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关山月 作者:独孤红 内容简介 清康熙年间。辽东的千山。雪已经下了好些日子了,辽东的雪不下便罢,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这样的雪,不用几天就能改变世界,何况是下了好些日子了,早已经把这片大地淹没了,尤其在这千山一带,真可以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所能听到的只是寒风呼啸;所能看到的,只是大雪狂飘,银白一片。其实,在千山这一带,虽然其他季节里,飞禽走兽多的难以数计,人踪却本就稀少,如今在这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季节里,多的难以数计的鸟兽都已经绝迹了,本就稀少的人踪,那还能不灭绝? 第 1 卷 第 一 章 天伦梦断 清康熙年间。 “辽东”的“千山”。 雪已经下了好些日子了,“辽东”的雪不下便罢,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这样的雪,不用几天就能改变世界,何况是下了好些日子了,早已经把这片大地淹没了,尤其在这“千山”一带,真可以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所能听到的只是寒风呼啸;所能看到的,只是大雪狂飘,银白一片。 其实,在“千山”这一带,虽然其他季节里,飞禽走兽多的难以数计,人踪却本就稀少,如今在这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季节里,多的难以数计的鸟兽都已经绝迹了,本就稀少的人踪,那还能不灭绝? 说人踪灭绝,只是说一眼望去,看不见人踪,可不是说没有人,因为在“千山”这一带住的有人。 这一带,在“千山”的山脚下,住的有人,是说在“千山”这一带的山脚下,住着几户人家,只有几户。 这一带偏僻,荒凉,谁会跑到这儿来安家落户? 可就有这几家跑到这儿来安家落户! 其实,这几家里,只有一户是新来安家落户的,其他的几家都是住了好几代了,靠山吃山,这几家代代都是打猎的,只有新来的这一家是种庄稼的农人。 在其他季节里,这一带有打不完的飞禽走兽,既然跑到这一带来安家落户,为什么不打猎,却种庄稼? 许是没有打猎的本事,没有打猎的能耐。 可是,说这一户人家是新来的,到这一带来安家落户也有一年多了,前半年就连垦地种庄稼,看上去也像生手,直到这后半年,才有点庄稼人的模样。 那就是说,这户人家本来也不是种庄稼的农人,至于这户人家到这儿来安家落户之前,本来是干什么的,这户人家没说过,其他的几户人家也没人问过,因为这几户人家都是勤朴老实的猎户,加以新来的这户人家,只父子两个人,老少俩都正直,忠厚,热心,一年多来跟这些猎户人家处得相当好,跟一家人似的,谁还会管那么多? 本来嘛,只要如今是安份守己,老老实实的农人、猎户,以前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要紧?这几户彼此间认的是如今,不是以前! 只是,不管农人也好,猎户也好,在这天寒地冻,大雪覆盖,鸟兽绝迹的日子里,也只好门窗紧闭,守在家里,不出门了。 雪既深又厚,寒风一阵阵,刀儿似地。鸟兽绝迹,不能打猎;天寒地冻,不能耕作、若不是有非出门不可的要紧事儿,谁不待在家里? 所以说,这一带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可是,人踪灭真是放眼望去,看不见人踪么? 越是这种样的人家,就越有非出不可的要紧事儿! 几户打猎人家紧挨山脚下,几间房舍彼此间离得也不远,离山脚远的只有一户,这一户离几户打猎人家自然也就远点儿,看上去是孤零零的一户。 这一户是木屋,一明一暗,明的这一间有床、桌子、凳子,都是一段段的木头钉成的,树皮还在上头,简陋异常,角落里堆着农具,床上拥被躺着一个鬓发俱霜的老人,老人黝黑而瘦,但相貌清癯。 看得出来,老人的黝黑不是天生的,而是风吹、雨打、太阳晒,常年的辛劳造成的,确是如此,辛苦的岁月在老人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如今,老人黝黑的脸上显得有点苍白,瘦不只是瘦,也显得有点瘦弱,也看得出来,老人是病了。应该不错,不然天儿固然冷,也不至于都这时候了,还盖着厚厚的被子躺着,不起来,不下地,黑瘦却苍白的老脸上,微现痛苦神色。 这一户只住着这么一个老人么?怎么不见其他的人? 也是一段段木头钉成既厚又笨重的屋门开了,只半开,闪进来满身是雪的两个人,还有一阵刀儿也似地剌骨寒风。 老人为之一阵咳嗽。 闪进来的两个人,急忙把门关上,满身的雪顾不得挥,一个说了话,既着急,也埋怨:“关大爷,您都病了好些日子了,怎么不说一声?” 说话的是个姑娘,小姑娘,十五、六,穿的是皮衣、皮裤,头上还戴顶皮帽,浑身上下跟裹了块兽皮似地,可是不碍亭亭玉立,小姑娘不但身材刚健,人也长得好,冻得通杠的小脸蛋儿,瓜子儿型的,配上一付柳眉杏眼,再加上露在皮帽外的一根大辫子,别说在这一带了,就是在“辽东”一带,也找不着几个长得这么好的。 小姑娘不但长得好,神情,举止,还有几句话,还透着成熟,懂事。可不,这种人家的闺女,都是经过历练的,不但成熟早,也懂事,还绝对比一样大小的女儿家成熟,懂事。还真是,这种年岁的姑娘都能嫁人了,还能不成熟?不懂事? 床上的老人微仰身,也说了话,话说得有气无力:“虎妞,你怎么来了?”显然,老人没想到。 进来的两个人,另一个说了话,话声低沉,而且沉稳有力:“爹,是我找虎妞来的!”说话的是个小子,小伙子,其实比小伙子小点儿,也有十五、六,穿的是棉衣、棉裤,戴顶棉帽,都是旧的,挺旧,都破了,只是缝缝补补,没露棉花,虽然旧,但挺干净。浑身上下像裹了一层棉,挺厚,看上去挺胖,可也不碍健壮挺拔,小伙子的个子,比一般同年岁的小子高,浑身上下也透着力,看他一眼,让人觉得他像块石头,像块钢铁。也是,这种人家的孩子,能没有一付健壮,结实,一身是劲的身子骨? 小伙子也长得好,黝黑的脸上,浓浓的两道长眉,黑白分明,而且明亮有神的一双大眼,胆鼻,方口,不薄不厚的两片嘴唇,典型的正直,坚毅男子汉。可不,年岁虽不大,他的沉稳、气势,让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山,而且,看上去他要比小姑娘虎妞更成熟,更懂事!老人一双白眉微皱,老脸上的痛苦神色加深了三分,也埋怨上了:“你这孩子,告诉你别惊动邻居,你怎么就不听话?” 小伙子要说话,还没说话。 小姑娘虎妞又接上了:“关大爷,我正埋怨您昵!您怎么怪小月哥了?您想想,这几家邻居那一家不像一家人?您病了这么些日子了,不让这几家知道,还不是见外么?”老人对小姑娘客气多了:“闺女,不是你关大爷见外,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儿,让各家老小都往我这儿跑,怎么合适……” 虎妞截了口:“您放心吧!到这会儿您生病的事儿,小月哥只告诉我一个人了,我知道了,还不该来么?” 听这么一说,老人似乎放心了,被子里伸出瘦弱的一只手,吃力地抬了抬:“孩子,我这病不碍事,受了风寒,已经吃了几回我自己采的药了,眼看就要好了,你快回去吧!”虎妞没听老人的,道:“关大爷,我不能回去,我得留在这儿照顾您。”老人一听又急了:“孩子,不能……小月,都是你,还不快送虎妞回去!”小伙子小月说话了,仍是那么沉稳:“爹,您别生气,也别着急,家里没柴了,我非得上一趟山,砍些柴回来不可,您病着,我出门不放心,所以把虎妞找来照顾您,我一回来就送她回去。” 是不是更成熟,更懂事? 小伙子小月叫老人“爹”,老人的年岁看上去至少也在七十以上,而小月才十五、六,老人是什么时候成亲?又是在什么年岁得的这个儿子? 老人知道,在其他季节里,家里都不能没柴,何况在这种季节里?他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没人照顾,所以,听了小月这么说之后,老脸上的神色明显的宽松了些,可是他还是这么说:“你怎么不早说?可是我这病还是……” “还是”什么,没能说出口,小姑娘虎妞就把话截了:“关大爷,您不要再说了,反正这会儿我不会听您的,您说什么我也不会走,非留在这儿照顾您,直到小月哥把柴砍回来不可。” 小月也想再说。 小姑娘虎妞也拦了他的话:“小月哥,你也别再说了,快上山去吧!早去早回。”小伙子小月没再说话,转身到屋角拿把利斧别在腰里,又拿起一捆绳子,要出门。老人说了话:“小月,先打些柴回来凑和用,等一两天雪停了,再上山去打。”这是关心,没再说别的,都到了这时候了,又碰上虎妞这么一个不听他的话的小姑娘,还说什么别的? 小伙子小月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老人是关心他,心疼他,只是,答应归答应,能不能听老人的他也不敢说,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一两天雪会停。要是一两天雪不停,这趟打回来的柴不够用,不是还得冒着风雪上山么? 小姑娘虎妞跟到门边,低声千叮咛,万嘱咐,谁都知道,这时候冒着风雪上鸟飞绝、人踪灭的山上砍柴,是多么危险,可是在这么样一个家里,小伙子小月不去,又有谁能去?这就是这里人家孩子的历练,这也就是这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比别人家同年岁的孩子成熟、坚毅、懂事的道理所在。 说小伙子小月跟小姑娘虎妞是邻居,可是,看小姑娘叮嘱小伙子的神色,听小姑娘叮嘱小伙子的语气,怎么也不像只是邻居。 小伙子小月拉开门出去了,小姑娘虎妞急忙关上了门,她想看着小月顶着风雪走,顶着风雪走得不见,可是她不能,困为老人不耐寒,生病的老人更受不了呼啸掷进来刀儿也似地刺骨寒风。 出了木屋的小伙子小月顶着风雪往山走,每一步厚厚的积雪都陷没了小腿,可是他似乎不怕冷,也不觉吃力,每一步都踩出了深深的脚印,可是转眼间那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就被在风里飞舞,从风里降下的大雪掩盖了,掩盖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足足半天,小伙子小月是早出门上山打柴的,一直到近午,才看见他扛着柴的身影在风雪里出现,还是一步一深陷的往家走。 其实,小月去得并不算久,一般上山打柴,一去至少也得半天,何况是这种日子上山?这还是小月惦念老人的病,提早下山回来了,不然这时候还回不来。说起来也是,这种天儿上一趟山不容易,能多打点柴就多打点,不然根本用不了多久。 虽说小月是提早下山回来了,可是他打的柴并不少,足两大捆,这种年纪个孩子,真难为他了!说是这么说,看小月的个子,看小月浑身上下透着的力,看他那一步步劲透的步履,似乎两大捆柴不算什么,他肩上还能再加两大捆。 其实,这时候回来对,这时候回来好,虎妞准已经把饭做好了。这样的人家,虽然没什么好的疒可总是热腾腾的饭菜,加以又是虎妞做的,一定特别好吃,特别香甜,这种天儿,那是吃一口暖一口。 很快的,到了家门口了,小月把两大捆柴往下一扔,砰然一声,两大捆柴落在了门旁窗户底下,照说虎妞这时候应该急忙来开门,把打柴归来的小月迎进去,可是没见虎妞来开门,这么样砰然一声,屋里不会听不见,小姑娘她一定还在灶上忙着,抽不开身,腾不开手。小月自己开了门,开了门就急着往里跨,赶紧进屋去好关门。 可是,他要跨步还没跨,就猛然怔住了。 他惦念老人,开了门头一眼就往床上看,他一眼看见的是满床红,他看见了老人,老人还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只是满是白发的头不见了,那满床的红是血,鲜血,满床的鲜血。老人这样,虎妞昵? 小月这时候并没有想到虎妞,一点也没有想到,他顾不得想虎妞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小月也没有想,他也顾不得,他只知道他心胆俱裂,他张口要叫,就要扑过去。可是,一声“爹”没叫出口,脚下也还没能动,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省了!小月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他有了知觉了,他觉出他是躺着的,也觉出眼前有光亮了。有了知觉就想到他所看到的,令他心胆俱裂的景象了,他急睁眼,急坐起,同时一声惊急悲叫冲口而出:“爹!” 但是,他又猛然怔住了,因为他发现他已经不是在他家那间木屋里了,他眼前所看到的,是石壁,像是山洞里的石壁,他像是坐在山洞里的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他怎么会到了这么个地方? 他没有想,也顾不得想,他急忙站起,急忙四望,一望之下,他又一次地猛然怔住。他发现他的确置身在一处山洞里,相当干净的一处山洞里,不小的一处山洞里,而且,山洞里不止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个和尚,就盘坐在他身旁不远处,靠洞壁的一座石台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忙定过神,话冲口而出:“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和尚说了话,话声和蔼,低沉,不快不慢,一双慈详的目光中满是怜悯:“贫僧是个出家人,这里是贫僧的清修处,是贫僧把小施主你带到这里来的。” 小月问的,和尚都回答了,小月没有多问,顾不得了,听毕,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和尚又说了话,话声还是那么和蔼,低沉,不快不慢:“小施主那里去?这里离你的家有千里之遥。” 小月急收势,猛回身,大眼圆睁望着和尚,还没有说话。 和尚又说了话:“小施主的家在‘辽东’的‘千山’下,这里在‘南海’的一座孤岛上。” 小月没说话,转身冲了出去,显然他不信和尚的话。 冲出去之后,他又一怔,不由自主地又停住了。 倒不是他发现真已离家千里,在他无法证实此地是何地之前,这是没办法知道的,而是他发现此地在一座山峰上,背后是山洞,面前是一片平地,不算小的平地,平地有边,再望出去,除了蓝天,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定过神之后,他急忙奔过去到了平地边上,这回不止一怔,而是为之心头震动。一圈平地边往下,是如削的峭壁,高足有百丈,尽是光秃秃的石壁,草木不生,猿猱难攀,飞鸟难渡。 百丈下的地上,一片深绿,郁郁苍苍,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茂密林木,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他没有看见房舍,也没有看见人烟,甚至没有听见任何声息,似乎眼力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他。 此地是不是在“南海”中的一座孤岛上,离他的家有千里之遥,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要紧的是他根本下不去,既然下不去,就难以离开这个地方,纵然他的家近在咫尺,也是回不去。 定过了神,他又转身冲进山洞,那和尚仍坐在那座石台上,此刻却已闭上了两眼,神态泰然安祥。 小月一直冲到了那座平台前,惊急发话:“你说这里在向‘南海’一座孤岛上,离我家远有千里?” 和尚缓缓睁开了两眼,和尚的两眼不但黑白分明,而丘深邃得看不见底,只听他道:“是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会,也不敢欺骗小施主。” 小月道:“我根本也下不去!” 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和尚道:“所以贫僧说小施主不能离开此地,不能回家去。” 小月道:“你带我来到这里的,你送我回去。” 和尚道:“贫僧若是能送小施主回去,又何必带小施主来到此地?” 小月道:“你刚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然能把我带到这里来,为什么不能回去?”小小年纪,出身农家的一个孩子,居然懂得“出家人下打诳语”这户庄稼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庄稼人。 和尚道:“小施主误会了,贫僧说不能送小施主回去并不是说贫僧下不去,无法离开此地,贫僧既然能来,当然也就能去。贫僧是说,小施主如今的那个家,回去又如何?”小月脸上立现惊怒悲痛色,但看得出来,他又强忍住了,道:“既然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就应该知道,我爹他老人家……” 他住□不言,他说不下去了。 和尚接了话:“贫僧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把小施主带到这里来了!” 小月访了话:“我家遭逢这种变故,我怎么能不回家去?” 和尚道:“人死入土为安,令尊大人的遗骸,贫僧已经代小施主就近埋在‘千山’下了,小施主还有什么非即刻回家不可的事?” 小月道:“我爹生着病,我找来邻居的女儿虎妞照顾他老人家,我没有看见虎妞。”和尚道:“除了小施主父子之外,贫僧未见有别人,许是小施主这位邻居女儿回家去了,或是临时有什么事走开了,逃过了这一劫。” “不!”小月道:“在我打柴回来之前,虎妞绝不会回家去,也绝不会离开我家一步”他对虎妞知之甚深,而且绝对有把握。 和尚沉默丁一下,道:“小施主,那就是那位姑娘让人带走了!” 小月脸上再现惊怒悲痛色,急道:“谁,谁带走了虎妞?” 和尚道:“自是杀害令尊的那些人。” 小月道:“我能不急着回去么……” 和尚道:“小施主急着回去找那些人为令尊报仇,救那位姑娘?” 小月忙点头:“是的!” 和尚道:“凭小施主如今这样,就能找到那些人,为令尊报仇,救回那位姑娘?”小月道:“可是……” 和尚道:“凭小施主如今这样,即便能找到那些人,不但报不了令尊的仇,救不回那位姑娘,恐怕只是多赔上一条命,让那些人斩草除根而已!” 这是实情,也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小月脸色惨变,道:“那我怎么样才能……” 和尚道:“小施主,贫僧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 小月忙道:“你要教我武艺……” 和尚道:“贫僧只是教小施主你怎么下去,怎么离开此地的本事而已。”小月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 和尚道:“等小施主能下去,能离开此地的时候,自然就能下去,就能离开此地了。”小月明白,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绝对不是短时日,他心急如焚,他悲痛欲绝,他不愿意,但是他更明白,心急如焚,悲痛欲绝,不愿意,都无济于事,他只有遵从,只有乖乖的等,小月他浑身俱颤,砰然一声跪倒在地。 和尚道:“小施主这是……” 小月颤声道:“大和尚救了我,又替我埋葬了我爹,大和尚的大恩大德,我给大和尚磕头。” 改称“大和尚”了,而且更趴伏在地,就要磕下头去。 只听和尚道:“小施主,贫僧不能受你这大礼。” 没有见和尚动,小月的头却磕不下去,小月没想那么多,他只在意不能给和尚磕头,他忙抬起头:“在和尚……” 和尚神色有些黯然,脸上也闪过了一阵抽搐,道:“小施主,贫僧迟了一步,不然令尊不会遭此毒手,那位姑娘也不会遭那些人带走了。” 小月浑身再颤,脸上也闪抽搐,颤声:“难道大和尚早先知道……” 和尚道:“是的,贫僧早先知道。其实,多少年来地些人一直在搜寻令尊跟他一、二同僚的下落,从来没有停顿过,也从来没有放松过,令尊隐身到‘千山’脚下,居然仍未能逃过那些人的耳目,难道这是定数?” 小月从和尚的话里听出来了,他为之惊讶,道:“大和尚是说……大和尚怎么知道……”和尚道:“令尊难道从来没有跟小胞主说过有关他的专?” 小周道:“没有。” 和尚道:“那令尊是用心良苦,怕小施主一旦知道,年轻气盛,忍耐不住。”顿了顿,接道:“小施主,贫僧就是令尊昔日那一、二同僚之一。” 小月道:“怎么说?大和尚是我爹昔日同僚?” 和尚道:“小施主可知道先朝?” 小月道:“不知道。” 和尚道:“令尊没有跟小施主说过,小施主也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小月道:“是的。” 和尚叹道:“令尊用心真苦,看来令尊是让小施主完金置身事外了,那么,小施主也不会知道先朝末年有位国之千城袁大将军了。” 小月道:“我不知道。” 和尚道:“那么,贫僧此刻就说给小施主听。先朝就是‘大明朝’,先朝末年,有位国之千城袁大将军,贫僧跟令尊都在袁大将军帐下为将,袁大将军镇守‘辽东’,满虏难越雷池半步,视袁大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剌,后买通朝中奸佞,使圣上降旨袁大将军上京,下狱冤死,大将军帐下诸将悲愤填膺,却救不了大将军,遂含恨忍悲散去。诸将虽然流散各处,但仍心一条、志一同,为反清复明贡献一己之力,而满虏与一些一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徒,也思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派出大批鹰犬大搜天下,诸将遂一一遭到毒手,令尊就是在这种情形被害的,如今,袁大将军昔日帐下诸将,恐怕只剩下贫僧一人了,小施主明白了吗?”小月脸色发白,两眼发红,道:“我明白了,大和尚,那些都是什么人?”和尚道:“贫僧此刻还不能告诉小施主,等有朝一日小施主能下去,能离开此地的时候,贫僧自会让小施主知道。” 小月却是此刻就想知道:“反正我下不去,离开不了此地,请大和尚此刻就让我知道……” 和尚道:“贫僧知道小施主的心意,只是此刻就让小施主知道,对小施主没有好处,只会让小施主分心。” 小月还想再说。 和尚道:“小施主若是想为令尊报仇,继承令尊匡复之志,只有一个办法,摒除一切杂念,痛下苦功,尽快学会能下去,能离开此地的能耐。” 小月口齿微动了一下,还是说了话,但却是问了别的:“大和尚,那得多久?”和尚道:“贫僧知道小施主心急为令尊报仇,只是,学能下去,能离开此地的能耐,不能急,而且必须要心无旁鹜,痛下苦功,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囚托小施主将来所面对的,都是高手,都是巨擘,而且,江湖上,武林中,能人辈出,卧虎藏龙,若是所学不足,是无法为令尊报仇,更无法担当匡复大任。” 小月发白的脸上泛现坚毅色:“大和尚,我什么都不问了,也什么都不想了,从今后我会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专心一意,痛下苦功,学能下去,能离开此地的能耐。”和尚的一双目光中闪现嘉许,也显得更慈袢,更怜悯:“贫僧原知道小施主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其实,小施主遭逢这种变故,表现得已经是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了。”小月的脸色更白,两眼更红了,没说话。 和尚又道:“有子如此,后继有人,令尊英灵有知,也一定会感到安慰了!只是,贫僧与这些昔日袍泽,都没有成家,为的是不愿有家累,免除后顾之忧,更不愿有朝一日连累妻小,令尊是什么时候成的家……” 小月说了话:“大和尚,我爹没有成过家,他老人家是我的义父……” 和尚目光一凝:“怎么说?令尊是小施主的义父?” 小月道:“我是个孤儿,生长在‘辽东’,父母早亡,我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到处乞讨、偷窃,不只是野孩子,更是坏孩子。十岁那年因为偷窃遭人追杀,他老人家救了我,收养了我,我姓他老人家的姓,他老人家也给我起了名字,他老人家教我识字、念书,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老人家疼我、爱我,但对我管教极严,他老人家花了五、六年的工夫,让我像人,让我是人……” 出身于这种人家的孩子,本就此一般人家的孩子成熟、懂事,更何况小月他经过这种历练,这种管教;难怪他更成熟,更懂事,说起话来都不一样。 和尚单掌立胸:“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怪不得令尊不让小施主你知道他的事,甚至不教你武艺、让小施主你完一置身事外,原来他是不愿连累他人之后……”话锋微顿,凝目接道:“小施主应该已经明白了,令尊之遭人毒手,不是因为私人恩怨。小施主是他人之后,不在这场争夺之中,这也是令尊的原意,小施主可以不必为他报仇,更不必继承他的遗志,担当匡复大任,小施主若是愿意,贫僧可以立即送小施主下去,离开这座孤岛。” 小月既惊又急,忙道:“不!大和尚,我要为他老人家报仇,我要继承他老人家遗志,担当匡复的重责大任。” 和尚道:“小施主……” 小月道:“大和尚,我姓的是他老人家的姓,也从没把他老人家当义父,我不是他人之后,我是他老人家的儿子!大和尚,他老人家才让我像人,是人,大和尚你又怎么能让我不像人,不是人?我求你,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响头!” 他趴伏在地,又要磕头。 这回没听和尚说话,也仍没见和尚动,小月的头还是磕不下去。 小月更急了,忙抬头叫:“大和尚……” 和尚脸上的神色一转肃穆地说了话:“小施主还请三思。” 小月叫:“不,不用,只请大和尚……” 和尚道:“小施主,日后的艰险不是你所能想像的,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小月叫:“我不怕,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都不怕。” 和尚双目之中忽然冷芒如电,威仪懔人:“小施主如今可以不涉入,但是绝不能日后后悔。” 小周叫:“我绝不会后悔!” 和尚道:“贫僧造就小施主,不能白费心力,更下能让贫僧的所学为敌所用,倘若日后小施主后悔,贫僧可是要追回贫僧的所学,不惜造一次杀孽!” 小月叫:“要是有那么一天,任凭大和尚处置。” 小月的脸色白得吓人,两眼红得吓人。 和尚威态敛去,闭目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贫僧把你带来此地的当时,先闭了你的穴道,是怕你惊怒悲痛攻心,受到伤害,而小施主你竟强忍至今,不出声,不弹泪,跟看又要受到伤害,小施主,不要再忍了,哭出来吧!” 和尚话声一落,小月像是受到了拍击,身子猛地一震,突然哭了,不止是哭,是悲号,不止令人为之动容,还令人为之震颤。 这种哭,真能今风云为之色变,令草木为之含悲,能惊天地,能泣鬼神。和尚却像没听见,闭目合什,神态泰然安祥,没有睁眼,没有说话。 良久,良久,小月哭得泪尽,哭得血出,哭得声嘶,哭得力喝,满头汗,满脸血红,是汗,是泪,也是血,往下流,往下滴,浑身颤抖,剧喘连连。 和尚仍没有睁眼,但是说了话:“阿弥陀佛,小施主可以歇息了!” 和尚话声一落,小月立即趴伏在地,不颤抖了,也不喘了,甚至没出一声,像是睡着了似地。 和尚再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血没有答应小月留下来,但是,显然小月是留下来了,留在了“南海”这座孤岛上,四周峭壁百丈,猿猱难攀,飞鸟难渡的山峰之上。 第 1 卷 第 二 章 孤岛艺成 第二天,小月像变了个人!他脱下了他那身棉祆,换上了一身僧衣,不是和尚穿的那种海青,而是一套裤挂,一双布鞋,他不再提今天之前的事,也不想今天之前的事。 他知道,每天早上起来的头一件事,是升火做饭,由他升火做钣,在家这些年来都是如此。 山洞不算大,也不算小,他找遍了整个山洞,也没有找到灶,甚至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想问和尚,和尚不在山洞里。 他出了山洞,天还没有亮,四周云封雾锁,置身在白茫茫的一片里,他看见和尚了,和尚面外盘坐在平地的边缘,他走过去到了和尚身旁,他还没说话,和尚先说了话,要他像他一样,在他身旁面外盘坐,双手置于膝上,掌心向上,摒除一切杂念,眼观鼻,鼻观心,出气入气,顺其自然。 这,小月做得到,最该想的他都不想了,别的还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够久,虽然闭着两眼,但觉得出眼前突然大亮,小月知道,日头出来了,天已经亮了,但是,没听见和尚说话,小月没有睁开眼,没有动。 又过了约莫盏茶工夫,听见和尚说话了,可以睁开眼起来了,小月这才睁眼站起,和尚告诉他,这才是每天的头一件事。 接着,和尚带着他回到山洞里,此刻洞里有亮光,已经能看清楚了。洞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贝在洞底地上有样东西,像一截树根,皮深灰泛红,形状、大小都像萝卜,和尚没告诉他那是什么,只告诉他不必做饭,今后三顿都吃这个,生吃,而且是他吃,和尚不吃,和尚不是不吃这个,是任何东西都不吃,只喝山泉,山泉峰上有,这东西也长在峰上,长年有,每顿可以上峰上去挖,不许多挖,够一顿吃的就行,每天必得上峰上三回,加上上峰饮山泉,每天必得上峰多趟。 苦日子过过,也过惯了,没什么,没灶不做饭,许是就真有灶也无物可煮,只是,这东西为什么每趟不能多挖,必得顿顿上峰去挖?山泉又为什么得趟趟上峰去喝,而不找东西盛水,多接山泉备用?小月想问,但是没有问。 苦人家出身,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老爹上了年纪,什么事更得小月做,惯了,如今只不过每天往峰上多跑两趟,算得了什么? 既然今天之前的事都不想了,小月想起了眼前的事,想起了和尚。 和尚说,老爹是他的同僚,昔日都在先朝一位袁大将军帐下为将,如今老爹年事已高,鬓发俱霜,显已经过多年,为什么和尚望之如中年人? “辽东”的“千山”与“南海”孤岛,和尚说两地有千里之遥,和尚是怎么带他来的?这座山峰上的这块平地,下临百丈峭壁,猿猱难攀,飞鸟难渡,和尚又是怎么带他上来的? 和尚只说不让他磕头,他的头就磕不下去;和尚只说让他哭,他身躯就遭到拍击;和尚只说让他歇息,他就人事不省。 和尚什么都不吃,只饮山泉。 小月知道了,这位和尚,是位奇人。 老爹教小月识字、念书,念的是圣贤书,书上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小周知道,这位和尚,是位像仙的人。 小月也知道,他福缘深厚,要珍惜,要把握。 那个状如萝卜,太小也如萝卜,一截树根似地,色深灰泛红,和尚没告诉小月是什么东西,不好吃,但对小月来说,也不算太难吃。 一顿吃过了,接下来小月不知道该干什么? 和尚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几本书,要小月念,书还是圣贤书,是小月没念过的圣贤书,小月可以念,他识字,他念过圣贤书,而且他已从圣贤之道中获益不少。 在圣贤的道理中,时光不知不觉的过去,近午了,该吃第二顿了,和尚让小月放下书本,上峰挖那东西去。 小月出山洞上峰,他马上就明白和尚为什么要他每天必得上下峰上多趟了。 上峰上去,没有路,艰险无比,而且,峰上高在云雾之中,眼前山洞跟这块平地,才只在半山。 小月在“千山”打柴多年,上下“千山”不知有多少趟,但从来没有这样上下过。 小月本就不怕艰险,不怕难,何况他已明白和尚的用心,他毅然攀登,往峰上去。 他登上了峰顶,挖到了够吃一顿的那东西,也下来了,但却已满身大汗,衣衫尽湿,而且,衣衫多处破裂,身上多处创伤,有的只是皮破,有的却已肉绽,浑身上下,血迹处处,他好狼狈。 和尚却视若无睹。 顿间这一颐吃完,午后和尚不再让小月念书,他让小月在洞口旁以石头打石头。 这是干什么?小月不明白,但他不问只做。 很快的,小月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吃那东西易渴,渴了就必得上峰顶喝山泉。 于是,一趟又一趟上下峰顶,加上三趟挖那东西,一天下来,到了夜晚,小月巴经是精疲力蝎,既累又困。 虽然既累又困,但是小月躺在没有灯火,漆黑一片的山洞地上,却无法入睡,因为他浑身酸疼,再加上身上多处皮开肉绽的伤痛,使得他几乎呻吟出声,但是他咬牙忍着,一声不吭,而到了困意盖过疼痛,要入睡时,却又到了该起来的时候了。 就这么,天天如此,三个月下来,小月已经不成人形了,但是小月没吭一声,没偷过一点懒,小月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了,可是他也知道,身上的伤好了,没再添新伤,衣裳虽已到了仅能蔽体的地步,却没再破裂,而且,上下峰顶也快了。所费的功夫短了,也可以睡觉了,每天起来,崖边打坐的时候,是他一天中心情最平静、最舒服的时候,照着和尚教他的吐气、纳气法子,打坐之中,打坐之后,浑身舒泰,充满了力道。 一年下来,小月更发现,他上下峰顶如行走平地,根本不算什么,简直片刻之间就能来回,而且,夜晚在没有灯火,漆黑一片的山洞里,居然能视物了,洞外有任何动静,逃不过他的两耳,尤其,他的身子轻了不少。 这种身轻,不是瘦,而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体内有一股气,似乎随时都能腾跃,都能飞掠。 第二年起,和尚教小月的,有所改变,一天改吃两顿,每天起来以后打坐、吐纳,之后练拳,练完拳后,上峰顶挖回那东西吃头一顿,午后念书,日头偏西,上峰顶挖回那东西吃第二顿,之后,一直到夜晚,只喝山泉,不吃东西-和尚教的,每一年都有所改变,不变的只有打坐、念书,和尚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除了文、武两途,他还带小月上峰顶,教小月揉药,教小月歧黄之术,以树枝当笔,教小月书画,以石为子,以地为盘,教小月对奕…… 和尚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所通的,所精的,都教给了小月。 小月所学的,每一样都经过和尚的检验,每一样都得和尚满意。小月悟性高,肯学,似乎天生就该是和尚的传人,每一样都得到了和尚点头。 整十年,第十一年的头一天,和尚一改十年来的惯例,没让小月至崖边打坐,让小月在洞里坐,坐在石台下他的对面。 他告诉小月,他虽然出了家,但是并没有法号,仍用俗家姓名、他姓郭,单名一个威字,这只是让自己人知道,对外人,他只是“和尚”。 他至今只收过两个传人,一个是小月,另一个姓他的姓“郭”,单名一个“怀”字,这个“怀”字,也是他一个至交的姓。这位至交有“海星帝”之称,当年纵横四海,建立过一个威震天下的海上王国,他跟这位至交合力造就了郭怀,因之取他二人的姓给那个传人当姓名。 那个传人郭怀,还被“海皇帝”收为义子,如今继承“海皇帝”在“南海”建立了一个海上王国。 小月既是他的传人,又愿意承担匡复大任,就等于继承了义父的重责,义父既已不在人世,小月就接替义父成为袁大将军帐下一员。 接着,和尚指着面前摺叠,摆放整齐的衣裳、鞋袜要小月换上。衣裳、鞋袜哪来的?小月不问只做,十年来小月一向如此。 这两样似乎都是为小月做的,衣裳合身,鞋事脚,十年来小月穿破过多少衣裳,穿破过多少鞋?每回换衣、换鞋不都是如此?从来不用量,不用比,哪来的?小月想问,但从来没有问过。 以往的衣裳是裤挂,这回的衣裳是长衫,再看小月,当年的小伙子如今已经长成了,颀长的身材,健壮、结实,浑身像透着力,人显得有点黑,长长的浓眉,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大眼、胆鼻、方口,十足的男子汉,大丈夫。 然后,和尚交给他一封信,告诉他当年没告诉他的都在里头,要他离开此地以后再看,最后,和尚告诉他可以走了! 和尚一改十年来的惯例,还跟他说了这么多,小月已经猜到了几分,如今一旦证实,小月脸色变了,没动,也没说话。 和尚问他:“怎么?怕下不去,走不了?” 小月说了话:“不是,您老人家既然让小月走,那就表示小月已经到了能下去,能走的时候,小月只是……” 和尚截了口:“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我救你,把你带到此地来造就你,不是让你永远留在此地陪我,不要忘了,你继承着袁大将军的遗志,承担了我跟已故同僚们的责任,匡复的重责大任。” 小月没再说什么,一句话没说,砰然跪下,连磕三个响头,这回和尚没拦阻,小月磕完头,站起来就往外走。 和尚说话了,他叫住了小月,往洞底指了指。 这是让小月往洞里去! 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小月还是不问只做,他走向洞底,一直走到洞壁前。 和尚又说了话,只说了一个字:“推!” 小月一怔,他没看见在壁上有缝隙,有痕迹,但他仍然不问只做,提气凝力,抬手推。 石壁动了,一人多高,两人多宽的一块石壁动了,隆隆之声中,这块石壁很快的转开,出现了一个洞口,光亮射入,洞口外别有天地,没有峭壁不是断崖,一条小路直通往下。 小月明白了,上下此地,不必经由前头洞口外那没有路的路,十年来他换的衣裳跟鞋都是从眼前洞口外这有路的路来的。 没见和尚离开过,那是别人送来的,又是谁送来的?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另听和尚又说了话:“山下海滩上有船,走吧!” 小月恭应一声,没回头,闪身出去了。 出了洞口,踏上小路往下去,小月又想:既然有人经由这条路,长期往山洞里送衣物,为什么不让来人长期送吃食,而非让他上峰顶挖那东西吃,连上峰顶饮山泉,一天得艰险上下多少趟,这小月他明白,这完一是一种锻练,至于吃不知名的那东西,是对练武大有好处,功能轻身明目,敏锐听觉,老人家是用心昃苦,只是,吃那东西吃了十年,小月他至今仍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想到老人家用心良苦,想到老人家穷下年之功造就了他,小月感恩,脑中为之激荡澎湃,两眼为之热泪盈眶,边走边滑过两颊,无声坠落。他脚下没停,也没有回头看一眼,但是他暗暗发誓,必对匡复大业尽心尽力,以报老人家大恩,以慰老爹在在之灵。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小路已到尽头,眼前是一片沙滩,是无垠的碧蓝大海。 小月生长在“辽东”他记得他看过海,对他来说、海并不陌生,虽然一望无垠,只见海连天,天连海,但是他并不怕,小时候就没有怕过,何况如今! 沙滩上真有一条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是能坐十来个人,系在沙滩边插着的半截巨竹上。 这必定是定期送衣物的来人坐的,只是,怎么有来无去没划走? 小月明白,这必是老人家知道他该走的时候到了,让人留下来给他使用的,那个来人坐另一条船走了。 老人家为他设想真周到,小周只觉得两眼又一热,他忙忍住,先到船边,船里放着一对桨。 小周从没有划过船,但这难不倒他,从小到大,他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都没能难倒他,何况,如今海面一平如镜,无风无浪,尤其,既有人定期划船来送衣物,离来人的来处必定不远,有人能划船来往,他就不能划船走? 小月转身跪下,向着那座隐约于云雾间的孤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把衣衫下摆绑在腰际,解下绳子,把船推到水里,上船,以桨撑开船,坐下,操桨,不容易,船直打转,就是不走,有两回还差点把船弄翻了。 好在,这种困窘为时不远,没多久之后,小月已经可以划船前进了,又过了没多久,更是得心应手了,他双臂操桨,一人可抵四、五个壮汉,双桨起落间,其势如箭,一射如丈,只见双桨翻飞,船真如脱弩之矢,简直就是在海面上飞。 很快地,孤峰看不见了,不久,孤岛成了一点,就在这个时候,小月突然想起,走的方向对不对?何处才是那送衣物来人的来处?只顾着操舟了,忽略了。 也就在这时候,声声婴孩啼声跟一个哭声,随风飘送过来。 其声若有若无,但瞒不过小月的敏锐听觉,难道已近那送衣物来人的来处?小月循声急望,凭他的眼力,他看见了,前方海天一线处,有一个黑点,凭他的眼力,他也看出来了,那是一条船。 婴孩啼,大人哭,必是老少有什么急难。 小月运桨如风,划了过去。 很快地,近了,那条船上传来了急切呼救声,显然,那条船上的人也看见小月的船了。 转眼工夫之后,更近,整条船已然清晰呈现,小月看出来丁,那条船跟他划的这条船一模一样。 难道是……小月操舟更快,也就在这时候,虽然那条船上婴孩啼声依旧,但大人的呼救声突然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大人……- 心念转动间,那条船已近在咫尺,小周急停桨,尽管如此,他的船仍然冲到那条船边才堪堪停住,好险! 小月看见了,那条船上有个年轻男人抱一婴孩趴伏,婴胲不住啼哭,年轻男人则一脸惊骸,此时突然呼叫:“大爷饶命,太爷饶命……” 刚才叫救命,如今却叫饶命,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无恙,小月心头为之一松,道:“不要误会,我是听见哭声赶过来看究竟的,你是不是遇着危难了?” 那年轻男人一怔,不叫了,满脸惊骸变成了满脸疑惑:“怎么说?你是听见哭声赶过来看究竟的?” 小月道:“是的!” 年轻男人仍满脸疑惑:“难道你不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小月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年轻男人畏畏缩缩:“你的船……” 小月道:“你是说,我的船跟你的船一样。” 年轻男人点头。 小月道:“这条船不是我的。” 年轻男人两眼一睁:“船不是你的?真的?” 小月道:“是就是,可是就不是,我不会不承认,也无心骗你。” 年轻男人似乎这才放心了,他坐了起来,小周也这才看见,船底有不少乾粮,也有装水的革囊,那是饮水,只听年轻男人道:“这么说,你不是和那些人一夥?” 小月道:“那些人?” 年轻男人道:“海盗,我一家三口碰上了海盗!我一家三口搭的原本是条大船,哪知道碰上了海盗,劫了财物,杀了人,沉了船,抢走了我的老婆,或许是因为他抢了我的老婆,没杀我。给了我这条船,还给了吃的、喝的,放我带着孩子自生自灭。” 原来如此! 小月长长浓眉的眉梢儿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两道比电还亮的冷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男人道:“就在不欠之前。” 小月又问:“海盗的船往哪儿去了?” 年轻男人指手指,指的是他的船尾方向:“那个方向!” 小月探身拉过年轻男人船头的绳子,绑在他的船尾,然后道:“抱好孩子,坐稳了!” 话落,运起双桨。 小月的船冲了出去,带得年轻男人的船也冲了出去,吓得年轻男人忙抱好孩子,坐稳,此时孩子居然也不哭了。 小月运桨如飞,连在一起的两条船也像在飞,年轻男人还是真怕,紧紧抱着孩子,两眼也闭得紧紧的,连看都不敢看。 不过一盏热茶工夫,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没一会儿工夫,可以看出来了,那是一条船,一条大船,而且是条双桅大船,正破浪前驶,高高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黄旗,迎风招展。 小周道:“那条是海盗船吗?” 年轻男人只好睁开了眼,只一眼,忙点头:“是,是,就是那条海盗船,就是那条海盗船!” 小月道:“那就好!” 年轻男人没再闭上两跟,反而睁大两眼紧张地望着小月的背影:“你是打算……” 这还用问?既然来追这条海盗船,为的是什么? 小月道:“当然是跟那一夥海盗要回尊夫人,替那些遭杀害的人讨个公道。” 年轻男人脸上立现惊慌之色,忙道:“那一夥海盗人多,个个凶狠,杀人不眨眼,你只一个人……” 小月道:“不要紧,我不怕。” 年轻男人道:“你不怕,可是我……” 他没说下去,他怎么样?没说出口。 小月知道他要说什么,道:“你也不用怕……” 年轻男人道:“我……” 小月道:“难道你不想救回尊夫人?要救回尊夫人,只有追上来找他们。” 还真是,在这无边际的茫茫太海中,只有这一条路,只有这一个办法,除非只求保住自已的命,不想要老婆了。 年轻男人没说话了。 小月又道:“再说,还有跟你同船的那么多条人命,也得为那些位讨个公道,否则那是纵容了他们!来往海上的船那么多,岂能任他们无法无在,杀人越货,为害商旅!” 年轻男人还是没说话,他不说话了。 说话间,更近那条双桅大船了,小月连那条船桅杆顶上挂的那面黄旗上,绣的是什么都看清楚了,那面黄旗上绣的是条龙,雪白的一条龙,黄旗迎风飘动,白龙也为之飞舞,活灵活现,直欲腾空飞去。 船两旁数十只巨桨收起,全靠风吹双帆行驶,没风的时候收帆操桨,船不但大,而且结窦坚固,再看左右两舷,还有几处炮孔,显然船上还有火炮,有这样的船,船上的海盗是什么样的就可想而知,这样的海盗,只怕连官家的水师,也是能避就避了。 可是小月没避,他如今已经看到海盗船,知道这夥海盗是什么样的海盗了,他没有避,仍往前追,不过转眼工夫,他已经追到了那条海盗船旁了,他盘算怎么上那条海盗船去,他有把握,凭他,上那条海盗船去,不是难事、可是后船的年轻男人大小两个怎么办?他不能不管他俩,他上海盗船去了,这两条船一定会漂走,想让年轻男人操桨,年轻男人一定不会,又不能指望年轻男人像他一样,现学,则且很快就学会,这怎么办? 小月不由皱了眉头,他刚皱眉头,那条海盗船竟然双帆落下,停住了,小月不由为之一怔。 后船那年轻男人又说话了,惊声急道:“那夥海盗看见咱们追上来了。” 恐怕是,可是又如何?还能怕海盗看见追上来了? 谈话间,海盗帖上有物落下,竟然是绳梯。 后船那年轻男人简直惊叫出了声:“海盗有人要下来了!” 是么? 却是只见绳梯落下,不见有人下来,这是…… 海盗船舷上,出现两名胖汉,青布包头,青色短打,打扮俐落,一名往下喊:“上来!” 让上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管他呢?正好,小月把船靠过去,先把他船头的绳子绑在绳梯上,系住了两条船,然后他攀上绳梯往上去,十年上下峰练出的本事,矫捷赛猿猱,攀登如飞,一转眼就上了海盗船。 两名青衣壮汉就在眼前,还各提着一□带鞘单刀,只是一脸骠悍色,长相并不怎么凶恶,两个人四道目光下上打量小月,一个问:“你是那个分舵的?” 这一问,明白了,敢情是把小月当成了自己人,怎么会?难道是因为小月的那条船?一定是,小月的那条船,跟那年轻男人的那条船一模一样,年轻男人的那条船是这条海盗船上的海盗给的,连那年轻男人不是也曾把小月当成了海盗一夥么? 没错,小月看见了,这条海盗船的那一边,另绑着一条小船,跟小月的船,年轻男人的船,也一模一样。 难道小月的船也是海盗的?小月想起了往孤岛上定期送衣物的事,他没再多想,他没工夫多想。他正要说话,另一个却又问了:“下头另一条船上那个,是怎么回事?” 小月说话了,他回答的是后一个的问话:“那条船上的大小两个是我救的,那个人说,他搭的那条船遇上了海盗,同船的人遭海盗杀了,抢了财物,海盗抢了他的老婆,没杀他,给他一条船,让他带着孩子自生自灭,我带着他大小两个追了上来,他说这条船就是那条海盗船。” 两名壮汉都没对小月这最后一句说什么,后一个又问:“你救了他俩,带着他俩追了上来,你是要……” 小月道:“替他要回老婆,替遭海盗杀害的,他那些同船的人讨个公道。” 后一个道:“就凭你?” 前一个也说了话:“你是自已人,我劝你少管别人的闲事!” 显然,这是承认了,不但承认是海盗了,也承认杀人越货,抢人老婆的事了! 小月这时候打算回答那前一个的话了,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冷冷的话声传了过来:“这种自己人会坏事,还跟他噜嗦什么!” 两名青衣壮汉脸色一变,动作一致,铮然声中同时拔出钢刀,扬刀就劈! 小月只横跨一步,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已都落了空,小月道:“这是灭口,你这一夥还怕谁知道?” 两名青衣壮汉没说话,抡刀又砍,这回是一直劈,一横砍,不让小月再逃出手去。 小月一双浓眉眉梢儿又扬,一双大眼也又闪冷芒,他疾快出手,一闪而回。 这是初试啼声,初试身手! 惊叫声中,砰然连响,两把钢刀落在了船板上,两名青衣壮汉提腕疾退好几步外。 人影一闪,一阵微风,两名青衣壮汉适才站立处多了个人,也是一身青衣,不过却是个瘦汉子,尖嘴猴腮,一付讨人厌的相,冷然道:“你不错嘛!怪不得敢管别人的闲事,你是哪个分舵的?” 听话声,就是示意两名青衣壮汉灭口的那人。 小月道:“我不是你们的人。” 尖嘴猴腮瘦汉子显然不信,一双三角眼紧盯着小月:“真的?” 小月道:“信下信由你。” 尖嘴猴腮瘦汉子道:“那你的船那儿来的?” 小月又想起了定期往孤岛上送衣物的事,他还是没工夫多想,道:“那你就不必管了,反正我不是你们的人就是了。” 尖嘴猴腮瘦汉子:“我不必管?那怎么行,你那条船是我帮的,你却说不是我帮的人,我不能不问个清楚,弄个明白。” 敢情这夥海盗是什么帮的?什么帮?他没说。 小月也没问,他不想问,只要是杀人越货,抢人老婆的海盗,什么帮都一样!他道:“我懒得跟你罗嗦,我是来要人的,也是来为遭你们杀害的那些人讨公道的,先把人交出来。” 尖嘴猴腮瘦汉子冷笑:“说得也是,不管是不是我帮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既然强出头来管这档子闲事,一样,罗嗦什么?来人呀,剁了他!” 有他这一句,从各个能藏人之处,一下子冒出了十几个,清一色的骠悍青衣壮汉,各个一把钢刀。 本来嘛,这么大一条船上,怎么会只眼前这三个,不见别人? 一个连一个挥刀疾扑,杀气腾腾,刀光闪闪,相当吓人! 小月浓眉又扬,两眼也又冷芒如电,没见他闪躲,只见他出手,连连出手,双掌并出,忽左忽右,那挥刀疾扑的十几名青衣壮汉痛呼连声,一个连一个,不是丢刀摔了出去,就是丢刀趴下了,摔出去的也好,趴下的也好,摔出去,趴下之后都没再动! 小月初试啼声,再试身手,他也再次见识到了自己的武功,知道了自己武功的深浅,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绝不止如此,困为他知道,眼前这些青衣壮汉,只是喽罗角色,根本不入流,他只是把他十年来所学的,所练的,略微施展了一些而已。 他没有惊奇,没有欣喜,有的只是对大和尚师父的感恩,大和尚师父造就了他。 他所以没有惊奇,没有欣喜,是因为他原就知道,大和尚师父是位仙一流的人。 尖嘴猴腮瘦汉子脸色变了,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满是惊怒,他一抬腿,从靴筒拔出一把匕首,就要动。 一声阴冷沉喝传了过来:“住手!” 尖嘴猴腮瘦汉子还真听话,忙收势停住。 随着这声阴冷沉喝,船舱门开了,从船舱里不慌不忙地缓步走出个人来,这个人是个中年白衣汉子,中等身材,一张马脸,白里泛青,长眉细目,麾钩鼻,两片嘴唇奇薄,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阴冷,让人看着打心眼儿里不舒服。 尖嘴猴腮瘦汉子忙迎过去,躬身哈腰,一指小月,道:“五爷,这……”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抬手拦住了尖嘴猴腮瘦汉子的话,道:“我知道,我都听见了!” 话声仍然阴冷。 尖嘴猴腮瘦汉子的确听话,忙住口不言。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上下打量小月两眼,脸上没一点表情:“朋友身手不错!” 只是“不错”,他可不知道小月的所学只是略微施展而已,难道他不知道,他的人都是什么角色? 小月没说话。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又道:“只是,可惜了,我这名弟儿说得不错,你既然强出头管这档子闭事,不管是不是我帮的人,部是死路一条,这身武功白学了,你人不也挽年轻的吗?” 原来是说这可惜,听他的口气,小月似乎是死定了。 小月说话了:“你应该就是这夥海盗的头儿。”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一点头,仍然面无表情:“不错,我就是这条船,这夥人的头儿。” 小月道:“那我找你就对了。”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道:“你找我?” 小月道:“你说你已经都听见了,我不想再说了。”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忽然笑了,笑也是那么阴冷:“你可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你大概仗恃你那还真不错的武功,我让你见识见识,比不错强的武功是什么样儿!” 这是说,他的武功比小月强。 话落,人动,闪身跨步,人已欺到小月面前,真快,还带着一阵阴冷风,人到,掌也递出,五指如钩,疾抓小月面门,一气呵成。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马脸中年白衣汉子展现的身手,确比小月两次出手所展现的高上一筹,可以说是入流了,只是,勉强只能算二流。 小月仍然不闪不躲,容得那一抓递到,他抬手轻易一把就把住了马脸中年白衣汉子的腕脉,马脸中年汉子这才知道小月的武功不止不错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惊要挣,奈何也迟了,只觉腕脉上像上了一道铁箍,发烫,血脉为之倒流,半边身子酸疼,他呻吟出声,人立时矮了半截。 尖嘴猴腮瘦汉子大惊,脱口叫了声:“五爷!”又要动。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急叫:“不能!” 这一声是忍着难受叫的,一样有效,尖嘴猴腮瘦汉子忙收势,硬是没敢动,可是他既惊又急,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候,忽听有人叫:“巡察船来了!” 尖嘴猴腮瘦汉子脸色一变。 小月觉出来了,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身躯一震,马脸上也闪现惊容。 显然,这两个人的表现只是一个字怕! 这是怎么回事! 小月以为,既称巡察船,一定是官船,那正好,把这件事交给官府处理,那大小两个也可以交给官府照顾了。 看见船了,双桅满帆,乘风破浪而来,只是,小月却看得一怔。 来的这条所谓巡察船,看上去怎么跟这条海盗船一样? 没看错么?近了,看清楚了,没有错,是一样,不但船一样,主桅上也挂着一面上绣白龙的黄旗,只是黄旗之下还多了一面白旗,上头绣着的则是一头黑虎,张大口,露利齿,怒目咆哮,状甚懔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官家的巡察船? 若不是官家的巡察船,这两个怎么会怕? 小月不知道,官船,这些人可从没放在眼里过! 也就在这时候,来的那条船上传来了喊叫:“十舵五船早就该向舵主报到了,为什么停在这里不回去?”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一脸痛苦,没吭声。 尖嘴猴腮瘦汉子直看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不知道该怎么答话,没敢吭声。 有人敢,忽听有人叫:“船上出事了!”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跟尖嘴猴腮瘦汉子为之惊急,惊急归惊急、却来不及拦,也没法拦,其实,拦也没用。 说话间,来船已更近,落帆停下,没听再有人喊叫,却见一前二后三条人影腾起,硬是横空掠了过来! 这才是一流的身手! 一前二后三条人影带着一阵风落在近前,都是黑衣汉子,前头一个中年白净,后头两个年轻精壮,前头那个空着手,后头两个则各提着一口带鞘钢刀,跟这条船上那些青衣汉子一样的刀。 三个人个个神色冷肃,只一眼,前头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冷然问:“怎么回事?”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仍然一脸痛苦,没说话。 尖嘴猴腮瘦汉子却一指小月道:“这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跑到船上来闹事儿……” 真笨,这能说假话么! 小月说了话,话是对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说的:一叫你的人说实话!”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还真听话,忙叫:“说实话!” 尖嘴猴腮瘦汉子不敢不听,贝得说了:“这人说我船是海盗,劫了一条商船,杀了人,沉了船,还抢了船上一个人的老婆,他来要人讨公道来了!” 可以算是实话,只是,他说的是小月的说法跟小月的来意,却不是说这条船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他是机灵还是笨。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霍地转望小月:“是么?” 小月道:“是的,你往下看一看,再问问他,就知道是不是实情了。”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道:“看看!” 他后头两名年轻黑衣汉子里的一名,立即欠身恭应,到船边往下看了一眼,然后转过来又欠身:“禀巡察,下头两条船,一条船上有个年轻人抱个孩子,船是咱们的。” 中年白衣黑衣汉子又霍地转望尖嘴猴腮瘦汉子,脸上神色更见冷肃:“你等到了一条商船,杀了人,沉了船?” 不能不承认了,他不敢不承认了,尖嘴猴腮瘦汉子点了一下头,却没敢说话。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脸色变了:“也抢了别人的老婆?” 尖嘴猴腮瘦汉子又点了一下头,还是不敢说话。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脸色又一变:“人呢?还不交出来!” 尖嘴猴腮瘦汉子仍不敢说话,转脸直看马脸中年白衣汉子。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脸色更白,额上见汗,他没说话。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冷喝:“说话!”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说话了,话声发抖:“死了!” 小月脸色一变。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又冷喝:“怎么说!”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又不说话了。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霍地转望尖嘴猴腮瘦汉子,怒喝:“你说!” 尖嘴猴腮瘦汉子为之一惊,忙道:“那个女人不顺从,还连抓带咬的,惹恼了五爷,把她杀了,掷进了海里。”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脸色大变,又霍地转望马脸中年白次汉子惊怒一声:“你……” 小月那里也脸色大变,双目冷电暴闪,冷怒喝道:“你诙死!” 他手上就要加力。 只听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道:“朋友请手下留情!” 小月转脸过去,一脸冷怒,威态懔人:“难道他下该死?”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道:“他该死,他该万死,但我帮巡祭既已来到,请高抬贵手,交由我帮以帮规惩处。” 小月道:“海盗还有帮规!”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道:“我帮不是海盗,只是这条船的这些人,行径像海盗,违反帮规,罪无可赦。” 小月目光一凝:“怎么说?你帮不是海盗?”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道:“我帮是“南海”的“海威帮”,朋友尽可以到沿海一带,或者是找海上航行的船只,打听打听,问一问,“南海”的“海威帮”是不是海盗,不过确也有人指本帮是海盗,官府!” 小月原就觉得那条船上掠过来的这三个,看上去都像正派,不像这条船上的这些人,骠悍的骠悍,阴的阴,邪的邪,如今再听了中年白净黑衣汉子这番话,他愿意相信,道:“只要能给那条船上的存殁一个公道,并不一定非由我伸手不可,但必得让我跟下面船上那位亲眼看到。”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抱了拳:“多谢朋友,我保证!” 小月道:“交给你帮了!” 他手一带,同时松了手。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向着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冲了过去。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喝道:“拿下!” 他背后两名精壮年轻黑衣汉子里的一名,恭应向前,双掌齐出,一抓胳膊,一抓颈后,往下一按!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竟然没反抗,没挣扎,砰然一声跪在了船板上。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又喝道:“禀报总巡察!” 他背后那另一名精壮年轻黑衣汉子,应声探怀摸出一物,扬出往上掷出。 只听一声轻爆,一道白烟直上空中,半空中又一声轻爆,爆出了带着闪闪亮光的一蓬黑烟,然后冉冉下落,转眼工夫之后,随风飘散。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再喝:“把下面船上那位请上来!” 他背后那另一名精壮年轻黑衣汉子又一声恭应、过去攀着绳梯下船去了,转眼工夫之后,他一手攀绳梯,一手扶着那紧抱孩子的年练男人上了船。 年轻男人吓得脸上没了血色,浑身发抖,好在他怀里的孩子这时候居然睡着了。 小月说了话:“不要怕!劫船,杀人,抢了尊夫人的这些人,已经就擒受制了,这三位是从那条船上来的,会给你,还有那些被害的人一个公道的。” 年轻男人发着抖,说了话:“我老婆昵?” 小月沉默了一下才道:“尊夫人刚烈,宁死不屈,也遇害了!” 年轻男人脸上抽搐,泛现悲容,随即放声大哭。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望着年轻男人,脸上,目光中,满是歉疚。 忽听远处传来了海螺声。 那扶着年轻男人的精壮年轻黑衣汉子道:“禀巡察,总巡察的船到了。” 看见了远处一条大船,乘风破浪而来,近些再看也是一条双桅大船,黄旗,黑旗一样,只是在黑旗之下多了一面上头绣着一个半大黑色“海”字的白旗。 转眼间,那条双桅大船来近,落帆停下,随听那条船上有人扬声发话:“总巡察到!” 中年白衣黑衣汉子立刻扬声:“属下赵风,恭请总巡察移驾,有要事禀报,并请裁夺。” 他这里话落,那条船上立即腾起一前二后三条人影,也是横空飞掠,落在了近前。 都是横空飞掠,可是这三个来人的身手,又比眼前这三个好了很多,显示这三个来人的功力,比眼前这三个又高出了不少。 再看来的这三个,能吓人一跳,吓人的是前头这位,一身黑,身躯魁伟,半截铁塔也似地,豹头环眼,虬髯绕腮,鬓发白里泛灰,威猛慑人。 后头也是两名人高马大的提刀中年黑衣壮汉。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恭谨躬身:“见过总巡察。”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目光如炬,略一环扫,话声像打雷:“你有事禀报?” 中年白净黑衣汉子赵风恭应:“是!” 魁伟威猛黑茯老者道:“说!” 叫赵风的中年白净黑衣汉子立即把事情说了。 静听之余,魁伟威猛黑衣老者已是脸色连变,听毕,他更是环目圆睁,钢髯暴张,哇哇大叫,声似巨雷,年轻男人吓得不哭了,他怀里的孩子吓醒了,却没哭,大小两个都圆瞪着眼望魁伟威猛黑衣老者。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倏伸巨灵掌,一把揪过了马脸中年白衣汉子,都把他提起离了地,大叫:“畜生!” 马脸中年白衣汉子都要吓昏过去了,但是他还能叫:“老帮主,饶命……”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霹雳大喝:“住口!要是还是‘天津船帮’,我就把你扒皮抽筋,一刀一刀剐了,如今已是‘海威帮’,上有少皇爷,我不敢不按帮规行事,来人!” 他背后两名黑衣大汉中的一名,恭应声中,跨步上前。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又扬霹雳大喝:“砍了!” 往下一掷,马脸中年白衣汉子砰然落下,那名黑衣大汉已钢刀出鞘,刀光一闪,马脸中年白衣汉子人头已飞起,血还没有喷出,黑衣太汉已再挥刀,同时一脚踢出,马脸中年白衣汉子的人头与尸身已飞出船外,往下落去,然后,黑衣太汉钢刀归了鞘,一气呵成,干净俐落。 年轻男人不敢看,也不想让孩子看,他想闭眼,也想捂孩子的眼,等他定过神来,什么都用不着了,根本来不及。 小月入目这一幕,想起了十年前“辽东”“千山”下,大风雪天,家里的那一幕,心里为之一阵刺痛。 只听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年轻朋友,谢谢你!” 这是跟小月说话。 小月忙定过神,只见魁伟威猛黑次老者威态已敛,一双目光如炬的环目正望着他,他忙道:“老人家……”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截了口:“年轻朋友,别把我叫老了,我向来不爱听这个‘老’字……” 这是什么时候,还能跟没事人儿似地在意这个,足证此老不服气,还豪迈,可爱! 话锋一顿之后,他接道:“我之所以谢你,是因为要不是你救了这大小两位,伸手管了这档子事,我帮还不会知道出了这种败类,造了这种孽,愧对武林,愧对百姓,罪孽更是深重。” 小月道:“不敢,我只是碰上了,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知道怎么回事后,更不能袖手不管。” “是,是,是!”魁伟威猛黑衣老者一连三声,然后道:“足见年轻朋友你侠骨仁心,令人敬佩,是位值得交的朋友,请教……” “不敢。”小月道:“关山月!”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关朋友,领头儿造孽的败类已经按本帮帮规惩处,其余的听命行事,罪不及诛,我把他们押回总舵分别按帮规惩处。至于那大小两位,我也打算一并带回,有处去,我帮送他两位去;无处去,我帮养他两位一辈子,你认为如何?” 也只能如此了,也算是够了,算是周全了。 小月,关山月不但觉得满意,甚至为之暗暗佩服,道:“先前不察,误将贵帮视为海盗,谨此致歉。”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不敢,败类这种行径,原本就像海盗!”一顿,又道:“我这就告辞,关朋友要往何处去,可否让我送上一程?” 关山月道:“谢谢,我不敢劳驾,我有船。” 赵风说了话:“禀总巡察,下面两条船,一条是这条船给这大小两位,任他两位自生自灭用的;一条是关朋友的,也是我帮的船。” 这是暗示,因为有总巡察在,他不便问关山月怎么会有他帮的船。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看上去粗,却不粗,一点就透,他目光一凝:“关山月那条船,也是我帮的?” 这话也有技巧,没问“关朋友何来我帮的船”。 关山月道:“我在一座孤岛沙滩上看见的,久等无人,我就借用了。”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笑了:“必是我帮哪一个到那座岛上做什么事去了,“南海”之中岛屿不少,关朋友可否指点是那一座,也好派船去接他回来。” 那是,船没了怎么回得来?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岛,如今也指不出它的方向来了。” 他没说是岛上有座孤峰的那一座,因为他知道,船是特意留给他的,并没有人在岛上没船不能离开,他也知道,他那和尚师父跟这个“海威帮”一定有什么关连,连这位总巡察都不知道定期往岛上送衣物,以及留船的事。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也难怪,‘南海’中这些岛屿都是无名岛,也是无人岛,只有沿海一带的渔民、猎户、药商来往进出,关朋友登上了一座孤岛,是……” 这话问得也算技巧,不过却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 关山月道:“我是一时好奇,搭药商的船去那座孤岛看看,没想到却跟那些经商走散了,等了一天,不见人,只好自己走了,还好在那片沙滩上看见了贵帮的船,不然还走不了。”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又笑了:“那就不管他了,好在到时候他会投信号,一样可以找到他,那我就告辞了!” 他不再问,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自知问不出所以然了。 关山月也不愿再耽误,抱了拳:“我先走一步了。” 那是,他得先下去把他那条船划开。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也抱了拳:“那就恕我不送了。” 关山月一声“不敢”,就要走。 只听砰然一声,那年轻人双膝跪落船板,磕下头去:“我父子恭送恩人。” 关山月忙过去扶起年轻男人,道:“还请节衣保重,有缘当再相见。” 年轻男人含泪点头。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多留,转身顺绳梯下船去了。 关山月下了绳梯,上了自己那条船,解下后头那条在绳梯上绑好,正要操桨。 忽听大船上传下魁伟威猛黑茯老者话声:“关朋友,请跟着日头走,很快就能看见陆地了。” 关山月抬头看大船上,魁伟威猛黑衣老者正抬手指,还真是,他急着离去,忘了问一声陆地方向了,谢了一声,运起双桨。 望着关山月的船驶离,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此人年纪轻轻,可是绝不等闲。” 年轻男人父子俩已经不在,准是已经被送进船舱安置了。 赵风道:“不知道此人是何来路?”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我见过的人不算少,可却没能看出他来。” 赵风道:“总巡察可信他说的?”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不信。” 赵风道:“要不要上报?” 魁伟威猛黑衣老者道:“禀报相爷!” 赵风躬身恭应:“是!” 第 1 卷 第 三 章 毛遂自荐 跟着日头走,口头已经偏了西,这是说陆地在西边。 关山月虽然已经知道陆地的方向了,但却不知道离陆地有多远,尽管听“海威帮”那位总巡祭,只要跟着日头走,很快就能看见陆弛了,他却不敢轻忽怠慢,依然运桨如飞,让船快速前进。 果然,不过一盏热茶工夫,西方海天相接处已可见乌黑一线,关山月知道,那就是陆地。但看见归看见,抵达陆地恐怕还有不近的距离,日头不只是西斜,而且已经西下了,关山月不愿等到天黑才能抵达,人生地不熟,天黑之后什么都不好办,他想在天还亮的时候抵达,就要加速操桨。 忽然后头远远传来一个话声:“关朋友,请停船!” 这是谁? 关山月停桨四望,远远一条小船飞驶而来,船头上还站着一个人,这么远的距离,话声能让关山月听见,没有深厚的内力是办不到的。来的是个好修为的人,可不,来船行驶如飞,来人站立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袂狂飘,他身躯挺立,能不摇不晃,没有好修为焉能臻此?小船虽然行驶如飞,但却平稳异常,足证划船的也是个操舟能手。 转眼间,来船已近,看清楚了,跟关山月他划的这条船不一样,像是条打鱼的小船,船头上站的那人一身黑衣,是“海威帮”那名巡察赵风,操舟那人则是个渔人扮样的中年汉子。 只听赵风道:“幸好及时追上了关朋友。” 说话间,小船更近,停住。 关山月放开双桨站了起来:“赵巡察有什么见教?” “不敢!”赵风道:“是我家总巡察及时想起、关朋友若是划我帮这条船抵岸,势必会招致当地官府误将关朋友当成我帮之人,而为关朋友惹来灾祸,所以令我赶来,请关朋友换船再走。”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贵帮为我设想周到,实在感谢。” 赵风道:“不敢,关朋友仗义伸手,使我帮得以及时清除败类,帮了我帮的大忙,我帮算是欠关朋友一个大情,若是我帮这条船为关朋友惹来灾祸,我帮怎对得住关朋友?我帮也算正好收回这条船了。” 从这两件事看,这“海威帮”不错,应该不错,不然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会跟这个帮有关连? “海威帮”既然是这么样个帮派,官府却视为海盗,那就是官府蛮横颟顸,诬良为盗了。 关山月想到了和尚师父告诉他的,和尚师父跟一位方外至交“海皇帝”怀,合力造就的另一位传人,并以他两位老人家的姓,赐与那位传人为姓名郭怀。 郭怀并被“海皇帝”收为义子,继承义父“海皇帝”,在“南海”建立了一个海上王国。 关山月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没再多说什么,当下与赵风换了船,把他的船交由赵风划回去,他则坐那条渔船,继续西行,驶往陆地。 上了船,关山月只说了声“有劳”那渔民打扮的操桨中年汉子也尺说了声“好说”之后,关山月就没再说话,那操桨的中年汉子也没再说话,一路静默。 中年汉子的确是位操桨好手,关山月内力深厚好修为,两膀之力千斤,运起双桨船行虽然快,可是若论平稳,就绝不及这中年汉子了,而且,这中年汉子双桨上下翻飞,入水出水,居然无声,也不带起一点水花。 关山月知道,他绝不是渔民,而是“海威帮”的人。 看见陆地跟抵达陆地果然不是一回事,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不过,抵达陆地的时候天还亮着,这就好,关山月原就不愿在天黑之后抵达。 靠岸的地方是片沙滩,跟关山月孤岛上船的地方一样,也不见人迹,而且也没有别的船。 那渔民打扮的中年汉子说话了:“我选这种地方,而不选渔港,是因为渔港驻有官府鹰犬,时刻留意任何从海上来的人。我的船是渔船,是不会立即惹来灾祸,可是让那些人紧盯不放,不但讨厌也是麻烦。” 关山月也说了话:“尊驾周到,谢谢,不要紧,在此地上岸也是一样。” 渔民打扮中年汉子道:“上岸不远就有村落,此地属“广东”,话不好懂,可是能说得通,天黑要住店,村里没有客栈,得到附近县城,县城也不远,天黑以前可到,县城路怎么去,村里一问就知道了。” 还真是周到。 关山月又谢了一声,下船走了。 关山月一下船,那渔民打扮中年汉子一刻也不多停留,随也划船走了。 没有错,关山月走没一盏热茶工夫就到了一个村落,小村落,只有十几二十户人家,看样子都是庄稼人。 关山月家里多年来一直以种庄稼为生,走进庄稼村,看见庄稼人,感到亲切,不免也想到“辽东”“千山”下自己的家,年老的爹、虎妞,心里又是一阵刀割似地疼。 这时候正是饭后时刻,村口一家门前,长板凳上坐了个庄稼老头儿,一只脚踩在板凳上,正吸旱烟,饭后一锅儿烟,快乐似神仙,老脸上虽满是岁月痕迹,但也满是知足,安逸神色,话能说穷人就不快乐? 不但快乐,人还亲切,冲着关山月含笑点头。 正好,何不趁这机会问路? 关山月近前试着识话:“老人家,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庄稼老头儿居然点了头,而且说:“官话,我听得懂,也会说,年轻的时候在北方待过,可就是说不好。” 听得懂,太好了,说得虽然不如关山月,可也挺不错了。 关山月心里为之一喜,道:“老人家,我问个路。” 庄稼老头儿道:“客人要到那里去?” 关山月道:“县城,去县城怎么走?” 庄稼老头儿道:“县城,客人要到县城去?” 关山月道:“是的,老人家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庄稼老头儿笑得眯了老眼:“正好,我儿子正要到县城去,客人跟他一起走吧!” 还真巧! 连关山月都不兔为之一怔,心里也为之一喜,道:“方便吗?” 庄稼老头儿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话锋一顿,转脸屋里喊:“石头!”回过脸又笑:“我这个儿子,小名叫石头!” 南北方一样,孩子十个有九个都有小名。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跑出来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一身庄稼人打扮,肌肤黝黑,黑得发亮,挺结实,手里提个小包袱,是像正要出门,一见有生人在,微怔,打量关山月。 庄稼老头儿道:“客人,问路的。” 结实小伙子明白了,收回目光,说了句关山月听不懂的话,关山月知道,那一定是“广东话”。 庄稼老头儿却还是说“官话”,道:“你不是要到县城去吗?天都要黑了,怎么还不去!” 结实小伙子居然也说了“官话”,而且居然说得也不错:“我这就要走。” 一定是庄稼老头儿自小教的,当然了,能说“官话”多好,多傲人! 庄稼老头儿道:“可巧,这位客人也要到县城,跟你一起走吧!你也可以有个伴。” 结实小伙子也挺热忱,忙连点头:“好,好……”转脸望关山月:“我这就走,客人请吧!” 他还抬手让。 老子是那么个人,儿子是这么个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关山月又谢了庄稼老头儿,就跟结实小伙子走了。 庄稼老头儿望着他儿子跟关山月的背影,又笑了,笑得似乎很满意,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谁说话:“禀报相爷,往县城去了。” 屋里有人低低应了一声。 庄稼老头儿吸了一口旱烟,烟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结实小伙子带着关山月往村子里走,许是路该这么走,关山月道:“给你添麻烦了!” 结实小伙子忙道:“那里的话,其实有客人作个伴,我有个说话的人,不孤单,我爹也放心。” 关山月道:“老人家担心什么?” 结实小伙子笑道:“做爹的总是不放心儿子,何况天又要黑了。” 听了这话,关山月想起他自己自小可没有爹娘疼爱,关心,十岁那年以后,苍天垂怜,好不容易有个疼爱他,关心他的义父了,如今却又遭人毒手杀害了,接着他又想起了虎妞,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刀割似地疼。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小伙子正在诧异地看他,强定心强笑:“那是天下父母心。” 结实小伙子灿然地笑了:“所以我说有客人作个伴,我爹放心。” 说话间,两人从村子另一头出了村子,这时候天还亮着,关山月道:“从这里到县城,远么?” “不远。”结实小伙子道:“顿饭工夫就到了。” 那是不算远。 关山月算算,恐怕到了县城天刚黑,要耽误上一宿了。 只听小伙子又道:“县城不是个在县城,可是很热闹,什么都有,小时候老想去,去不了,如今可好了,经常跑,有时候一个月跑好几回,都跑腻了,什么时候得跑趟省城看看去。” 人可不十九如此。 一个庄稼人,老跑县城干什么去?尤其这一趟又是这时候去,关山月不便问,他问别的:“省城离这里远吗?” “也不算远。”结实小伙子道:“只要想去,就更不远了。” 结实小伙子十足的童心未泯大孩子,听了这话,关山月忍不住笑了。 足证这一家庄稼人日子过得舒心,知足常乐嘛!不然哪有这心情? 只听结实小伙子又道:“省城叫‘广州府’,又叫‘五羊城’,比县城又不知道热闹多少,好玩多少了,听说有座‘镇海楼’,高近十丈,站在上头可以看见整条珠江,整座省城,还有个‘荔枝湾’,听说那里长的荔枝颗粒大,甜得像蜜……” 这个庄稼小伙子不像一般庄稼小伙子,知道的还真不少。 也难说,县城跑多了,见闻自然也就长了。 话就说到这儿,一阵叱喝喊叫声传了过来。 结实小伙子忙住了口,还抬手拦住了关山月,一听,随即道:“前面!” 没错,关山月也听出来了,阵阵的叱喝与喊叫声,是从前头传过来的,不算远,约莫里许之处。 结实小伙子又道:“像是有人打架,人还不少。” 没错,关山月也听出来了,是有人打架,人是不少、有七、八个之多。 话也就说到这儿,前头喊叫声变成了呼救声:“救命,救命啊……” 叱喝声也变成了怒骂声:“喊救命?喊吧!看会有谁来救你,又有谁敢来救你,老实告诉你一句,今天,这地方,就是你丧命之期,横尸之地,你认了吧!” 呼救,怒骂,居然都是关山月听得懂的“官话”。 看样子要出人命了! 关山月咳了一声,拉着结实小伙子走了过去。 这一声咳,凝聚了三分内力,不止能传出老远,还能震人耳鼓,不管有人要干什么,恐怕都得为之震惊停手。 这还只不过是关山月的三分内力而已。 结实小伙子急叫:“不能过去!” 这句话说完,他已经看见人了。人是不少,六、七个,围着一个,那六、七个,个个一身黑,站着,都往这边看,也都一脸惊容,那一个,穿灰色,倒在地上,也一脸惊容往这边看。 又一转眼工夫,居然已经到了近前了,结实小伙子看得更清楚了,那六、七个,个个三十上下,像是江湖人,又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打手,恶奴,倒地的那一个,二十多,白白净浑,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六、七个那样的,对付一个这样的,说不过去,还要人家的命,更过份! 一个黑衣汉子说了话:“刚才是你咳嗽?” 一声咳嗽奏效了。 关山月道:“不错。” 那黑衣汉道:“你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我来看看,你等想干什么?” 那黑衣汉子道:“我等想干什么,不关你的事。” 关山月道:“谁说的?我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何况是六、七个你等这样的,对付一个这位这样的?” 那黑衣汉子道:“这么说,你想管?” 关山月道:“我正是这意思。” 那黑衣汉子道:“只怕你管不了。” 关山月道:“我总要试过才知道,就算管不了也要管。” 那黑衣汉子冷笑:“就算管不了也要管?妙,成全他,让他试试!” 一个黑衣汉子一声不吭扑向关山月,劈胸就抓! 既然听见了那声咳嗽,怎么还来这个?是自不量力,还是有把握? 是什么,马上就知道了! 关山月没躲没闪,抬手轻易抓住了那黑衣汉子的腕子,往后一带,同时脚底下伸腿。 那黑衣汉子踉跄前冲,腿绊着了关山月的腿,像绊到了铁柱子上,疼得他叫出了声,前冲之势加上这么一绊,还有疼加上不稳,砰然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嘴破了,牙掉了,一时没能站起来。 知道了,看来不是有把握,而是自不量力。 那几个吃了惊。 关山月说了话:“我试过了,我应该管得了。” 先前那黑衣汉子定过了神,怒声道:“你太话说得太早了,再上!” 这回是两名黑衣汉子,一左一右恶狠狠地扑向关山月,分别袭向关山月两肋,挺有默契的。 有默契归有默契,这两个,加上头一个,一出手就知道,只是普通的打手,恶奴角色,比那江湖上不入流的角色还不如。 对付这种角色,关山月用不着施展真才实学,只是轻描淡写,他双掌并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两个的腕子,左手往右,右手往左,一带,又一声砰然,那两个,身对身,脸对脸,嘴对嘴,撞这么一下,就都躺下了,躺下之后就没再动,人事不省了,还能动? 一转眼躺下了三个,剩下的几个不止吃惊,简直太吃一惊。 关山月又说了话:“我管得了吗?大话说得早吗?” 先前那黑衣汉子脸上的怒容换成了惊容,说的话也改了:“你是那里的?‘南霸天’的事你也敢管?” 亮名号了,“南霸天”挺吓人的! 结实小伙子脸色一变,他站在关山月后头,关山月没看见。 关山月这么说:“我是哪里的,无关紧要,我也不管‘南霸天’,还是‘北霸天’,我只知道我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 “南霸天”没能震住人,先前那黑衣汉子的话又变了:“你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你知道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可恶,多不是人?他想害死我家小姐!” 有这么一说! 关山月微怔。 倒在地上那白净,斯文,像是读书人的那个叫了起来:“胡说,我只是不愿给‘南霸天’的女儿看病,怎么说我可恶,说我不是人,说我想害死她?” 又有这么一说! 关山月不由又微一怔。 先前那黑衣汉子抬手指白净,斯文的那个,也叫:“你家两代名医,你却不肯给我家小姐治病,你不可恶么?你是人么?你不是想害死我家小姐是什么?” 白净,斯文那个又要叫。 关山月说了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前那黑衣汉子抢了先:“我家小姐得了怪病,病得很重,我家老爷请了不少省城大夫,都治不好,这才派人到此地来请他给我家小姐治病,接他送他,供他吃住,待如上宾,不惜重金,哪知他却不肯去给我家小姐治病。” 有这种事! 关山月转望白净,斯文那个:“这是为什么?” 白净,斯文那个道:“因为她是‘南霸天’的女儿。” 关山月道:“‘南霸天’的女儿怎么了?” 白净,斯文那个道:“你不是本地人?” 关山月道:“不是!” 白净,斯文那个道:“‘南霸天’是个恶人,‘广东’没有比他再恶的了,也是‘广东’一霸,不信你随便找个句‘广东’人问一问。” 原来如此,能让随便找个人问,应该不假,那黑衣汉子不是也没说话吗? 关山月明白了,但是他别有看法,道:“‘南霸天’是‘南霸天’,他女儿是他女儿。” 关山月道:“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 白净,斯文那个道:“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不治恶人,不救恶人,不然那是害人,害好人,反倒是罪过!” 挺固执,也有他一套理。 关山月只好转望黑衣汉子:“他既然不愿去给你家小姐治病,你等不该勉强,只有另请高明。” 先前黑衣汉子倒说了实话:“省城的名医都请过了,他是全‘广东’的名医,只有他还没有请。” 关山月道:“既然如此,你等怎么还要杀他,要他的命?” 先前黑衣汉子道:“我等哪里会杀他,要他的命?那不是害死我家小姐?我等只是吓吓他,让他跟我等去给我家小姐治病罢了!” 原来如此,如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信。 关山月道:“可是,他不愿……” 先前黑衣汉子道:“他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家小姐病得很重,我等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今天要是不能带他回去,我家老爷绝对轻饶不了我等。” 白净,斯文那个又叫了:“你做梦,我宁死也不会给‘南霸天’家的人治病!” 这应该就是读书人的硬骨头倔脾气,是对?是错?似乎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如此! 先前黑衣汉子脸色大变:“你……” 他似乎要动。 关山月抬手拦住,道:“你等跟他,双方各有立场,不能说谁对谁错,这样,让他走,我跟你等去给你家小姐治病。” 黑衣汉子、白净,斯文那个,还有结实小伙子,都为之一怔。 黑衣汉子道:“你愿意去给我家小姐治病?” 关山月道:“是的。” 黑衣汉子道:“你会治病?” 关山月道:“是的。” 黑衣汉子道:“你是……” 关山月道:“我学过歧黄之术。” 黑衣汉子摇了头:“不行,多少省城的名医,都治不好我家小姐的病……” 本来嘛,这么重大要紧的事,可以说关系人命,怎么能轻易相信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关山月道:“事关重大,我不能说让我试试,我只说我担保治好你家小姐的病就是!” “不行!”黑衣汉子仍摇头:“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 关山月道:“那怎么办?他不愿意……” 黑衣汉子道:“由不得他,说什么我等今夜也要带他去……” 白净,斯文那个又叫:“你等那是逼我死!” 似乎还真能不惜死! 关山月道:“你听见了,要是果真不幸如此,你等是不是还得另请高明?” 黑衣汉子似乎没办法了,眼前的情势还真是让人没办法,他道:“可是,我等怎么跟我家老爷……” 关山月明白,这是说难覆命,难交待,他道:“你放心,自有我替你等做证,自有我跟你家老爷说明,担保你家老爷不会责怪你等。” 黑衣汉子一脸为难色,也一脸犹豫色,道:“那好吧!只好……” 关山月转望白净,斯文那个:“你可以走了!” 白净,斯文那个急忙爬起来,急忙走了,急忙得连谢关山月一声都忘了。 这就不像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了,是不是? 先前那黑衣汉子望着如逢大赦的白净,斯文那个,口齿启动,似乎想拦他,不让他走,但话没出口,望着白净,斯文那个跑远了,回过头向着关山月说了话:“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关山月道:“我这就可以走。”回身向结实小伙子,有点歉疚:“抱歉,我不能跟你作伴儿了。” 结实小伙子道:“不要紧,县城已经要到了,就在前面,那我走了,客人保重。” 他还是说走就走,不知是有要紧事,急着到县城去,还是不愿意在“南霸天”的这些人面前多停留,转眼工夫就走得没了影。 “保重”,这是叮咛,也可以说是客气话,只是,不管是什么,对这么一个搭伴儿的客人,似乎没必要,也不太合适。 难道这是暗示关山月小心?难道一个庄稼小伙子也知道“南霸天”? 关山月似乎没想那么多,结实小伙子一走,他立即转过身来:“走吧!” 先前黑衣汉子喝道:“还不快去把马匹拉过来!” 还有马,不在这儿。 大概已经醒过来了,疼劲儿也过去了,躺在地上的那三个,都起来了,只是都还走得不太稳,这还好,只是那嘴破,牙掉,一个满脸,两个额上各顶着一个大包,就不太好看了。 不远处有片树林子,除了先前那黑衣汉子,另六个过去牵来了马匹,挺健壮的,共是八匹,七个人八匹马,不用说,一匹是给请的大夫预备的,算是相当周到,相当礼遇了。 给了关山月一匹,还好关山月不是头一回骑马,十二、三岁的时候,在他还没跟老爹搬来“千山”下之前,老爹带着他曾在一家牧场待过,老爹在那家牧场管马匹,就是那一阵子,他学会了骑马,还都是没鞍的马。 一人一匹,上马走了,虽说“南船北马”这些黑衣汉子骑术还都不错。 这时候暮色已然低垂,天就要黑了。 八人八骑不见,低垂的暮色里出现了两条人影,一个是那已经走了的结实小伙子,一个是个一身黑的精壮中年人,两个人望着那消失在幕色里不见的八人八骑,结实小伙子说了话:“他突然改了主意,我的任务已经完了,交给你了。” 精壮中年人道:“行了,你回去吧!” 结实小伙子没动,道:“看他的修为,足列一流了,相爷还命一路暗中照顾,用得着么?” 精壮中年人道:“许是还在咱们势力范围内吧!算是尽地主之谊了。” 结实小伙子道:“这个人究竟什么来路?咱们对他得尽地主之谊?” 精壮中年人道:“是总巡察禀报相爷,说这人帮了我帮的大忙,我帮欠他的惰。” 结实小伙子道:“他帮了我帮什么大忙?” 精壮中年人道:“不清楚。” 结实小伙子道:“这人太怪,‘南霸天’女儿的病,‘广东’两代名医的罗孝文都不愿治,他居然毛遂自荐,愿意去治,他已经听罗孝文说‘南霸天’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精壮中年人道:“没听他说吗!医者治病救人,是天职、‘南霸天’是‘南霸天’,他女儿是他女儿,咱们不能说罗孝文不对,可也不能说他不对。” 结实小伙子哼哼一笑:“外来人,让他领教领教‘南霸天’吧!那几个没能请得罗孝文去,却把他这么一个带了回去,这病还不知道看成看不成昵?就算看得成,要是跟以往那些个一样,也治不了,他的灾祸恐怕就在了。” 这似乎是提醒了精壮中年人,只听他道:“往后的任务就是省城我等这些人的了,我得走了!” 也是说走就走,带起一阵风,脱弩之矢似地腾射而去。 结实小伙子也走了,也去势如飞,转眼间暮色里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个地方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 1 卷 第 四 章 苗疆蚕蛊 快到了,关山月才知道是往省城来了。 天已经黑了老半天了,省城是个重要的地方,“两广”总督衙门,“广东”巡抚衙门都在这儿,加以又临着“南海”所以城门已经关上了。 不要紧,“南霸天”的人能叫开城门,八人八骑没有阻拦,没有盘查就昂首挺胸地进了城。 足证“南霸天”在官府方面也吃得开。 天黑了半天了,城门都关了,大街上还是灯火通明,行人来往,省城就是省城。 关山月知道省城的繁华热闹了,也想起了结实小伙子说的了。 走了两条大街,拐进了条巷子,说是巷子,却像一条小街,只是没街那么热闹,也不见行人,相当僻静。 巷子里一座大宅院,宏伟门头高围墙,门口还拼着两盏大灯,照着门前几丈内跟白昼似地,在大灯上各一个头大的“罗”字。敢情也姓罗。 八人八骑就在这座太宅院前停下,刚下马,侧门就开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带两个仆人开门,一见面就埋怨:“怎么这么晚?老爷已经发脾气了!” 带头那黑衣汉子听得脸色变了,要说话。 白胖中年人看了关山月一眼:“什么都不要说了,快跟我见老爷去吧!” 敢情他把关山月当成请来的名医罗孝文了。 话落,他带着两个仆人转身走了。 带头那黑衣汉子让人接过他跟关山月的马匹,带着关山月跟去了。 好大的一个院子,两边屋里灯亮着,院子里有人走动,人还不少,都是像黑衣汉子一样的人。 过了这个院子,进了后头一个院子,不一样了,到处是大树,枝叶茂密,房舍一间间,画廊一条条,房舍飞檐狼牙,画廊曲折缦回,或灯光下,或暗影里,有人,五步一个,十步一个,人也跟前院的不一样,虽也个个黑衣,但看得出,都是不俗的好手,这就是护院之流,不是打手恶奴了。 一条长长的画廊上,一间屋灯光特别亮,门口站着两名神情冷肃的黑衣人,腰间各佩一把带鞘钢刀。 白胖中年人就在门前停下,恭谨躬身,小心翼翼,道:“罗老爷,请名医的人回来了。” 里头传出一声沉喝:“进来!” 白胖中年人恭应一声,带着那黑衣汉子跟关山月进去了,白胖中年人哈着腰,黑衣汉子低着头,看得见他脸发白,几乎没了血色。 是间书房,书桌挺气派,书柜里藏书也不少,三面壁上也都排着名家字画,可就不觉得有书卷气,也闻不见书香,更不要提典雅了。 书桌后坐个中年人,看上去有四十多,一身华服,相当白净,长眉细目,相貌也不错,可就眉宇间有股子暴戾之气,脸上的神色也横蛮骄傲,不可一世,让人看了会不由皱眉。 敢情“南霸天”不是什么三头六臂、膀大三停、腰粗十围的人物。 可是,看得出,这中年人可比三头六臂、膀三停、腰十围的人物厉害、可怕。 进门几步,白胖中年人示意黑衣汉子跟关山月停住,然后他上前躬身禀报:“禀老爷,人到了。” 华服中年人一脸冷意,抬了抬手,白胖中年人忙躬着身退向一旁,哈着腰垂手站立。 见皇上也不过如此! 华服中年人冷然望黑衣汉子,突然一脸冷怒,砰然拍了桌子。 白胖中年人吓了一跳,为之一哆嗦。 黑衣汉子更是惊叫出声,砰然跪下了:“老爷开恩……” 华服中年人怒叱:“没用的东西,小姐等着大夫治病,你一去这么久,耽误了怎么办?不是看你已经把人带回来了,我就砍了你!” 居然也是一口挺不错的官话。 黑衣汉子忙磕头,磕得砰枰响:“谢老爷恩典,谢老爷恩典……” 华服中年人怒喝:“滚起来!” “是,是!”黑衣汉子连忙爬起,垂手退立,脸色更白,满头汗,额上多了个包。 华服中年人冷怒目光投向关山月,话声依然泠,但已经没有怒意了:“你就是罗孝文?” 关山月可不在乎什么“南霸天”,他从容泰然,淡淡一句:“我不是。” 实话实说,他原也没打算欺瞒谁。 华服中年人一怔,白胖中年人也一怔,黑衣汉子砰然一声又跪下了。 华服中年人霍地转望:“他说他不是罗莩文?” 黑衣汉子低着头颤声道:“回禀老爷,他不是。” 白胖中年人惊望黑衣汉子。 华服中年人脸色一变:“他是什么人?” 黑衣汉子道:“不知道,路上碰见的。”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霍地站起,神情吓人:“好大胆的东西,你敢骗我,来人!” 黑衣汉子忙又磕头:“老爷开恩,老爷开恩……” 恭应声中,门口那两个进来了。 华服中年人怒喝:“拖出去,砍了!” 黑衣汉子倒在了地上,吓瘫了! 那两个又一声恭应,就要动。 关山月说了话:“慢着!” 那两个脚下为之一顿。 华服中年人怒向关山月:“你……” 关山月道:“主人是不是可以暂息雷霆,容我说句话?” 华服中年人神情更吓人,简直要吃人:“你给我住口!” 关山月没有住口:“主人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华服中年人没马上说话,顿了一下才道:“说!” 关山月说了,他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主人不该怪这位贵介,那位名医不肯前来为令嫒治病,他不得已,他也没说我就是那位名医,他并没有欺骗主人,他能把我带来为令嫒治病,我到觉得他有功无过。” 华服中年人激怒道:“他有功无过?罗孝文竟敢不来为我女儿治病,他就该杀了那个狗东西!” 关山月道:“我刚才说了,他是要杀那位名医,是我拦阻了他……” 华服中年人道:“你……” 关山月道:“我认为治病救人是医者的天职,但是那位名医不愿来为令嫒治病,也不能勉强。” 华服中年人道:“不来为我女儿治病,他就该死!” 关山月道:“那位名医是有违医者天职,但罪不及死,我认为主人应该反躬自省,为什么那位名医宁死都不愿来为令嫒治病。” 华服中年人拍了桌子:“你,你敢……你说是你拦阻他杀那个狗东西?” 关山月道:“我说过,我认为那位名医罪不及死、何况,杀了那位名医,对今嫒的病没有好处。” 华服中年人道:“你能拦阻我的人?” 关山月道:“事实上我拦阻了贵介,主人也该知道,主人所派去的那几位贵介,并不难拦阻。” 这是说…… 华服中年人脸色变了一变:“他可曾告诉你,他几个是我‘南霸天’的人?” 关山月道:“贵介说了。只是,我来自外地,并不知道什么‘南霸天’,不过,那位名医倒是告诉我了。” 华服中年人道:“那你还敢伸手管闲事,拦我的人,胆子下小!” 关山月道:“我刚才说了,我认为那位名医罪不及死,杀了那个名医,对令嫒的病没有好处,反而让人更不齿,也夏痛恨‘南霸天’!” 华服中年人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你是江湖人?” 关山月道:“可以算是。” 华服中年人道:“你是那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还说不上我算是那条路上的。” 还真可以这么说。 华服中年人脸色大变,一双细目中厉芒暴射,又拍了桌子:“不管你是那条路上的,到了‘广东’竟然敢伸手管我“南霸天”的闲事,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你是找死!” 一个“死”字出口,没听见再有别的。 铮然声中,那两个中的一个已然钢刀出鞘,劈向关山月颈后,出刀,劈砍,一气呵成,而且疾快如风,显见得好身手,跟那瘫在地上的黑衣汉子几个又自不同。 这一刀是斜斜劈砍,关山月头都没回,也没出手,往前迈了一步,堪堪避过,道:“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 华服中年人像没听见,暴喝:“杀!” 先一个再砍出手,另一个也出刀劈砍,一取上盘,一袭下盘,都是横砍,刀光耀眼,刀风逼人。 这两刀不好躲。 关山月没躲,霍地转身,双掌齐出,疾知闪电,已呈住那两个的腕脉,手上力加一分,闷哼声中,两把钢刀落了地,呛啷大响中,关山月往外抖手,同时松了那两个腕脉,那两个离地飞起,断线风筝般摔了出去,砰然两个摔在院子里,没再见进来。 关山月缓缓转回了身,道:“我再说一次,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 华服中年人只是看见了,还是像没听见了,细目中厉芒暴闪,道:“看来你不错,难怪你敢伸手管我‘南霸天’的闲事。” 他这程话声落,那嚅关山月突然腾身而起,两道寒光带着两名黑袍客从门外卷了进来,往关山月脚下穿过,关山月落了下来,双脚正悬在两名黑袍客头顶上,两道寒光倏敛,各握一把长剑的两名黑袍客往前冲两步,趴了下去,关山月也落了地,他道:“我再说第三次,我是来给令嫒治病的,不是来斗殴厮杀的,主人要是真杀了我,就没有人耠令嫒治病了。” 这回,华服中年人不但看见了,也听见了,厉声道:“杀了你,我再派人去找罗孝文那个狗东西。” 关山月道:“那位名医宁死不会来给令嫒治病。” 华暇中年人道:“耶我就再杀了他!” 关山月道:“那么一来,还有谁能冶令嫒的病?” 华服中年人微怔,沉默了一下,咬牙:“我就不信,我遍求天下,请不来能治我女儿病的名医!” 关山月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寰宇之中,尽多能人;一定有能治令嫒病的名医,只是,纵然那些天下名医肯来为令嫒治病,令嫒的病能等么?” 华服中年人神情震动,细目中厉芒敛去,脸上的激怒之色也不见了,连说话都平和多了:“你会治病?” 关山月道:“我学过岐黄之术。” 华服中年人道:“你能治我女儿的病?” 关山月道:“我还不知道令嫒是什么病,看过才知道,我总会尽心尽力。” 华服中年人道:“既知‘南霸天’,为什么你肯来为我女儿治病?” 关山月道:“我认为主人是主人,令嫒是令嫒,我也认为既然学岐黄之术,治病救人就是天职,不能违背,病人都是一样的。” 华服中年人突然激动:“好一个我是我,我女儿是我女儿、好一个病人都是一样的,冲你这句话,我让你为我女儿治病,可是……”他突然又是一脸吓人的凄厉之色,一双细目中也又现如电厉芒:“你要是治不好我女儿的病,耽误了她……” 关山月仍是那么泰然从容,但话说得很诚恳:“我只是学过岐黄之术,并不是悬壶的医者,我只是不愿见贵介杀那位名医,不忍见令嫒无人医治,受尽苦难折磨,我愿意尽心尽力,但不能包医。” 刹时间,华服中年人怕人的神情敛去,道:“你跟我来!” 他走出书桌,大步外行。 关山月转身跟了去。 不必管那黑衣汉子,黑衣汉子保住命了,死不了了,两个黑袍客也只是昏过去了而已,身上最疼的应该是摔出去的那两个,不过也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本来嘛,年轻轻的,挺结实,挺健壮,也是练家子,还能捱不过这个。 书房外头画廊上,院子里,布满了尽是各持长剑的黑袍客,还有两名神情冷肃的黑衣老者,看得出,都是好手,身份地位跟那些佩刀的黑衣汉子绝下一样,显然都是被惊动赶来的,只是,没有主人的话,不敢轻举妄动。 华服中年人跟关山月出来,两名黑衣老者跟那些黑袍客忙躬身后退,让出了画廊上的路。 华服中年人看也没看一眼,顺着画廊往后走。 关山月跟了去。 往后走,走完了画廊,进了另一个院子,没前两个院子大,但别是一番景致。 花木扶疏,清香微送,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华服中年人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座小楼前,小楼灯光外透,静静座落,此刻两扇门轻开,两名青衣婢女低头施礼恭迎:“老爷。” 华服中年人说了话,话声很轻:“夫人还在么?” 简直不像刚才的他。 一名青衣婢女道:“回老爷,夫人还在。” 华服中年人没再说话,带着关山月进了小楼。 进小楼,上小楼,朱红楼梯雕花扶手,楼梯上铺着厚厚红毯,走上去一点声响都没有。 小楼上,外间是间小客厅,由置雅缴,陈设简朴,跟华服中年人那间书房,给人的感觉大大不同。几上有灯,灯型雅而美,灯光+分柔和,里头一间垂着珠帘,也透着柔和灯光。 华服中年人轻声说话:“夫人,我带人来为女儿治病了。” 他倒是知道先打招呼,而且更轻声细语,更不像刚才的他了。 珠帘轻轻掀起,出来一位中年妇人,中上容貌,衣着朴素,脂粉不施,隐隐有一种逼人之气,眉宇间有一股淡淡忧愁。 看来,中年妇人也是位练家子,而且修为不俗,只是,此刻这夫妇俩,怎么也不像“南霸天”人妻。 华服中年人忙迎过去:“女儿醒来过么?” 中年妇人微摇头。 华服中年人突然悲急:“女儿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病?” 中年妇人似有意岔开,望关山月:“这位就是你请来的罗大夫?” 华服中年人敛态点头:“是的。” 他没有否认,没说实话。大概没工夫多说,也或许怕妻子担心,着急。 中年妇人道:“那就快请罗大夫看看女儿的病吧!” 这话是对华服中年人说的。 华服中年人似乎心情相当坏,他看也没看关山月,道:“跟我进来!” 他先走了过去。 关山月没跟,道:“方便么?” 华服中年人已到了门边,没回头,也没理关山月。 倒是中年妇人说了话:“罗家江湖人,不讲这个,何况先生是看病的大夫,请!” 这位妇人恐怕是出身江湖大家。 关山月欠个身,走了过去。 这一间是卧房,不小的一间卧房,跟外间小客厅一样的淡雅朴素,陈设简单,除了一座衣橱、一座妆台、一张床、桌椅、盆架外,几乎没有别的,连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淡雅的。 床上,一对玉钩勾起纱帐,素面的被子下躺着一位怙娘,看年纪,在二十上下,脸庞削瘦,脸色腊黄,闭着眼,宛如熟睡,一动下动,看上去病得相当重。 尽管病得相当重,但仍然看得出来,黛眉凤目,瑶鼻檀口,长得相当好的一位姑娘,而且刘海不乱,秀发没有跳丝,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华服中年人站在床前,一双细目紧盯着姑娘,脸上的神色是忧愁,焦虑,悲痛,疼惜。 这就更不像“南霸天”了! 床旁另站着一名青衣婢女,垂着双手微低头,既恭谨又小心。 中年妇人说了话:“搬张凳子来,请先生给小姐看病。” 青衣婢女应了一声,忙去桌旁搬张凳子放在床前。 中年妇人又道:“先生请。” 关山月谢了一声,去到床前坐下。 中年妇人这回没有支使婢女,自己跟到床前,从被子径轻轻托出床上姑娘一只手,放在床边。 姑娘的手,手指纤细修长,根根似玉,只是如今皮包骨,没有一点血色。 关山月伸两指搭上姑娘腕脉,这是他得自和尚师父传授的医术,头一回派上用场,和尚师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样样绝学,医术自也称神,查知脉象,他心头不由为之一震,收回手说话:请夫人捏开令嫒牙关。” 中年妇人照着关山月的话做。 关山月探身看了看床上姑娘半张的檀口;又让中年妇人翻开床上姑娘的一双凤目,看过之后,他问:“请问夫人,令嫒得病多久?” 中年妇人道:“快三个月了。” 关山月道:“可曾醒来过?” 中年妇人道:“不曾,近三个月来,滴水粒米未进,全靠我以真气灌注。” 难怪三个月滴水粒米未进,至今还能维持。 能以真气维持女儿性命,也可知中年妇人的修为了。 关山月道:“三个月前,府上可有苗疆的人来过?” 华服中年人道:“苗疆?”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一问,是……” 关山月道:“令嫒这不是病。” 华服中年人道:“怎么说?这不是病?” 中年妇人道:“我女儿这不是病?那是……” 关山月道:“令嫒中了蛊!” 夫妇俩同时神情震动,也同时叫出了声:“蛊?!” 关山月道:“是的!” 华眼中年人脸色大变,目闪厉芒,震声道:“夫人,金花!” 中年妇人双目之中也闪现如电冷芒,但随即就隐敛了,似乎不愿回应华服中年人的话,她莲至没看华服中年人,凝视关山月!神色平静中微透泠肃,道:“恕我冒犯,先生没有看错么?” 对一个替人看病的人说,这还真是冒犯,不过,天下父母心,谁的儿女谁疼,这是可以谅解的。 华服中年人砰然跺了脚,这一脚跺得不轻,小楼为之震动,他神色吓人:“该死……” 中年妇人转过脸去,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刻没有任何事比救女儿要紧。” 不知道她是不愿华服中年人当着关山月这个不明来历的外人说,还是她够冷静,够镇定,不管怎么说,她不失为一位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 不知道华服中年人是有所悟了,还是认为夫人说的有理,他住口不言,只是,神色依然吓人。 中年妇人转回脸来:“我女儿是中了蛊,不是病,先生能救么?” 关山月道:“容我勉力一试。” 华服中年人急怒:“你究竟能不能救我女儿?” 华服中年人没中年妇人和气,也不如中年妇人能待人以礼。 关山月仍不在意,道:“此时此地,府上能找的,恐怕只有我了。” 是不是如此,华服中年人应该清楚,他还要再说。 中年妇人冷然说了话:“让先生试!” 似乎,“南霸天”罗府,是以夫人为主,夫人说了算的。 华服中年人又不说话了。 中年妇人又道:“有劳先生了!” 这话不硬,可也不软,在这一刻能如此,她的确是位愧煞须眉的女中丈夫,也一定出身江湖大家。 关山月道:“请借把匕首一用。” 要匕首。 华服中年人一怔,忙道:“你要匕首干什么用?” 关山月道:“请主人放心,是我用,不是给令嫒用。” 华服中年人道:“你用?你要……” 中年妇人又说话了,依旧冷然:“把你的匕首给先生。” 华服中年人又不说话了,抬手探腰,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敢情随身带着呢!许是为防身,他这把匕首刀身窄,只有一般匕首的一半,奇薄、寒光逼人,象牙把雕花,缠以金丝,看得出来,是把名贵的宝刃。 关山月却没在意,接过匕首做了说明:“若是我没有看错,令嫒中的该是相当厉害的‘金蚕蛊’,这种蛊,一般所知,只有放蛊的人可解,别的任何人救不了。其实还有一种解法,只是知道的人不多,这种解法就是以人血将蛊诱出……” 华服中年人不等关山月把话说完,道:“你是要用你的血,把我女儿体内的蛊诱出?” 关山月道:“正是。” 华服中年人道:“不必用你的血,用我的血。” 他伸手要匕首。 关山月没有把匕首递过去,道:“主人的血跟我的血不一样。” 华服中年人道:“都是人血,我的血跟你的血怎么不一样?” 关山月迟疑了一下。 中年妇人又说话了:“先生用不着多说了,请快救我的女儿。” 关山月应了一声,卷起左衣袖,以匕首轻碰小臂,其实根本就还没有碰着,左小臂已然破了一道□子,鲜血涌现,伸左小臂,将涌血的伤处靠近床上姑娘鼻端,随见近三个月不醒不动的姑娘有了动静,娇躯泛起了轻颤。 华服中年人惊喜,急叫:“女儿……” 中年妇人冷喝:“噤声!” 华服中年人忙住了口。 床上姑娘突然矫躯泛起轻颤,但人却依旧未醒,娇躯不停地轻颤,人不但未出一声,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华服中年人瞪大了一双车目,神情极为紧张,他却摒息凝神,没敢再出一声,基至连喘大气都不敢。 中年妇人神色依然冷肃,还是那么冷静,还是那么镇定,但脸上也泛起了阵阵轻微抽搐,两眼眨也不眨一下。 就这么,约莫盏茶工夫,忽见床上姑娘的鼻孔里钻出了金内一点,不断地蠕动。 华服中年人一双细目瞪得更大,都瞪圆了,简直目眦欲裂,他人也起了颤抖,听得见,都簌簌作响,但就是紧闭着嘴,不出一声。 中年妇人脸色煞白,两眼闪现如电厉芒,望之吓人,但她站在那儿不言不动,也没有颤抖,像一尊石雕人像,怕人的人像。 又约莫盏茶工夫,床上姑娘鼻孔里那不断蠕动的金黄一点,突然化为金光一道,自姑娘鼻孔里射出,落在了关山月左小臂涌血伤处,那是金黄色一条像蚕之物,比蚕太,粗细长短如小指,而且通体金光闪闪,简直就真是一条金蚕-华服中年人神情大震,忍不住张口要叫。 中年妇人伸手抓住了华服中年人一条胳膊,华服中年人身躯一震,硬生生把一声叫咽了回去。 关山月又抬手,匕首扬起落下,寒光一闪,左小臂涌血伤处的那条金蚕,拦腰一断为二,从涌血伤处脱落,往下掉去。 关山月匕首再递,寒光再闪,那拦腰一断为二的金蚕,碎为点点,落在了地上。 再看床上姑娘,矫躯已经不再轻颤了,又自静躺不动。 华服中年人这才叫出了声:“女儿!” 关山月说了话:“令嫒还听不见,只是请主人放心,金蚕已出,令嫒已经没有大碍了。” 中年妇人脸色已恢复,怕人的神情与两眼厉芒也都敛去,额上却见汗迹,也说了话:“先生的大恩,我夫妇不敢言谢……” 关山月道:“夫人言重,我不敢当,真正救了令嫒的,是贤伉俪,不是我。”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话……” 关山月道:“贤伉俪信得过我,准我为令嫒治病。” 中年妇人道:“先生不要再说了,救冶小女之恩,我夫妇永不敢忘。” 关山月道:“学医本在治病救人,况且可巧我知道解‘金蚕蛊’的这一方法,也没有太费事,夫人又何必耿耿难释。” 中年妇人不再说什么了,她问:“请问先生,小女中的蛊虽然已经解除,但接下来……” 关山月道:“夫人只需以真气灌注,再佐以食补,不出百日,令嫒就能恢复了。” 中年妇人道:“先生请外间坐,容我为先生裹伤。” 关山月道:“不敢劳动夫人,血已经停了,皮肉小伤,不碍事。” 的确,关山月左小臂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了。 中年妇人深深一眼,道:“先生手臂上的伤口不算浅,下然血不会外涌,这样的伤不经包札而能自行止血,莫非先生自行闭住穴道?” 关山月道:“正是。” 中年妇人道:“我一直看着先生目光未曾稍离,不见先生自行闭穴,莫非先生是以真气闭穴?” 华服中年人神情一震。 关山月道:“正是,让夫人看出来了。” 中年妇人为之动容:“外子这把防身匕首是把宝刃,吹毛断发,斩金削玉,锋利无比,先生适才断‘金蚕’,力道、分寸之拿捏,不是好功力,绝做不到,如今又知先生能以真气自闭穴道,足证好修为,先生是位名医,还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高手,我夫妇失敬。” 关山月道:“不敢当,初入江湖,还是生手,那里称得上一流,夫人抬举了。” 华服中年人说话了:“夫人,这位不是罗孝文。” 说实话了。 中年妇人一怔:“怎么说,这位不是罗太夫?” 华服中年人道:“不要在这里站着说话,请关先生外间坐,我再告诉夫人。” 于是,三人出房到了外间,留那青衣婢女在房里照顾。 分客主刚落座,中年妇人就问:“究竟怎么回事?” 华服中年人说了,就他所知的,从头说到了尾。 听毕,中年妇人再次动容,肃然望着关山月,一脸敬意:“比起先生的侠肝义胆,罗家汗颜、惭愧。” 关山月道:“夫人言重了,贤伉俪的求医心切,只是为令嫒之病,只要能治好令嫒,不管是谁,应该都一样,还请贤伉俪不要难为罗大夫。” 中年妇人道:“先生这话更让我夫妇汗颜了,我夫妇绝不会,也绝不敢了,我夫妇从先生的侠义作为上,已经有所领悟了。” 华服中年人一脸羞惭色,道:“罗强为对先生的诸多无礼赔罪!” 他站起身,向着关山月抱拳躬身。 关山月站起答礼,道:“不敢当,主人求医之心切,应该是人同此心,可以理解,只是,关山月斗胆,敢请主人今后行事,多为令嫒着想。” 华服中年人“南霸天”罗强道:“罗强懂了,多谢先生明教。” 倒是能从善如流,改变得快,而且也能不耻对一个比他小多少岁的人低头,足证“南霸天”本性不恶,爱女之心力量尤其大。 关山月以这种手法唤醒了医者都不愿为他女儿治病的“南霸天”不也强过以武惩治,以武除恶百倍? 中年妇人再次凝目深注:“看先生的行事,应对,怎么也不像个初入江湖的人。” 这许是关山月的成长过程,以及和尚师父的十年教诲有关。 关山月没说什么,只说:“夫人抬举,令嫒所中之蛊已除,康复也指日可待,关山月之事已了,就此告辞。” 罗强夫妇俩都不提女儿遭人下蛊事,显然是不愿人知,关山月也不问,其实他也用不着关心。 中年妇人忙道:“怎么,先生这就要走?” 罗强也忙道:“先生怎么也在罗家盘桓两天,让我夫妇略表心意。” 关山月道:“谢谢贤伉俪,我只是路过,还要到别处去。” 罗强道:“不管先生要到那里去,总在罗家小住两天……” 关山月还待婉拒。 中年妇人谈了话:“先生在别处有事?” 关山月道:“正是。” 中年妇人道:“那么,我夫妇不便强留,只是在先生离此之前,我夫妇要略表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她就要示意丈夫去办。 关山月抬手拦住:“贤伉俪的好意我心领,我只是个路过的江湖人,不是悬壶的医者,还请贤伉俪不要以悬壶医者待找。” 中年妇人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只是……”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主人今后行事,能为令嫒着想,已是对我的最好赐与。” 中年妇人道:“我夫妇羞愧,先生既这么说,我夫妇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话锋微顿,她翻腕亮出一物,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乌黑发亮的牌子,看样子像是竹牌,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竹子做的,只见朝上的一面,上头刻了一个“甘”字,工整的楷书,她接道:“我姓甘,叫甘凤英,出身‘西南’甘家,先生如今或许还不知道‘西南’甘家,以后一定会知道,行走江湖也一定会碰见甘家人,请带着此牌,以免甘家人冒犯,这是一点心意,先生万勿再推拒。” 给“西南”甘家的信物,不给“南霸天”罗家的信物,或许罗家没有信物,或许罗家只罗强下个口谕就行了,不必信物,再不就是“南霸天”罗家,在江湖上还不如“西南”甘家。 中年妇人甘凤英话说得诚恳,而且也只是她娘家一块信物,关山月不便再拒绝,当即称谢接过。 甘凤英见关山月接过那块甘家信物,相当高兴,道:“先生让我表示了些微心意,倒是我该谢谢先生,听先生说只是路过,不知先生原本要到那里去?” 关山月道:“我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原本要到那条路附近的县城投宿一晚,然后往北去。” 甘凤英道:“原来如此,如今天快要亮了,先生一夜末曾歇息,难道不要在舍下略作停留,等天亮再走?” 关山月道:“多谢夫人好意,不打扰了,既入江湖,一夜不歇息,或夜晚赶路,又算得了什么?” 甘凤英道:“先生说得倒也是,容我夫妇派人送先生一程。”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夫人的好意……” 甘凤英道:“先生不要再客气了!听先生说,在此人生地不熟,既如此,天亮之后先生都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何况此刻天还黑着?” 这倒也是! 关山月没再拒绝,任由罗强、甘凤英夫妇派人相送,并赠坐骑代步。 送关山月的两名罗家人,虽然也是一身黑衣的中年汉子,但黑衣与黑衣不同,看得出,这两名黑衣中年汉子,在罗家的身份、地位不低。 在罗强、甘凤英夫妇亲自送出罗府之下,关山月跟那两个,三人三骑走了。 辛亏有罗家人送,天还没亮,城门还没开,没罗家人送,关山月还出不了城,走不了。 应该说,没有罗家人送,关山月这样走出不了城,走不了。要是换一种走法,恐怕什么也挡不住关山月。 出了城,关山月勒疆停马,让送他的两名黑衣中年汉子指点他往北去的路之后就回去,两名黑衣中年汉子不肯,关山月说,由此往北去,一路上他都是人生地不熟,总不能送他一直送到北方,而且,今后行走江湖,人生地不熟之处更多,总得自已去闯,去历练,不能老靠别人,否则那还算什么江湖人? 说的是理,两个黑衣中年汉子听了他的,拉转坐骑回了城。 MadebyanUnre 第 1 卷 第 五 章 自投死牢 望着那两个进了城,关山月抖疆磕马也走了,这时候天刚朦朦亮,路上还不见人,马蹄轻快,关山月顺着那两个指点他的路北去。 走没多远,忽听有人说话,话声冰冷:“你站住!” 这是谁说话?又是跟谁说话? 没有见说话的人,但是听见这话的,此时此地只有关山月一个。 这要是对关山月说话,末免太不客气了,其实,不止是对关山月,对任何人,这么说话都不能算客气。 关山月收疆勒马停住了,就在他停住马的时候,看见了,有两个人从路旁不远处走了过来,走得慢条斯理,走得不慌不忙。 那是两个黄衣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中年人,枯瘦,一张阴森白脸;女的则是个黑瘦老妇人,拄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鸠头拐杖。 难道这就是说话的人?刚才是个男人话声,要是,应该是枯瘦中年黄衣人。 黑瘦青衣老妇跟枯瘦中年黄衣人,走得虽然慢条斯理,虽然不慌不忙,片刻功夫之后倒也走到了。 关山月没在意,道:“尊驾是叫我么?” 别人不客气,他客气。 枯瘦中年表衣说了话,话声还是那么冷:“这里还有别人么?” 没错,刚才说话的是他,还是那么不客气。 关山月依然没在意,道:“有什么见教?” 他却还是客气。 枯瘦中年黄衣人两道森冷目光盯在关山月脸上:“你从罗家来?” 八成儿看见罗家人送关山月了。 关山月实话实说:“是的。” 枯瘦中年青衣人那张阴森白脸上没有表情:“不承认都不行,两个罗家人送你出城的。” 果然。 关山月道:“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也是,从罗家来又不犯那条王法! 枯瘦中年青衣人像没听见,道:“你去给罗家女儿治病去了?” 关山月还是实话实说:“是的。” 这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枯瘦中年黄衣人转望黑瘦黄衣老妇:“婆婆,没错,是他!” 多此一举,黑瘦黄衣老妇人在这儿,又不是听不见他跟关山月之间谈的话。 黑瘦黄衣老妇似乎一直闭着眼,此刻睁开了眼,一双三角眼,配上两道残眉,而且是长在一张黑瘦的脸上,那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她那双三角眼盯着关山月,说了话,话声沙哑,破锣似的:“你治好了罗家女儿的病?” 关山月道:“碰巧了,罗家小姐的病我能治。” 也是实话,透着客气的实话,能治好人的病,这是好事,绝对是好事,就更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了。 “好!”黑瘦黄衣老妇点了头:“年轻轻的,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你是个好手!” 本来就是,关山月当之无愧,这黄衣老妇算是个识人的人。 可是关山月还客气:“我刚不说了么?碰巧罗家小姐的病我能治。” 黑瘦黄衣老妇又点了头:“更是难得,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谦虚,据老身所知,能治罗家女儿这种病的,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来。” 似乎是碰上行家了。 既然如此,真人面前就不必谈假话了,关山月默然未语。 黑瘦黄衣老妇目光一凝,接问:“你治好了罗家女儿的病,罗家给了你什么重赏?” “重赏”而不是“重谢”,这黄衣老妇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不会说话,还是说的不是好话? 关山月却是仍不在意,道:“我不是悬壶的医者,治病是为救人,不是为了报酬,罗家夫妇曾要重酬,我分文不要。” 黑瘦黄衣老妇一张脸笑然变得好凄厉,好狰狞,她本就难看,这一凄厉狰拧,形如厉鬼,更吓人。她连顿鸠头拐杖,话声也为之更难听:“你若是为了重赏,那还情有可原,你既是分文不取,凭什么不我的大事?” 这话……? 关山月淡然道:“你叫金花吧?” 枯瘦中年黄衣人脸色一变,冰冷道:“大胆,婆婆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他要动。 黑瘦青衣老妇抬手拦住,一双三角眼冷芒如电:“小后生,你知道老身?”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你,罗家夫妇知道你,我也只知道治病救人,不知道坏谁什么大事。” 黑瘦黄衣老妇一张脸更凄厉,更狰狞,鸠头拐杖顿得砰砰响,地皮都为之震动,她厉声大叫:“小后生,你坏了老身的大事,还敢跟老身顶嘴?” 关山月可不在乎她,道:“你一再说坏你大事,我倒要问一问,我究竟坏了什么大事?” 黑瘦黄衣老妇一点头:“好,小后生,老身就让你落个明白。我家少总峒主半年前来‘广州府’游玩,在‘荔枝湾’遇见了罗家女儿,我家少总峒主一眼就看上了她。她那个娘还没远嫁‘广东’这个姓罗的时候,跟老身我熟识,也叫老身一声婆婆,我家总峒主派老身远来‘广州府’提亲,老身原以为有老身出马,这门亲事一定成,哪知她那个娘竟不给老身这个旧识面子,一□拒绝,所以……” 关山月道:“所以你就给罗家小姐下了歹毒的‘金蚕蛊’?” 黑瘦黄衣老妇道:“不错!” 关山月道:“这就是你的大事?” 黑瘦青衣老妇道:“她那个娘不顾老身这个旧识情面,害得老身无法回‘苗疆’跟我家总峒主覆命,这不是老身的大事是什么?” 关山月道:“只为提亲不成,让你无法回‘苗疆’覆命,你就如此恶毒,施放‘金蚕蛊’,害人女儿性命?” 黑瘦黄衣老妇道:“老身不会害罗家女儿性命,若是害了罗家女儿性命,又怎么跟我家少峒主交待,老身只是让罗家女儿受尽痛苦折磨,让她那个娘心疼,回心转意,答应这门亲事,反过来哀求老身,所以老身在近等候,至今没有返回‘苗疆’,却不料老身这个算计,竟遭你这个小后生所坏……” 关山月道:“罗家姑娘何止受尽痛苦折磨,再过一些时日,性命就要伤在你那歹毒的‘金蚕蛊’之下。” 黑瘦黄衣老妇道:“她那个娘出身‘西南’甘家,跟老身又是旧识,怎么会想不到她不是病,而是中了蛊?” 关山月道:“偏偏罗夫人她就没有想到,否则也不会遍求名医,为爱女治病,或许罗夫人没有想到,她这个旧识竟如此恶毒,提亲不成,会在爱女身上下蛊?” 黑瘦黄衣老妇道:“那她夫妇是怎么知道老身的?” 关山月道:“是我看出了罗家小姐是遭人下了‘金蚕蛊’,罗夫人才想起你金花的。” 黑瘦黄衣老妇咬牙切齿,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三角眼里职光暴射:“你坏了老身的大事,不但害得老身提亲无望,不能回‘苗疆’覆命,也害得老身给我家总峒主招惹了‘西南’甘家,老身好恨,恨不得扒你的皮,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真够恨的,原来她只在乎“西南”甘家并不在乎“广东”罗家。 关山月道:“你以这种恶毒手法残害故旧之女,已经招惹了罗夫人的娘家了。” “你懂什么?”黑瘦黄衣老妇暴叫:“若不是你不了老身大事,亲事能成,冤家变了亲家,罗家这头跟她那娘家,还会怎么样?又还能怎么样?” 听来似乎是这个理! 关山月道:“我不认为罗夫人会回心转意,更不认为罗夫人会回过头来求你。” 黑瘦黄衣老妇道:“你不必再多说了!说什么都消不了老身的恨,说什么都救不了你,在老身要你的命之前,再问你一句,你是怎么解老身的‘金蚕蛊’的?” 都要杀人了,她居然会有这么一间。 关山月居然也告诉她了:“众所周知,除了下蛊之人,无人能解蛊,尤其是这种‘金蚕蛊’,但是我多知道了一种解法,以童子血诱出蛊来,就能解蛊。” 黑瘦黄衣老妇道:“你年纪轻轻,怎么知道这种解法,放眼天下,知道这种解法的人没几个。” 关山月道:“师父教的。” 黑瘦黄衣老妇道:“你师父是何许人?” 关山月道:“一个佛门子弟出家人。” 黑瘦黄衣老妇道:“一个和尚?” 关山月道:“正是!” 黑瘦黄衣老妇道:“老身想不出,当今有哪个和尚……” 关山月道:“本来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那就不必想了!” 黑瘦黄衣老妇道:“还有,你又是怎么灭除老身那‘金蚕蛊’的?” 关山月道:“一把匕首,斩得粉碎-” “胡说!”黑瘦黄衣老妇道:“老身的‘金蚕蛊’,非刀剑所能伤。” 关山月道:“罗家主人有一把宝刃。” 黑瘦黄衣老妇道:“就是神兵也不行。” 关山月道:“可是我就用那把宝刃,行了!” 黑瘦黄衣老妇三角跟闪现奇光:“真要如此,那无关宝刃,是你的修为,你年纪轻轻,老身不信……” 关山月道:“你是‘金蚕蛊’的主人,‘金蚕蛊’的生死,你感受得到,你那‘金蚕蛊’已然灭除是实,至于怎么灭除的,应该已经无关紧要了。” 黑瘦黄衣老妇一阵冷笑,听得人毛骨悚然:“小狗,你才多大年纪,跟老身耍奸滑!老身过的桥此你走的路都多,老身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灭除老身的‘金蚕蛊’枯瘦中年黄衣人不出一声,抬手就抓关山月,抓的是关山月的心窝,似乎是想掏出关山月的心来,一出手就是杀着。 他那只手不但枯瘦,而且发黑,青筋一根根,鸟爪也似地,不但快,还带着劲风,显然不但能开膛破肚,恐怕还能洞穿铁石。 关山月容得地一抓递到,突然侧身,堪堪躲过,那一抓落空,枯瘦中年黄衣人冷哼一声,就要变招,来不及了,关山月比他快,已抬手抓住了他腕脉,往外一带,同时脚下伸腿。 枯瘦中年黄衣人经不起这一带,站立不稳,跟随前冲,腿又被关山月的腿绊了一下,是什么感觉他自己知道,只听他怪叫一声冲了出去,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说差点是说他并没有摔趴下,显然他挺不错,身手好,应变也快,才两三步就已拿桩站稳,霍地大转身,恶狠狠又扑关山月。 没摔趴下,可是吓了一跳,面子上也不好看,非出这口气不可,能不恶狠狠? 中年黄衣人恶狠狠扑到,关山月右侧受敌,他突然后退一步,枯瘦中年黄衣人恶狠狠这一扑又落了空。 两次出击,没能得手,他就该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可是他没有醒悟,只是学得面子上更挂不住,侧转身又劈出一掌。 这一掌比前两次出招凌厉,掌未到,掌风已然袭人,掌风阴冷,似乎能透人骨。 关山月再次躲过,抬手一格,震得枯瘦中年黄衣人连退三步,左手抱右腕,龇牙咧嘴,额上见汗,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关山月说了话:“恶毒下蛊,是你等跟罗家的事,我治病救人,天经地义,跟你等无冤无仇,一出手就是杀着,我可以不为己甚,但事不过三,还望你等就此罢手……” 他话没说完,枯瘦中年黄衣人神情吓人,怪叫连连,再次扑到,这回是双手并出,分袭关山月心窝跟小腹。 关山月扬了眉:“这就怪不得我了,你要站稳了!” 他也双掌并出,也一上一下。 砰然一声,关山月纹风未动,枯瘦中年青衣人已一口鲜血喷出,踉跄后退,摔了出去,几步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时没能站起来。 黑瘦青衣老妇也神情吓人,厉声道:“小狗,你是不错,可是还不够,老身非逼出你的原形来不可!” 她抡起鸠头拐杖就砸。 这一拐是当头砸下,带得风声呼呼,想见得力道相当强劲,相当吓人。 关山月侧身让过,一掌拍出,正拍在鸠头拐杖上,鸠头拐杖走偏,带得黑瘦青衣老妇身子一幌。 关山月血没有乘机再出手。 黑瘦黄衣老妇可吓得连忙回杖,再次出手,这一次是鸠头拐杖飞舞,满天杖影罩向了关山月,劲风大作,一时砂飞石走,更是吓人,威力可知。 关山月不闪不躲,他在满天杖影罩住他的时候突然出手,单掌递出,一闪而回。 只这么一招,不见劲风,不见威力。 却忽听一声怪叫,满天杖影倏然化为一根,腾飞而起,直上半空,黑瘦黄衣老妇两手空空,一脸惊容,怔立当场,一动不动。 鸠头拐杖砰然落地,黑瘦黄老妇惊醒,骇然说话:“小狗,你真好修为,难怪你敢管这闲事,难怪你能灭除老身的‘金蚕蛊’,当今哪个和尚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关山月要说话…… 黑瘦黄衣老妇桀桀厉笑:“小狗,你分神了,你上当了,你死定了!” 她扬双手,猛抖,袖底飞出两蓬黑雾,满天花雨般罩向了关山月…… 忽听一个惊急话声传了过来:“小心!‘苗疆’‘五毒蚀骨散’……” 这是谁? 关山月没管是谁,他答了一句:“谢谢,我省得!”随即,他浓眉双扬,目射泠电,冷然又道:“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轻易动用这种有伤在和的毒物,我的确恶毒,令人忍无可忍!” 他抬双掌当胸合什,然后上举分开,各画一圈,倏然外翻,不见掌风,不见劲气,却见那满天花雨似地一蓬黑雾倒射而回,全罩住了黑瘦青衣老妇,一落在了黑瘦青衣老妇身上,一声凄厉惨叫,黑瘦黄衣老妇一道光似地电射而去。 枯瘦中年青衣人原先起不来,此刻也能起来了,支撑着站起,就地腾射,去势如飞,与黑瘦青衣老妇一前一后,转眼不见。 关山月振声向二人逝去处发话:“不要怪我为你‘八峒’带来灾祸,要怪怪自己,要是我没有料错,恐怕罗夫人已经知会娘家,找你‘八峒’问罪。” 不知道黑瘦黄衣老妇跟枯瘦中年黄衣人是不是还听得见。 关山月话锋微顿,又说了话,但这回只是扬声,而不是振声了:“适才善心朋友,请现身说话。” 人影一闪,眼前多了个人,是个普通人打扮的精壮中年人,他两眼紧盯关山月,一脸的惊讶敬佩颜色。 关山月道:“容我请教。” 精壮中年人忙道:“不敢,我是‘海威帮’的人。” 关山月目光一凝:“原来是‘海威帮’的朋友,再次谢谢及时提醒。” 精壮中年人道:“朋友客气,瞻仰了朋友的绝学,我觉得我是多此一举。” 关山月道:“那是朋友抬举,要不是朋友及时提醒,我还不知道那是‘苗疆’‘五毒蚀骨散’。” 精壮中年人道:“不管怎么说,我真是知道什么叫武学,什么叫修为了。” 关山月道:“那还是朋友抬举,恕我冒失问一句,从海上到如今,‘海威帮’似乎一直在照顾我。” 精壮中年人没有否认,道:“是的,我帮水陆两地的人,奉我家相爷命,在势力范围内,沿途全力照顾朋友,以尽地主之谊。” 关山月道:“这是……” 精壮中年人道:“我家相爷说,朋友帮我帮的大忙,我帮欠朋友的。” 关山月道:“我明白贵帮相爷何指了,起先我误会了贵帮,至今还感不安,倒是贵帮帮规森严,纪律如山,惩处不良,毫不宽贷,令人敬佩,不敢劳动贵帮弟兄如此照顾,请代为转奉,请贵帮相爷收回成命。” 精壮中年人道:“朋友既有此谕,我不敢不遵,只是我家相爷会不会如朋友所请,收回成命,我就不敢说了。” 关山月道:“谢谢,只要朋友肯代为转奉、我就很感谢了。” 精壮中年人道:“容我问一句,朋友已经治好‘南霸天’女儿所中的蛊毒了?” 看来关山月跟黑瘦黄衣老妇,还有枯瘦中年黄衣人之间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的确是一路跟着,暗中照顾的。 关山月道:“只能说侥幸,可巧我知道解除‘金蚕蛊’的另一方法。” 精壮中年人道:“‘南霸天’是‘南霸天’,他女儿是他女儿,朋友既习医术,能本此治病救人天职,令人敬佩,只是朋友为此已与‘苗疆八峒’结下仇怨,‘苗疆八峒’不会善罢甘休,往后行走江湖,还请小心!‘南霸天’罗家,还有他那岳家‘西南’甘家,也请少沾少碰。”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少历练、少经验,承蒙关照、提醒与指点,至为感激。” 这不是客气话、这是关山月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师父虽然教袷他很多,有些事让他一入江湖就能面对,而历练与经验,毕竟还是得自己去经历,去累积。 精壮中年人道:“如今省城的事已了,朋友打虎往何处去?” 关山月道:“我要往北去。” 精壮中年人道:“不耽误朋友的行程了,就此告辞。” 他抱了拳。 关山月也抱了拳:“再次致谢,所请之事,请务必代为转奉。” 精壮中年人道:“请朋友放心,离此之后,我会立即上报。” 他走了,转眼不见。 关山月过去翻身上马,也走了。 关山月走得不见了,这里又疾射落下两个人来,居然是黑瘦黄衣老妇跟枯瘦中年黄衣人去而复返。 枯瘦中年黄衣人一张脸苍白,气色好坏。 更难看的是黑瘦黄衣老妇,她满脸是血,一身黄衣上也血迹斑斑的,不但难看,还怕人。只见她望着关山月逝去处,一双三角眼里厉芒闪铄,只听她哼哼冷笑,令人毛骨悚然:“原来你跟‘海威帮’有勾搭,小狗,有你受的了!” 两人又腾射不见了! 天色已经大亮了。 远条路是官道,天色一大亮之后,路上的车马行人就多了,带起的尘头处处,黄雾满天。 这种路,不用多,只半天走下来,恐怕整个人一身黄,满头满脸都是尘土,连鼻子里都能掏出黄垢来。 路上的行人都捂着□鼻,不是用布就是用手巾,路上的车则是车帘低垂密遮,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只有关山月,他没捂口鼻,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不但没捂口鼻,没眯着两眼,就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突然间,飞扬的尘土,满天的黄雾都不见了,因为关山月进了一片树林,相当茂密的树林,这条路穿林而过,在树林里的这一段,满是落叶,人走也好,车马过也好,尘土扬不起来。 敢说,只要是走过这条路的,不管是谁,只要一脚踏进这片树林,心里会立时觉得好舒服。 没想到这条路会有这么一段,敢担保,只要一脚踏是这片树林,要是能不再往前走了,谁都不想再往前走了。 还是真的,还真有人在这片树林里停下来了。 不敢说这些人是不打算再往前走了,谁能永远停在这儿,不再往前走了?总不能就这么老死在这儿,至少这些人是停在这儿歇息了。 只有这些人,别的人仍然继续在走,继续赶路,许是别的人不能不再往前走,即便是,跟这些人一样,停下来歇,总行-怪的是继续走,继续赶路,没停下来歇息的别的人,不但没停下来歇息,在这一段反而走得更快,只差没跑了,似是恨不得赶紧走出树林,生怕被留住。 这又是什么道理? 看看停在这片树林里歇息的这些人,应该就明白了。 停在树林里歇息的这些人,不算太多,仔细算算,共是九个,清一色的灰衣,八个中年汉子,一个老者。 这九个人穿的不但都是一身灰,而且式样都一样,裤褂儿,腰里禁一条宽约五指的灰布带,脚底下是人各一双薄底快靴,札裤腿,穿着打扮,简单俐落。 这么样九个人,有九匹马,马都拴在树林里,鞍配也都一样。 这么样九个人九把刀,刀都带鞘,分别提在八个中年汉子手里,八个中年汉子站在路旁,面对着路,个个冷肃挺立,老者就盘坐在八个中午汉子之间,一边各四,是个瘦削清癯老者,眼神十足,锐利逼人,相貌挺好,只可惜眉宇间有股子阴鸷之气,他手里没拿什么,可是他面前横放着一把带鞘长剞。 这么样九个人,还能不明白么?明白了,经过这片树林的人看也不敢多看一跟,怎么还会停下来歇息?自是走得更快了,巴不得赶紧走出去说这九个人是停在树林里歇息,只是看这九个人的架式,倒像是在等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谁也都明白,既是等什么,这片树林里待会儿就一定有事,这种人的事还一定不是什以好事,谁又不恨不得赶紧走出树林,谁又不生怕被留下。 关山月看见了,他不免也留意了,说留意也只是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没再看了,他是认为不关他的事,已经有所耽误了,不想再招惹什么了,可是他并没有催马快步,仍然是不快不慢地策马走着。 走着,走着,要到那九个灰衣人之前了、灰衣老得盘坐没动,八名灰衣汉子却突然闪身移到路上,成一字排列,截断了路,拦住了关山月。 没错,是在等什么,等的竟是关山月,要有事了,绝不会是好事。 乱了,已经过去的撒腿往前跑,还没过去的转身往回跑,只转眼工夫,没别人了,只剩关山月跟这九个灰衣人了。 可以停住,也可以不停,不停就得抖缰磕马,飞骑闯过,有这个必要么?没有,关山月选择了前者,勒马停住。 八名灰衣汉子里中间居左一名,冰冷说话:“拦你停住!” 关山月道:“拦我?” 那名灰衣汉子道:“废话!还有别人么?” 没有了,半个也没有了。 关山月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你等是‘苗疆八峒’的那个金花一夥……” 那名灰衣汉子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灰衣老者说话了,冷然:“那来那么多废话,告诉他。” 那名灰衣汉子恭应一声,然后道:“我等是司巡抚衙门”捕房的,坐在那儿的那位,是我家总捕。” 敢情是官差,而且是“广东”刁巡抚衙门”的、还下是“广州府”的,有来头儿!只是,这是……? 关山月微一怔:“‘巡抚衙门’捕房的?” 那名灰衣汉子道:“正是!” 关山月道:“那么诸位拦草民是……” 那名灰衣汉子道:“你不明白?” 关山月还真是不明白,要说话。 灰衣老者又说了话,依然冷然:“又废话,告诉他!” 那名灰衣汉子又一声恭应,然后道:“因为你是不良帮派,海盗一夥。” 关山月明白了,道:“这是说‘海威帮’?” 那名灰衣汉子道:“你承认了!”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承认什么,草民不是‘海威帮’一夥,‘海威帮’也不是海盗。” 那名灰衣汉子道:“我一提海盗,你就知道是‘海威帮’,‘海威帮’不是海盗是什么?” 关山月道:“那是官家说的。” 那名灰衣汉子道:“不错,是官家说的,官家说‘海威帮’是海盗,‘海威帮’就是海盗!你帮海盗说话,不是海盗一夥,又是什么?” 关山月道:“‘海威帮’不是海盗,是实情,难道草民实话实说就是海盗一夥?” 灰衣老者冷笑:“还狡赖,说给他听!” 那名灰衣汉子再次恭应,然后道:“今天早上,你在离省城不远的地方,跟‘海威帮’的人曾经碰过面,可是实情?” “巡抚衙门”捕房怎么会知道? 关山月微一怔,道:“不错,是实情。” 他没有不承认,他认为这没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他也不愿意不承认。 那灰衣汉子道:“那‘海威帮’的人曾说,你帮过‘海威帮’大忙,‘海威帮’一直在暗中照顾你,可是实情?” 看来“巡抚衙门”捕房知道的还真不少,这究竟是…… 关山月毅然点头:“不错,也是实情!” 那名灰衣汉子道:“‘海威帮’是海盗,你不是海盗一夥是什么?” 关山月道:“当然不是,请容草民……” 那名灰衣汉子已转向灰衣老者躬身:“禀总捕,盗犯已供认不讳!” 好嘛!“盗犯”,“供认不讳”! 只听灰衣老者冷喝:“拿下!” 八名灰衣汉子齐声恭应,两端两名铮然声中刀出鞘,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道:“请容草民说明……” 灰衣老者冰冷道:“有什么话,等到了‘巡抚衙门’再说不迟,拿下,拿下!” 他挺急的。 那两名灰衣汉子要动。 关山月不再说话,他高坐雕鞍,诤等着两名灰衣汉子扑到。 就在这时候,一声苍劲沉喝传到:“慢着!” 那两名灰衣汉子扑势为之一顿! 灰衣老者脸色为之一变。 怎么了?这是什么人来了? 随着这声苍劲沉喝,一前二后三条人影疾射入林,直落八名灰衣汉子背后,那是一名蓝衣老者跟两名蓝衣人,两名蓝衣人中年,高大健壮,神情冷肃,各提一把长剑,蓝衣老者也魈伟高大,赤红脸,狮鼻海口,一双环眼,相当威猛。 三个人一落地,两名高大健壮蓝衣人左边一名立即扬声冷喝:“‘总督衙门’总捕驾到,还不闪开!” 八名灰衣汉子立即一边各四的退向两边。 灰衣老者却既像没看见,也像没听见,盘坐如故,一动不动。 “总督衙门”的总捕,当然是“两广总督衙门”“广东巡抚衙门”捕房已经由总捕率领来了人,如今又有“两广总督衙门”的总捕带人来到,这是干什么?有必要如此这般劳师动众么?动的还是督抚衙门的总捕,难道“广州府衙”的捕房还不行? 是这样么?可不就没见“广州府衙”捕房的人! 灰衣老者像没看见刚来的这三位,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一双环目却逼视灰衣老者,威棱闪动,冷然发话:“你没看见老夫,没听见老夫手下的话么?” 灰衣老者脸上没表情,阴冷答话:“看见了如何?听见了又如何?” 怎么是这种态度?怎么是这么一句? 魁伟高大的红脸蓝衣老者道:“老人是‘两广总督衙门’总捕!” 灰衣老者道:“老夫是‘广东巡抚衙门’总捕。”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两广总督衙门’比你‘广东巡抚衙门’大!” 灰衣老者道:“我‘广东巡抚衙门’也不比那个衙门小!” 这应该就是督抚不和了,总督、巡抚都是封疆大吏,方面大员,职权平行,几几乎相同,大部份的巡抚都不买总督的帐,总督也拿巡抚没有办法,后此心里的疙瘩其来有自,存在已久,上位者如此,下头这些人还能不各为其主互斗?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环目圆睁:“这话是你说的?” 灰衣老者道:“不错,是老夫说的。” 魈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一点头:“好,你胆大,你硬,你跟老夫回衙,对我家制军大人说去。” 灰衣老者冷然一笑:“老夫不过‘巡抚衙门’一个总捕,还不够见你家制军大人的格,况且老夫此刻捕盗公务在身,也没那个工夫去见你家制军大人。” 两位堂堂大衙门的总捕,放着捕“盗犯”的正事不做,一见面就斗这个,也不怕让“盗犯”看笑话,不怕笑掉“盗犯”的大牙!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你有什么捕盗公务在身了?现今老夫率我‘总督衙门’的人赶到了,这捕盗的公务,自然就是我‘总督衙门’的了,用不着你‘巡抚衙门’的人了!” 灰衣老者道:“谁说的?难不成你‘总督衙门’想抢我‘巡抚衙门’的功?老夫告诉你,我‘巡抚衙门’可是根据‘广州’府衙的上报赶来捕盗的……” 魈伟高大杠脸蓝衣老者道:“好叫你知道,我‘总督衙门’也是根据‘广州’府衙的上报赶来捕盗的。” 都是根据‘广州府’的上报,这应该就是两大之间难为小了。 “广州府”这是聪明做法,深谙为官之道,顺了这位的心、失了那位的意,哪一位都惹不起,干脆都上报,让你两个大的斗法,都不得罪,可也会都得罪,滋味不好受,日子不好过,不容易,这也是处在两大之间的悲哀! 灰衣老者道:“奈何我‘巡抚衙门’早到一步,着了先鞭!” 这是实情。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老天不管你是不是早到一步,着了先鞭,这个盗老夫今天是捕定了,这个人老夫今天也是非带走不可!” 看来是要来横的。 或许是丢不起这个人,尤其是跟头栽在“巡抚衙门”的人手里,回去又怎么对主子交待? 灰衣老者两眼精芒一闪:“难道你真要抢?”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老夫没要抢,也不懂什么叫抢,老夫只是根据‘广州府’的上报赶来捕盗。” 灰衣老者道:“老夫刚才说了,你‘总督衙门’的人来晚了。”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谁说的?不晚,你‘巡抚衙门’尚未捕得此盗,在人还没有落进你‘巡抚衙门’之手之前,我‘总督衙门’当然可以捕之!” 似乎也言之成理。 只要是“两广”地方,都是“总督衙门”的辖区,都在制军大人的治下,在管辖的地方捕盗,天经地义,绝对构不成越权,或者是侵犯别的衙门的职权,处得好还可以礼让,处不好还谈什么礼让。 灰衣老者站了起来,眉宇间阴鸷之气见浓:“说得好,那今天你就捕捕看!” 显然,他“巡抚衙门”也丢不起这个人,尤其这个跟头是栽在“总督衙门”之手,何况他“巡抚衙门”是先来一步,更不好跟他的主子交待了。 关山月要是趁这时候打马就走,一定走得了,只是他没有走,他高坐雕鞍一动不动,泰然从容。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道:“好,老夫今天就捕给你看,来人!” 他背后两名高大健壮蓝衣人恭应声中,长剑出鞘。 灰衣老者及时道:“话说在前头,‘巡抚衙门’今天豁出去了,这名盗犯你敢碰一碰,‘巡抚衙门’不惜流血五步,这个官司你‘总督衙门’等着打!” 摊牌了!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勃然色变,环目圆睁,须发暴张,厉喝:“莫怀古,你太狂妄、太猖獗……” 关山月脸色为之一变,突然说了话:“敢莫是昔日‘平西王府’‘四大护卫’之一的莫老?” 灰衣老者一怔,转望:“你知道老夫?” 关山月道:“久仰莫老大名,莫老之威,震慑黑白两道,自从受聘为‘平西王府’护卫,江湖无人敢近‘平西王府’百丈之内,谁不尊仰?” 这话受用,灰衣老者莫怀古脸色好看多了,眉宇间的阴鸷之气也淡了不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也知道老夫。” 谁都爱听好听的,谁都爱戴高帽子。 只是,关山月怎么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冷笑:“你是‘海威帮’海盗一夥,罪大恶极,说好听的是没有用的。” 那位昔日“平西王府”“四大护卫”之一,今日“广东巡抚衙门”总捕的莫怀古脸色为之一变。 关山月转脸向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说了话:“草民说的是实情实话,凡江湖人应该都知道草民所言不虚,不是说好听话……” 莫怀古的脸色更好看了。 关山月接道:“草民一向说实话,草民还要再说句实话,草民认为尊驾你不必争,不必抢,草民不管‘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孰大孰小,以草民看‘总督衙门’不比‘巡抚衙门’大,‘巡抚衙门’也不比‘总督衙门’小,草民只知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所以草民该跟这位莫老走!”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为之一怔。 莫怀古也脸有诧异色:“你怎么说?” 本来就是,关山月怎么会说这种话? 关山月道:“草民落进哪个衙门手里都一样,草民只是说句实话,说句公道话。” 莫怀古微点头:“说得好!” 是么?有这种事?还有待捕的盗犯从容泰然的表示意见,应该遭谁捕,应该落进谁手,跟谁走的! 还真有,眼前不就是一桩么? 这种事恐怕从盘古开天到今天之前,还没人见过! 只听莫怀古又道:“那你就跟我‘巡抚衙门’走吧!” 关山月道:“理应从命!” 刚才还坚决认为“海威帮”不是海盗,他不是海盗一夥昵,如今不但能走不走,不但认为他该落进那个衙门,还“理应从命”他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有话进“巡抚衙门”再说,难道真认为“巡抚衙门”会听他的,还他清白,放他走? 莫怀古那里扬声冷喝:“还等什么?押盗犯回衙!” 听了半天好话,还是“盗犯”还得押回衙,还真如那位“总督衙门”总捕所说,说好听的没有用。 本来就是,这是抓海盗一夥,没听那位“总督衙门”总捕说么,海盗一夥,罪大恶极,莫怀古他有几个脑袋多大胆,听几句好听的就作罢,一旦让人知道,他吃罪得起?那位“总督衙门”总捕会放过他才怪,非告发他不可! 八名灰衣汉子恭应声中急忙去牵来坐骑。 魁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暴喝:“慢着,老夫看谁敢动!” 那神态、那喝声,还真唬人,八名灰衣汉子不是莫怀占,一时还真没敢动。 莫怀古冰冷道:“苗如山,你想怎么样?” 魈伟高大红脸蓝衣老者姓苗,叫苗如山,他还真像座山。 只听他道:“老夫想怎么样?老夫还正想问你昵?你跟这盗犯,这算什么?串通好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莫怀古道:“怎么没有?眼前这不就是一桩么?” 苗如山冷怒而笑:“少跟老夫来这一套,老夫告诉你,今天你‘巡抚衙门’休想带走这名盗犯,碰一碰都不行。” 莫怀古阴冷道:“今天我‘巡抚衙门’若是非要带走这名盗犯不可,你又怎么样?” 苗如山咬牙切齿,须发怒张:“老夫借你一句,老夫不惜血流五步,这官司你等着打。” 看来都能不惜硬干。 莫怀古两眼冷芒一闪,点头:“好……” 关山月说了话:“莫老,能容草民跟这位苗总捕说句话么?” 一定能。 莫怀古收住了他要说的话,道:“你说!” 一看,是不是! 关山月转望苗如山:“苗总捕,草民进一句逆耳忠言,‘总督衙门’跟‘巡抚衙门’若是非闹到以武相向,血流五步不可,以眼前实力看,‘总督衙门’不见得能胜过‘巡抚衙门’,真要到了那地步,草民这个盗犯会义不容辞的出面作证,草民不必昧着良心作伪证,只要实话实说,这场官司,‘总督衙门’也末必赢得了,草民奉劝苗总捕明智三思……” 莫怀古仰天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苗如山激怒,暴叫:“大胆,你……” 关山月淡然道:“苗总捕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制军大人着想!” 为主子着想,不就是为自己着想?这一句恐怕正中每一个为官者的要害! 苗如山立即怒态收敛,默然未语,但一张脸胀得更红、神态吓人。 也难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又不能不忍,这滋味不好受。 关山月转回头向莫怀古:“莫老,走吧!” 莫怀古得意地看了苗如山一眼,两声冷笑,陡然断喝:“走!” 他跟八名灰衣汉子翻身上马,带着四名灰衣汉子走前头,让关山月跟着,另四名灰衣汉子跟在关山月后头。 很明显的,这是押着关山月,不过,这种押法客气多了。 照苗如山的说法,“海盗一夥,罪大恶极”,押这种罪大恶极的犯人,不但一不用手铐,二不用脚镣,还可以骑马,简直绝无仅有,恐怕也是自盘古开天,到今天之前,从没有过。 谁说说好听的没用?还是有用,而且,愿意跟“巡抚衙门”走,不跟“总督衙门”走,三言两语就让“总督衙门”乖乖放弃,让“巡抚衙门”抢得这桩大功,莫怀古不但面子十足,也替主子担了功、争了气,对这个盗犯自是另眼看待,特别宽厚。 十人十骑走了,很快的出树林不见了。 苗如山砰然一声跺了脚,恨不得把地跺出个大洞来。 他虽没跺出洞来,在近的树却震得扑簌簌一阵响,叶子掉落不少,此老的修为惊人! 第 1 卷 第 六 章 暗夜寻仇 关山月天不亮的时候离开了省城,如今又回到了省城,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走的时候是由“南霸天”的人送出城的,如今却是由“巡抚衙门”的官差押回来的,急着北去,没能走跋,照理说关山月一定很急。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一点也看不出关山月有急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只有关山月才知道了! 关山月让莫怀古押着进了省城,走两条大街到了“巡抚衙门” 撇开“两广总督衙门”不算,“巡抚衙门”是“广东”头一号的大衙门,那个宏伟气派,那份慑人气势,自是不在话下。 +人十骑从边衙门进了“巡抚衙门”捕房属“提刑按祭使司”设在“巡抚衙门”西,莫怀古直接把关山月带进了他总捕的“签押房”他大剌剌的坐下了,没让关山月坐,就让关山月站在他面前,一双锐利、阴冷目光上下打量了关山月两眼,说了话:“年轻人,你真行。” 这称呼、够客气,后一句,是夸赞,不管前一句,或后一句,都够难得的。 关山月也说了话:“莫老夸奖。” 他当然知道莫怀古为什么夸赞他。 莫怀古道:“诚如你所说,你落进哪个衙门手里部一样、老夫不妨让你知道,你落进‘巡抚衙门’手里,说下定比落进‘总督衙门’手里还要糟,老夫要弄清楚,你为什以愿意落进‘巡抚衙门’手里,而不愿意落进‘总督衙门’手里?” 关山月道:“以先来后到论,‘巡抚衙门’确实比‘总督衙门’早一步,‘总督衙门’不该争,不该抢,此其一。” 这是实情,也是理。 莫怀古道:“照理说,你一个盗犯、应该不必管这些,不必说这个理。” 这是实话,也是理! 关山月道:“草民说此其一。” 这是说,还有别的理由。 莫怀古道:“说!” 关山月道:“草民是个江湖人,年纪轻,初出道,藉藉无名,莫老则是位成名多年的前辈高人,威名远震,黑白尊仰,若是落进莫老之手,是不是有面子,增光采,也能让草民成名?” 会谈话。 不知莫怀古心里有什么感受,只知道看不见他脸上有喜色,只听他道:“海盗一夥,落进官衙,死路一条,成了名又如何?” 有理,人一死,什么都完了。 可是,关山月这么说,他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江湖生涯不就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么?” 莫怀古一点头:“说得好,年轻人,你不是指望如此这般,老夫或许会对你暗中相助,从轻发落,甚至会放你一条生路吧?” 照理说,确该如此。 关山月淡然道:“草民斗胆,莫老错了,草民本就不是海盗一夥,何求莫老暗中相助,从轻发落,或者放草民一条生路?” 莫怀古道:“老夫记得,跟海盗碰过面,帮过海盗大忙,海盗对你一直暗中照顾,你都已供认不讳。” 关山月道:“那只是指‘海威帮’的人,‘海威帮’不是海盗。” 莫怀古道:“那是你的说法,官府认定‘海威帮’是海盗,它就是海盗,到如今你还为海盗说话,当然也就是海盗一夥。” 关山月还待说。 莫怀古抬手拦住,道:“你不必再说了,说什么也没有用,老夫只是让你知道,老夫帮不了你的忙,救不了你。” 关山月道:“草只知道了,不再多说什么,莫老该怎么办怎么办吧!草民只求抚台衙门秉公审理,相信定能还草民清白。” 莫怀古薄薄的双唇边拧过一丝森冷笑意,道:“那你就等着吧!来人!” 两名灰衣汉子应声疾入,立于关山月背后左右。 莫怀古道:“老夫唯一能给予你与别人不同的,就是让你明白,‘海威帮’不是普通海盗、只要沾上,就是死路一条,不必经过审理,只须捕房问案,问毕打入死牢,只等‘提刑按祭使司’令一到,立即牢内处死……” 关山月脸色变了:“这算什么王法,这算什么审案!” 莫怀古道:“凡‘海威帮’海盗,一律格杀勿论,人人得而诛之,这就是王法,你是海盗一夥,所以才能经捕房捕回,经捕房问案,等‘提刑按祭使司’令下之后才处死,已经是多活不少时候了。” 关山月道:“这么说,草民得不到秉公审理了?” 莫怀古道:“老夫刚才不是让你等着么?你俱已供认不讳,还要什么秉公审理?” 关山月道:“既如此,莫老还问什么案?” 莫怀古道:“自是还有要你招供的。” 关山月道:“这种问案法……” 莫怀古道:“对付江湖人,自当用江湖手法!” 关山月道:“草民明白了……” 话说到这儿,他的两边肩头各搭上了一双手。 莫怀古道:“你明由了,想轻举妄动,已经来不及了!” 他小看关山月了。 关山月并没有动,而且一点动的意思也没有,只是一双眉梢儿微微地扬了扬。 莫怀古道:“老夫要问案了,你是江湖人,不会不知道江湖手法,江湖手法要比一般动用刑具难以禁受得多,老夫问话,你最好从实招供,不要白找罪受,自找苦吃,你还有多少同夥?” 不问姓名、籍贯,或许不重要,一定是,海盗是格杀勿论,天、人得而诛之,海盗一夥也是只等“提刑按察使司”令到,立即牢内处死,还问什么姓名,管什么籍贯!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同夥。” 莫怀古道:“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草民初入江湖,在此人生地不熟,若非要指草民有同夥,草民只有说‘海威帮’那些人了。” 莫怀古道:“再次供认是海盗一夥不讳,够了,搜身,打入死牢!” 够了,是够定关山月死罪了! 两名灰衣汉子轰然答应,各出一只手,遍搜关山月全身。 没在关山月身上搜出兵刃利器,只在关山月身上搜出了“南霸天”夫人,罗夫人甘凤英给的那块“西南”甘家的竹牌。 竹牌呈到了莫怀古手里,莫怀古为之一怔,但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挥手命押走关山月。 两名灰衣汉子押走了关山月,莫怀古细看那面竹牌,满脸诧异,自音自语:“他怎么会有‘西南’甘家的信物?难道跟‘南霸天’罗家……” 他住口不言,沉吟片刻,将竹牌藏入腰间。 又片刻之后,两名灰衣汉子返回“签押房”覆命,盗犯已打人死牢,手铐、脚镣也均已上妥。 莫怀古说了话:“这名盗犯,延到明天再往司里呈报。” 两名灰衣汉子恭应一声,退了出去。 夜深了,“巡抚衙门”里剩没有几盏灯了。 黑的地方比亮的地方多,怪懔人的。 这种衙门,本来就是个懔人的地方,尤其是“提刑按察使司”尤其是捕房。 还好,捕房还有一间屋亮着灯,亮的地方,懔人的气氛总是会少些。 捕房还亮着灯的这间屋,是总捕莫怀古的“签押房”。 夜这么深了,莫怀古的“签押房”还亮着灯,难不成莫怀古还在灯下办公,还没回他住的地方歇息? 莫怀古是这种为公事废寝忘食的人么?像莫怀古这么样江湖出身的总捕,又有什么公事好办? 此刻,莫怀古是还在“签押房”里,只是,他不是在处理要公,而是在负手踱步。 都这时候了,还在“签押房”踱什么步?难不成有什么事? 只有他知道,不过,看他眉锋微锁,神情不安,似乎是心绪不宁。 莫怀古又会因什么事心不宁? 其实,像莫怀古这种人,应该让他心绪不宁的事太多了,真要是因这些事心绪不宁,莫怀古的日子就不要过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会让莫怀古这种人心绪不宁? 还是那句话,那就只有莫怀古才知道了。 莫怀古曾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四大护卫之一,显赫一时,威震黑白,如今又是“广东”“巡抚衙门”的总捕头,当然是内外双修,成名多年的好手,即便他此刻正心绪不宁,他的听觉仍然不失敏锐,当他背负着双手,这一趟面里背外往里走的时候,他听见背后的房门响了一下,响声极其轻微,像风吹了一下,可是以他的经验、历练,他知道那不是风,是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外人,谁这么大胆敢夜入他总捕的“签押房”?自己人,谁又敢不经禀报,不经告进,如此这般的进他总捕的“签押房”? 不管是外人或者是自己人,他的反应都是立即运功护体,同时霍地转身。 他转过了身,锐利目光直逼过去,没错,“签押房”里是进来个人,这个人就在他眼前,门已经关上了,这本在他意料之中。 但,这个人,却太太的出了他意料之外。 这个人,赫然竟是关山月! 莫怀古不由一怔,脱口道:“你?” 关山月淡然道:“不错,是我,没想到?” 不是“草民”了! 莫怀古道:“老夫听见有人进来了,但的确没有想到会是你。” 关山月道:“你的听觉够敏锐,至于你的判断,那不能怪你。” 称呼上改成“你”而不是“莫老”了。 莫怀古没有在意,谁会在这时候在意这个,他道:“押你进死牢的那两个人回报,已给你上妥手铐、脚镣。” 关山月道:“他二人很尽责,也没有欺朦上司,只是,那手铐、脚镣对我没有用。” 莫怀古已恢复了平静,神色转趋阴冷:“老夫走眼了,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终日玎雁,让雁啄了眼珠子去。” 关山月道:“那是难免,即便是老江湖,也不例外,要不怎么说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是,有时一时的疏忽能致命!” 莫怀古道:“这么说,你是来杀老夫的?” 关山月道:“确是如此。” 莫怀古颜色不变,他是什么人?会把这么一个年轻人放在眼里?即便这个年轻人,手铐、脚镣困不住,也绝强不过他几十年的修为,他道:“你是‘海威帮’的人?” 关山月道:“不是。” 莫怀古道:“是老夫冤枉你是‘海威帮’一夥?” 关山月道:“也不是,毫不相干,只是你冤枉我是‘海威帮’一夥,带着人在那一片树林里等着抓我,让我找到了你。” 莫怀古道:“你原就在找老夫?” 关山月道:“不错!” 莫怀古道:“老夫记得,你见着老夫的时候,并没有……” 关山月道:“说起来得感谢那位‘总督衙门’的苗总捕,不是他叫出你莫怀古三个字,我还不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莫怀古道:“这么说,你跟老夫有仇!” 关山月脸上泛现冷肃之色,两眼也闪现冷芒,道:“不错,有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莫怀古道:“老夫与人结仇无算,也都如山似海,你指的是那一桩,说明白些!” 他依然颜色不变,没事人儿似地,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可知他一双手沾了多少血腥,造了多少罪孽。 关山月脸上的冷肃之色增添了三分,两眼的冷芒也亮了不少,道:“我姓关,这应该能让你明白,我说的是那一桩!” “你姓关?”莫怀古神情震动了,目光一凝:“难道会是关……” 关山月道:“‘辽东’‘千山’脚下,十年前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天!” 莫怀古神情再震,两眼微睁:“真是……不对!那姓关的只有个女儿,而且那个女儿也已经带走……” 十年前,虎妞真是在老人遭杀害之后被带走了。 关山月两眼猛睁,冷芒暴射,威态吓人:“老人家只有个义子,那个义子当时上山打柴,逃过一劫。” 莫怀古道:“可是,那个丫头怎说她是关老头儿的女儿,还说关老头儿只有她那么一个女儿?老夫明白了,必是那个丫头怕老夫等知道关老头儿还有个义子之后,等关老头儿的义子回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 原来虎妞是怕当年的小月也遭杀害,惨死在残凶毒手之下,才牺牲自己,荒称她是老人女儿,老人只有她那么一个女儿。 关山月心如刀割,比十年前疼得还要厉害,道:“我也明白了!” 莫怀古道:“好个丫头,老夫等上了她的当,没能斩草除根。” 关山月道:“恐怕这是天意,天意早订,十年之后,你等一个一个要偿迁这笔血债。” 美怀古道:“你怎不认为,天意要老夫等在十年之后才能斩草除根?” 关山月道:“我不否认,也可以这么想,那就要看你我谁杀得了谁了。” 莫蹊古道:“要看谁杀得了谁?” 关山月道:“不错!” 莫怀古阴冷而笑,听来能令人不寒而栗:“你才多大年纪?能有多深修为?竟敢对老夫妄言杀字?老夫当年杀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这还是真的,绝对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稍待就知道了。” 莫怀古道:“不用稍待,老夭这就让你知道!” 话落,站在原地没动,太刺刺的一掌,向着关山月当胸拂到。 他可是真看不起关山月。 关山月冷然一句:“你站稳了!” 他抬手一抖。 砰然一声,莫怀古身躯晃动,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他脸色变了,两眼也睁大了:“你说你是关老头儿的义子,十年前那一天上山打柴,逃过一劫?” 关山月道:“不错!” 莫怀古道:“这么说,你学武不过才十年。” 关山月道:“不错!” 莫怀古道:“你是跟谁学的武?你师父是当今的那一个?”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你不必知道,你只知道我杀得了你就够了!” 的确! 莫怀古没再问,道:“你既视老夫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为什么不在苗如山叫出老夫姓名之后,当即杀老夫报仇,又为什么不在老夫押你回衙之后,在“签押房’问话之际杀老夫报仇,而在老夫命人把你打人死牢之后的夜晚来杀老夫?” 关山月道:“我只要人知道,是你莫怀古抓了我关山月,而不愿让人知道,是我关山月杀了你莫怀古。” 莫怀古道:“是怕传扬出去,另几个会有所提防?” 关山月道:“那另几个提防不了,他一个个必得偿还这笔血债。” 莫怀古道:“那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有我的理由。” 他没有说是什么理由。 莫怀古没再问,道:“那也没有用,等死牢发现你越狱,再有人发现老夫遭人杀害,一样知道是你杀了老夫。” 照理说,是如此。 可是,关山月说:“不会,杀了你之后,我会再回死牢去,你的人不是从我身上搜出‘西南’甘家的信物交给你了么?你不会不知道‘南霸天’罗家跟‘西南’甘家有什么渊源,也不会不向罗家查询,等罗家人来保我的时候,我仍在死牢里,而且戴着手铐、脚镣,有谁会想到是我杀了你莫怀古?即便有人指我,又有谁会相信?更何况又有罗家人作证?” 看来,十年前的小月,如今的关山月,不但有好武功,好修为,还有好心智。 莫怀古为之神情震动,惊声道:“没想到姓关的竟会有你这么一个义子!” 他突然发难,这回不再大剌剌的原地不动了,这回他闪身欺进,扬掌就劈,欺进疾如闪电,劈掌掌风凌厉,不但想攻人不备,而且凝足真力想一击奏效。 但 关山月一声:“回去!” 又抬手一抖。 又砰然大震,莫怀古“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一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在桌子上,他脸色煞白,神情惊恐:“你,你这身武功是怎么学的?” 关山月道:“那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莫怀古道:“怪不得老夫一直心绪不宁,原来是你……” 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会心绪不宁了。 关山月道:“那应该是冥冥中让你知道,报应到了!” 莫怀古道:“老夫此刻知道,你杀得了老夫,老夫杀不你了,只是,老夫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不杀老夫?” 关山月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莫怀古道:“这理由可以说么?” 关山月道:“当然可以,我问你,十年前被你等带走的那位姑娘,现在谁手,又在何处?” 莫怀古道:“老夫不知道。” 关山月道:“怎么说?” 莫怀古道:“十年前事了,老夫就跟他几个分手了。” 关山月道:“以你莫怀古,应该不用我动手相逼。” 莫怀古道:“老夫虽然栽在你手,但还不至于那么不堪,老夫跟他几个并无深交,甚至于原本互不相识,没有必要护着他几个,老夫已是将死之人,也不怕因泄密遭到惩处,没有理由不说实话。” 关山月道:“你说你等原本互不相识?” 美怀古道:“不错,原本互不相识。” 关山月道:“那是怎么联手杀人的?” 莫怀古道:“‘平西王’面谕,要老夫往某处与某些人会合,然后一切行动听命于某人,其间不得交谈,不得互相探询,任务一了,立即分手。” 关山月道:“这么说,你等始终不知道各人来自何处,姓甚名谁了?” 莫怀古道:“不错!” 关山月道:“连那听命于某人的那个某人,也不知为何许人,来自何处?” 莫怀古道:“几个人只知道他叫‘胡子’,其他一无所知”忽一怔,凝目;“老夫等几人尚且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老夫的?” 还真是! 关山月道:“我不但知道你,甚至知道每一个,而且知道各来自何处,只是十年为时久,变化大,有的有原处可找,有的已无迹可寻,像你,‘三藩’已平,‘平西王府’已然无人,必得另找线索,没有想到竟在此地碰上了你,头一个找到了你。” 莫怀古道:“你是怎么知道每一个,而且知道各来自何处的?” 倒成了他问关山月了。 关山月道:“那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他话声方落。 莫怀古那里又突然发难,这衣他是全力施为,孤注一掷,希望能保住性命,甚至能扭转劣势,反败为胜,杀了关山月。 只是,他刚动,关山月也动了,关山月比他后动,落后他一眨眼间,这在高手来说,已经可以做为胜负的关键一刻了,已经足以致命了,但,关山月比他快,虽是后发,却能先至,先一步截住了他尚末发力的凌厉一击。 莫怀古毕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经验、历练两够,疾快变招,连环攻击三招,拳、掌、抓近用,招招全力施为,招招致命。 关山月的经验、历练不能跟莫怀古此,但,他是关山月。 关山月也疾快变招,电光石火般,前后与莫怀古互换四招,第五招,在莫怀古要出招未出招之前,一掌按在莫怀古的心口之上,是按,下是拍击,而且看上去是轻轻一按,只是多了个掌心一吐。 莫怀古为之身躯猛一震,旋即圆睁双目,张了嘴,目光发直,往后一仰,倒了下去,倒下去就没再动。 关山月凝目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莫怀古,脸上冷肃之色渐敛,抬手曲指一弹,桌上的灯灭了,他转身行了出去,还随手带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一骑快马驰到了“南霸天”罗家门口,马上是个中年灰衣汉子,他匆匆下马,把马拴在门前拴马桩上,不经通报就匆匆进了罗家的深宅大院。 显然是熟人。 没一会儿工夫,那名灰衣汉子又从罗家的深宅大院出来丁,匆匆从拴马桩上解下坐骑,上马走了。 与此同时,罗家的边门开了,蹄声得得,从里头出来三人三骑,另外还拉着一匹马,逼三人三骑是“南霸天”罗强,带着他一身黑衣的两名罗家护院,两名护院鞍旁都挂一把带鞘的钢刀,三人四骑跟那灰衣汉子会合,跟着灰衣汉子,一阵风似地走了。 盏茶工夫之后,这四人五骑到了“巡抚衙门”的边门,拴好马之后,四个人又匆匆进入“巡抚衙门”。 一进这个边门,就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所在,那灰衣汉子带着罗强跟罗家那两名护院直奔总捕头莫怀古的“签押房”。 说是说一早,其实吃公门饭的这时候已经到班了,不管有没有事,这时候总得各自到班,吃公门饭不容易,就连莫怀古这总捕头,平常这时候也已经坐在“签押房”里了。 到了“签押房”,那灰衣汉子躬身禀报:“禀总捕头,罗爷亲自来了!” “亲自来了”,可见“南霸天”是不轻易出面的。 本来就是,“南霸天”何许人?何等身份?些微小事怎么会轻易出面,到“巡抚衙门”这种地方都不轻易出面,其他的地方就可想而知了。 灰衣汉子恭谨禀报过了,“签押房”里没动静,没反应,灰衣汉子还待再禀报。 忽听有个话声传了过来:“这不是罗爷么?” 循声望,一个人走了过来,是个微胖老者,看上去比莫怀古小几岁,也一身灰衣。 灰衣汉子忙迎过去躬身:“副总捕头。” 敢惰是位副总捕头。 罗强也出声招呼:“谭副座。” 这位副总捕头姓谭。 说话间,微胖灰衣老者已到近前,满脸堆笑:“今天是什么风,把罗爷给吹来了?” 罗强没说话,那灰衣汉子说了:“禀副总捕头,总捕头昨天根据府衙的上报,抓回来的那名海盗一夥的盗犯身上,搜出了一面‘西南’甘家的信物,总捕头特命延到今天再往司里禀报,另外命属下今天一早到罗府查问究竟,罗爷说总捕头抓错人了,这个人是他请来为女儿看病的,是他的朋友,罗家的恩人,特地亲自来跟总捕头说明,要保这个人出去。” 微胖灰衣老者忙道:“原来总捕头抓错人了,那一定是府衙上报有误,不管怎么说,是罗爷的朋友就好办,总捕头昨夜没回住处歇息,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罗爷先请“签押房”里坐,万一等不着总捕头,这事我来办。” 不但客气,而且周到,这就是“南霸天”之所以为“南霸天”了,连“巡抚衙门”的总捕、副总捕都如此,就难怪“南霸天”跺跺脚,“广东”一省都会为之震动了。 说着话,微胖灰衣老者过去推门,门推开了,微胖灰衣老者只顾着让罗强了,没往“签押房”里望,那灰衣汉子也只顾着望罗强了,也没往“签押房”里看,倒是罗强,不客气的要往“签押房”里走,他看见了,一怔,凝目:“总捕头!” 闻言,见状,微胖灰衣老者、灰衣汉子都忙转脸往“签押房”里望,都看见了,一惊,都叫:“总捕头!”微胖灰衣老者头一个闪身扑了进去,他曲一膝跪地,只一眼,立即脸色太变。 灰衣汉子跟罗强跟着来到近前,看了一眼之后,罗强的脸色也变了,灰衣汉子忙问:“副总捕头,总捕头是……” 微胖灰衣老者抬眼望罗强:“罗爷应该也看出来了,总捕头是让人震断了心脉!” 行家! 灰衣汉子问他,他不告诉灰衣汉子,却对“南霸天”说话。 罗强冷然点头:“不镨,看来我不必保我那个朋友了。” 微胖灰衣老者道:“罗爷这话……” 罗强道:“谭副座不是认为,是我那位朋友越了狱,找到‘签押房’来,下的毒手么?” 原来如此,难怪灰衣汉子问他他不理,却对罗强说。 微胖灰衣老者忙道:“罗爷诶会了,我是怕我错了,罗爷是位行家,我是问罗爷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罗强道:“不怪谭副匪会这么想,任何人都难免会这么想,看看我那位朋友是不是还在牢里,就知道是不是他越了狱来下的毒手了。” 微胖灰衣老者忙道:“不会,不会,要是罗爷那位朋友越了狱,找来‘签押房’下的毒手,死牢方面早就有所禀报了。” 罗强道:“海盗一夥,这一类的盗犯,‘提刑按察使司’一向是打入死牢吧?” 微胖灰衣老者道:“不错,我刚说过,是死牢。” 罗强道:“死牢的犯人,照例该戴手铐、脚镣,死牢的禁卫也特别森严,想从死牢越狱,恐怕也不太容易。” 微胖灰衣老者道:“不错,不错!不容易,不容易!死牢的犯人,从来没人能越狱,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灰衣汉子多了句嘴:“副总捕头,会不会是‘海威帮’的人……” 微胖灰衣老者瞪他一眼,叱道:“胡说,这人是罗爷的朋友,根本跟‘海威帮’扯不上,‘海威帮’海盗怎么会管这件事!” 灰衣汉子马上明白说错话了,很不安,没敢再吭声。 罗强却道:“要是这样,‘海威帮’也一定把人救走了,谭副座还是快派人到死牢去看看吧!” 微胖灰衣老者忙道:“不必,不必,他是见总捕头遭人毒手,急了,罗爷千万别介意,有人劫狱跟有人越狱一样,死牢方面也早会有所禀报。” 罗强道:“劫狱、越狱都难免杀人,要是看牢的死了,谁来禀报?谭副座还是快派人到死牢去看看吧!” 微胖灰衣老者一怔,脸色也一变,但他旋即道:“我不信劫狱,更不信越狱,再请罗爷不要介意,这件事我做主了……”转望灰衣汉子,接问:“还没有往司里呈报,是不是?” 灰衣汉子道:“还没有。” 微胖灰衣老者道:“这是总捕头怕抓错自己人,为了做事方便,延后往司里呈报,多亏了总捕头了,罗爷说这个人是罗爷请来为罗小姐治病的,是朋友,这个人身上又有罗家给的‘西南’甘家的信物,加以罗爷又是亲自出面,怎么能不信!去一趟死牢,把人放了,带到这儿来交给罗爷!” 高!老江湖,老公事,这不就是派个人到死牢看看去了么?一点痕迹都不着。 灰衣汉子一声恭应,要走。 罗强抬手拦住:“慢着!” 灰衣汉子停住了,望微胖灰衣老者,这是请示。 微胖灰衣老者则望罗强:“罗爷这是……” 他是担心罗强还介意,还不痛快。 罗强道:“莫总捕头这怎么办?抓人的事虽然还没有往司里报,但是莫总捕头这事不能瞒,也瞒不了。” 微胖灰衣老者神色一松,道:“罗爷就不必为这件事操心了,能进出‘巡抚衙门’下这种毒手而神不知,鬼不觉,绝对是一流里的一流,人也不知道已经走到那儿去了,怎么查?又怎么抓?实话实说只是惊人心,添麻烦,司里我自有说词,好在司里没有练家子,我怎么说,司里怎么信。” 全仗他一张嘴了! 他干嘛认真,干嘛热心?副总捕头只有他这么一个,总捕头一职出了缺,十成九是他升任,莫怀古的死对他没有坏处,一旦他升任总捕头,这查案缉因的事就落在了他肩上,他怎么查案?又到那里去缉凶?当然是怎么算了怎么好! 不关他“南霸天”的事,能仗姓谭的一张嘴就这么算了,也不会扯出抓人的事,要不然尽管他“南霸天”多么了得,人命关天的事,死的又是个总捕,尤其遭人毒手的地方是在“巡抚衙门”里,抚台大人恐怕不敢轻了,加以又有总督在一个城里看着;抚台大人必得认真不可。一旦办起来,总是麻烦,所以,罗强在这件事上没再多说,他道:“总要办个保释手续。” 微胖灰衣老者道:“罗爷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本是瞒上不瞒下的事,既没有往司里呈报,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办什么保释手续?又保释谁?” 是实情,但话说得漂亮! 罗强道:“莫总捕头行了这么大方便,谭副座给了这么大面子,罗强我领受了,我看我也不要在这里等了,我跟这位一起去,到死牢领了人就带走。” “行!”微胖灰衣老者道:“罗爷怎么说怎么是,我得在这儿守着,免得有人来撞见,就不陪罗爷去了,等罗爷带着朋友走了,他折回来一禀报,我再往司里报总捕头积劳成疾,因公病故,罗爷就快请吧!” 好词儿,保不定莫怀古还可以得到“巡抚衙门”的一番褒扬。 更不关“南霸天”的事了,罗强一句话没再多说,跟着那灰衣汉子出“签押房”走了。 往死牢去的路不好走,得经过层层盘查,不过有灰衣汉子带路,这条路就不难走了。 这“巡抚衙门”的死牢,当真是禁卫森严,外头是五步一是碗口粗的木栅一重重,还有四名狱卒看着,只是,暗、脏、臭,像是地狱一角,不像人间地方,让人受不了。 在如豆的灯光下,在牢房一角看见了关山月,好在只是一夜工夫,关山月还是关山月,只是坐在一片乾草上,戴着重重的手铐、脚镣。 罗强说了话:“先生,我来保你了。” 关山月看见了,也听见了,他叫了一声:“罗老爷!” 他站了起来,铁链一阵响动,听来吓人。 灰衣汉子交待狱卒打开牢门,进去为关山月卸下手铐、脚镣,把关山月带了出来,道:“罗爷来保你了,你可以跟罗爷走了。” 关山月道:“罗爷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明知,但不能不问。 罗强道:“先生,咱们出去再谈。” 是得赶紧出去,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 出了死牢,罗强把莫怀古命人拿着“西南”甘家的信物,一早登门查询的事告诉了关山月。 听毕,关山月道:“蒙罗老爷跟夫人以那面竹牌相赠,是罗老爷跟夫人救了我,只是,劳动罗老爷的大驾亲自来,感激之余,我很不安。” 罗强道:“先生说什么感激,说什么不安,先生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我应该的,只是,我知道得晚,来得也晚,害先生受这种冤屈,在‘巡抚衙门’死牢受这种罪。” 灰衣汉子做事周全,把关山月跟罗强带到了一个偏院里,把关山月的坐骑发还给关山月,最后把关山月、罗强送出了“巡抚衙门”。 四人四骑上了马,一名护院有事,先走了。 望着四人四骑都不见了,灰衣汉子才折回去覆命去了,“签押房”里见着了微胖灰衣老者,一五一十,禀报清楚。 听毕,微胖灰衣老者皱了眉:“这么说,既不是这个人,也不是‘海威帮’,这究竟是谁来到‘巡抚衙门’下的毒手?” 灰衣汉子道:“副总捕头,会不会是总捕头江湖上的仇家,赶巧了!” 微胖灰衣老者道:“不无可能,你这就往司里报吧!就说总捕头连日劳累,再洳上一夜没有歇息,今早在“签押房”故世。” 只有灰衣汉子知道内情真象,但是他有把握,灰衣汉子绝不会,也不敢泄露。 灰衣汉子领命走了。 微胖灰衣老者望着莫怀古的尸体喃喃道:“总捕头,不要怪我,这是莫可奈何的事,总捕头你成就了我谭耀东,我会给你焚香烧纸的。” 第一集完待续 第 2 卷 第 一 章 狱中玄机 三人三骑,关山月跟罗强双骑并辔,那名护院跟在后头。 看看离“巡抚衙门”远了,关山月道:“罗老爷,我该告辞了。” 罗强道:“先生还不能走。” 关山月道:“罗老爷是说……” 罗强道:“先生蒙受这种冤屈,更在‘巡抚衙门’死牢待了一夜,怎么也该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去去霉气……” 关山月道:“谢谢罗老爷,行走江湖,那还能有这种忌讳。” 罗强道:“先生,行走江湖可以不必有这种忌讳,但是死牢里待了一夜,想想挺恶心吧!” 这倒是! 关山月道:“那也不必打扰府上,省城有的是不错的客栈……” 罗强道:“先生说这话是见外,要是让人知道,只会骂我罗强,不是吗?” 还真是! 关山月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罗强又道:“还有,小女已经醒来了,知道先生救了她之后,想见见先生,听说先生已经走了,直怪我不该这么快放走先生,如今因为这件事,先生又回到了省城,也许是小女该见到先生,要是知道我又放走了先生,她更会怪我了,她身子还没有复原,我不忍让她生气,伤心。” 爱女儿之情,溢于言表。 关山月自小是个孤儿,欠缺亲情,渴望亲情,有了义父之后,老人家对他的疼爱如同己出,使他领咯、享受到了亲情,但是义父又遭杀害,夺走了他领受没有几年的亲情,所以,最能让他感动的是亲情。尽管他不愿到罗家去打扰,不愿去见罗小姐,接受当面的感恩,道谢。但是为了这让他感动的亲情,他点了头:“罗老爷盛情,却之不恭,我只有从命了。” 罗强道:“能如小女所愿,能让我不受小女怪,我谢谢先生。” 关山月还待再说。 罗强马鞭一指,道:“先生,到了!” 恐怕也是不让关山月再说什么了。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不过他也真看见了,罗府的深宅大院就在眼前了。 进了罗家,下了马,在把马匹交给来迎的下人时,罗强有意无意碰了下关山月那匹马的鞍旁革囊,他脸色为之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这,关山月没看见。 接下来,罗强亲自陪关山月到后院一间精舍,那是一间浴室,整盆、整桶的热水都预备好了,应用之物俱金,还都是新的。 如此热诚,知此待如上宾,令人不能不感动。 恐怕这在“南霸天”罗府,必是前所末有的。 留下两名下人,准备随时侍候之后,罗强走了,去了书房,一到书房就召来他带到“巡抚衙门”去的那名护院,命他再跑一趟“巡抚衙门”到那处发还关山月马匹的院子,找那发还关山月马匹之人,要回藏在关山月坐骑旁革囊里的十两金叶子,十两金豆子,那名护院领命而去。 关山月洗完了澡,换穿的衣裳已经准备好了,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居然也挺事身。 其实,关山月身上的衣裳,是他离开南海孤岛时才换上的,和尚师父为他准备的,也是新的。 一名下人带着关山月到书房见罗强,罗强笑问:“先生洗好了。” 关山月道:“罗老爷太周到了,我很是不安。” 他还真是不安。 罗强道:“先生又见外了,怎么样,衣裳还合身吗?” 关山月道:“很合身,所以我说罗老爷太周到。” 罗强道:“不是我,我只管到‘巡抚衙门’去保先生,家里这些事,都是拙荆准备的。” 罗夫人甘凤央不但细心,而且好眼力,只见一面,相处的工夫也不长,居然能为关山月准备这么合身的穿着。 这不也显示“南霸天”夫妇俩待这位贵客是多么诚心诚意,多么用心?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道:“稍时我要好好谢谢夫人。” 罗强道:“先生千万不要,要不然她一定会怪我多嘴,先生请坐,咱们稍作休息,喝杯茶之后,再让小女见先生。” 要见关山月,本该是前来相见,当面称谢,但,罗小姐蛊毒方除,尚未康复,甚至是刚醒过来,不能下地走动,这关山月知道。 两杯香茗已经准备好了,关山月谢了一声,与罗强宾主落座,坐了一下,喝了一杯茶之后,罗强陪着关山月出书房往后头小楼去。 到了罗小姐所住小楼,两名青衣婢女已在楼外恭迎,然后一名跟随在后,一名先上楼去通报。 罗强陪着关山月上了小楼,罗夫人甘凤英已在小客厅里等候。 关山月抱拳欠身:“夫人。” 甘凤英忙答礼:“先生受冤屈了。” 关山月道:“谢谢罗老爷跟夫人相救,也谢谢罗老爷跟夫人让我来府上打扰。” 甘凤英:“先生若是要谢我夫妇,救小女之恩,我夫妇又该怎么谢先生?先生更不该说打扰,尽这一点心意,实不足表达我夫妇对先生感激之万一。” 关山月要再说。 罗强道:“先生不要再说了,小女一定急着要见先生,咱们是去吧!” 这还是不让关山月再各气,这恐怕也是实惰。 话声方落,那名青衣婢女自里间掀帘而出,盈盈施礼,道:“禀老爷、夫人,小姐请先生相见。” 罗强道:“看,是不是?” 甘凤英含笑招手让客:“先生快请吧!” 这也是催关山月快进去与爱女相见。 关山月欠身答应,没再客气,迈步先行。在罗强、甘凤英陪同下进了里间,一是里间,关山月就看见了,罗小姐已经坐起来了,气色也好多了,只是还嫌瘦弱,不能下地。 他看见罗小姐了,罗小姐当然也看见他了,一双明眸紧盯着他,眨也不眨。 关山月神色泰然,倒不觉得什么。 甘凤英却上前说了话:“孩子,这位就是救了你的关先生。” 罗小姐一双明眸仍然紧盯关山月不放,微点头:“我知道,关先生,我叫罗碧珠。” 关山月道:“罗小姐。” 罗小姐罗碧珠道:“大恩不敢言谢。” 关山月道:“小姐言之太重,学医本是为治病救人,这是一个学医的人的天职,谈不上什么恩。” 罗碧珠道:“在我来说,却是拾回了一条命。” 关山月道:“那是小姐命不该绝,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小姐。” 罗碧珠道:“先生这么说,可是多少名医都救不了我。”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小姐不是病,是遭人下了蛊-” 罗碧珠道:“可是先生救了我,不是吗?重生再造,难道我不该感激?” 敢情她是非感激不可。 关山月不愿再多说什么,他知道,就是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他道:“不管怎么说、小姐这感激二字,我实在不敢当。” 罗碧珠还要再说。 外头响起了另一个青衣婢女的话声:“禀老爷,去‘巡抚衙门’的护院回来了,有事禀报。” 这是要见罗强。 罗强跟关山月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关山月也想藉这个机会告辞出去,本来嘛!已经见过了,闺阁所在,不宜久待,跟罗小姐不熟,也没什么话好说,更何况罗小姐身子还虚弱,不宜太累!只是,他还没开□,罗碧珠已经说了话:“听家父、家母说才知道,先生受了冤屈。” 关山月不能告辞了,只好说话了:“多亏夫人赐我‘西南’甘家信物,使得‘巡抚衙门’派人到府上来查证,罗老爷得知之后,亲自到‘巡抚衙门’保我,不然我恐怕出不了‘巡抚衙门’的死牢了。这也是罗老爷跟夫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甘凤英:“说什么我夫妇对先生的救命恩,罗家欠先生的大恩,我夫妇做的连现成的人情都谈不上,先生必不甘受此冤屈,以先生的修为,我不相信区区‘巡抚衙门’的死牢困得住先生。” 罗碧珠气色刚好一点的面颊上,泛现愤慨之色:“不管怎么说,‘巡抚衙门’不只糊涂、颟顸,简直拿百姓的命不当命,该死!” 甘凤英:“也不能这么说,‘巡抚衙门’在这件事是轻率、糊涂了些,但是这毕竟只是一、二人,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帮海盗为害有多大,两广官府特准格杀勿论,人人得而诛之,不管何许人,只一沾上海盗,自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听这位罗夫人甘凤英的话,就可知“罗家”在“广东”是什么样的百姓,跟官府的关系又如何了。 本来就是,“罗家”在“广东”若不是这种样的百姓,跟官府要是没有好关系,堂堂“巡抚衙门”的总捕一见甘家信物,怎么会压住这种样的案子,先派人到罗家来查证,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罗强保走了已经打入死牢的重犯关山月? 罗强号称“南霸天”,称霸一方,在“两广”一带,尤其是“广东“吃得开,镇得住,那是一定的,跟官府的关系好,也是鱼帮水,水帮鱼,必然的,只是,罗夫人甘凤英也认为“海威帮”是海盗,为害大,罪难赦,就不知道是也这么认为,还是不得不这么说了。 关山月想为“海威帮”说话。 罗强掀帘进来了,道:“夫人,我派人上府衙打听出密告先生的人了。” 甘凤英道:“是何许人?” 罗强未答,问关山月:“先生可知道,是谁密告先生是海盗一夥吗?” 关山月道:“不知道。” 这是实话,他还是真不知道。 罗强转过脸又问甘凤英:“夫人可知道?” 甘凤英道:“我怎么会知道,要是知道我就不问你了。” 不错,她刚还问过罗强,是何许人。 罗强道:“夫人再也想不到,竟会是那金花!” 甘凤英一怔,脱口叫道:“是她!” 罗强道:“错不了,府衙的人说的,夫人知道,这种事,官府是不轻易泄露的。” 甘凤英当然知道,官府绝不轻易泄露告密之人。法有明文,绝对严禁,没有相当的关系,绝对打听不到,问不出来,而有相当关系打听到、问出来的,就不会假,错不了。 罗碧珠道:“一定是因为先生破了她的蛊毒救了我,她仇恨先生。” 甘凤英道:“是吗?先生?” 关山月实话实说:“是的,她本来想以小姐胁迫罗老爷跟夫人就范,答应亲事的,我却坏了她的事。” 甘凤英神色一冷,面布寒霜,目射冷芒,如两把利刃,望之懔人:“老匹婆,她本来就死定了,如今更是罪该万死!” 罗强道:“这不是金花的作风,凭她,大可以直接找先生动手。” 甘凤英冰冷道:“恐怕已经找过了。” 关山月道:“是的,她还有一个人,两个人都没能杀得了我。” 甘凤英目中冷芒暴闪:“金花带出来的,必是‘苗疆八峒’的高手,两个人都没能奈何先生,使得金花不得不改变作风,去向‘府衙’密告筅生,想藉官府除去先生,以报她的仇,解她的恨。甘凤英对先生,不得不重新估量了,我没有说错,区区‘巡抚衙门’的死牢,困不住先生。” 关山月道:“夫人高抬我了。” 甘凤英霜刃似地两道目光紧盯关山月,道:“不,恐怕我对先生的重新估量,仍然不够。” 不知道她对关山月的重新估量是什么? 关山月正要说话。 罗强说了话,他两眼也盯着关山月:“金花密告先生,告的是先生跟‘海威帮’海盗,昨日清晨在‘省城’外碰过面。” 关山月毅然点头:“她告的是实情,昨日清晨,在‘省城’外,我是跟‘海威帮’的人碰过面。” 罗强跟甘凤英脸色都一变,甘凤英一对霜刃似地目光,盯关山月盯得更紧:“先生初入江湖,怎么会跟‘海威帮’有来往?” 关山月道:“我还谈不上跟‘海威帮’有来往……” 他实话实说,不隐瞒,也不添加,不减少,把碰上“海威帮”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最后并道:“‘海威帮’认为欠我的情,也认为我初入江湖,人生地不熟,一路派人暗中照顾我,这么样一个帮,怎么会是海盗?又怎么能说是海盗?” 他为“海威帮”不平,替“海威帮”说话了。 甘凤英道:“不会是因为先生好修为,‘海威帮’自知惹不了先生,才演一出戏给先生看……” 关山月道:“应该不会,否则‘海威帮’的人何必发话示警,让金花伤了我,岂不是好?” 说的是理。 甘凤英道:“先生是罗家的恩人,我才直言奉劝,不管怎么说,‘海威帮’不能沾,不能碰,官府说‘海威帮’是海盗,‘海威帮’就是海盗……” 关山月忍不住道:“夫人……” 甘凤英打断了关山月的话,冷肃道:“先生,‘海威帮’是叛逆!” 关山月心头一震:“叛逆?” 甘凤英道:“不错,叛逆,一夥以前朝遗民自居,以所谓匡复为己任的叛逆!” 可知罗强、甘凤英夫妇是什么百姓,何等样人了。 关山月道:“官府为什么不明说?” 甘凤英道:“海盗事小,叛逆事大,一旦明说,人心惶惶,沿海必乱,官府不好收拾,更怕‘海威帮’趁机而起。” 原来知此。 关山月道:“既是叛逆,朝廷为什么任它纵横‘南海’,不加剿灭?” 说得是! 甘凤英道:“先生认为‘海威帮’叛逆该剿灭?” 关山月道:“若真是叛逆,当然该剿灭,夫人认为呢?” 后一句来个反问甘凤英。 甘凤英毅然道:“叛逆者当然该剿灭。” 关山月道:“这不止关系着一条人命,甚至关系着千百条人命,也关纱着这千百人先世、后代名声与清白,不能凭官府一句话,说这千百人是叛逆,这千百人就是叛逆,必得有确凿之证据。” 甘凤英道:“先生说得是,只是,看来先生对‘海威帮’所知不多。” 关山月道:“我对‘海威帮’所知的确不多。” 甘凤英道:“我想也是,先生初入江湖,再说,‘海威帮’也不会告诉先生。令天趁这个机会,我就跟先生说说,也好让先生多知道一些‘海威帮’,先生就不会再跟‘海威帮’人来往了。” 关山月道:“有劳夫人了,只是,可否换个地方说,也好让小姐歇息。” 这倒是,那有在个病人卧房,尤其是姑娘家的闺房里头说这个的!更何况显然不是一两句,而是长篇大论! 经关山月这么一说,罗强、甘凤英夫妇俩也都想到了,甘凤英要点头,罗强要抬手往外让关山月。 只听小姐罗碧珠说了话,而且说得挺急:“不要换地方,我一点也不累,今天精神也很好……” 不是只这么说,看得出,是真的,罗碧珠的气色、精神,比关山月适才刚进来时还要好。 甘凤英当然也看见了,她不由为之一怔,双目闪过一丝异采,但很快就定神恢复了,道:“孩子……” 刚叫一声,罗碧珠又说了话,更急:“我也想听,想听的听不到,而且又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不是只有难受,怎么歇息!” 还真是! 夫妇俩都爱女儿,疼女儿,罗强先叫:“夫人……” 甘凤英跟着笑了,转望关山月:“就算我夫妇宠女儿,惯女儿了,我夫妇知道先生的好意,只是,看得出来,小女的确没有倦意,而且气色、精神反而更好,至于先生别的顾虑,罗家江湖人家,并不在意,只好委屈先生了。” 她随即命婢女去外间小客厅搬进两把椅子来,让关山月跟罗强坐,她自己则坐在女儿床边。 事既如此,关山月不便再说什么,只好在罗强抬手让坐之下坐下了。 罗碧珠虽仍消瘦,但已见微红的粉颊上,泛现一丝笑意,笑得有点狡黠,只是,谁都没看见,谁也没看见,她一双目光仍然紧盯着关山月。 坐定,甘凤英说了话:“‘海威帮’的帮主姓郭名怀,郭怀两个字是两个人的姓,一个是前明忠良,一代名将袁崇焕的副将郭;一个是有‘海皇帝’之称的奇人怀。郭怀原是个孤儿,父亲遭皇族亲贵,一位和硕亲王在海上杀害,母亲遭这位和硕亲王劫掳献进宫里,郭怀则遭弃于海上,他命大,福缘大,为郭、怀二人所救,收了徒,二十年尽心尽力,不但将他抚养长大,更造就了他一身好武功、好修为,将姓赐给他为姓名,‘海皇帝’并将他收为义子,郭怀长成,艺成之后上京,一面收编‘海皇帝’昔日旧部,创‘海威堂’,一面找寻那位亲王,要救回母亲。 “其间,不断展现绝世武功及才智,工因结识一代奇女子胡凤栖而声名大噪,威震京畿。不久,郭怀得知母亲被献进宫,不惜闯禁宫,惊圣驾索还母亲,圣主感他孝心也感他惊驾而未犯驾,告知他母亲进宫之当初即已全节殉夫,还他母亲遗骸后准他出宫离去,近因他的绝世武功而称他为‘无玷玉龙’。那知‘威武神勇玉贝勒’因护主心切,僭同胡凤栖赶来,剑伤郭怀,郭怀因胡凤栖并末动手,带伤离去,与‘海威堂’部属合并成庞大的‘天津船帮’出海他去,胡凤栖得知真象,深悔伤了郭怀,曾追至‘天津’,却未能追上郭怀,为之永远歉疚与悔恨,这就是‘海威帮’的由来……” 关山月静听自此,说了话:“夫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甘凤英道:“这事震动京畿,喧腾一时,普天下都知道。” 和尚师父却没告诉关山月这么多。 关山月道:“听夫人所说,并未见‘海威帮’有什么叛逆之实,官府何指为叛逆,加此大罪?” 甘凤英道:“郭怀虽然惊驾而未犯驾,虽然出自一片孝心,但他毕竟闯了禁宫,尤其他是郭、怀二人的传人,郭、怀二人始终以前明遗民自居,多年来也一直致力于所谓匡复,而且郭怀他结帮结派,形成一股海上势力,在朝延眼中,自然就是叛逆。” 关山月道:“既然如此,朝延为什么不派兵剿灭?” 甘凤英道:“先生不知道,‘海威帮’战船近百,高手如云,实力强大,威震四海,朝廷的水师不敢轻攫锐锋,没有明显的叛逆之实,也就一眼睁,一眼闭,任其纵横了,真说起来,多年来‘海威帮’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叛逆之实,此其一。” 关山月道:“此其一?” 甘凤英道:“另有一说,是因为那位一代奇女子胡凤栖。” 关山月道:“这一说是……” 甘凤英道:“那位一代奇女子胡凤栖,是‘威武神勇玉贝勒’夫人了,‘威武神勇玉贝勒’如今统京师铁卫,掌天下兵马,夫人胡凤栖因对郭怀的歉疚,而一直压着夫婿,不许轻动,夫人胡凤栖红粉班中博士,娥眉队里状元,不但深得公婆敬爱,尤其简在帝心,贝勒爷顶天的权势与荣华富贵,泰半因夫人而来,统京畿铁卫,掌天下兵马,也得靠夫人的武功、才智辅佐。只要‘海威帮’没有明显的叛逆之实,他也就不敢不遵阃令了。” 原来如此。 关山月都听进去了,都知道了,道:“官府不敢轻动‘海威帮’,却对他认为是海盗一夥的盗犯缉捕恁急,杀无赦,是不是有失公平?” 罗碧珠说了话:“还真是。” 甘凤英道:“谁叫咱们是江湖草民小百姓!” 关山月道:“多蒙夫人赠我甘家信物,及罗老爷亲自保我,不然我……” 甘凤英截口道:“先生不要再提我夫妇的现成人情,除非先生甘愿为‘海威帮’牺牲,否则我始终认为‘巡抚衙门’的死牢绝困不住先生。” 关山月道:“夫人又高抬我了,不要说我没有越狱之能,就真有,我也不能,一旦越了狱,岂不是让人坐实了海盗一夥的罪名,今后天下缉捕,还有我容身之地吗?” 甘凤英道:“先生话是不错,可是那也不能……” 小姐罗碧珠又插话,粉颊之上又现愤慨之色:“说来说去都怪‘巡抚衙门’那个姓莫的总捕头,他该死!” 甘凤英阻止爱女:“碧珠!” 罗强道:“女儿说得准,姓莫的他已经死了!” 罗碧珠一怔:“真的?” 甘凤英也一怔:“你怎么说?” 罗强把所见,所知说了一遍。 听毕,罗碧珠轻呼:“没想到他竟然具……恐怕这是他的报应。” 甘凤英却神情震动,脸上变色,转望关山月道:“先生知道么?”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刚听罗老爷说才知道,先还以为罗老爷是顺着小姐谈话。” 罗强的确还没有告诉他莫怀古之死,所以,他不能说知道。 甘凤英道:“那个姓莫的总捕头,偏在先生被抓进‘巡抚衙门’,打入死牢之后,遭人夜入‘巡抚衙门’杀害,以先生看,会不会跟先生冤屈被捕事有关?” 关山月道:“夫人是说,这会不会是为了我?” 甘凤英道:“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关山月道:“不会吧!我初入江湖,还没有朋友……” 甘凤英道:“‘海威帮’呢?先生不是说‘海威帮’认为欠先生的,派人一直在暗中照顾先生么?”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罗强说了话:“夫人说的,‘巡抚衙门’那个姓谭的副总捕头也想到了……” 甘凤英道:“是么?这么说,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 罗强道:“我不能让姓谭的把罪往先生头上扣,我当时让他派人去死牢查看先生还在不在,若是先生不在死牢,那可能是‘海威帮’的人夜入“巡抚衙门”,杀了莫怀古,劫狱救走了先生;若是先生还在,‘海威帮’的人怎会夜入“巡抚衙门”杀了莫怀古,不救先生,那不是反而害了先生么?” 小姐罗碧珠说了话:“对呀!咱们怎么能也这么想?” 说“咱们”事实上这么想的只有乃母甘凤英一个,这不啻是怪甘凤英也这么想。 甘凤英没看爱女,只看了罗强一跟,这是不怪爱女当着关山月怪她,却怪夫糈当着关山月多嘴,让她受窘,她道:“我只是这么想到,可跟姓谭的不一样……” 像是说给夫婿跟爱女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关山月听的。 关山月厚道,甘凤英怀疑他跟“海威帮”有关连,他还是帮甘凤英说话,帮甘凤英化解窘迫:“这没什么,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太巧了,那位莫总捕白天把我抓进“巡抚衙门”,打入死牢,夜晚就遭人侵主“巡抚衙门”杀害,偏偏“海威帮”认为欠我的,又一直派人暗中照顾我。” 甘凤英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罗强道:“如今可以知道,不是“海威帮”下的毒手,也跟先生遭冤屈,被抓进向巡抚衙门”无关了。” “如今可以知道十在罗家来识,谁知道?当然又是甘凤英! 甘凤英道:“是我没想到,还真是,要是“海威帮”的人夜入“巡抚衙门”杀了姓莫的,岂有任先生囚禁死牢,明天就可能遭冤死而不救的道理?老爷,‘巡抚衙门’知道是谁了吗?” 罗强道:“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姓谭的也说,能夜入‘巡抚衙门’来去自知,震断莫怀古心脉而神不知,鬼不觉,必是高手里的高手。” 甘凤英道:“这也是任何人都想得到的!其实,姓莫的死跟咱们无关,管他是谁夜入‘巡抚衙门’下的毒手!就是知道,又如何?跟咱们有关的,咱们该管的,只是先生免受冤屈被保出来了,先生已经沐浴更衣了,接下来该设宴摆酒为先生压惊了。” 关山月受什么惊!江湖人刀头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碰上这种事,也受不了惊,这是主人的待客之道。待关山月这样的贵宾,更得周到。 关山月道:“多谢夫人,我该告辞了,不打扰了……” 甘凤英道:“先生怎好如此见外,就算急着赶路,不想在舍下多耽搁,总得吃顿饭……” 小姐罗碧珠又谈了话:“家父亲自到‘巡抚衙门’把先生保出来,如今罗家诚心诚意想让先生多留两天,先生就算以这报罗家不好么?” 甘凤英忙道:“碧珠,怎么好这么说!” 罗强也忙含笑解释:“小玫只是为想留住先生……” 夫妻俩一个怪;一个解释,但小姐罗碧珠的这一说却有因。 关山月道:“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姐罗碧珠笑了:“就是再受责怪也值得了。” 小姐她粉颊已是色呈红润,精神也见更好,除了还不能下床外,简直不像还需要卧床休养的人。 罗强跟甘凤英也笑了,甘凤英道:“老爷先陪先生去,我随后就到。” 罗强答应一声,抬手让客,他陪着关山月走了。 甘凤英送出里间,送到楼梯旁,望着夫婿陪着关山月下楼梯出了小楼,甘凤英回转里间,罗碧珠先说了话:“我也正想让娘多留一下。” 甘凤英先命那名青衣婢女下楼去,然后才道:“我是因为有事才多留一下的,看来你也有事。” 罗碧珠道:“我是有事。” 甘凤英道:“你有什么事?” 罗碧珠道:“娘有什么事?” 甘凤英道:“你先说。” 罗碧珠道:“娘先说。” 甘凤英听了女儿的:“好吧!我先说,我觉得你不太对。” 罗碧珠道:“娘是说……” 甘凤英道:“对这位关先生。” 罗碧珠道:“巧了,我也觉得娘对这位关先生不太对。” 甘凤英道:“你也觉得我对这位关先生不太对?我对这位关先生怎么不对了?” 罗碧珠道:“娘先说。” 甘凤英又听了女儿的,道:“你已经见过这位关先生了,我觉得你对这位关先生,不只是见过了。” 罗碧珠道:“是的,娘,我想嫁给他!” 直接了当,而且没一点矫羞女儿态,只是看上去粉颊更红了些。 甘凤英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一点也不惊讶,只淡然道:“是吗?” 罗碧珠道:“我让娘多留一下,就是为跟娘说。” 甘凤英道:“你已经跟我说了。” 罗碧珠道:“你认为怎么样?” 甘凤英道:“先说我觉得我对这位关先生不对了?” 罗碧珠道:“我觉得娘对这位关先生先热后冷,先前很想留关先生在咱们家盘桓两天,后来不但不提了,甚至只想留他吃一顿饭,就送他走。” 甘凤英道:“不错,你是问我认为怎么样吗?这就是我的答覆。” “娘!”小姐罗碧珠急了,想仰身坐起,但只是乌云螓首仰了一下,人都没能坐起。 甘凤英很平诤,道:“你还不能动,也坐不起来。” 罗碧珠不动了,粉颊上的红意已然褪了些:“是因为娘觉得我对他不对了?” 甘凤英道:“你是为什么对他不对了?” 罗碧珠道:“娘,是我问你……” 甘凤英道:“这回你先说。” 小姐这回听了娘亲的,道:“因为他这个人。” 甘凤英道:“我也是因为他这个人。” 罗碧珠道:“他这个人怎么了?” 甘凤英道:“他这个人不简单,不能碰。” 罗碧珠道:“娘说他这个人不简单,他这个人怎么不简单!” 甘凤英道:“‘巡抚衙门’总捕头,那个莫怀古,是他杀的!” “怎么说……”罗碧珠又想坐起来,当然还是没有能坐起来:“娘说那个娃莫的是他杀的!” 甘凤英道:“是的!” “怎么可能!”罗碧珠道:“爹说去保他的时候,他明明还在死牢里,而且载着手铐、脚镣。” 甘凤英道:“‘巡抚衙门’的死牢、手铐、脚镣,困得住他吗?我原就认为‘巡抚衙门’的死牢、手铐、脚镣困不住他。及至知道连金花都不是他的对手时,我更不信死牢、手铐、脚镣囚不住他了,你没听见吗?我连说了两回死牢、手铐、脚镣困不住他?” 不错,她是说了。 罗碧珠道:“娘是说,他从死牢里出来,杀了那个姓莫的之后,又回到死牢里?” 甘凤英道:“应该是。” 罗碧珠道:“‘签押房’只姓莫的一个人,别人不知道,或有可说,死牢有看守的,禁卫何等森严,难道也没人知道?” 甘凤英道:“事实上就是没人知道。” 罗碧珠道:“娘,能越狱跟进出没人知道不一样。” 甘凤英道:“我知道,要不我怎么说他这个人不简单,不能碰。” 罗碧珠道:“既然能从死牢出来杀了姓莫的,为什么还要回死牢去?不是仍难逃一死,仍得挣脱,仍得越狱?” 甘凤英道:“他死不了,也不用越狱,他知道,‘西南’甘家的信物好用,他知道打入死牢之前一定会搜身,他也知道甘家的信物一旦落入‘巡抚衙门’人之手,‘巡抚衙门’一定会派人到罗家来查问,他更料准了,罗家一旦知道之后,绝不会坐视,一定会马上赶去‘巡抚衙门’保他。” 这位甘家女儿,罗夫人,不是也不简单! 罗碧珠叫道:“娘是说他都料到了!” 甘凤英道:“这个人不但好武功,好修为,还好心智,所以我说他不简单、不能碰。” 罗碧珠道:“那他为什么要杀姓莫的?难道是因为姓莫的冤枉了他,把他抓进‘巡抚衙门’,打入死牢,存心要他死?真说起来,凭他的武功,凭他的修为,姓莫的根本就抓不了他。” 甘凤英道:“或许他不愿落个拒捕罪名,而用这手法报复姓莫的,又不愿落个越狱,更不愿落个杀宫,这更是大罪。” 罗碧珠道:“以他的武功跟修为,还怕什么落罪名?谁能奈何他?” 甘凤英道:“是不必怕落罪名,官里能奈何他的人也不多,只是,什以罪名都不落,岂不是更好?这只是我这么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那就只有他才知道了。” 罗碧珠道:“就算娘都料对了,就算他不简单,又有什么不能碰的?” 甘凤英道:“你糊涂了,他杀官,以罗家跟官里的关系,他能碰吗?” 罗碧珠道:“他杀宫,只有娘知、我知,连爹都没有想到,我为的只是罗家,不是官家。” 甘凤英道:“为罗家也一样,咱们对他一无所知,所知道的只是他跟‘海威帮’有牵连。” 罗碧珠道:“我认为咱们不必多知道他什么,只他先救罗孝文,后救我,而毫无所求,这就够了,至于说他跟‘海威帮’有关连,真要说为官家,难道娘不认为,更应该拉住他!” 甘凤英看了爱女一眼:“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我的女儿还不足以拉住这个人。” 这个做娘的话说得直。 做女儿的却不以为意,罗碧珠道:“我认为,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甘凤英道:“孩子,除了貌,他对我又知道什么?只有一样,你是‘南霸天’的女儿,是吗?” 还真是,关山月见罗碧珠,这只是第二回,话也没说几句,除了知道她是“南霸天”的女儿之外,可以说对她一无所知,而“南霸天”这三个字,偏又对她有害无益。 罗碧珠黯然未语,不说话了,不知道她是认同娘亲的话了还是怎么,只是在她的粉颊上,没有看见难过神色。 甘凤英脸上反倒闪过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异样神色:“不好让他久等,我得去了,你歇息吧!” 说完话,她迳自走了,罗碧珠默默地躺着,仍没说话。 MadebyanUnre 第 2 卷 第 二 章 红粉心事 甘凤英赶到了后厅,前大厅在前院,是罗家接待一般宾客的地方,后厅在后院,是罗家接待亲戚、知近朋友、贵客的地方,罗家席设后方,可见是把关山月当贵客,没把关山月当外人。 甘凤英赶到的时候,不但已经开席半天了,罗强陪着关山月甚至已经吃喝得差不多了。 酒没怎么喝,不知是关山月不能喝,还是罗强劝酒不力。 菜也没怎么吃,恐怕就不是关山月不怎么吃,罗强待客不力了,而是一桌盛宴,两个人能吃多少? 甘凤英一来先为晚到致歉。 关山月也致歉,是为没等女主人。 罗强埋怨夫人怎么这么久。 当然,这一来是客气,一来也不能否认是真心真意。 甘凤英找了个理由,说是心急女儿恢复,助女儿一次真气之后才赶来的,接着,她似乎有意岔开话题,怪罗强劝酒不力,不会待客。 罗强笑着让与高明,甘凤英当真拿起壶,动了箸,成效不大,关山月的确不能喝,也吃不下了。 既是如此,甘凤英不再强劝,命撤席上茶,让关山月一旁坐,而关山月站起身却要告辞,他想赶路,不想多打扰了。 罗强一听就急,要说话。 甘凤英却抢在了前头,表示就算关山月真要走,也请喝杯茶再走。 罗强看了夫人一眼,没说话。 却有说话的人来了,一个脆生一的话声传了进来:“禀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小姐来了! 罗强、甘凤英,甚至关山月,听得都一怔。 紧接着,罗碧珠进来了,她靠坐在一张有锦垫的太师椅上,椅子则由那两名青衣婢女抬着,小姐她不但换了衣裳,还梳过头,化了妆,只是淡淡的汝,虽然只是淡妆,但看上去气色跟精神更见好了,不过,还是瘦得令人怜惜,令人心疼。 罗强、甘凤英夫妻俩忙迎上去:“孩子,你怎么起来了?怎么到这里来?” 连关山月都说:“小姐怎么好这么劳驾?” 罗碧珠不看双亲,也不理双亲,只望关山月,也只跟关山月说:“我来只为请先生在罗家多留些时候。” 只是为这。 甘凤英道:“孩子,先生一定有事,也是不得已。” 罗碧珠像没听见,仍不看母亲:“就是怕家父、家母留不住先生,所以我才自己到这里来。” 关山月道:“小姐的盛情好意,只是我真……” 罗碧珠没有让关山月再说下去,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甚至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相见,我想跟先生多说说,不会耽误先生太久。” 不能来、不该来而来了,为的只是让关山月多留些时候、已经是令人感动,不忍拒绝了,再加上这一番话,就是铁石人儿也会点头。 关山月道:“小姐要我多留些时候,只消派人传话……” 罗碧珠道:“那对先生不敬,也不足以表示我的心意。” 关山月为之一阵激动,毅然点头:“就算我有再要紧的事,也要敬遵芳谕。” 罗碧珠粉颊上未见喜色,神色很平静,这才转望双亲:“爹、娘,可以吗?” 关山月已经点头答应了,又是当着关山月的面,这叫夫妇俩怎么说?罗强忙含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还是女儿的面子大,还是女儿的面子大。” 甘凤英也含笑:“你让先生为难了。” 罗碧珠回望关山月:“请先生送我回房。” 请关山月送她回房,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可是甘凤英却向关山月抬手说:“请吧!我陪先生……” 罗碧珠截口道:“娘,我想独自一个人跟先生说话。” 挑明了,这是乃母甘凤英逼的。 罗强一怔。 关山月也一怔,但他旋即向夫妻俩告退。 夫妻俩忙答礼,只有甘凤英说话:“先生,我夫妇只好失陪了。” 关山月没再多说,送罗碧珠走了。 望着关山月跟爱女等出了后厅,甘凤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这丫头在搞什么?怎么跟我玩这一套?” 罗强收回目光望夫人:“女儿怎么了?我正想问你在搞什么昵?” “你知道什么?”甘凤英霍地转过脸来,把爱女留她说话的经过,以及她的看法说了。 听毕,罗强轻叫:“女儿真是在搞什么?怎么会看上……?” 甘凤英道:“丫头会看上这个人并没错,丫头好眼光,女儿家十个有九个都会看上这个人,只是这个人不能碰。” 罗强忙道:“夫人你说杀莫怀古的是他?” 甘凤英道:“不错!” 罗强道:“怎么会……” 甘凤英道:“不要以为你进死牢保他的时候,他还好好地在死牢里,你再多想想是不是?” 罗强真想了想,然后道:“能破金花的‘金蚕蛊’,能败金花跟‘苗疆八峒’的好手,我相信‘巡抚衙门’的死牢困不住他,也相信他有好心智,只是他有什么理由杀莫怀古?而且是费这么大周章。” 甘凤英道:“没有听我说么!费这么大周章,是不愿意落罪名,至于他为什么杀莫怀古,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罗强道:“夫人,你不会看错吗?” 甘凤英道:“你再想想,他若是不愿被杀,不愿落拒捕罪名,大可以在莫怀古载住他的时候,出示我‘西南’甘家的信物,莫怀古只一见甘家信物,顶多会带他到罗家来查证,不会把他抓进‘巡抚衙门’去,他为什么愿意让莫怀古抓进‘巡抚衙门’去?如今看来,当是为了趁这个机会杀莫怀古,他是好心智,只可惜他初入江湖,也还年轻。” 这是说关山月经验、历练不够,不是老江湖,还是没能逃过她这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一双法跟。 罗强道:“这么说,他是趁这机会,想办法杀了莫怀古。” 甘凤英道:“本来就是。” 罗强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莫怀古跟他有仇?可是莫怀古是他碰上的,不是找上的。” 甘凤英道:“刚才也谈过了,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罗强脸色微变:“照这么看,恐怕他还是跟‘海威帮’有关连。” 甘凤英道:“此时此地,我还想不出别的。” 罗强道:“夫人,咱们怎么办?” 甘凤英道:“全当不知道,不动声色。” 罗强道:“怎么说?全当不知道,不动声色?” 甘凤英道:“那怎么办?知道,动声色,恐怕咱们女儿头一个就不答应,而且他真是咱们罗家的恩人,罗家不能落个忘恩负义。 “再说,‘巡抚衙门’的总捕头都死在他手,‘广东’还有谁能动他?就算有,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只好为咱们自己打算。” 罗强道:“他杀官……” 甘凤英道:“他杀官,不是杀咱们姓罗的人,真说起来,关咱们什么事,咱们不说,也没人会知道。” 罗强道:“咱们女儿……” 甘凤英道:“你放心,他不会要咱们女儿的。” 罗强两眼一睁:“咱们女儿有什么不好?怎么配不上他。” 甘凤英淡然一句:“难道你指望,你愿意他要咱们女儿?” 罗强道:“那倒不是,只是……”脸色忽一变,忙道:“夫人,他既然是好心智,夫人对他有所改变,恐怕他已经觉出来了。” 甘凤英道:“不要紧,就凭他先救罗孝文,后救咱们女儿,咱们不犯他,他是不会犯咱们的。” 罗强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 显然,他相当懊恼。 甘凤英依然平静,道:“甘家的信物,‘巡抚衙门’来人还给咱们了吗?” 罗强道:“还给咱们了,在我这里。” 甘凤英道:“不要再给他了,免得有一天为甘、罗两家招来灾祸。” 罗强似乎也想到了,为之悚然一惊,恐怕不是他这位夫人提,他还会把那面‘西南’甘家的信物人关山月,他忙答应了一声。 关山月跟罗碧珠回到了小楼上,罗碧珠命两名婢女下楼,两名婢女恭应要走,关山月忙拦住,让她俩服侍小姐上床躺下。 罗碧珠说了话:“先生,不用了,难得我能支持,我想这么坐着跟先生说话。” 关山月道:“小姐还没有康复,不宜劳累。” 罗碧珠道:“怪的是今天我没有觉得累,万一我真累了,有先生在,怕什么?” 关山月要说话。 罗碧珠道:“我是说,先生可以用真气助我一臂之力。” 这倒是! 关山月没再说话。 罗碧珠命两名婢女去了,然后她让关山月坐,等关山月坐下之后,她道:“对家父、家母说,我想跟先生多说说话,如今对先生说,我是想跟先生做一番长谈,想跟先生做一番长谈,听进家父、家母耳中,尤其是听进家母耳中,感觉是不一漾的。” 关山月没便说什么,只问:“小姐要跟我谈……” 罗碧珠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关山月道:“小姐言之太重,我不敢当,即便是,令尊也救了我,扯平了。” 罗碧珠道:“那就说先生治好了我,先生很快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所以,我想多知道先生,也想让先生多知道我。” 关山月道:“小姐抬举。” 罗碧珠道:“先生不要这么说,我是真心真意。” 关山月为之感动,没再说话。 罗碧珠道:“先生知道了,我叫罗碧珠。” 关山月道:“是的。” 罗碧珠道:“我今年整二下,照说,女儿家十六、七就该嫁了,但我到如今还在家里,那是因为我眼光高,总是看不上人家,偏自己长得又不怎么好,再加上我是‘南霸天’的女儿,所以上门求亲的不多,就这么耽误了……” 关山月没说话,他还是不便说什么。 罗碧珠接道:“其实,家父行事是霸气了些,并没有什么大恶,这次对罗孝文,那也是因为心急我的病,命下人请医严苛了些,下人只求达成使命,免受惩处,没顾着虑后果,贸然行事,还好有先生及时阻拦,没有铸成大错,具正让人敬鬼神而远之的,是家父跟官里来往过密,我虽不能苟同,但毕竟身为人女,又能如何?事实上,我知道家父是认为大势已定,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为了罗家在‘两广’的局面,也只好站在官家这一边了……” 关山月还是不便说什么,还是没说话。 罗碧珠又接道:“这次金花与‘苗疆八峒’远来罗家上门求亲,不是看上了我这个人,而是因为只要能跟罗家结亲,就可以攀上了甘家,从此大西南就如同进了他‘八峒’的掌握,我看不上“苗疆八峒”,家父母也不愿意,家母更是看穿了‘八峒’的如意算盘,未假金花辞色,没想到金花竟对我下蛊以逼家父母就范,幸亏先生来到,破了金花的蛊毒救了我,不然家父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头来我非舍这条命以保全自己不可。” 关山月说了话:“我只是赶巧了,是小姐吉人天相。” 罗碧珠道:“先生,不要这么说了。”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 罗碧珠道:“好吧!随先生了……”话锋微顿,接道:“罗家是个江湖人家,‘广东’武风盛,家父的武功得自家学,颇为可观,家母的武功也得自家学,‘西南’甘家声名远震,非罗家可比,家父的武功自也不如家母很多,我则是不喜武,所以也未习武,不过我书倒是读了不少,这跟‘南霸天’罗家,似乎不太相称。” 关山月道:“怎么会?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好,我倒认为应该传为美谈,令尊、令堂引以为傲。” 罗碧珠道:“这是先生抬举我,不管怎么说,能听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很安慰……”顿了顿,道:“只有这么多了,我没有什么再让先生知道的了,该先生让我知道先生了。” 关山月道:“其实,我能让小姐知道的也不多……。” 罗碧珠微一笑,双眸紧盯关山月:“先生,是不下能让我知道,还是没有什么让我知道?” 关山月避开了罗碧珠的目光:“是没什么能让小姐知道。” 罗碧珠双眸仍紧盯关山月不放:“那就请先生有多少说多少。” 关山月道:“我叫关山月。” 罗碧珠道:“我听说了。” 关山月道:“初入江湖……” 罗碧珠道:“先生没说今年多大。” 关山月只好谈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只是认为这无关紧要,不必说,他道:“二+五。” 罗碧眯眼瞪大了,道:“二+五?先生沉稳、内敛,可不像个二十五的人。” 这是实情! 她不知道,关山月十几岁就表现得比同年岁,茬至比他大的孩子成熟、沉稳。 关山月没说话,他没说他自小是个孤儿,是在什么情形下成长的,他认为没必要说,也认为交浅言深,尤其是对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姑娘家。 他不说,罗碧珠却问:“先生是哪里人?” 关山月真不知道自己是那里人,他只有这么说:“辽东。” 罗碧珠道:“我听说北方人个子都大,还是真的。” 关山月身材颀长,英挺超拔。 话锋一顿,罗碧珠接问:“这么说,先生也是从‘辽东’来?” 关山月不愿轻易让人知道,他是经“南海”一座不知名的孤岛来,因为那会牵扯到他和尚师父,他十年学艺,而如今“南海”之中又多了个朝廷视为叛逆的“海威帮”,他只好点头:“是的。” 罗碧珠道:“听说先生如今急着往北去,是要回去?这一趟来‘广东’是……?” 这叫关山月怎么说?他只好说:“访友未遇,只好北返。” 他自认他说得很妥当,谁知…… 罗碧珠忙道:“这罗家可以效劳,先生的朋友高名上姓?原在什么地方?让罗家派人去找,绝对可以找到。” 这不是夸口,别说在“广东”,那怕是“两广”“南霸天”罗家找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等闲小事,只要一声令下,或话传出去,就算是找根针,也绝出不了三天。 罗小姐是热心,而且是真心诚意想帮这个忙。 关山月只好说:“谢谢小姐,不麻烦了,我已经打听过了,他往北去了。” 罗碧珠道:“真的吗?先生可不要跟罗家客气。”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小姐,我不是客气,他真往北去了-” 罗碧珠道:“这么说,先生急着北返,还是为找这个朋友?” 关山月只好点头:“是的。” 罗碧珠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请恕我间一句不该问的话,‘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不是先生这趟南来要找的人吧?” 关山月一怔,也一震:“‘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 罗碧珠道:“是的。” 关山月道:“不是,在这之前,我不认识莫怀古,小姐怎么会想到,我这趟南来要找的人,会是这位‘巡抚衙门’的总捕莫怀古?” 罗碧珠居然说了:“因为家母认为,杀莫怀古的是先生。” 关山月心神再震:“怎么说?令堂认为杀莫怀古的是我?” 罗碧珠点头:“是的!” 她不但实说了,还把乃母的看法、理由,钜细不遗的都说了。 关山月听得心神连震,及至听完,他忍住震惊,镇定地问:“我没有理由杀莫怀古,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罗碧珠道:“家母也想不出理由,最后只有跟‘海威帮’扯上关连。” 关山月道:“我不是‘海威帮’的人,这件事跟‘海威帮’也扯不上关连,一点也扯不上。” 罗碧珠道:“这么说,真跟‘海威帮’扯不上一点关连。” 关山月道:“不管‘海威帮’在官家眼里是什么,不可因为我害了‘海威帮’!” 罗碧珠道:“先生这么说,我相信先生。” 关山月没说话。 罗碧珠紧接着道:“先生承认杀了莫怀古了!”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双眉微扬,毅然道:“令堂的看法、理由没有错,莫怀古是我杀的。” 罗碧珠一个文弱女儿家,谈杀人,如今更面对杀人的人,居然能一点都不怕,不知道是因为胆大,还是因为出身江湖人家,是“南霸天”的女儿,还是有别的原困,她一双清澈目光凝望着关山月:“先生能让我知道,为什么杀这个姓莫的么?” 关山月双眉扬高了三分:“我只能告诉姑娘他该死!” 罗碧珠道:“先生只能让我知道这个理由,我不再多问了,也不该再多知道什么了,先生愿意对我说实话,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也很感动,谢谢先生。” 关山月道:“是我该谢谢小姐,告诉我令堂认为杀莫怀古的是我。” 还真是,这还真是不容易,一个文弱女儿家,居然敢再求证人是不是关山月杀的,也不容易。 或许,她相信关山月,认为关山月不会对她怎么样。 这不但要有过人的胆识,还要有过人的眼光,事实上她没有看错,一个不因为她是“南霸天”的女儿,而能来救她的人,又怎么会对她怎么样? 罗碧珠道:“如今先生已经知道家母认定姓莫的是先生杀的了,也知道罗家是站在官家一边了,先生是不是要尽快离开罗家了?” 关山月道:“除非小姐要跟我做一番长谈,只是为了要告诉我这件事,那也是因为我原就该走了,而不是因为这件事。” 罗碧珠道:“难道先生不怕,家父、家母出首告官?” 关山月道:“令尊、令堂虽然跟官里过从甚密,站在官里一边,但还不是那种人,不至于那么做,否则令堂也不会态度改变,不再留我了,而且,令尊、令堂真要会这么做,‘巡抚衙门’捕快早已经赶到府上了。” 罗碧珠深深一眼,人有点激动:“谢谢先生这么看我的父母,也谢谢先生这么相信我的父母。” 关山月道:“还有,令尊、今堂真要是那种人,真要会那么做,就绝不会再让小姐跟我做长谈,让我再接近小姐。” 还真是。 罗碧珠道:“我还要让先生知道,家母所以会态度改变,不再挽留先生,也是因为我想嫁给先生。” 她粉颊上的颜色比刚才红了,但并没有娇羞女儿态。 关山月一怔,为之神情震动:“小姐……!” 罗碧珠道:“我跟先生说过,我所以迟迟未嫁,是因为除了我长得不怎么好之外,还因为偏偏我眼光高,如今我遇见了先生,我等了二十年,才等到像先生这样的人,我看上了先生……” 关山月忙道:“小姐抬举,是我的荣宠……” 罗碧珠道:“先生不要这么说,要是能嫁先生,应该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 关山月道:“小姐……” 罗碧珠道:“可是家母不答应,她认为先生不简单,不能碰。” 关山月忙道:“令堂是为小姐好。” 罗碧珠道:“我倒不认为先生不简单,不能碰,我也不在意,只是,我知道,先生不会要我……” 关山月忙道:“那倒不是……” 罗碧珠目光一凝:“这么说,先生愿意要我?” 关山月忙道:“我是说,我是个江湖人,不适合小姐。” “先生!”罗碧珠道:“罗家是江湖人家,罗碧珠是江湖人家的女儿。”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一事无成……” “先生!”罗碧珠道:“我都不在意先生不简单,不能碰,还会在意先生初入江湖,一事无成了,再说,江湖人还能成什么,又能成什么,不过是成名而已,成了名又如何?能当什么?成名只能招灾祸,未成名反而强似成名。” 不愧是江湖女儿,看得透彻,看得对,只是,有几个江湖儿女,江湖人能如此? 真要个个能如此,那江湖就不会有纷争,不会有厮杀,不会有血腥了! 不过,真要是这样,那江湖是不是就不成为江湖了! 关山月为之感动,为之敬佩,但他只有道:“令尊、令堂不会答应,尤其是令堂……” 罗碧珠脸色一整,道:“先生为什么就不说,先生不会要我?” 关山月也脸色一整,正色道:“小姐,关山月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更不会在意小姐是谁的女儿,而是跟小姐不过才见几面,而且我有如今还下能成家,不能心有牵挂的理由。如此而已!” 罗碧珠一阵激动,双目泪光涌现:“先生这么说,我相信了,也知足了,能得先生这么一番话,从此再无所求。” 关山月也为之一阵激动,道:“小姐……” 罗碧珠截了口:“我也要让先生知道,我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只是告诉先生,我曾经有这个心意而已,最后要告诉先生的是,我只知‘关山月’,不问先生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先生虽然好修为,好心智,但百密会有一疏,家母已怀疑过先生,而且料得很准,江湖之大,能人更多,先生今后应该千万小心。” 关山月更为之猛然激动,道:“谢谢小姐,关山月会谨记在心,愿许小姐为生平头一位红粉知已!” 罗碧珠猛然坐直,双目圆睁:“先生怎么说?” 关山月道:“关山月愿许小姐为生平头一位杠粉知己!” 罗碧珠身子倏然剧颤,珠泪夺眶,扑簌簌落下,她颤声道:“罗碧珠更是再无所求了,其实,先生只要记住,‘广东’有个罗碧珠,已经很够了,不敢再耽误先生了,先生请吧!” 关山月也没再多留,道:“关山月告辞,有缘当能再相见。” 他转身出去了。 罗碧珠泪眼相送,望着关山月出了房门,珠泪泉涌,眼前更模糊了…… 关山月下了小楼,知会两名婢女上楼侍候,看着两名婢女上了楼,他才出了小楼。 出小楼并没有马上走,他往后厅去,到了后厅外他停步扬声:“关山月请与主人、夫人相见。” 后厅里急忙走出了罗强、甘凤英夫妇,两人道:“先生……” 关山月抱拳道:“关山月特来辞行,并谢谢主人与夫人!” 话落,转身外行。 罗强没来得及答礼,没来得及说话。其实,他也没打算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扬声一句:“送关先生!” 远处有人答应,还不止一个人。 罗强要动,甘凤英也要动,罗强道:“夫人快去看女儿。” 还是不放心爱女。 甘凤英道:“放心,女儿不会怎么样,他不是那种人,要是,不会来辞行,更不会说谢谢咱们,他够,咱们也要够,去,一起送他出去!” 夭妻双双送了出去! 夫妻俩走得不慢,但是关山月走得更快,如今罗家上下谁不认识关先生?再加上有主人一句“送关先生”,关山月一路往前走,不但毫无阻拦,还都躬身恭送,所以等到夫妇俩追到大门,关山月已经不见了。 倒也妙,真能追上,又能说些什么?意思到了,行了! 当然,夫妻俩没再把那面‘西南’甘家的信物给关山月,而且连代步的马匹也没再给,这么一来,藏在鞍旁革囊里的赠与也没了,好在关山月都不需要,前者,以关山月的修为,靠两条腿走路会难倒他?后者,他并不知道,只要他知道,一定也会退回去。 第 2 卷 第 三 章 百年双奇 关山月没在省城再停留,已经没有停留的必要了。 他出省城往北走,往北走的路虽然不只他走过的那条,但来往的车马行人十之八九都走那条,关山月人生地不熟,当然还是走那条。 很快地,关山月又望见路经中间穿过的那片树林了。熟悉得很,“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就是带着人在这儿截他的,“总督衙门”的总捕带着人也很快赶到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不会再有人在这儿截他了吧?不会了,还有谁会截他。 这时候,晌午刚过,路上的马车行人少,所以也几乎没人在树林子里歇脚,本来嘛,车马行人,南来北往,都挑一大早赶路,谁会在这时候顶着日头赶路? 也别说,近不是完全没有,关山月不就是一个?另外,在树林子里还有一个,这一个,关山月一进树林子就看见了,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下靠坐着,一身白,脸上扣了顶大草帽,草帽大得连头脸都盖住了,看样子不但是在歇脚,恐怕还睡着了。 会挑时候,会挑地方,真舒服,真享受,没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这时侯赶什么路?这时候,这地方,能睡上一觉,那绝对是一大享受,而且人生难得几回! 只有这么一个人,事实上,关山月凭他敏锐的听觉也听出来了,树林内外,只这么一个人,不会是等在这儿截他的,那来那么多等在这儿截他的?关山月没在薏,就算又是等在这儿截他的,凭他,他也不会在意。 关山月近没有想停下来,不过刚出省城,刚上路,歇什么?至于顶着日头,在孤岛上这十年,毒日头晒多了,浑身上下的皮,掉一层,长一层,长一层,掉一层,早就练出来了,还怕顶什么日头? 关山月走他的,只是,刚近那大帽遮脸白衣人,那太帽遮险白衣人突然说了话:“这时候赶什么路?歇歇脚睡会儿,享受,享受吧!” 是刚醒,还是根本没睡?听他话声清期,不像是刚醒。 话声不但清期,还是一口纯正的官话。 关山月微一怔,人家话是冲他说的,他不能不说话,只是,脚下没停:“谢谢好意,我得赶路,不歇了。” 他走他的。 大帽遮脸白衣人却又说了话:“杀了人了,而且是不等闲的大人物,急着脱身想这么一走了之?别以为没人知道!” 居然又一个知道的,罗碧珠说得没错,江湖之大,能人更多,只是,此人是…… 关山月心头一震,停了步,转脸望过去。 大帽遮脸白衣人抬手取下大草帽,不但他的手白皙修长,根根似玉,也好相貌,长眉斜飞,眉目眼角微翘,俊逸英挺,男人里找不出几个来,尤其他还流露着一种不凡,而且慑人的气度,那是一种威仪,这在男人中更少见。 关山月心头再震,三字“好人品”差一点脱口而出。白衣人一双星目冷光如电逼视着他,他定了定神,开口说话:“尊驾是……” 白衣人也说了话:“‘广东’官里并不是没有能人,你说我是何许人?” 这就很明白了。 关山月不信“广东”官里会有这种人品的人物,但话是白衣人自己说的,他道:“这么说,你也是来截我?” “你”,而下是“尊驾”了。 白衣人微点头:“不错,又一次案发了。” 关山月道:“你指我杀人?” 白衣人道:“可不!” 关山月道:“我杀了谁?” 白衣人道:“‘巡抚衙门’总捕头,莫怀古!” 关山月道:“你凭什么指我杀了莫怀古!” 白衣人道:“就凭我这两眼、两耳。” 关山月道:“怎么说?” 白衣人道:“我的所见、所闻。” 关山月道:“那不够,人命关天,要有证据。” 白衣人道:“你要什么证据?” 关山月道:“‘巡抚衙门’把我打人死牢,既上手铐,又上脚镣……” 白衣人道:“以你,不该小家子气。” 关山月道:“怎么说?” 白衣人道:“你不该这么说,更不该对我说。” 这是说,以关山月,不该不敢承认,以关山月,不该以这个理由朦人,更不该以这个理由朦他。 关山月道:“这么说,你认定杀莫怀古的是我?” 白衣人道:“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等在这儿截你了,我下但知道你是用这手法杀了莫怀古,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用这种手法杀莫怀古。” 关山月道:“为什么?” 白衣人道:“因为你还要继续杀人,而你要杀的这些人,几乎都在官里,所以,你不能让人知道你杀了莫怀古,不然你再杀官就难了,再想近官,更难!” 关山月听得心头连震,道:“没想到官里居然会有你这种人。” 白衣人道:“我不说了吗!不要以为‘广东’官里没有能人。” 关山月道:“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还要继续杀人的?” 白衣人道:“那就是我的能耐了。” 显然,他不愿说。 关山月道:“你要抓我?” 白衣人道:“你以为我是干什么来的?给你送行吗?” 关山月双眉扬起:“我为你侧身官里而惋惜,更为你来到这里等着抓我而惋惜。” 白衣人目光一凝:“你要杀我?” 关山月道:“你是个明白人,更让我惋惜。” 白茯人道:“我知道的太多了,你要杀我灭口。” 关山月道:“我不得不。” 白衣人道:“可我觉得我像个人物,杀了我可惜。” 关山月道:“不错。” 白衣人看了看关山月,微一笑:“一样,我也觉得你可惜。” 关山月道:“这是说……” 白衣人道:“好武功,好心智,又这么不凡个人物,得抓进官里处决,我觉得可惜!”忽然“哈!”地一声,接道:“居然惺惺相惜了,不该,不该!” 还真是! 关山月道:“看来,你很有把握抓我。” 白衣人道:“你不也很有把握杀我吗?” 关山月道:“都有把握,岂不是麻烦?” 白茯人道:“不会,只一出手,就知道是你有把握,还是我有把握了。” 一错,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关山月道:“说得是,那你我就出手试试吧!” 白衣人道:“对,出手试试!” 他长身而起,颀长的身材,一身白衣,加上他的相貌、气度,关山月看直了眼,喝采又一次险些冲口而出,心里更觉得可惜了! 白衣人冷电两道目光打量了关山月一眼,居然也道:“我也知道,跟你惺惺相惜太不该,奈何我越看你越觉得可惜,简直要下不了手了。” 关山月何尝不是也如此?道:“恐怕你是非下手不可。” 白衣人道:“恐怕你也是,你我要是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为别的事相遇多好?相信一定能够成为莫逆交,说不定还能结金兰,可惜呀可惜!” 这也正是关山月心里想的,只不过他没说出口。 白衣人又道:“奈何你我是在此时、此地,为这件事相遇,我只好公私分明了,你没带兵刃?” 关山月道:“没有。” 白衣人道:“我也没带兵刃,我抓你不用兵刃,你杀我也无需兵刀,是不是?”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不错!” 白衣人把在草帽往地上一扔,道:“那你出手吧!” 关关山月道:“我不愿先出手。” 是因为两字“爱惜”。 白衣人道:“我这个人与人过招,绝不先出手。” 却显得有点傲。 关山月扬了扬眉:“你我谁都不必觉得可惜了。” 白衣人道:“怎么?” 关山月道:“你抓不了我,当然我也就不杀你了。” 话落,转身就走。 白衣人仰在一笑:“看来这头一招我已经输了!” 他探掌抓向关山月。 他脚动,两人的距离至少有丈余,不欺近如何能抓着关山月?他的手臂却像能增长,如钩的五指,眼看就要抓着关山月的肩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衣人这一抓,不带指风,不透劲风,关山月却知道“白衣人是他自离开孤岛,进人江湖以来所遇到的头一个高手,头一个劲敌。 “广东”官里何来这种人物?真如罗碧珠所说,江湖之大,能人更多,官里有这种高手,也如罗碧珠所说,今后要小心谨慎;官里有这种高手,往后的路不好走,今天得全力施为拼一拼。 他心头震动,塌肩、侧身、疾旋,躲过一抓,单臂凝力,要出手。 白衣人似已料到,不容他出手,手臂再长,第二招跟着递到,疾快再抓肩头。 不变重手法袭要害,仍袭肩头,显然是不想伤,只想抓,肩头“肩井”重穴,只要落在白衣人手里,就抓住了关山月了。 第二抓如影随行,虽已躲过头一抓,却没能摆脱那钢钩般五指,关山月心头再震,再塌肩,再侧身,再疾旋,又躲过了第二招,但白衣人仍不容他出手,第三抓跟着递到,而且脚下未动分毫。 关山月体验到什么才是具正的高手了,连躲两抓也躲出了火气,第三抓不躲了,不但不躲了,反而挪动肩头迎了上去。 这,出乎白衣人意料之外,不由微一怔,手上也不免为之微一顿。 只这间不容发的微一顿,关山月出手了,飞起一指,点向白衣人掌心。 这一点,也不带指风,不透劲气,只疾快如电。 同样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白衣人是识货的行家,他神情震动,沉腕撤招,是撤招,不是变招,因为关山月这飞起的一指,威力范围太,怎么躲都躲不过他那一指所指,除非撤招。 关山月逼退了白衣人如影随行的钢钩般五指,跟着反击,招式不变,那一指也如影随肜,追着白衣人撤回的招式前进,更见疾快,眼看递到了白衣人胸前。 白衣人忙立掌当胸,像护心盾牌,但却掌心向内,近且听他道:“兄弟,手下留情!” 关山月入目白衣人立掌当胸,便已神情猛震,再听见白衣人那一句,他更是脱口叫:“护心镜,郭师兄!” 急沉腕撤。 关山月这里收了手:白衣人那里也垂下手,又识了话,说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偏心!” 关山月定过了神,再看白衣人,脱口道:“真是‘无玷玉龙’!” “无玷玉龙”?那不是“海威帮”的帮主,“海威帮”人口中的“少皇爷”郭怀吗? 白衣人道:“兄弟,别损我了。” 可不真是有“无玷玉龙”封号,“海威帮”帮主,“海威帮”人口中的“少皇爷”郭怀!难怪这种人品,这种气度,这种修为。 关山月为之激动:“郭师兄,怎么是你?” 郭怀道:“兄弟,我早就想见你了,但是老人家的令谕,让你自己闯,我只好忍着、连你让莫怀古抓进“巡抚衙门”我都没管,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你的盘算,也一定能应付,及至你杀了莫怀古,我明白了,也忍不住了,只有违抗老人家的令谕了……。” 关山月道:“看来我得谢谢莫怀古。” 郭怀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我能见着师兄,不是拜他所赐么?” 郭怀道:“行了,兄弟,别臊我了,我要是在你一拜别老人家,离开孤岛的时候,就现身跟你见面,那不但有违老人家让你自己闯的令谕,教你这,教你那,你也未必爱听,尤其也发现不了‘海威帮’里,造罪作孽,坏我名声的败类了。” 关山月道:“师兄如今怎么敢违抗老人家的令谕了!” 郭怀道:“我是不得不抖胆违抗了。” 关山月道:“怎么说?” 郭怀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弟跟我来。” 他拾起大草帽,离开路往树丛里走。 关山月跟了过去。 看看离路有一段距离了,郭怀在树丛里找了块草地,两个人盘膝坐下,当日的京城“海威堂”堂主,今天的“南海”“海威帮”帮主,“少皇爷”,何等的威名,何等的不可一世?郭怀他在此竟就能如此这般现身,如此这般在树林里找块草地盘膝而坐。 这就是郭怀,也因为是跟关山月。 坐定,郭怀说了话:“兄弟,虽然到今天这一刻才见着你,哥哥我对你可是思念已久,早想相见了。” 关山月道:“师兄,我何尝不是。” 郭怀道:“兄弟,别叫我师兄,叫我哥哥吧!这样显得更近些。” 思念,早想相见,那毕竟只是思念,只是想相见,相见之后能惺惺相惜,一见如故,这就是英雄所见,而且真正有缘了。 关山月没有犹豫:“是,哥哥!” “好兄弟!”郭怀伸手拍上关山月肩头,而且紧紧地抓了一抓:“就因为咱们是好弟兄,做哥哥的,我不能不跟你好好说一说。” 关山月道:“哥哥请说,兄弟恭听。” 郭怀道:“老人家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 关山月道:“老人家也跟我说了不少哥哥的事。” 郭怀道:“老人家许咱们俩是近百年来的两个奇,看来近百年来的天下,是咱们俩的了!” 关山月没说话,可是为之豪气顿生,双眉扬起,两眼威棱闪现。 郭怀道:“就因为老人家跟我说了不少兄弟你的事,我才知道兄弟你为什么杀莫怀古,他是当年那些凶手里的一个,是不?兄弟。” 关山月道:“哥哥是自己人,我不瞒哥哥,是的。” 郭怀点头道:“杀得好,兄弟是怎么碰上他的?” 关山月把莫怀古在这树林里等着截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郭怀道:“据帮里上报,哥哥我知道,是‘苗疆八峒’的金花婆婆,到‘广州府’告兄弟跟‘海威帮’有关连,‘广州府’认为兹事体大,也怕对付不了你,不得不把这功劳拱手让人,上报了‘巡抚衙门’,两大之间难为小,只让给一个,怕得罪另一个,只好也上报了‘总督衙门’,反正我是都报了,至于谁能抢得功劳去,就各凭你这两个大衙门的本事了。至于那个金花,则是兄弟你为‘南霸天’罗强女儿破解蛊毒结的怨,她自己解不了这个恨,愤而藉官府之力报复你。” 关山月道:“是的。” “报应!”郭怀道:“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以莫怀古的作恶造罪,他早就该死了,而且百死难赎,至于金花,兄弟,说起来你不但不该怪她,反而应该感谢她,不是她,你能碰上这个莫怀古?” 还真是。 只是,关山月没说话。 郭怀道:“可是,‘西南’甘家饶不了这个金花,不是为兄弟你,为的是她害甘凤英的女儿,惹了甘凤英,这个甘凤英是‘西南’甘家当家的甘瘤子的女儿,相当精明厉害个女人,家学也相当不错。” 关山月说话了:“是相当精明厉害……。” 他把罗碧珠告诉他的,乃母料定是他杀了莫怀古的事告诉了郭怀。 听毕,郭怀道:“兄弟,我也料定你瞒不过这个厉害女人,只是,她那个女儿倒是很难得,不过,恐怕兄弟你没有这个意思。” 郭怀似乎是说笑,可是看看他神情正经,又不像。 所以,关山月也神情正经:“哥哥知道,我还有很多事,也肩负着匡复的重责大任,任重而道远,不适宜,也不敢想,不过,我仍愿意许她为生平头一个红粉知己。” 郭怀道:“我知道,我也正要告诉兄弟,虽然‘南霸天’夫妇是‘南霸天’夫妇,他俩的女儿是他俩的女儿,但‘南霸天’夫妇毕竟跟官府站在一边,说是满虏爪牙,并不为过,何况,这里头还有个‘西南’甘家?罗强夫妇没什么大恶,听兄弟所说,可知因为兄弟救了他俩的女儿,他俩表现也不错,可是,他夫妇是不会改变的,权衡利害,他夫妇还是会甘为满虏爪牙,今后能不碰还是少碰。” 关山月道:“今后恐怕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那位罗夫人自料定是我我害莫怀古之后,对我的态度已有所改变,她不会再碰我了,事实上她也已经告诫女儿了,关山月不简单,不能碰。” 郭怀道:“那最好,双方都认为从此不能碰。” 关山月:“哥哥,这‘西南’甘家究竟是……” 郭怀道:“‘西南’甘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也称霸一方,当家的甘瘤子,一代黑道巨擘,好修为,性残暴,为满虏一大爪牙,‘西南’能至今平稳,全仗甘瘤子之坐镇。” 甘瘤子跺跺脚,恐怕整个“西南”都会震动。 关山月双眉微扬,两眼威棱闪动,道:“我记住这个甘瘤子了。” 郭怀道:“兄弟,就像我刚才说的,你用这种手法杀莫怀古,是不想让人知道是你杀了莫怀古,因为你要找的其他几个,都在官里,怕一旦让人知道,今后再想找那几个,就难上加难。” 关山月道:“是的,哥哥,最重要的还是匡复重任。匡复工作,并不一定非跟满虏正面争斗厮杀不可,那功效也不大,可用之法,可走之路很多,但是不管怎么谈,都以不让满虏知道关山月杀官为上。” 郭怀一点头:“说的好,兄弟,你我所见略同,既是如此,兄弟,你今后更要谋定而后动,更要小心了。” 关山月道:“是,哥哥,我刚不是告诉哥哥了吗?那位罗小姐也说……” 郭怀道:“兄弟,那位罗小姐说的是今后,说的是江湖上,哥哥我也是这意思,可是哥哥说的还有如今,向‘广东’官里。” 关山月道:“哥哥是说……” 郭怀道:“我是说‘巡抚衙门’姓谭的,‘总督衙门’姓苗的,恐怕都胸中雪亮,知道人是兄弟你杀的。” 关山月心头震动,道:“是么?” 郭怀道:“是的,兄弟,这两个人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兄弟你这手法瞒不了他俩的,不过不要紧,他两个都会密而不宣,都会装不知道。” 关山月道:“哥哥是说……” 郭怀道:“先说姓谭的,他是个副总捕,总捕头一职不出觖,他永远没有机会,总捕头一职出了缺,他是升任总捕的不二人选,所以,可以说他乐见莫怀古死,他也不在乎莫怀古是怎么死的,死在何人之手,同时,把人情送给罗强,‘南霸天’日后对他的助益大,绝对强过把兄弟你报请‘提刑按察使司’处决,而且,他也没有把握能处决兄弟……” 关山月没说话。 话锋微顿,郭怀接道:“至于‘总督衙门’那个娃苗的,督抚不和,其来有自,督抚同城,不和更甚,在上者如此,在下得更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不绝,莫怀古名气比姓苗的大,能耐也比姓苗的强,姓苗的久居下风,老脸无光,甚至透不过气来,不能替主子争气,饭碗恐怕也将不保,早已经恨莫怀古入骨了,如今莫怀古死了,他只有心中大快,继任的人未必能像莫怀古一样再强过他,从此他可以为主子争光采了,当然就更不会在乎是谁杀了莫怀古了,说不定他还暗暗感谢那杀莫怀古的人昵! 可是今后的别入不见得都是姓谭的,姓苗的!” 关山月道:“聆听哥哥一席话,胜走江湖十年,哥哥的话,我记住了!” 郭怀道:“那哥哥我就放心了。兄弟,其他几个,知道都在那儿么?” 关山月道:“老人家给我的指示,都是那几个残凶的姓名及当年所在,事隔十年,不知道是不是都已不在原处,或者已经改名换姓了,像莫怀古,就是个例子,他原在吴三桂的‘平西王府’,满虏撤‘三藩’,吴三桂死,他跑来了‘广东’‘巡抚衙门’任职,不是金花密告,他带着人等在此地截我,‘总督衙门’姓苗的叫他的姓名,我还不知道是他。” 郭怀道:“十年不是短时日,人事变化是大,兄弟问过莫怀古没有?” “问过了!”关山月说,他把莫怀古说的,告诉了郭怀。 听毕,郭怀道:“只知道自己,彼此间却一无所知,莫怀古死到临头,加以这些人都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徒,更不会讲什么义气,莫怀古之言可信,满虏行事之秘密,可想而知,也颇见高明。当年不知是那一个主其事?老人家可有指示?” 关山月道:“这倒没有。” 郭愎道:“满虏行事秘密,主其事者也颇为高明,几个残凶只知自己,彼此间一无所知,如今对咱们来说,却是好处,他几个不会改名换姓,也不会隐瞒他原在何处,莫怀古就是个例子,顶多事隔十年,人事已非,难找些,但天网恢恢,疏雨不漏,一定找得到的,兄弟可以放心。” 关山月扬起双眉,目中威棱再见,道:“谢谢哥哥,就是在涯海角,翻开每一寸地皮,我也要找到另几个,这不仅是报仇雪恨,也是为了匡复。” 郭怀道:“兄弟,说就好,不要轻动杀机,吓人!” 关山月道:“哥哥不知道,我义父死得好惨,还连累个邻居姑娘,至今生死不明……哥哥,她是个姑娘家,又为了救我,佯称是我义父之女,仅此一女,一旦落入众残凶之手……” 那是可想而知。 他住口不语,没说下去,说不下去了! 郭怀道:“兄弟,你的事,老人家告诉我了,哥哥我的事,老人家不也告诉你了!” 关山月懂了,目中威棱倏敛,神态恢复,道:“哥哥,我失态。” 郭怀道:“至于那位姑娘,我不愿再安慰你,既已如此,只有面对了!” 关山月既已忍住,又再忍住,应了一声:“是!” 郭怀有意岔开话题:“别老说兄弟的事了,说说哥哥我的事吧!当年我离开‘北京’之后,赶往‘天津’,带走了‘天津船帮’,合‘海威堂’义父旧部,创‘海威帮’……” 关山月道:“那位罗夫人甘凤英跟我说了。” 郭怀道:“是吗?” 关山月把甘凤英告诉他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哥哥令人钦敬,令人佩服。” 郭怀道:“这个女人可真多嘴,看来我的名气相当太了。” 关山月道:“哥哥‘无玷玉龙’的威名何止相当大,简直就震动‘北京’,天下当知了。” 郭怀道:“说什么钦敬,说什么佩服,又说什么震动‘北京’,天下皆知,我不过是尽人子之孝,继承师父、义父两位老人家之志,为匡复大业尽心力而已。” 关山月道:“但是能轰动珂北京城”,震惊满虏太内,近带走旬天津船帮”,创丘知海威帮”,至今令满虏不敢正砚,不敢轻动,逼就令人钦敬,令人佩服。” 郭怀道:“行了!兄弟,哥哥我再告诉你些甘凤英没告诉你的吧!” 关山月道:“哥哥是说……” 郭怀道:“我没听兄弟说起‘群义镖局’欧阳姐妹的事。” 关山月道:“甘凤英没告诉我。” 郭怀道:“这就是我要告诉兄弟的。” 关山月道:“哥哥请说。” 郭怀道:“初到‘北京’时,我得找个安身立足的地方,我到‘天桥’‘群义镖局’谋职,这也是有心帮她姐妹的忙,姐妹俩一个叫‘霜’,一个叫‘雪’,雪比霜热,霜比雪冷,其实是做姐姐的承担的太多,心事太多,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进了镖局,姐妹俩对我不错,我也帮了她姐妹的忙,几几乎成了一家人……” 关山月道:“哥哥离开了‘北京’,这姐妹俩……” 郭怀道:“也离开‘北京’了。” 关山月道:“如今姐妹俩在……哥哥可知道姬妹俩上那里去了?” 郭怀道:“知道,她姐妹俩跟着我上‘南海’来了。” 这是逗人! 关山月笑了,两人间的气氛颐时为之轻松,其实,郭怀的目的也就在此,关山月知道:“谢谢哥哥。” 郭怀道:“兄弟,别心里老挂着事,脸上看不见笑,这样不好,这样也不一样,咱们肩负的不是别的事,是匡复大业,除了天时、地利之外,更要人和。” 关山月懂,道:“那我就敬遵哥哥令谕,哥哥只是把她姐妹俩带来‘南海’吗?” 他也说起轻松的来了。 郭怀淡然道:“本来我只是把她姐妹当一家人……” 关山月道:“恐怕她姐妹意不在一家人,不会满意。” 郭怀目光一凝:“兄弟,哥哥好心没好报。” 关山月笑了:“我也是敬遵哥哥令谕,咱们兄弟间该有轻松时候。” 郭怀笑了笑道:“她姐妹视我如主,敬我如神,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从没有显露过,倒是两位老人家……” 住口不言。 关山月间:“两位老人家怎么样?” 郭怀道:“两位老人家十分喜爱姐妹俩,而且经常训示我……” 又住口不言。 关山月又问:“两位老人家经常训示哥哥什么?” 郭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关山月道:“两位老人家训示得好,哥哥能不听两位老人家的?” 郭怀道:“我怎么能不听?又怎么敢不听!只是……” 再次住口不音。 关山月凝目三问:“只是什么?只是因为哥哥心里有别个?” 郭怀神情一震:“兄弟……” 关山月道:“那位绝代奇女子胡凤栖!” 郭怀神情再震,道:“甘凤英……” 关山月道:“甘凤英没有告诉我那么多,她也未必知道。” 还真是! 郭怀道:“那是……” 关山月道:“是我见哥哥该提那位胡姑娘而不提。” 这是不是就有心病? 郭怀已经恢复了平静:“倒不是我不提……” 关山月道:“恐怕不是因为那一剑,哥哥怨她至今。” 郭怀道:“而是因为她已是‘玉贝勒’夫人了,没有必要提,至于那一剑……” 关山月道:“如何?” 郭怀道:“我并不怨她……” 关山月道:“是么?” 郭怀道:“我夜闯大内,她护主心切,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关山月道:“她护主心切,她是满人?” 郭怀道:“她是汉人。” 关山月道:“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她护谁的主?” 郭怀道:“兄弟,胡凤栖她不同于一般……” 关山月道:“她怎么不同于一般,又凭什么不同于一般?” 郭怀道:“兄弟,是我没有让她知道我,对她隐藏得太多,因为我不能让她知道我,不能对她有任何表示,必须隐藏。”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哥哥,够了,从你说的这些话里,我已经听出你对她的心了,哥哥,她已经是玉贝勒夫人了,她已经嫁入簪缨豪门,贵为夫人,享人间之极荣华,极富贵了。” 郭怀道:“兄弟,胡凤栖不是这种人,为的也不是这。” 关山月道:“可是,她总已经嫁作他人妇,是‘玉贝勒’夫人了!” 郭怀脸色忽一整,倏地长身而起…… 第 2 卷 第 四 章 海威帮主 关山月跟着站起:“走?” 郭怀道:“咱们弟兄见了面了,相聚没多久,话也没多说,总不能就这么分手了吧?” 关山月道:“哥哥是说……” 郭怀道:“总该上我那儿盘桓两天,认识认识咱们自己人,也让咱们自已人认识认识你。” 关山月有点犹豫,没说话。 郭怀道:“怎么?兄弟急着走?”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十年都等了,不急在这一、两天。” 郭怀道:“那是生份?见外?” 关山月道:“哥哥说笑了。” 郭怀道:“总不至于怕让谁看见,再来一回出首告密,让满虏把你当成叛逆一夥吧?” 关山月道:“咱俩是同门师兄弟,我本就是叛逆一夥,我艺出师父他第人家,连义父都是叛逆,也根本就是个叛逆,真说起来,我比哥哥你更是个叛逆。” 郭怀笑了,道:“这不结了么?那你还有什么理由?” 关山月道:“我是怕一旦见了霜、雪两位,我会忍不住为她两位说话。” 郭怀的笑容忽然一凝,但旋即又笑了,淡淡地笑:“兄弟,我保证,你见过她姐妹之后,不会为她姐妹说话!” 关山月有点诧异:“怎么说?我见过她两位之后,不会为她两位说话?” 郭怀道:“不错。” 关山月道:“哥哥还保证,为什么?” 郭怀道:“兄弟去见过她姐妹之后就知道了。” 关山月还真有点好奇,也不相信郭怀的说法,除非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俩自己不愿意。 像郭怀这样儿的夫婿,打着灯笼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世间的女儿家那一个会不愿意?依照郭怀的叙述,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也不可能不愿意,再说“北京”虽不能待了,天下之大,那里不能去?要是不愿意,何必非跟郭怀这个叛逆上“南海”来? 关山月本来也没有不愿意上郭怀那儿去,也想认识认识那些位巾帼奇英须眉英豪,如今更多了份好奇,没再说什么,跟郭怀走了。 郭怀一顶大帽,一袭白衣,俊逸挺拔,潇洒飘逸,关山月一身灰衣,身材颀长,英武沉稳,两个人这样的身材,这样的人品,并肩同行,恐怕不招惹目光也难,好在郭怀带路专走僻静处,加以两人都有高绝修为高绝身法,所以,即便是练家子里的好手有所见,看见的也只是两缕轻烟,知道是高手经过,却看不见人。 不到盏茶工夫,郭怀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海边,这里不是人家,不是码头,也不见沙滩,有的只是奇形怪状的一大片礁石。 这一片礁石相当高大,一座座挺立如山峰,连绵数下丈,像是一段陡峭山峦,礁石乌黑,浪花雪白,浪打礁石,浪花一如飞雪,而且哗哗作响。 既到这儿来,像是要出海。 郭怀的住处,应该是在海上。 出海就得坐船,只是,怎么不见有船? 郭怀带关山月登上那片礁石,道:“兄弟,小心,有些礁石滑,有些礁石锋利如刀。” 关山月道:“谢谢哥哥,我晓得。” 郭怀没再说话,其实,用不着,以两人的修为,怕什么礁石滑,又怕什么礁石锋利如刀? 郭怀带着关山月到了这片礁石正中央一座没有尖锋突起,而有点圆顶的礁石上。 从这座圆顶礁石上下望,下面竟有两、三丈方圆的一泓海水,这泓海水由礁石圈成,一条弯曲水道外通,水道的宽笮近丈,浪打不进来,阵阵的海浪顶多造成海水一阵阵起落,简直就是个在然的避风阻浪小海港,这个小海港只能停一条船,也只能容一条船进出,而如今,这个礁石围成的小海港里正停着一条船,正随着海水起落。 这条船,关山月不陌生,正是“海威帮”的小船,也就是他拜别师父离开那座孤岛时,划的那座小船。 怪不得看不见船,原来船在这里! 不是藏船人,不是自己人,不上礁石来到这里,谁会知道?谁又会想得到? 不是藏船人,不是自己人,礁石滑,也锋利如刀,谁又会上这片礁石?更不会走到这里来! 只听郭怀道:“兄弟,跟我下去!” 下去?怎么下去?四圆礁石不止奇陡如削,根本就是处处直立,再加上滑不溜手,虽然没多高,要下去却只有一个办法,跳下去! 话落,郭怀还真是飘身跃下了,落在了那条小船上,没听见声响,也没看见船动。 当然,郭怀何等样修为? 郭怀落在了小船上,往船尾站,仰脸上望:“兄弟,可以下来了。”关山月飘身跃下,同样,船不响不动。 郭怀又说了话:“兄弟请坐下,我要划出去了。” 堂堂的“海威帮”主,“少皇爷”,居然自己操舟。 关山月道:“哥哥请过来坐,我来划船吧!” 郭怀道:“听帮起那些人说了,兄弟能操舟,也相当不错,可是在这儿,要早出去,兄弟还不行,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船撞破,还是我来吧!” 关山月看看海水的起落,水道的宽窄及弯曲,他还真没把握,自知不行,没再争,道:“那就偏劳哥哥了。” 当即坐下。 郭怀也坐下了,抄起双桨划动了小船,到底是“海威帮”的帮主,操起舟来可比关山月高明得太多了,尽管海水阵阵起落,尽管水道的宽窄只能容一条船进出,郭怀不过动了两次桨就把船划了出去,不要说碰撞礁石了,连蹭也没蹭一下。 关山月看得暗暗佩服,可是他没说出口。 郭怀却道:“兄弟,没什么,南船北马,都是情势使然,熟能生巧而已,只要你耗在我这儿住些时候,包管你比我强!” 他居然知道关山月心里想的。 关山月道:“哥哥这是抬举我,那可不一定。” 郭怀道:“一定,同样的老人家绝学‘降龙伏虎金刚指’,在你手上威力就比此在我手上强得多,我开玩笑说老人家偏心,其实是你的禀赋好。” 关山月道:“哥哥又抬举我了……” “不,兄弟!”郭怀道:“各人的禀赋不一样,这是没有办法的,不然我在两位老人家身边二十年,兄弟你学艺的时间只有我的一半……。” 关山月道:“我没问过老人家,如今哥哥提起,我也又想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跟十年来老人家让我采食的东西有关?” 郭怀道:“十年来,老人家让兄弟你采食的是什么东西?” 关山月道:“我没有问过,老人家也从没各诉过我……” 他告诉了郭怀。 郭怀凝目道:“兄弟在什么地方采到……?” 关山月道:“老人家带我住了十年那地方的绝峰之上-” 郭怀道:“兄弟经常采食?” 关山月道:“天天。” 郭怀道:“天天?” 关山月道:“老人家让我当饭吃。” 郭怀神情霞动,道:“兄弟,顿顿,天天,你吃了整十年的‘何首乌’!” 关山月可知道“何首乌”是什么,他只是不知道他十年来拿它当饭吃的是“何首乌”,如今知道了,他为之心神震动,脱口叫:“何首乌?” 郭怀道:“兄弟,老人家带你住了十年的那地方绝峰之上,产‘何首乌’,而且每一株都在百年以上。” 也就是说,十年来,关山月拿百年“何首乌”当饭吃! 以郭怀的禀赋,学艺二十载,身兼两家之长,居然不如只跟和尚师父学了十年艺的关山月,这就不难明白了! 关山月心神再震,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郭怀道:“如今知道,兄弟你吃了整整十年的百年‘何首乌’,而且是当饭吃,这一定是老人家知道,兄弟你只学艺十年,还嫌不够,所以,以百年‘何首乌’弥补不足,兄弟,整十年的百年‘何首乌’,增了你一倍功力不止!” 关山月为之暗暗激动,感念和尚师父大恩,不由在心里颤声叫:“师父……” 郭怀忽然一笑:“难怪同样是老人家的绝学,在兄弟手上就比在我手上强得多!虽然如今明白老人家是为弥补兄弟学艺之不足,想想老人家还是偏心,不然当初也让我拿那百年‘何首乌’当钣吃,吃上二十年,如今不就成了仙了么?” 这话逗! 关山月笑了。 郭怀是看出关山月心里难受,故说些轻松的逗关山月的。 关山月也明白,对郭怀的用心及心性,也不免又一次的为之感佩。 说话归说话,郭怀手上可没有闲着,他运桨如飞,小船也行驰如飞,而且十分平稳。 说话间,已经看见一座小岛了。 这座小岛上不见山峰,入目只有郁郁苍苍的一片绿,显然岛上长满了林木,茂密的林木把整座岛郡覆盖住了。 也就在这时候,随风传来一阵阵“呜”,“呜”之声,听得出来,是从那座绿色的小岛上传过来的。 关山月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郭怀又看出了关山月心里想的,笑道:“这是吹海螺声,帮主回来了,吹海螺以示恭迎,也让岛上的人知道,赶紧出来,列队恭迎,还好我出来的时候不多,不然可折腾人了!” 关山月听明白了,听得也笑了。 小船行进似箭,就这几句话工夫,小岛已近在眼前,浅滩上,木头捆札而成桥似地一条,伸人水中十几丈,应该是座用来靠船的小码头。 如今,这座小码头上已站上人了,是两名健壮黑衣汉子,垂手恭立,一边一个,一动不动。 小码头的另一瑞,岸上,也站了人了,人不多,八个,有老有少,有穿黑的,有穿灰的,有穿长衫的,也有穿俐落裤褂的,只是,排列整齐有序,个个挺立不动。 虽然人不多,只八个,却让人觉得气氛肃穆,气势慑人。 更近了,郭怀停下双桨,小船靠上码头,两名健壮黑衣汉子躬身恭声:“恭迎爷、关爷!” 称“爷”,不称“帮主”,也不叫“少皇爷”! “关爷{”,显然也知道来的是关山月。 关山月站起答礼:“不敢当!” 郭怀也站了起来,道:“兄弟,这是自己家,都是自己人,别客气,走!咱们上去丨” 两个人登上小码头,船自有两名健壮黑衣汉子料理,并肩往岸上去,郭怀道:“我不许他们叫‘帮主’,更不许他们叫‘少皇爷’!” 又看出关山月心里想的了。 原来如此,难怪。 关山月没说话。 郭怀抬手前指:“这就是我这个‘海威帮’帮主住的地方,不是‘海威帮’发号司令的总舵所在,这儿都是林木,满眼苍翠,义父他老人家喜欢,我更爱!” 原来这里只是郭怀住的地方。 关山月点头,由衷地道:“难怪老人家喜欢,哥哥爱,是好!” 郭怀两眼一睁:“兄弟也爱,那好,事了之后来跟哥哥同住!” 那会给郭怀添一大臂助,“海威帮”声威更不得了。 只是 关山月道:“谢谢哥哥好意,只是,何时亦算事了?咱们还是分头并进吧!” 郭怀双眉陡地高扬,两眼现奇光,道:“兄弟,你我都还年轻,事要在咱们这一辈手里了!” 豪情万丈,豪气千云! 关山月顿时也双眉扬起,目射寒芒:“哥哥说得是,我乐于从命!” “好!”郭怀一点头:“我等着兄弟了!” 说话间,小码头走完,已到岸边,那老少八人齐躬身,恭谨扬声:“恭迎爷,关爷!” 内有两位老人,关山月忙答裆:“不敢当!” 郭怀这回没让关山月别客气,抬手向最前那名海青长衫,团花黑马褂儿,须发俱霜白的胖老人:“兄弟,这位就是义父他老人家旧部,我创立‘海威堂’的大臂助,如今我‘海威帮’的相爷,宫弼宫老!” 连郭怀都称“老”! 关山月抱拳欠身:“宫老!” 宫弼恭谨躬身:“不敢!” 郭怀抬手又向宫弼身旁老人,老人也穿海青长衫,只是,瘦、精神,一脸精明,看得出,经验、历练两足:“兄弟,这位也是义父他老人家旧部,我创立‘海威帮’时的大臂助,如今掌管‘海威帮’财务,祁英祁老。” 又一个郭怀称“老”的。 关山月又抱拳欠身:“祁老!” 祁英也恭谨躬身:“不敢!” 郭怀抬手又向祁英身边两名年轻人,两名年轻人穿灰衣,看上去都二十多,也一般的白净斯文,也一般的透着机灵能干:“这两个,诸明、贾亮,原是宫老、祁老的得力手下,如今是我的贴身跟随。” 关山月没抱拳欠身了,含笑叫了声:“两位!” 诸明、贾亮双双恭谨躬身:“关爷!” 再后头,是四名黑衣壮汉,英武肃穆,垂手恭立,郭怀道:“这四个,是我这住处的护卫。” 以郭怀的修为,还要什么护卫,但是,堂堂一帮之主,却不能没有护卫,以“海威帮”的帮主来说,只四名护卫可又嫌少了。 关山月仍含笑:“四位。” 四名黑衣壮汉也恭谨躬身:“关爷!” 都引见过了,郭怀最后向关山月抬手:“走吧!兄弟,家里去!” 从这里往郭怀的住处,笔直的一条路,宽笮可行走一辆马车,不是石板路,也不是砂地,不是土路,而是落叶铺成的,因为它是从茂密的树林里穿过。 这条路走完,豁然开期,眼前是一座外围一圈木栅的大宅院,座落在一圈茂密树林围成的一大片空地上。 大宅院里的房舍,都是木造的,虽然都是木造的,一样的飞詹狼牙,一样的宏伟高大,一样的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就在一圈木栅的两扇高大栅门前,两前四后的站着六个人,六个人都是女子。 前面两位,都是一身雪白衣裙,一般的美,一般的踹庄大方,一般的高矮,一般的胖瘦,只是一位大两岁,一位小两岁。 后头四名,清一色的青色裤褂儿,个个清秀,个个透着聪明伶俐。 关山月猜到了八分,前面两位必是那欧阳霜、欧阳雪姐姝,后头四名则是机灵婢女巧丫头。 果然 到栅门前了,前面两位率后面四名盈盈施裆:“爷、关爷!” 后头四名不说,前头两位,居然也叫郭怀为“爷”,关山月为“关爷”。 不管郭怀如何,关山月可不敢当,他忙答道:“不敢当!” 郭怀道:“兄弟,这两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欧阳姐妹。” 关山月再抱拳:“大姑娘、二姑娘!” 欧阳霜、欧阳雪也再敛衽,姐妹俩齐声道:“不敢当。” 郭怀又说了话:“那四个是她两位的侍婢,霜姑娘的两个叫菊儿、梅儿,雪姑娘的两个叫兰儿、莲儿。” 关山月含笑点头:“四位。” 四婢也再敛衽,却没说话。 郭怀道:“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兄弟都认识了,行了,兄弟,咱们厅里去。” 郭怀所说的这个厅,不是待客大厅,待客大厅在前院,宏伟高大的一座,郭怀所说的这个厅,是后厅,在后院,是他跟家人专用。 郭怀的家人如今只有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义父“海皇帝”老皇爷怀,还有和尚师父不常来,关山月是他的师弟,他把关山月当家人。 往后院去,只有诸明、贾亮跟菊儿、梅儿、兰儿、莲儿跟随,宫弼跟祁英则没跟来。 这是礼,后院居住所在,欧阳姐妹算内眷;诸明、贾亮跟四婢都是贴身随侍,可以进出;宫弼、祁英虽然一个是“海威帮”的相爷,一个是“海威帮”掌管财务大员,彼此间相处如家人,但毕竟不是家人,不能随便进出。 就连诸明、贾亮,甚至于郭怀,后院深处,欧阳姐妹住的地方,也是不会随便走近的,更不要说进出了。 但是,郭怀发了话:“请宫老、[祁老!” 贾亮恭应而去。 后厅在后院中,左右两条画廊,郭怀的书房在左边画廊上,右边画廊有间屋,是诸明、贾亮住的。 进了后厅看,不大,但朴素典雅,三面壁上的字画也都是名家手笔,珍贵异常。 郭怀道:“这儿是义父他老人家当年建造的,这些字画也都是他老人家的珍藏。”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座大宅院不像是新建的。 单说这座小岛上的经营,就可以知道海皇帝当年创建基业不容易。 创业唯艰,守成不易,不但能守成,甚至青出于蓝,更见声威,尤其不易。 对海皇帝,对郭怀,关山月又一次地心生敬佩! 说完话,郭怀抬手让坐,不但让关山月,也让欧阳姐妹。 郭怀跟欧阳姐妹之间,虽然相处如家人,彼此之间却存在着客气。 不知道郭怀是不是有意如此,也不知道欧阳姐妹是不是愿意这样,不过有一点至为明显,那就是欧阳姐妹的言行举止,时时不忘以下人自居,郭怀不让坐,她姐妹是不会坐的。 都落了座,四名婢女立即献上香茗,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贾亮话声:“禀爷,宫老,祁老到!” 郭怀道:“有请!” 外头响起贾亮一声恭应。 宫弼、祁英同时扬声:“谢爷!” 随即,贾亮陪着宫弼、祁英进来了,双双近前再见礼。 关山月欠身答礼。 郭怀则抬手道:“都不是外人,宫老,祁老不必太拘礼,坐吧!” 宫弼、祁英再称谢坐下。 四婢中的两名也献上香茗。 等到两名婢女退后,大姑娘欧阳霜道:“都准备好了,就等爷的话了。” 什么都准备好了?又等郭怀什么话? 只听郭怀道:“那就摆上吧!” 有了郭怀这句话,欧阳霜、欧阳雪双双站起,先跟关山月招呼:“关爷稍坐,我姐妹失陪。” 关山月忙欠身:“两位请便!” 姐妹俩带着四婢出去了。 诸明、贾亮也动了,搬桌椅铺桌布,桌椅朱红,桌布大红,看样子是要…… 关山月忙道:“哥哥……” 郭怀道:“吃饭!” 说的太直接了当,太简单了。 关山月想拦,却明知道拦不了:“哥哥……” 郭怀道:“兄弟,饭总要吃,谁能饿着?干吗要饿着?” 还真是。 说话间,桌椅摆好了,桌布也铺好了,诸亮、贾亮也出去了。 转眼工夫之后,欧阳霜、欧阳雪带着四婢进来了,后头跟着诸明、贾亮,端的端,提的提,抬的抬,碗、盘、杯、箸、菜、汤、酒,一应俱全,又一转眼工夫,都摆好了。 堂堂“海威帮”的帮主设宴,只这么几个人动,还包括了欧阳姐妹,是不是太寒伧了?根本不能跟昔日的“海威堂”成立时比。 动的人嫌寒伧,摆上桌的菜似乎也是如此,谈不上山珍海味,倒是有肉有鱼!两且鱼多肉少。 摆好了,欧阳雪禀知郭怀,让请关山月入席,欧阳霜则道:“菜是我姐殊俩做的,心不巧,手更笨,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委屈关爷将就,也请关爷别见笑。” 关山月要说话。 郭怀先说了:“她两位的手艺没挑剔,天厨星、女易牙不过如此,只是,如今不是当初,当初‘海威堂’初创,那是摆给满虏京里那些人看,而今致力于匡复,多少志士在抛头颅、洒热血,多少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在满虏脚下求生,我等又怎能享受,何忍奢华?” 关山月为之动容,肃然起敬:“哥哥说得是,能吃饭就行。” 说完了话,大家入席,酒只喝了三杯,真是吃饭。 吃过了饭,诸明、贾亮跟四婢收拾,郭怀跟欧阳姐妹,还有宫弼、祁英陪着关山月到处走,到处看。 整座大宅院里,居然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花木扶疏,美景如画,而且无不典雅,无不朴素。 关山月越看越钦敬,越看越佩服。 对郭怀有了深一层认识,对欧阳姐妹也认识了不少。 甚至对宫弼、祁英,也都有了了解。 关山月要走,郭怀不让,欧阳霜、欧阳雪姐妹挽留,莛至宫弼、邴英都希望关山月住两天,盛情难却,事又不急在这一、两天,加以十年来,这是关山月又一次有家的感觉,他留下了。 客房早就准备了,所谓客房,可不是为客准备的,而是为自己人准备的,就在郭怀住处的隔壁屋,跟郭怀的住处只一墙之隔,布置,器用跟郭怀的住处一模一样,也一样的简单朴素,听说是欧阳姐妹亲手布置的,可见欧阳姐妹的用心跟细心。 宫弼跟祁英早早就告辞了,欧阳姐妹在晚饭后也各忙各的去了,只有郭怀陪关山月。 郭怀也没陪关山月太久,师兄弟俩话也没说太多,掌灯后没多久,郭怀就回他屋去了,临走让关山月早歇息。 关山月还具听郭怀的,事实上,偌大一座宅院里只这么几个人,白在已经够宁静的了,到了夜晚更宁静,几乎听不见任何声息,该看的白天已经看过了,今夜是个没月的夜晚,也赏不成月,再说,即便不是外人,毕竟是头一日来,夜晚也不好到处走动,不早歇息还能干什么?漱洗过后,关山月也就熄灯躺下了。 躺下并不是睡,事实上他也睡不着,不是因为躺下得早,而是因为想事。 由于郭怀的这个家,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他那个家,他义父、虎妞。 义父老人家病中惨遭杀害,虎妞是生是死,他认为虎妞是凶多吉少,但是他盼望虎妞是吉人天相,倘若虎妞还在人间,如今在哪里?这十年来是怎么过的?如今又怎么样? 接着,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郭怀的这个家,他知道郭怀所以让他来,让他在这里住两天,是为了让自家人彼此认识,彼此了解,要是彼此不认识,不了解,还算什么自家人?自家人就得彼此认识,彼此了解。 他对郭怀、欧阳姐妹、宫弼,祁英,基至诸明、贾亮,以及郭怀这个家,都已经有所认识,有所了解。 从和尚师父,以及“南霸天”罗强夫人甘凤英那里听来的,以及他自己的亲眼所见,师兄郭怀的确是人中之龙,而且的确是条“无玷玉龙”,他原就钦敬,如今更钦敬。 宫弼、祁英,以及曾经见过的“海威帮”总巡察海无极,原都是“海皇帝”老皇爷怀的旧部,如今事少皇爷如事老皇爷,不但恭谨,而且忠心,都是难得的前辈奇人,血性英豪。 诸明、贾亮,虽然年轻,但由于聪明机灵,再加上跟随宫弼、祁英磨练多年,经验足、历练够,也是不可多得的武林奇葩,年少英豪。 欧阳霜、欧阳雪姐妹,虽然也年纪轻轻,由于姐妹俩当初在京里主持过镖局,经历过风浪、坎坷,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世间的到、甜、苦、辣、经验、历练更足,受过郭怀的大恩,宁愿舍弃镖局,追随郭怀来到“南海”事郭怀如主,更是难得的女中丈夫,巾帼奇英。 他也知道,郭怀也是为让他认识、了解这个家跟“海威帮”。 对郭怀逼个家,他已有所认识,有所了解,对“海威帮”他相信郭怀会有所安排,以让他认识,让他了解。 想着,想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但是他知道,醒来的时候是让阵阵鸟鸣声吵醒的。 醒来看,窗外刚透曙色,只是刚透曙色,阵阵鸟呜声,有的就在宅院里,有的则来自宅院外那一圈树林里。 不管来自哪里,眼见的是花木扶疏,耳听的是阵阵鸟鸣,神仙居处也不过如此了。 “海皇帝”先皇爷怀真会选地方,真会享受,只是老人家他享受的不是荣华,不是富贵,而是心旷神怡,摆脱尘俗的雅趣。 如今,“海威帮”主,“少皇爷”“无玷玉龙”郭怀继承了这个,继承了老人家的一切。而且,青出于蓝。 听听,宅院里还没有什么动静,似乎都还没起。 关山月十年来早起惯了,他起来了,漱洗过后,轻轻开门出去。 只是,他一出屋,隔房郭怀也出来了。 关山月道:“吵了哥哥了!” 郭怀道:“早起来了,都起得早,一直这样,只是怕吵了兄弟,没敢活动,不信你听听,是不是你一出屋,都有动静了!” 关山月凝神一听,还真是,刚才还相当宁静的宅院里,不过转眼工夫之后的这时候,已经有了动静了,虽然只是在几个地方,但确实是有了动静。 关山月道:“我还以为我起早了。” 郭怀道:“我跟随两位老人家二十年,已经养成习惯了,如今我起得早,大夥儿也就跟着早起了。其实,大夥儿原就起得不算晚,只是如今起得更早了。” 真说起来,会武的人,练家子,都不晚起,当然,已经耽于安逸,疏于练武的练家子例外。 说话间,诸明、贾亮双双来到,先给两位爷请早安,然后请两位爷上后厅吃早饭。 关山月望郭怀:“不是刚有动静……” 郭怀笑道:“你听见的那是屋外动静,人家天还没亮就在厅房里头忙上了,怕吵了你,没敢开门。” 这么大的宅院,厨房活儿怎会吵人觉? 对一般人当然不会,对听觉敏锐,十丈内飞花落叶,虫走蚁闹都瞒不了他的关山月,可就难说了。 关山月为之不安:“这怎么好?为了我,让她两位起这么早。” 郭怀道:“兄弟,可不是为你,她两位一向如此,没见她两位昨天没多陪你么?习惯了,早起就得早睡。” 这是实情,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俩,昨天晚饭后就告退走了。 没等关山月再说什么,郭怀又道:“走吧!兄弟,吃早饭去,吃过早饭,宫老、祁老就来接咱们了,今天让你认识认识‘海威帮’。” 郭怀真有安排。 到了后厅,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俩带着菊、梅、兰、莲四婢已经等在那儿了,早饭也已经摆上了桌。 一见郭怀跟关山月进厅,姐妹俩忙带着四婢上前请早安。 关山月本就不好意思,如今更不敢当,连忙迎前答礼,连称不敢并再三致谢。 姐妹俩异口同声:“关爷这么客气,倒让我姐妹不安了!” 客气!是谁客气又周到? 关山月望郭怀,还是希望他能说句话。 郭怀说话了,却是这么说的:“兄弟,别看我,谁要是能让她两位听话而有所改变,我愿意给他磕响头。” 看来还是真不容易。 关山月还是自已来了,脸色一整,道:“我愿意上这儿来,愿薏在这儿住,是因为这儿像家,哥哥、姐姐拿我当家人,要是哥哥、姐姐再拿我当客人,我这就走,连早饭也不吃!” 看来他像是来真的。 郭怀忙道:“兄弟,别带上我,我可没有!” 姐妹俩沈默了一下,互望了一眼,然后,欧阳霜说了话:“我姐妹恭敬不如从命,关爷兄弟,坐下吃饭了!” 这句话逗,欧阳霜自来“南海”之后,虽已不再冷若冰霜,但从没这么逗过。 郭怀头一个双目微睁,面现讶异之色,笑了:“关爷兄弟,好,春风解冻,和气消冰,看来我这个兄弟既是春风,又是和气。” 欧阳雪接了一句:“爷是不是该给关爷磕个响头?” 郭怀大笑:“兄弟,你真行,我真是服了你了!” 少皇爷他是真高兴,声震屋顶,直传长空。 诸明、贾亮双双睁大了眼,齐声道:“两位姑娘固然改变不易,可也从没有听爷这么笑过,这么高兴过。” 欧阳姐妹是因关山月而改变,郭怀则是因欧阳姐妹忽然改变而高兴。 关山月道:“我不知足,我得寸进尺,再请姐姐只叫兄弟,别叫关爷。” 欧阳霜微一笑:“既叫兄弟,就是已把兄弟当家人,兄弟不该得寸进尺,我姐妹则不敢得寸进尺,天不亮就忙,一直忙到如今,虽没做出什么好的,但总是热腾腾的早饭,兄弟何忍让它凉,请体恤做饭人的一番心意,别再计较了,请趁热吃吧!” 真是柔能克刚,有了欧阳霜这番话,关山月想计较也不便再计较,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百练钢化为绕指柔,他只说了一句话:“是,姐姐,兄弟我也恭敬不加从命,我这就趁热吃,还担保吃得比谁都多!” 他坐下了,头一个坐下了。 欧阳霜笑得像花架绽放:“这才是,兄弟!” 欧阳雪笑得跟姐姐一样灿烂。 郭怀又一次仰天大笑,笑声也又一衣震动屋宇,又一衣直传长空,少皇爷他真高兴,更高兴。 爷高兴,诸明、贾亮比爷还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只听郭怀道:“兄弟,哥哥我担保吃得比你还多!” 他也坐下了! 郭怀原本一直为辜负姐妹俩,委屈姐妹俩而不安,姐妹俩没说什么,不求什么,更让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千斤重铅,如今见姐妹俩忽然开朗,能说能逗,他当然高兴,开朗,能说能逗,不就表示没心事?他能不高兴? 吃过了早饭,宫弼、祁芙双双来到,真来接了。 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不去,带菊、梅、兰、莲四婢留在家里,四护卫留下护卫。 诸明、贾亮是郭怀的贴身跟随,随行。 仍在下船的小码头上船,船来了条大一点的,已有两名青衣壮汉在船上恭候,一在船尾,一在船头,船尾那名操舟,船头那名则挺立船头掌旗,旗是一面黄旗,上绣四个鲜红大字,上面两个字是“海威”下面两个字是“郭怀”,铁划银钩,郭怀的姓与名,两位老人家的姓,都有了! 上了船,坐好,船尾青衣壮汉运起双桨,船如脱弩之矢,驰行如飞,船头壮汉挺立不动,黄旗迎风招展,拍拍作响,好气势,好威风! 不过片刻工夫,一座岛屿在望,就在这时候,阵阵海螺声从那座屿上响起。 也就在这时候,两边海上同时出现了十几二十艘战船,艘艘都是至少双桅的大船,乘风破浪而来,艘艘那最高的桅杆上,都悬挂一面黄旗,上绣“海威”两个斗大红字,又是好气势,好威风! 这条船驶近那座岛屿,两边那十几二十艘战船也同时驶到,一起停桨下锚,每艘船头出现一名中年青衣人。一起恭谨扬声:“参见爷跟关爷!” 这是来恭迎郭怀、关山月,参见郭怀、关山月的! 这条船在十几二十艘战船,两边整齐排列,围成的水道中通过,直抵岛屿岸边。 岸是一片雪白沙滩,一座大码头伸入海中,从沙滩往里,已经站满了“海威帮”健儿,带头的是关山月见过一面,魁伟高大,巨灵神仙似的、威猛摄人的“海威帮”总巡察海无极。 船一靠码头,海无极霹历大喊:“恭迎爷跟关爷!” 所有“海威帮”健儿俱皆恭谨躬身。 下了船,郭怀与关山月并肩前行,宫弼、祁英在后,诸明、贾亮走在最后,来到海无极面前停住,郭怀道:“海无极,见过我这位兄弟了吧!” 海无极一脸恭谨:“是,是。” 关山月也说了话:“没想到又见着‘总巡察’了!” 他没说“老人家”了。 海无极有点激动,钢髯轻抖:“海无极有眼无珠,那时候不知道是关爷!” 郭怀道:“可不是,你要是早知道,早把关爷留下,也省得我去跑那一趟了,你将功折罪吧!带路!” 海无极咧嘴笑了,钢髯抖动,恭应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这座岛,是“海威帮”总舵所在,岛不小,容纳“海威帮”内五外五共十个堂,外加一个不属于任何一个堂,直接听命于帮主的“巡察司”。 “巡察司”设总巡察一,巡察二十,各配有专船,专司巡察总舵内外十堂,各分支,以及海上各船,权可先斩后报。 直接听命于帮主,就是直接听命于相爷宫弼,实际上,总舵由宫弼坐镇,帮里的大小事也都由宫弼处理,一旦有大事故,宫弼才会禀报少皇爷,由少皇爷定夺。 郭怀陪着关山月先看总舵,然后再看各岛分支,最后看的是停泊在各处港湾,以及巡弋在海上的各种战船。 关山月认识“海威帮”了,知道满虏为什么视“海威帮”为叛逆,却不敢轻动的道理所在了! 一天浪里来,浪里去,走遍各岛,“海威帮”总舵,各分支,等回到了郭怀所住小岛,日头已经偏了西。 欧阳姐妹已经带着四婢做好晚饭等着了。 像郭怀、关山月这种修为的人,谈不上累,但总是跑了一天了,漱洗过后,吃过了晚饭,只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房歇息了。 欧阳姐妹对关山月已经不再那么客气了,把关山月当家人,当兄弟,但姐妹俩还是有姐妹俩的分寸。 姐妹俩对郭怀不也一样么? 熄灯躺下,关山月想,明天该告辞了。 他也想,这一趟来,是想来帮欧阳姐妹说说话的,等来了,看过之后,想帮欧阳姐妹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姐妹俩跟郭怀的相处,像家人,像兄妹,像朋友,自然、融洽,姐妹俩照顾郭怀无微不至,不忮不求,也无怨无悔,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这种相处,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他能说什么?怪郭怀?帮姐妹俩?说任何一句,似乎都是多余,想说任何一句,也都张不了口。 不过,关山月并不担心,两位老人家已经说了话,只两位老人家说了话,郭怀师兄他不能不听、不敢不听,只是早晚而已! 对这位师兄郭怀,他知道的更多了;对郭怀这个家,“海威帮”,以及“海威帮”这些人,也已经有所了解了;对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也用不着他操这个心了! 郭怀师兄,不愧是当世两大奇人合力造就的奇英豪,真真正正的“无玷玉龙”“少皇爷”,想当初独自一个人威震京畿,到如今率领“海威帮”纵横四海,睥睨武林,顶天立地气吞河岳。 郭怀师兄这个家,盖世奇男子与巾帼奇英豪相处融洽,如家人,似兄妹,像朋友,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让人想说话张不了口,但却不必担心。 “海威帮”战船近百,船坚炮利,有前辈奇人,有年少英豪,个个有血性,都是性情中人,个个能战,个个善战,实力雄厚,威力强大,满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却不敢轻动。 对郭怀师兄,郭怀师兄的家,郭怀师兄的“海威帮”够认识,够了解了,是该走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关山月向郭怀、欧阳霜、欧阳雪姐妹告辞,诸明、贾亮也在。 姐妹俩还想挽留,郭怀抬手拦住,道:“想永远把兄弟留在这儿,但是兄弟还有兄弟的事,终究得走,还是让他走吧!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在来日方长,还有再相聚的时候……” 欧阳雪道:“什么时候?” 郭怀难以作答,道:“这……” 关山月道:“雪姐,总是一家人,一家人难免会有分离的时候,但哪有不再相聚的?” 欧阳霜道:“说得妙,兄弟。” 欧阳雪道:“哥哥、姐姐盼那一天,等那一天了!” 关山月感动,胸气为之激荡。 郭怀望诸明,贾亮:“传令下去,派船送关爷。” 诸明、贾亮躬身答应,贾亮转身要走。 关山月道:“哥哥,只要船,不要人!” 郭怀道:“没有别人,我接你来,总得送你走。” 关山月道:“也不劳哥哥大驾,随便派个弟兄……” 郭怀道:“虽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总让我比她姐妹,还有这些人跟兄弟多聚会儿。” 本说笑,本是真,这是把不舍故作轻松,也把欧阳姐妹、诸明、贾亮、甚至菊、梅、兰、莲四婢都带上了。 欧阳姐妹、诸明、贾亮,四婢都为之动容。 关山月又一次地感动,又一次地胸气激荡,不再说话。 郭怀摆了手:“去吧!” 贾亮这才转身出去了。 郭怀站了起来:“兄弟,到我书房坐坐去。” 关山月也站了起来,跟着郭怀出后厅往书房。 诸明是贴身跟随,自跟着往书房,离别在即,欧阳姐妹也把后厅交给四婢收拾,随后跟来了。 关山月虽然来的头一天就在郭怀、宫弼、祁英的陪同下,来郭怀的书房看过,当时就觉得郭怀的书房简朴典雅,满是书香,而且所悬字画都是名家手笔的珍品,如今再次来到,这种感觉更增添了几分。 临走了,要关山月到他的书房来,恐怕郭怀是有什么事。 果然,一进书房,郭怀就问:“从兄弟碰上‘海威帮’到如今,没见兄弟有兵刃。” 关山月道:“我没有兵刃。” 像关山月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修为,还用兵刃? 郭怀道:“兄弟,像你我,平常可以不用兵刃,但天下之大,能人辈出,江湖武林,卧虎藏龙,有的时候还是得借助兵刃的。” 关山月道:“我没有遇上趁手的兵刃,也没有在兵刃上费过心思。” 还是真的,他不过刚入江湖。 郭怀道:“我有兵刃送给兄弟。” 让关山月到他书房来,原来是为这。 话落,他过去打开书橱,从书橱的顶层捧出一个黑盒子,放在了书桌上。 黑盒子一尺见方,厚有三寸,竟是紫檀木盒,形古朴,工精细,名贵异常。 这样名贵的盒子,里头放的东西可想而知。 只是,这么一个一尺见方,厚只三寸的紫檀木盒,能放兵刃? 耍真是兵刃,又是什么兵刃? 打开紫檀木盒,冷电般奇光腾射而出,奇光森冷,能让人机伶伶打个寒颤。 凝目再看,紫檀木盒红绒衬底,红绒之上,成圆形的盘着几圈森冷奇光逼人的雪亮之物,那雪亮之物有一段把手,是用金丝密缠,形式古朴。 郭怀伸手握把手取出那盘森冷奇光逼人的雪亮之物,指按把手上的哑簧,雪亮之物铮然一声弹开,乱颤,森冷奇光四射。 雪亮之物弹开之后,长三尺余,宽不足三寸,不但森冷奇光为之四射,简重就像一道冰冷的流水,要泻落地上。 那竟是一把软剑! 而且绝对是把不多见,甚至可能是绝无仅有的好剑! 关山月为之神情震动,心头猛跳。 郭怀微振腕,又是铮然一声,软剑陡然挺起,笔直,森冷奇光电射而出,直达三尺外。 关山月忍不住腕口一声:“好剑!” 郭怀敛功收力,软剑垂下,道:“兄弟是识货行家,这把软剑是用整块寒铁,百炼成钢打造,是义父他老人家珍藏中的一样,老人家只说是古物,没说来处,兄弟试试看趁手不?” 他递过软剑。 关山月没接:“哥哥是说……” 郭怀道:“这就是我要送你的兵刃。关山月仍没接:“哥哥,我不能受。” 郭怀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的珍藏……” 郭怀道:“老人家给了我了。” 关山月道:“那是哥哥的!” 郭怀道:“你叫我什么?我叫你什么?你是谁?我是谁?我的不就是你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给的……” 郭怀道:“老人家给了我,就是我的,再说,老人家当初给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了,神物久藏,那是暴殄天物,而且是罪,我若不用,就该赠与有缘,难道兄弟不是有缘人?” 关山月道:“既是老人家所赐,哥哥就请自用。” 郭怀道:“老人家另给了我一样,我趁手,也喜欢,待会儿自会给兄弟看。” 关山月还是没接:“哥哥,太贵重!” 郭怀道:“兄弟,不是神兵你不能用,哥哥我也拿不出手。” 关山月还待再说。 郭怀不让他说:“兄弟,难道你真这么生份?你我还算什么师兄弟?你要是真认为欠我这情,将来还我就是!” 关山月还是说了,只是他是这么说的:“哥哥既然这么说,我只好恭敬不知从命。” 郭怀道:“这才是。” 他再递软剑。 关山月双手接过。 郭怀道:“兄弟,试试趁手不趁手。” 关山月微一凝功,软剑铮然笔直,一样的奇光四迸,冷芒电射,他再振腕,剑花朵朵,立现剑尖,清清楚楚,共是九朵。 郭怀神情震动,睨口惊叫:“‘大罗剑’!兄弟,师父把‘大罗剑法’传给你了?” 关山月收功垂剑:“哥哥一眼就认出来了。” 郭怀道:“我说师父偏心,他老人家还真是偏心,‘大罗剑法’为神仙剑法,故称‘大罗’,为天下剑法之最,无人能敌,师父他老人家能抖十架剑花,兄弟竟然能抖九朵,看来,兄弟一把剑,当世之中,除了师父,再也没有对手了!” 听了这话,欧阳姐妹、诸明、贾亮才知道“少皇爷”为什么神情激动,面现惊容,“少皇爷”的一身所学,欧阳姐妹、诸明、贾亮见过,四人以为“少皇爷”已是当今之最,天下无敌,没想到少皇爷会说关山月天下无敌,四人也为之动容。 关山月道:“哥哥老是这么抬举我。” 他说的是实情,这位师兄的确是一直都推崇他,看重他! 他说的可也是客气,剑尖能抖出九架剑花来,可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郭怀道:“好在咱们是同门师兄弟,不然我可真要妒煞。这样,等将来我有了成材的儿子,我叫他拜在你门下,你把‘大罗剑’教给他,算还我这个情,怎么样?” 关山月笑了:“一言为定,只是,哥哥,可别让我久等!” 这后一句,话里有话,听的人都不是听不出来的人。 只是,听的人都像没事人儿一般,好像关山月这话不是说给他、她听的。 郭怀不知道有意转移话题:“我这就拿我的兵器给你看,等着,诸明、贾亮!事” 诸明、贾亮一声恭应,双双去至书橱后,合力抬出革囊装的一物。看上去长有四尺,圆圆的一条,碗口般粗细,以诸明、贾亮的武功,两个人抬着都显得吃力,可见很重,这是什么? 诸明、贾亮合力抬到郭怀面前,郭怀解开囊口丝绳,探手往革囊里抽出一物,金光耀眼。 关山月为之惊叹出声! 那竟是一尊铜人,双手在胸前合什的独脚铜人,那只独脚,恰好当把! 郭怀抬手略一挥舞,看上去似轻若无物,但满室生风,风力强劲,直能令人立足不稳。 不过是略一浑舞,倘若真正施为,威力可想而知,恐怕是地动天摇,鬼哭神号,风云为之色变,草本为之含悲了。 真的,这东西,加上郭怀的真正施为,不要说是砸中了,就是轻轻撞上一下,山都会崩一角,血肉之躯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关山月道:“这就是哥哥的兵器!” 他明白适才郭怀为什么说“兵器”,而不说“兵刃”了。 郭怀道:“不错,这也是老人家的珍藏之一,古物,据说出自‘西天竺’,适体风磨钢铸造,名唤‘八宝铜刘’!” 关山月道:“他二位合力抬出,多重?” 郭怀道:“兄弟掂掂试试。” 他把独脚铜人递向关山月。 关山月把软剑放书桌上,然后凝力接过,他单手能拿,能举,也能摇动,但里是他旋即动容递还郭怀,道:“至少百斤,哥哥神力,我差多了!” 郭怀接回独脚铜人,交给诸明、贾亮装入革囊,札好口抬去放,道:“兄弟,檀木盒上下两层,下层另有鲨鱼皮鞘,软剑入鞘后,可用剑把、鞘尖之扣札在腰里,携带方便,衣裳一遮也看不出来。” 关山月当即掀开红绒,也卷成了一盘的鲨鱼皮鞘呈现,鞘口银口,鞘光银扣,跟鞘一样,工都精而美,也跟软剑一样珍贵。他依郭怀所识,归剑入鞘,然后首尾相连,扣在腰间,放下衣裳一遮,当真是什么也看不出。 郭怀道:“是不是?盒子就不用了。” 剑给了,也扣在腰里了,关山月临走,郭怀把他叫到书房来,也就是为这了,关山月再衣谢过之后,就要告辞。 外头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书房门外停住,随即,一个恭谨话声响起:“禀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郭怀转脸向外:“进来!” MadebyanUnre 第 2 卷 第 五 章 当朝密使 一声恭应,人进来了,是郭怀护宅四护卫之一,他手里拿来个巴掌大的红绫包,近前双手呈上:“禀爷,相爷亲自来报,有自称‘桐城’张姓老人献宝求见!” “桐城“,“安徽”“桐城”,文风盛,地灵人杰,出过人物。 献宝,献什么宝?难道就是这个小小的红绫包? 宫弼亲自来报,足证事不等闲。 郭怀按过红绫包,打开一看,神情震动,色变,脱口道:“‘七海雄风’,老人家早年的信物!” 红绫里包的,是个巴掌大一块,其色乌黑,看不出是何物所造,上头刻着一个篆定的“怀”字,还有一艘战船乘风破浪。 欧阳霜道:“老人家早年的信物?” 郭怀道:“不错,我都没有,此人何来这老人家早年信物?” 欧阳霜道:“恐怕要问他本人。” 郭怀道:“老人家早年的信物,他怎么会有老人家早年的信物?这是让我不能不见他,怪不得宫老亲自来报!”向那名护卫道:“‘桐城’张姓老人?” 那护卫道:“回爷,相爷是这么说的。” 郭怀道:“此人现在什么地方?” 那护卫道:“回爷,相爷没说。” 郭怀自言自语:“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既有老人家的信物,跟‘海威帮’的人接头也许不难,可是,他难道不怕遍布的满虏跟踪?” 关山月道:“恐怕有诈。” 郭怀双眉微扬:“我不怕他有诈,老人家的信物是真不假,即便有诈,我也得见!”一顿,下令:“请宫老派船接他来!” 那名护卫领命而去。 郭怀转望关山月:“事出突然,请兄弟等我些时候。” 关山月道:“不要紧,不急在这一会儿。” 还是真的。 郭怀道:“诸明,贾亮跟我走!”望欧阳姐妹:“兄弟就交给你俩了。” 欧阳霜道:“放心,来人走后,一定还爷个兄弟。” 郭怀笑了,带着诸明、贾亮走了。 欧阳雪也笑了:“这真是人留不住客,天留客。” 关山月也笑了。 欧阳霜道:“兄弟,跟我俩走吧!” 她俩带关山月出了郭怀的书房,顺着画廊往后去了。 郭怀带着诸明、贾亮,在后厅等候来人。 怎么是后厅,而不是前厅。 来人有他义父“海皇帝”的信物,即便他不认识来人,见信物如见“老皇爷”本人,郭怀他不能,也不敢把来人当外人。 等没一会儿,步履声由远而近,直到厅外,随即,恭谨话声响起:“禀爷,客人到。” 郭怀站起:“有请!” 那名护卫陪着个人进来,这个人,近五十年纪,清癯瘦削,长袍马褂,穿着也气派讲究,一见郭怀拱手:“少皇爷?!” 郭怀答礼:“不敢,郭怀有失远迎!” 清癯瘦削来人道:“老朽更不敢当,是老朽来得鲁莽。” 客主落座,诸明、贾亮献上香茗,那名护卫退出。 郭怀道:问“‘桐城’张老?” 清癯瘦削来人道:“当不起‘少皇爷’这个老字,‘桐城’张廷玉!” 张廷玉?这三个字郭怀知道,绝不陌生。 郭怀一怔,道:“当朝内阁张衡臣张学士?” 清癯瘦削来人道:“不敢,正是张廷玉!” 原来是当今朝廷上的红人,内阁学士张廷玉,怪不得这种衣着,这等气派。 张廷玉,桐城人,字衡臣,字砚斋,康熙进士,官内阁学士。雍正间,历礼、户两部尚书,至“保和殿”大学士,封三等勤宣伯,加太保。立朝以勤慎称,世宗恩遇极渥。长嗣林二十七年,主揆席二十四年,卒年八十四,富贵寿考为有清一代之最,谥文和。 郭嚷凝目片刻,才道:“郭怀一向算是个明白人,今天却糊涂了。” 清癯瘦削来人张廷玉道:“少皇爷是说……” 郭怀道:“张大人怎么会有家义父的信物?” 张廷玉道:“少皇爷是问我,老皇爷怎么会把他的信物给了张廷玉?” 郭怀不否认,也没客气:“正是!” 张廷玉道:“少皇爷,说来话长。” 郭怀没说话,等他说。 张廷玉道:“那还是老朽进京应试那年,来途幸遇老皇爷,或许老皇爷见张迁玉还有点出息,不但没有怪张廷玉应试求官,反而以信物相赠,交待日后若有需要,可以凭信物找他。老朽知道少皇爷是老皇爷的义子,接老皇爷衣钵,所以持老皇爷信物来见。” 郭怀道:“原来如此,郭怀明白了,这么说,张大人如今是有了什么需要了?” 张延玉道:“不是老朽如今有了什么需要,而是当今有了需要。” 这是说当今皇上。 郭怀又凝目:“这么说,张大人不是为自己远从京城来到‘南海’见郭怀,而是为张大人的主上来见郭怀?” “‘张大人的主上’,这一句太直接,太明白。 张廷玉脸上没见什么异色,本不该有,他既知道老少两位皇爷,焉能不知道这老少两位皇爷为何许人?既然明知道,有什么好怪的?而且,听话音他也是代他的主上来求人的,求人的事又怎么能先怪人?他点头:“正是!” 郭怀道:“张大人的主上是当今皇上,郭怀一介江湖草民,尤其是朝廷眼中罪该灭门抄家,甚至诛连九族的叛逆,郭怀又糊涂了。” 还真是,贵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民,操天下人生杀予夺之权,有什么事求一个江湖百姓,尤其是像郭怀这种叛逆? 张廷玉道:“少皇爷,当今有三十五位阿哥,立储之难可想而知,可是当今还是排除万难立了储……” 郭怀道:“张大人的主上已经立了储?” 张廷玉道:“正是!” 郭怀道:“张大人,我更糊涂了。” 本难怪,当今皇上立储,派他内阁学士张廷玉,千里迢迢,远从京城到‘南海’来,跟郭怀他这么一个叛逆说干什么?根本说不着,更求不着他郭怀! 张廷玉道:“少皇爷该知道,一母能生九子,何况当今这三十五位阿哥不是一母所生,更是性情各异,有贤有愚。” 郭怀没有说话,等着张廷玉的下文。 张廷玉道:“众家阿哥都已长大成人,各人之性情已经都明显地显现出来了,当今立储,自是要选贤能而立,这不仅本朝如此,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这是实情。 郭怀仍没有说话。 张延玉道:“三十五位阿哥之中,以二阿哥胤祁最为仁德宽厚,这一点最像当今,当今也认为唯有仁德宽厚者才能继承大统,治国御民,所以当今选立二阿哥为储君……” 郭怀还是没说话,虽然他认为当今这位皇上确是位仁德宽厚之君,以此选立储君也是千对万对,是正确的,是万民百姓之福,可是他认为那是满清王朝的事,他这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叛逆,没有必要表示意见,更犯不着夸赞颂扬,尤其,他还不明白,张廷玉为什么远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南海’拿着他义父的信物见他,跟他说这根本说不着事,又是来求他什么? 张廷玉道:“本在意料之中,当今下诏立二阿哥胤祁为储之后,立即引起其他众家阿哥的不满,满朝文武也有赞成与不赞成之两派,那是因为众家阿哥各有拥立者,于是各自暗中成立机关,酝酿夺储,而且彼此间也合合分分,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当今极其担心,‘玄武门’之人伦惨剧,重现于如今……” 郭怀说话了,但却是淡然一句:“会么?” 张廷玉道:“少皇爷,唐高宗才几个儿子?都能为在位而兄弟阋樯,当今有阿哥三十五位,怎么会不为争储而手足相残?” 郭怀道:“难道张大人的主上就阻止不了,镇不住?” 张延玉道:“少皇爷,昔日李渊又何愿见他的骨肉互相残杀?都是儿子啊!要是阻止得了,镇得住,史上不会有‘玄武门’之变,如今老朽也不用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南海’来见少皇爷了。” 似乎谈到关键时刻,谈到主题了。 这难道是说…… 郭怀不能相信,道:“张大人从京城千里迢迢到‘南海’来见郭怀,跟张大人的主上立储之后,怕他的三+五个儿子间重演‘玄武门’惨剧之事,有什么关连?” 张廷玉道:“当然有关,老朽就是为这来的。” 郭怀道:“张大人,郭怀我益发糊涂了。” 张廷玉道:“当今阻止不了,镇不住,但这兄弟阋樯,手足互残的人伦惨剧,必得阻止,必得镇住,那就是说,必得找一阻止得了,镇得住之人……” 难道是说…… 郭怀更不能相信,因为他不相信当朝的这种事会找上他,怎么也不可能,事实上他也不会管这件事,绝不会,当朝也绝不可能想不到。 他道:“张大人是说……” 张廷玉道:“老朽说的是少皇爷!” 还真是! 如今知道张廷玉为什么千里迢迢,从京城到“南海”来见郭怀了。 知道是知道了,只是,这简直是…… 郭怀虽然己经听出来了,但是如今听张廷玉明说,还是不免怔了一怔,道:“张大人……” 张廷玉道:“当今想到了少皇爷的孝、能、威,百善孝为先,少皇爷至孝,为人行事能正而不偏,能为当今所信,少皇爷在京的时候创‘海威堂’,周旋于权贵豪门、富商巨贾之间,服‘天津船帮’,收水陆强梁于谈笑之间,仗剑夜闯大内,视内廷侍卫及禁城铁卫如无物,能与威也都是当今所亲见,故不视少皇爷为犯驾之刺客,不降罪,反而称少皇爷为‘无玷玉龙’,再加上‘神力侯’夫人之力荐!” 郭怀又一怔:“‘神力侯’夫人的力荐?” 张延玉道:“少皇爷那年离京后不久,贝勒爷就承袭了‘神力侯’爵了。” 郭怀道:“这个我知道,老侯爷年事已高,贝勒爷领京城铁卫辛苦多年,再加上那一次护驾有功,理应封侯了。我是说,傅夫人怎么会向张大人的主上推荐我?” 张延玉道:“那是因为傅夫人也认为只有少皇爷才阻止得了,镇得住。” 郭怀道:“张大人的主上舍近求远了,我认为傅侯伉俪就是最佳人选。” 张廷玉道:“少皇爷,傅侯伉俪不是最佳人选,傅侯伉俪身为人臣,放不开手,众家阿哥必没人在乎傅侯伉俪谷” 这恐怕是实情。 郭怀道:“张大人,我既不是人臣,而只是个江湖百姓,尤是个叛逆,贵主上的阿哥们,又怎么会在乎我?” 张延玉道:“不,少皇爷不是江湖百姓,只要少皇爷答应到京里去,少皇爷便是‘南海王’,有府邸,有俸萜,一切比照和硕亲王。‘海威帮’也不再是叛逆,‘南海’就是少皇爷的领地,而且,只要少皇爷到京里长住,不必进宫,不必觐见,一刀可免……” 郭怀道:“只要护卫二阿哥胤祁?” 张廷玉道:“除非必要,否则也不必。” 郭怀道:“也不必?” 张廷玉道:“只要少皇爷这‘南海王’应当今之请上京长住,众家阿哥就明白了,这就够了!” 条件够优厚,绝对够优厚,“南海王”,给“南海”为领地。“海威帮”从此不再是叛逆,一切比照和硕亲王,但不必进宫,不必觐见,一切可免,甚至于什么都可以不必做。 也够客气,绝对够客气,“便是”“南海王”,而不是“封”“南海王”,“有府邸”、“有俸禄”,是“有”,而不是≡赐”,“应当今之请上京长住”,“应当今之请”,而不是“奉当今之召”。 郭怀道:“贵主上怎么会想到派张大人前来‘南海’?是不是因为是内阁学士,深得贵主上眷爱与信任,而且张大人是汉人?” 张廷玉道:“都不是,是老朽见当今以派不出适当的人前来见少皇爷为苦,所以毛遂自荐,自告奋勇请旨前来。” 何止派不出适当的人前来,也没人敢来! 郭怀道:“贵主上有此一念,傅夫人有此一荐,都是大笑话,张大人是汉人,也不该来。” 张延玉道:“少皇爷是说,少皇爷不会答应?” 郭怀道:“张大人本该知道,绝无可能!” 张延玉神色如常,道:“请恕老朽直言,少皇爷错了,就是因为老朽是汉人,所以老朽才毛遂自荐,自告奋勇请旨前来‘南海’见少皇爷。” 郭怀道:“张大人这话怎么说?” 显然,郭怀他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张廷玉道:“老朽敢请少皇爷摒退左右。” 这是说诸明、贾亮。 郭怀淡然道:“张大人还不知我‘海威帮’,只要是我‘海威帮’人,事无论大小没有不能知道的。” 张廷玉拱手,道:“那是老朽过于谨慎了。” 郭怀道:“无论什么事,请张大人放心说就是。” 张廷玉道:“老朽遵命,敢问少皇爷,当今有阿哥三十五位,为何选立二阿哥胤祁为储?” 郭怀道:“张大人说,那是因为行二的胤祁仁德宽厚。” 张廷玉道:“不错,那是因为二阿哥胤祁仁德宽厚,当今认为非仁德宽厚者不足以治国御民,二阿哥的仁德宽厚一如当今,但,二阿哥也有不似当今的地方。” 郭怀道:“张大人是说……” 张延玉道:“二阿哥仁德宽厚有余,但却失之怯懦软弱。” 郭怀微一怔:“是么?” 张廷玉道:“少皇爷在京里待过,交游遍朝野,应该知道-” 郭怀道:“张大人知道,郭怀那趟赴京,另有要事,无暇顾及这些。” 张廷玉道:“老朽认为,少皇爷接老皇爷衣钵,继承老皇爷大业,以匡复为己任,就该知道当今的一切,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说得是,有理。 郭怀道:“多谢张大人明教,郭怀要知道的不是这些,至于谁掌贵朝,郭怀认为,那都在我讨伐之列,无论他是贤是愚,都得还我神州,甚至不必等到传位。” 张廷玉道:“不敢,是老朽失言,是老朽多虑。” 失言?多虑?是么?会么? 郭怀像没听见,把话转了回来:“贵主上既知道行二的胤祁仁德宽厚,难道就不知道他怯懦软弱?” 张廷玉道:“少皇爷,当今少年时即以贤明着称,除鳌拜,平三藩,举国称颂,四邻逆服,焉能不知胤祁怯懦软弱?” 郭怀道:“那么,贵主上有子三十五,何以选立这么一个儿子为储?” 张廷玉道:“少皇爷,不为国祚为万民!这也是当今仁德之处啊!” 郭怀目光一凝:“不为国祚为万民?张大人是这么认为?” 张廷玉毅然点头:“正是!” 郭怀道:“那么,张大人认为,贵主上若是为国祚,该选立他哪一个儿子为储?” 张廷玉没有一点犹豫,立即道:“四阿哥胤。” 郭怀道:“行四的胤-?” 张廷玉道:“四阿哥胤-雄才大略,英察果断,却失之阴鸷,心太狠,手太辣。” 郭慢道:“贵主上的这个儿子,在京的时候我见过,记得跟当时的玉贝勒过从甚密。” 张廷玉道:“是的,少皇爷记得没有错。” 郭怀道:“当时的玉贝勒,如今的‘神力侯’应是拥胤-之人,那么他的夫人又怎么会向贵主上推荐我去护卫行二的胤祁?” 张廷玉道:“傅夫人绝代天香,当世第一娥眉,也是仁德之人,她也是不为国祚为万民。” 郭怀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道:“这么说,张大人也在拥行四的胤-之列?” 张廷玉道:“但老朽却自告奋勇请旨,千里迢迢来到‘南海’,请少皇爷上京,匡助当今卫护选立的储君二阿哥胤祁。” 郭怀道:“张大人是说……” 张廷玉道:“少皇爷,就是因为老朽是个汉人!” 郭怀凝目:“张大人……” 张廷玉道:“少皇爷,容老朽以一般人家为例,若是老人选这么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当家做主,这个家恐怕很快就会家道中落,一蹶不振,进而逐渐衰败了。”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郭怀深深一眼:“张大人是这么想的?” 张延玉道:“不然老朽怎么会自告奋勇,请旨前来?” 郭侯双眉陡扬,目射威棱,道:“只是,我却没有那个耐性等他家道中落,等他一蹶不振,等他逐渐衰败!而且,若是等到那时候,也胜之不武,显不出我大汉世胄的勇武壮烈……” 张廷玉为之悚然,道:“请恕老朽斗胆直言,少皇爷镨了。” 郭怀道:“郭怀愿闻其详。” 张廷玉道:“少皇爷称奇当世,绝对知道,匡复大业不能,也不该动意气。当朝自入关定鼎至今,大势已定,根基已稳,尤其当今仁德宽厚,英明贤能,自登基御极,接掌大宝以来,除鳌拜、平三藩,万民称颂,四邻臣服,国力雄厚,国威远扬,绝非能够轻易撼动,若不察时势,轻举躁进,所谓勇武壮烈,只是无谓牺牲……” 郭怀道:“那么以张大人高见……” 张廷玉道:“待时,大汉子孙世世代代永继不绝,成功不必在我。” 郭怀为之肃然:“多谢张大人教我,奈何我不能等,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不能等。” 张廷玉道:“少皇爷,老朽再次斗胆,少皇爷也好,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好,不能等,必得等,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进退者方算高人,当世称奇,继老皇爷衣钵,领导匡复如少皇爷者,必须察时势、知时务,否则只是逞血气之勇的匹夫,作无谓牺牲,对匡复大业有害而无益,必成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罪人。” 这番话,说来态度和缓,语气平和,但却义正辞严,掷地有声,重逾千斤。 郭怀肃穆之色增添了三分,目中威棱凝望张廷玉,没有说话。 张廷玉毅然对望,道:“看来少皇爷不是不知道,只是在试探老朽。” 郭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道:“不管张大人怎么说,目的只有一个,盼我能点头答应,上京长住。” 张廷玉道:“事实如此,老朽不愿,也不敢否认。” 郭怀道:“张大人,容我请示家义父。” 张廷玉面现喜色,一阵激动:“这么说,少皇爷……” 郭怀道:“多谢张大人教我,张大人看得明白,说得好,不愧当朝名臣,只是,可惜……” 张廷玉道:“老朽知道少皇爷要谈什么,少皇爷不必可惜,他中有我,我可以知己知彼,有时候为我尽心力,也方便得多。” 郭怀动容,深深一眼:“难怪家义父愿以信物赠张大人,张大人令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张廷玉拱手:“不敢,只少皇爷能垂赐一个信字,老朽已感知足,还请少皇爷再垂赐片纸只字,使老朽得以覆旨。” 郭怀道:“我不能,不过,家义父能以信物赠张大人,足证他老人家知张大人,信张大人,也一定知道张大人看得明白,说得好,相信他老人家会让张大人在贵主上那里有话可说的。” 有话可说,是可以覆旨,还是可以解释? 张廷玉还想再说。 郭怀已站了起来:“送张大人回去!” 诸明、贾亮双双恭应,躬身摆手往外让。 张廷玉只得站起,但他还要问一句:“少皇爷,老朽如何知道……” 郭怀道:“张大人请放心,我自有办法知会。” 张廷玉没再说什么了,告辞走了,诸明、贾亮跟了出去。 就因为张延玉是凭着老皇爷的信物来的,郭怀送他送到了后院门。 这在张廷玉的身份、地位来说,不够。 但在郭怀来说,这还是因为张廷玉是凭着义父老皇爷的信物来的,所以他见,在后厅见客,他送,送到了后院门,否则,他不会见,当然也就没有送了。 而,在张廷玉来说,少皇爷,“海威帮主”,“无玷玉龙”郭怀在后厅见他,送他到后院门,他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送走了张廷玉,郭怀往回走,在水榭里找到了关山月跟欧阳姐妹,都是自己人,他没瞒,不但没瞒,还从头到尾,说得详细。 听毕,关山月跟欧阳姐妹大感讶异,三人的感觉一样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但三人也知道,如今就是有了这种事。 郭怀没说自已对这件事的看法,他问关山月跟欧阳姐昧对这件事的看法。 欧阳姐妹没说话,姐妹俩都望关山月。 不知道姐妹俩是客气,不打算表示意见,还是想先听听关山月怎么说。 关山月犹豫了一下,要说话。 郭怀忽地瞿然,道:“他老人家来了,在书房召唤!” 这是说他义父,老皇爷。 何以郭怀知道老皇爷在书房召唤,关山月却不知道? 老皇爷必是以“传音入密”“蚁语传音”绝世功力,向郭怀一个人发话。 郭怀、关山月都是修为高绝,何以在老皇爷驾临的时候没听见?等到老皇爷传音发话了才知道? 老皇爷的修为,可想而知了! 欧阳姐妹喜道:“老人家仙驾莅临了?!” 关山月心神震动:“哥哥快去!” 郭怀道:“他老人家召唤的是咱们四个。” 关山月为之激动,当世僧,俗两大奇人,一位是他师父,十年朝夕相处,养他教他;一位只是听闻,仰慕已久,一直没有福缘,如今这位竟仙驾莅临,加以召唤,他怎么能不激动? 欧阳姐妹则是更喜:“老人家也召唤我俩?那,那就都快去!” 是该都快去,四人急忙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停在门外,郭怀、关山月在前,欧阳姐妹在后,四人肃容恭立,郭怀恭声发话:“孩儿与山月师弟,霜雪姐妹告进。” 书房里传出一个低沉有力,十分慈祥的话声:“进来吧!” 郭怀恭应一声,与关山月、欧阳姐妹恭恭敬敬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就看见了,书桌后坐着一个人,老人,看年纪在六十以上,关山月知道,老人家绝对不止六十,八九十都不止。 老人身材瘦削,一袭青衣,相貌奇古,鬓发如霜,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如电,不怒而威。 关山月知道,这就是当世两大奇人之一,昔日纵横四海的“海皇帝”怀了,仰慕已久的神仙中人终于得见,终于得瞻仰仙容威仪,他又为之激动。 他这里激动,郭怀那里恭谨说话:“孩儿与山月师弟、霜、雪姐妹叩见,并恭请您老人家圣安!” 他带关山月、欧阳姐妹就要拜下。 老人说了话:“别,分开见,除了你,我都要好好看看!” 原来如此。 可是郭怀除外。 郭怀恭应,退立一旁。 关山月吸一口气,让自已平静,恭谨扬声:“晚辈山月,叩见老人家!” 他要拜下。 老人又说了话:“别学他那一套俗礼,我不喜欢!” 老人只说这话,没动一动。 关山月却拜不下去,一丝一毫也拜不下去,他不敢失礼,不敢不敬,没有提气聚力再试。不过他知道,试也是白试,因为他也知道,跟这位老人家比,他还差得远夕,于是他道:“晚辈不如从命了。” 老人冷电般目光凝注,深深一眼:“十年前的小月,如今的山月,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老人家。” 老人道:“和尚他还真舍得,让你吃了整十年,每一株都有百年的‘何首乌’!” 关山月道:“是的,他老人家的恩情如山似海。” 老人道:“这也是和尚的私心,小怀虽然也是他的徒弟,但是让我担过来,接了我的衣钵,所以他得再找一个传人,不是好材料他看不上眼,可巧让你碰上了。” 关山月道:“晚辈的造化。” 老人道:“也是你资质好,我刚看过了,你的确是块好材料,跟小怀称得上一时瑜亮,难分轩轾。近百年来的两块好材料,落在了我俩之手,老怀堪慰了,苍天特别垂顾,我俩有老福,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该转运了。” 关山月道:“谢谢老人家夸奖。” 郭怀说了话:“孩儿就说师父他老人家偏心,孩儿没吃过一株‘何首乌’不说,连‘大罗剑法’都只教孩儿七成。” 当然,这是说着玩儿的。 老人道:“这不是和尚偏心,反倒是和尚公平,你俩分别为我俩的传人,接我俩衣钵,肩负匡复之重责大任,面对的人、时、地各不相同,但其艰险则是一样,所以必得一样的好武功,一样的好修为,并称于当世,不能分高下。你学习二十载,山月在师门的时日,只有你的一半,不能不藉‘何首乌’增添他的功力,你接了我的基业,山月却只是独自一人,在某些地方他甚至得强过你,所以‘大罗剑法’只传了你七成,其实,‘大罗剑法’仙家绝学,得学七成便已是无敌于天下了!” 郭怀笑了:“听您老人家这么一说,孩儿从此不敢再怪师父他老人家偏心了!” 老人回望关山月,道:“到你师兄这儿来了一趟,你这个师兄,给了你这个做师弟的什么见面礼了么?” 郭怀忙道:“孩儿把您老人家的那样珍藏,给了山月师弟了。” 老人道:“那把软剑?” 郭怀道:“您老人家料事如神。” 老人抬起了手,手里握了一具长长的革囊,前递:“这是我的见面礼,也是一把剑,只是不是软剑。” 关山月没上前接:“山月已蒙怀师兄厚赐……” 老人道:“那把软剑不及这把剑趁手,还给他!” 那把软剑贵重,关山月知道,老人给的这把剑也绝不会差,他倒不是比,他是为难,他还真为难! 怎么不?老人的话不能不听,可是师兄的厚赐又怎么能就这么退回去? 郭怀说了话:“长者命,不可违,兄弟,你就领受他老人家的好意吧!我正为给了你那把软剑后悔,想要回来却开不了口发愁昵!” 他这是为关山月解了围,免关山月为难了,而且围解得轻松逗笑。 关山月满是感谢的一眼,而且也说:“谢谢哥哥!” 就要探腰解下软剑。 郭怀抬手拦住:“兄弟,这你就不必听他老人家了,也别让哥哥我逗了你,留着,好兵刃不嫌多,看场合,看时候,该用哪把用哪把,也想用哪把用哪把!” 关山月忙道:“这怎么行,我怕遭天妒,折了我的……” 郭怀道:“宝剑赠英稚,这叫物得其主,天不会妒你,也折不了你的。” 关山月还待再说。 老人说了话:“他这主意好,我就没想到,你可以听他的,反正,两把剑都是我的。” 老人虽然不怒而威,威仪慑人,可也有风趣的时候。 几个人听得都笑了。 关山月还软剑之举只好作罢,他一敛笑容,肃穆敬谨地出双手接过那具长长的革囊:“谢谢老人家。” 郭怀道:“兄弟,老人家出手,绝非凡品,看看!” 关山月听了郭怀的,应了一声,打开革囊,一把斑斓古剑呈现,不但型式古,镶珠玉,而且工极其精绝,一望可知是出自名匠之手。 郭怀双目微睁:“这是……” 关山月一按哑簧,龙吟声中,长剑出鞘,光似泠电、森寒逼人,直能让人毛发惊张,不寒而栗。 连郭怀都禁不住退了一步,只听他惊呼:“巨阙!” 欧阳姐妹更是连退三步。 关山月入耳郭怀惊呼,心头震动,忙再凝目看掌中长剑,只见剑身似一泓秋水,长三尺余,宽两指余,寒光四射,几令人不敢,也不能直视,剑身靠剑柄处,刻有两个篆字“巨阙”! 第 2 卷 第 六 章 三人合婚 “巨阙”,《越绝书外传记宝剑》:“王曰:‘巨阙初成之时,吾坐于露坛之上,宫人有四驾白鹿而过者,车奔鹿惊,吾引剑而指之,四驾上飞扬,不知其绝也,穿铜釜,绝铁镔,胥中-如粢米,故曰‘巨阙’。” 曹植《宝刀赋》:“-南越之‘巨阙’,超有楚之‘太阿’。” 荀子《性恶》:“‘钜阙’辟闾,古之良剑也。” 关山月当然知道“巨阙”是把什么样的宝剑,他心神狂震,龙吟声中,插剑入鞘,道:“老人家……” 老人截口:“怎么?” 关山月道:“老人家所赐太贵重……” 郭怀道:“又来了。” 老人又截口:“没听你怀师兄说么?我出手,绝非凡品?凡品我拿不出手,宁可不给。” 关山月道:“山月知道……” 老人道:“那么,又如何?” 关山月道:“山月不敢领受。” 老人家:“就因为它太贵重?” 关山月道:“正是。” 老人道:“在我看来,神兵利器,普通兵刃,到了你怀师兄跟你的手里,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我认为,这把‘巨阙’,若是任它埋没,太可惜,也是罪过,应该让它在匡复大业中重露锋芒,再现光辉。” 关山月道:“山月知道,只是……” 老人道:“你那和尚师父教过你么?长者赐、不敢辞,这要是你那和尚师父所赐,你也会因为太贵重而不敢领受么?” 郭怀道:“兄弟,他老人家可是怪你见外了!” 这一句厉害。 事实上老人也正是这意思。 关山月忙道:“山月不敢,山月敬谨领受就是。” 老人道:“领受就是领受,不必什么敬谨,不是说过么?我不喜欢这套俗礼。” 关山月忙故:“是,山月领受。” 老人道:“为了你收了我的见面礼,我告诉你两桩你那和尚师父绝没有告诉你的事,你那和尚师父告诉你了么?他叫什么和尚?” 他又轻松风趣了。 关山月道:“没有。” 老人自己却不轻松,神色反倒凝重、肃穆:“你那和尚师父年纪一把了,却爱哭,当年刚出家时,只一想起袁大将军,他便号啕太哭,直哭到泪尽血出,那真是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所以我叫他哭和尚。” 老人家为此而哭,而且直哭到泪尽血出,关山月、郭怀、欧阳姐妹都为之心情沉重,没有办法轻松。 看来老人既不是耍轻松,也不是耍风趣,只是让关山月知道,他那和尚师父叫哭和尚,以及他那和尚师父为什么叫哭和尚。 难怪哭和尚会哭,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该哭,该放声痛哭。 老人又道:“还有一件事,则是关于我的了,你那和尚师父告诉你我姓怀了,有没有告诉你,我叫怀什么?” 关山月道:“没有。” 真没有! 老人道:“你怀师兄昵?” 关山月道:“也没有。” 也真没有。 老人道:“我来告诉你,否则你只知道师兄的义父姓什么,却不知道师兄的义父叫什么,这哪像自己人?记住了,我姓怀名石,石头的石。” 放着玉石的石不说,却说石头的石,看来老人干脆、直率,不喜欢修饰。 关山月道:“是,山月记住了。” 老人摆了手:“行了,我已经看过你了,跟你的事也了了,你一边儿去吧!” 还真是干脆、直率,不喜欢修饰。 关山月恭应声中躬身,忙退立一旁。 他还是真好福缘,多少人遍寻也好,重金也好,求之不可得,他却半日工夫不到,连获两把神兵利器。 关山月这里退立一旁。 欧阳姐妹双双上前,盈盈施礼:“晚辈姐妹见过老人家!” 老人目光凝注,道:“不错,长记性了,没再跟我自称婢子姐妹了。” 显然,欧阳姐妹以前见老人,曾以婢子姐妹自称,也曾遭老人阻止,指正过。 姐妹俩道:“您老人家的恩典,晚辈姐妹敢不敬遵谨记!” 老人道:“说什么谁的恩典?你姐妹本就跟怀儿一样,甚至你姐妹曾经是怀儿的局主,怀儿他若敢受,我就不要他这个义子。” 欧阳姐妹道:“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少皇爷对晚辈姐妹有大恩。” 老人道:“我也知道你姐妹当初收留了他,在当初京里你姐妹所处那种情势下,不知他的根,不知他的底,收留了他,那也是恩,他只是报答你姐妹的恩,我姐妹不欠他什么。” 姐妹俩还待再说。 老人道:“话已经说回头了。” 姐妹俩恭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老人深深一眼,转了话锋:“不少日子没见我姐妹了,姐妹俩变得更招人疼爱了。” 姐妹俩微-螓首:“谢谢您老人家。” 老人道:“这趟我来,是为告诉你姐妹,有关你姐妹身世的事。” 姐妹俩忙抬头:“有关晚辈姐示身世的事?” 郭怀也忙叫:“义父……” 老人道:“我早就知道了,如今是时候了,也该让你姐妹知道了,霜姑娘本姓东方,本名玉翎,雪姑娘本姓杜,本名兰畹,你俩的生身父母跟你俩的养父母欧阳夫妇是生死至交,六人也都是匡复志士,当你俩还在襁褓中时,你俩的生身父母联手执行艰险任务,唯恐一去不回,所以分别将你俩托付给了欧阳夫妻,不幸你俩的生身父母竟真俱都壮烈牺牲。欧阳夫妇没有子出,将你俩改从他姓,并改名霜,雪,视同己出。” 欧阳雪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人道:“姑娘,生当乱世,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骨肉离散,这种事正多,你俩还知道自已本姓什么,叫什么,怀儿跟山月昵?” 真是,郭怀跟关山月的遭遇,还不如她姐妹。 欧阳雪低下乌云螓首,没再说话。 欧阳霜道:“晚辈二人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一家人,但是二十多年来都姓欧阳,情同姐妹,晚辈二人愿意永远都是姐姝。” 欧阳雪抬起螓首,美目泪光闪动:“还请您老人家成全。” 老人道:“你俩本来就永远是姐妹,若是有人想拆散你俩,我头一个就不答应!往后,依我看,一定得是两个,绝不能只是一个,只是,你俩该恢复本姓本名,以慰你俩生身父母的在天之灵,而且,也要双双到另一家去了,也该恢复本姓本名了。” 这最后一句,听得姐妹俩娇靥泛起红云,双双螓首低垂,没有作声。 显然,都听懂老人家的意思了。 还有两个听懂老人意思的,郭怀跟关山月。 关山月想说话,但终究还是浪说,原本他觉得张不开口,而今他又认为不必张口了,因为老人已经说话了,据他所知,老人是又一次的说话。 郭怀没说话,不知道他是装听不懂,想让眼前这事过去还是怎么。 不知道眼前事是不是要过去了,老人道:“好,我要跟怀儿说话了。” 郭怀的神色似乎一松。 姐妹俩也忙恭应退立一旁。 郭怀上前,恭谨躬身:“孩儿有事禀报……” 老人道:“张廷玉?” 郭怀道:“您知道?” 老人道:“我也是为这事来的。” 郭怀道:“孩儿是因为他有您老人家的信物……” 老人道:“早年我在他上京应试途中碰见他。我看他书读得不错,人品也不错,是个人材,日后必有大成,所以给了他一方信物,以备日后他有需要时,助他一臂之力,没想到他用在这里了,也算用在了正途,没有辜负我赠他信物的心意。” 郭怀道:“他是为玄晔来的。” 老人道:“处今日之势,你想让他如何?不能指望每一个汉族世胄都像咱们一样,尤其是读书人,他不但要活,更想展所学,展抱负,小以显父母,光门楣,大以治国,平天下,只要能不忘自己是汉族世胄,偶尔为汉族世胄尽点心力,也就够了,这也就是当初我为什么赠他信物的道理所在。” 郭怀道:“是,孩儿懂了。” 老人道:“我把他当成一颗种子,只要我选的种子不错,他必有萌芽、茁壮的一天,一颗种子有一颗种子的功效,倘若种下的种子一多,其功效近不下于我等,面且那也是有力的内应。” 郭怀道:“他说我汉族世胄世世代代永续不绝,成功不必在我。” 老人道:“他看得明白,说得好,事实上,自福临入关,以至玄晔,两朝都算不错,福临固基,玄晔除鳌拜、平三藩,更显现他的英明果断雄才大略,不止国力已雄厚,国威更远达四邻,恐怕已是难撼动他分毫了。” 连老人都这么说,而且夸张廷玉看得明白,说得好,可知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也足证张廷玉是开诚布公,掏心相向了。 郭怀道:“张廷玉说,玄晔立行二的胤祁为储,却为胤祁忧。” 老人道:“他说为什么了么?” 郭怀道:“玄晔怕‘玄武门’人伦惨剧重现于今。” 老人道:“那是必然,玄晔其他的儿子,个个强过胤祁,个个不服,不甘心;一定明争暗斗,都是自己的儿子,玄晔镇不住,也拦不了。” 看法,说法也跟张廷玉一样。 郭怀道:“所以,他带着您老人家的信物,千里迢迢,远从京里到‘南海’来。” 老人道:“你是说……” 郭怀把张廷玉的来意,禀知老人。 听毕,老人淡然道:“他把我赠给他的信物,真用对了时候,用对了地方,也真找对了人,你前趟京里的所作所为,让玄晔信得过,也使得玄晔激赏,除了你,还真没有第二个保得住他这个二儿子,也真没有第二个镇得住这场争斗。” 郭怀道:“您说玄晔雄才大略,英明果断,难道他真不能……” 老人道:“这就跟玄晔是不是雄才大略,英明果断无关了。这道理,跟人管得好别人的儿子,管不好自己的儿子一样。” 郭怀道:“一般人是如此,身为一国之君,不该如此。” 老人道:“这是理,谁都知道,但一旦面临,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了,何况,玄晔也是人,咱们也愿意他是人,是么?” 郭怀道:“您认为孩儿能去?该去?” 老人道:“张延玉千里迢迢,远从京里来到‘南海’,即便他有我赠给他的信物,他的理由也不该只是因为你是那唯一的人选?” 不错,的确不是,否则张廷玉不敢来。 郭怀道:“他说,这是为我汉族世胄,等着爱新觉罗家道中落,等着玄晔这个二儿子败家。” 老人微点头:“我没有看错他,我没有选错这颗种子,这也就是我所说,在适当时机,为我汉族世胄尽一点心力。” 郭怀道:“您老人家认为他可信?” 老人道:“除非我看错了人。” 郭怀道:“孩儿不敢。” 老人道:“张廷玉他为什么会认为玄晔这个二儿子会让爱新觉罗家道中落?会败家?” 郭怀道:“张廷玉认为,玄晔这个二儿子虽然仁德宽厚,却怯懦软弱。” 老人道:“玄晔这个二儿子的确如此,以张延玉这种有才智的贤能之臣,应该不会属意玄晔这个二儿子,不会拥立他。” 郭怀道:“张廷玉他属意行四的胤-,要拥立他也会拥立胤。” 老人道:“这就对了,玄晔立这个行二的儿子为储,对张廷玉有什么好处?他犯得着自告奋勇,毛遂自荐,请旨到‘南海’来,搬请你到京里去坐镇?” 郭怀道:“这么说,张廷玉可信,他所说,玄晔立行二的胤祁为储,是不为国祚,为万民也可信?” 老人道:“玄晔不是糊涂人,他立这么一个儿子为储,必有他的不得已,咱们只知道他立这么一个儿子为储,对咱们有益无害就够了,不必管他是为什么,是为谁。” 郭怀恭应:“是。” 老人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不必再多问了。 老人却更明白的说明:“张廷玉在这个适当时机,为我汉族世胄尽了心力,咱们也应该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更能得玄晔与爱新觉罗氏王朝的信任与重用,如此,他会更乐于为汉族世胄尽心力,也更会有效能。” 郭怀再衣恭应:“是。” 老人道:“张延玉为玄晔,来搬请你上京坐镇,不是请你就这么去吧?” 郭怀也把张廷玉代他主上开出的条件禀告了。 听毕,老人淡然而笑:“‘南海王’,这个爵位,这个封号不错,有府邱,有奉禄,一切比照‘和硕亲王’但什么都不必做,‘海威帮’也不再是叛逆,不再是海盗了,这个条件真是相当优厚了……” 一顿,又道:“话,我是对你说,也是对她姐妹俩说,而且只说这一回,从此不再说。你应该尽快去,‘海威帮’可以交给宫弼跟祁英,就是因为你应该尽快去,所以她姐妹也应该尽快正名,听明白了么,你三个都听明白了么?” 姐妹俩红了娇靥,郭怀神情震动,姐妹俩低头,郭怀躬身,三人同声:“是,听明白了。” 当然听明白了,这还听不明白? 连关山月都听明白了,他高兴,为郭怀,也为欧阳姐妹,这本是他盼的,只是有老人在,他不能说。 老人忽然转脸向关山月:“山月。” 关山月忙定神:“老人家。” 老人道:“你也听仔细了。” 关山月道:“是,山月恭聆您老人家训教。” 老人道:“是么?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么?” 关山月一点就透,忙道:“您老人家请说,山月听着了。” 老人道:“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为什么,有朝一日,你要是去了京畿,为你也为他,跟郭怀,可以仰慕已久,不可以前认识,更不可是师兄弟,应该重新订交,一切从头来!”转望郭怀,欧阳姐妹:“你三个也记住!” 关山月、郭怀、欧阳姐妹齐声恭应。 老人道:“我事已了,走了,来不必接,去也不必送!” 话落,人已不见,只微风飒然。 关山月、郭怀都是高绝的修为,却没有看见老人是怎么走的,从哪里走的。 老人虽然说来不必接,去也不必送,关山月、郭怀却仍然恭谨躬身称送。 欧阳姐妹更是双双跪拜:“晚辈姐妹叩谢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她姐妹为什么这样?又是什么大恩大德,她姐妹自己知道,关山月跟郭怀也明白。 本来嘛,老人交待,姐妹俩要尽快正名,是什么意思? 说正名,而不说恢复本来姓名,这是说不止是恢复本姓本名,也要给个名份。 怎么样才能给姐妹俩一个名份? 再容易不过,不必说,都知道。 关山月道:“我先给哥哥跟两位姐姐道喜了。” 姐妹俩又红了娇靥,郭怀也再次神情激动,他望姐妹俩:“我总得再听听两位怎么说。” 这倒是应该的。 欧阳霜说话厉[害:“老皇爷的令谕,我姐妹是不敢违抗,少皇爷敢不敢,我姐妹就不知道了。” 郭怀望关山月,双手一摊:“兄弟,你看,往后哥哥我,还会有好日子过?” 郭怀他终于松口了,也就是说,他不敢违抗老人的令谕,老人的最后通牒。 关山月笑了。 欧阳姐妹可没笑,不但没笑,两双美目里反倒都现了泪光。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喜?还是悲? 恐怕都是,喜的是郭怀终于松了口,悲的是郭怀到如今才松口。 虽然说不忮不求,无怨无悔,但…… 关山月明白了,他原先认为开不了□,但是,到如今才明白,他还是不了解女儿家的心! 这就跟他初入江湖一样,没有经验,没有历练。 想到了这儿,他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想到了虎妞! 虎妞还在人世么?要是还在,在哪里?如今怎么样? 郭怀看见了关山月的神色,他虽然想不到,关山月这时候想到了虎妞,但是他知道,关山月这样的神色,绝不是显示好心情,此时此地他没有问关山月怎么了,他只不让关山月心情再坏下去了,他道:“兄弟,哥哥事了了,可以送你走了,只是,你是这会儿就走,还是喝过哥哥的喜酒之后再走?” 有用,关山月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心情,自己的神色,他知道这时候不该有这种心情,更不该让这种心情带在脸上,他忙收心定神,也忙让自己的神色回复,要说话。 欧阳雪说了:“这还用问?兄弟又不是外人,又没什么太急的事,当然是喝过你的喜酒再走。” “你的喜酒!” 郭怀不是说“哥哥的喜酒”吗? 欧阳雪说的,正是关山月想说的,虽然欧阳雪已经说了,但是他知道,他自己也该再说说,他要说话。 欧阳霜却又先说了:“爷是打算什么时候请兄弟喝喜酒?要兄弟喝过喜酒之后再走?” 这也正是关山月想问的。 他也想到了,喜事的日子都还没订,要是十天半个月过后再办,他能等喝过喜酒之后才走?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姐妹俩想知道的。 郭怀说了:“两位看,明天怎么样?” 这一说,听得关山月、欧阳姐妹都一怔。 欧阳霜道:“明天?” 郭怀点头:“不错,明天。” 看神色,听语气,显然不是逗,不是说笑。 欧阳霜道:“怎么来得及……” 郭怀道:“怎么来不及?” 欧阳霜道:“谁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准备……” 还真是! 但是,郭怀这么说:“咱们三个的事,要谁知道?要多少人细道?义父老人家既来下最后通牒,师父老人家一定知道,帮里这些人,只待会儿让诸明、贾亮把话传出去,不用一个时辰,就都知道了,还不够么?” 这倒是! 欧阳霜道:“还有,什么都没准备。” 不错,姑娘她是说了。 郭怀道:“还要准备什么?咱们都不是世俗儿女,我认为可以不必行世俗那一套,这是我留兄弟喝喜酒了,就照平常的饭菜,添上一壶酒,把宫老、祁老、海无极,都找来喝一杯,到时候再让几条船开几炮,不就行了么?” 说得倒也是,帮里没有这方面的人手,又不能从外头找人来,没人敢来,就算有人敢来,也不能连累人家、害人家,那么,一切都得自己来。自己是谁?只有姐妹俩,四个婢女,顶多再加上诸明、贾亮。姐妹俩带领着自己办,不像话不说,那又得准备多久?郭怀一向简朴,又能有什么让这几个人准备的? 或许,这是人生大事,姑娘家出嫁,一辈子只这么一回,太委屈姐妹俩了。 可是姐妹俩不会计较这个,不会,绝不会!正如郭怀所说,都不是世俗儿女,姐妹俩并不要行世俗那一套! 欧阳霜她不由地点了头:“这倒是!” 这是说,她同意了郭怀的说法。 可是,欧阳雪又说话了:“正如爷所说,咱们不是世俗儿女,不必看日子,哪一天都不要紧,哪一天都是吉日良辰,只是,老人家已经走了……” 郭怀道:“老人家是来下最后通牒的,而且要咱们尽早;若是要主持,要管,就不会走了。两位老人家已经都是神仙中人了,不会喜欢沾惹尘俗中事了,咱们也不必再打扰两位老人家了。” 欧阳雪也同意了郭怀的说法:“那就让诸明、贾亮把话传出去吧!” 欧阳霜不安地望关山月:“只是,这杯喜酒太寒伧了!” 若以世俗眼光看,还真是! 可是,都不是世俗儿女,再加上彼此这层关第,那就一点也没什么了,欧阳霜多虑了,也见外了。 关山月要说话。 郭怀又先说了,紧接着欧阳霜的话:“好在兄弟不必出什么份子!” 这句话逗。 关山月、欧阳姐妹都笑了,这一笑,关山月要说的话也就没说了。 郭怀也笑了,笑声中,把诸明、贾亮叫来,命二人把话传出去。 诸明、贾亮一听,大为惊喜。 诸明道:“先给爷跟两位姑娘道喜。” 贾亮道:“可等着这一天了,真不容易!” 郭怀道:“你俩倒会替正主儿着急,多事,去!” 诸明、贾亮喜悦地答应,连施礼都忘了,转身扑出,一溜烟不见了。 何止诸明、贾亮惊喜,上自宫弼、祁英、海无极,下至每一个弟兄,无不惊喜,无不振奋,“海威帮”简直整个为之沸腾。 没一会儿工夫,祝贺、道喜的来了,先是宫弼、祁英,接着是海无极跟众“巡察”。 之后,络绎不绝,都来了,包括每一个弟兄。 不论谁来,郭怀、欧阳姐妹都见,关山月陪着。 先在书房,没多久,不得不移往前厅。 每一个都热心,都抢着要帮忙准备,帮忙张罗。 郭怀跟欧阳姐妹都以一切从简说明。 关山月不好说,也用不着他说,但是他也没能闲着。 谁都知道关山月在这儿,谁都知道关山月是少皇爷的师弟了。 谁都敬仰,谁都过来瞻仰,过来见礼,过来请安、问候。 关山月为之应接不暇。 比郭怀、欧阳姐妹还忙。 郭怀、欧阳姐妹,有三个人,关山月只一个。 一直忙到了天黑,忙到了上灯。 一直到吃过了晚饭,这一天的事才算完了。 关山月漱洗过后,刚坐下。 有人敲门而进,是郭怀来了。 关山月起身相迎:“哥哥累了。” 郭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累。” 一脸的笑意,一脸的精神,看样子还是真不累。 两人坐下了,坐下之后,郭怀又道:“倒是兄弟,我看够受的。” 关山月道:“不能这么说,沾了哥哥的光,弟兄们抬举。” 郭怀道:“沾了谁的光?你自己得来的,揭发了那些个败类,惩治了那几个败类,治好了‘南霸天’的女儿,诛除了满虏一个大鹰犬,谁不敬仰?谁不挑拇指?” 关山月要说话。 郭怀道:“行了,兄弟,别跟哥哥客气,咱们谈别的。” 看样子他是有事。 关山月没说话,等郭怀说。 郭怀说了:“怎么了,兄弟,心里有什么事儿?” 原来他是为这事儿! 直到如今才间,如今只有他跟关山月。 关山月感动,不瞒郭怀,实说了。 听了关山月的实话实说,郭怀沉默了一下才道:“兄弟,对那么一位姑娘,尤其你俩心里早就有了彼此,难怪你会至今思念,恐怕这辈子你都忘不了……” 真是,郭怀这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关山月真是这样,只是他没说出口。 郭怀接道:“可是,兄弟,这话我不该说,当初咱们初见面,我也没有说,而如今,我是你哥哥,却又不能顾虑你伤心难过而不说,兄弟,她恐怕凶多吉少了。你想,那些个残凶既然把她当成了你义父唯一的后人,她也怕那些残凶在那儿等你,也毅然承认是你义父唯一的后人,那些残凶怎么会放过她?” 关山月心如刀割,脸上闪过一丝抽播,道:“我也知道,只是,我还抱着一线奢望……” 郭怀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兄弟,不是哥哥我泼你冷水,你可真是奢望,不要说是一线,一丝都不会有。以她那么一位姑娘,当她代替你的时候,就没打算再活,就算那些残凶有别的用心,没马上杀她,她又怎么可能偷生苟活?” “别的用心”,郭怀没好明说,可是关山月懂,一颗心又一阵刀割似地疼,疼得他几乎呻吟出声,他忍住了,却忍不住脸上再闪抽播,身躯为之轻颤。 郭怀看见了,道:“兄弟,哥哥我要劝你……” 关山月说了话,几乎还是呻吟出声:“我欠她的,我欠她太多了。” 郭怀道:“我知道,记住就好了,如今你已经杀了一个莫怀古了,还要一个一个的找,这不也是为她报仇,这不也是还她?” 关山月道:“还不了的,纵然再杀十倍、百倍这些残凶,也还不了。” 郭怀又沉默了一下:“兄弟,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会欠人些什么,牢记不忘,有机会还就是了,只要还,不在还了还不了,而在各人的所能,在是不是尽心尽力。若论悲痛,悲痛莫大于袁大将军的冤死;若论仇恨,仇恨莫大于满虏夺我河山,杀我同胞。咱们也只能继承大将军遗志,抗清、匡复,尽心尽力,一旦光复神州,已足以告慰袁大将军及列祖列宗,又岂能杀十倍、百倍满虏以报仇雪恨?” 关山月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抬起头的时候,他平静多了,脸色也恢复了,道:“谢谢哥哥,我不如哥哥。” 郭怀道:“真说起来,我呢?兄弟你是知道的,谁又还得了我的?我又让谁还了?不要老往窄处想,不要老往窄处钻,想开,看开,男子汉,大丈夫,还有男子汉,大丈夫的路,还有男子汉,大丈夫的事。”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哥哥,我是真不如哥哥。” 郭怀道:“兄弟,也别这么说,世间事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也一样,尚未面对跟一旦面对时的想法,有时候会爱得让自己都难以相信。就拿我来说,尚末面对时,我发誓要手刃亲仇,恨不得把仇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而一旦面对,我却是一个也没杀,甚至没让仇人流一滴血,这是因为我是人,也是因为这多变的世间事,兄弟,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碰上。” 关山月道:“不说了,明天是哥哥的大喜之日,让哥哥头一天还为我的事操心,不厌其烦,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不安,也别让两位姐姐知道以后怪我,请回房歇息吧!” 郭怀道:“兄弟别这么说,咱们这是谁跟谁?听兄弟的,不说了,兄弟也歇息吧!” 他站起了,走了,还随手带上了门。 关山月没多坐,郭怀走了以后,他就熄灯上了床。 是熄灯上床了,却望着顶棚难成眠。 听了郭怀那么多话,他还是不能不想虎妞,想起虎妞就难免悲痛,难免愤恨。 好在,他也想郭怀说的那些话,就因为想了郭怀说的那些话,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他认为他起晚了,急忙起来漱洗。 事实上,郭怀这少皇爷府不像往日这时候那么宁静,听得见,很热闹。 郭怀跟欧阳姐妹的婚礼,真是一切从简,倒是有张灯结彩,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那是弟兄们非张罗不可,平日不见人,今天人多了,进进出出,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个个一脸喜意。 也真如郭怀所说,只是在平日的饭菜之外加了酒,饭菜仍是欧阳姐妹带四婢下厨,今天多了诸明、贾亮两个打杂的,酒可不止加了一壶。 请来吃饭喝酒的是宫弼、祁英、海无极,可是整个“海威帮”的弟兄都不请自来了。 不请自来的弟兄们不吃饭,只喝酒,而且只喝一杯,喝一杯喜酒就走。 弟兄们喝杯喜酒就走,川流不息,道喜声、笑声,不绝于耳,一样的喜气,一样的热闹。 就在这喜气,这热闹之中,一艘战船在近小岛码头不能再近的地方,开了三炮。 这可比鞭炮响亮多了。 直到新人入了洞房,这少皇爷府才算安静下来。 安静了,虽然这场婚礼一切从简,关山月还是跟着忙了一天。 只是,要问他都忙了些什么,恐怕他也说不上来。 虽然说不上来,却是够累的,恐怕不止他累,都够累的,从这会儿这么安静就可以知道了。 关山月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见面,郭怀还好,欧阳姐妹却有些娇羞,只是有些矫羞,不失落落大方。 在书房郭怀的书桌上发现两幅字,写的都是贺词。 一幅是:“琴瑟和鸣。” 一幅是:“早生贵子。” 前者,是师父老人家所蜴。 后者,是义父老人家所赐。 显然,两位老人家昨天晚上来过了,只是没跟这些人见面,没让这些人知道罢了。 虽然两位老人家已是神仙中人,为了郭怀跟欧阳姐妹的婚姻,还是不能免俗,尤其是老皇爷怀石,还想早一点抱孙子昵! 毕竟郭怀是爱徒,是义子,两位姑娘也是两位老人家所中意,一再命郭怀赶快娶的。 而且,神仙也是人修的嘛! 喜酒喝过了,也又待了一天了,关山月再度告辞。 郭怀跟两位新婚夫人,想留不能再留,只得点头。 姐妹俩取来了一具鲨鱼皮制成的行囊相赠,还说明这种行囊轻,也不怕雨淋日晒,正适合关山月用被头除了换洗衣裳外,还有些银两,以备关山月一路上用。 出门在外,没有盘缠不行,吃住都得花钱,还有些不时之需。 关山月本当收行囊,不受银两。 郭怀说了,他是兄长,这是两位新嫂子所赠,两位新嫂子的心意,再加上两位新嫂子的真诚与期盼的神色与目光,关山月拒绝不了,也不忍拒绝,只得领受了,他感动,也至为感谢。 郭怀亲自操舟送他,两位新嫂子带诸明、贾亮、四婢、四护卫,一直送到海边,看着关山月上船,都依依不舍。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 几天来,兄弟俩话说得够多了,郭怀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关山月小心,江湖险恶,宦海更甚,关山月经验不够,历练不足。 关山月也没问郭怀何时举家上京,他知道,应该就在最近。 这一趟,郭怀船划得明显不快,可是还是很快就到了,今天下船的地方,还是当日上船的地方,这里是真隐密,似乎永远看不见人迹。 “海威帮”人不正是为此,才选在这里上下船,选在这里藏船的吗? 关山月道:“哥哥,我走了,有一天我会上京里看你跟两位嫂子去。” 郭怀道:“走吧!兄弟,我跟你两个嫂子在京里等你了。” 谁也没再多说什么,关山月下船走了。 路是来时路,容易找,也容易走,只是一来的时候,这条不是路的路上看不见别的人,如今,这条不是路的路上却看见了别的人。 头一个看见的人,在几十丈外,一般人也看得出来,何况是关山月?是个女的,一身俐落打扮,只背了具行囊,别的什么都没有。 显然,是个江湖女子。 再遇见的人,是在那个江湖女子走不见了之后,不止一个,一前四后,五个,都是男的,而且都是中年汉子,看装束打扮,再加上每个手里提了一把刀,关山月见识过,那是鹰犬、衙门的捕快,只是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 这五个跟那个江湖女子有一段距离,而且是掩掩躲躲的。 很明显,这五个是缀着那江湖女子来的。 五名鹰犬跟踪一名单身女子,这是干什么? 绝不是好意,只不知道那江湖女子是什么来路,干什么?她知道不知道? 那江湖女子走的是往海边方向,怎么敢往那个方向走?怎么不知道避嫌?难道是……当然,也有可能是该抓的人。 若是前者,不能不管,若是后者,到时候再收手也不迟。 若是那五个对付不了,说不定也可能来个见义勇为,助官缉盗。 一念及此,关山月折回了头。 一直到快到海边了,关山月看见了一处相当浓密的树丛,他探了过去,他听见那江湖女子躲在那处树丛里。 闪身进树丛,关山月为之一怔。 江湖女子年可十六、七,长得相当好,柳眉杏眼,樱口桃腮,只是一脸的刁蛮模样,已经换上了一身水靠,正把衣裳往行囊里塞。 突然闪进来个人,她也吓一跳,只是一惊,没叫,到底是江湖女子,杏眼一瞪,冷叱:“找死!” 抡起行囊就往关山月脸上砸! 出手又快又猛,还真不好躲,要是让砸中了,虽要不了命,可也得头破血流,脸上开花。 还好,这是关山月。 关山月抬起手里的长革囊挡住了,还把她震得退了一步:“你太鲁莽,好歹问个青红皂白!” 她还瞪杏眼:“你这么样出现在我眼前,我还问什么青红皂白?” 倒也是!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你在换衣裳,是我冒失。” 她道:“可是你……” 关山月道:“我要是有恶意,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 也真是,早就动手了,就凭刚才那一下,她挡得了么? 她不瞪杏眼了:“那你是……” 关山月道:“容我先问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她眨动了一下杏眼:“你是问我换水靠?” 关山月道:“是的。” 她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要下水!” 下水? 关山月要问。 她按着又道:“下海,到海里去!” 关山月问了:“船下海干什么去?” 她道:“这儿是‘南海’不是?” 关山月道:“是的,是‘南海’!” 她道:“我到海里去找个人!”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事? 关山月道:“船到海里去找什么人?” 她道:“你不认识。” 关山月要说话。 她却问:“你也是江湖人不是?” 关山月道:“是的,我是江湖人。” 她道:“那你一定知道,就算你不是江湖人,你在这一带,也一定知道!不,就算你不是这一带的人,也一定知道,反正你一定知道就是了!” 稚气未脱,模样儿挺逗,挺可爱。 关山月道:“你说的到底是……” 她不等关山月把话说完:“‘无玷玉龙’郭怀!” 还真是! 只是没想到她会找郭怀,而且直接了当,一点顾忌也没有。 关山月心头一跳,要说话,但是这时候他听见了,他改口道:“你让人围上了!” 她一怔:“谁,谁围上我了?” 关山月告诉了她。 她脸色变了…… 第二集完待续 第 3 卷 第 一 章 情之折磨 她叫:“这些人是怎么盯上我的?” 关山月不答反问:“你是知道郭怀的,是不是?” 她道:“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他?” 关山月道:“据你所知,郭怀在当今朝廷眼里,是什么样人?” 她一扬柳眉:“那不算……” 关山月道:“不管算不算,你只答我问话?” 她道:“我说了,那不算……” 关山月道:“你不答我问话,我就没办法告诉你,这些人是怎么盯上你的。” 她道:“当今朝廷眼里,郭怀当然是叛逆……” 毕竟还小,一急就说了。 关山月道:“这就是了,郭怀是叛逆,‘南海’是郭怀的根据地,这一带一直是鹰犬密布,只要有外来人出现,那些鹰犬会立即紧紧盯住;只要那外来人有异动,就立即动手拿人。” 她听完了,一双柳眉扬得更高:“我不怕,让他们来吧!就本事来拿我!” 胆大、豪壮,大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势。 关山月道:“你有家么?” 她道:“当然有,谁没有家?” 关山月道:“你家还有些什么人?” 她目光一凝,紧盯关山月:“我又不认识你,你问这干什么?” 提高警觉了。 关山月道:“你不告诉我不要紧,我只是让你知道,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你家人想。” 她道:“你这是说……” 关山月道:“本地官府一旦拿你,你可就连累你的家人了。” 她道:“他们怎么知道我有家?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又怎么知道我的家人在哪儿?是谁?” 到底还小。 关山月道:“要是照你这么说,他们办案,只抓住一个,就都问不出共犯了。” 她目光又凝:“你是说,他们会用刑逼我说?” 忽然又明白了。 关山月道:“你以为他们会客气?会心软?你也是江湖人,江湖人的逼供手法,加上他们的刑求,血肉之躯没几个受得了的。” 她脸色变了,气萎了。没说话,显然是既不胆大了,也下豪壮了,就是嘴上不肯示弱,下肯认输。 关山月道:“不过不要紧,你只要没有异动,他们就不会动手抓人,你不见他们只围住你而没有动手么!不然他们六个就过来抓人了,就等你有异动。” 她说话了,话声也轻柔多了:“可是,我不动,他们也不动,老让他们这么围着,也不是办法呀!” 这倒是。 关山月道:“你在这儿等着,不要有任何动静。” 他要走。 她伸手要拉关山月:“喂!你要上哪儿去?” 关山月停住没走:“我去让他们撤走。” 她杏眼一睁:“你能让他们撤走?” 关山月道:(应该能” 她道:“他们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应该会。” 她杏眼瞪得更大了:“你也是宫府的人,是他们的上司。” 难怪她会这么想,本来嘛,不是官府里的人,不是那几个的上司,怎么能让那几个撤,那几个又怎么会听? 关山月道:“不,我不是……” 她道:“那你是出手赶他们走?” 关山月道:“我不能出手赶他们定,要是能出手赶他们走,就容易了,民不可犯官,那罪大,而且天涯海角永远跟着你。” 她道:“那你……” 关山月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撤。” 他又要走。 她忙问句:“什么办法?” 打破砂锅问到底。 关山月道:“不要问,不要管那么多,只在这儿等着,不要有任何动静就是了。” 他走了。 这回她没再伸手拉,也没再说话,只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话,不作任何动静。 照这情形看,她应该会听话。 关山月出了树丛往回走,起先不见人影,也不见动静,不过,在离那姑娘换水靠的树丛有一段距离之后,一声冷喝传了过来:“站住!” 关山月站住了。 两条人影掠了过来,落在他眼前拦住去路,是那五个里的两个。 关山月先说了话:“用不着拦我,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那两个像没听见,两个人眼都瞪得老大,上下打量关山月,一脸诧异色,一个道:“你不是个女的么?怎么变了……” 真行,敢情没看见关山月,不知道多了这么一个人,把关山月当成了那位。 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妖怪,还会变? 关山月要说话。 另一个抢了先:“我明白了,他是接应她的,她来到这儿,有人接应她,一个错不了,一个不会有别的来处,动手拿人吧!咱们运气好,一下逮两个,好事成双!” 他聪明。 两个人抓了刀柄,要动。 关山月说了话:“不要自作聪明,也不要鲁莽,我既不是你等围着的人变的,也不是来接应她的,我只是个过路的,碰上了这件事而管了这件事,而且我管这件事是为你等,不是为她……” 那先一个道:“怎么说?你不是……” 那另一个道:“别听他的,动手拿人就对了。” 他要拔刀, 关山月革囊前递,按住了他的手,他没能拔刀,根本就动不了。关山月道:“鲁莽对你等没好处,谁是头儿?我要见他。” 那另一个脸色变了,惊怒:“你……” 关山月道:“你自以为聪明,那就想想,我要是你所想的从那个来处来接应她的,会是如今这种局面么?” 还真是! 那另一个一怔,一时没说出话来,也没再要拔刀了。 虽然说他的手让关山月的革囊前递,按着动不了,可是他要是真要再拔刀,还是可以沉腕躲开,再次抬手拔刀,那先一个道:“你真只是个过路的?” 关山月收回了革囊道:“刚不说了么?我要是来接应她的,就不会是如今这种局面了。” 可信,而且只要不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接应她的人,就好说话。 那先一个道:“你说要见我们头儿?” 关山月道:“我要说的事,恐怕你二人做不了主,与其让你二人转述,不如我当面跟他说。” 那先一个高高地扬了扬手。 一个人掠过来落在眼前,正是关山月适才所见,前一后四那走在前头的一个,瘦削,下巴左边长着一撮毛,他两眼盯的是关山月,话却是向那两个:“怎么回事?” 那先一个说了。 听毕,一撮毛更是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我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关山月说了话:“你等盯她来到此地,是因为怀疑她跟‘海威帮’有关连,是么?” 一撮毛毅然点头:“不错!” 关山月再问:“只围着她而不动,是为等她有动静再动手拿人,是么?” 一撮毛又点头:“不错。” 关山月三问:“为什么跟‘海威帮’有关连,你们就要拿人?是因为‘海威帮’是叛逆,是么?” 一撮毛没再点头,话说得也不客气:“你明知故问,多此一问:” 关山月道:“吃公家饭这么久了,又是个头儿,应该懂得好歹,这是让我碰上了,不然你惹的祸,招的灾大了,让你的弟兄们也跟着倒霉。” 吃公家饭的,又是个头儿,怎么能听一个陌生江湖百姓的这种话? 一撮毛脸色变了:“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这两天,‘广东’来了位朝廷要员,内阁学士张廷玉张大人……” 一撮毛一怔:“这你怎么知道?” 显然他也知道。 脸色也好些了,显然他也知道,八成儿是听关山月提起的朝廷要员。 关山月像没听见,没理他,道:“要是我没料错,这位张大人应该还没有启程回京,正在做‘两广总督衙门’,或者是‘广东巡抚衙门’的座上嘉宾……” 一撮毛惊声道:“这你怎么也知道?” 关山月这是按常情推测,一般京里的要员到地方公干事了,除非朝廷限朝返京覆旨,不然地方官一定会留住两天,好好的尽尽地主之谊,等到送行时另有馈赠,这是连络感情,建立人脉。 关山月仍然像没听见,没理他:“你可以派个人去,或者是亲自跑一趟,想办法请示这位张大人,看看朝廷是不是还把‘海威帮’当叛逆?跟‘海威帮’有关连的人能不能抓?” 一撮毛道:“怎么说?朝廷不把‘海威帮’当叛逆?怎么可能……” 看来这他还不知道,难怪他不信,是不可能,根本是绝不可能。 关山月道:“你不信?” 一撮毛道:“当然不信!说给谁听,谁也不信,我吃这么多年公事饭了,你把我当三岁孩童!” 关山月道:“你吃了这么多年公家饭,又是个头儿,我不是把你当三岁孩童,我是可惜你得来不易,已经干了这么多年的这份差事。” 一撮毛脸色又变了:“你……” 关山月道:“为你,为你这几个弟兄,回去想办法请示请示,对你有什么损害?” 一撮毛冷笑:“对我有什么损害?你是真拿我当三岁孩童!这一招不高,你是明知道她脱不了身,跑下了,你也帮不上她什么忙,想来个调虎离山,拿下!” 聪明! 话落,他自己,还有那两个,都要动。 拿人,动手,当然是要先拔刀。 他三个抬了手,要去抓刀柄, 关山月也抬了手,还是革囊前递,只是这回不是按手了,而且在他三个的胳膊上各重捶了一下。 行了,这就够受的了。 一撮毛三个痛呼出声,不但立足不稳,踉跄后退,还都另一只手抱着遭捶的胳膊弯下了腰,龇牙咧嘴,额上都见了汗了。 五个里的另两个如飞掠到:“怎么了?” 反应挺快的。 一撮毛抬起头,一脸痛苦色,也一脸怒容:“谁让你们擅离职守,滚回去!” 不错,是个好当差的,都到这时候了,还怕这两个擅离监视任务,让那被监视的脱了身跑掉。 那两个,一声没敢再吭,忙掠了回去。 关山月说了话:“就凭我这一手,帮不了她的忙么?还用施调虎离山计么?” 凭这一手绝对帮得了忙,也绝对不用施调虎离山计。 一撮毛咬着牙直起了腰:“你……” 关山月道:“听我的,派一个,或者你自己,回去想办法请示请示吧!” 怎么说想办法? 以一撮毛的这个职位,不想办法,他的请示根本就到不了张廷玉那儿。 一撮毛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显然,一撮毛不明白。 能帮那江湖女子脱身,不帮那江湖女子脱身,也不是施调虎离山计,让那江湖女子脱身,非让人回去请示朝廷是不是不视‘海威帮’为叛逆了,与“海威帮”有关连的人能不能抓? 不要说一撮毛下明白,明白的人恐怕没几个。 关山月道:“刚才不跟你说了么?我是为你好,为你这几个弟兄好,怕你惹大祸,招大灾,自己丢差事砸饭碗不说,也害你这几个弟兄跟着倒霉。” 一撮毛道:“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连认识都不认识,何会为我跟我这几个弟兄?” 还真是不怪他不信,任何人恐怕都难信。 关山月道:“你跟你这几个弟兄,也跟我无怨无仇不是?” 这倒也是,谈不上。 一撮毛还是下放心,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弄清楚了再动,对你没有坏处不是?” 一撮毛两眼紧盯著关山月:“吃了这么多年公事饭,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碰上,我实在弄不明白……” 关山月道:“我也弄下明白,凭你们这五个,既不能动手,又不能放手,就这么围著,要围到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意思?此刻我就可以帮她脱身带她走,但我民不犯官,不跟官斗,我愿意等你请示回来,若是朝廷仍视‘海威帮’为叛逆,与‘海威帮’有关连的人仍得抓,我保证撒手不管,立即走人,我言尽于此了,是福是祸,你自己明智抉择。” 话毕一转身往回走了。 许是这番话一撮毛听进去了,他施了个眼色。 那先一个忍着疼走了,还抱着胳膊。 不知这要抱到什么时候? 反正他一定会在回到衙门之前放手,而且,他不会愿意丢这个人。 关山月回到了树丛里; 她劈头就问:“他们听了你的了?撤了?” 关山月道:“我让他们派人回去请示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行回话丁。” 她一双杏眼紧盯着关山月:“你让他们派人回去请示了?” 关山月道:“不错。” 她道:“他们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事实上我往回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派人回去了。” 她眨动了一下杏眼:“你不是他们的上司,甚至连官府的人都不是,他们怎么会听你的?” 看来她对关山月还是有点疑心。 关山月道:“他们不是听我的,他们是为他们自己,怕抓了不能抓的人,为自己招灾惹祸。” 她脸上泛现诧异色:“怕抓了不能抓的人?我是要到海上去找郭怀,郭怀本来就是他们眼里的叛逆呀!” 关山月道:“最近情势有些改变了,他们不再把郭怀当叛逆了。” 她一怔,叫出了声:“他们不再把郭怀当叛逆了?怎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说不清楚,你也不必管那么多,只知道他们不会再抓你就行了。” 她又眨动了一下杏眼:“这就不对了,他们是官府的人,你不是,他们不再把郭怀当叛逆了,怎么他们不知道,反倒你知道?” 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还真是难缠。 关山月道:“这些虽是官府的人,但却是地方官府,尤其是远在千里外的‘广东’地方官府捕役,不再把郭怀当叛逆,是他们朝廷刚有的意思,或许他们主子知道,还没有往下交待,他们怎么会知道?至于我知道,江湖上传话本来就快,我是得知自京里传来的信息。” 还得编这么多来解释来源,真是何苦来哉! 就因为听说她到“南海”来,是来找郭怀的。 她道:“他们朝廷又怎么会不把郭怀当叛逆了呢?在他们眼里,郭怀不但是叛逆,而且是大叛逆,情势有了什么改变呢?” 关山月道:“我刚说过,一时说不清楚,你也不必管那么多,” 她道:“我怎么能不管?我不能不管,郭怀在他们眼里是大叛逆,可是在咱们眼里就是大英雄、大豪杰,普天下尊祟,普天下敬仰,这也是我为什么大老远的跑来‘南海’找他的道理所在。如今他们不把他当叛逆了,说是情势变了,情势为什么变了,又变成了什么样,别说我不能不管,普天下咱们这样的都会管,也都得管,你说是不是?” 这话听得关山月心头一阵震动,这事一旦成为事实,普天下皆知,郭怀一定会遭受误会,蒙受委屈,这对匡复大业会不会有不良导引,甚至这会不会是当今朝廷一招兵不刃血,不用发一兵一卒,或者这根本就是张廷玉贪图荣华富贵、数典忘祖,献与他主子的高明毒计? “海皇帝”、“哭和尚”这两位绝世高人,都已是神仙中人,不会想不到,不会不做评估,不会那么糊涂。只是,这事不能轻泄,叫关山月怎么说? 如今再听了她这看法,关山月不但是非得管她这件事,非得管到底不可,而且,因为是个姑娘家,挺可爱,挺逗个姑娘家,还得不厌其烦,耐着性子,关山月脑海里闪电百转,然后,他这么说:“你说得是,说的是理,只是,我一时说不清楚,我能说得清楚的,只有不管他们是不是把郭怀当叛逆,不管情势怎么变,郭怀永远是普天下尊祟、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 她偏着头看关山月:“你让我迷糊。” 关山月道:“不必迷糊,记住我的话就行了,或许你如今迷糊,可是你将来一定不会迷糊。” 她道:“那,以你看,等那回去请示的人回来之后,他们会不会撤呢?” 关山月道:“他们一定会撤,我可以担保。” 她还待再说。 关山月没让她再说,转了话题:“说说你吧!” 她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关山月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 她道:“我姓高,单名一个梅字,从‘江南’来。” 挺干脆,连犹豫都没犹豫,看样子是真不假。 关山月道:“你说你到‘南海’来,是来找郭怀?” 姑娘高梅道:“是呀!” 关山月道:“你这样想下水到海里去?” 高梅道::是呀!” 还是干脆。 关山月道:“看样子你会水。” 高梅道:“当然。” 更干脆。 关山月道:“这是海。” 高梅道:“海怎么了?我没把它当回事儿,我一家天生会水,我自小就在大江里进出,我有个兄弟比我还厉害,叫‘鱼眼’高恒,空手在江里抓鱼,能在江底待二天三夜。” 那是厉害,一家都是水里的能人。 看样子不像吹。 女儿家谁会吹这个?而且这是在海边,兑现就在眼前,关山月还真为之心神震动,怎么不?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的确是卧虎藏龙。 可是,他道:“姑娘,这是大海,不是江河!” 也是,江河毕竟不能跟大海比。 高梅道:“不跟你争,等我下了水你就知道了。” 看样子,她还是非要下水不可。 关山月道:“可是……” 高梅道:“你还要说什么?你不是担保他们会撤走,不会抓我了么?” 关山月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姑娘家,在他眼前下水,往这么广大辽阔的“南海”里去找他师兄郭怀?这等于是拿她的性命开玩笑,他道:“你大老远的从‘江南’跑到‘南海’来找郭怀,是为了什么?” 高梅没答反问:“你知道郭怀这个人?” 关山月道:“知道。” 他当然知道。 高梅又问:“你知道当初他在京里的事?” 关山月道:“知道:” 高梅道:“我就是为这来找他,” 这话…… 关山月道:“我没听明白。” 恐怕谁也听不明白。 高梅道:“他是个绝世奇英豪,连皇上都称赞他是-条‘无玷玉龙’,他让我仰慕,让我敬佩,我要嫁给他。” 关山月一怔:“你这么老远,从‘江南’跑到‘南海’来,是为了要嫁给郭怀?” 高梅没犹豫,也没羞态,毅然点头:“不错!” 这姑娘真可爱,真逗! 关山月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这种事是他头一回碰上,也幸亏让他碰上了,想想,不足为奇,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以他师兄郭怀这个人,以郭怀当日在京里的作为,的确会让普天下的女儿家动心,的确会让普天下的女儿家情难自禁,只不过有些女儿家能克制、能隐藏,有些女儿家不克制、不隐藏,当初京里那些女儿家,不就是最佳例证? 可是,这回是让关山月碰上了,他不能让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不能不管,他得让她改变这个心意。 他说话了:“姑娘说,一家人都天生会水?” 叫姑娘了,或许是因为这姑娘是要来嫁给他师兄的。 高梅道:“不错,你一定是刚入江湖,下然你应该知道,‘江南’高适海一家……” 关山月道:“高适海?” 高梅道:“是我爹。” 关山月道:“我就是想知道,姑娘家里有没有大人,姑娘从‘江南’跑到‘南海’来,令尊知道么?” 高梅也没犹豫,也一点不在意:“不知道,要让我爹知道,那还来得了,就别想再出门到处跑了!” 实话实说,真老实。 还是忘了刚才的事,或者认定官府这些人不再抓她,不会连累她的家人了,认定关山月不是官府中人,也不会给她说出去了? 关山月道:“郭怀知道么?” 高梅道:“也不知道,干嘛要让他知道?” 关山月道:“他连知道部不知道,跟姑娘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他要是不答应,不愿意呢?” 高梅道:“他不答应?不愿意?我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道:“倒不是说姑娘有什么不好,我刚说过,姑娘跟他连见都没见过,姑娘应该知道,这种事得有缘份。” 高梅道:“我知道,不要紧,我原本就是来碰碰的,他答应,他愿意,我就留下;他不答应,不愿意,我就回去!” 姑娘真是干脆! 不是个死心眼儿,关山月心里为之一松。 早就知道姑娘是个干脆人,是不是不必担心她会死心眼儿? 不一定,有不少女儿家是干脆人儿,可是一碰了这个情字,就变得怎么也想不通、看不开的死心眼儿了,有些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关山月道:“我不敢说他会不答应,不愿意,我只能说姑娘来晚了。” 高梅目光一凝:“我来晚了?怎么说?” 关山月道:“他已经娶了!” 高梅一怔:“他已经娶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山月道:“昨天!” 高梅叫出了声:“昨天?就是昨天?” 关山月道:“不错。” 高梅又叫:“他要的是那家的姑娘?” 关山月道:“姑娘既知道他在京里的事,应该知道两位欧阳姑娘。” 高梅道:“我知道,欧阳霜、欧阳雪姐妹……”一顿,圆睁杏眼:“难道他娶的是这姐妹俩?” 关山月道:“正是!” 高梅又叫:“怎么会?他跟这姐妹俩,不是都没有意思,又一直似兄妹,似朋友,甚至似主仆相处么?” 她可是真留意,真知道郭怀的事; 关山月道:“郭怀仗义不望报,欧阳姐妹报恩不忮求,婚事是老人家、郭怀义父的意思,他三个不能违。” 高梅道:“真的么?” 关山月道:“我没有理由,没有必要编造;” 高梅道:“你不会是怕我危险,不让我下海去……” 关山月道:“阻拦姑娘下海,阻拦姑娘涉险的办法很多!” 这倒是。 高梅道:“那是不愿我去打扰郭怀?” 关山月道:“我记得听老人说过,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这是阴德,何况姑娘只是去碰碰,他答应,他愿意,姑娘就留下,他不答应,不愿意,姑娘就回去,谈不上打扰,我只是实情实告,实话实说!” 高梅道:“‘海威帮帮王——无玷玉龙’娶亲,这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我一路行来,怎么没听人议论?” 看来,她还是有点不信。 关山月道:“姑娘,谁知道?纵然知道,谁又敢议论?:” 还是真的。 高梅道:“你不说,朝廷不把郭怀当叛逆了么?” 关山月道:“地方官府的捕役都还不知道,百姓又怎么会知道?” 也是理! 高梅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是个贺客,昨天刚喝过喜酒。” 高梅目光一凝:“你是个来-喜酒的贺客?” 关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那你跟郭怀是……” 关山月道:“朋友。” 高梅一双杏眼睁大了:“真的?” 关山月道:“姑娘,他们不再把郭怀当叛逆的事,到目前为止,连他们官府知道的都不多,说是郭怀的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事。” 高梅听懂了,她不再睁大杏眼了,脸色有些不对了,她低下了头,没说话,显然,她也相信关山月说的了。 说是干脆,说是不死心眼儿,说是只来碰碰,郭怀答应,愿意,她就留下,否则她就回去,可是一旦知道郭怀已经娶了,仍是个打击:心里还是会不好受,恐怕这是人之常情,可不是么?对高梅来说,这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就在这时候,关山月那敏锐的听觉听见动静了,他道:“他们撤了!” 高梅抬起了头,脸上并没有太难过的神色,只是低沉了些:“这是说,他们派回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关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请示的结果,跟你告诉他们的一样。” 关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是么?” 关山月道:“不然,他们不能再捉拿姑娘,姑娘也不会连累家人了。” 高梅道:“如你所说,他们围住我而不动手,只是等我住海里去,我知道郭怀已经娶了,不会再下水往海里去了,他们又怎么会抓我,我又怎么连累我的家人?” 是理! 而且,也都是关山月说的。 关山月微一笑:“我无意邀功……” 高梅道:“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要不是你,他们眼前或许抓不着我,可是等我白跑一趟回来之后,还是会落进他们手里,还是会连累我的家人。” 关山月道:“也不会,他们的主子已经知道他们的朝廷,不再把郭怀当叛逆了。” 高梅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要谢谢你。” 关山月要说话。 高梅道:“不说了,我要回去了,得把水靠换下来,请你出去一下。” 这是要关山月出树丛去。 关山月道:“事已经了了,我就此告辞。” 他要走。 高梅道:“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道:“我姓关,关山月。” 话说完,又要走。 高梅又说了话:“关大哥,你能不能在外头等我一下?” 叫“关大哥”了。 关山月又回过了身:“姑娘还有事?” 高梅道:“是的,我是还有点事。” 关山月要走也不在这一会儿,他道:“我在外头等姑娘!” 转身出了树丛,出了树丛,没停还走,一直定出几丈外才停住。 应该,人家姑娘家脱下水靠,换穿衣裳,虽说有树丛遮挡,也不好站太近。 高梅脱水靠,换衣裳还真快,不过转眼工夫,就背着她的行囊出来了,一见关山月跑那么远等她,忙走了过去,近前道:“你比我大,又是郭怀的朋友,我虽然没能嫁给郭怀,可是他的朋友就像是一家人,所以我叫你一声关大哥,别介意。” 怎么会?就凭姑娘对师兄这份心,关山月也乐意当她的大哥。 这是关山月只告诉她他是郭怀的朋友,要是实话实说,还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 关山月嘴上没说什么,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高梅道:“关大哥是郭怀的朋友,怪不得关大哥多知多晓,还这么行。” 这是夸赞,也是佩服,却因为是郭怀的朋友。 这也显示了郭怀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自己的师兄,关山月不会怎么样,道:“姑娘说还有事,就只为跟我说这个?” 高梅道:“不是的,我是想知道,关大哥是怎么跟郭怀交上朋友的?” 关山月又不能说实话了:“在京里认识的。” 因为郭怀只去过京里,他也只知道郭怀在京里的事。 高梅道:“怎么认识的?” 关山月不想多说,打算应付过去就算了,可是过不去,姑娘非让他多说不可。 关山月只好编了:“在一家客栈里认识的,那还是在他初到京里的时候,一见投缘,就这么成了朋友。” 高梅道:“难怪你们会一见投缘,你们都是当今的奇英豪。” 关山月道:“他是,我不是。” 高梅道:“你也是。” 关山月道:“你说他是奇英豪是因为知道他在京里的作为,跟他在京里的事迹,那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值得敬佩,值得尊崇,我有什么?姑娘又知道我什么?” 高梅道:“我说你是当今的奇英豪,你就是当今的奇英豪,虽然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不知道你有什么作为,可是只凭你跟郭怀能一见投缘就够了,英雄惜英雄,不是么?你要不是当今的奇英豪,当今的奇英豪郭怀,怎么会跟你一见投缘?就拿眼前事来说,你不是官里的人,不动手,只凭几句话就能让横行霸道、穷凶恶极的官府鹰犬乖乖撤离,这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够做到的。” 她是这一套理,她这套理不是说不通。 关山月不想多说,不想辩,道:“姑娘要是非这么抬举不可,也只好任由姑娘抬举了。” 高梅粉颊上突然泛现了异样神色,那似乎是遗憾,她道:当时我要是也在京里该有多好?不就能同时认识你们俩了么?” 关山月没说话,他没好说什么。 高梅又道:“如今我虽然已经认识关大哥你了,可是我还不认识郭怀,连见也没见过他,这辈于恐怕认识不了,见不着了,我跟他没这个缘份。” 神色一转阴暗,不止伤感,一双杏眼里都闪现了泪光。 对郭怀,简直到了痴的地步。 关山月感动,也不忍,他忍不住安慰:“不见得,缘有多种,一种没有,未必就都没有。” 他不好说得太明白,只好这么说, 高梅凝目:“真的么,这辈子不能嫁给他,能跟他做朋友,见他一面,甚至看他一眼,也就知足了!” 可真是痴! 不认识,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竟然用情这么深,这真是奇事,难道这纯是崇拜使然? 关山月把话题转向了:“姑娘还有别的事么?” 高梅道:“关大哥从哪里来?如今要往哪里去?” 关山月没说从哪里来,只说要住哪里去:“我往北去。” 也没明说地方,往北去地方大了! 高梅自以为她知道,道:“关大哥要回京里去,关大哥什么时候到‘江南’来走走!”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 高梅又道:“虽然是这么样碰见,这么样认识,可是我又觉得跟关大哥投缘,我把关大哥当家人,不希望跟关大哥这份缘,到此尽了……” 关山月又为之感动,道:“姑娘放心,来日有空,我一定会到‘江南’拜望。” 高梅道:“关大哥,说什么拜望,只是盼你能到‘江南’来,让我再见到你。” 姑娘倒是实话实说,真是个性情中人,跟关山月只不过如此碰见,这样认识。 这就是缘,这就是缘份。 关山月忍不住为之激动:“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让姑娘再见着我。” 他知道,姑娘的这份情,不是男女之情,姑娘的女儿之情,已经给了师兄郭怀,如今的这份情,是朋友之情、兄妹之情、家人之情,所以他感动,他能做这个承诺。 高梅一双杏眼中竟又现泪光,道:“那就好,到了‘江南’,关大哥只要说一声会水的高适海,不愁找不到我家,不愁见不着我。” 关山月道:“我记住了。” 高梅道:“耽误了关大哥这么半天,关大哥请吧!” 这是让关山月走了。 关山月道:“姑娘不让我客气,就不要跟我客气,来日‘江南’见!” 他走了! 望着关山月不见,高梅也走了。 走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不一样,来的时候走得快,有精神;走的时候走得慢,无精打采。 姑娘才十六、七,已经受到情的折磨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它真能让人生?让人死? 第 3 卷 第 二 章 客栈风云 “南昌!” “南昌”旧称“洪都”!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这是王勃在“滕王阁序”里的名句。 王勃,唐时“南昌”人,字子安,大诗人王续之侄孙,六岁便解寓文,构思无滞,词意豪迈,沛王翼慕其名,纳为师撰,甚为爱重;他才气纵横,却恃才傲物,为同僚所嫉。 上元二年,往‘交-”省父,渡“南海”时,堕水而亡,年仅二十六岁,“滕王阁序”及“滕王阁诗”,是他生平杰作。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传诵千古。 七言诗也脍炙人口。 “滕王高阁临江渚,-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滕王阁”实建于唐显庆四年,楼极高壮,有一√内二吊一楼之誉。 “唐书”勃本传云:“初,道出锺陵,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高阁,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因出纸笔遍请,客莫敢当,至勃,不辞,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辄报……再报,语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请遂成文极欢罢。” 如今,就在这座王勃作序的“滕王阁”上,站着一个人,颐长的身材,提一具长长革囊,凭栏眺望滚滚江流,久久不动。 他不是别人,是关山月。 关山月登临赏景,为壮阔的景色所吸引,久久不动。 没别人,只他一个,此时此地,好静好静。 可是,也就在这时候,这份宁静被一阵“登、登”的楼梯响打破了。 楼梯响自是有人登楼,而且,听这楼梯响,恐怕人还不止一个。 如此这般登楼,来的是何等人,可想而知,只怕这滕王名阁不可能再这么宁静了。 人上来了,是不止一个,八个,四男四女。 女的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男的江湖打扮,粗壮狂野。 一个男的搂着一个女的,一个女的偎着一个男的,一路打情骂俏,嘻嘻哈哈,旁若无人,肆无忌惮,一看就知道,都不是好来路。 怪不得是这种样的登楼法。 说旁若无人,还真是,恐怕这些男女没有想到,这“滕王阁”上还会有别人在,其实,看他们这种样,就算事先知道“滕王阁”上有别人在,也不会在乎。 还是真的,看见关山月了,也不过是微一怔,搂的照搂,偎的照偎,一个男的道:“哟!让人捷足先登了。” 另一个男的道:“不要紧,碍不着咱们的事,他马上就要走了。” 关山月马上就要走了?谁说的?他怎么知道? 一顿,他往下头喊:“还不拿上来?” 拿上来?什么? 又是一阵楼梯响,又上来两个,是两个年轻汉子,伙计打扮,各提一个食盒,上来就满脸陪笑,躬身哈腰:“客官,放哪儿?” 那另一个男的往下一指:“就放地上。” 两个伙计打扮的年轻汉子应了一声,忙打开食盒,食盒里竟然是有酒有菜,碗盘杯箸一应俱全,这是干什么,不想可知。 两个伙计打扮的年轻汉子手脚俐落,很快地把酒菜杯箸整齐摆好,那另一个男的摆了摆手,两个伙计打扮的年轻汉子又满脸陪笑,躬身哈腰的下楼去了,那另一个男的抬手指了关山月:“你,跟他俩一块儿走!” 敢情这是赶关山月走。 怪不得他刚才说关山月马上就要走了。 真够蛮横,真够嚣张的。 关山月装没看见,没听见,没理他,转身又望“藤王阁”外。 那另一个男的提高了话声:“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他搂着的那个女的说了话,不是好意:“八成儿是聋了。” 那另一个男的冷笑:“是龙他就上天了!” 放开那个女的,跨步上前,伸手就往关山月肩上搭,关山月回过身,以提着的长革囊挡开了那另一个男的手:“干什么?” 那另一个男的道:“干什么?你问我?我还正要问你呢,跟你说话为什么不理?” 关山月道:“谁跟我说话?” 那另一个男的道:“我!” 关山月道:“你跟我说什么?” 那另一个男的道:“看见刚下去那两个没有?” 关山月道:“看见了。” 那另一个男的道:“我叫你跟他俩一起下去、” 开山月道:“为什么?” 那另一个男的道:“因为我几个要在这儿饮酒作乐。” 关山月道:“就因为你几个要在这儿饮酒作乐,就要赶我走?” 那另一个男的道:“我几个不喜欢有人在这儿打扰碍事。” 关山月道:“你几个大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那另一个男的道:“不懂,真说起来,我几个是本地的,你这个外来的绝对是后到。” 要是真按这种理说,关山月的确是后到。 关山月道:“你这是不讲理。” 那另一个男的道:“我几个就是理!” 这就是不讲理。 关山月道:“那就巧了,我也正想赶你几个走。” 那另一个男的似乎想笑,但他没笑,他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说?你也正想赶我几个走?” 关山月道:“不错,我在这里赏景,也不喜欢有人打扰,那是煮鹤焚琴——煞风景,‘滕王阁’是名胜,更是古迹,尤其不容人亵渎。” 那另一个男的道:“名胜也好,古迹也好,它是本地的,不关你这外来人什么事。” 关山月道:“你错了,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滕王阁’是在此地,但它是名胜古迹,它属于天下人。” 先前那男的说了话:“你真好心情,这儿这么多人还等着饮酒作乐呢!” 这是等得不耐烦了,让尽快了结, 那另一个男的脸上泛现了狰狞色:“你这个外来的,大概还不知道,我几个是本地的什么人。” 关山月道:“什么人都一样,我在此赏景,就是不容人打扰,‘滕王阁’名胜古迹,也就是不容人亵渎。” 那另一个男的笑了,是狞笑:“你这个人有意思,我几个还是头一回碰上你这样的,咱们就看看,是我几个赶走你,还是你赶走我几个。” 话落,探掌,劈胸就抓。 出手疾快如风,也颇见劲道,算得上是个好手,换个人还真不容易应付。 好在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关山月。 关山月又以长革囊挡开了他的手,这一格,格得他手腕生疼;他这里手腕刚疼,那里关山月的另一只手已经一把抓住了他胸口衣裳,往上一提,往外一扔,他整个人离了地,惊叫声中飞出了‘滕王阁’,往下落去。 这地方离地不低,从这儿摔下去,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男的惊怔,女的尖叫。 关山月连连抬腿出脚,酒菜杯箸跟着连连飞出。 男的脸上色变,女的花容失色。 先前那男的惊怒开口:“外来的,你报个名号!” 关山月道:“我有名无号,关,关山月。” 先前那男的道:“不管你从哪里来,要上哪里去,你走不了了,你这个人,连你这三个字,要永远留在这里了,走!” 三男四女,仓惶地下楼走了,像一阵风。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差人太多,不走还等什么? 这四男四女的煞风景,似乎扰了关山月的赏景兴,三男四女仓惶地走了,关山月也下了“滕王阁”。 这时候已经是红日衔山,天将黄昏了,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关山月不急着赶路,打算在城里找一家客栈,住一宿再走。 刚下“滕王阁”,阁旁小路上来了几个人,两个搀扶着一个,另一个在旁照顾,竟是刚才那四个男的,遭关山月从“滕王阁”上扔下来的那一个,命大,没摔死,看样子只是摔伤了,有人搀扶着还能走,也表示伤得并不重。 本来嘛,练家子,身手也不俗,那能就这么摔死! 只那四个男的,四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的已经不见了,他四个一见关山月,忙停住,遭关山月扔下“滕王阁”那个叫了起来:“怎么?要跑了?” 关山月道:“放心,还不至于,今天晚上我会住在本地,明天,可就难说了,要找我趁早。” 话落,他走了。 背后又传来那个的高叫声:“好,有种,你就等着吧!” 关山月哪在乎这个?他头都没回,一路走,也没听见有人跟踪,他也不在乎有人跟踪。 他找了一家名唤“兴隆”的客栈住了进去,这家客栈不算小,两进院子,十几间客房。 客栈叫“兴隆”,生意可不怎么兴隆,从一进走到二进,住进了北上房,关山月没发现有几个客人,门开着的他没看见人,门关着的他没听见人,只在进二进院子的时候,听见关着门的三间东屋中间那间里有人,人只一个,也就是说,偌大一家“兴隆客栈”,只住了他跟那一个两个客人,待会儿是不是还有客人会住进来,就不知道了。 要是没有,今夜这家“兴隆客栈”的客人,就只有两个了。 还好,在关山月住进来没多久之后,就又来了客人了,还不止一两个,竟然有十来个之多。 这下“兴隆客栈”的生意兴隆了! 是么! 这十来个客人是自己进来的,没有客栈伙计陪着,而且,十几个人之中,有四个关山月居然见过,也可以说认得。 此地,关山月初来乍到,也没跟谁有过接触,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而且还是四个? 那四个不是别人,是关山月在“滕王阁”上碰见的那四个,遭关山月扔下“滕王阁”摔伤了腿的那个,如今拄了根拐杖,不用人搀扶了。 原来这十几个不是来住店的客人,是来寻仇的! 十几个都是横眉竖目的一脸凶像、一脸坏像,还真像一伙。 关山月听见了,就算没听见,他住的这间北上房门是开着的,也看得见,他就要出去。 只听他认得的那四个里,拄着拐的那一个说了话:“不急找他,他跑不掉,先把这个外来的雌儿弄到手再说!” 先对付一个外来的女子,已经受过教训了,还这么坏,教训得还不够。 不急着找关山月寻仇,关山月跑不掉,这也是没把关山月放在眼里,教训得还真是下够。 虽然那一伙事有轻重缓急,不急着找他,可是关山月还是出去了,他要看看那一伙是怎么对付一个外来女子,那个外来女子需不需要他伸把手帮个忙,他没到院子里去,停在滴水檐下。 那一伙还真没把关山月放在眼里,也真大胆,知道关山月住在这里,也看见关山月出了屋站在滴水檐下,就像不知道,没看见似的,没往关山月这边看一眼,一拥到了关山月听见有人的三间东屋的中间那一间前,有一个走了过去,随听那一伙里有人喊:“别粗暴,温文点儿,别吓着人家外来的姑娘,让人说咱们‘南昌’江湖道没教养!” “哄”地一声,那几个都笑了! 的确大胆,天还没黑呢!应该还是白天,白天居然敢干这种事,居然如此这般,真是肆无忌惮。 关山月就在那儿站着,他们居然这么大胆,居然这么肆无忌惮,也真是太过狂妄,太不把关山月放在眼里。 走过去的那一个,到了三间东屋中间那一间前,抬头轻轻敲门,然后捏着嗓子轻声轻气说话:“好妹子开门,本地的好哥哥们看你、疼你、怜惜你来了,十来个呢!包你满意,包你舒服个够!” 又是“哄!”地大笑,喊的那一个又喊:“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关山月听得目闪冷芒扬了眉。 只听三门东屋中间那一间里传出一声女子冷叱:“下流无耻的东西,滚!” 关山月只觉这话声很熟,他马上就知道住在那一间里的外来女子是谁了! 敲门的那个变脸了,现原形了,怒而粗暴:“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爷们一个一个轮着来,够你受的!” 他抬脚就踹门。 砰然一声,两扇门豁然大开,随见有东西从屋里飞了出来,直向踹门的那个砸了过去。 踹门的那个抬手挡开了,飞出来的东西落地粉碎,那是茶壶、茶杯。 他就要扑进去,又有东西飞了出来,他抬手又拍开了,这回落地砰然,那是板凳。 他冷怒而笑:“丫头,你还能扔什么砸我?要是没有,我可要进去了,留着你那蛮劲儿,待会儿使吧!” 他就要扑进去。 “站住!”关山月出声了,因为他知道,那间屋里住的那外来女子,需要他伸手帮忙。 不止是因为关山月知道那间屋里住的外来女子是谁,就算不知道,有办法就不会扔茶具、板凳砸人,来阻止外头的人闯进去了,而且,没再扔东西砸人,也表示没有可以用来砸人的东西了,是不是需要他伸手帮忙,也可想而知! 这一声冷喝震人,踹门的那个收势停住,转脸望了过来。 其他的那些个都转脸望了过来。 这才往这边望,看关山月了! 关山月走出了滴水檐,走了过去。 拄拐的那个一拐一拐上前说了话:“你要干什么?” 关山月停在一丈外,道:“那要问你来要干什么?” 拄拐的那个道:“爷们要干什么,你听见了,也看见了,难道还不明白?” 关山月道:“我当然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过来伸手。” 拄拐的那个道:“怎么说?你要伸手?” 关山月道:“你等找我寻仇,情有可原,你等加此下流无耻的行径,却令人发指,罪无可恕,我不能不伸手。” 拄拐的那个冷怒而笑:“爷们这会儿没空,等对付了这一个,自然会去收拾你,你要是想落个痛快,最好识趣回屋去,关上门等着。” 这时候还说这种话。 真是把关山月瞧扁了! 不知道是大胆、狂妄到不知死活的地步,还是有仗恃,不怕;关山月道:“我也要说,你等此刻若是转过来找我寻仇,我也会不为己甚,留情三分。” 那拄拐的冷怒增添了三分:“不急着找你,你却自己往上凑,这可真是找死,也正应了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能留你到五更’,反正那个雌儿也跑不了,那就先收拾你!” 就在这时候,三间东屋中间那一问里,那外来女子探出了头,正是关山月从话声上听出来的那个高梅,她睁大了一双杏眼,叫:“关大哥,真是你!” 显然,她正是从话声上听出了关山月。 踹门的那个道:“丫头,哥哥在这儿呢,你叫错了!” 他抬手就抓。 他离门近,出手又快,高梅只顾着关山月了,忘了门外这个了,虽然这时候想躲,想出手格,可是似乎不能,眼看就要落进踹门的手里。 眼前一花,有个人挡住了她,随听一声痛呼,她看见踹门的那个踉跄退出滴水檐,砰然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她也从背影看出挡在地前面的人是关山月了。她知道是关山月出手救了她,只是她没看见关山月是怎么过来的,也没看见关山月是怎么出手救她,击退了踹门的那个,她忙叫:“关大哥! 关山月没回头,道:“姑娘请退回去关上门,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高梅还真听话,忙退后关上了门,门栓已经断了,她也只能关上门了。 关山月也知道门栓已经断了,所以只让她关门,没让她闩门? 这时候那一伙又把脸转向这一边了,个个一脸惊愁。 怒,当然是因为关山月非在这时候伸手,坏他们的事! 惊,恐怕就是因为他们也没看见关山月是怎么过来的。 这段距离不近,不是一步可以跨到的。 即便是闪身掠过去,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又正眼睁睁地看着,也应该看得见,而且看得清清楚楚才对。 可是,偏偏他们没有看见, 话锋微顿之后,关山月又说了话:“不是要先收拾我么?还等什么?” 拄拐的那个怒笑:“你以为不先收拾你了?这就收拾你,剁他!” 他们一伙原都是带着兵刀来的,听他这一喊,十几个齐亮兵刀,连摔在地上那一个都支撑着爬起亮了兵刀,难怪,他应该是继拄拐的之后,最恨关山月的了。 这时候却有人说了话,话声冰冷:“慢着,先让我摸清楚了他再说。” 那十几个没马上动,却退向两边,让出了一条路,唯一没动的是个身材瘦削,眉目之间透露着阴鸷之气的黑衣人,他提着一把剑,就站在其他人让出来的路中间,他应该就是冰冷发话那人。 只听拄拐那个道:“还摸他什么,剁了就是了!” 那身材瘦削、阴鸷黑衣人说话依然冰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没错,他就是冰冷发话那人,而且听这口气,他才是那十几个的头儿。 拄拐的那个陪上一脸笑,笑得尴尬,笑得窘:“当然是听十爷你的。” 那身材瘦削、阴骛黑衣人道:“那就闭上你的嘴,少说话!” 拄拐的那个更尴尬,更窘了,却只有恭应的份儿:“是!” 没多一个字儿,闭起嘴来,真听话! 看来这位十爷挺权威。 他一双冷冰、锐利的目光紧盯关山月:“关山月关朋友?” 比拄拐那个客气多了。 关山月道:“不错。” 那身材瘦削、阴驽的十爷道:“关朋友从哪儿来?” 关山月道:“广东!” 他倒是不隐瞒,实说了。 那位十爷道:“关朋友住哪儿去?” 关山月道:“江南!” 那位十爷道:“关朋友是哪个门派出身,一向在哪条路上走动?” 这是要摸关山月的底了。 关山月道:“我不属于任何门派,刚踏入江湖,还不知道该算哪条路上的。” 这是实话,不折不扣的实话。 那位十爷却道:“关朋友既然不愿意说,我不能勉强……” 因为,凡江湖人,十个有九个都是从门派里出来的,就算不是,也一定会沾上门派。 因为,不管怎么看,关山月都不像个刚踏入江湖的人。 关山月没说话,懒得说。 那位十爷接道:“听我这四个弟兄说,关朋友是在‘藤王阁’上碰见他四个的,是么?” 关山月道:“不错,不过真说起来应该是八个,还有四个与他四人同行的女子。” 那位十爷道:“我知道,他四人跟我说了,这没什么,男人嘛!年纪轻轻也放荡惯了……” 关山月截口道:“‘滕王阁’名胜古迹,可以饮酒作乐,放浪形骸?” 那位十爷道:“关朋友来自外地,不知道他们一向如此,惯了,从来就不挑地方。” 关山月道:“也可以只顾自己饮酒作乐,不顾别人赏景名胜,游览古迹,硬要把人赶下‘滕王阁’?” 那位十爷道:“关朋友你这个外来客是真不知道,他们也是一向如此,也是惯了。只是在‘南昌’地面上,他们就认为是在自己家里,自己家里当然是容不得别人。” 关山月道:“奈何我不这么认为,我容不得这种行径。” 那位十爷道:“那是因为关朋友你这个外来客,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关山月道:“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都一样。” 那位十爷道:“那还是因为关朋友你不知道,要是知道就不一样了,不知者无罪,情有可原。关朋友你责备他们,把他们的酒菜踢出‘滕王阁’去,也就罢了!可是关朋友你不该伤人。” 关山月道:“我认为那只是略示薄惩,已经是便宜他四人了。” 那位十爷道:“还好他四个里的一个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否则关朋友你这三字姓名跟你这个人,就真要留在‘南昌’了。既然关明友你是不知,他又只是轻伤,这样吧!我做主了,只要关朋友你收手不管眼前事,把这个雌儿给他们,‘滕王阁’的事就一笔勾销,就此作罢。关朋友你可以在这里平安注一宿,明天一早平安上路,你看怎么样?” 恐怕还是说了半天,目的只在高梅,为了高梅,大事可以化小,小事可以化无,而且知道关山月扎手,不好惹了,可是,两样总得落一样,打得好算盘! 他这里虽然是一厢情愿,自说自话,那十几个却没一个吭声,拄拐的那个跟踹门的那个,是吃了亏的,他俩也没一个说话;不知道是不敢不听那位十爷的,还是也知道关山月这个人不好惹了。 那十几个人没人说话,关山月可说话了:“你对我的好意让我感动……” 那位十爷忙道:“别客气,关朋友是愿意……” 关山月道:“我不愿意!” 那位十爷道:“关朋友……” 关山月道:“我可以容忍你等找我寻仇,却不能容忍你等这种下流、无耻、嚣张、狂妄的行径,要我收手不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我扳倒在此地。” 那位十爷脸色变了,眉宇间阴鸷之气大盛,两眼也闪现了寒芒:“你……” 关山月道:“我言尽于此,你等有这个能耐,就把我这姓名三个字跟我这个人留在‘南昌’,否则就得为你等的嚣张、狂妄、下流、无耻,付出代价。” 那位十爷阴冷而笑:“你说得够明白,那我也就言尽于此了。弟兄们,咱们两样都要!先剁了他,再收拾那个雌儿,上吧!” 那十几个,除了十爷他,还有拄拐的那个,抡兵刀就扑! 还真吓人,都不俗,也真见功力,换个人还真非毁在他们手里不可! 难怪他们嚣张,难怪他们狂妄! 关山月“巨阙”神兵放在屋里,没带出来,对付这种阵仗似乎也用不上神剑“巨阙”。 他抬手探腰,铮然一声,寒光电闪,软剑击出,振腕抖剑,寒光如灵蛇,一闪而回。 只见血光迸现,只听惨呼连声,那十几个,个个左手紧抓右腕暴退,个个表情惊恐,面无人色。 地上,掉满了兵刀,还有满是鲜血犹紧握兵刀的手,一把兵刃一只手,令人忧目惊心,为之骇然。 那位十爷跟拄拐的那个惊住了,还是拄拐的那个先骇然叫:“十爷!” 那位十爷似乎这才定过了神,惊怒暴叱:“你……” 关山月扬着软剑,威态逼人:“我说过,你等要是不能把我三个字姓名跟我这个人留在‘南昌’,就得为你等的嚣张、狂妄、下流、无耻付出代价。” 那位十爷神态吓人:“你可知道你干了什么事?” 关山月道:“知道,当然知道?” 那位十爷道:“好,你就在这儿等着,等着十倍偿还这笔血债。” 说完话,他要走。 十爷都要走了,拄拐的那个当然也要走。 那是一定的,拄拐的那个他自己知道,他是罪魁祸首,惹起这件事的是他,带这一伙找到客栈来寻仇的也是他;如今他带来寻仇的都伤在关山月剑下了,原以为可以仗恃的十爷都要走了,他不走,难道还等关山月的剑指向他不成? 可是,两人脚下刚动。 关山月那里却一声:“慢着!” 那位十爷停住了,恐怕心里免不了为之一惊,拄拐的那个忙停住,更是惊叫出声:“啊?” 关山月道:“这些人腾不出手拣拾地上的东西,他们是你二人的同伴,你二人应该代劳,都带走免得留在这里惊世骇俗,脏了人家客栈,妨碍人家生意。” 原来是说这。 那位十爷跟拄拐的那个心里都为之一松,不敢不听,忙分头去拣拾那些兵刃跟断手。 那十几个本不敢让那位十爷去拣拾,可是没办法,左手正紧抓右腕止血,断腕伤处也疼得要命,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那位十爷跟拄拐的那个手脚倒也挺快的,转眼工夫地上的兵刃跟断手已经都拣拾起来了,只是地上的血迹没办法弄干净。 应该不要紧,地上的血迹不算太多,这时候天也已经黑了,看不见,等明天就都干了,几片紫黑,谁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也说不定一会儿,或者是明天,客栈就会叫伙计冲刷,或者打扫干净了。 关山月道:“要走可以走,记住,要找我趁今晚,明天我可就要走了。” 那位十爷跟拄拐的那个都没吭一声,急忙走了。那十几个伤了手的当然也跟着走了,转眼走个干净。 MadebyanUnre 第 3 卷 第 三 章 腥风血雨 高梅在屋里说了话:“关大哥,我能开门了吗?” 她一定是听见那一伙已经走了。 关山月道:“姑娘不必开门了,今天晚上不知道还会有几拨人来,我要回屋等着去了,请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惊扰姑娘。” 他把软剑插回腰里,要走。 高梅屋里灯亮了,门也开了,高梅当门而立:“关大哥进来坐坐,我有话跟关大哥说。” 关山月回过身,高梅往后退,让开了进门路,关山月却没动:“姑娘有什么话!” 显然,他是不打算进去。 高梅道:“江湖儿女还在意这个?我都不怕,关大哥又怕什么?” 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可跟大人似的。 关山月没说什么,迈步进了屋。 高梅没上前关门,道:“板凳扔出去了一个,关大哥请坐。” 关山月仍没说什么,去桌旁坐下; 高梅也去坐下,道:“茶壶、茶杯也扔出去了,还砸得粉碎,可没法给关大哥倒茶了。” 关山月忍不住笑了,笑得轻微,也说了话:“姑娘要跟我说什么?” 高梅道:“关大哥怎么也来了‘南昌’?” 关山月道:“我经这里路过。” 高梅道:“关大哥是怎么惹了这帮人的?听关大哥提起‘藤王阁’?” 听见了还问! 不知道是不是想多说说话。 关山月说了,没有隐瞒,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听毕,高梅高扬柳眉,圆睁杏眼:“该,关大哥扔得好,怎么没把他摔死?关大哥应该把四个都扔出去,都摔死!” 看来,小姑娘是气极恨透了那帮人。 关山月没说话。 高梅又道:“不过,关大哥那一剑砍了那十几个人的爪子去,也让人解了气了。”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他们太下流、无耻,否则我不会下手那么重,那么狠。” 还是指那一伙对高梅。 高梅深深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包含了多少感激:“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谢什么?” 高梅道:“难道不该谢!要不是这么巧,关大哥也住进了这家客栈,我一定逃不过他们的魔掌。” 恐怕还是真的。 关山月道:“姑娘不要忘了,他们是来找我寻仇。” 高梅道:“听他们说话,可知他们既是冲着关大哥来的,也是冲着我来的,我跟关大哥先后住进这家客栈,他们居然都知道,可知他们在‘南昌’的势力,也可知他们在‘南昌’的实力。” 关山月道:“要不他们怎么会这么嚣张、这么狂妄。” 高梅道:“有一个让关大哥扔出了‘滕王阁’,就该知道收敛了,还能找到客栈来,挨了关大哥这一剑,应该知道收敛了吧!” 关山月道:“那就看他们是不是还会再来了。” 高梅道:“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受了关大哥两次大恩。” 关山月道:“说什么恩,更谈下上什么大恩……” 高梅不让关山月说下去,道:“看来我既是福大命大,也跟关大哥有缘,我认关大哥这个哥哥,认得真没有错。” 关山月道:“姑娘好说。” 淡然一句。 其实,关山月也不便说别的。 高梅也转了话锋:“出了这么大的事,客栈怎么也不来个人看看?” 关山月道:“恐怕是不敢来,这也难怪。” 高梅道:“那帮人都走了半天了,还不敢来?” 关山月道:“姑娘有事?” 高梅道:“咱们是住他店的客人,总该来个人看看,客人有没有怎么样吧?再说,我门栓断了,茶壶、茶杯砸了,也该给我另找一根,补送一套吧!要不我怎么闩门,怎么喝茶呀!” 这倒是。 她话刚说完,关山月-一凝神,道:“恐怕来了。” 高梅也凝神,却没听见什么,道:“是吗?” 关山月道:“应该不会错,刚进一进,两个人:” 高梅再凝神,还是没能听见什么,她道:“我不行。” 就在这时候,二进院的方向,传来一个声音不大,而且怯怯地叫声:“客倌、客倌……” 客人有两人,不知道是叫谁。 但总是叫客人, 关山月扬声说了话:“哪位?” 听见有人应声,有人说话,那话声扬高了些,但还是怯怯的:“我是小二,我家掌柜的来看客倌。” 真是两个人。 高梅道:“关大哥好厉害:” 关山月道:“请进!” 似乎来人这才敢进这二进。 进来了,只高梅这间屋有灯,当然是奔高梅这间屋来,零乱的步履声到了门外,也看见人了,两个,一老一年轻,可不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跟伙计,两张惊恐的脸,陪着不安强笑,直躬身,直哈腰。 高梅道:“这时候才来,不过总算是来了,进来吧!” 掌柜的躬身哈腰答应着进来了,伙计跟在掌柜的后头。 关山月见是掌柜的,又是个老者,他站了起来:“掌柜的请坐。” 掌柜的忙道:“不敢,不敢,客倌请坐,客倌请坐。” 他不坐,关山月也就没再让,但是,关山月也没再坐下,道:“掌柜的是来……” 掌柜的忙道:“来看看,来看看,” 高梅道:“我跟我关大哥都没事儿……” 掌柜的还是一个劲儿地躬身哈腰:“是,是,吉人天相,吉人天相。” 仍然怯怯的,似乎还在害怕。 也难怪,又不是江湖人,虽然吃的是这碗饭,阅人良多,但从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这种场面。 高梅道:“多亏了我关大哥,不然我就难逃这帮人毒手了,这帮人是哪儿来的?干什么的?这么嚣张、狂妄、下流无耻,掌柜的知道不知道?他们是本地的,掌柜的一定知道!” 掌柜的道:“就是来跟两位说,就是来跟两位说的,” 原来也是为告诉关山月跟高梅,那帮人来历的。 高梅道:“那掌柜的你就快说吧!” 掌柜的道:“来的这帮爷们,是本地‘南昌王’的人……” 称“爷们”,足证慑于淫威,畏之如虎。 高梅道:“原来是王府的一帮奴才,怪不得这么无法无天……。” 掌柜的忙道:“不,客倌,不是的,‘南昌王’不是官里的王府……” 高梅道:“不是官里的王府?那是……” 掌柜的道:“是本地的一个大户,有钱有势,弄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本地人没有不怕的,背地里叫他‘南昌王’。” 高梅扬了扬柳眉:“原来如此,在‘南昌’称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就可想而知了!只是,本地就没有王法?” 掌柜的道:“客倌,‘南昌王’就是王法呀!” 高梅道:“关大哥!” 关山月淡然道:“这种人十九跟官府有关系,而且关系密切,不足为奇。” 高梅转过脸去:“这个‘南昌王’也是江湖上的人?” 掌柜的道:“不是,他只是养了不少江湖上的人。” 高梅道:“江湖上的人有好有坏,‘南昌王’养的这些,绝对是坏透了的,他‘南昌王’有钱,有钱就少不了成群的妻妾,他难道就不怕这些坏透了的,有一天会惦记他所拥有的财色,回过头去抢他的,夺他的?” 这叫掌柜的怎么敢说?他道:“这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南昌王’一定另有克制这帮人的人跟办法。” 高梅道:“应该是,掌柜的,不管怎么说,谢谢你过来看看,跟告诉我们这帮人的来处。我的门栓让他们踹断了,茶具让我砸他们的时候砸碎了,你给我另找一根,补送一套吧!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掌柜的要是没别的事,就快请回吧!” 这也是好心,免得待会儿躲避不及。 掌柜的又躬身哈腰了,连声答应,可就是不动,也不吩咐伙计去办。 关山月看出来了:“掌柜的还有别的事?” 掌柜的忙道:“没有,啊,不,是……” 高梅道:“究竟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点了头:“不敢瞒两位,是还有别的事。” 高梅道:“还有什么别的话,说吧!” 掌柜的额上居然见了汗,连道:“不好说,不好说……” 高梅扬了扬柳眉,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掌柜的,不管你还有什么别的事,你只管说,我跟这位姑娘,都不是那帮人。” 这是让掌柜的不要伯。 掌柜的一边躬身哈腰,一边举袖擦汗,道:“谢谢两位,谢谢两位,那我只好斗胆说了……”还是顿了一下,才接道:“小号不敢再留两位住宿,请两位换家别的客栈……”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关山月神色如常。 高梅却一怔叫出了声:“你怎么说,你……” 掌柜的只是躬身哈腰:“不得已,不得已!两位谅宥,两位谅宥!” 高梅叫:“掌柜的……” 掌柜的仍躬身哈腰:“不得已,实在是不得已,两位宽容,两位千万大度宽容。” 高梅道:“你是怕那帮人?” 掌柜的流着汗,苦着脸:“女客倌,本地的人谁不怕呀!” 高梅道:“你怕的不是我跟我关大哥受害,你伯的是你的客栈受损。” 掌柜的道:“女客倌,这帮爷们没能如愿,会怪小号留两位,连小号的这些人都遭殃。” 老实人,实话实说。 恐怕不能不老实,不能不实话实说。 高梅道:“你只知道你怕,你有没有替我跟我关大哥想想,都这时候了,又人生地不熟,叫我跟我关大哥上哪儿找别家客栈去?” 这倒是! 只是,事到临头,人只有为自己想的,很少有为别人想的。 掌柜的道:“我叫伙计带两位去找别家……” 高梅道:“掌柜的,你可真是个好人,真是个好同行。” 掌柜的老脸上现了羞愧色,低下了头,但旋即他又抬起了头,激动道:“我给两位跪下,我给两位磕头。” 他真要跪。 关山月伸手拉住:“掌柜的不用这样,我俩知道掌柜的是万不得已,可以去另找别家客栈……” 掌柜的急道:“谢谢客倌,谢谢客倌,两位的恩德……” 关山月道:“只是,掌柜的你没有从另一方面想。” 掌柜的道:“客倌是说……” 关山月道:“要是那帮人再来,发现我俩已经走了,他们扑了个空,会不会怪掌柜的你放走了我俩?” 掌柜的一怔。 高梅道:“对呀!多亏我关大哥提醒了你,你怎么下从这打面想一想,放走了我俩,让他们扑了空,白跑一趟,那才会让你这家客栈跟你们这些人遭殃呢!我关大哥跟我还在这儿,那表示你留住了我俩,对他们来说,掌柜的你只有功,那来的过错呀!” 也是理! 掌柜的额上汗更多,一张老脸也更苦了,他道:“这,这,这……” 显然,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掌柜的,你也不用为难,我俩不住你的店了,可是不会让你落个放走了我俩,这样,你把‘南昌王’他住什么地方告诉我俩,我俩自己给他们送上门去。” 高梅一怔,喜道:“我关大哥这主意好。” 看来小姑不但不怕事,还好事,好事得胆大才行。 小姑娘她敢独自一个人,跑这么老远到“南海’来找郭怀,胆还不够大么? 其实,跟关大哥在一起,她还怕什么? 本就胆大,如今跟关大哥在一起,恐怕上刀山、下油锅不怕;闯龙潭、入虎穴都敢。 关山月这办法,还真是为了不让掌柜的为难。 哪知,掌柜的道:“客倌,‘南昌王’住在哪儿,在本地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 显然,他是不想从他嘴里说出来。 高梅叫:“你连告诉我们,那个‘南昌王’住哪儿都不敢呀?” 掌柜的没说话。 高梅说对了,没有冤枉他,他能说什么? 高梅道:“我关大哥是为你着想,不让你为难,既不留在你这儿,也不走人,而是自己给他们送上门去,你却连那个‘南昌王’住哪儿都不敢告诉我们,那怎么办?” 掌柜的说了话,却是吞吞吐吐:“我不是告诉两位了么?在本地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 还是那句老话,没新词儿。 高梅忍不住了,扬柳眉,瞪杏眼,就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掌柜的,你为什么就不多想想,既然本地人都知道,随便找个人问就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伯什么?” 掌柜的又一怔。 高梅道:“对呀!又是我关大哥想到的,为什么我关大哥想得到,你就想不到……”看了关山月一眼,接道:“我关大哥也真好耐性!” 是跟一个人说话,却是怪了两个人。 掌柜的说了话:“这,这,这……” 高梅叱道:“这什么?你到底说不说!” 掌柜的吓了一跳,说了:“‘南昌王’住在‘东湖’里的‘百花洲’上。” 高梅道:“‘东湖’又在什么地方?” 掌柜的道:“在城东南隅。” 高梅转眼望关山月,道:“关大哥。” 这是问关山月,接下来怎么办! 关山月问掌柜的:“我俩这就走,给我俩算算店钱吧!” 这是让掌柜的把帐算了。 掌柜的道:“两位今晚没住在小号,小号不能收两位的店钱。” 高梅道:“你还算有良心。” 本来嘛,掌柜的是来赶客人走的,怎么能再跟客人要店钱? 关山月却道:“我俩已经住进来了,哪怕只住了片刻,也应该给店钱。” 掌柜的忙道:“不,小号绝不能要两位的店钱。” 关山月还待再说。 高梅道:“关大哥,你就别这么好了,不管干什么,过与不及都下对,不是咱们不住了,是他来赶咱们走。” 姑娘说的是理, 既是理,关山月就不能不听,他道:“那好,咱们走,我回屋拿行囊。” 他就要走,却-又停住,道:“来不及了,他们不等我们自己送上门去了。” 这话,都听懂了。 高梅脸色一变:“好呀!” 掌柜的一惊,却问:“真的么?” 关山月要说话。 高梅抢了先:“当然是真的,我关大哥还会听错?” 她是绝对相信关山月的,因为她知道关山月的武功,知道关山月的听觉。 她这里刚说完话,院子里响起了叫声:“姓关的,爷们又来了,还不快出来领死!” 听出来了,是那位十爷。 是真是假,这就明白了! 掌柜的脸色大变,吓得叫出了声,惊慌失措,颤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伙计更是面无人色,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关山月道:“既然来了,也找的是我,自有我出去面对,两位请跟高姑娘一起待在屋里。” 他出去了,还随手带上了门, 今夜没月亮,夜色很浓,但是院子里并不黑,因为来的人里有人提着灯。 按理说,这回来的人应该比上回来的人多。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这回来的人不但没有比上回来的人多,反而比上回来的人少,而且比上回来的人少得多。 上回来了十几个,这回只来了六个。 六个里有一个是那位十爷,有两个是提灯的,所以,真说起来,只能说这回只来了三个! 三个跟十几个,差多了! 这表示什么,这表示这三个是抵那十几个,而且一定有过之。 也就是说,这三个一定是好样儿的,武功、修为,一定比那十几个高,比那十几个强,而且还一定高强不少。 不然怎么会只来三个?来挨打?来送死?谁会那么傻?谁会干这种事? 六个人里,那位十爷上回来过。 提灯的两个是这回才来的,年轻人。 那三个,可就都是中年人了,年纪都比那位十爷大,没那位十爷那份阴鸷,可都比那位十爷沉稳,而且个个眼神十足,个个凶狠之色外露,没错,是好样儿,而且还个个都是狠角色。 关山月一出屋,那位十爷指着他就叫:“三哥、四哥、五哥,就是他!” 原来这三个是那位十爷的兄长一流,也就是说,在“南昌王”府的身份、地位跟那位十爷一样。 武功、修为可比那位十爷强。 上回并没有看见那位十爷出手,他没敢出手。 不用出手,行家只看人就知道了,恐怕这也就是那位十爷上回没敢出手的道理所在了! 只听那三个里那浓眉大眼高壮的一个冷然道:“走过来些,让爷们看清楚些。” 许是因为关山月出屋以后背着灯光,那提着的灯笼灯光又离得远、照不到,看关山月只看见一个黑影,看不见别的。 关山月还真听了他的,脚下没停,一直走到院子里,灯笼照得到的地方才停住。 看得见了,也看得清楚了,浓眉大眼高壮的那个两道炯炯目光上下一打量:“你就是那个姓关的?” 关山月道:“这位十爷不是已经指认了吗?” 真是,还问什么? 浓眉大眼高壮的那个道:“老十,没有三头六臂嘛!” 这是说,他看不出关山月有什么了不得; 这也是臊那位十爷,说那位十爷带来的那帮人不济,是竹扎纸糊的,十爷他连出手都不敢。 那位十爷会说话,也会遮羞:“要不我怎么搬来了二哥、四哥、五哥呢?” 其实他不用遮羞,在关山月面前不出手,以他来说,没有什么好羞的,也是聪明的。 他最聪明该是不再来了,因为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惹起的,他是代人强出头,带着人来报复。 如今二次又来,这就不够聪明,说这种好听话,是自己不够聪明还害人。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笑了,既高兴又得意:“你住一旁站站,看我三个替你报这个仇,雪这个恨!” 他有什么仇恨?顶多也就是名声受损,面子上不好看。 也难说,江湖上不都是惜名声、惜颜面,甚于性命么? 是这个说法,这也是事实,只是,那个十爷,他是那一种江湖人么? 真正有仇恨的,该是那先前被扔出“滕王阁”,后来拄着拐的那一个,跟那些丢了一只手的,而如今,拄拐那个没什么事了,那些个也仅止于丢了一只手了,真说起来,他们是幸运的。 那位十爷很听话,忙后退两步,站在了那三个背后,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问关山月:“听说你一剑砍掉了十几只?” 关山月道:“我是自卫,不得不,十几个人一起扑过来,我不出手就会伤在十几种兵刃下。而且,他们嚣张狂妄、下流无耻,也该受到惩罚。”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他们嚣张狂妄、下流无耻?” 关山月道:“不错。”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你是大惊小怪。” 看来,他“南昌王”府的都一样。 关山月道:“是么?奈何我做不到见怪不怪。”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那你只有偿还这笔债了,知道该怎么偿还么?” 关山月道:“知道,那位十爷让我等在这里,十倍偿还。”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不错,十倍偿还,你好记性,这是爷们订的规炬,凡是惹了爷们的,就得十倍偿还,你知道你是怎么惹了爷们的,你也知道该怎么十倍偿还么?” 关山月道:“顶多也就是一条命吧!。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扬了拇指:“豪壮,好汉!只是,没那么便宜,先砍你的手脚,再剜眼、削耳、斩鼻、拔舌,凑足了十倍之后,才是你那条命!” 真够狠的! 没错,是狠角色。 既然“南昌王”府的那些人订出这种规炬,足证这些人个个是狠角色! 关山月扬了眉,两眼闪过冷电:“还不够十倍吧?”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你放心,总会凑足的,也一定会凑足。” 关山月道:“看来我等在这里还真等对了!”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没错,真是好汉。” 关山月道:“我要是再告诉你件事,你会更认为我是好汉。”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什么事?” 关山月道:“客栈掌柜怕遭怪罪留我跟那位姑娘住,来赶我跟那位姑娘走,我跟那位姑娘不愿连累掌柜的,可又怕你们来了找不到我跟那位姑娘,正打算问掌柜的,你们来自何处,以便自己送上门去,你们却已经来了。” 这是趁这个机会为掌柜的说话,免得掌柜的遭怪罪。 关山月道:“话是我说的,信下信由你。”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我信,我还真是更要说你是好汉,就冲这,在你身上可以不必凑足十倍。” 关山月道:“只是,我不愿因我坏了你们的规矩。”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仰天大笑,声震夜空:“好,好,好,你究竟是不是好汉,马上就知道了!老五,试试!”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自以为排行在前,来的三个里头他居长,自认身份,不愿先出手。 瘦削马脸那个应声上前,他抬手探腰,一阵叮当声中,往腰里解下一根链子枪,冰冷道:“亮你的兵刀!” 还挺有风度的。 关山月道:“我先试试,该用兵刃的时候我再闲。” 以关山月来说,这不是狂妄,绝不是。 可是瘦削马脸那个听不得这个,脸色变了,冰冷一声:“好!” 抖起链子枪,枪尖如流星,直取关山月咽喉! 这是要害,一出手就取要害,这是一出手就要命,关山月再扬眉,两眼再闪冷芒,比刚才亮了三分,他道:“一下就要了我的命,还让我怎么十倍偿还?” 他不闪不躲,容得那一点流星射到,只抬手曲指轻弹。 只听“铮!”地一声,流星倒射而回,去势比来势还疾快,还强劲,直奔瘦削马脸那张马脸。 这就叫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浓眉大眼高壮那个脸色一变,一双大眼里闪现奇光。 恐怕他不会再说关山月没有三头六臂了。 瘦削马脸更是一惊,忙沉腕,链子枪上弹,但那回射的枪尖仍然擦着他的头顶射过,只差一线,好险,他惊怒沉喝,振腕再抖,枪尖-个飞旋再射关山月,这回是由一化三,上中下三点,上取咽喉,中取心窝,下取小腹,没有一处不是要害。 关山月双眉高扬,两眼威棱暴射:“我跟你们究竟有仆么仇、什么恨!” 抬手一抓,上中下三点流星俱敛,枪尖已落进了关山月手里,回手一扯,瘦削马脸立足不稳,踉跄前冲,瘦削马脸大惊,忙松链子枪,但仍然稍微迟了一些,手掌心脱了皮,满手是血,疼得他叫出了声。 就在这时候,关山月握枪尖的手前送外抖,流星一点脱手飞出,带着链子枪电射瘦削马脸。 瘦削马脸大骇,想躲来下及,“扑!”地一声,链子枪枪尖正中右肩,整个枪尖没入,瘦削马脸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他没有死,死不了,只是被强劲的力道击得站不住了。 这是关山月手下留情,要是跟他一样取咽喉要害,他已经没命了。 而且只两招,连三招都不到,甚至根本都还没有亮兵刃,而是以其人的兵刃伤了其人。 那位十爷惊叫一声:“五哥!”忙去扶起了瘦削马脸。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跟另一个白白胖胖的脸色大变,白白胖-那个要动,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抬手拦住,厉声喝问:“姓关的,你究竟是哪门哪派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这位十爷没有告诉你吗?他不会不告诉你吧? 告诉了,否则这句问话不会加上“究竟”两个字。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此刻是我问你。” 不是那位十爷问的不算,也不是那位十爷告诉他的他不信,而是他自己要再问一回。 恐怕也是自诩身份,也有点我问你你就得说的意味。 关山月道:“好吧!我就再告诉你一回,我不属于任何门派;”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你最好实话实说,爷们是因为‘南昌王’府交游广阔,不弄清楚,怕伤了跟各门派之间的和气。” 是这种顾虑。 如果“南昌王”府真交游广阔,跟各门派部有来往,还真有这个可能。 只是,“南昌王”府这种行径,这种作为,这种名声,各门各派还会跟它有来往么? 要是有,绝不会是名门大派,而是些登不了大雅之堂,还沾了邪气的小门小派。 眼前这些人恐怕就是例证了,江湖人十九出身门派。眼前这些人,不都是“南昌王”府养的江湖人么,但绝不是名门大派出身,名门大派收徒严格谨慎,门规派规森严,容不得这个,当然,败类不是没有,但毕竟不多。 关山月道:“你尽可放心,我不属于任何门派,你‘南昌王’府伤不了跟各门派之间的和气。”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道:“那就好,老四!” 那位老四,白白胖胖那个立即动了,他闪身扑向关山月。 别看他胖,动作挺快,扑势疾快如风,他闪身扑的时候两手空空,等扑到关山月近前的时候,两手里却各多了一把短剑,不知道从哪里掣出来的,可见手上有多快。兵器一寸短,一寸险,一般的剑长都三尺,这两把短剑却各长一尺半,也可见他的武功身手。 两把短剑一上一下,上取咽喉,下取心窝。 也别看他白白胖胖的一脸和气,他跟瘦削马脸一样狠! 扑近时才亮刀,又比瘦削马脸多了一份阴险奸诈! 还好这是关山月。 关山月双眉再扬,两眼威棱再现,道:“看来你们都定非要置我于死地,非要我的命不可。”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接了一句:“你知道就好,只是,绝不会那么便宜!” 这句话倏然停住,没有一点尾音。 因为,话说到这儿时,他看见白白胖胖那个手里的两把短剑,已经不在白白胖胖那个手里了,而是各插在了白白胖胖那个自己的左右眉窝里,他也听见了白白胖胖那个一声惨叫。只是,他没看见白白胖胖那个手里的两把短剑,呈怎么插进白白胖胖那两个自己的左右肩窝里的。 他一直看着,两眼眨也没眨。 这绝对是实情,想也知道,他老四,白白胖胖那个扑击关山月,是不是能一击奏效,若是不能,结果如何,绝对是他此刻最关心的,他绝对会紧紧盯着看,绝对不会眨眼。 可是,他就是没看见。 虽然没看见,不知道他老四,白白胖胖那个手里的两把短剑,是怎么插进自己的左右肩窝的,可是他明白,那两把短剑,绝不是他老四,白白-胖那个,自己回手插进自己的左右肩窝的。 三个人,不到转眼工夫伤了两个,伤得还都不轻,都不能再出手了,“南昌王”府的人几曾受过这个?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何止惊怒,简直想暴眺。 那位十爷,搬来的三位救兵,原指望能出气、解恨、报仇,哪知转眼工夫就坏了两个,如今只能指望这位三哥了,只是,看这情形,恐怕……他叫:“三哥!” 还是请示该怎么办,还是暗示撤兵?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一声暴-:“闭嘴!” 那位十爷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当然得闭上嘴,他不能不听,不敢不听。 论排行,他行十,眼前是他三哥,三哥的话,他怎么能不听? 救兵是他搬来的,要撤,无论从那方面说,他都不能不管不顾一个人撤,要是不撤,接下来能靠的也只有这位三哥了,他又怎么敢不听?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提的是口刀,看上去既厚又重,他拔出了那口刀,一阵金铁交鸣叮当响,还真有点凛人! 是把既厚又重的刀,大砍刀,厚厚的刀背上还有九个环,九环大砍刀,一动,刀背上那九个环就是一阵金铁交鸣叮当响。 这种九环大砍刀,非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好臂膀,好膂力的不能使,别说砍中了,就是扫中一点,也非断胳膊断腿、掉脑袋、开膛破肚不可。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使这种九环大砍刀,个头儿够了,也一定好膂力。 只听他喊:“姓关的!亮你的兵刃。”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又叫:“你不是使剑么?你不是能一剑砍下十几只手么?亮你的剑!” 关山月说话了:“不急,到了该亮剑的时候,我自会亮剑。”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暴叫:“我要你这就亮你的剑。” 关山月没说话。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又叫:“姓关的,你听见了么?” 关山月说话了:“听见了,你两个兄弟不值得我用兵刃,你也未必值得我用兵刃!”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暴跳如雷,厉声道:“好,姓关的,邪就怪不得我了!” 话落,跨步欺进,抡刀就砍! 钢环叮当响,刀风迎面袭,的确凛人! 关山月身躯不动,抬手曲指一弹! 他想以指风挡刀风! “当!”地一声,指风正中刀风,指风却没能挡板刀风,刀风只是一顿,依然迎面袭来。 关山月的指风何等凌厉,可以说无物不能挡,无坚不能摧,却没能挡住刀风,也没能伤及九环大砍刀。 足证刀风是多么强劲,九环大砍刀也不是凡钢。 没能挡住刀风,刀风只是一顿,随即疾快劈到,来不及再次出手,逼得关山月只有闪身侧退,刀风落空,然后他再扬掌拍出。 这一掌正中刀身,九环大砍刀往左荡开,也只是往左荡了几寸,在关山月要再次出手之前,刀锋一偏,拦腰横砍。 足证浓眉大眼那个力大刀沉,足证浓眉大眼那个跟前两个下一样,在这把九环大砍刀上,有相当的造诣,不是省油的灯。 也可见他也是非要关山月的命不可,心里是多么仇恨关山月,两刀都是狠招杀着。 他更是个凶残的狠角色。 关山月赤手空拳,挡不了这一刀,这一刀变招之快也更让他来不及出手,唯一能做的,只有躲。 以关山月来说,躲是绝对躲得过,躲的办法也很快,但为了下一招一击奏效,他弄了险,身躯倏然后仰,演了最俗的“铁板桥”。 这一式“铁板桥”不止演得险,也演得好,九环大砍刀带着凛人的刀风,从关山月上方,离关山月不到五寸之处扫过,眼看就要扫过却突然一顿,刀锋电转,疾劈而下。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这把九环大砍刀上,真有相当的造诣。 刀沉,力猛,变招快,换个人绝对难逃过这一刀,非被劈成两半不可。 这虽是关山月,虽是关山月为下一招出手能一击奏效而弄险,但浓眉大眼高壮那个突然变招及变招之快,也出了关山月意料之外。 好在,这毕竟是关山月,他提一口气,猛翻身,躲这一刀,也踢腿、探腰,一招两式,同时出手。 九环大砍刀来不及变招了,“当!”地一声大震,砍在了地上,也砍进了地上,半尺刀头砍进了地里,连地皮都为之一震,刀之沉,力之-,吓人。 关山月躲过了这一刀,一招两式里的踢腿,右脚尖正踢在浓眉高大那个持刀的右腕上,一声脆响,一声大叫,右腕骨断了,而且碎了,再也握不住了,撒手后退。一招两式里的探腰,软剑掣出,一道寒光上卷,血光进现,浓眉大眼高壮那个再次大叫后退。 关山月挺腰站直,手提软剑,威态慑人。 浓眉大眼高壮那个,头发、眉毛、耳朵、鼻子全没了,一颗脑袋成了血脑袋! 他左手原握右腕,此刻却不知道该顾那一头了,右腕可以紧握,疼也可以稍减,血脑袋上的疼跟血,可不是一只手解决得了的。 那位十爷心胆欲裂,魂飞魄散,他已经为他五哥、四哥闭过穴道、止过血了,如今忙又为他三哥闭穴道、止血。 他搬来了救兵,他跟来了,如今只派了这么个用场,他也只能派这个用场了。 提灯的那两个早就吓破了瞻,如今更跟他们十爷一样,吓飞了魂,下过,没有扔了灯笼撒腿跑,算是不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穴道闭了,血也止了,疼就只有咬牙忍了。江湖人还能忍不了疼?尤其这种狠角色以往是怎么让人疼的?浓眉大眼高壮那个一双浓眉没了,如今只剩下大眼高壮了。他满头满脸是血,瞪着一双大眼说话,还咬着牙,鬼似的,怪吓人的:“姓关的,你真好!” 这是恨词儿,不见他咬牙切齿么? 关山月淡然道:“我是不错,以你们的心性,你们的作为,我还能留你们三条命,还是真不错,不是么?” 还是真的,以这些人的心性、作为,在侠义之士眼里,那绝对是该死! 大眼高壮那个不知是疼,还是气恨,他发了抖:“你……” 关山月截了口:“我怎么?我要问你一句,你们还会再来么?” 大眼高壮那个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你以为这样就算了?你以为南昌府没人了?真要是好汉,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担保一定还会有人再来! 说完了话,他似乎要走。 也该走了,三个人虽然都闭了穴,止了血,但这份疼痛难当,伤也得赶紧治,不能久耽搁,尤其是那两位,链子枪尖跟两把短剑,还在臂膀跟左右肩窝里呢! 关山月道:“等一等!” 大眼高壮那个话说得狠,听了关山月这一句却没动。 他没敢动,其他的当然也没敢动。 关山月道:“你们用不着再来了,等我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大眼高壮那个道:“怎么说?你要一起去?’关山月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跟那位姑娘正打算问掌柜的你们来自何处,以便自己送上门去的么?” 大眼高壮那个道:“你真要去?” 关山月道:“本来就是真不假!” 大眼高壮那个道:“你让我等你,你是要……” 关山月道:“我只是拿我的行囊,你们等得了。” 大眼高壮那个道:“你要拿行囊?” 关山月道:“去过‘南昌王’府之后,不在‘南昌’待了,也不打算再折回客栈了” 大眼高壮那个道:“你还用拿行囊么?去过‘南昌王’府之后,我看你用不着行囊了!” 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嘴还如此,关山月真该连他的嘴唇都削掉。 关山月不在意,淡然道:“看看吧!‘南昌王’府要是能把我留下,我自然就用不着行囊了!” 他把软剑插回腰里,走向他住的屋。 那几个,没人去动高梅,没人敢动高梅,也没人能动高梅了。 关山月进了他住的那间屋,转眼工夫又从那问屋出来了,手里多了他的行囊,他叫:“姑娘,出来走了。” 高梅已经收拾好了,忙应声出来了,那三个伤在关大哥手底下的情形,她刚在屋里就已经看见了,如今她没再看那三个一眼。 掌柜的跟伙计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关山月又叫了他们一声,他们这才敢出声,却是畏畏缩缩的。也难怪,“南昌王”府的这些人,本地百姓无不畏之如虎,何况是生意人,当然更不敢招惹这种恶势力。 关山月见他们出来了,道:“掌柜的,我跟这位姑娘要定了,给结个帐吧!” 关山月挑这个时候好,掌柜的可不敢落个让关山月住,连店钱都不要,当着那几个的面,他什么都没说,只连忙答应,带着伙计到柜房把关山月跟高梅两人的帐给结了,会过了帐,关山月带着高梅才跟大眼高壮那个几个人离开了客栈。 帐是关山月跟高梅两个人付的,本来两人都要一起付,可是两人又都不让对方付,最后是各付各的了。 还好这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外头黑,也没什么人了,要不然“南昌王”府的这几个,非惊世骇俗不可,丢的人也不小。 第 3 卷 第 四 章 南昌王府 可是,也大快人心了! 两个灯笼都熄了,不要了,夜色黑,人少,求之下得,哪还能打着灯笼照亮给人看,自找丢人现眼?好在路熟,摸黑难不倒“南昌王”府的这几个。 提灯的两个空出了手,但是没闲着,一个照顾四爷,一个照顾五爷,该搀的搀,该背的背,能自己支撑自己走的三爷,则由那位十爷照顾。 好在客栈离“东湖”不远,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 “东湖”在“南昌城”东南隅,有名无华,可却为“南昌城”增色不少。 “东湖”周围有十余里,可是这时候在“东湖”边望“东湖”,除了灯光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就是灯光也不多,只有湖中那几点。 关山月问:“到了吗?” 大眼高壮那个道:“湖里有灯的地方,就是‘南昌王’府了。” 原来那几点灯光就是“南昌王”府所在。 关山月道:“那就找船吧!还等什么?”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用坐船,再过去不远有长堤可到。” 简直像来做客的跟来迎客的。 关山月道:“那就带路。”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用催,我巴不得马上把你带到。” 这是实话,绝对是实话,在他以为,把关山月带到“南昌王”府的时候,就是关山月倒大霉的时候,以关山月几次出手所造成的伤害,关山月势必得把命留下,因为他知道,他“南昌王”府不是没人。 其实都一样,都认为只要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仇敌就绝跑不了,可都忽略一点,那就是凭自己的那些人,是否收拾得了仇敌,要是收拾不了,自己倒的霉,遭的殃会更大。 真有一条长堤通到湖里,“东湖”呈葫芦形,这条长堤贯通“东湖”,就像“杭州”“西湖”白堤的“小孤山”一样,“百花洲”就在这里。 带路的把关山月跟高梅带到了一座大宅院前。 这座大宅院左右跟前面都是花,奇花异卉,姹紫嫣红,后头是不是也有花就不知道了。 夜晚那么黑,怎么看得见有花?而且姹紫嫣红?那是因为大宅院的两扇朱红大门前,挂了两盏大灯,光照几丈方圆,灯上各写着一个斗大的“王”字。 敢情“南昌王”也姓王,那么这“南昌王”三个字,究竟是“南昌”姓王的,还是“南昌”之王? 以他养了这么一帮江湖人,“南昌”人畏之如虎来看,恐怕还是后者。 两扇朱红大门紧闭,高高的围墙向两边远伸,一直伸到了漆黑的夜色里。 藉着围墙里上腾的灯光看,围墙里一栋栋的屋宇狼牙高椽,飞檐流丹,应该是楼阁亭台一应俱全,真正的王候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站在通往大门的石板路上望大宅门,关山月又问:“到了?” 大眼高壮那个说话,突然问显得冰冷:“不错!” 或许,胆气壮了,不都是这样么? 关山月道:“气派!” 大眼高壮那个道:“当然!” 关山月道:“做些好事,甚至于本本份份,不是很好么?” 这是说,有钱有势,该仗势做好事,方便,也是积德,就算不做好事,也应该本本份份。 大眼高壮那个冰冷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关山月淡然道:“我当然不会认为我是送上门来找死的,你认为我是来质问此宅主人,为什么养你们这帮人作恶,为害地方?我是来对他示惩,要他遣散你们这帮人,改过向善的。” 大眼高壮那个冷笑:“咱们就看看你是来干什么的吧!老十,叫门!” 那位十爷应声上前,既叫又扣门环。 只转眼工夫,里头就有了回应,有人问:“谁呀?” 那位十爷没好气:“还问什么?听不出来吗?快开门! 里头的人听出来了:“是十爷!” 一阵门栓响,两扇朱红大门开了;这不像王候之家,没边门,无论是谁,进出都走大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汉子,见那位十爷就躬身:“十爷回来了。”一眼看见了那位十爷背后几个,一怔,眼瞪大了,惊叫:“哎哟,这是……” 那位十爷拦他叫,叱道:“还不快通报去!” 这是叫往里禀报,知会里头去。 那中年汉子懂了,答应一声,转身就往里跑。 那位十爷回过了身。 这是等一行人进门。 大眼高壮那个话声更冷了:“走吧!” 关山月道:“姑娘,跟我进去。” 他没事人儿似的,迈步定向大门。 高梅应一声,忙跟上。 小姑娘胆大,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她知道,此刻来的这个地方,是个恶地,少不了争斗,少不了厮杀,弄不好还是一场腥风血雨,她照样怯这种场面,这种阵仗,可是她知道,只要紧跟着关大哥,就不会有事。 进大门的时候,从那位十爷面前过,那位十爷一脸狰狞:“你死在眼前了,还有你,丫头,你终逃不过爷们的手去,有你好受的!” 关山月停了步。 高梅叫:“你说什么?” 关山月回过身:“是不是觉得你没怎么样,非找个怎么样不可?” 那位十爷脸色一变,往后就退。 他还是真怕!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儿,临进门了找丢人,这事不能干,所以他一声也没敢吭。 关山月没再理他,转身进了门。 高梅冷哼了一声:“贱骨头!”转过脸跟了去。 那位十爷只有听着的份儿,心里可更恨了,恨得暗地里咬牙切齿。 进了门,过了影壁墙,眼前是个大院子,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 有人进来报信儿了,那还不都惊动了! 先跟着进来的是那位十爷,眼前有这么多自己人,他可找到了机会,扯着喉咙大叫:“就是他,就是这个,头一回砍了十几个弟兄的手,这一回看他又把三哥、四哥、五哥伤成这样儿……” 大眼高壮那个几个人也跟进来了,只听他喝道:“老十,闭上你的嘴!” 他还顾面子还要脸。 那位十爷却还叫:“三哥,都到了这时候,你还……” 显然,他知道他三哥是顾面子要脸,他不以为然。 突然,那一大片人里有人沉喝:“老十,闭嘴!” 从那片人里,两前四后走出六个,都是中年汉子,个个眼神十足,神情骠悍。 那位十爷忙叫:“大哥、二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 六个都是他兄长,都叫到了。 却没人理他,前面两个里,左边一个比大眼高壮那个还要高壮的那个,半截铁塔似的,一脸络腮胡,两眼赛铜铃,活像哪个庙里跑出来的判官,怪吓人的,只听他道:“老三,怎么样?” 倒知道先问。 大眼高壮那个挺豪壮:“大哥,没什么,死不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老四、老五呢?” 大眼高壮那个不怎么豪壮了:“他俩不太好,不过老十闭了他俩的穴道,也挺到如今了!” 这是实话。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沉喝,打雷也似地道:“过去几个,照顾三爷、四爷、五爷上药-伤去。” 七、八个急忙过去了。 却听大眼高壮那个道:“大哥,让老四、老五去,我不去。”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你怎么能不去?你伤的也不轻,这里用不着你。” 大眼高壮那个道:“不!大哥,我留在这儿,我挺得住,就是挺不住,我也非亲眼看着他十倍偿还这笔债不可。” 这就不是豪壮了,这是仇恨,这是狠。 过去的那七、八个,拥着搀五爷的,背四爷的往后院去了,没见大眼高壮那个,他真不去。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好吧!老三,你就留在这儿亲眼看看,这就为你跟老四、老五,还有弟兄们报仇雪恨,让他十倍偿还,给我上!” 让别人上,他不上,本来嘛,他什么人身份?三爷、十爷叫他大哥,那就是弟兄们眼里的大爷,就算是这些爷字辈儿的上,也是最后才轮到他。 一声叱喝,有不少人要动。 这里,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身旁一个阴沉瘦高个儿抬了手:“慢着!” 他拦住了那些妄动的,凑过脸向着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有什么怕人听的?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一怔,道:“对了,老三,他怎么跟着你几个上咱们这儿来了?” 敢情这会儿才想起,还有什么怕人听的,这不是嚷嚷出来了! 大眼高壮那个道:“这小子狂傲,他找死,他不让咱们再去找他了,他要来对老爷子示惩,要老爷子遣散咱们,从此改过向善。” 是这么回事。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凝目望关山月,两只铜铃似的眼里厉芒似电,逼人也吓人:“是么?” 关山月道:“不错!”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仰天大笑,洪钟也似的,不但震人耳鼓,还直上半空,笑也吓人,好在笑声很快就停了,笑声一落,他两眼那如电厉芒又逼关山月:“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真是找死,上!” 刚才要动被拦住的那几个,如今又动了,整四个,都空着手,虽然都空着手,可是练家子看得出来,也觉得出来,他四个跟拿了兵刀没什么两样,而且默契十足,两个攻关山月上盘,两个取关山月下盘,不管上盘下盘,都是狠招,都是杀着。 那是,已经有十几个遭砍了手去,如今,三爷、四爷、五爷又遭伤成这样,那还不一上手就想要命!要是能报了这个仇,雪了这个恨,那可是个大功! 关山月以一对四,上头是那长长的革囊,下头是两条腿,一招两式,也一下击退了四个。 这四个,恼羞成怒,一旁看的那些个,则个个为之惊怒。这四个伸手要过了四把刀,又要扑。 关山月说了话:“换些有份量的,速战速决,免得我多伤人,行么?” 这四个更恼、更羞、更怒,一个道:“试过这一回再说。” 另一个道:“别急,到了该换有份量的上的时候,自然会有够份量的上。” 四个人把明晃晃的钢刀,抡起来就砍。 仍然是默契十足,两把刀攻上盘,两把刀取下盘,而且攻势都凌厉带风,挺吓人的。 四个人多了四把刀,关山月却是依然故我,没用兵刀,也仍然是一具革囊,两条腿,仍然是一招两式,上头的革囊砸在握两把刀的手臂上,下面的脚踢在了握两把刀的手腕上,四把刀都脱手飞了,四个人也退了回去,跟上回不同的是,两只手臂断了,两只腕子断了,另外,也比上回多了四声大叫。 这就更让人惊怒了,没等半截铁塔似的那位大爷叱-下令,那黑压压的一片人手一刀扑向关山月,江湖上没见过这种厮杀法,再老的老江湖也没见过,敢说绝没有。 因为江湖上不可能一下聚集这么多人,当然,各帮、各门派可能,可是各帮、各门派有各帮、各门派的规法,也讲江湖规炬,不可能这么样倚多为胜法。 这不是争斗厮杀,这是屠杀! 高梅惊叫:“关大哥!” 难怪高梅害怕,谁都害怕。 关山月不怕,道:“不要紧。” 他双眉一扬,革囊交左手,右手探腰抖腕,软剑出鞘,龙吟声中,朵朵剑花,他目射威棱,大喝:“谁还想断手!” 声似霹雳震天慑人! 一剑砍掉了十几只手,这已经是“南昌王”府内都知道的事了! 这一亮软剑,这一声大喝,那一片人,那一片刀,竟然刹时都停住了,竟然没敢动了。 显然,谁也不想断手,谁也不想落个残废。 那一片人里,有多少个保住了手。 也省得关山月再多伤人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大喝:“换人上!” 到了该换有份量的上的时候了。 谁是有份量的?当然是爷字辈儿的。 当然,爷字辈儿的不能白当!可还是得照排行轮,从小往大轮。 大爷、二爷背后那四个里,那五短身材粗壮的一个跨步上前,照这么看,他应该是老九。九爷,他抬手往后伸,有人递给他一根鞭,乌黑发亮,一看就知道是纯钢打造,看样子还不轻,有些斤两,派头不小,兵器自己不拿,别人拿着,用的时候再递过来,哪一套! 五短身材粗壮那个接鞭在手,立即一脸凶像,道:“我要出手了。” 不错,还招呼一声,话落,跨步欺上,当头就是一鞭。 这一鞭之重,之强劲,是看得出来的,以这根鞭之斤两,及持鞭力道之猛,恐怕这一鞭能击碎一块大石头,血肉之躯当然受下了。 而且,这一鞭看似平淡无奇,抡鞭当头就打,也是最俗,最平庸的一招,实际上恐怕不是这样,一鞭应该暗藏很多变化。 果然…… 眼看鞭已到头顶,关山月道:“我也要出手了。” 他有来有往,要出手还没有出手。 已到头顶的鞭招式-变,下击之势一顿,忽然前递,那根鞭灵蛇也似地点向关山月咽喉。 这一招出人意料,而且变招疾快,令人难防难躲,关山月不信五短身材粗壮那个这一招会这么俗,这么平庸,因为他知道,“南昌王”府的这一帮,对他已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最好能一击奏效,马上要他的命,所以一出手绝对应该是狠招,是杀着。几次跟这帮人动手,也都是如此,他原就料到这一招藏有变化,却没想到变的是这么一招;虽然没有想到变的是这么一招,由于原就料到这一招藏有变化,所以他能镇定,有提防。 头微偏,这一鞭从他脖子旁边点过,同时软剑抖起,一朵剑花也飞向五短身材粗壮那个的咽喉。 同样是有来有往。 鞭头点中,喉头破碎脖子断,剑尖点中,一样的喉头破裂脖子断,只是后者会见血,血还不少,还会喷射,更得躲,更得救。 以己度人,五短身材粗壮那个,也认为关山月这一剑藏有变化,他不敢偏头躲,他疾快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一剑,这一剑差几寸落了空。 关山月这一剑是藏有变化,沉腕回剑,剑身微曲,剑光上扬,又点向五短身材粗壮那个持鞭右手的手腕。 武功的好坏高低,差别就在这儿。五短身材粗壮那个一心不能二用,躲剑不能出招,顾此却失了彼,血光进现,他大叫暴退,左手握右腕,满是鲜血,右手跟鞭都不见了,在地上,令人沭目惊心,他也受到了这种剑伤,落了个残废。 六、七、八爷齐声叫:“大哥!”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暴跳如雷:“债又多了一笔,他得百倍偿还,剁他,剁他,剁烂他!” 六、七、八爷动了,中等身材的六爷使一对九齿钢轮,鸡眼鹰鼻的七爷使的是剑:尖嘴猴腮的八爷使的是一对护手钩,三个人齐扑击,三种兵刀立即罩住了关山月。 高梅吓得又叫:“关大哥!” 关山月道:“不要紧,只管站在我后头就是了。” 这不用他嘱咐,小姑娘胆大归胆大,却有自知之明。不会往前去,更不会抢着出手。 关山月话落出剑,又是一片血光,又是几声惨叫,那三个退了回去,一样的左手握右腕,一样的满是鲜血,地上多了三只手,各握的一只九齿钢轮,一把剑,一把护手钩,另一只九齿钢轮,另一把护手钩也在地上,都扔了,左手得握右腕,顾不得兵刃了,跟九爷一样的下场,又多了三个残废,算算恐怕有二十个了。 那手臂跟腕子断了的,恐怕还能接上,能接上归能接了,只怕也不好使唤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何止暴跳如雷,人简直都要爆炸了,他要动。 那阴沉瘦高个的二爷没有暴跳如雷,只是脸色大变,也要动。 只听一声冷喝传了过来:“你几个不行,差人太多了,还下让开!” 有这么一声冷喝,眼前那一片人跟大爷、二爷等,立即潮水般退向两旁,让出了中间一条路,那条路是石板路,直通往后头。 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石板路上站着一名中年黑衣人,身材颀长,白面无须。只是脸太白了些,白得都没了血色。长眉、细目,长眉斜飞入了鬓,细目开合之间精光隐现,算得上是美男子,而且绝对是好手,只是脸白得没血色,让人看着不舒服,胆小一点的会头皮发麻。 大爷、二爷等跟那一片人都躬身,还齐声叫:“二舅爷!” “舅爷”,年纪只三十上下,难道是此间主人“南昌王”的内兄或内弟?应该是,还应该是“南昌王”内弟,小舅子,而不是“南昌王”的内兄,大舅子。 “二舅爷”,恐怕“南昌王”还不止一个内弟。 宫里跟民间都说,衙门里的“三爷”当权,难缠,难侍候,三爷,舅爷,少爷,师爷,这就难怪“南昌王”府的这些人,对这位舅爷这么恭敬了。 白脸黑衣人冷然又发话:“受了伤的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上药裹伤去!” 舅爷发了话,受伤的忙都往后去了,连大眼高壮的三爷都去了,该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他想亲眼看着关山月十倍偿还这笔债,恐怕不可能了,早离开这儿,应该是只有好,没有坏。 那位十爷没走,他没伤,也又找到了说话、表现的机会,他扬声叫:“禀二舅爷……” 白脸黑衣人望向那位十爷,两道目光像两把利刃。 一般内外双修的好手,目光都凛人,可还吓不了也算是好手的那位十爷。 可是那位十爷如今却怕白脸黑衣人的两道目光,硬是把余话咽了下去,闭上了嘴。 白脸黑衣人像个没事人儿,利刃似的两道目光敛去,走了过来,走得不快不慢,不慌不忙。 眼前这么多人,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静得几乎能听得见白脸黑衣人的步履声。 白脸黑衣人是有他的威严,是有他的慑人之处。 近前,停步,白脸黑衣人凝目望半截铁塔似的那个:“此人何许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全不知道! 是吗? “南昌王”府眼前的这些人都知道了,身为舅爷的不知道,难道是瞒上不瞒下? 难道这些人的胡作非为,这些人的恶劣作为,“南昌王”府上头都不知道?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道:“老十清楚,让他跟二舅爷详禀,老十!” 这是让那位十爷说。 那位十爷说了,说的却是:“请二舅爷恩准。” 不听大哥的,听二舅爷的。 理虽应当,可也有点拍马屁。 白脸黑衣人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你可以说了。” 话声却没那么冷了。 谁都喜欢这个,他应该不会例外。 那位十爷说了,从头到尾,倒是没有说假话,没有无中生有,没有添油加醋,只有连说带比,一会儿悲怒激动,一会儿咬牙切齿。 他不必说假话,不必无中生有,不必添油加醋,“南昌王”府不怕错在他们,惹了他“南昌王”府,只有死路一条,他何用说假话,何用无中生有,何用添油加醋? 那位十爷说完了,白脸黑衣人转向关山月,利刃般目光又现,话声也又变冷了:“你姓关?” 关山月可不怕他目光利如刀刃,也不怕他话声又变冷,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他说的你都听见了?” 关山月道:“都听见了。” 白脸黑衣人道:“可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是实情实话。” 的确是实情实话。 白脸黑衣人道:“那就行了,以你的过错,你的罪行,你该死,甚至该百死!” 他要动。 关山月道:“慢着!” 白脸黑衣人收势停住:“你还有什么话说?” 关山月道:“你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脸黑衣人道:“不错。” 关山月道:“如今知道了?” 白脸黑衣人道:“不错。” 关山月道:“你认为你‘南昌王’府的人,无法无天、胡作非为,都没有错,只要谁惹了他们,谁就该死!” 白脸黑衣人仍道:“不错。” 关山月道:“难怪他们如此这般,我没有话说了!” 还真是,还有什么好说的? 也是告诉白脸黑衣人:可以出手了。 白脸黑衣人还真听话,闪身就扑,疾快如电,不但带着一阵风,这阵风还逼人,有点阴冷,隐隐令人窒息。 这才是高手! 关山月扬眉收软剑,因为白脸黑衣人没用兵刀,他虽没用兵刀,看他这扑击,跟用兵刃没什么差别,甚至此用兵刃还强,强多了。 就这一转眼工夫,白脸黑衣人已经扑到,抖手挥出一掌,直劈关山月。 关山月挺掌直迎。 砰然一声震,白脸黑衣人退了回去,衣袂飘扬。 关山月一动没动,道:“你也未必行。” 白脸黑衣人目闪厉亡,脸色更白,道:“你再试试!” 他再次闪身扑击,犹在半途便已挥动双掌,带得阴冷之风大作,站得近的半截铁塔似的那个,跟阴沉瘦高个儿等,个个面现惊容,急忙后退。 看来白脸黑衣人之所以慑人,所以能让这些穷凶极恶的狠角色个个敬畏,并不只因为他有威严,他是舅爷。 翻飞的掌影罩向关山月,关山月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翻飞的掌影倏钦,白脸黑衣人再次退回,这回身躯轻颤,满脸惊异之色,两眼厉芒闪铄不定,道:“你能破我的‘阴煞掌’?” 关山月淡然道:“侥幸,情急乱出招,误打误撞,碰对了!” 明白人都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白脸黑衣人不是糊涂人,绝不是,可是他还要动。 他受不得这个,尤其在“南昌王”府这些人众目睽睽之下。 关山月道:“以你,不该不到黄河心不死吧!” 对真正的高手来说,这么样的两招,这么样的结果,够了,足够了。 识时务,知进退,该收就收,还能保住自己,否则就…… 白脸黑衣人收势未动,他自己知道,关山月也看见了。随即,他两眼厉芒也敛去了,道:“姓关的,自有‘南昌王’以来,你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关山月道:“好说,你抬举。” 白脸黑衣人道:“你伤‘南昌王’府的人够多了,也够重了,你灭‘南昌王’府的威名也够多,够重了,该知足了,‘南昌王’府无能无力要你偿还这笔债,也只好放你走了,你可以请了!” 承认败了,承认不行了,认了,要关山月走了,在“南昌王”府来说,这还真是绝无仅有的事,传扬出去恐怕不止震动“南昌城”! 关山月却没动,道:“不够,我还不知足。” 白脸黑衣人脸色又变,一双细目中厉芒又再现:“怎么说?还不够,你还不知足?你还要怎么样?难道你……” 关山月截口道:“我不是来伤人的,我是来除恶的!我要责此间主人纵容所属,我要对此间主人施以惩罚,并要他立即遣散这帮人,改过向善。” 白脸黑衣人脸色连变,双目厉芒连闪:“你要此间主人立即遣散这帮人?” 关山月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你这是断人财路,砸人饭碗。” 关山月道:“以这帮人的所作所为,只施薄惩,或者根本就毫发无伤,他们就应该知足,应该庆幸。” 眼前这么多人,没人吭一声,恐怕真已知足,真已暗自庆幸了? 白脸黑衣人道:“你还要责此问主人纵容所属,对此间主人施以惩罚?” 关山月道:“不错。” 白脸黑衣人道:“这就更不可能了……” 关山月道:“是吗?” 白脸黑衣人道:“你根本见不着此间主人,再说,‘南昌王’府还有人在,也不会让你冒犯此间主人。” 关山月道:“我试试!”一顿,又道:“姑娘,跟着我!” 他要往后走。 白脸黑衣人抬手拦:“你要干什么?” 关山月停住,道:“你是此间主人的姻亲,我大可以拿你逼他现身,但是那对你是伤害,我不愿意那么做,我宁愿自己去找他,你要是自认拦得住我,尽管拦!” 他又要往后去。 白脸黑衣人知道拦不住,但是他不得不拦,他咬了牙,打算尽他的所能拦。 就在这时候,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不敢劳动大驾,我自己出来了。” 白脸黑衣人忙回身望。 那通往后头的石板路上,二前一后走来了三个人。前面一个,四十多近五十,须发灰花,白白净净,一袭黄袍,一付养尊处优,有钱大户模样,后头两个,年纪跟白脸黑衣人差不多,一穿白衣,一穿青衣,都皮白肉嫩,白白净净,尤其穿青衣的那个,看上去年纪最轻,长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可是也看得出来,跟白脸黑衣人一样,都是好手,真正的好手。 关山月也看见了。 半截铁塔似的那个大爷,阴沉瘦高个儿那个二爷,还有那一片人,立即躬身齐叫:“老爷子、大舅爷、三舅爷!” “南昌王”现身了,没有王者之风,也没有王者的气势,只有那袭黄袍,表示他是个王者。 这“南昌王”府也果然不止一位舅爷,共是三位,也就是说,“南昌王”的夫人有三位兄弟。 照眼前的情形看,“南昌王”似乎是由两位舅子护着出来的,只不知道“南昌王”的这两个舅子,根本就是“南昌王”的随扈,还是临时充当了“南昌王”的随扈。 不管是什么,理所应当,天经地义,自己人嘛! 从看见黄衣老人那一刻起,黄衣老人两道目光就只看关山月,不看别人,就这么看着关山月,一直走到近前停住。 白脸黑衣人这才出声叫:“姐夫。” 黄衣老人像没听见,也像没看见白脸黑衣人,仍只看关山月,开口说了话:“我就是此间主人。” 关山月道:“我知道。” 黄衣老人道:“我这个二内弟居然不是你阁下的对手,很出我意料之外。” 关山月没说话,不客气的话,他不想说,对这种人,客气话他也不愿说。 黄衣老人道:“你阁下敢到我府里来,我原以为你是不怕死,胆大得可以,如今我已经不那么以为了。” 关山月说了话:“照这么说,事情的始末经过,你这位主人都知道?” 黄衣老人道:“不错,我都知道,他们不敢瞒我,也用不着瞒我。” 看来,白脸黑衣人说一句话,是“东吴”大将——贾化(假话)。 还让那位十爷禀报一番,是演戏。 关山月道:“对于事之始端,主人以为如何?” 黄衣老人道:“他们随便惯了,江湖人也不爱管。” 这种样的回答。 关山月道:“主人养他们,就该加以管束。” 黄衣老人道:“我养他们,是为卫护我的身家,他们无亏职守,别的我就不多管了,也管不了。” 似乎像说实话。 究竟是不是实话,只有他“南昌王”府这些人知道。 关山月道:“对于事之经过,主人又以为如何?” 黄衣老人道:“我不是说了吗?我管不了。而且他们也一向如此,让人知道,我府的这些人,得罪不起,招惹不得。’关山月道:“主人既然无力约束,管不了,要是有一天他们侵犯主人呢?” 黄衣老人道:“不会吧!多少年了,也从来没有过。” 轻描淡写,根本不当回事。 是真不当回事,还是有仗恃? 他有这么三个舅子,应该是后者。 既然是后者,那就不是管下了了。 关山月道:“看来我要责主人纵容所属,并没有错,我要对主人施惩,也不会有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对我这二内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是江湖人,又是个老人,敢问阁下,我能怎么办?” 关山月道:“主人有这么样三位姻亲。” 黄衣老人道:“可是我得有更多的人手,卫护我的身家:” 关山月道:“主人怎可为自己的身家而不顾别人!” 黄衣老人道:“阁下呀!人不是都为自己?有几个也能顾到别人,甚至为别人的?” 不知道这是实话,还是耍赖的词儿。 虽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是至少知道,他说的实情,关山月道:“主人如此只为自己,而任由所属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纵然不能一概承担过错,也应该承担一半过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打算让我承担这一半过错?” 问得好,关山月能怎么让黄衣老人承担这一半过错?不是江湖人,又是个近五十的老人,难道还能下手惩处? 不知道黄衣老人是这么真心问问,还是黄衣老人是块老姜。 关山月只好道:“我要主人立即遣散这帮人,改过向善,以赎前衍。” 黄衣老人目光一凝,忽然这么问:“阁下姓关?” 关山月道:“不错。” 黄衣老人又问:“何方人氏?” 关山月不能说实话,也不想说实话,他道:“广东。” 他说的是跟和尚师父学艺十年的那座小岛,小岛在“南海”,可又不能说“南海”。 黄衣老人道:“阁下口音不像‘广东’。” 关山月说话,是没有“广东”口音。 关山月道:“自小跟着家人东奔西跑,走南闯北。” 黄衣老人道:“阁下出身江湖人家。” 只有江湖人家才东奔西跑,走南闯北吗? 虽不完全是,也差不多了。 黄衣老人既这么认为,关山月当然承认:“不错。” 黄衣老人道:“阁下既然认为,我遣散这帮人就是承担一半过错,我愿意从命,不过,我对阁下有个不情之请。” 关山月没说话。 黄衣老人道:“我重金礼聘,请阁下留在我府。” 关山月微一怔:“主人这是……” 黄衣老人道:“请阁下代替这帮人,卫护我的身家。” 关山月道:“主人已有这三位姻亲……” 黄衣老人道:“要是够,我也就不用养这么一大帮人了!当着我这三个内弟的面我也要说,有阁下一个,胜过他们三个多多。” 那是当然。关山月何等身手,什么修为,眼前这白脸黑衣人的一个,不是没出三招就败在关山月手底下了吗? 黄衣老人不是江湖人,不会武,可是有一双慧眼。 关山月还要再说。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半生辛苦,挣了眼前这些不容易,如今已是这把年纪了,世道不好,又树大招风,我能不小心卫护吗?” 这倒是,别的不说,他要是遣散了这帮人,恐怕这帮人就是他得应付的祸患,只他这三个舅子,应付得了吗? 关山月道:“主人说得是,我知道,只是,我不能答应。” 黄衣老人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我还有我的事。”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愿意重金礼聘。” 关山月道:“我听见了。” 黄衣老人道:“阁下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我的私事,不方便说。” 谁没有不方便说的事,尤其是江湖人。 黄衣老人道:“这样,我等阁下办完事。” 有主意,也显示了他的诚意。 关山月道:“我的事不知何时才能办完。” 是实话,也是实情。要找的几个人,到如今只找到了一个,连那一个都是碰上的,而且,已经十年了,沧海桑田,人事变迁,那一个原在某处,如今已经不在某处了,焉知其他几个是不是也一样?人海茫茫,天下辽阔,何时才能找全?再说,还有更重要的匡复大业? 黄衣老人道:“不要紧,多久我都愿意等,等阁下办完事折回来,我再遣散这帮人。” 是很有诚意,只是…… 关山月道:“主人抬举了,只是,主人不能等我,也不必等我。” 黄衣老人道:“阁下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不能答应,也不会答应:” 黄衣老人道:“阁下,我是诚心诚意。” 关山月道:“我知道。” 黄衣老人沉默了一下,道:“我引以为憾,也就不能遣散这帮人了。” 关山月道:“我愿意相信主人所说的,我愿意退一步,但主人必得约束这帮人。” 还真是退了一步,一大步,他没再提对主人施惩,主人也可以不遣散这帮人了。 关山月心太软了,有一身侠骨,也有一付柔肠。毕竟是初入江湖。 黄衣老人是不是该知足?奈何…… 他道:“我约束不了,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刚才的确说过。 关山月道:“那主人就得立即遣散这帮人。” 黄衣老人道:“可以,我也说过,我愿意从命,但是阁下得留下,我愿意重金礼聘。” 还是老词儿。 关山月道:“主人……” 黄衣老人道:“阁下要是不答应留下,为了我的身家,我就不能遣散这帮人。” 这是不得已,还是耍赖? 不管说什么,说来说去他还是为自己。 关山月觉得不对,道:“我不能答应留下,主人也必得立即这散这帮人。” 他硬起心肠了。 黄衣老人道:“阁下……” 关山月道:“主人的身家,是主人自己的事,我为的是本地百姓,也为路过本地的外地人。” 他跟高梅,就是路过本地的外地人,这一刻一定还有别个,今夜之后也一定还会有。 黄衣老人道:“阁下是为别人,我不能不为自己。” 似乎也硬起来了,跟关山月杠上了。 像是个豁出去的守财奴! 真是这样,那得有所仗恃,可是明摆的,眼前这些人都不足仗恃。 难道他另外还有仗恃? 关山月扬了双眉。 就在这时候,黄衣老人又道:“阁下有没有想到?非要我遣散这帮人,难道是要他们离开‘南昌’,到处为害去么?” 乍听似乎是理,但却是歪理。 关山月双眉扬高了三分:“为什么让他们离开本地?他们又凭什么非去到处为害不可。” 黄衣老人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但旋即又道:“阁下就要问他们了。” 以一个非江湖人,不会武的一般老人,明知道关山月伤了他那么多人,明知道关山月的厉害,似乎不敢说这种话。 黄衣老人却说了,说得毫不畏惧,说得毫无怯意,说得毫不在乎。 关山月道:“他们是你养的人,你是他们的主人,我问你!” 是“你”,而不是“主人”了! 黄衣老人却依然称“阁下”,他道:“阁下要是问我,我只能告诉阁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还不止说了一回。” 一句话,没办法,管不了,这帮江湖人本就是这样。 这也就是让关山月看着办。 关山月高扬双眉,目现威棱,道:“我有退让之心,奈何你不但不认过错,没有悔意,反而步步进逼,你让我不相信你所说的话,你让我确认你是为自己而纵容所属,说不得我只好还是找你了。” 黄衣老人道:“没奈何,也只好如此,只好任由你了。不过我要告诉你阁下,我这三个内弟虽不见得是你阁下的对手,但是他三个都会誓死卫护我这个姐夫,还有眼前这些人,也是一样,能伤多少,你就伤吧!” 他那里说完话,他背后两个舅子,那白衣的跟青衣的,立即闪身向前,并肩站立,把他挡在了背后。 与此同时,那白脸黑衣人跟眼前那一片人也转向关山月,跃跃欲动。 还是真的, 都不怕死,不惜死,已经明知道关山月的武功,关山月的厉害了,还能这样,那就是真不假。 那三个,为的是卫护姐夫,还有可说,这一帮人,这种样的江湖人,怎么可能真为谁卖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所图! 图什么?也只有一样,重赏之下出勇夫,人为财死。 什么样的重赏?什么样的财?“南昌王”府除了养银,有吃、有穿、有住、有拿之外,还可以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南昌王”府纵容,官府衙门不管。 真是块老姜,姜是老的辣,这一招厉害,这一招辣。 除非关山月能大开杀戒,否则就奈何不了他,也只有任由“南昌王”继续“南昌王”下去。 可是,关山月能吗? 高梅站在关山月背后,自始至终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此时忍不住道:“关大哥,这老东西可恶,可恨!” 还真是! 第 3 卷 第 五 章 一狐三狼 高梅还少说了,说好听,黄衣老人高明;说难听,黄衣老人奸滑。 还有,黄衣老人不像一般老人,就冲他那颗胆,他就不像。 关山月没说话。 高梅又道:“关大哥,咱们怎么办?” 应该是关大哥怎么办,不是咱们怎么办。 关山月说了话:“虽然我不愿多伤人,可是这帮人不是无辜是祸害,让他们继续为恶害人,反倒是罪过!” 高梅提高了话声,似乎激昂振奋:“关大哥,说得好,我帮下上你的忙,你也不会让我帮忙,手里的东西给我,我帮你拿着,也算帮忙了!” 她指的是关山月左手提的,内装“巨阙剑”的长长革囊。 关山月也知道,要来的这一战,这一场厮杀,是什么样的一战,什么样的一场厮杀,他也知道要爽手,所以他没有客气,没有犹豫,抬手把长革囊后递。 高梅接过长革囊,立即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掉了。 她不知道革囊里装的是什么,她只知道是关大哥的东西,只知道只要是关大哥的东西,都要紧。 关山月吸一口气,要抬手探腰掣软剑。 眼看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眼看就是一阵鬼哭神嚎。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传了过来:“慢着!” 关山月看见了,黄衣老人背后下远处的石板路上,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子。 女子三十许人,一身红衣,一团火似的,人也像一团火,花容月貌,肌肤赛雪,还多了份媚意,香唇边一颗美人痣,更撩人。 黄衣老人,那三个人,那一片人,都转身望,也都看见了。 那三个齐声叫:“姐姐。” 那一片人齐躬身,也齐声叫:“夫人!” 这就知道是谁来了。 只是,怎么是老夫少妻,而且是这么样一位娇妻? 红衣女子莲步轻-,步步生香,带着一阵香风走到,却面饰寒霜,寒霜也掩盖不住她的美艳,她先望关山月:“你,不要中他的计,上他的当。” 这个“他”,应该是指黄衣老人,她的丈夫。 关山月、那三个、那一片人,连高梅也一样,都一怔。 只黄衣老人脸色微一变。 然后,她又望她三个兄弟跟那一片人:“你们,也不要中他的计,上他的当,更不能为他卖命!” 这是……那有为人妻者这样的? 应该是帮丈夫都唯恐不及。 那白净白衣人说了话:“姐姐,你这是……” 这是说他下明白乃姐为何如此,也是怪乃姐怎么这样! 红衣女子扬了柳眉:“我这是什么?这么多年江湖,你三个是怎么混的,难道还觉不出来吗?他这是对咱们跟这些人腻了,想借别人的手除去咱们跟这些人!” 黄衣老人脸色又一变。; 白净白衣人显然有些不信,道:“姐……” 红衣女子抬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王手,伸根水葱似的指头指着黄衣老人:“他就在这儿,我有没有说错他,你可以当面问。” 白净白衣人还真转向黄衣老人:“姐夫……” 黄衣老人道:“不要听你姐姐的,她今晚上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年来我对你三个怎么样,你三个清楚,你三个都是成了名的老江湖,眼前这个姓关的不愿留下为我所用,我能不要你姐弟跟这些人吗?” 说得是理,他把身家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白净白衣人回望红衣女子:“姐……” 红衣女子柳眉高扬了三分,冷叱:“我是谁?他是谁?你三个是信我的,还是信他的?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姐姐、姐夫,谁亲谁疏?谁近谁远?没有姐姐,又哪来的姐夫? 白净白衣人下说话了,显然他知道谁亲谁疏,谁近谁远,该信谁的,不该信谁的,该听谁的,不该听谁的。 黄衣老人道:“你今晚究竟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我待你不薄,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这么一个老人!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你是不是有了外心?” 难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目竹蛇儿口,黄蜂匡上剌,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 红衣女子纵声长笑,声似银铃,听来却能令人不寒而栗,笑声停住,她戟指黄衣老人:“姓王的,你不要再装了,我不信你还不知道我姐弟是什么来路,到你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你也腻了,否则你今晚不会想借别人的手除去我姐弟跟这些人。” 黄衣老人道:“我当然知道你姐弟是什么来路,在你姐弟列我这里的当初我就知道了,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你说你姐弟厌倦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而且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江湖生涯,情愿嫁给我,做个平凡老人的妻子,你姐弟也都可以卫护我的身家,不就是如此吗?难道你另有来路,别有目的?” 红衣女子再次笑,这次是冷笑,也不动气了,道:“姓王的,你真行,还真姜是老的辣,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能装,居然还沉得住气,不愧是老江湖!到底是豪门大宅出身,可是你知道,姑奶奶我不是省油的灯……” 老江湖、豪门大宅出身,难道黄衣老人不是…… 关山月凝目望黄衣老人,他有点看出来了,他这才有点看黄衣老人是在隐藏自己,隐藏得极好。 只听黄衣老人道:“你究竟……” 难道他还是装? 红衣女子又冷笑:“还装?好!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你还不点破我姐弟,我倒要先揭穿你,你姓王,叫王昌南,你姓王是不错,可是你不叫王昌南,你叫王伯华,你不是普通人,你原是昔日‘平南王’府的护卫,‘平南王’府遭撤藩,你卷带了‘平南王’的金银珍宝逃离‘广东’,来到此地,改名置产,招养各路江湖人自保,一直到如今,姓王的,没有错吧?” 关山月神情震动,两眼威棱暴闪。 黄衣老人却依然平静:“你说的这是什么跟什么……” 红衣女子道:“还装!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身上刺有‘平南王’府护卫标记,这怎么说?” 黄衣老人脸色大变道:“‘平南王’府护卫,有腰牌还不够,还得另刺标记,没想到今天害了我,早知道就一刀剜去,我小心谨慎这么多年,今天竟栽在你这个邪恶、淫荡女人之手。也怪我,当初明知道,就不该贪图美色,不该有将计就计,利用你四人之心。” 红衣女子道:“你承认了,承认你是昔日‘平南王’府的护卫王伯华了,也承认你是贪图我的美色,将计就计利用我姐弟……” 黄衣老人王伯华道:“你也不必再说什么姐弟了。‘江西’地面上的‘一狐三很’,一个淫恶女,三个淫恶男,你四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有什么,‘江西’地面没有不知道的。” 红衣女子道:“我早就知道你知道了,你居然能隐忍至今,还真是不容易。” 王伯华道:“也没有什么不容易,你不是真嫁给我,我也没有把你当妻室,你有你的贪图,我有我的盘算,有什么不容易的?” 红衣女子道:“说得好,那么,你是不是也如同承认,你是想借刀杀人,除去我四个跟这些人呢?” 王伯华道:“当初尔虞我诈,结果就必然如此,不是吗?” 红衣女子道:“说得更好!那么,你是腻了呢?是想断我的贪图呢?还是不必再利用我四个跟这些人了?” 王伯华道:“都有,你不是真心,我又何必久守?俗话说:‘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有你在旁,我寝食难安,日夜不宁,至于这一帮,我纵容的结果,终会为我惹来大灾祸,眼前不就是吗?不如趁这机会,手下沾血都除掉。” 红衣女子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一顿,向那三个跟那一片人:“你们都听见了吗?” 那三个,那一片人,群情激愤,起了骚动。 红衣女子又望关山月:“还有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关山月没说话,这时候他已经平静,目中威棱也已敛去。 红衣女于转望王伯华:“你应该看得出来,眼前这些人已经群情激愤,跃跃欲动了。” 王伯华道:“你厉害。” 红衣女子道:“你是不是还要人卫护呢?” 王伯华道:“你不会没有条件吧?” 红衣女子道:“老江湖,豪门大宅出身,就是不一样,你是个明白人。” 王伯华道:“你有什么条件?” 红衣女子道:“你知道我要什么,是不?” 王伯华道:“他三个会听你的?” 红衣女子道:“他三个一向听我的,我让他三个死,他三个都不会犹豫。” 美色魔力果真如此之大,好出息! 王伯华道:“你不知道如今我会怎么做,是么?” 红衣女子道:“我不知道,我还真不知道。” 王伯华道:“我王伯华不能栽在别人手里,尤其不能栽在你手里,你对我也知道得太多了。” 红衣女子花容变色,道:“我明白了,我不管了,你们上吧!” 红衣女子有了这句话,那三个,那一片人,就要动。 王伯华,不是一般老人了,他会武,他不但会武,还曾是前“平南王”府的护卫,武功、身手,可想而知,可是如今事出突然,他根本没有防备,两手空空,没有兵刃,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个狠角色,那三个还是真正的高手,或许起先他已经撂倒几个,到最后非被撕扯粉碎不可。不能打就得跑,偏又不能跑,他的家业都在这儿,舍不得,一跑也就便宜这“一狐三狼”了,也下甘心,只有横心咬牙拼了。 就在这时候,关山月说话了,淡淡地一声:“都不许动!” 这一声不大,可震人耳鼓。 谁都见识过关山月的厉害了,谁都没敢动。 王伯华豁出去要拼,原是不得已,当然更不会动了。 红衣女子转望关山月:“都不让动,你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我跟他的事还没了呢!” 红衣女子道:“你跟他的事?” 她不知道关山月何指。 关山月道:“你何其健忘,刚才你不是也拦我动手吗?” 红衣女子道:“刚才的事你不是跟他,你是跟这些人。” 不错,关山月刚才是要跟那三个,还有那一片人动手厮杀,不是跟王伯华。 关山月道:“如今我是跟他了。” 红衣女子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如今我才知道他不是一般老人,如今我才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是理,因为这是实情。 红衣女子道:“可是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她辩,她争。那是因为她的一个人败在关山月手里,连三招都没出,她知道关山月不好惹,扎手,否则凭她“一狐三狼”,早动手了。 关山月更不是不讲理的人,道:“你我谁先来,谁后到?” 红衣女子道:“你要是这么说,我原就在这儿,多年来,我一直在这儿,你还是后到。” 还真是! 关山月道:“可是迟到今天你才跟他翻脸,而且在你跟他翻脸之前,我已经找来了。” 也是实情。 红衣女子道:“你是在我跟他翻脸前已经找来了,可是在我跟他翻脸之前,你是要跟眼前这些人动手厮杀,不是跟他。” 也是实情。 关山月道:“我刚说了,如今我才知道他不是一般老人,如今我才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像一般人,不像江湖人。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江湖人就不能先动口,动口解决不了再动手么?能这样,江湖上不就不会动辄拔剑,天天腥风血雨了么? 也许有人会说,那就不是江湖,不像江湖了。 不然,江湖人也是人,英雄豪杰,正义侠士不少,江湖上更应该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只有在理讲不通,或者惩奸除恶的时候才会厮杀争斗,才会见血,而且那也是偶而,否则那还成什么世界! 红衣女子道:“那还是在我跟他翻脸之后,我要是没揭穿他,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一般老人,你又怎么知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这还是实情。 关山月道:“我不愿意再说什么了,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他的事还没了,我不许你们动他,就是不许你们动他,他是我的。” 本来最讲理的人,怎么忽然不讲理? 只听一声:“我就不信!” 那位阴沉瘦高个儿的二爷突然发难,他扑向王伯华,或许他以为有那大舅爷跟二舅爷站在王伯华之前,关山月要是扑过来阻拦,圣少可以帮他挡一下。 岂料…… 他刚探掌,就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也觉得有一阵微风拂面,他知道不对了,想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紧接着他觉得探出去的那只手掌腕子一凉,同时他看见了血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胆欲裂,急退,忙以左手握右腕,这时候才觉出疼来,疼得他大叫,疼得他差一点站不住,耳边传来大哥的暴叫:“老二,你怎么……快跟我上药裹伤去,” 大哥扶着他就定。 那位十爷也悄俏的跟去了。 二爷他连看关山月都顾不得了。 关山月提着软剑,站在原处,道:“还有谁不听?尽可以再试试。” 显然关山月是闪身扑出,挥了一剑之后又退回去了。 那位大舅爷跟那位二舅爷,是根本没来得及挡,还是睁眼看着没有挡,就只有他俩自己明白了。 是么?不管是不是,在场的每一个脸上都变了色。 红衣女子脸色恢复得最快,她娇笑,只是笑得勉强,笑得不自在,她也头一个说了话:“我明白,你突然有这么一变,别是听我说他有昔日‘平南王’府的金银珍宝了,也惦记上了吧?” 关山月也说了话:“你以为是么?” 红衣女子道:“我看八九不离十,不怪你,人那有不爱金银珍宝,那有不想发财的?我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大劲,还赔上自己,不也是为这么?容易,只要你收回手,把他让给我,我愿意分你一半儿,还愿意另许你个大好处。” 她没说是什么大好处,可是看她搔首弄姿,秋波频送那股子媚劲儿,也就不难明白了。 关山月还没说话,高梅在关山月背后,照样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呸!”地一声说了话:“不要脸,恶心,我关大哥会看上你?” 关山月也说了话:“你听见了!” 高梅很高兴,她可以代关大哥说话,也足证关大哥的心思跟她一样。 红衣女子没在意,还要再说。 王伯华说了话:“阁下,只你帮我挡过他们,我愿把所有分你一半。” 敢情他也以为关山月为的是这个。 关山月淡然道:“这比重金礼聘还要优厚,是么?” 王伯华忙道:“当然,当然。” 关山月道:“那么,我答应留下了。” 王伯华喜道:“太好了,太好了,谢谢,谢谢……” 高梅又说话了:“关大哥,你怎么……” 关山月像没听见,道:“你有没有想到,你可能是养虎为患,你最好考虑好。” 王伯华道:“我想到了,不要紧,我宁愿给阁下。” 或许是真的,或许他另有盘算,拖一时,是一时,拖过了再说。 毕竟他是个老江湖,是块老姜。 红衣女子叫了起来:“姓关的朋友,你……” 关山月道:“你们是自己走,还是等我动手赶?” 不多说了。 红衣女子道:“姓关的朋友,世上没这么好,这么便宜的事,你要提防他……” 关山月道:“不劳提醒,我自会小心。” 红衣女子不死心,还想再说。 关山月转望王伯华,道:“我要出手了,在出手前我要确认值不值,我问一声,你说话可算数?” 王伯华忙道:“当然算数。我说话一向算数!我可以担保,阁下为我挡过她们,绝对值得,其实阁下是多虑,阁下还怕我说话不算数么?” 这倒是。 关山月转向红衣女子,就在他要说话还没有说话之际,那白净白衣人突然发难,闪身扑向了他。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白净白衣人这闪身扑击疾加闪电,他手里抖出一道寒光也像闪电,直射关山月眉心,刚才还静立不动,突然问发难之后,手里便多了兵刃扑击,出手在一刹那间,而且一气呵成,不是真正高手绝做不到。 这更是要害,还没能看出他使的是什么兵刃,不管是什么兵刃,只要遭那一道闪电似地寒光射中,脑袋非从眉心洞穿脑后,鲜血、脑浆进射不可。 其实,关山月还真是一颗琴心,一付柔肠,不愿再伤心了,想藉这句话让“一狐三狼”在明知不是对手的情形下,知难而退,自己撤定,没想到却使得白净白衣人情急之下,考虑后果,趁关山月分心,出手偷击。 这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也真是好心没好报。 这是关山月,换个人还真难逃过这一击。 关山月抬手抖出软剑,疾迎迎面射来的闪电。 “铮!”地一声金铁交鸣,火星四射,射向关山月眉心的那道闪电倏钦,看清楚了,原来那也是一把软剑。 软剑是软剑,白净白衣人那把却大不如关山月那把。如今已经断为两截,前半截已经落了地。 红衣女子、白脸黑衣人、皮白肉嫩的青衣人脸色都变了-白净白衣人神情更是怕人,他咬牙切齿:“你不但挡人财路,还抢人财路,更毁我兵刀,我跟你拼了!” 他抖出掷出断剑,断剑又化一道闪电,直射关山月心窝,他随后闪身,人也扑向了关山月。 兵刃之后是人,显见得他是志在必得,显见得他是真拼了,非报这个仇,雪这个恨不可,人虽然两手空空,可是他这样的真正高手,一双手也跟兵刀一样能致命。 关山月双眉一扬:“我本不愿再伤人,可是以你‘一狐三狼’的所作所为,伤你们一个,应该不算多!” 他软剑再抖,又是一道闪电迎来袭闪电,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声,又是火星迸射,只是这回不是来袭闪电倏敛,而是来袭闪电倒射而回,去势比来势还要疾快,直迎随后疾扑而来的白净白衣人。 那一狐跟另二狼大惊失色,一声惊叫还没来得及山门。 那倒射而回的闪电这才倏钦,只听白净白衣人一声大叫,只见白净白衣人踉跄暴退,还好他没有摔倒,退回原处停住,再看他,那截断剑已经射穿了他的左肩,只留剑柄在外,他忍不住手抚左肩伤处弯下了腰。 显然,虽然没摔倒,可也受不了。 一狐跟另二狼心胆欲裂,红衣女子尖声叫,声都岔了:“姓关的,你……” 关山月一脸冷肃:“不要再让我出手了,望你四人能就此改邪归正,否则再让我碰上,就没有这么便宜。” 红衣女子急向另两个,又叫:“闭他穴道,搀着他,咱们走。” 白脸黑衣人跟皮白肉嫩青衣人双双闪身过去,闭了白净白衣人穴道,一左一右搀住了他。 红衣女子再看关山月,美艳的娇靥,如今神情怕人,一双原本充满媚意的勾魂目光,也变得凄厉狠毒,深深一眼,转身走了。 白脸黑衣人跟皮白肉嫩青衣人都没再看关山月,扶着白净白衣人急急跟去。 红衣女子临去的那一眼,就可以知道她“一狐三狼”会不会改邪归正了。 她“一狐三狼”应该祷告上苍,求老天爷让她四个别再碰上关山月。 “一狐三狼”走了,那一片人也急忙走了。 “一狐三狼”都走了,那一片人谁还敢不走。 转眼间走个干净,眼前只剩下了三个人,关山月、高梅,还有王伯华。 不,后头踱过来一个人,是那位十爷,他一眼看见这情形,急忙停住,然后又转身跑了回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八成儿是还不死心,想回来看热闹,想出一口气,解个恨,图个心里痛快,一看都不见了,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忙跑回去知会兄长们去了,十成十是不再待了,一刻也不多待了,跟着溜了,还算机灵! MadebyanUnre 第 3 卷 第 六 章 借刀杀人 王伯华真是个老江湖,真是块老姜,道:“这才算是干净了,多亏了阁下,咱们后头坐,好好谈。” 他抬手往后让客。 高梅不等关山月动,也不等关山月说话:“关大哥,你……” 关山月没有动,也仍然没理高梅,他说了话,话是对王伯华说:“我替你挡过了,人也都走了,该谈你我之间的事了。” 王伯华道:“我请阁下后头坐,就是要谈咱们之间的事。” 关山月道:“不用了,就在这里谈吧?” 只听高梅叫:“关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关山月真贪图王伯华的金银珍宝,她认为关大哥不该是这种人。 王伯华也不理高梅,道:“阁下,这不是小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分他窃自昔日“平南王”府金银珍宝的一半,这么大的一笔财富,还真不是小事。留在他这儿代替“一狐三狼”那帮人,卫护他的身家,也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我之间的事,绝对不是小事,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是我认为在这里就能谈清楚,在这里就能解决。” 高梅又说了话,相当不高兴,恐怕也相当伤心:“关大哥,你跟他谈吧!你留在这儿吧!我不帮你拿行囊了,我要走了。” 她上前一步,把长长的革囊递给关山月,一脸的悲凄色。 关山月没接,但他没再不理高梅了,道:“姑娘,那些人还没有走远。” 这是提醒高梅,不能一个人走,怕会落进那帮人手里。 高梅道:“我不怕!” 把手里的革囊住地上一放,拧身就走。 小姑娘这不是胆大,这是有个性,宁愿落进那帮人手里,不愿跟她以为是那种人的人为伍。 关山月在乎的不是高梅走,他是不愿冒这个险,尤其是在高梅是因为他的这种情形下,道:“姑娘,你误会了。” 高梅停步回身:“我怎么误会了?” 显然,小姑娘并不是真舍得走。 关山月道:“姑娘留在这儿看着,听着就知道了。” 高梅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姑娘请留下来自己听,自己看。” 高梅迟疑了一下:“好吧!我就留下来看过、听过再说:” 她俯身又拿起了关山月的革囊,也又站在关山月背后。 王伯华望关山月,有点疑惑:“既然阁下坚持,我就恭敬下如从命,咱们就在这儿谈,只是,阁下说这位姑娘误会,还让这位姑娘留下自己看,自己听,是……” 显然,他起了疑心。 关山月道:“我不愿让她误会,我所以要留下来,是跟那‘一狐三狼’一样,是有所贪图;我让她留下来自己看,自己听,我所以要留下来,并不是有所贪图,而是另有别的要紧大事。” 王伯华道:“阁下所以要留下来,不是跟‘一狐三狼’一样,贪图我的财富,这是说,阁下不要我所许诺的我财富的一半?” 关山月道:“不错,确是如此。” 王伯华道:“阁下所以要留下来,是另有别的要紧大事?” 关山月道:“也确是如此。” 王伯华道:“是吗?” 他这是不信。 也难怪,世上有几个听人许诺愿给一半财富,而不动心的人。 关山月道:“信下信由你,好在你跟这位姑娘一样,也看得到,听得到。” 高梅又说话了:“关大哥,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要他跟我一样。” 还真是个小姑娘。 关山月这回又没有不理,道:“我不会再说,只这一回。” 他说得很正经,显示他很在意高梅这句话,很在意高梅的感觉。 王伯华留意高梅了:“这位姑娘是……” 关山月道:“不关你的事。” 他不愿说,也的确是。 王伯华不在意,道:“那我就问关我的事的事,阁下所以留下来,是有什么别的要紧大事?” 关山月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就知道了。十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在‘辽东’千山’下。” 王伯华脸色大变,急道:“你是……” 关山月道:“我姓关!” 王伯华道:“那你是他的……” 关山月道:“义子,如同亲生的义子。” 王伯华道:“怪不得你说你是‘广东’人氏。” 关山月道:“你错了,我可以说我是任何地方的人氏,姓却不能改,跟你一样,可以改名,不能改姓。我姓关,再一说我是‘辽东’,儿是我要找的人,都会立即有所警觉。” 王伯华道:“不对,据我们所知姓关的只有一个后人,当年到他住处的时候,也确看见他女儿跟他住在一起……” 关山月心里一阵痛,虎妞永远是关山月心里的痛,他道:“那位姑娘是我邻居家的姑娘,我上山打柴去了,她代我照顾老人家,她怕你们留在我家等我回来,所以告诉你们她是老人家的女儿,免得你们留下来杀我斩草除根;” 王伯华道:“好个小丫头,害得我们一番辛苦,却仍留下一条祸根。” 关山月道:“她却是我的恩人,我欠她的,这辈子还下完,” 王伯华道:“还是不对,当时没人知道,你也没看见我们几个人,你怎么知道我,怎么能找到我?” 关山月道:“没人知道天知道,没人看见天看见,人可欺,天不可欺,我知道你,能找到你,这正是天意。” 王伯华道:“恐怕是。当初留你这么一条祸根,不就是天意?” 关山月道:“明白就好,人亏天不亏,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王伯华道:“你说你是‘广东’人氏,你去过‘广东’?” 关山月道:“不错。” 王伯华道:“你去‘平南王’府找过我?” 关山月道:“‘三藩’已撤,‘平南王’府早就没有了,我只知道你在‘江南’。” 王伯华道:“那你怎么来‘南昌’找到了我?” 关山月道:“我是路过‘南昌’,不是你养的那帮人胡作非为、嚣张狂妄,我不会找来‘南昌王’府,不是那女人揭穿你,我不知道你是我要找的昔日‘平南王’府护卫王伯华。” 王伯华脱口道:“这真是天意。” 关山月又说了一句:“你明白就好,我不是说了吗?人亏天不亏,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还真是天意,昔日‘平南王’府护卫莫怀古,也是这么样让我碰上的。” 王伯华道:“昔日‘平南王’府护卫莫怀古?” 看来他不认识莫怀古,也不知道莫怀古。 莫怀古说,他几人彼此不认识,不知道,也不许互通姓名,看来可信。 关山月道:“据说你几人彼此不认识,不知道,也不许互通姓名。” 王伯华道:“这你也知道?” 关山月道:“莫怀古告诉我的。” 王伯华道:“这是实情,你找到一个,问不出别个来,照理说,你一个都找不到,因为你一个都不可能知道,连这几个都是只知道自己,不知道别人。” 关山月道:“理虽如此,事却不然,我不但找到了一个,还找到了两个。” 王伯华道:“看来你是全知道了。” 关山月道:“这也是实情。” 王伯华道:“难道这真是天意?” 关山月道:“人亏天不亏,天道有轮回,下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他又说了一遍。 王伯华道:“天道不亏,报应不爽。” 关山月道:“不错。” 王伯华道:“我几个都是奉命行事,苍天公平吗?” 关山月道:“公平,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在先;效忠异族,残杀同族在后,本该遭报,苍天怎么不公平?” 王伯华道:“我刚说了,我几个都是奉命行事。” 关山月道:“要是不卖身投靠,何来奉命行事?” 是理! 王伯华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但旋即又道:“要是这几个人都是来自‘平西’、‘平南’、‘靖南’三家王府,卖身投靠的就不是这几个人。” 这意思是说,卖身投靠的该是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 关山月道:“毕竟你几个也跟着卖身投靠了。” 王伯华道:“主子过来了,下属焉能不跟?” 关山月道:“所以主子没有好下场,下属也不会有好下场,” 王伯华这回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了。 关山月又道:“你提醒了我,你们这几个人真是都来自昔日的‘平西’、‘平南’、‘靖南’这三家王府,满虏以汉制汉,以汉屠汉,更是狠毒,更是该杀。” 王伯华道:“你也知道这是他们的哪一个?” 关山月道:“还不知道,不过我会知道的,我一定要知道。” 他双眉高扬,两眼圆睁,威态吓人。 王伯华有意无意的把目光-了开去,老江湖,又曾是昔日“平南王府”的护卫,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阵仗没经历过,他不该没胆,他只是做过亏心事。如今面对关山月,难免心虚,他道:“既是如此,你该找的是他们的那一个。” 关山月道:“我会找,他们的那一个我也当然要找,你们这几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杀害同种,我也一个不会放过。” 王伯华道:“不会改变心意?” 关山月道:“不,我等了十年了,再说,莫怀古已经伏诛了,我要是放过你几个,对莫怀古也不公平。” 王伯华道:“说得妙,本来我是要在重利诱你替我挡过‘一狐三狼’之后,马上杀了你的,可是听你说你不是贪图我的财富,我就没有马上动手,弄了半天,我是你已在找的仇人,你是为要我的命,这几贪图我的财富还可怕,我还是得马上杀了你!” 他可真是说杀就杀,话落,扬手,一点精光从他手里飞出,电射关山月。 不用兵刃用暗器,而且还是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当然是想一击奏效。 不用兵刀用暗器,就不知道是因为手上没有兵刃,还是知道用兵刃不可能是关山月的对手了。 不管是什么,这一着都够奸诈狠毒。 关山月容得那一点精光射近,抖起软剑点了过去。 就在关山月抖起软剑点向那点精光之际,那点精光突然一分为三,分上、中、下三路射向关山月咽喉、心窝、小腹,三处都是要害。 这一着更是奸诈狠毒。 任何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难躲难防,都会伤在这奸诈狠毒的一着之下。 就连关山月,也是出乎意料之下,一点精光突然变成了上、中、下三变,而且是在软剑抖起点出之后,只点一点,躲不了另两点,回剑变招,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这是关山月,他会“大罗剑法”,他一剑能抖出九朵剑花。 关山月振腕再抖,三朵剑花迎向了上、中、下三点精光。 一来一去都疾若闪电,刹时间迎上,三朵剑花正中三点精光,同时,只一声铮然,三点精光与三朵剑花俱钦。 关山月收剑凝立。 王伯华睑上变色:“你这是什么剑法?” 不愧是好手,不愧是行家,看出了是神奇的剑法,但还是不够的,不够在行,没能看出是什么剑法。 不怪他,当世之中,知道“大罗剑法”而又能看出的,恐怕没几个。 关山月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没有答理。 本来就什么都不必说。 王伯华又道:“一般人都会乘胜追击,对这么样的一着更都会气恨,不但会乘胜追击,而且绝对是凌厉的杀著,你为什么不动?” 这是实情实话。 他也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关山月说话了:“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你。” 王伯华道:“我就知道一定有原因,你还有什么话要问的?”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你几个把她怎么样了?” 王伯华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关山月道:“做错了事,造了罪,作了孽,难道你就不想多少赎一些?” 王伯华道:“照你这么说,这还是为我自己?” 关山月道:“本来就是。” 王伯华道:“这就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关山月道:“可以这么说。” 王伯华道:“怎么见得我一定会死?” 关山月道:“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日出西山,今夜我也非杀你不可。” 王伯华道:“那我就更不会说,也不必说了,是不是?” 关山月道:“你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随你。” 王伯华沉默了一下,道:“要是照你说的,今夜我必死,说些你想知道,就是赎自己的罪孽,那么我想知道,我能赎多少。” 关山月道:“我可以留你全尸,相信你也可以少下几层地狱。” 王伯华道:“相当不错了。你一定也问过那个姓莫的了,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关山月道:“他告诉我了,我不容他不告诉我。” 王伯华道:“同样的,你也不容我不告诉你。”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的确不失为明白人。 老江湖,又曾是昔日“平南王”府的护卫,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阵仗,怎么会是糊涂人? 关山月道:“你说对了。” 王伯华道:“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关山月道:“如今我是问你,我要看看,你告诉我的跟他告诉我的,一样不一样。” 王伯华道:“要是我告诉你的跟他告诉你的不一样,你会认为谁告诉你的是实话?你相信谁?” 关山月道:“我相信他。” 王伯华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他没有你狡滑奸诈。” 还真是。 王伯华道:“看来我只有实话实说了。” 关山月没说话,这是等王伯华的实话。 王伯华说了:“我不知道。” 关山月说话了:“你怎么说?” 王伯华道:“事一了我就跟那几个分手了,根本不知道谁有没有把那个丫头怎么样。” 倒是跟莫怀古的说法一样。 关山月道:“在你跟那几个分手之前呢?有没有谁把那位姑娘怎么样?” 这是他当日没有问莫怀古的,因为没来得及。 王伯华道:“没有,” 关山月道:“那就不对了,这怎么能叫事了?你几个奉命找到‘辽东’‘千山’下,难道只为杀老的不杀小的?你几个也不会斩草不除根-” 不错,一点也不错。 王伯华的说法跟莫怀古一样,难道说王伯华没说实话,莫怀古也没说实话? 不管王伯华怎么样,莫怀古当初可不像没说实话。 要是当初莫怀古说的是实话,如今王伯华的说法跟莫怀古一样?王伯华如今的说法,当然也应该是实话。 可是,关山月说得也是理,也一点不错。 这是怎么回事? 王伯华道:“你这一说倒是……对呀我几个奉的命是老少都杀,有一个杀一个,斩草除根,不许走一个,不许漏一个,怎么会还有个小的没怎么样呢?就分手,就走人了……” 他居然也跟着觉得不对了,他居然也同意关山月的说法了,只因为关山月说得是理,是明摆着的,是谁都想得到的。 即便是仇雠相对,即便是再狡滑奸诈的人,碰上这种情形,恐怕都会不由的如此这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怎么解释? 王伯华话锋一顿,凝目望关山月:“听你这么说,难道那个姓莫的,也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居然能如此这般的跟关山月讨论这件事,不知道他是真能把死不当回事,还是别有原因。 不然就是因为关山月一句相信莫怀古,不相信他,他非把这真说不通的地方说通不可,否则怕关山月不留他全尸,他不能少下几层地狱。 似乎是,他不是问关山月,莫怀古是不是也这么说的么,是,就足证他说的是实情实话。 这也是明摆着的,关山月不能不承认:“不错,莫怀古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然我就会认为你没有告诉我实情,这么看,难道你二人都没有告诉我实情?” 王伯华道:“不,我告诉你的是实情实话,姓莫的告诉你的也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那么,我刚说的说不通地方,你怎么说?’王伯华道:“这……”-瞿然接道:“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老的已经了,小的交给我了’,除了说话的那个,几个人就走了,分手了。” 关山月道:“好像?” 王伯华道:“不是好像,没错,是这样,关家有几户邻居,虽然都不近,可是不伯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让人看见,得尽快离开,所以听有人说了那么一句,就都走了,分手了。” 关山月道:“你们走的那几个,就那么相信?那么放心?” 王伯华道:“或许他愿意两手多沾点血腥,或许他生了别的心,有了别的意,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理由留下那么一个祸根,谁会不相信?谁会不放心?”“生了别的心,有了别的意,什么别的心?什么别的意? 那么样一个男人,对那么样一个姑娘,生什么别的心?有什么别的意?不想可知。 两次问,问出了这么一个结果,虽然怕的就是这个,这也原在一半的意料中,可是…… 关山月心如刀割,疼得他几乎叫出声,他神情怕人,道:“知道那一个是你几个之中的哪一个吗?” 王伯华道:“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几个人彼此不认识,不知道,不知道姓名,不知道来处,什么都不知道,谁也不许问谁,什么都不许问,谁也不会问谁,你问了别人,就不能不把自己告诉别人。都是老江湖了,谁也不会干这种事。” 这是实情,关山月的确知道。问出了这么个结果,却问不出那个人是几个残凶里的哪一个,关山月心里的疼增加了三分,他仍在滴血:他心里也多了一份恨,他想大叫,他神情更怕人了。 只听王伯华又道:“你不必再问,也用不着这样,几个人你不是都知道么,只要一个一个都找到,你还伯漏掉那一个?” 这倒是,也真是。 关山月好一点了,神情不再那么吓人了。 王伯华又道:“你没有要问我的了吧?应该没有了,我能不能也问问你?我想知道的不多,只一件事,这几个人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之间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你不在家,没看见这几个人,就算你看见了,也不可能知道谁是谁,可是你怎么都知道?” 关山月说了话:“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天意?人不知道,天知道,人可欺,天不可欺,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天要我除奸,天要我报仇,天自会给我指点。” 王伯华道:“看来我也只有相信了,我想不出别的……” 关山月道:“我问完你了,你也问完我了么?” 王伯华道:“我懂你的意思,也是时候了!” 他要动。 关山月也要动,可是关山月两眼忽闪寒芒,道:“怪不得你一直拖,原来你是等援手,等救兵。” 王伯华两眼也闪寒芒,道:“你听见了?你是此我强,年纪轻轻,你是怎么练的?又是当今的哪一个教的?不是我拖,是你要问我的话,迟迟不动手,给了我可利用的机会。” 关山月道:“我倒要看看你指望谁能救人。” 王伯华道:“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江湖高手,是‘南昌府’捕房的差役。” 关山月道:“你居然还能派人报官。” 王伯华道:“我没有派人报官,也不用派人报官,自会有人替我报宫。” 关山月道:“是么?” 王伯华道:“那个女人,‘一狐’陶丽晶。” 关山月道:“她会替你报官?” 王伯华道:“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知道她,她不是为我,是为她自己,她以为你是贪图我昔日‘平南王’府的那批金银珍宝,她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所以她让‘南昌王’的这些人来对付你,她还不会远离,等‘南昌王’这些人对付了你之后,她再来对付我,正好你有话要问我,迟迟不动手,给了我可利用的机会,这不能怪我,要怪你得怪自己。” 真是老江湖,真是块老姜。 关山月道:“你以为这些人救得了你?” 王伯华道:“这些人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小小一个‘南昌府’的几个捕快,怎么奈何得了你?但是你敢拒捕?你敢杀官?江湖虽大,从此你就到处躲吧!尤其是你,往后你还怎么去找另几个?除非你改名换姓,你可以改名,也可以换姓么?” 老江湖,老姜,老得不能再老了, 关山月一时没能说出话来,脸色变了。 他还真是像王伯华所说的! 虽然是小小“南昌府”几个捕快,绝对救得了王伯华! 关山月他当初杀莫怀古,不让人知道是他杀的,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这么? 只听高梅道:“关大哥,这个老东西不止可恶,更可恨。趁那些人还没到,赶紧杀了他,咱们走!” 关山月道:“不能,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有没有提我姓关,也来不及了。” 高梅急了,道:“那……” 真来为及了,高梅只说了这么一声,带着一阵风,从外头闯进五、六个,个个提着一口刀,看穿着打扮,可不正是吃公事饭的?在“南昌城”披这么一身老虎皮,当然也就是“南昌府”吃公事饭的。 五、六个“南昌府”吃公事饭的,领头的是个瘦高头儿,跟在他后头的几个,个头儿都挺壮,包括领头的瘦高个儿在内,个个一脸的吃公事饭样儿。 吃公事饭还有样儿?有! 吃公事饭的是个什么样儿? 吃这碗饭吃久了,会有吃这碗饭的习气,不但说话、举止会带出来,连脸上的神情都会带出来。这种习气,官味儿、官腔、官调、官架子,跋扈、嚣张、蛮横、倨傲,这就是吃公事饭的样儿。 这种吃公事饭的样儿不讨人喜欢,让人厌恶,谁都敬鬼神而远之。当然,一种人例外,那一种人,不必说,人人都明白。 领头的瘦高个儿一闯进来就嚷:“王老爷没事儿吧?” 第三集完待续 第 4 卷 第 一 章 淬毒暗器 王伯华应道:“没事儿,没事儿,还好诸位及时赶到了,是拙荆去报官吧?” 领头的瘦高个儿道:“没错,夫人说有江湖强粱找上了门,不但要钱财,还要人命,我带着弟兄们就赶来了。” 王伯华还真是料对了,也真是了解他那个“老婆”。 王伯华道:“多亏诸位及时赶到,我先谢谢了。” 领头的瘦高个儿道:“谢什么?王老爷客气,吃的是这碗六扇门里的公事饭,这是我等的份内事,‘南昌府’是个有王法的地方,岂容得了这个?再说王老爷是熟人了,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又怎么能不管?” 会说话,会做事,一番话公、私全点出来了。公,尽忠职守;私,王老爷能不领这个情? 如今欠下了这份人情,以后就得好好谢,好好还了。 其实,王老爷恐怕平日待人不薄。 平时不养兵,有事时哪来的兵可用? 王伯华道:“是,是,是,诸位都是好样儿的,给府衙当差当得好。府台大人面前,我该好好为诸位说说话;另一方面,我也更该好好谢谢诸位。” 有所许诺了。 王伯华真是个明白人,难怪他能成为“南昌王”。 有自己的势力,也有官府衙门这个靠山,想不成为“南昌王”也难,百姓还敢惹他?自是畏之如虎,就是路过“南昌”的一般江湖道,也得生一份敬畏,哪有关山月这样的? 或许因为关山月不是路过“南昌”的一般江湖道。 领头的瘦高个儿道:“那就先谢了王老爷了,不多说了,我等这是有公务在身,这就办公事了。” 王老爷既有了许诺,就该赶快办公事回报了。 话锋一顿,领头的瘦高个儿转脸向关山月,立即横眉立眼:“你就是那个找上门既要钱财,又要人命的姓关的强粱。” 麻烦了,那只“狐”陶丽晶跟这些“南昌府”吃公事饭的,提“姓关的”这三个字了。 只要“南昌府”知道这个姓关的,只要这个姓关的拒捕,尤其这个姓关的杀官,天下官府就都知道这个姓关的了。 关山月道:“不错,我是姓关。” 不能下承认。 “好大胆子!”领头的瘦高个儿怒叱:“居然敢跑到‘南昌府’来,找上王老爷,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眼里还有‘南昌府’吃粮拿俸的我们这些人吗?” 十足的官腔、官调,先来这么一顿。 关山月要说话。 王伯华先说了话:“姜捕快,这是姓关的不但是个江湖强梁,他还是个叛逆!” 叛逆,这麻烦了! 关山月不想拒捕,更不想杀官,难 领头的瘦高个儿脸上变了色:“怎么说?他还是个叛逆?” 高梅为之惊急,忙叫:“关大哥……” 关山月却是镇定而平静,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乱说。” 叛逆罪大,不但必死,论起来还抄家灭门,甚至株连九族,还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领头的瘦高个儿又来官腔、官调儿了:“你还想狡赖?王老爷是什么人?会乱说,乱指?来呀,给我拿下!” 在“南昌府”这些吃公事饭的眼里,王老爷的份量还真不轻,他说谁是什么,谁就是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谁要是能拿着一个叛逆,那是天大的功劳,也是祖上有德,家门都沾光。至于是不是冤枉,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反正倒霉的小百姓,死的是小百姓。 说着,说着,这就要拿人。 高梅更惊急,又叫:“关大哥……” 关山月依然镇定,平静,道:“能不能等一等!” 领头的瘦高个儿道:“你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我不会跑,也跑不了,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领头的瘦高个儿道:“你还想说什么?” 关山月道:“捕头刚才说了句‘王老爷是什么人?’我倒想问问,捕头知道不知道,王老爷是什么人?” “废话!”领头的瘦高个儿道:“你多此一问,我当然知道王老爷是什么人,我还能不知道王老爷是什么人?” 关山月道:“据捕头所知,这位王老爷是什么人?” 王伯华道:“姜捕头,他这是拖,他这是别有用心,别上他的当!” 王老爷当然说什么是什么。 领头的瘦高个儿,姓姜的捕头厉声叱:“你少跟我罗唆!拿下,给我拿下!” 他带的那几个要动了。; 关山月轻喝:“再等一等!” 这不是商量了,也不是请求了。 这一声-声不大,但那位姜捕头跟要动的那几个,身躯都为之一震,要动的那几个一时没敢动,姓姜的捕头脸色则为之一变:“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想拒捕?” 关山月道:“拒捕谈不上,因为我无罪,捕头没有捕我的理由。” 姓姜的捕头道:“你是叛逆,我还没有捕你的理由!叛逆人人可以格杀勿论。” 关山月道:“我不是叛逆。” 姓姜的捕头道:“王老爷指你是叛逆。” 关山月道:“我说我不是。” 王伯华道:“姜捕头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这还用问? 姓姜的捕头道:“王老爷说你是,就错不了,你就是!” 王老爷绝对是占大便宜。 王伯华道:“姜捕头,拿住一个叛逆,可是大功,在‘南昌府’来说,也是头一遭,不得了呀!” 这一句,撩拨得够! 姓姜的捕头又叫了:“还等什么,拿下,拿下,快拿下!” 那几个,又要动了。 关山月又喝止,这回比上回重了一分:“我要你们再等一等!” 姓姜的捕头跟那几个要动的,不但又一次身躯震动,还多了血气浮动,耳鼓嗡嗡作响。 要动的那几个不但又不敢动了,还都一脸震惊,自吃这碗公事饭以来,还没有碰-上过这种事,也没有碰上过这种人。 姓姜的捕头更是惊喝一声:“你真敢拒捕?” 关山月还是那么镇定,那么平静:“我没有拒捕,我这也不是拒捕;我只是要说几句话,捕头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说几句话?” 姓姜的捕头道:“我不是让你说了么?” 关山月道:“捕头却没有让我说完。” 姓姜的捕头道:“你还要说什么?” 还是让关山月说了。 显然,凭关山月那第二声-止,他不敢下让关山月说了。 王伯华道:“姜捕头,你怎么……” 关山月道:“捕头,他这是不敢让我说。” 王伯华道:“姜捕头……” 姓姜的捕头道:“不要紧,王老爷,让他说,他说什么我也不会信。” 王老爷有这个把握,道:“这我知道,姜捕头你何等老公事?何等精明?我只是怕他拖,怕他别有用心。” 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连姓姜的捕头也这么想,道:“拖,他能拖到什么时候?别有用心,这还能别有什么用心?放心吧!王老爷,就像王老爷你说的,吃了这么多年公事饭了,我也不是糊涂人,不会上他的当的。”没等王老爷再说话,转脸向关山月:“让你说了,你就给我说吧!” 关山月道:“就捕头你所知,这位王老爷大号王昌南,只是本地一位大户,是么?” 姓姜的捕头道:“本来就是。” 关山月道:“我要告诉捕头,这位王老爷大号叫王伯华,是原‘三藩’之中‘平南王’府的一名护卫。” 王伯华虽然有把握姓姜的捕头不会相信,已料定关山月拿不出任何证据,他还是忍不住要说话。 姓姜的捕头却已然仰天笑了:“你拿我这个老公事当三岁孩童?” 关山月也知道姓姜的捕头不会信,他不在意,道:“昔日,三藩遭撤,这位王老爷他窃取了‘平南王’府一笔为数不小的珍宝逃走,害得他的顶头上司,‘平南王’府一位姓关的护卫班领,自认有亏职守,愧对爵王,自绝赎罪……” 关山月居然这么编,还挺能编的。 王伯华忍不住叫:“姓关的……” 对了,“姓关的”! 本来,关山月姓关,姓姜的捕头知道,已经因关山月编的这番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兴趣。如今再加上王伯华这一声,他更注意,更有兴趣了,忙道:“你姓关?” 关山月道:“我就是那位自绝赎罪班领的后人,所以我找上门来既要财,又要命。” 姓姜的捕头道:“怎么说,你这是报仇?” 关山月道:“为亡父报仇,为‘平南王’府追回失物。” 王伯华急叫:“姜捕头,他胡说,别听他的……” 姓姜的捕头道:“王老爷放心,那是当然。” 关山月道:“信不信任由捕头……” 姓姜的捕头道:“我不信!” 王伯华似乎放心了:“姓关的,你白费心机了。” 他也只能这么说了,因为他不能说关山月找上他的真正原因,只一说,他就不能再充一般的老人了;只要不能再充一般的老人,也就证明关山月所说的是真不假了,他怎么能反帮关山月的忙?自是不能。 关山月不在意,仍是镇定,平静,不慌下忙,道:“捕头不相信我说的他的身分,也不相信我说的我的身分。” 姓姜的捕头连犹豫都没犹豫:“不错!” 关山月道:“也就是说,捕头仍然要拿我当叛逆抓?” 姓姜的捕头还是没犹豫:“不错!” 王伯华大放宽心,唇边似乎有笑意了:“姜捕头不但是个老公事,还是个好公事,洞悉奸计,坚守职责;我一定要给府台大人进言,给姜捕头功上加功,赏上加赏!” 又是一个许诺,还外带夸赞,姓姜的捕头听进耳朵里,受用在心里,道:“谢谢王老爷,谢谢王老爷!”“王伯华把握机会,道:“姜捕头还等什么?不能让他再拖了。” 姓姜的捕头眉一扬,眼一瞪,就要三次下令拿人。 关山月说了话:“就算我是个叛逆,像我这样的叛逆,捕头自问拿得到手么?” 姓姜的捕头心里清楚,不止他,他带来的那几个,个个心里清楚,姓姜的捕头喝道:“难道你真敢拒捕!” 关山月道:“我不必拒捕,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捕头愿不愿听听?” 姓姜的捕头道:“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看来他愿意听听,他当然愿意,换谁谁都愿意听听。 关山月道:“捕头是想抓一个抓不到手的叛逆,逼得他拒捕,赔上几条性命,还是想要一笔为数不小的原‘平南王’府珍宝?” 王伯华为之一怔。 姓姜的捕头道:“你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我的意思不难明白,我要人,珍宝给诸位,各有所获,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王伯华有惊急色,要说话。 姓姜的捕头大叫:“姓关的,你敢逞奸要滑,施计贿赂……” 关山月道:“捕头,他窃自原‘平南王’府的那笔珍宝,为数不小,看看他是怎么发财的?敢说诸位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 姓姜的捕头仍叫:“你……” 关山月道:“捕头,这笔财富就在眼前,伸手可得,‘南昌王’府只剩他一个人了,我担保这事只有诸位跟我知道。” 姓姜的捕头眉不扬了,眼不瞪了,人也不叫了:“你不是说,既是为报仇,也是为追回原‘平南王’府失物的么?” 看来,他相信关山月所说的了,也就是不把关山月当叛逆了。 王伯华叫:“姜捕头……” 关山月截了他的话,道:“亲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珍宝本不是我的,‘平南王’府也已经没了,可以不要。” 姓姜的捕头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还不放心。 也难怪,一个不好,羊肉没吃着,惹上一身膻,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饭碗不但没了,这罪也不轻。 关山月道:“我大不了拒捕,我有把握,相信诸位也明白,人跟珍宝都是我的,我有必要玩假么?” 还真是! 姓姜的捕头却还不放心,道:“那你……” 关山月道:“我承认我想的这办法是为我自己,可是,我想的这为我自己的办法,对诸位也有益无损,是不是?” 还真是实情。 姓姜的捕头突然猛点头:“行,就这么说!” 看来什么都敌不过一个“财”字。 是不是不能再说关山月是初入江湖了? 应该这么说:心智:心机是与生俱来的,只要用得对,就是好心智、好心机。 情势大逆转,这可是王伯华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惊急大叫:“姜捕头……” 姓姜的捕头忽然道:“不行,还有他的夫人跟三位舅爷……” 王伯华把握机会,急道:“对了,姜捕头,还有拙荆跟她三个兄弟……” 关山月又截了他的话:“捕头放心,我也担保她四人什么都不知道。” “一狐三狼”那种江湖下流,不留对江湖只有好,没有坏,再加上到处说“姓关的”,如今也不能让她四人坏事,更不能留。 姓姜的捕头道:“真的?” 王伯华又叫:“姜捕头,别信他的……” 关山月三度截了他的话:“当然是真的!” 姓姜的捕头道:“你可得有把握。” 关山月道:“捕头还不知道,那四人原是江湖匪类,冒充姊弟来到王家多年,也是贪图那笔珍宝,必不会走远,稍时也一定会回来看究竟,那时候捕头就知道我是不是有把握了。其实,要是她四人是同去报案,捕头就应该知道我是不是有把握了。” 姓姜的捕头道:“那就行了。” 看来,“一狐三狼”是同去报案的,姓姜的捕头一定看见那三狼里的一狼受的伤了。 一个伤得那么重,怎么还同去报案?一定是因为那种情形更能让人相信,“南昌王”府确实来了既要财,又要命的强梁。 看来是没辙了,王伯华急怒大叫:“姜捕头,你……” 关山月再次截了他的话:“王伯华,是谁白费心机?你要是能躲掉,就没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句话了。我不占你便宜,你没有兵刀,我也不用兵刀。” 他抬起手,把软剑归鞘,插回腰里。 就在关山月抬起手,把软剑归鞘,插回腰里的当儿,王伯华神情-转狰狞,咬牙切齿一声:“我要姓姜的几个跟你都死!” 好,连姓姜的捕头跟带来的那几个都算上了! 话落。扬手,一蓬黑雾,满天花雨似的撒出,罩向关山月跟姓姜的捕头几个。 黑雾似的一蓬,必是细小而多,而且有毒的暗器。 王伯华没有兵刃,这比兵刃恐怕有过之无不及,而且趁关山月收软剑时出手,这位王老爷的心肠也跟他这蓬淬了毒的暗器一样的毒。 也难怪,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关山月一定会要他的命,他是知道的,至于姓姜的捕头这些人,本来他是指望姓姜的捕头保命的,只要命保住,就什么都保住了。哪知姓姜的捕头贪财,情势大逆转,这一转变,变得他即将什么都没有了,他怎么不恨从心上起,恶由胆边生?出手自是既狠又毒。 这种暗器,不要说被打中,只要沾上一点,恐怕就够受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的确是难躲难防。 王伯华老江湖,历练够,经验丰富,必是看准了这一点。 要是关山月都躲不过,其他的人就更别想躲过了。 关山月扬了眉,两眼闪现威棱:“捕头,他是一般老人么?” 姓姜的捕头几个都是老公事,也都是江湖出身,自然识货,绝没想到王伯华会来这一着,想躲来不及,早已心胆欲裂吓傻了,那还顾得说话? 关山月话落扬双掌,双掌一翻外抖。 那蓬黑雾似的淬了毒的暗器倒射而回,去势比来势快,从头到脚,全打在了王伯华身上。 王伯华惨叫倒地,踢弹乱滚,全身冒烟,滋滋作响;有部份落在了地上,地上也冒烟,也滋滋作响。 毒性之烈,令人咋舌,令人心惊胆颤。 高梅虽躲在关山月背后,却还是一手捂着两眼不敢看,不敢看归不敢看,小姑娘却是连连大叫:“活该,活该……” 再悲惨,可是谁想伤她关大哥,就是活该! 姓姜的捕头几个经历的不少,见过的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又一次的吓-了。 王伯华很快就不动了,不叫了。从头到脚,通体焦黑,烧焦了似的。 连关山月都把脸转向了姓姜的捕头:“捕头相信他不是一般老人了吧?” 姓姜的捕头回过了神,却惊魂未定,连点头:“相信,相信,我相信……” 关山月道:“仇我已经报了,王伯华的财富归诸位了。” 姓姜的捕头忙道:“不行,还有他那个女人几个,你答应……” 关山月道:“捕头放心,我说话算数,既有承诺,一定做到。她四人已被王伯华的叫声引来看究竟了,请过来两位帮忙做做样吧!不然她四人不敢进院子。” 姓姜的捕头没听见什么,可是他懂关山月是什么意思,他没吩咐那几个,自己过来拔刀架在关山月肩上。 对已经见过,甚至于已经领教过关山月所学的人来说,还是知道这没什么用,可是对姓姜的捕头来说,却也只能这样了。 好在一般都是民不跟宫斗,谁也都知道拒捕,甚至于杀官的后果,这可以帮点忙,让人相信,一行人,一把刀,可以制住关山月。 姓姜的捕头这里刀刚架在关山月肩上,那里,“一狐三狼”落在了院子里,却是远远的,近通往后头的那扇门。 机灵! “一狐三狼”都来了,不缺受了伤的那个,虽然是闭过了穴道,由另外二狼搀扶着,可也够受的。 显然是为财而来,显然什么都敌不过这个“财”字。 站得远远的,真机灵! 可是,到底还是来了,究竟算不算机灵? 一点都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谁是头一个说这话的人?谁这么懂鸟,这么懂人? 四个人落在了院子里,陶丽晶头一句话是惊叫:“我们家老爷他怎么……他这是怎么死的?” 不错,还能认得出是她家老爷,她丈夫! 多少年的夫妻了嘛! 关山月说了话:“他用淬毒暗器伤人,却自食恶果。” 陶丽晶没再说她家老爷是一般老人,不可能用暗器伤人,这时候再说这话,那就太假了。她道:“姜捕头你是什么时候赶到的!怎么让他伤了我们家老爷?” 当然,这是怪姓姜的捕头。 姓姜的捕头还是没说话,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山月又说了话:“这不是很好么?省得你四个动手了。” 陶丽晶叫了起来:“姜捕头你听听,他杀了我们家老爷还敢对我说这种话,这种无法无天的强盗,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你还不快把他押回府衙去!” 姓姜的捕头还是没说话,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关山月三度说了话:“对,我已经帮你四人杀了王伯华了,再赶快押走我,好让你四人进后院去搜刮财物。”“陶丽晶一付悲怒模样,还跺了脚:“姜捕头,你就任他在这儿……” 姓姜的捕头终于说了话,他说的却是:“姓关的,你还等什么?” 而且话声低低的,还很急躁。 关山月也说了话,话声可不低:“我什么都没有拿!” 话落,闪身扑过去。 人动,同时也击出软剑,只见一道寒光,剑花朵朵,电射“一狐三狼”,却看不见人。 陶丽晶大骇,惊叫:“姜捕头,你怎么……” 话是说到这儿,看见关山月了,他在原站立处提着软剑,一脸冷肃,就好像没动过。 陶丽晶跟另三个,每个人眉心多了个酒杯口大小的血洞,还没看见流血,人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了下去。 姓姜的捕头几个也从没见过这个,又吓傻了。 关山月四度说了话:“捕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没见过你们几位,你们几位也没见过我,否则,几位应该知道后果。”一顿,又道:“姑娘,咱们可以走了。” 他收起软剑,迈步外行。 高梅急忙跟上。 姓姜的捕头这才定过了神,急忙收起了他的刀。 出了“南昌王”府,天大概快要亮了,天亮前的这段时刻,夜色最浓,还好门口有两盏大灯照耀着,远一点,那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几乎伸手难见五指。 关山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了一口气,第二个仇人伏诛,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徒,也又少了一个。他一直都很沉重的心情,也又减轻了一分。 十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个日子,“辽东”“千山”下那个家里的那一幕惨状,还有虎妞的生死安危,十年来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眼前浮现,一直是他心里的最痛,使得他每每忍不住呻吟出声,每每从睡梦中惊醒。 如今,沉重的心情虽然减轻了一分,但心里的痛仍然在痛,因为仇人已经伏诛了两个,虎妞的生死安危仍然不明,甚至当年是那几个之中的哪一个带走了虎妞都不知道,都还没能问出来。 两个仇人,两个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徒,都是碰上的,都不是他找到的,说是天意,是对王伯华说的,难道真是天意? 只是,不是天意又是什么?难道只是巧? 不管是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是错不了的:否则何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说? 就算是天意,也不能永远靠天意,否则不用到处找了,等着碰上就行了。 再说,要真是天意,天意既让他两次碰上仇人,为什么不让他问出虎妞的生死安危,问出虎妞是那几个里的哪一个带走了? 难道这也是天意?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之后,他从高梅手里接过了他那内装巨阙剑的长长革囊。 高梅很不安的说了话:“关大哥,你让我看的我看见了,你让我听的我也听见了,我误会了你……” 关山月截了她的话:“没什么,姑娘知道了就好。” 其实,他是不必让高梅知道的,不过是在那种情形下碰见,认识也没有几天,就算是在“南昌”在一起,也是赶巧又碰上了。 而,就是因为碰巧又碰上了,又在一起了,他不能让高梅因误会,伤心生气之下一个人走了,遭到什么凶险。所以他才让高梅知道,让高梅看过、听过之后有所明了。 高梅忙道:“我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再误会大哥了,其实我早该想到了,关大哥既是郭怀的朋友,又怎么会是那种人?是我不好,我没有想到,我怎么会没有想到?” 那问谁? 关山月没有说话,他不想再说什么了,高梅没有在伤心生气之下一个人走,她已经知道了,这就够了。 高梅又说了话,话锋转了,没再不安了,没再愧疚了,代之的是兴奋,是敬佩:“关大哥,你真行,你好厉害,一下就把情势变过来了……。” 关山月说了话,道:“也没有什么,我不能落进官府手里,又不能拒捕,更不能杀官,只好动脑筋想办法了。” 高梅道:“不能拒捕,不能杀官,关大哥,你跟一般江湖人不一样。” 关山月道:“我不是一般江湖人。” 高梅道:“你是个他们所说的叛逆,跟郭怀一样,你有仇要报?” 关山月道:“可以这么说。” 高梅道:“关于关大哥你要报的仇,我听了个大概,还不是很明白,关大哥愿意告诉我么?” 关山月认为,在那种情形下碰上,也认识没几天,交浅言深,也没那个必要,他道:“我的事,姑娘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只能这么说。 高梅道:“我不怕受连累。” 死心眼儿! 姑娘恐怕也是真不怕! 可不是,还能怕受关大哥连累? 关山月虽然认为跟高梅是在那种情形下碰上,也认识没几天,交浅,没必要言深。 小姑娘可不是这么认为,可不是这么想的,至少,她认为这位关大哥,就像她的亲哥。 小姑娘是这么想的,她真盼能有这么一个亲哥哥。 关山月道:“姑娘或许不怕,我伯。” 关大哥这是见外,这是没把她当妹妹,小姑娘不乐意了:“关大哥……” 关山月道:“我是一个人,姑娘还有家人。” 高梅不说话了。显然,关山月这句话拦住了她,她自己不伯,可是她不能把家人也拉进去。她知道,一旦受叛逆连累,就如同叛逆,那罪可不轻,当初在“南海”边,关山月不是也这么拦她的么?她不是也才猛然想起了她的家人,她爹,还有她兄弟! 可是,她旋即又说了话!只是话锋又转了,而且也迟疑了一下:“关大哥,你说的那位姑娘,她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又心如刀割了,可是他还是说了:“她叫虎妞。” 高梅又迟疑了一下:“她只是你的邻居么?” 关山月没有想高梅为什么会这么问,没有想小姑娘她想知道什么?他只知道他心更疼了,他不想说,不想提,甚至不想想,尤其是跟高梅。他认为跟高梅说虎妞,更是交浅言深,更没必要,他道:“姑娘,我不想说,不想提。” 高梅没再问也不说话了,恐怕也又一次不乐意了。而且,恐怕这一次的不乐意比上次更甚,因为这次小姑娘脸上都带出来了。 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山月不想说,不想提,这等于是说虎妞不只是他的邻居。 可不是不只邻居?那么多邻居,关山月为什么单找她代他照顾老父?她又为什么在危难时,为保住关山月,为救关山月,宁愿让那些残凶,把她当成关家的唯一后人? 这可不是一般邻居做得到的。 既下只是邻居,那还是什么? 小姑娘的心,看不见,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不知道。 只是,她为什么这么不乐意? 难道只是为她把关山月当哥哥,关山月没把她当妹妹? 是么?只是为这么? 夜色虽然浓,虽然黑,可是已经走过一趟,再加上关山月眼力超人,高梅的心思又都在跟关山月说话上,根本忘了脚下,一条长堤很快就走完了,到了“东湖”边了。 关山月停了步:“姑娘打算怎么办?” 高梅说话了,不乐意归不乐意,她还不会不跟关大哥说话,她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道:“离天亮还有一段工夫,姑娘是打算再找一家客栈……” 高梅道:“关大哥呢?” 关山月道:“我打算走了。” 这是说这就走,不打算再找客栈,不打算再留了。 高梅道:“我也打算走了。” 关山月道:“这时候姑娘出得了城么?再说姑娘一个人走夜路……” 的确,城门早就关了,不到五鼓天明不开城,这难不倒关山月,可就不知道高梅行不行了。就算行,小姑娘一个人走夜略,关山月还是不放心。 事实证明,小姑娘自卫防身的能力还不够。 是么,小姑娘一个人,千里迢迢,从“江南”到“南海”,是怎么去的? 那得这么说,那时候小姑娘是一个人,也没人知道她要从“江南”往“南海”去芝。 如今不一样,如今关山月跟她一起,知道她得一个人回“江南”去,而且眼前得只身走一段夜路。 高梅道:“有关大哥带我,我怎么出不了城?跟关大哥一起,我又怎么会是一个人?” 原来如此。 原来小姑娘是这么个打算。 关山月微一怔:“姑娘打算跟我一起走?” 高梅道:“是呀!” 连犹豫都没犹豫。 关山月道:“我不到‘江南’去。” 高梅道:“我知道,关大哥是要往北去,往北去总得从‘江南’过吧!从这儿到‘江南’这段路,让我搭个伴儿……” 关山月道:“姑娘,从这儿往北去,不一定非经过‘江南’。” 高梅道:“我也知道,可是关大哥就不能为我路过‘江南’么?” 关山月道:“为了姑娘?” 高梅道:“关大哥,在‘南海’边,咱俩那么碰上,那么认识了,在‘南昌’这儿又是这么碰见了,关大哥不认为这是缘么?关大哥不是也不放心我一个人么?” 关山月道:“我是说姑娘要一个人走夜路……” 高梅道:“关大哥,日路、夜路都一样。老实说,我以前到处跑从不知道什么叫怕。这趟到‘南海’去,也没有想到怕,可是经过这种客栈的事后,我怕了,也知道江湖上的凶险了,要是没人作伴,我简直一步也不敢迈。” 江湖还没有走老,这就胆子走小了。 只是,小姑娘她真胆小了,而且小到没伴一步也不敢迈了么? 是真是假,恐怕只有问小姑娘自己了。 关山月一时没说话。 高梅又道:“关大哥,姓王的养的那帮人虽然都散了,可是怕还没有走远,要是让任何一个碰上我落了单……再说我这趟到‘南海’去,是去找郭怀的,你既是郭怀的朋友,我又叫你一声关大哥,在我需要人作伴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弃我而去不管我?关大哥,你就不能权当送我一趟,经过‘江南’再往北去么?” 小姑娘会说话,情、理也都让她占全了。 再说,是顺路,又不是要他特意跑一趟。 其实,真说起来,要是照小姑娘所说的情理,特意跑一趟都应该。 关山月不是个糊涂人,还绝对特别明白,此刻却让高梅这个小姑娘给绕住了,只因为高梅说得是情,是理。他说话了:“好吧!就依姑娘,我把姑娘送到‘江南’之后,再往北去。” 真说起来,他本来是要到“江南”去的,他到“江南”去,就是为找王伯华,就他所知,“平南王府撤藩,王伯华躲到了“江南”,当初所以告诉高梅他要往北去,就是因为知道高梅要回“江南”,避免与高梅同行,没想到在“南昌”这里碰上了王伯华,他可以不必再到“江南”去了,哪知到如今还得跑一趟“江南”,而且也还得与高梅同行。 难道这真是缘? 高梅不再不乐意了,乐了,笑了:“关大哥早这样多好?省得我说这么多了,长这么大,我还头一回这么求人,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关大哥,走吧!” 看小姑娘的性子,说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这么求人,恐怕还是真的。 天这么黑,看不见小姑娘的表情,看不见她乐,看不见她笑,不过,听话声就知道了,关山月没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只有听小姑娘的,走吧! 第 4 卷 第 二 章 水上人家 有关山月带着,高高的城墙难不倒高梅,黑黑的夜路也难不到高梅。 天亮的时候,两个人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又在一个湖边,但绝不是“东湖”,这个湖比“东湖”大,而且大得多,望不见边。 本来嘛,都离开“南昌城”了,也走了快半夜工夫了,哪能还在“东湖”边,“东湖”可不大。 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这一片水,关山月道:“这应该是‘鄱阳湖’了。” 高梅道:“是‘鄱阳湖’。” 关山月道:“姑娘知道‘鄱阳湖’?” 高梅道:“我何止知道‘鄱阳湖’?会水的人家,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凡是沾上水的地方,没有不知道的。” 关山月道:“西自‘九岭’、‘武功’,南至‘赣县’,东至‘白际’、‘武夷’,北至‘大别’,都以‘鄱阳湖’为中心,合‘昌’、‘信’,‘赣’、‘修’,诸水自成一系,其湖之广,仅次于‘洞庭’而湖水之雄伟,却不亚于‘洞庭’今天我算见识讨到了。” 高梅道:“关大哥哪像初入江湖?”“ 关山月道:“老人家教的,书上念到的。” 高梅道:“关大哥的师父,除了教武功,也教这个?” 关山月道:“老人家文武都教,凡做为一个人该会的,该懂的,老人家都教。” 高梅道:“难怪关大哥不像一般江湖人,郭怀也不像一般江湖人,是不是?” 还是念念不忘郭怀。 关山月道:“是的,他更不像一般江湖人。” 关山月这是褒师兄,当然,说的也是实情。 说话间只见大小船只来往湖上,有操桨的,有摇橹的,也有张帆的,穿梭在晨曦之中,金芒波光万点,景色美极。 关山月转了话题:“这些船这么早就在忙了?” 高梅道:“靠水吃饭,讨生活不容易。” 关山月道:“姑娘是说……” 高梅道:“这些船,操桨、摇橹是捕鱼的,有的是赶早,有的则是忙了一夜的归舟,张帆的则不是货船,就是客船,也得赶早。” 关山月道:“姑娘怎么知道?” 高梅道:“不稀奇,各地的水上人家,靠水吃饭的都一样,会水的人家哪能不知道这个?” 关山月道:“‘鄱阳湖’里必走客货商船?” 高梅道:“怎么不走?像这样的大湖,不通江,就通河,通江更能连上南北大运河,这种通四方的水路,各地方去得,客货船能不走么?” 这就不像小姑娘,像大姑娘了。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教我,我又多知多懂了一样。” 高梅有点不好意思,轻嗔:“关大哥这是干嘛呀!我出身会水的人家,问我水上的事,我还能不知道?要是连水上的事都不知道,我还算什么出身会水的人家,那会让人笑死。”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话。” 高梅也转了话锋:“对了,关大哥,咱们走水路好不好?” 关山月道:“走水路?” 高梅道:“是呀!‘鄱阳湖’通长江,这条水路到‘江南’既近又快,一路上还可以看风景,比旱路强多了。” 关山月道:“这我倒没想到。” 高梅道:“我想到了。” 关山月道:“就依姑娘。” 关大哥愿意听她的,高梅高兴了,笑了,忙扬手向湖中连招。 关山月道:“姑娘这是叫船?” 高梅点头:“是!” 只见一条挥桨小船划了过来,船尾摇桨一人,船头站立一人,船尾摇桨的手法熟练,双桨翻飞,船行很快,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老手。 关山月道:“咱们坐这种船?” 高梅笑着道:“不是的,这种船是‘鄱阳湖’里的船,哪能坐这种船走大江水路;这儿水浅,大船靠不了岸,必得坐这种船去换大船。” 关山月明白了,说话间小船已来近,站立船头那人二十多岁,穿着虽像水上讨生活的,可是白白净净,却不像个长年受风吹雨打太阳晒的,他扬声说了话:“姑娘叫船是……” 高梅道:“我二人要换大船去大江水路。”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知道了!”一顿,轻唱:“靠岸!” 船尾那摇桨汉子三十出头,既黑又壮,倒像个长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应声停桨,划一桨,小船立刻打横靠岸。 小船靠岸,船头白净汉立即眺上岸拉住船头,让关山月跟高梅上船,然后他才又上船站立船头。 坐的坐好了,站的也站好了,船尾摇桨汉这才划船离岸,往湖中划去。 高梅道:“我们两个人,这一趟多少钱?” 这时候才问。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随客人赏。” 还好船家老实,没有狮子大开口,漫天开价,否则这船坐还是不坐。 坐,得出高价,多花钱;不坐,得折回头,下船上岸,多麻烦。 想必,在水上讨这种生活的,挣的虽然是辛苦钱,但都老实。 高梅道:“怎么说?”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大船远近不一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换上大船。” 说得是,公平,合理。 高梅明白了,没再说话。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却又道:“下过,你二人不必给钱,我不要你二人的钱。” 高梅一怔:“为什么?”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因为我要的是你二人的命!” 这话…… 高梅又一怔:“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站立船头那白净汉子道:“我这话就是这么说的,你这个男伴好武功,好身手,可是那是在陆上,如今已经到了水上了,那就得看我的了!” 话落,他两脚左右踩船。 这时候船已离岸老远,水必已深,要是摔下船去,那还得了。 高梅不怕水,可是她自然的反应,忙伸两手抓住船边。 关山月仍那么坐着,没动,镇定,泰然,道:“虽然如今已经到了水上,也未必看你的。” 这话说完,船不晃了,不摇了。 高梅忙叫:“关大哥……” 白净汉子脸上变色:“是你捣鬼?” 关山月道:“这不叫捣鬼,这叫‘千斤坠’!” 白净汉子没再说话,翻身一头扎进湖里,水声不大,水花也没溅多少,足证是个水里好手。 白净汉子一头扎进了湖里,船尾那摇桨汉子往后一仰身,人也不见了,也一头扎进了湖里,水声也不大,也没溅起多少浪花,显然也是个水里好手。 能在水上讨生活,水里的功夫还错得了? 高梅叫了一声:“他俩要凿船!” 她身子一歪,也一头扎进了湖里。 没听见水声,也没看见浪花。 这就显示出水里功夫的高低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刚听见高梅那声叫,心头虽然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并不怕。 这时候船虽然离岸已经不近了,就算船遭凿沉,飞渡这段距离,还难不倒他。 没听见有人凿船,却看见水里连连往上冒泡。 转眼工夫之后,水声响起,水花四溅,高梅从湖里冒起,手里还拉了一个人,是那白净汉子。 是那白净汉子没有错,白净汉子他却闭着眼没动静。 只听高梅道:“关大哥,帮忙把他拉上船去。” 高梅无力把白净汉子弄上小船,关山月可轻而易举,伸手把白净汉子拉上了船。 高梅虽无力把白净汉子弄上船,自己上船可不难,她浑身湿透,道:“我制了这一个,那一个一看不对跑了,有这一个就够了,我没去追那一个。” 一巴掌拍在了白净汉子背后。白净汉子一声咳,喷出了一口水,醒了,醒来定过神,然后脸色大变,要动。 高梅说了话:“你是打得过?还是跑得了?” 白净汉子收势没动。 他不失为一个明白人,打既打不过,跑也跑不了,陆上水里都不行,所以也就知机,识趣不动了。 关山月也说了话:“你不要我二人的钱,却要我二人的命,不像‘鄱阳溺’的水寇,你是……” 白净汉子也说话了:“原以为在陆上你行,到了水里就得看我的,没想到这个雌儿是水里的好手,我阴沟里翻了船,既然落进了你手里,要杀要刚任你了,何必多问?” 听这番话,倒是像条汉子。 关山月道:“听你这么说,像是知道我,见过我,我跟你有什么仇?” 知道关山月在陆上行,那就不是见过关山月,就是知道关山月,既然见过,或是知道,要是没有仇,不会这么做,要是没有仇,又怎么会要命不要钱?” 白净汉子道:“我刚说过,你不必多问。” 关山月道:“既是有仇,怎么能让人不明不白?只要让我明白其错在我,也许我会放你走。” 白净汉子道:“当然错在你,你砸我饭晚,害得我一时没处可去,没饭可吃,只得厚着脸皮乖乖回到‘鄱阳湖’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错不在你在谁?” 关失月道:“我砸你饭晚?” 高梅也道:“我关大哥认识都不认识你,砸你什么饭碗了?” 白净汉子道:“连认识都不认识我?那或许因为我们这一帮人多,你没法认识每一个,而我们大伙儿认你一个容易,不要紧,我认识你就够了。” 高梅道:“我明白了,难道你是那个‘南昌王’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 关山月也已经从白净汉子的话里听出端倪了,没想到高梅也听出来了。 白净汉子道:“不错,你明白了。” 高梅扬了柳眉,瞪了杏眼,道:“原来你是那个老东西养的那一帮里的一个,我关大哥只找那个老东西,放过了你们,你不知感恩,不知悔改,反倒当成仇恨,又来报复,你真不是人了,该死,早知道就该把你活活淹死,喂这湖里的鱼虾。” 白净汉子显然不服气,不爱听,他也扬了眉,瞪了眼。 高梅更火儿了,道:“你想干什么?留你这种不是人的东西活在世上,那是糟塌了粮食,也是害人:不是因为还不知道我关大哥要怎么处置你,我就先毙了你,再把你扔进湖里去喂鱼虾。 高梅两次都只说“喂鱼虾”,没说“喂王八”,那是因为姑娘家那么说不雅。 关山月抬手拦住了高梅:“你怎么知道我会到‘鄱阳湖’来?” 白净汉子说了话:“你不是去过‘滕王阁’么?我料你不会错过‘鄱阳湖’。” 去“滕王阁”,是访古,是游古迹,探名胜之客,那么,既去游了“滕王阁”古迹,又怎么会错过“鄱阳湖”名胜;何况,两地也相距不远? 关山月道:“你是个明白人,也很用心,既如此,你认为‘南昌王’府的饭能吃么?难道你不认为那是作孽,是造罪?” 白净汉子道:“至少那饭吃得不费力气,不辛苦。” 高梅火儿添了三分,道:“关大哥,你听听,这种东西,你还费什么唇舌,跟他罗唆什么?” 关山月又抬手拦住了高梅,道:“我两次听你说力气,辛苦了,也听你说我害你只好厚着脸皮乖乖回到‘鄙阳湖’来,你是从‘鄱阳湖’出去的?” 白净汉于道:“你不必问,我也不想说。” 高梅叫:“关大哥……” 关山月再次抬手拦住了高梅:“我要是不问个明白,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的确害你回到这里来靠力气,受辛苦讨生活?” 白净汉子道:“你就是!” 也等于是承认,他是从这“鄱阳湖”出去的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虽然是江湖人,虽然也算出去闯过,历练过,但显得还年轻,没有心机,不算太坏,顶多只是好逸恶劳而已,所以关山月愿意跟他谈,愿意问个清楚。 关山月道:“你在这‘鄱阳湖’,原是干什么的?” 高梅不明白关山月的用心,她还是不以为然,可是她没再说话了。 因为她认为关大哥三番两次拦她,一定有关大哥的道理。 白净汉子没说话,显然还是不想说。 高梅虽然没再说什么,可是见这情形,里还是忍不住发火儿,插嘴道:“我关大哥问你话呢?” 白净汉子说话了,仍是那么没好气,不好听:“我没让他问。” 这是说,他没让关山月问他话,所以他下想答话,可以不答话。 高梅火儿又往上冒了:“你自己不是人,还这么横,你究竟是吃什么长大的?” 白净汉子说话了,更横:“我横?我还想要你俩的命呢?我恨不得剐了你俩,吃你俩的肉。” 恨成这样,又怎么能不横?横又算什么? 高梅气得不能再忍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关大哥,你听,我不管你一再拦我是什么道理了,我非先好好打他一顿不可。” 还真是,换谁谁都会这样。 小姑娘说完话,扬玉手就掴。 出手意料的,这回关山月没拦。 “叭!一地一声脆响,白净汉子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白净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高梅一怔,恐怕这是小姑娘一面真打人,她也没想到关大哥会没拦她,打了人,小姑娘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好。 白净汉子叫了起来:“丫头,你敢打我!” 他就要往起站。 关山月的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他没能站起来,连挣都没能挣动分毫,关山月道:“你该打,她打你这还算便宜,要是等我出了手,可就不是这样的了。” 按说,白净汉子见过关山月出手,也不能让关山月出手才对,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挣得脸红脖子粗,又叫:“你只管动手,我早就活腻了。” 早就活腻了,不想活了。 高梅也叫:“关大哥,你听听,你能听么,你能忍么?你还等什么?” 还真是。 可是,关山月却道:“既是如此,想死并不难,你为什么还活着?” 也真是。 其实,关山月是越听越觉得下对,因为怎么看白净汉子部不像个铁铮铮的硬汉一子,而像个谁家娇生惯养的统-子弟,事实上他也说过不愿回“鄱阳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丰苦日子,他不认为“南昌王”府那种日子是作孽,是造罪,他认为饭只要吃得不费力气就好,甚至还为此仇恨关山月,要杀关山月,这种人怎么会这么强横?怎么会这么不怕死? 白净汉子道:“我……” 只这么一声,没有其他的了。 显然,他是一时说下上话来。 高梅道:“关大哥,说得好。” 这一句,使得白净汉子又说了话,他道:“我想活,你管得着么?” 这话…… 高梅为之一怔。 关山月想笑,可是他没笑。 刚说活腻了,如今又说想活,别人管不着,说话简直像小孩子,像小孩子吵嘴。 二十多岁的人了,也是个江湖人,能说像小孩子?只能说他长不大。 这么样一个长不大的人,加上他白白净净,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绒-子弟是什么? 这种人绝不是不怕死,绝不会不怕死,而是没出息不知天高地厚,一旦真到临头,试试看! 关山月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么?能跟这种人计较么?能把这种人怎么样么? 他也知道,白净汉于说回到“鄱阳湖”来,也承认是从“鄱阳湖”出去的,以白净汉子这种年纪,在“鄱阳湖”应该有家,有亲人长辈。白净汉子这样,要是亲人长辈宠的、惯的不说,否则,那亲人长辈心里一定够难过的,他何忍让白净汉子的亲人长辈心里更难过?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再拦高梅,一再忍的道理所在。 他要弄清楚,事情是不是如他所想的。 如今他弄清楚了,事情正如他所想的,恐怕八九不离十。 关山月道:“你活腻了,你想死,你不惜死,是不是因为你得回‘鄱阳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辛苦日子?” 白净汉子道:“不用你管!” 不说! 关山月道:“如若不是,你又凭什么指我砸你饭晚,害你不得不回到‘鄱阳湖’来,过这种靠力气的苦日子?” 白净汉子道:“我没说不是,我说了么?” 高梅道:“好出息!” 白净汉子脸色一变,又要往起站。 关山月的一只手又落在了他肩头,他仍然没能站起来,也没能挣动,他霍然转望关山月:“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也真是,既不杀,也不打,只这么问话,这么说话。 关山月道:“你要是有父母尊长的话,我为你的父母尊长难过。” 白净汉子道:“你为我的父母尊长难过?” 显然,他没懂关山月的意思。 关山月道:“你的父母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白净汉子道:“我怎么了?要你这么说?” 他也不以关山月的话为然。 也难怪,谁能听这个!尤其是这么一个人。 关山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连身体发肤都不可毁伤,你居然轻易言死,而且只是为不愿回‘鄱阳湖’来,过靠力气的辛苦日子,你的父母能不难过,能不痛心?” 白净汉子懂关山月的意思了,脸上又变了色,站既站不起来,挣也挣不动,他只有叫:“你……那是我跟我爹娘的事,你管不着!” 没错,他是有父母。 高梅又忍不住了:“关大哥,这种人死有余辜,连死都会臭一块地,你还能忍?” 关山月道:“不是我能忍,我是为他的爹娘。” 高梅道:“关大哥,你真要是为他的爹娘,就该一掌毙了他,那才是救他的爹娘。” 是么? 似乎,这也是条理。 养这么个儿子,总是自己的骨肉,做爹娘不能不要,更不能杀了他,除了伤心、难过,叹自己命苦,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若是死在别人之手,做爹娘的是不是就脱了苦海了? 恐怕不是,恐怕世上每一个做爹娘的都会说不是。 做爹娘的如此,做儿女的是不是也如此? 眼前就是个最佳例证,白净汉子若是知道心疼父母,他就不会这么没出息了! 关山月说话。 忽然,远远传来一个叫声:“手下留情,请手下留情,千万请手下留情!” 这是…… 关山月跟高梅都看见了,远远的,“鄱阳湖”的湖面上有一条船疾快如飞,破浪而来。 关山月眼力过人,他也看出来了,来船跟这条船一样大小,船上三个人,两个站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 坐在船尾的人操舟,运桨如飞,正是从水里逃走那黑壮汉子。 站在船头的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男的是个五十上下老人,穿一袭灰色长挂,女的二十上下,一身黑,打扮俐落,像个渔家女。 看样子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跟白净汉子有关,扬声喊叫的应该是那五十上下老人,他叫:“请手下留人”,显示他是赶来救人的,但是来请手下留人,而不是来厮杀争斗的。 转眼间来船已近,看清楚了,老人黝黑,满脸的风霜,但相貌相当清癯,年轻女子也显得有点黑,但长得相当好,而且刚健婀娜,一脸的英气。 这老少俩都显示出长年在“鄱阳湖”水面,受风霜雪雨的磨练。 很快的,来船停住,老人在船头抱拳,一脸的激动,一脸的感激:“承蒙两位不杀小儿,老朽不敢言谢……” 一听就知道是位明事理的老人。 白净汉子忽然大叫:“他俩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扒他俩的皮,吃他俩的肉,不想阴沟里翻船,落进他俩手里,要杀要剐我不在乎,你跑来却说什么不敢言谢,丢死人了,以后江湖上我还要不要混了!” 从老人的话里听得出,老人是白净汉子的父亲。 见了父亲不但不理,还对父亲这么说话。 关山月扬了眉,高梅脸色大变。 却听那年轻黑衣女子怒叱:“闭上你的嘴,太不像话了,你还算人么?凭你还配混江湖?爹就不听我的,他老人家就不该来!” 这年轻黑衣女子是…… 只听白净汉子又叫:“我是你哥,你敢跟我这样说话……” 知道年轻黑衣女子是什么人了。 年轻黑衣女子道:“我跟你这样说话怎么了?我跟你这么说还算便宜,要不是如今你在人家手里,我会狠狠抽你几个嘴巴子,你是我哥?你不是,你不配,你对爹这样,我就不认你!” 白净汉子大叫:“好哇!你……” 高梅忍不住怒喝:“住嘴,你妹妹都叫你闭上嘴了,你没听见!” 白净汉于转望高梅,还待再叫。 关山月道:“你实在该闭上嘴了。” 抬手一指点出,白净汉子只张嘴,却叫不出声了。 显然,关山月点了白净汉子的“哑穴”。 年轻黑衣女子道:“好!谢谢你这位。” 老人一脸下安,一脸羞愧:“老朽教子无方,累得阁下代为教训,实在让人见笑。” 关山月对老人说了话:“老人家也别这么说,有这么一个儿子的父母,每一位都是无奈的,谁叫他是自己的骨肉?不过老人家放心,这样的儿子,有不少只是一时糊涂。” 老人一脸的愁苦,令人心酸:“是,谢谢阁下。” 年轻黑衣女子叫道:“爹,都到了这时候了,您还抱希望?人家这位只是安慰你。” 老人脸上的愁苦增添了三分:“芸姑,你就少说两句吧!” 叫芸姑的年轻黑衣女子还待再说。 关山月先跟老人说了话:“老人家,不是我跟这位姑娘跑来‘鄱阳湖’惹事生非,是令郎……” 老人道:“老朽知道,老朽手下这名弟兄都告诉老朽了,是小儿视二位为仇人,要加害二位。” 关山月道:“倒也并不是没有原因,是因为……” 老人道:“老朽手下这名弟兄也告诉老朽了,小儿先前在‘南昌’为‘南昌王’所养,终日无所事事,只仗势为非作歹,是阁下路过‘南昌’,行侠仗义,施以惩处;‘南昌王’养的一伙江湖人散去,小儿走投无路,只得回到‘鄱阳湖’来,跟着家人凭劳力讨生活。因而对阁下怀恨在心,终日驾船在湖上等候阁下来到,没想到真让他等着了两位……”;关山月道:“老人家既然知道,我就好说话了……” 老人道:“早先他过不了这种日子,说要自己出去闯,老朽以为男子汉志在四方,又学过武,该出去闯闯,历练历练。真说起来,老朽也拦不住他,却不知道他去了‘南昌’投进了‘南昌王’门里,前些日子突然回来,老朽还以为他是明白了,有了历练,知道还是回来过扎实日子好了,却没想到他是……他真要是个懂事理的;人,应该知道阁下是救了他,对阁下只有感激,如今他竟然把阁下当仇人,在‘鄱阳湖’等阁下来到,要加害两位!家门不辛,养这么一个儿子,老朽实在……” 关山月道:“老人家怎么又这么说?我刚才说过……” 老人道:“以他的所作所为,阁下杀了他一点也不为过,阁下竟留他至今,老朽也赶来求阁下手下留情,想想……” 高梅说了话:“我关大哥所以留他至今,就是想到了他的父母,不忍让他的父母更伤心,更难受!” 老人身躯倏颤,连满是风霜的老脸上都起了抽搐,道:“原来……大恩不敢言谢,请受老朽一拜。” 话落,身躯一矮,他就要在船头拜倒。 白净汉子急怒,喊既喊不出声,也不能说话,他瞪眼张嘴,又要站起。 关山月一手搭在白净汉子肩上,另一手拾起,隔空阻拦:“老人家,万万不可!” 白净汉子还是没能站起,没能动分毫。 老人也没能拜下,没能拜下分毫,他跟年轻黑衣女子芸姑同现惊容,老人叫道。 “阁下……” 关山月道:“我不敢当,老人家不可如此。” 老人道:“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锋一顿,老人立即转望白净汉子,沉声叱喝:“你看见了,凭你学的那一点武,怎么会是这位的对手?太自不量力,太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条命能留到如今,是你命大造化大,你该谢祖宗庇佑,谢这位宽厚仁德,手下留情!” 白净汉子刚张嘴。 老人又转望关山月:“幸亏他仗水性也没能害成两位,否则老朽就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了。”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这位高姑娘也精通水性。” 老人转脸向高梅:“姑娘姓高?” 高梅道:“是的,我姓高。” 老人道:“当今世上,精通水性的姓高的只有一家。姑娘跟高通海高爷可有渊源?” 高梅道:“那是我爹。” 老人两眼一睁:“怎么说,姑娘是高爷的掌珠?” 高梅道:“不错,我是他老人家的闺女。” 老人两眼圆睁,神情激动:“没想到姑娘竟会是……自己人,自己人……” 芸姑说了话,她也杏眼圆睁:“你是梅姑娘?” 高梅道:“是的,我叫高梅。” 老人道:“梅姑娘大概下记得老朽了。老朽姜四海,当年曾蒙高爷搭救,保住性命。” 高梅道:“老人家原谅,我不记得了。” 老人姜四海道:“难怪梅姑娘不记得了,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姑娘才两三岁,令弟还在襁褓中,高爷从来也没跟姑娘提过?” 高梅道:“没有。” 老人姜四海道:“老人为善不欲人知,救了人的命也不跟子女提,真是……”一顿,接道:“高爷不提不要紧,姑娘不记得了也不要紧,姜四海可是时刻记在心头,一辈子也不会忘。十五年前,不是高爷搭救,姜四海就淹死在大江里了:不是高爷搭救,也没有今天的姜四海了。高爷不但救了我的命,连我这身如今在‘鄱阳湖’一带称最的水性,也是高爷教的。有我通了水性,所以才有今天我一家老少都会水,所以才能在‘鄱阳湖’吃这碗沾了渔字的饭,高爷是我姜家的大恩人啊!” 芸姑说了话:“这可好,十五年前高爷救了您的命,教了您水性,是咱们姜家的大恩人;十五年后的今天,您的儿子却视高爷的女儿为仇人,想仗着您教他的水性,害高爷的女儿。” 姜四海脸色大变,霍然转望,目眦欲裂,厉声叱-:“畜生,你听见了么,你还算人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白净汉子还不服,也不认错,犹大声道:“我怎么知道?再说我也不是拿她当仇人,只是因为她跟他一起。” 倒也是实倩。 姜四海依然叱责:“这位也一样,这位让你不能再在‘南昌’堕落,沉沦,造罪,作孽于前,如今又手下留情,留你到此刻于后,一样是我姜家的大恩人。” 白净汉子又叫:“怎么说?你刚才对他不敢言谢,如今更把他当恩人……” 芸姑又说了话,话声大过白净汉子:“你是不是存心想气死爹?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你不把家当家,不把爹当爹,他老人家可一直把你当他的宝贝独生儿子,人家这位没让你再为姜家造罪,作孽,也没让姜家绝了后,这不是姜家的恩人是什么?” 兄长不及妹妹明事理。 一个做兄长的让妹妹骂这种话,这个做兄长的也实在够瞧的了。 白净汉子一直不服,一直不认错,这回却没说话了。 姜四海听了女儿这番话,看样子想哭,还待再骂白净汉子。 芸姑又说了话:“爹,您此刻不必再说什么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有梅姑娘在,这位也是咱们的恩人,是不是该请梅姑娘跟这位到家里去?” 姜四海定了定神,脸色恢复了些,道:“说得是,净顾着……”他一抱拳,接道:“两位请恕老朽失礼,还请两位移驾舍下,稍作盘桓。” 高梅望关山月。 显然,她这是听关山月的。 关山月道:“谢谢老人家的好意,我还有事,这是顺路送高姑娘回家去,不打扰了。” 姜四海道:“梅姑娘不是外人,可以说是自己人,阁下也是我姜家的恩人,既然来到了‘鄱阳湖’,若不让姜四海略表心意,尽尽地主之谊,姜四海今后还怎么在‘鄱阳湖’讨生活?至于阁下送梅姑娘回‘江南’的事,包在姜四海身上,等两位到舍下略作盘桓之后,姜四海为两位找船。” 关山月还待再说。 芸姑又说了话:“您这位既能为姜家老人想,不会不能体念姜家老人的一番心意。” 这位姑娘会说话。 话这么说,让人没法再拒绝。 关山月望高梅:“老人家的好意,却之不恭,咱们只好打扰了。” 高梅道:“听关大哥的。” 芸姑粉颊上有了喜意,但却分别看了关山月跟高梅一眼。 什么意思。 芸姑自己知道,恐怕也不难明白。 姜四海也高兴,满是风霜的老脸上有了笑意,忙抬手:“谢谢两位,谢谢两位,请,请!” 芸姑道:“我来为两位撑舟。” 关山月道:“我能划船。” 芸姑道:“怎么能让您划船,还是我来吧!” 话落,她跃过船来,落在船尾。 两船距离不算近,姑娘能一跃掠过来,而且这条船不摇不晃,足证姑娘有一身不俗的所学。 应该,哥哥是江湖人,老父又带着一家人在“鄱阳湖”水面讨生活,不是不错的练家子怎么行? 芸姑这里跃过了船。 姜四海那里又抱了拳:“容姜四海前行带路。” 黑壮汉子划起船走了。 芸姑也坐下去,运起了双桨。 白净汉子没再说话了。 也没人再理他,老父不能让他过那条船去,关山月也不好再按着他。 好在,在关山月眼前他也要不了什么花样。 两条船,二刚一后直往“鄱阳湖”心去。 MadebyanUnre 第 4 卷 第 三 章 义感浪子 “鄱阳湖”湖面辽阔,一望无垠,大小船只来往不绝,湖面上也停着不少船:有划桨的小船,有稍大的摇橹船,也有单桅、双桅的大船。 看样子,两条船是划向停在湖心,紧紧并在一起的两桅大船。 不是要往姜家去么?怎么划向湖心的两条双桅大船? 两条船真是划向那停在湖心,紧紧并在一起的两条双桅大船。 近了,姜四海回身说话:“到了,这就是寒舍。” 怎么说?这就是…… 关山月跟高梅都一怔,高梅道:“老人家住在船上?” 姜四海道:“吃的是沾了渔的饭,整天待在湖里,为了方便,只好以船为家了。” 其实也没什么,以船为家的水上人家不在少数,靠水吃水的人家,十九住在船上,以船为家。 说话间,两船已到两条双桅大船旁,大船上早巳垂下绳梯。 这种登船法,关山月在“南海”见过,也攀登过,海里有风有浪,比在这无风无浪的“鄱阳湖”里难得多,也险得多。 姜四海一声:“老朽带路了。”先上去了。 见老父攀上绳梯,芸姑道:“你先上。” 冷然一句,显然是对兄长说的。 白净汉子居然还不说话,听了芸姑的,站起身过去上了绳梯。 看看父子俩都上了大船,关山月让姑娘家先上,高梅过去攀上绳梯,小姑娘虽然亲水,好水性,这可是头一回。 头一回归头一回,小姑娘可不害怕,连点怯意都没有。 芸姑把船交给黑壮汉子跟上。 关山月走在最后。 都上了大船,再看,也就是一般的双桅大船,跟另外一条紧并在一起,这条大船上,除了姜四海一家三口、关山月,还有高梅之外,另有几个黑壮汉子,称姜四海为老爷子,白净汉子为少爷,芸姑为姑娘,想必都是姜四海的手下。另一条船上却不见人。 姜四海笑着说,两条船都是他的家:这条船是前院,那条船是后院。 这就是说,那条船住家用,这条船待客,及处理沾了渔的事务用。 他抬手让客进船舱,当然,那是待客厅。 这时候-听芸姑道:“你上哪儿去?” 这当然是对她那位兄长说话。 原来白净汉子转身要走,听芸姑说话,他收势停住,没好气的道:“没上哪儿去。” 芸姑道:“那最好,爹招呼两位贵客进客厅去,咱俩得跟进去伺候。” 或许,白净汉子想就这么算了,可是这个做妹妹的不愿这么便宜他。 白净汉子提高了话声:“伺候人的事轮不到我,我不舒服,想睡觉去。” 不错,伺候人的事轮不到他。不过,接待这样的贵客,有主人的一双子女在旁伺候,不是更显得不同?何况,关山月饶了他一命,对他有恩,对他姜家有恩,高梅也是救他爹一命,教他爹水性的恩人之女? 显然,他虽没有说什么了,心里却还不能释然。 姜四海脸色又变了:“你……” 关山月拾手拦住:“老人家,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这件事做个了断,行么?” 关山月本来也想就此算了的,哪知白净汉子还没完没了。 他也可以帮白净汉子说句话,让白净汉子走,可是他认为姜家父女都不错,也都是性情中人,要是让姜四海有这么一个独子,姜家的以绶可想而知,他认为该给白净汉子一些教训,让白净汉子有所悔改。 姜四海不知道关山月要怎么个了断法,可是他知道,关山月这了断不会伤及他的儿子,其实,就算他知道关山月这了断会伤及他的儿子,这时候他也会咬牙,他说了话:“阁下请!” 白净汉子不满意老父帮外人,不帮自己,要说话。 关山月已转过脸先说丫话:“你还是认为你回到‘鄱阳湖’来靠力气讨生活,是我害的?” 白净汉子猛点头,连犹豫都没犹豫:“不错!” 姜四海要说话。 关山月料到,也看见了,道:“老人家既然答应给我这个机会作个了断,就不要管,行么?” 姜四海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关山月又向白净汉子:“你还是把我当仇人,想要我的命?” 白净汉子又点了头,依然连犹豫都没犹豫:“不错!” 姜四海脸色又变了,芸姑更是高扬柳眉,瞪了杏眼,可是父女俩都没说话。 关山月道:“回‘鄱阳湖’来靠力气讨生活这么难受?有这么大的仇?” 白净汉子三次点头,还是没犹豫:“不错。” 关山月也点了头:“好,我让你泄愤、解恨、报仇。老人家!有刀么,借把用用。” 姜四海说话了,忙道:“阁不是要……” 要刀,干什么用?能不问清楚?当然要问清楚。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要问,只管借把刀我用用就是,” 姜四海还是要问:“阁下……” 关山月道:“老人家已经答应让我作了断了,是么?” 姜四海道:“是,可是……” 关山月道:“老人家也答应不管的,是么?” 姜四海道:“是,可是阁下如今要刀……” 芸姑说了话:“拿刀来!” 这是…… 姜四海忙道:“芸姑……” 芸姑道:“您既然答应这位作了断,也答应不管,就不要管。”一顿,轻喝:“还不快去!” 一名黑壮汉子应声急去,转眼间拿了一把带鞘的钢刀来。 姜四海又要说话。 芸姑道:“爹,您如今该知道,哥为什么会是您这么样一个儿子了吧?您还不知道这位借刀要干什么用,为什么就不能狠狠心,咬咬牙?” 姜四海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旋即点了头:“你说得对,我是该狠心咬牙了。” 天下父母心不一定都这样,但父母之心十九如此。 不知道白净汉子有没有什么什么感觉! 芸姑冷然:“把刀给这位。” 那黑壮汉子上前,双手捧刀,递向关山月。“关山月谢了一声,也双手接过那把带鞘钢刀,容得黑壮汉子退回,他转向白净汉子,道:“接住!” 他手臂微振,那把刀平飞了出去,飞向白净汉子,不快,显示力道也不大。 白净汉子一怔忙伸手,很容易的接住了那把刀,他道:“你这是……” 关山月道:“我不是要跟你厮杀拼斗。” 白净汉子道:“那你是要……” 关山月道:“你可以砍我三刀,我不出手,脚下也不动分毫,砍中了我,甚至要了我的命,你可以泄愤、解恨、报仇;砍不中我,你向令尊认错,从此改过,做一个不再让令尊伤心、难过的姜家儿子。” 原来如此! 而且,关山月不是为自己,是为姜家,为姜四海。 姜四海放心了,他感动,可是他还是惊急,还是叫:“阁下,不能……” 芸姑也感动,她杏眼里异采连闪,那异采令人怦然心跳,只是她没出声。 高梅也是既感动又惊急,她也叫:“关大哥……” 白净汉子说了话,冷然:“这是你说的?” 关山月道:“不错,是我说的。” 白净汉子道:“我不干!” 他不愿意! 姜四海、芸姑、高梅,还有关山月,都一怔,关山月道:“怎么说?” 白净汉子道:“你看错人了,这种事我不干,我恨你,我跟你有仇,我要跟你厮杀拼斗,一刀一刀拼,占这种便宜,要了你的命不光采,也不算雪恨报仇!” 还真有骨气! 姜四海跟芸姑父女俩脸上有了异色,姜四海忍不住脱口一声:“好……” 只这么一声,没了下文。 因为,让儿子去厮杀拼斗,明知一点胜算都没有,一旦落败,会不会就…… 做爹的心是矛盾的,盼儿子有出息,有骨气,像个男子汉,但一旦跟生死作抉择…… 芸姑没说话。 高梅也没说话。 虽然她俩也都认为,白净汉子还不失为一个有骨气的人。 关山月也暗暗点头,他认为白净汉子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更要伸手拉白净汉子一把了,他漠然一笑道:“我说句话也许会伤你,你不要不爱听,你要是想以厮杀拼斗来报仇雪恨,今生今世你不要想报这个仇,雪这个恨了。” 谁都知道这是实情实话,高梅、姜四海、芸姑,都知道。 高梅知道,是因为她跟关山月相处多日,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她亲眼见过。 姜四海跟芸姑知道,则是因为跟关山月初见时,关山月隔空拦阻姜四海下拜,父女俩都是练家子,有这隔空一拦,就够了。 其实白净汉子也知道。因为他在“南昌王”府也见过,但是他认为关山月这伤了他,他不爱听,也受下了,脸色一变,他道:“你怎么说?” 关山月淡然道:“你在我手底下根本走不完一招,以你这种所学,想厮杀拼斗,今生今世怎么报得了仇,雪得了恨?没有把握,我不会让你连砍我三刀,我不出手,脚下也不动分毫,也就是说,这么样你都未必报得了仇,雪得了恨。” 谁能听这个?何况白净汉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要不他也不会明知道关山月的修为,还等在这“鄱阳湖”里,打算报仇雪恨了。 白净汉子脸色大变,神情怕人,突然嘶声暴叫:“我就不信,听你的!” 他铮然拔出了钢刀,闪身跨步,抡刀就砍。 这一刀是当头砍下,白净汉子在“南昌王”府待过,理应不错,如今激怒出手,这一刀更见劲道与威力。 高梅、姜四海、芸姑,也都知道白净汉子本不会出手,是受不了关山月说的那些话才抡了刀,而且知道,关山月是有意激白净汉子出手。 姜四海一急想喊,可是迟了。 白净汉子那一刀已经落了空,他没看见关山月是怎么躲过那一刀的。 白净汉于也没看见。 他居然也没看见?他怎么也没看见? 因为他只顾着砍人了。 旁观者清,这句话在这里不能说。 高梅跟芸姑也没看见,因为他俩见白净汉子出了手,抡了刀,也为之惊急。 白净汉子头一刀落空,关山月说了话:“一刀了!” 按说,这句话没什么。 可是,白净汉子听进耳朵里感受不同,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白净汉子更怒,抡刀又砍。 这一刀不同于头一刀,头一刀是当头砍下,这一刀是斜劈,经关山月的左肩往右斜劈,不但力道更胜于头一刀,也比头一刀更猛,更快。 但,这第二刀又落了空。 这回,高梅、姜四海、芸姑都看见关山月是怎么躲的了。 眼看着刀要沾身,关山月似乎柔若无骨,身子突然左弯,一个身子弯到跟白净汉子的刀势相同,堪堪躲过了这斜劈的一刀。 姜四海不由脱口又是一声:“好!” 高梅、芸姑虽然明知道白净汉子砍不着关山月:心里仍不免为之一松了。 关山月道:“两刀了!” 姜四海的那一声,关山月的这一句,给了白净汉子双重刺激,他不仅怒加三分,还多了一份惊怒,厉喝:“这是第三刀!” 一咬牙,抡出第三刀。 这一刀既不同于头一刀,也不同于第二刀,既不是当头砍,也不是斜劈,而是横斩! 第二刀已经够难躲了,这第三刀更难躲,因为脚下不能有分毫移动。 钢刀带着凌厉刀风,打横斩向关山月腰际。 看来,白净汉子是恨透了关山月,非要关山月这条命,非报这个仇不可。 姜四海、高梅、芸姑刚松的一颗心又为之一紧,这回不止姜四海要叫,高梅跟芸一姑也要叫了。 就在这时候,关山月忽然身子后仰,演了最俗,可也最险的“铁板桥” 钢刀从他身上扫过,只差分毫。 钢刀扫过,关山月挺腰而起:“这是第三刀!” 三刀都躲过了,没有出手,脚下也没有移动分毫。 高梅、姜四海、芸姑都没有叫,忘了叫了! 白净汉子脸色惨变,四刀斩向自己咽喉。 高梅、姜四海、芸姑都看见了,不止惊急,简直心胆欲裂,但还是都没有叫,没来得及。 关山月抬手曲指隔空弹出。 “铮!”地一声,一把百链精钢一断为二,又是“铮!”地一声,刀身的上一半落了地,受一震之力,白净汉子握不住刀柄了,“砰!”地一声,刀身的下一半也落了地。 白净汉子一条命保住了。 关山月说了话:“我这不是为你,我这是为令尊跟姜家!” 高梅、姜四海、芸姑,这才叫出了声。 白净汉子砰然跪倒,嘶声悲呼:“爹,我错了!” 他趴伏在船板上,浑身剧颤。 姜四海、芸姑父女同声叫:“恩人!” 父女俩身躯一矮,也要跪倒。 救回了姜家一个儿子,而且是独生子,不是恩情更大?该叫“恩人”,该拜倒。 但是,关山月抬双手道:“老人家是要我跟高姑娘打扰些时候,还是要我跟高姑娘这就告辞?”父女俩谁都没能拜倒。 姜四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改改称呼,行么?” 姜四海道:“阁下……” 关山月又截了口:“老人家是不是该让我跟高姑娘厅里坐了?” 他这是让姜四海什么都不要说。 姜四海举手拭泪,道:“老朽什么也不说了,阁下,梅姑娘,请!” 他抬手让客! 芸姑没哭,也什么都没说,可是一双杏眼紧盯着关山月,神情异样。 关山月脚下仍没动,转望仍趴伏在船板上的白净汉子,道:“兄弟,咱们是友非敌,仇恨也一笔勾销了,也进来坐坐,说说话吧!” 白净汉子猛然站起,脸上布满了泪渍,神情肃穆:“关大哥,我也什么都不说了。” 关山月道:“本来就什么都不必说。” 姜四海叱道:“你怎么能叫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认为该怎么叫?我又要问了,老人家是要我跟高姑娘打扰些时候,还是……” 姜四海叫:“阁下……”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可是说真的。” 姜四海忙改口,也又抬手:“请,请!” 显然,他是不敢不听关山月的。 芸姑仍然没说话,异样神情也不见了。 进入船舱,两位贵客一位是恩人,一位是恩人之女,姜四海要让关山月跟高梅上座,他带着一双儿女在下座静陪。 关山月跟高梅都不肯,关山月要姜四海不要把他跟高梅,一个当恩人,一个当恩人之女,连想都不要想;要姜四海把他俩当朋友,当晚辈,一切也都照对朋友,对晚辈这么来,否则他跟高梅还是要马上告辞,一刻也不再多留,这才使得姜四海再度抬手让客,分客主落了座,白净汉子跟芸姑则在下首作陪。 坐定,刚才取来钢刀的那名黑壮汉子献上香茗,他见过关山月的所学了,也知道关山月对姜家做了什么,对两位贵客恭恭敬敬,对关山月特别恭敬。 等黑壮汉子退出去了,姜四海才说了话,免不了也是既恭敬又小心:“梅姑娘叫阁下关大哥?” 他这是问关山月姓什么。 关山月道:“我姓关,关山月。” 姜四海一指白净汉子:“他叫姜明。” 关山月道:“明兄弟。” 白净汉子姜明这时候跟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他欠了个身:“关大哥。” 姜四海指芸姑:“她叫姜芸。” 关山月道:“芸姑娘。” 芸姑站起身浅施了一礼,也叫了声:“关大哥。” 关山月也站起身答了一礼。 对姑娘家,关山月很客气。 姜四海真怕关山月跟高梅走,没敢再说什么,他转望高梅,还没说话,高梅已经站了起来,“姜叔叔”,“明大哥”,“芸姊姊”一一先见了礼,姜家三口连忙还礼,等坐定之后,姜四海才又对高梅说了话:“梅姑娘怎么出了这趟门?一个人?” 高梅没说实话,她说奉父命只身赴“广东”办事,在“广东”结识了关大哥,事了回家,关大哥送她返“江南”,路过“江西”。 姜四海又跟关山月说了话;他问了些想知道的,关山月的出身,来历,关山月是恩人,又不熟,姜四海问话有分寸,不深问,甚至连“南昌王”府的事都没提。 关山月也没说实话,他不能说实话。 之后,姜四海把他自己跟他这个家,告诉了关山月跟高梅。 他这个家,只眼前这三口,老妻已然过世,那些黑壮汉子都是他手下的弟兄。 靠水吃水,他在“鄱阳湖”讨的生活沾个渔字。他不打鱼,只是把“鄱阳湖”渔民打的鱼运到远近去卖,按斤两抽成,他担保鱼卖得出,而且卖好价,同时也卫护”鄱阳湖”的所有渔民。 他为人诚信,讲义气,远近人头熟,结交遍及官府,江湖道,因之多少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就这么过来了。 仅凭他一家三口,儿子姜明原还多时不在家,加上人不算多的手下弟兄,不容易,要不是为人好,结交广,是绝对办下到的。 对姜四海有了认识,关山月跟高梅都暗暗敬佩。 话说得差不多了,时候也下早了,关山月打算告辞。 关山月打算告辞,高梅当然是关大哥说什么是什么。 所谓时候不早,是说已近中午,饭时到了,哪个做主人的也不会让客人这时候走,何况一个是恩人,一个是恩人之女! 姜四海、姜明父子俩留关山月;芸姑留高梅,说什么也不让走。 不只是要尽地主之谊,留一顿饭,让关山月跟高梅好好品尝品尝“鄱阳湖”的湖鲜,还要留关山月跟高梅往上一宿,领略领略船上住的感受。 高梅虽然自小亲水,会水,却从没有在船上住过,何况关山月!再加上“鄱阳湖”的湖鲜,尤其是主人一家三口的真诚与盛情,关山月跟高梅留下了。 两顿盛宴,关山月、高梅尝到了“鄱阳湖”湖鲜之美。入夜,也领略到了轻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情景;还有明月高悬,蟾宫倒影,天上群星与湖中远近渔火相映之美。 直到夜深,关山月跟高梅才分别回了姜家三口为他俩收拾好的客舱。 接下来,应该领略在船上住一夜,睡一宿,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姜四海进舱刚点上灯。 有人进来了,是女儿芸姑。 姜四海道:“还没回你舱里去?” 芸姑道:“我有话要跟您说。” 姜四海道:“是不是今天的事?” 芸姑点头。 姜四海道:“正好,我也想说说。” 芸姑道:“您先说。” 姜四海坐在了灯下:云下天的事是一场梦,到了这一刻我还不敢信。” 芸姑道:“今天的事不是梦。” 姜四海道:“我真不敢信,这位关爷会这样对你哥,最后还拉了你哥一把,你哥这是什么福缘,什么造化?” 芸姑道:“我也不敢信,他能让我哥知道回头了,您看见了,我哥像变了一个人。” 姜四海突然激动,突然流泪:“这是多大的恩,你娘要是知道,该多高兴?你娘该瞑目了,这是多大的恩?姜家又是什么福缘,什么造化,怎么会有这么一位关爷来到?年轻轻的,他不该是人,他是神,或许,姜家祖上有德。” 芸姑道:“您听过他这么一个人么?” 姜四海摇头:“没有,或许太孤陋寡闻。” 芸姑道:“梅姑娘也好福气,认识这么一个。” 姜四海道:“高家侠义人家,该有福报。” 芸姑道:“咱们受人这么大的恩,不该有个报答么?” 姜四海道:“该,千该万该,可是你知道,关爷他……” 芸姑道:“那是他。” 姜四海道:“他动不动就要走……” 芸姑道:“反正他只留这一宿,不怕他再说走,也不怕他走了。” 姜四海道:“可是,咱们有什么?拿什么作报答?” 芸姑道:“我!” 姜四海一怔,急凝目,芸姑没有娇羞态,有的只是一脸郑重,一脸肃穆,他道:“你?” 芸姑道:“咱们家有我,拿我作报答。” 姜四海道:“芸姑……” 芸姑道:“我愿意。” 姜四海道:“你……” 芸姑道:“咱们家还有什么?” 姜四海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芸姑道:“他让我这么想,他让我有这种念头。” 姜四海道:“芸姑……” 芸姑道:“我只要您点头,我只要您答应。” 姜四海道:“孩子,这是姜家的福份,姜家的造化,我怎么会不点头,怎么会不答应?可是你忘了?迟了,咱们已经许了人家了。” 芸姑道:“我没忘,那是您的意思,我一直认为门不当,户下对;他家是那样人家,咱家是这样人家,这不也是齐大非偶?” 姜四海道:“可是人家不同于一般的官宦人家,董少爷也是个好子弟,承蒙人家看得起,主动来提亲,咱们不能这样对人家。” 芸姑道:“我承认他家不同于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承认董少爷是个好子弟,是多少姑娘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婆家,佳夫婿,可是,不适合咱们家,不适合我,我也不喜欢。” 姜四海道:“咱们已经答应人家了……” 芸姑道:“是您答应的,我没有答应。” 姜四海道:“芸姑,你今天怎么……你不会不知道,自古以来,儿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 芸姑道:“我知道,可是您也知道,咱们家也不同于一般人家。” 姜四海道:“可是……” 芸姑道:“爹,别可是了,受人点滴,报以涌泉,这是自小您就教哥跟我的,如今咱们受人这么大恩,更不能不报,只问您,咱们家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 姜四海道:“芸姑……” 芸姑道:“爹,我再问您,咱们受人这么大的恩,能不能不报?” 姜四海倒是斩钉截铁,没有犹豫:“不能!” 芸姑道:“咱们拿什么报?” 姜四海不说话了。 芸姑叫:“爹!” 姜四海说话了:“你叫我怎么跟人家开口?” 芸姑道:“不用您开口,我自己去说。” 姜四海道:“谁说都一样,我丢不起这个人。” 芸姑道:“爹,事关女儿一辈子呀!” 姜四海苫了老脸:“可是,芸姑,董家那么个人家,董少爷那么个子弟,人家那么看得起咱们,咱们怎么能这么对人家?” 芸姑有点不爱听:“董家那么个人家怎么了?我还不稀罕呢!咱们又不比谁低下,干嘛要他家看得起,看不起?” 姜四海要说话。 芸姑话锋一顿,又道:“董家既是那么个人家,董少爷既是那么个人,一定明理,讲理,我去跟他们说,也一定能说通。” 姜四海说了话,话已经有所改变了:“就算你能说通,关爷这边呢?人家未必愿意,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芸姑道:“我知道,不用您操心,我自己去说。” 姜四海道:“又是你自己去说。” 芸姑道:“您能去说么?您开得了这个口?” 姜四海道:“关爷这边我能去说,还千愿意,万愿意,就是怕关爷他不愿意,不答应。” 芸姑道:“我不是说了么,不用您操心,我自己去说,只要您点头,您答应。” 姜四海道:“芸姑,你一个姑娘家,合适么?” 芸姑道:“咱们家不是一般人家,我也不是一般女儿家,董家也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董少爷也不是一般人,关爷更不是一般人。” 姜四海道:“还有个梅姑娘,她是我恩人的女儿,咱们更不能对不住她。” 芸姑道:“我知道,也不用您操心,也是我自己去说,梅姑娘出身那种人家。也不是一般女儿家,应该好说。” 姜四海看了看芸姑:“你怎么会突然……” “不是突然。”芸姑道:“这么个人,就是我想找的,我想要的,一定也是每一个女儿家要找的,想要的,如今竟然出现在眼前,我怎么能当面错过?” 姜四海默然了,没再说话。 第 4 卷 第 四 章 以身相许 铺盖在船舱里的船板上,灯也在船舱里的船板上,高梅老少三口精通水性,但却不是水上人家,在船上过夜,这么样睡法,小姑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她没睡意,推开船舱的窗户往外看,“鄱阳湖”的夜景看不腻,都看得出了神。 舱门轻响两下,高梅居然都没听见,直到响了第三声,她才听见,忙转脸问:“哪位?” 舱门外有人应:“梅姑娘,是我。” 高梅听出来了,事实上,两条双桅大船上也只那么一位,她道:“芸姊姊。” 她站起来走过去开了舱门。 芸姑娘在舱门外:“我看见灯还亮着,知道梅姑娘还没歇息,来跟梅姑娘说说话。” 高梅道:“你呀!芸姐,快请进。” 她把芸姑娘让进了舱,随手关上舱门,又道:“一直没跟芸姊姊好好说说话,如今芸姊姊来了,正好!” 两个人坐下,芸姑道:“船上过日子,一切简陋……” 高梅道:“芸姊姊别这么说,舒服极了。” 芸姑道:“我们倒是习惯了,梅姑娘恐怕是因为新奇……” 高梅道:“不,真是舒服,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芸姑道:“是么?梅姑娘还没歇息,恐怕就是因为不习惯吧!” 高梅道:“不是的,我是舍下得睡,也没有睡意。” 芸姑道:“梅姑娘要是实话,那正好,我来跟梅姑娘说说话。” 高梅忙道:“对,正好,正妙,真是正好。” 芸姑沉默了一下:“听梅姑娘说,跟关大哥是在‘广东’认识的?” 高梅道:“是的。” 芸姑道:“关大哥是‘广东’人么?” 高梅道:“不是,听关大哥说,好像是‘辽东’。” 芸姑道:“梅姑娘跟关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高梅道:“就这么碰上,就这么认识了。” 她还是没说实话。 芸姑道:“梅姑娘认识这么一个关大哥,真让人羡慕。” 高梅道:“芸姊姊不是也认识关大哥了么?” 何算是。 芸姑要说话。 高梅道:“芸姊姊,别梅姑娘了,梅妹妹,好么?” 高梅叫“芸姊姊”,芸姑可以叫“梅妹妹”,也该,芸姑道:“好,就梅妹妹。” 高梅笑了,笑了笑之后,她敛去了笑意,道:“我能认识这么一个关大哥,是我的福气,我也能说,芸姊姊能认识这么一个关大哥,也是芸姊姊的福气……” 芸姑点头:“真是,梅妹妹说得对极了,真是。” 这话应该是由衷之言。 该说绝对是由衷之言。 怎么不?芸姑芳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自己知道。 高梅道:“其实任何人能认识关大哥,都是福气。” 可知关大哥在小姑娘心里的份量,芸姑又点头:“梅妹妹说得好,说得真好!” 高梅道:“如今咱俩都令人羡慕了。” 芸姑再次点头:“可不。” 高梅道:“芸姊姊,你不知道,关大哥不但武妙,文也好,文武都好,更有一付侠骨柔肠,剑胆琴心,当今世上也只这么一个了。” 芸姑当然同意,下过,同意之余,她也下免为之揪心,揪心归揪心,以她的性情,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的。 其实,芸姑不知道,高梅的心目中,当世还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只是小姑娘没有说。 芸姑道:“梅妹妹认识这么一个关大哥,高大爷还不知道吧?” 高梅道:“还不知道,我跟关大哥是在‘广东’认识的,我爹怎么会知道?” 芸姑道:“不过,关大哥这趟送梅妹妹回去,高大爷就知道了。” 高梅道:“那是一定。” 芸姑道:“高大爷一定很高兴。” 高梅道:“那还能不高兴?一定高兴。” 不要说小姑娘的爹了,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就一脸掩不住的高兴,掩不住的兴奋。 芸姑道:“高大爷也一定中意。” 高梅要说话,忽一怔凝目,兴奋之色也在脸上凝住,道:“中意?” 芸姑道:“梅妹妹给自己找了这么个意中人,给高大爷找了这么个好女婿,高大爷还能不中意?” 高梅轻叫:“芸姊姊弄错了,芸姊姊误会了,关大哥不是我的意中人,也不是我爹的女婿。” 芸姑一怔:心头也为之一跳,忙道:“怎么说?关大哥他不是……” 高梅忙摇头:“不是!” 芸姑忙道:“那……” 高梅道:“关大哥是我的关大哥,我只把关大哥当兄长。” 芸姑道:“那关大哥对梅妹妹……” 高梅道:“也只是拿我当妹妹。” 芸姑道:“真的?” 高梅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芸姊姊?我也没有必要骗芸姊姊。” 还真是! 芸姑心里为之一惊:心头也为之一阵猛跳,不由得说了声:“怎么会?” 高梅凝目:“芸姊姊是说……” 芸姑道:“我是说,碰上这么一个难遇难求,绝无仅有,能让世上每一个女儿家动心的关大哥,梅妹妹怎么只拿他当兄长?” 难怪芸姑会这么说,关山月还真是这么一个须眉男子。 高梅沉默了一下,粉颊微红,可不是很娇羞,江湖女儿不喜欢这个,小姑娘更不会忸怩作态,不过,有点害羞总是难免,女儿家天性如此。她微低头,话声也低了。 “不瞒芸姊姊,我心里已经有了人了。” 姜四海是她的父执,两家不是外人,她叫芸姊姊,芸姑叫她妹妹,所以小姑娘对芸姑实说了。 芸姑明白了,道:“原来梅妹妹心里已经有了人了,梅妹妹心里这个人,一定也是个少有的。” 芸姑本不便问,也不用问,问不着,可是因为心里有了这个人,而只把这么一个难遇难求,绝无仅有的关大哥当兄长,这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免引得芸姑好奇” 高梅道:“他也是当世独一无二的。” 芸姑杏眼睁大了些:“怎么当世独一无二的,都让妹妹碰上了?” 高梅低了低头:“也不瞒芸姊姊,我心里的这个人,我没有碰上,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芸姑轻叫:“怎么说,梅妹妹心里这个人……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梅妹妹怎么会……” 高梅道:“我只是听说,知道他是个英雄人物,人品、所学都好,当世独一无二。” 芸姑道:“梅妹妹只是听说,知道他是个英雄人物,人品,所学都好,当世独一无二,就……” 她没有说下去。 高梅懂了,点头。 芸姑看了看高梅:“梅妹妹没见过,只是听说就信了么?” “我信!”高梅毅然点头:“不只是我信,只要是知道他的,都信,当世之中,恐怕没有不知道他的。” 芸姑道:“那我也一定知道,梅妹妹说的这个他是……” 高梅还是没瞒,一样没瞒,其他的也就不用瞒了,再瞒也没有意义了。她道:“郭怀。” 芸姑一怔,像是没听清楚:“谁?梅妹妹说谁?” 高梅又说了一遍:“郭怀。” 芸姑听见了,但……她也道:“郭怀!” 高梅点头。 芸姑道:“当今世上,有几个郭怀?” 高梅道:“芸姊姊,只有一个,我说的就是他。” 芸姑叫出了声:“‘无玷玉龙’郭怀?” 高梅又点了头。 芸姑站了起来:“梅妹妹,你……” 高梅道:“我知道,不可能,甚至有点痴人说梦,可是,没办法,我心里就只有他。我这趟偷偷离家,私自到‘广东’去,就是因为他,我要到‘南海’找他去。” 芸姑又叫:“怎么说!梅妹妹这趟……” 高梅索性都说了,从头到尾都告诉了芸姑。 既然是从头到尾,当然包括了怎么碰见关山月,怎么认识关山月的。 听毕,芸姑杏眼都瞪圆了,叫得更大声:“怎么说,关大哥是郭怀的朋友?” 高梅点头。 芸姑连道:“难怪,难怪,难怪关大哥独一无二,也是有关大哥这样的,才能有郭怀这种朋友,两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两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两个都独一无二,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高梅道:“芸姊姊说得是。” 芸姑惊奇激动之情微敛,道:“不过,梅妹妹也别……” 高梅知道芸姑要说什么,道:“芸姊姊不用劝我,我不会怎么样的,我明知不可能,明知我没有这个福气。” 芸姑道:“梅妹妹将来会找到好夫婿的……” 高梅道:“芸姊姊,连关大哥这样的,我都只把他当兄长,世上还有能让我动心的么?” “梅妹妹!”芸姑为之瞿然:“我不知道怎么说好……” 高梅道:“那就别说了,也别再说我了,说说芸姊姊吧!” 芸姑道:“说我?” 高梅道:“芸姊姊不只是来找我说话的,是吧?芸姊姊跟我说关大哥,也是有芸姊姊的用意的,是吧?” 小姑娘可不是个不明白的人。 芸姑承认了:“梅妹妹没说错。” 其实,她原就要对高梅实话实说。 高梅道:“芸姊姊要说什么,就请说吧!” 芸姑沉默了一下:“姜家受了关大哥的大恩,梅妹妹是知道的。” 高梅道:“芸姊姊认为是大恩。” 芸姑道:“当然,难道不是?” 高梅道:“怎么样?芸姊姊请说下去。” 芸姑道:“受人大恩,姜家该不该报答?” 高梅没说该不该,道:“又怎么样呢?” 芸姑道:“对关大哥的大恩,姜家无以为报,只有我这个人。” 高梅凝目:“芸姊姊是说……” 芸姑娘:“我想以身相许,嫁给他。” 不但是实话实说,而且直接了当,没有忸怩的羞涩之态,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吞吞吐吐,绕圈子,不干脆,也同样是江湖女儿,又是面对高梅,尤其高梅刚跟她诉说这心事,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她又怎么能作世俗女儿忸怩态,不是么? 高梅一怔:“怎么说?芸姊姊要……” 芸姑道:“姜家只有我,我也只有这样,是不是?梅妹妹?” 高梅道:“听芸姊姊的口气,芸姊姊是不得已?” 听起来的确像。 芸姑忙道:“不,梅妹妹,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千愿意,万愿意,是我的福气,我的造化,还是我请准我爹的。” 是实情实话。 高梅道:“芸姊姊来跟我说……” 芸姑道:“我原以为梅妹妹跟关大哥是……我先来求梅妹妹首肯。” 高梅道:“我还以为芸姊姊要我为芸姊姊去说呢!” 芸姑道:“不,我都没让我爹去说,我自己去说。” 也是实情实话。 高梅沉默了一下,道:“真是,姜家,芸姊姊只能这么做,这也是最好的办法子芸姊姊可以自己去跟关大哥说,只是……” 小姑娘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芸姑当然会问:“只是什么?” 高梅迟疑了一下:“芸姊姊,你可别介意。” 芸姑道:“我不会,梅妹妹只管说。” 高梅道:“我只是想让芸姊姊心里先有个底。” 芸姑道:“梅妹妹,请说!” 高梅说了,有点为安:“恐怕关大哥不会答应。” 芸姑道:“我知道不容易,关大哥他不认为是恩,他不会让姜家报答。” 高梅道:“这是个原因。” 芸姑道:“还有就该是关大哥他看不上姜家女儿……” 高梅忙道:“芸姊姊,只能说或许彼此没有缘分,关大哥不是这种人,要是,能嫁给他就不是女儿家的福气,女儿家的造化了。” 芸姑道:“那就为他不认为是恩,不会让姜家报答?” 高梅道:“还有个最要紧的原因。” 芸姑道:“最要紧的原因?那是……” 高梅道:“我不能说。” 芸姑道:“梅妹妹不能说?” 高梅道:“那是关大哥的事,得让关大哥自己说,或许关大哥会对芸姊姊说。” 芸姑道:“或许?” 高梅道:“我不知道关大哥会不会对芸姊姊说。” 芸姑道:“关大哥他对梅妹妹说了?” 高梅道:“没有,他没有对我说,是他跟人打听事的时候提起来,我听见了。” 她没说关山月杀“南昌王”报仇的事,她认为,也知道,那不该由她说。 芸姑沉默了一下,道:“那就看关大哥他会不会对我说吧!再说恐怕关大哥睡了,我这就找关大哥说去。” 她站了起来。 高梅跟着站起,道:“芸姊姊,愿你说成,能嫁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夫婿。” 芸姑一阵激动,抬玉手握住了高梅的玉手:“梅妹妹,不管能不能成,都谢谢你,要是能成,都是因为你的金言,我更感激。” 她紧紧握了高梅的玉手,松开,转身过去开了舱门,走了,又随手带上了舱门。 高梅没动,望着芸姑出去,望着芸姑的身影被舱门挡住。 转眼工夫之后,芸姑出现在关山月舱里。 对芸姑这时候来到,关山月显然感到意外:“芸姑娘还没安歇!” 芸姑道:“还没有,我刚去看过悔姑娘了,也来看看关大哥,关大哥要歇息了吧?” “还没有。”关山月道:“贪看‘鄱阳湖’的夜景了,高姑娘也还没有歇息?” 芸姑道:“梅姑娘说,舍不得睡。” 关山月笑了:“都一样,睡在船上,生平头一遭,本该早一点领略,早一点感受,可是‘鄱阳湖’的夜景实在太美了。” 芸姑道:“或许因为住久了,我倒不觉得,也因为累了,巴不得早歇息,早睡,还看什么夜景?” 关山月又笑了,道:“我跟高姑娘已经是打扰了,还让贤父女这么操心劳神,实在很不安。” 芸姑道:“关大哥别这么说,这是见外,姜家应该的。” 关山月道:“芸姑娘这么说,就更让人不安了,谢谢芸姑娘,也请代为跟老人家致意。” 芸姑道:“其实,我来见梅姑娘跟关大哥,也是请准了我爹,另有别的事。” 关山月目光一凝:“芸姑娘请准了老人家,另有别的事?” 芸姑道:“是的。” 关山月道:“芸姑娘另有别的事是……” 芸姑道:“我要以身相许,嫁给关大哥。” 关山月一怔:“芸姑娘这是……” 芸姑道:“姜家要报关大哥的大恩。”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说过……” 芸姑道:“无论关大哥怎么说,姜家受关大哥的大恩,不能不报。”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大恩,甚至不认为那是恩,也不会让贤父女报答。” 芸姑道:“那是关大哥的想法,姜家不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关山月道:“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姜家只这么一个儿子,关大哥可以杀他而没有杀他,进而让他知错改过,迷途知返,让姜家有了指望,香烟得以延续,这是什么?” 关山月道:“或许这是个人情,但称不上恩。” 芸姑道:“关大哥认为什么才称得上恩?” 关山月道:“反正我认为这称不上恩。” 芸姑道:“关大哥施恩不望报,侠义之风,反正姜家不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想。” 关山月道:“芸姑娘,请让我见见老人家。” 芸姑道:“关大哥,我是请准了我爹的,本来他老人家要来见关大哥,我要自己来,自己说。” 关山月道:“芸姑娘先去见高姑娘,又是为什么?” 芸姑道:“我以为关大哥是梅姑娘的意中人,我先去见梅姑娘,表白心意,想取得梅姑娘的首肯。” 关山月道:“芸姑娘误会了……” 芸姑道:“梅姑娘已经告诉我了,她只是把关大哥当兄长,关大哥也视她如妹,而且她把在‘广东’认识关大哥的经过,也告诉了我。” 关山月道:“谢谢芸姑娘的好意,请芸姑娘原谅,我不能,也不敢领受。” 芸姑脸色微变:“我原知道我是高攀,我没有这个福气,这个造化。” 关山月道:“不,我不是对芸姑娘,对任何一位姑娘也一样。” 芸姑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芸姑娘。” 芸姑道:“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一事无成。” 这还真是原因之一。 芸姑道:“不要紧,只要关大哥点个头,我可以等,我愿意。” 关山月道:“谢谢芸姑娘,我不能,也不能耽误芸姑娘。” 芸姑道:“我刚说了,我愿意。”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却不能,也不敢。” 芸姑道:“初入江湖,一事无成,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关山月道:“不瞒芸姑娘,这只是原因之一。” 芸姑道:“还有呢?” 关山月道:“我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时刻面对凶险,难卜安危。” 芸姑道:“又是怕耽误我。”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这也是为什么不只是对我,对任何一个女儿家都一样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道:“也是实情。” 芸姑道:“关大哥是说匡复大业?” 关山月心头猛一震:“芸姑娘……” 芸姑道:“梅姑娘告诉我,关大哥是‘南海’无玷玉龙——郭怀的朋友。” 小姑娘好快的嘴! 关山月心想,他这么说:“凡我汉族,都是‘南海’‘无玷玉龙’郭怀的朋友,郭怀也是每一个汉人的朋友。” 芸姑道:“关大哥,郭怀不是每一个汉人的朋友,也不是每一个汉人都把郭怀当朋友。” 关山月道:“芸姑娘说的,只是汉人里的少数。” 芸姑道:“那关大哥……” 关山月道:“把郭怀当朋友,不一定参与匡复,像府上一家三口,相信都把郭怀当朋友,但不沾匡复,只是‘鄱阳湖’靠双手,凭劳力讨生活的安善百姓。” 芸姑道:“这么说,关大哥不认识郭怀了。” 关山月道:“如此这般的朋友,不必认识,我又要举府上一家三口为例了,府上一家三口不是也不认识郭怀?” 芸姑道:“关大哥不同于姜家三口,姜家三口不能跟关大哥此,关大哥跟郭怀都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奇英豪,该是朋友,不是关大哥所说的那种朋友。” 关山月道:“芸姑娘高抬我了,郭怀何许人?关山月又是何许人?不能相提并论,更不能比。郭怀确是当世独一无二奇英豪,纵横‘南海’,天下无敌,关山月这样的,却是放眼江湖,比比皆是。” 芸姑道:“梅姑娘说,她碰见关大哥的时候,关大哥刚从‘南海’吃过郭怀的喜酒回来。” 小姑娘说的还真不少。 关山月心想,高梅既说了她认识他的经过,也说了他是郭怀的朋友,就不会独漏这一段,他道:“芸姑娘,我不这么说,不能让高姑娘相信郭怀已经娶妻成家,不能让高姑娘相信郭怀已经娶妻成家,又怎么能让高姑娘死心不去‘南海’,回‘江南’去?” 为什么关山月当日能对高姑娘承认是郭怀的朋友,刚从“南海”吃过郭怀的喜酒回来,此刻对芸姑却这么说? 倒不是关山月信不过芸姑,姜家一家三口,看心性为人,绝对是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江湖英豪,至少也是视匡复人士为友,而不沾匡复的善良百姓。 而是,关山月说的是实情。 更重要的是因为两位老人家之一,“海皇帝”怀的令谕,要关山月、郭怀从此不相识。他日一切从头来,重新结识,重新订交。 关山月当然要敬谨遵从。 芸姑脸又一变:“芸姑不如梅姑娘,姜家也不如高家。” 这是说关山月对高梅说实话,不对她说实话,信得过高梅,信不过她。 关山月道:“芸姑娘,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芸姑道:“这就是关大哥不能答应的原因,也就是关大哥不能答应的理由?”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还下够!” 关山月道:“还下够?” 芸姑道:“江湖人就不能娶妻成家了?” 关山月道:“芸姑娘这话……” 芸姑道:“江湖人,每一个都曾经初入江湖,一事无成;江湖人,必都有不少要紧事要做,时刻面对凶险,安危难卜。”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芸姑娘,人与人有不同的看法与想法,也有不同的做法。” 这也是实情。 芸姑道:“梅姑娘也说,关大哥不会答应,她知道有个最要紧的原因,但是她不能说,她说让关大哥自己说,只是她不知道关大哥会不会说。” 小姑娘的确说了不少。 关山月心想,他道:“芸姑娘,我说的这些原因已经很够了,也够要紧了。” 芸姑神色一黯,道:“姜家受人大恩不能不报,姜芸身为姜家女儿,愿以身相许以报大恩,并请准老父来见,关大哥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姜芸有何面目回见老父?不如死在关大哥面前以明心志……。” 她抬起玉手,伸一指疾点心窝。 关山月没想到芸姑这么刚烈,会在他面前自绝,心神震动,急也出指。 他出手多快,当然比芸姑快多了,指风点在了芸姑手肘“少海穴”上,芸姑玉手立即无力地垂下。 关山月道:“姑娘何忍陷关山月于下仁不义?” 芸姑流了泪:“姜芸不敢,关大哥你总该给个能让姜芸信服的理由!” 关山月沉默一下,只好说了虎妞的事,说虎妞的事就避不开他的大仇大恨。 听毕,芸姑抬玉手抹去粉颊上泪水,神情肃然,道:“这才是关大哥不答应姜芸最要紧的原因,姜芸信服而且敬佩,也谢谢关大哥告诉我姜芸实情,不敢再纠缠,勉强关大哥,请歇息,姜芸告退。” 她没让关山月再说话,也没再多停留一刻,转身开舱门走了,也随手带上了舱门。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关山月没动,心里好难过,他又一次难过虎妞的事,也为芸姑难过。 芸姑临走让他歇息,此刻他又怎么能歇息?恐怕连合眼都不能。 不只此刻他没法睡,没法合眼,恐怕今夜这一整夜,想合眼都难了。 难过归难过,难过并没有防碍了他敏锐的听力,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外头离船舱不远处有动静,他本想出声问,但转念一想,人在姜家船上,这时候出声问,像是时刻保持警觉,防着什么,不大好,所以他没出声问,等等再说。他也听出来了,人是向着舱门走过来的。 转眼间,人已到舱门外,舱门上响起了轻轻的剥落声。 敢情是来找他的。 敲门声很轻,似是伯惊动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晚了,怕吵人。 关山月道:“哪位?” 舱门外响起个话声,也轻轻的,显然是压低了话声:“关大哥,是我,姜明。” 是那白净汉子,芸姑的兄长。 他也来见关山月了,他又要干什么? 关山月过去开了门,姜明进来了,忙又关上了舱门,生似怕谁看见。 这么看不是怕吵人,而是怕让人知道。 关山月道:“兄弟这是……” 姜明道:“不能让我妹妹知道,让她知道我就惨了。” 原来是怕芸姑知道。 怕芸姑知道,这是…… 关山月道:“兄弟有事?” 姜明道:“就是为她的事。” 为乃妹芸姑的事。 难不成姜明当说客来了! 关山月道:“芸姑娘来过,刚走。” “我知道。”姜明道:“不瞒关大哥,听我爹一说,我就赶过来了,可是她在这儿,我不能进来,守在外头,一直忍到她走。” 这是…… 除非芸姑不愿让人帮忙,她性子烈,伯她知道不得了,否则这不大像是来做说客的。 关山月道:“兄弟说,是为芸姑娘的事来的?” 姜明道:“是的,关大哥,她跟你说的,你跟她说的,我躲在外头都听见了,关大哥你没答应她对了。” 没错,这不是来做说客,可是,这是…… 难道他这个做兄长的,不愿妹妹嫁给关山月? 关山月道:“兄弟这话……” 姜明神情既苦又难:“关大哥,我跟我爹一样,既盼关大哥答应她,又怕开大哥会答应她……” 关山月道:“兄弟,你知道,我不能答应芸姑娘,也不敢答应芸姑娘。” 姜明道:“关大哥,我跟我爹都知道,这也是实情,能高攀关大哥,不只是她-个人的福气跟造化,也是姜家的福气跟造化……。”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前后判若两个人。 关山月道:“别这么说,兄弟,也不该这么说。” 姜明道:“关大哥,我说的是实情,也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关山月道:“兄弟,说正题。” 姜明道:“关大哥,她已经有了人家了。” 关山月一怔:“怎么说?芸姑娘她……” 姜明道:“是的,关大哥,她已经有了人家了。” 关山月道:“芸姑娘没说。” 姜明道:“关大哥,她是来干什么的!怎么会说?” 还真是。 关山月道:“芸姑娘说,是请准了老人家的。” 姜明道:“是实情实话,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怎么会……” 姜明道:“以她的性子,我爹不让她来见,行么?再说,我刚也说了,他老人家很矛盾,我也一样。” 关山月道:“兄弟,我要斗胆直说一句,这不是别的事,不能矛盾,芸姑娘自己也不该。” 姜明道:“关大哥,你是不知道,都不能怪,这门亲事是我爹做的主,芸姑娘根本就不愿意,根本就没认过,如今她跟我爹提,她愿意拿她来报恩,也愿意自己来说,我爹怕误了她一辈子,也知道这是她跟姜家的福气与造化,就答应了。” 关山月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姜明没说话,他怎么知道会有这种事?他又能说什么? 关山月道:“这门亲事虽是老人家做的主,可是老人家是个明白长者,不是好人家,恐怕老人家不会答应。” 姜明道:“关大哥说对了,人家是好人家,人也是个好子弟。” 关山月道:“那芸姑娘为什么不愿意?” 姜明道:“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说也不喜欢那样的人。” 关山月道:“怎么门不当,户不对?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明道:“关大哥,人家是本地的父母官,人是个读书人,有功名,还是个举人。” 关山月道:“怎么说?本地知县家,子弟是读书人,还是位举人公?” 姜明道:是的。” 关山月道:“姜家身在江湖,怎么会结上这门亲的?” 姜明道:“人家县太爷的公子,举人公,有一回来‘鄱阳湖’游湖,看见了芸姑,再一打听,知道也是个好姑娘,根本就没派人知会,央人说亲,县太爷他亲自带着公子来了,百姓都知道县太爷是好官,公于是好子弟,更是位举人,家也不同于一般做官人家,这样的人家,我爹能不答应么?” 关山月道:“这样的人家,难免芸姑娘有顾虑。” 姜明道:“关大哥,我刚说过,虽是做官人家,可是不同于一般做官人家;是百姓皆知的好官,不像做官的人家,跟一般百姓家没两样。” 关山月道:“从不小派人知会,不央人作媒,县太爷亲自带着公子来说亲,孝廉公也能屈驾,是什么样的官,什么样的人家就可见-班了。” 姜明道:“关大哥,就是这么说。” 关山月道:“会不会因为这位县太爷是满人?” 姜明道:“这位县太爷是汉人。” 关山月道:“既是这么一个人家的这么一个子弟,芸姑娘怎么……” 姜明道:“她就一直说门不当,户不对,也一直说不喜欢这样的人。” 关山月没说话。 姜明又道:“关大哥,我爹是望女儿能嫁这么一个好人家,这么一个好夫婿,将来能离开江湖生涯过好日子,可是又怕误了她一辈子,知道能高攀关大哥,是她跟姜家的福气与造化,可是亲口答应了人家,又要去说不,怎么去见人家,又怎么开口?关大哥,这就是我爹的矛盾与为难哪!” 关山月说了话:“我明白了,好在我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 姜明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兄弟不必再说什么了,无论贤父子怎么抬举我,我都不能答应,也不敢答应,芸姑娘已经明白了。” 姜明道:“关大哥,我也已经明白了。” 关山月道:“兄弟……” 姜明道:“关大哥,我都听见了。” 不错,他刚才说过。 关山月道:“那就好,谢谢兄弟来告诉我,请回去歇息吧!相信芸姑娘会改变心意的。” 姜明道:“我也矛盾为难,如此只好说关大哥既不能答应,但愿如关大哥所言了。打扰了关大哥老半天,时候不早了,关大哥也请歇息吧!” 他走了。 姜明走了,关山月心里反倒好些了,因为他已经有所明了,也已经有所决定了,今夜不但能合眼了,也能睡了。 第 4 卷 第 五 章 以文相会 第二天,客主见面,谁都没说什么。当然,这种事怎么好当面再提,何况又没成,客主都没事人儿似的。 姜四海也像没事人儿,昨夜事的结果,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应该知道,芸姑不一定会再去见他,告诉他,姜明却一定会再去见他,告诉他。 吃过了早饭,高梅找个机会低声问关山月,是不是该告辞了,该走了。 关山月答了两个字:“不急。” 本来说只留一宿的,如今怎么说不急? 小姑娘为之微怔,为之不解。 关山月已经转向姜四海说了话,说他有点事要办,请姜四海派船送他上岸,然后又转回来向高梅,要小姑娘在船上等他。 原来关大哥是有事要办,只是,关大哥在这里有什么事要办?先前也没听关大哥说。 高梅自是会问。 关山月这回回答比刚才多了一个字:“我的事。” 这如同没说。 小姑娘以为关大哥是当着姜家三口不能说,不便说,没再问。 姜家三口更是不会问,姜四海忙派了船,把关山月送上了岸。 上岸的地方,是关山月跟高梅昨天上船的地方,关山月谢过那送他的黑壮汉于就走了,等到有棵树挡住,黑壮汉子看不见他了,关山月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约莫顿饭工夫之后,关山月出现在一座县城里,这座县城叫“鄱阳府”。 姜明没有告诉关山月县太爷是那一县的县太爷,可是姜明说是本地的父母官,关山月认为那就该是管“鄱阳湖”这一片的县份。 关山月一进县城,就知道这个县的县太爷官做得不错了,因为举目所及,街道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不该有的东西。店铺、住家门口整齐,百姓穿着朴素干净,看不见有穿着怪异,歪戴帽斜瞪眼的,邋遏肮脏的,更看不见叫花子,要饭的。百姓行走,举止,言谈,也规规矩矩,温文有礼,看不见走路横冲直撞没正形的,也听不见有大声嚷嚷的。 不是县太爷治理得好,教化得好,焉能臻此? 能治理得好,教化得好,不是好官是什么? 然后,关山月找了一家茶馆。 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也不管天南地北,什么地方,茶馆永远都是听消息,打听事的最佳所在。 这一家茶馆,关山月进门的时候坐上六成。关山月找对了地方,这是家大茶馆,有三、四十付座头,坐上六成,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了。 人虽不少,可是听不见高声谈笑,也听不见碗、盖相碰声。 茶馆里尚且如此,足证这个县的县太爷的确治理得好,教化得好。 关山月找了一付靠里,挨墙的座头坐下,伙计过来招呼,躬身哈腰,满脸堆笑,有礼,殷勤,和气,这恐怕不只是掌柜的敦的。、关山月点了茶,也说了话:“我走南闯北,东来西往,到过不少地方,只觉得贵宝地与众不同。” 伙计也说了话:“客官是说……” 关山月道:“我这么说吧!贵宝地恐怕有位好父母官。” 伙计马上承认,接着就说县太爷这好那好,不只眉飞色舞,而且神情激动,把县太爷说得简直万家生佛。 如今又多了个人说,够了。 伙计走了,砌茶,端茶去了。 邻座一位客人说了话:“兄台是外地来的?” 说话的客人二十多岁,长得斯文,穿得也斯文。 关山月道:“是的,路过贵宝地。” 斯文客人道:“刚才伙计只告诉兄台,本县的县太爷是多么好的一位父母官了,他没有告诉兄台,本县这位父母官,还有一位替本县争了大光采,举了孝廉的公子。” 关山月“噢!”了一声,道:“是么?” 斯文客人道:“兄台只要在本县多待一天来日就知道了,本县父母官这位公子,不但好文才,也好人品,远近皆知。” 关山月道:“那真是好人家,好父母,出好子弟,这也是贵县那位父母官的福报,真是为贵县争了大光采了。” 斯文客人连点头:“好人家,好父母,出好子弟,本县这位好父母官的福报,兄台说得好,兄台说得好。” 不但他连点头,在座的客人都连点头,显然都听见了,也可见这位县太爷多得人心。 关山月道:“好说。” 斯文客人道:“兄台不知道,更难得的是,这位孝廉公跟他的尊翁一样,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只要有人求见,只要以文相会,不论本县人、外地人,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见。” 关山月道:“这倒真是难得,该拜见拜见,瞻仰瞻仰。” 斯文客人道:“真该,兄台绝对不虚此行,只是,兄台得不急着走才行。” 关山月道:“这是说……” 斯文客人道:“远近慕名来的人多,都排了队了,得照顺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 关山月道:“是么?” 斯文客人道:“兄台去看看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那更该拜见,更该瞻仰了,能见这么一位孝廉公,就是多留两天又何妨?” 斯文客人道:“担保兄台值得。” 关山月道:“阁下想必见过了。” 斯文客人道:“见过了,是荣宠,也是福缘,足慰平生了。” 还真是把那位孝廉公捧上了天了。 只是,从在座这些茶客的表情、神色看,斯文客人所言不虚。 看斯文客人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他是位文人,绝不会错。 那么,“文人相轻,自古皆然”,这句话要改写了。 话又说回来了,自古皆然,相轻的文人都这么推祟那位孝廉公,就足证那位孝廉公,确实有让文人不能,也不敢相轻之处,而且也确实有不但不能、不敢相轻,反而这么推崇的地方。 关山月道:“但不知道何处求见这位孝廉公?” 斯文客人道:“离县衙不远,有座‘崇文馆’,孝廉公就在那里会见各方来人。” “崇文馆”,是个会见文人的地方。 本来嘛!斯文客人说了,“以文相会”嘛! 伙计送茶来了。 关山月道:“我这就去排队去。” 好在他并不是来喝茶的,付了茶资走了,往外走,还听在座的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兄台这一趟到本地来,是来对了!”“兄台绝对不虚此行!”“万一得多留两天,也担保绝对值得。” 关山月没来过“鄱阳县”,人生地不熟,可是县衙好打听,也不难找,没一会儿就看见县衙了,看见县衙也就看见“崇文馆”了。 真的,“崇文馆”离县衙不远,隔有几十丈,而且,“崇文馆”还近些,还没到县衙,就先到“崇文馆”了。 看见“崇文馆”了,可没见“崇文馆”门口有排队的人。 怎么回事?是那斯文客人夸大其词,还是关山月运气好,今天没人来见? 都不是! 等到了门口才知道! “崇文馆”两扇大门开着,进了门是院子,院于不算大,已经挤满人了。 敢请是在院子里排队,难怪门外看不见了。 虽然挤满了人,好在都有位子坐,十几条长板凳摆得整整齐齐。 那位孝廉公真不错,知道体恤人,这也是理,是礼。 本来嘛!都是慕名而来的,又不是见官,就算是排队等着见官,好官也不会让人站着等。 人满是人满,可是鸦雀无声,一片宁静。 到底是文人。 谈圣贤书所学何事? 谈圣贤书学的可不全是大事。 真说起来,修身也不能说是小事。 修,齐,治,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身修而后家齐,而后国治,而后天下平。 身不修焉能齐家,又怎能治国,更遑论平天下? 关山月过去找了个座坐下,他也等上了,而且是安安静静的等。 不知道是一向如此,还是今天快;若是今天快,那还是关山月运气好。人一个一个的走,算是快的就轮到他了。 说是算快,其实已经快午时了,关山月是最后一个。 中午是饭时,谁都得吃饭,再有来见的人,恐怕得等晌午过后了。 孝廉公见来人的地方,就在眼前这座朝南的“崇文馆”里,听得里头有人喊一声:“有请下一位。”关山月站起身正要走过去。 里头出来个人,四十上下个中年人,穿着也挺斯文,言谈举止也相当客气,只是,他这么说:“这位,请等一等。” 这是还不让关山月进“崇文堂”。 刚才里头不是明明喊“有请下一位”么? 关山月停住了,他没说话,他等那中年人的后话。 那中年人的后话却是:“请见谅,你这位不能见我家公子。” 关山月不能…… 怪不得他从里头出来拦住关山月。 关山月微怔:“我不能见?请明教。” 关山月也客气,本来嘛,这是“崇文堂”,再说,人家客气。 那中年人道:“你这位资格不符。” 关山月又微一怔:“我资格不符。” 那中年人道:“我家公子见远近各位,是以文相会。”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尊驾是看我穿着打扮不像个文人?” 那中年人道:“确是如此,还请见谅。” “好说!”关山月道:“不错,我是个江湖人,只是,江湖人就不会文事,不能谈文?” 那中年人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崇文堂”里又传出个话声,这个话声相当清朗:“说得好,请这位请来。” 有了这句话,那中年人立即哈腰摆手,让关山月进“崇文堂”。 关山月扬声一句:“多谢接见。” 他登上台阶,进入“崇文堂”。 一进“崇文堂”就看见了,既像书房,又像客厅,主座前站着一位,这一位是位白衣文士,二十上下,不高不矮,不胖下瘦,长眉凤目,不但俊美,而且白皙,不但白皙,而且细皮嫩肉,简直就跟个姑娘家似的。 关山月抱拳:“孝廉公。” 白衣文士答礼,一双手也白皙修长,根根似玉:“不敢当,请坐。” 关山月谢一声,走过去。 客主落座,白衣文士自关山月进来,黑白分明的一双凤目就紧紧凝视关山月,如今更是深深一眼:“请教,怎么称呼?” 话声很好听。 关山月道:“不敢,关山月。” 白衣文士道:“关壮士不是本地人?” 壮士,关山月承认是江湖人,自是壮士。 关山月道:“远从外地来,路过贵宝地。” 白衣文人道:“只是路过?” 不是慕名专程而来。 关山月道:“是的。” 白衣文士道:“只是路过怎么会……” 关山月道:“我走南闯北,东来西住,一踏进贵宝地,就觉得贵宝地与其他各地不同;一经打听,我知道贵宝地有位万家生佛的好官,也知道贵宝地有位众口推崇的孝廉公,只要是以文相会,无论本地、外来,无论何时,都可见到,所以我来拜见,来瞻仰。” 白衣文士道:“那是本地父老兄弟错爱,不敢当关壮士这拜见,瞻仰。” 关山月道:“孝廉公忒谦,我所遇到的人,都说我绝对不虚此行,并担保一定值得,足慰平生。” 白衣文士道:“那就更不敢当了!”一顿,转了话锋:“关壮士是江湖人?” 显然他是不想再听那些捧他的词儿了。 或许听太多了。 不过,正人君子本就不喜欢听这个。 关山月道:“是的。” 白衣文士道:“关壮士说,也能谈文事?” 关山月道:“那要看什么样的文事?” 白衣文士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此处原书脱落) 白衣文士道:“关壮士忒谦。” 他还真是说对了,关山月的确是“忒谦”,最好别真把关山月当武夫。 白衣文士开始谈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关山月当武夫,不知道他是不是宅心仁厚,他谈的都是些粗浅文事。 关山月能对答,而且对答如流。 白衣文士所谈文事由浅渐深。 关山月能对答,照样对答如流。 白衣文士一双凤目瞪大了,紧紧凝视关山月。 关山月像个没事人儿,从容,泰然。 白衣文士所谈文事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诸子百家,旁涉三教九流,甚至谈到了几次乡试的考题。 关山月照样能对答,依然对答如流。 白衣文士一双凤目瞪圆了,满脸是惊诧色,简直惊诧欲绝,久久才说出话来。 “阁下确是江湖人?” 由“壮士”变“阁下”了。 关山月道:“确是!” 白衣文士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知道我往昔对江湖人的认知是错误的,而且大错特错,从今往后我要重新认识江湖人了。”;关山月装糊涂:“孝廉公这话……” 白衣文士道:“阁下若赴乡试,解元非阁下莫属,阁下若赴会试,会元非阁下莫属,阁下若应殿试,必是三鼎-之首,” 关山月道:“孝廉公夸奖了,抬举了。” 白衣文士一脸正经,甚至肃然:“不,阁下之高才,当今几位大儒不过如此,而阁下腹笥之宽,胸罗之广,更胜当今几位大儒。” 关山月淡然而笑:“孝廉公如此抬举,我怎么敢当?只孝廉公知道,江湖人也能谈文,只孝廉公能从此以诚待人,也就够了。” 白衣文上道:“前者,我已知过,而且必改;后者,还请阁下明教。” 关山月道:“孝廉公不明白,我为什么请孝廉公今后以诚待人?” 白衣文士道:“正是。” 关山月道:“请问孝廉公,贵省哪一年的乡试允准女子应试了?” 白衣文士脸色变了,沉默了一下才道:“之前那么多人都没有看出来,没想到却遭阁下看破……” 敢情,她是个女子,不是那位孝廉公。 关山月道:“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不便马上说破而已。” 白衣文士低了低头:“不敢再欺瞒,我是董孟卿的妹妹,代兄会见各地文士。” 原来那位举人公叫董孟卿。 关山月道:“远近皆知,孝廉公愿以文会见远近来人,远近来人也都是慕名而来。” 白衣文士道:“我知道不该,但是不得已。” 关山月道:“孝廉公没有亲自会见远近来人,当有理由?” 白衣文士道:“有理由。” 她并没有说是什么理由。 关山月道:“能否赐告?” 白衣文士没说话。 显然,不能。 关山月道:“孝廉公不在?” 白衣文士道:“不,他在。” 关山月道:“那么,孝廉公欠安?” 白衣文士道:“也不是,他很好。” 关山月道:“那是有要事缠身,不能……” 白衣文士道:“不是,都不是……” 关山月道:“芳驾恕我,孝廉公怎能,又何忍不亲自来见远近来人,总该说个理由。” 白衣文士美而白皙细嫩的脸上浮现阴霾,凝重的神色中带着焦虑,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家兄他不见了。” 关山月一怔:“芳驾是说……” 白衣文士道:“家兄失踪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 关山月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衣文士道:“昨夜。” 关山月道:“在什么地方?” 白衣文亡道:“家里。” 关山月道:“在府里怎么会……” 白衣文士道:“昨晚临睡前,家兄还曾向家父母问安,所以家父认为家兄是遭人劫掳……” 关山月道:“孝廉公会不会是急事外出?”;” 白衣文士道:“家兄外出,不管赴何处,为何事,由来必禀明家父家母;昨晚他只是问安,别无禀告。再说,家兄他也不可能有那时必得外出的事,即便有,今天早上他也该回来了。” 关山月道:“照这么看,孝廉公恐怕真是……只是,以令尊的为官,孝廉公的交往,为人,什么人又会劫掳他?” 白衣文士道:“这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府上跟衙里的人都知道了?” 白衣文士道:“也只是家里跟衙里的人,家人不许张扬,所以家兄会见远近文土的事,只好由我易钗而弁暂代了。” 关山月道:“可曾派人找寻?” 白衣文士道:“已派出捕房差役,只是,至今还没有消息。” 关山月道:“可否容我略尽棉薄?” 白衣文士道:“谢谢阁下,不用了,自有县衙捕房差役。” 关山月道:“府里可有人巡更值夜?” 白衣文士道:“有,宅外有人巡更,宅内有人值夜。” 关山月道:“巡更值夜之人,无所见?也无所闻?” 白衣文士道:“捕房问这巡更值夜人,都说无所见,无所闻,也没有任何异状,平静一如往昔。” 关山月道:“倘若孝廉公确是遭人劫掳,那么劫掳孝廉公之人,必非庸手,恕我直言,恐怕不是县衙捕房……” 白衣文士道:“家父身为县令,必得配用,也必得信任县衙捕房;若是连个人都找不到,救不回,还怎么侦办境内其他大小案件?怎么卫护百姓的身家性命,县衙还要捕房何用?” 是理! 可是,理只是理。 关山月道:“芳驾生长官宦人家,不知江湖事。孝廉公若是遭人劫掳,那劫掳孝廉公之人,必有重大理由,孝廉公既是县令之子,本身又举孝廉,非有重大理由,非万不得已,那劫掳孝廉公之人,不会甘冒这个大险,既冒了这个大险,为他自身安危,孝廉公的安危就可虑,救人如救火,芳驾……” 白衣文士道:“我懂阁下的意思,也知道阁下的好意,只是素昧平生,缘只一面……” 关山月道:“芳驾如今还顾这个么?” 白衣文士道:“那倒不是,只是……”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令兄甫遭劫掳,我这个江湖人第二天就来拜见,闻知令兄事又毛遂自荐,芳驾是信不过我吧?” 白衣文士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她竟然承认了,而且神色平静,从容,泰然。” 关山月道:“我若有恶意,或者别有用心,芳驾还能安稳坐在此地么?” 白衣文士道:“话是不错,可是……” 关山月道:“芳驾还是信下过我?” 白衣文士道:“我不得已,换谁谁都会跟我一样。” 关山月道:“令兄已遭劫掳,倘有凶险,府上还会有更大的损失,更大的伤害么?” 白衣文士肃然道:“我兄妹不足惜,我兄妹堂上还有两位老人家,尤其家父的安危更关系‘鄱阳’百姓的福祸。” 不同于一般,是位巾帼奇女子,是位孝女,还是位知道为“鄱阳县”百姓着想的姑娘。 这一家人是好爹,好娘,好儿,好女,还有个好官。 关山月为之动容,道:“芳驾不知道我,应该知道‘鄱阳湖’姜家。” 白衣文士一怔凝目:“‘鄱阳湖’姜家?” 关山月道:“姜四海老人家,有一双儿女姜明、姜芸。” 白衣文士定了神:“如何?” 还是不说知道不知道。 关山月道:“董、姜两家儿女亲家,姜老人家把芸姑许给了令兄。” 白衣文士道:“这是‘鄱阳县’十家有九家都知道的事,又如何?” 这是说,关山月知道不稀罕,不足以证明什么。 关山月道:“这是姜老的意思,姜老以县尊带着公子孝廉公亲临,万万不能推辞,不能不答应,而且是好人家,好子弟,就把女儿许给了董家,这却不是芸姑的意思。” 白衣文上道:“芸姑她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门不当,户不对,不敢高攀。” 白衣文士凤目睁大了:“这阁下怎么也知道?” 关山月道:“只问芳驾,这是不是也是‘鄱阳县’十家有九家都知道的事?” 白衣文士道:“我不能不承认,这不是,阁下跟姜家是……” 关山月道:“朋友,正在姜家做客,我说了这件事,芳驾这表示知道姜家,难道府上也知道芸姑的意思?” 白衣文士道:“不瞒阁下,芸姑曾到县里来找过我,也这么说,并要我劝家父、家兄收回聘礼,退掉这门亲事。” 关山月道:“这我倒不知道,恐怕姜家也只芸姑自己知道,芳驾可曾……” 白衣文士道:“我据实禀知家父,告知家兄。” 关山月道:“令尊怎么说?令兄又怎么说?” 白衣文士道:“家父说,董家不同于一般官宦人家,否则就不会亲自带家兄登门求亲,好姑娘不能放弃,芸姑会有想明白的时候。家兄说,众志不贰,必等芸姑改变心意。” 关山月道:“我来对了,也管对了。” 白衣文士道:“阁下既是姜家的朋友,今日此来,就不像其他远近来人一样,只是为来见家兄一面,跟家兄谈文的。”、” 关山月道:“也不瞒芳驾,我是来看看,令尊是不是的确是位好官,令兄是不是的确是位好子弟;要是,我会尽心尽力促成这段好姻缘,让佳话流传远近。” 白衣文士道:“要不是呢?” 关山月道:“我会帮芸姑说话,劝姜老退婚。” 白衣文上道:“那么,以阁下看,家父、家兄……” 关山月道:“闻知令兄遭劫掳,我毛遂自荐尽棉薄,并抬出姜家以取信芳驾,芳驾以为呢?” 白衣文士猛然站起:“敢请阁下这就跟我到县衙去,我得先禀明家父。” 这是理,也是礼。 这也是愿意,也是请关山月伸手侦查,救她的兄长了。 关山月跟着站起。 好在县衙并不远。 有白衣文士带领,关山月进县衙自是通行无阻,而且,白衣文士带着关山月直进后衙。 后衙是知县老爷住家的地方,白衣文士也就是把关山月带进了家门。 关山月在客厅稍候,白衣文士召来一名仆人伺候,她则匆匆禀告乃父去了。 关山月坐着等,看这间待客厅,也看眼前仆人。 “鄱阳县”是个小县,可这个小县不算穷县,县太爷家的待客厅,可以气派一些,可以堂皇一些;可是这间待客厅简朴得几乎寒酸,除了桌、椅、茶几,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几张桌、椅、茶几,都是油漆剥落,痕迹斑斑,但是到处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仆人也是一样,穿得朴素,甚至是旧衣裳,但是干干净净,待客也殷勤有礼。 这就更能证明是什么样的官,什么样的人家了。 轻快步履声响动,不止一个人。 想必白衣文士陪着乃父来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 仆人躬了身。 进来两个人,二前一后,前面一位是位瘦削清癯老者,一袭灰色布衫,清奇,精神。 后面正是那位白衣文士,仍然易钗而弁,一袭男装。 本来嘛!这时候哪有工夫换衣裳,还我女儿家本来面目,也没那个必要。 老者并没有因为儿子遭到劫掳而惊慌仓惶,镇定,平静,从容,泰然。 白衣文士的神情里,也看不出兄长遭难,身在危厄中,甚至安危难卜,不明生死。她轻抬玉手:“就是这位。” 老者拱手:“阁下。” 这哪像个县尊,一地的父母宫?” 关山月抱拳躬身:“草民拜见。” 老者道:“此刻我不是县令不是宫,只是个待客的主人,阁下则是我董家贵客,座上嘉宾,请坐。” 他抬手肃客。 关山月欠身称谢,等主人先坐。 老者不肯先坐,抬手再让,这才宾主同时坐下。 白衣文上也在下首坐下。 坐定,老者说话:“贵姓关?” 关山月道:“不敢,关山月。” 老者道:“阁下不像我见过的江湖人。” 关山月道:“草民初入江湖。” 老者道:“我刚说过,此刻我不是县令,不是官,只是个待客的主人;阁下则是我董家贵客,座上嘉宾,还请不要如此自称。” 关山月微欠身:“是,在下从命。” 老者道:“我已经听小女说过了,她对人向不轻许,却极为推崇阁下。” 关山月再欠身:“那是姑娘抬举。” 白衣文士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句句由衷,宇字发自肺腑。”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我不敢当,也惶恐。” 白衣文士道:“阁下太谦虚。” 老者接着道:“我也谢谢阁下的来意,更感谢阁不愿赐鼎力,愿伸援手。”这是转了话锋了。 关山月道:“理应竭尽心力,但不知捕房诸位搜救如何,可有孝廉公消息?” 老者微现忧色:“捕头刚才来报,至今毫无所获。” 白衣文士也现忧色,道:“爹……” 老者却向着关山月说话:“我感谢阁下,甚至感激阁下。只是,我身为县令,家人有难却求助江湖,不大合适。” 原来他不是来请关山月伸援手的。 白衣文士着了急:“都到了这地步了,您还……” 老者正色道:“不管到了什么地步,我总是朝廷命宫,一县之令。” 白衣文士叫道:“朝廷的体制,您的儿子,哪个要紧?” 老者肃然道:“我既是朝廷命宫,当遵朝廷体制。” 白衣文士霍地站起。 关山月适时说话:“请问,姑娘可曾禀告,在下是‘鄱阳湖’姜家的朋友?” 老者道:“小女说了。” 关山月道:“再请问,姜家闻知佳婿有难,托朋友到县里来协助营救,甚至伸手营救,是不是也不合适?” 白衣文士改颜忙道:“问得好!” 老者怔了一怔,道:“那倒不会。”一拱手:“多谢阁下解我之难。” 白衣文士有喜色,既佩服又感激的看了关山月一眼,又坐了下去。 关山月道:“这么说,县尊是答应在下伸手了。” 老者忙道:“阁下已解我之难,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其实,阁下,我是求之不得,实在是不得已……” 关山月道:“在下是不是可以到孝廉公的卧房看看?” 老者道:“当然可以,阁下打算什么时候……” 白衣文士已经站了起来。 关山月道:“在下打算这就去。” 老者立即站起,往外抬手:“请!” 关山月也站了起来。 第 4 卷 第 六 章 抽丝剥茧 县衙的后衙有个跨院,在后衙东,那位孝廉公一个人住在这东跨院里。 这东跨院不下大,只一问房,小小的院子里修竹几枝,有些花木,相当幽静。 这么幽静的小院子里,一间房,一个人住,相当惬意。 其实,读书人的住处,就是要宁静典雅,不然怎么寒窗苦读?三更灯火五更鸣,既不会扰人,也不会被人扰,考举人,举孝廉,岂是容易的? 关山月由老者跟白衣文士父女俩陪着来到。 院子小,这间房也不大,看样子既是卧房又是书房,简单,朴素,不失典雅,干净。 关山月从院子里就开始看,竭尽目力搜寻,他找的是蛛丝马迹。 在院子里,他没能看出什么。 卧房里,关山月依然竭尽目力搜寻。 老者跟白衣文士陪在一旁,老者相当平静,白衣文士免不了有点急,她忍不住说了话:“阁下这是……”“关山月道:“在下要先确定,孝廉公是在哪里遭到劫掳的?” 称“在下”,而不是称“我”了,当着老者这一县之尊,本地的父母官,尤其老者平易近人,对他客气,把他当贵客,佳宾,怎么也该看老者的面子。 白衣文士心里正焦急,没留意这个,忙道:“是不是这里?” 关山月道:“院子里没看出什么事。” 白衣文上道:“那么这房里……” 关山月道:“容在下再多看看。” 本来嘛!不过刚进来。 白衣文上没再问。 关山月再看,扫视中,他一双目光停留在桌子上。 桌子上只放着三样东西,一壶、一杯、一灯,灯是盏油灯。 他道:“孝廉公应该是在房里遭到劫掳的。” 老者道:“阁不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文上也忙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在不要是没有错,孝廉公该是在昨晚回房之后就遭到了劫掳。” 居然连人什么时候遭到劫掳都看出来了。 老者跟白衣文士几乎是同时:“阁下……” 关山月抬手指桌上:“县尊、姑娘请看,桌上有凉茶一杯,油灯灯油已尽……” 老者跟白衣文士忙望桌上,这才发现桌上的确有凉茶一杯,油灯的灯油也已经干了。 刚才怎么就没留意? 白衣文士忙道:二这是说,家兄昨晚回来过?” 关山月道:“不然谁倒的茶,谁点的灯?” 白衣文士道:“油灯不是已经干了……” 关山月道:“孝廉公不会用到灯油已尽而下添加,那就是灯油是点干燃尽的。” 白衣文上一怔,道:“不错。” 老者说了话:“所以阁下认为,小儿昨晚回房后,点上灯,倒上茶,还没喝就遭到了劫掳。” 关山月道:“是的。” 白衣文士道:“油灯没有熄灭,一直到油灯点乾燃尽?”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捕房那些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到这里来看看?”。 关山月道:“遭劫掳的是孝廉公,县尊的公子,捕房从上到下恐怕已经乱了方寸,慌了手脚了,疏忽在所难免,再说,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这是谦虚,也是帮捕房的差役说话。 老者深深一眼:“阁下不必过谦,也不必帮他们说话,都是多年的老公事了,不该如此,我只是担心,给我这上司办事尚且如此,给百姓办事岂不是……” 白衣文士道:“您以为这些人能干什么?抓个小偷、小贼的还可以,根本就不能指望他们办要紧大事,要不我怎么会请这位来呢?偏您还要顾这顾那……” 关山月也为老者的面子着想,他道:“既然已经确定孝廉公是在这房里遭到劫掳的,接下来就要在这房里找线索了,容在下再看看。” 他一双目光再度扫视各处。 他这是有意打断白衣文士的话,老者明白,又深深一眼。 白衣文士也显然冰雪聪明个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住口不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也跟着关山月的目光到处转动。 关山月走向后窗,他推开后窗看,先看窗台,竭尽目力仔细看,很快的,他伸出两指从窗台上捏起一物。 他看见了什么? 白衣文士要过去看。 连老者都要过去。 关山月忽然跃起,——而出不见了。 这是…… 必然有他的道理。 父女俩都没动,只好站在原地等了。 只转眼工夫,关山月又——而入,回来了,父女俩只觉得一阵微风,关山牙已经站在眼前了。 白衣文士忙走近去:“阁下……” 关山月道:“在下出去看看,来人带着孝廉公,应该是经这扇窗户出去的。” 老者道:“阁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衣文士道:“我看见阁下从窗台上捏起一物……” 关山月抬右手摊开,手掌心一点红,那一点红极为细小,要不是因为它是红色,特别显眼,没有过人的目力根本看不见。 白衣文士道:“这是……” 关山月道:“干泥。” 白衣文上道:“干泥?” 关山月道:“在下曾往上墙头跟屋上四下看,附近没有红土地,那该是来人鞋底带来的,在下也在墙头发现些微,这表示来人带着孝廉公,脚下曾在窗台、墙头两次借力,所以在下认为来人带着孝廉公是从这扇窗户出去的,可能也是从这扇窗户进来的。” 老者说话了,他还是说:“捕房那些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到这里来看看!” 还这么说。 白衣文士忍不住要说话。 老者又说了话:“有人进来劫掳了一个人带走,竟然没人知道,我这前后衙的巡更值夜,不是形同虚设么?” 白衣文士说话了:“这道理跟捕房不能办要紧大事一样,县衙的巡更值夜,只能防一般小偷、小贼,防不了江湖高手。” 关山月道:“来人还不能算高手,也应该不是久经历练,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白衣文士道:“阁不是说……” 关山月道:“从窗台、墙头两次借力,可知他还不能算高手:从桌上油灯直到灯油点干燃尽,也可知他走得慌张匆忙,没有熄灯;足证他也不是久经历练,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老者道:“不算高手、不是老江湖,我这县衙的巡更值夜就已经防不了了,若是一高手、老江湖……” 他住口不言,没说话去。 关山月道:“一般来说,县衙也就是如此了。” 这是实情实话。 老者道:“多谢阁下安慰。” 关山月道:“这不是安慰,否则何来县里办不了的事有府里办,府之上还有道、省?” 老者道:“倒也是。”。 白衣文士道:“董家一向不沾江湖人,家父为官多年也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如今江湖人会劫掳家兄?” 这话显然是对关山月说的。, 可是这怎么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等擒获那劫掳孝廉公之人,救回孝廉公之后就知道了。” 老者道:“说得是!” 白衣文士道:“那如今……” 关山月道:“县尊跟姑娘,可知道‘鄱阳湖’远近,何处有这种红土地?” 父女俩齐摇头:“不知道。” 关山月道:“敢请召来捕头,容在下当面请教。” 对,捕头一定跟地面上的三教九流,地面上的龙蛇熟,交游既广又杂,跑的地方也多,应该知道。 眼前既没有衙役,也没有亲随、跟班,还是白衣文士到后衙去交代了。 老者刚说了,捕头刚才才回来奏事,好在这时还在前衙还没有出去,闻知召他;马上赶来了东跨院。 捕头是个五十上下的人,典型的六扇门老公事,只是看上去平平庸庸,显不出老公事的历练与经验,也显不出精明与干练。 倒是挺谦恭,挺和气,听老者说关山月是老者亲家的朋友,来协助侦办公子遭劫掳案,协助营救公子时,还欠了个身,叫了声:“关爷。” 县衙的捕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尤其人也谦恭,和气,关山月答了一礼:“不敢,在下有事请教,不得已打扰公忙,但愿没有耽误捕头的公事。” 老捕头忙道:“关爷好说,我正是回来禀事的,关爷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山月道:“捕头也认为孝廉公是遭了劫掳吧?” 老捕头说:“昨晚上没有人见到公子外出,公子也从没在夜晚出去过,想不出有别的。” 老捕头熟知公子。 也显示这位董公子,董孝廉确实是位只知读书,生活单纯的好子弟。 关山月道:“听说至今仍毫无所获?” 老捕头面有愧色,下安:“我无能,愧对太爷与公子……” 老者道:“陈捕头也不必如此,劫掳公子之举,显然是经过策划的行动,既是如此,每一步都会掩蔽得很好,岂是一举就可以破案救人的?不必急,更无须自责,如今有关壮士鼎力相助,相信一定可以破案擒贼,救回公子。” 这样的长官,这样的上司,不多见。 老捕头感激、激动,微低头:“是,谢谢太爷。” 关山月道:“捕头对孝廉公遭劫掳,有什么看法?” 老捕头道:“以太爷的为官、公子的为人,我实在想不出公子遭人劫掳的因由,可是,公子到底还是遭人劫掳了!公子遭劫掳,昨夜巡更、值夜毫无所觉,‘鄱阳湖’是个小县份,本不难查出端倪,却至今毫无所获。以这二者看,劫掳公子的,应该是江湖高手……” 关山月道:“近来,县城之内,可有什么江湖人物进出?” 老捕头脸上又现愧色:“不瞒关爷,本地一些地痞、无赖,甚至小偷、小贼的一动一静,我了若指掌,可是真正的江湖高手来往进出,我就无能为力了,除非有意让我知道,否则我根本就一无所知。” 对一个小县份吃公事饭的来说,这是不折下扣的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好在那劫掳孝廉公之人,算不得高手,也不是老江湖。” 老捕头道:“关爷是说……” 关山月把他这里的发现说了。 听毕,老捕头脸上又现愧色,可也泛现了敬佩色:“关爷高明,我只顾往外四处打听,四处找了,忽略了这里。” 关山月道:“捕头知道远近哪里有这种红土地么?” 老捕头道:“关爷认为……” 关山月道:“总是个蛛丝马迹,总是个线索。那劫掳孝廉公之人,不是从那里来,就是从那里过,从那里来最好,从那里过,也可以从那里着手,再找蛛丝马迹,再找线索,一步一步往前。” 老捕头道:“近处没有这种红土地,远处我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我说是远近,其实这种红土地应该在近处,而不在远处。” 老捕头道:“关爷是说……” 关山月道:“鞋上沾上这种红泥,若是走远路,再加上江湖人赶路之快速,早掉光了,鞋底不易还有残留。” 老捕头脸上又现佩服色,一点头:“说得是,关爷细心,关爷高明。” 连老者跟白衣文士脸上都现了佩服色,白衣文士的一双凤目,更是紧盯关山月。 关山月道:“那么近处……” 老捕头忽然猛睁两眼,惊喜,激动:“我想起来了,‘红楼’!” 关山月道:“‘红楼’?” 老捕头道:“‘红楼’是一家妓院,刚开不久,就在西城根儿。” “妓院”,当着易钗而弁的县尊千金说。 老捕头此刻惊喜,激动,恐怕是忘了,疏忽了,也许是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管是什么,好在易钗而弁的县尊千金,白衣文士,神色如常,就像没听见似的。 不是世俗女儿,不在乎这个。 老者道:“城里会有这么一处所在?” 老捕头道:“禀太爷,那原是一栋空着的小楼,经人买去,从上到下都漆成了一色红,还取个名叫‘红楼’。” 关山月道:“为什么要漆成一色红?” 老捕头道:“许是为讨吉利,再不就是标新立异,让它显眼,让它出名,不管是什么,这么做对了,它出了名,生意也相当好。” 关山月道:“那么,‘红楼’跟红土地……” 老捕头道:“因为整栋楼是红的,也叫‘红楼’,所以开张那一晚,用来铺车马道的,也是红土,看上去一色红。” 关山月道:“是这一处?” 老捕头道:“只这一处。” 关山月道:“请捕头带我去看看。” 老捕头转望老者,这是请示。 老者道:“应该!”转望关山月,道:“只是,劳阁下的驾……” 关山月道:“县尊不要客气,在下是来干什么的?”转望老捕头:“咱们这就走吧!” 老捕头应一声,要施礼告退。 白衣文士道:“我也去。” 县尊的千金,她也要去。 关山月、老捕头都微一怔。 老者道:“你怎么能去?” 白衣文士道:“我怎么不能去?” 老者道:“那是什么所在?” 白衣文士道:“我易钗而弁,扮了男装,伯什么?” 老者道:“虽然你扮了男装,也不妥。” 白衣文士还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姑娘是不能去!” 白衣文士转过脸来:“阁下……” 关山月道:“劫掳孝廉公的既是江湖人,而且也不会只有一个,此去不可能只凭言语就能要回孝廉公,使他们自缚双手就范,厮杀打斗,绝难避免,既有厮杀打斗,腥风血雨的死伤,也在所难免,姑娘能去么?” 还真是! 关山月的这番话,不知道是不是真吓住了白衣文士,她是这么说的:“我倒是不怕看厮杀打斗,也不怕看腥风血雨的死伤,我只是怕给阁下添累赘,所以我听阁下的,不跟去了,只是,不管家兄是不是在那里,也不管是不是救得了家兄,还请阁下回县衙一趟,让我父女知道。” 原来如此。 只要她不跟去,这容易。 关山月道:“那是当然,请县尊跟姑娘放心。” 就这么,关山月跟着老捕头走了。 白衣文士跟了出来,一直跟到了跨院门,望着关山月跟老捕头走得不见了。 老者也跟了出来,不过只是跟到了屋门外,他说了话:“飞卿,不用太担心了。” 原来姑娘芳名叫飞卿,哥哥孟卿,妹妹飞卿。 不知道为什么,白衣文士她竟然脸上一红,只是老者没看见,因为她转回身的时候,脸上的红意已经不见了。 老者又道:“陈捕头说得好,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他实在想不出你哥哥会遭人劫掳的因由,我则要说,以我的为官,你哥哥的为人,苍天不会亏待我董家的。” 这是做父亲的安慰女儿。 做女儿的也安慰父亲,白衣文士道:“您也不用担心,那位关壮士,他一定能破案擒贼,救回哥哥。” 老者道:“你认为他能?” “他能!”白衣文士神色、语气都坚定,显示有十成十的把握:“女儿看得出,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您应该也看出来了。”“老者点头:“你好眼力,虽没见到他的武功,从你听说他的文才,他的腹笥,胸蕴,他文才如此,不以文才自居,却以江湖人自称,他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再加上他来到这里的搜寻、推断,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白衣文士没再说话,从她一双凤目泛现的阵阵异采看,她已经不用再说了。 老捕头带路,关山月到了“鄱阳湖”县城西城根儿,“红楼”就在他的眼前不远处。 的确,那是栋漆成了一色红的小楼,楼前也的确有一条用红土铺成的车马道,怕车马过红土飞扬,还洒了水,到如今还没有全乾。 只是,此刻这栋红楼却是楼上楼下门窗紧闭,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寂静一片。 关山月道:“这座‘红楼’,一天之中,什么时候营业?” 老捕头道:“一般都是过午就开门接客了,不过午前也会有人进出。”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恐怕来迟一步了。” 老捕头道:“恐怕是。” 关山月道:“好在已经见着红土了,这样的红土,也确能沾鞋。” 的确。 老捕头应了一声:“是!” 关山月道:“咱们再进去找找蛛丝马迹,找找线索吧!” 老捕头又应了一声:“是!” 本来也是,他虽是个捕头,但这一趟是奉命带关山月来的,他只有听开山月的。 何况,关山月说的、做的都没错。 老捕头陪着关山月走到“红楼”前,门上没锁,推推门,没推开,显然门是从里头上了栓,老捕头一脚踹断了门栓,踹开了门。 身为捕头,老公事,到底还是有两下的。 也是,要是连这两下都没有,还吃什么公事饭,还抓什么小偷,拿什么贼! 这么样进了门,还是没见人,不闻人声,不过,看眼前的景象,平常在的应该都还在,还有一股子异常,不知道这是不是平常就有的。 也就是说,人走了,可并没有带走什么。 平常在的虽然都还在,却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再到楼上看,楼上就是卧房了。 香泠金钤,被翻红浪,牙床,纱帐,玉钩,这样的卧房永远是香艳的,动人的,诱人的。 只是,仍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什么线索。 关山月问:“捕头可知道,这座‘红楼’里,有多少姑娘?” 老捕头道:“听说只有一个,带着两个丫头。” 听说? 关山月道:“捕房没来查看过?” 这种地方,进出的人杂,容易出事,捕房都会隔长差短,前来查看,一方面是了解,一方面也是警告,当然,也是吃公事饭的一条财路。 这是一般,“鄱阳县”的这位县太爷为官如此,就不知道县衙“捕房”这些吃公事饭的会不会,敢不敢了。 老捕头道:“弟兄们来过,我没有来过。” 关山月道:“没有其他人了?” 老捕头道:“没听弟兄们说,还有其他的人。” 关山月道:“看这座‘红楼’的大小、器用,确实像只有一个姑娘带两名侍婢;而且,看这情形,昨夜劫掳得孝廉公之后就走了,没再回来过。照这么看,为了孝廉公是花了不少心思,也花了不少本钱……” 老捕头道:“究竟是为什么?想不出因由呀!” 关山月道:“只要找到这个女子,就不难明白了。” 那是! 老捕头道:“关爷说得是。” 本来就是。 关山月忽然这么说:“我不该这么想,也不该这么问,会不会男女间事,以往有没有什么徵兆?” 老捕头忙正色道:“关爷,公子从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绝不会!” 不错,好子弟,又是位堂堂孝廉,怎么会涉足声色? 关山月道:“捕头如今应该知道了,这名‘红楼’妓,不是真正的‘青楼’女。” 老捕头一怔:“关爷说得是,我糊涂了,可是,那也不会啊!公子平常少有交往,就是有,也只是数得出来的几位文友。” 关山月道:“或许是孝廉公哪一次外出,被某个江湖女子看见,她看中了孝廉公的人品,明知不可能,只有下手劫掳?” 老捕头道:“那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没发现什么,也没问出什么,却找到了整座“红楼”都闻得到的那股子异香的来源。 那是临窗一张高脚几案上,一只花瓶里插着的一枝花。 那枝花,铁枝四伸,只有花,没有叶,花色雪白,有十余朵,花形像梅,大小也像梅花。 但不是梅,梅花不会在这时候盛开,甚至根本不会有花蕾,而且梅花也没有这么香。这种花,只一枝,只十余朵,香得整座“红楼”都闻得到,其香可知。 称之为奇香,一点也不为过。 关山月好胸蕴,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问:“捕头可知道这是什么花?” 老捕头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五十上下的人,没见过这种花。 好胸蕴的关山月不知道这种花,五十上下的老捕头没见过这种花,足见这种花不只是少见,简直是太以少见的花。 关山月摘下了一朵放进怀里,道:“如今几乎可以确定,是‘红楼’这个女子劫掳了孝廉公,只是她已经早一步带着孝廉公走了,她原从何处来,如今又往哪里去,在下得尽快想法子找到这个女子,营救孝廉公,我就在此地跟捕头告辞了!” 老捕头很不安:“我无能,也没能尽什么心力……” 关山月道:“捕头言重了!只从她买下这座小楼,加以修缮,改称‘红楼’以风尘妓为掩饰这一点来看,可知她筹划良久,处心积虑!碰上这种角色,这种案子,十九难办。” 老捕头面有感激色:“谢谢关爷。” 这是谢关山月安慰他。 关山月道:“捕头不要谢在下,在下说的是实情实话,无论如何,还要仰仗捕头跟捕房诸位……” 老捕头道:“不敢当,关爷才是言重,这是我跟弟兄们的份内事,何况太爷待我等恩厚,就是跑断两条腿,豁出一条命,也会尽心尽力。” 关山月道:“那么咱们分头并进,双管齐下。” 老捕头道:“就照关爷的吩咐,分头并进,双管齐下,只是,关爷不是答应姑娘,不管事情如何,都会折回县衙一趟。” 关山月道:“救人如救火,在下就不折回县衙了,此地的情形,还请捕头代为禀知县尊。” 老捕头道:“既是如此,那关爷就请吧!我也要赶回去了。” 就这么,关山月跟老捕头分了手,他是要赶回“鄱阳湖”姜家去。原本他这趟外出,一个人赴“鄱阳县”,打听姜家这个亲家,以便尽些心力促成这门亲事,这段姻缘的,没让姜家知道,实际上他也没说。可是如今董家公子遭人劫掳,下落不明,安危难卜,他既然碰上了,而且伸手侦查营救,就不能不让姜家知道了:何况他认为姜四海是老江湖,在“鄱阳湖”多年,对这一带的人、事、物一定多知多晓,他要跟姜四海打听。 要赶回“鄱阳湖”姜家去,就得坐船,坐船就得回到他上岸的地方去等船。 等船恐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没跟送他上岸的人约定什么时候来接他。 他打定了主意,等不到船就随便雇一条,只要提姜四海,在“鄱阳湖”不会雇不到船。 哪知,到了上岸处,送他靠岸的船已经在等他了。原来,就是因为没约定,送他上岸的船一直等他到如今,要是他还没回来,船会一直等下去。 关山月很不安,再三致谢。 那黑壮汉子却直说不敢当,直说他应该的。 船行如飞,没一刻工夫关山月就回到了姜家;姜四海、儿子姜明、女儿姜芸一家三口,还有高梅,都在甲板上迎接。 姜四海道:“关大哥回来了?” 这是跟着儿子、女儿叫的,这么叫显得熟,显得近。 关山月抱拳:“怎么敢当!老人家、明兄弟、芸姑娘,还有高姑娘都在这里……” “接”字还没出口,高梅说了话:“除了姜叔外,都叫一声关大哥,不该么?还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这不是见外么?” 显然,小姑娘不爱听了。 关山月要说话。 姜明先说了话:“关大哥上‘小孤山’去了?” 关山月道:“小孤山?” 他不明白,姜明怎么会突然有这么一问? 姜明道:“关大哥要是没去‘小孤山’,身上怎么会有‘百里香’的香味?” 姜明既然闻见了,想必其他的人都闻见了。 姜四海没有问,他是个老江湖,人情事故练达,关山月不提,他不便问。 芸姑没问,今天的芸姑不大说话。 高梅说了话:“我已闻见了,我还说关大哥身上哪来的香味呢?明哥哥,什么是‘百里香’?” 叫做妹妹的芸姑为芸姊姊,叫做哥哥的姜明,当然是明哥哥。 姜明道:“一种花,奇香,老远都闻得到;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花,只好叫它‘百里香’。” 关山月从怀里取出那朵形状、大小,像极了梅花的小白花,托在手上。 姜明道:“就是这种花,它就是‘百里香’。” 高梅道:“关大哥哪来的这么香的一朵花?” 关山月没答高梅问话,他凝望姜明:“兄弟知道这种花?” 姜明道:“知道,我一家三口都知道。” 关山月道:“知道的人不多?” 姜明道:“真不多,‘鄱阳湖’一带没几个人知道,远处就不必说了。” 关山月道:“兄弟闻见这朵花的香味,问我是不是上‘小孤山’去了……” 姜明道:“因为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花;只有‘小孤山’才有养这种花的红土地。” 关山月一怔:“只有‘小孤山’才有养这种花的红土地?” 关山月这种神情,这样说话,姜家三口跟高梅都觉出不对了。 姜明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我本来赶回来是要请教老人家的,如今不必了,兄弟已经都告诉我了。” 姜明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说了,实话实说。 听关山月这么一说,都为之震惊,芸姑也说话了,而且是头一个说了话:“怎么说?董家公子遭了劫掳?” 关山月道:“是的。” 芸姑道:“这么一个好官,好人家的好子弟,不能让他就这么落入贼手……” 关山月道:“所以我伸手管了,我一定要擒住此贼,救回董孝廉。” 芸姑一怔,似乎这才想起:“关大哥去了县城?” 关山月道:“我去看看,董县令是不是确实是位好官;董家是不是确是个好人家;董孝廉是不是确是个好子弟。” 芸姑道:“关大哥留下下走,说有事要办,难道就是……” 关山月道:“正是。” 芸姑道:“关大哥,为什么?” 关山月道:“不瞒芸姑娘,要是董县令确是位好官,董家确是个好人家,董孝廉确是位好子弟,我要尽心尽力促成这门亲事,促成这段姻缘。” 芸姑脸色微变,扬了一双柳眉:“关大哥是怎么知道这门亲事的?我没有告诉关大哥?” 姜明说了话:“是我告诉关大哥的。” 芸姑脸色大变:“你干嘛这么多事?又不关你的事!” 姜明道:“你是爹的女儿,我的妹妹。” 芸姑道:“可是亲事是我的亲事,嫁不嫁的是我!” 姜明道:“妹妹……” 芸姑道:“你说得已经够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姜明脸色也变了:“你……” 关山月说了话:“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原谅,这也无关关大哥的事,关大哥可以不答应我的许托,但;请不要管我的事!” 看来,姑娘是真不高兴了,否则她不会对她姜家的恩人这样说话。 “芸姑!” “妹妹!” 姜四海、姜明同声叱-! 关山月抬手拦住姜四海跟姜明:“老人家、兄弟,这本来就是我多事,不能怪芸姑娘。” 姜四海一脸歉疚与不安,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这是我跟芸姑娘之间的事,让我跟芸姑娘解决,好么?”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姜四海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不明白,关山月这是不让他责怪他的女儿,道:“关大哥,你……” 关山月道:“老人家,万事莫如救人急,是不?” 这倒真是。 姜四海立即住口不言。 关山月转望芸姑:“芸姑娘,我不管你的事,可是我救一位好官的儿子,救一个好人家的好子弟,总没有错吧?” 芸姑道:“没有错,我也没有说关大哥错,刚才我不是说,这么一个好官、好人家的好子弟,不能任他就这么落人贼手么?” 不错,姑娘是说过,该怎么是怎么,姑娘倒是分的清楚。 关山月道:“那好,我如今只谈擒贼、救人!”他转望姜明,道:“兄弟,确实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百里香’花?” 姜明还没有说话。 姜四海说了话:“错不了的,关大哥,确实只有‘小孤山’才有这种‘百里香’花。” 关山月道:“只因为只有‘小孤山’的红土地,才能养这种花?” 姜四海道:“也没有错,只因为只有‘小孤山’的一块红土地,才能养这种花;也就是说,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来自‘小孤山’,如今恐怕也已经带着董公子回了‘小孤山’。” 十有八九,显然颇有把握。 关山月道:“老人家怎么说?” 姜四海道:“‘小孤山’上住着一家神秘人物……” 关山月道:“一家神秘人物?” 姜四海道:“主人是位女豪强……” 关山月道:“主人是位女豪强?” 姜四海道:“带着一些侍婢住在‘小孤山’,经营‘小孤山’,不与外界来往,也与世无争。据说曾经有人好奇,也想占便宜,以为都是女子可欺,登上‘小孤山’,一两天之后就成了水上浮尸;之后又有几拨,下场都一样,再往后就没人敢再上‘小孤山’了!‘鄱阳湖’的渔民有的说‘小孤山’上住着神仙,有的说‘小孤山’上出了妖怪,连打渔都不敢近‘小孤山’。” 关山月道:“老人家,‘小孤山’上这位女豪强,什么来历,多大年纪……” 姜四海没等关山月话完,道:“不知道,甚至没人见过,或许有见过的,可是都没能活着回来。” 是够神秘! 不但神秘,还可怕! 关山月道:“那么,老人家又是怎么知道‘小孤山’上的‘百里香’跟红土地的?” 这倒是。 姜四海道:“那是有一年我遇上了大风,上‘小孤山’避风,说来已经不少年了,那时候这位女豪强还不在‘小孤山’,我见‘百里香’奇香,离开的时候还挖了一棵带回来种,哪知道种不活,没出三天就死了。”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怪不得老人家说,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十有八九来自‘小孤山’。” 姜四海道:“劫掳董公子的女子,恐怕不是那个女豪强本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是说……” 姜四海道:“她既然这么神秘,怎么会轻易抛头露面?带的有侍婢,也用不着她;亲自出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说得是,那修缮‘红楼’以妓女为掩饰、劫掳董公子的女子,就是她的侍婢了。” 姜四海道:“照这么看,她是筹划良久,处心积虑,只是,她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不管是为什么,这个女豪强,她绝不是个正派的人。” 姜四海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道:“董县令是好官,董公子是好子弟,且举孝廉,远近皆知,她不会不知道,居然还派人来劫掳董公子……” 姜四海面泛忧色,道:“关大哥,就是怕这个!” 关山月目光一凝:“老人家……” 姜四海道:“董公子的大名远近皆知,董公子的人品也远近称赞,女豪强她若是要董公子的命,董公子早就死在他的卧房了,只怕她是要……” 关山月截了姜四海的话:“老人家,请给我一条船。” 姜四海道:“我陪关大哥去。”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自己去。” 姜四海道:“关大哥,董公子是我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还不一定是,我这只是去救一个好官之子,一个好人家的好子弟。” 芸姑面无表情。 姜四海扬了扬眉:“关大哥,我也是。” 关山月道:“不管老人家是什么,我一个人去。” 姜四海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我直说一句,请老人家不要让我分心。” 这话姜四海懂,他道:“那我只有从命了。” 姜明道:“我跟关大哥去。” 关山月道:“别介意,兄弟,您恐怕更会让我分心。” 这是说姜明不如乃父,也是实情,姜明都能听,他道:“姜家总不能没人……” 芸姑说了话:“我去!” 姜明道:“你……” 芸姑道:“这不是姜家得出个人,这是姜家是‘鄱阳县’的百姓,姜家是侠义江湖人!” 这时候姑娘都还不愿沾个“亲”字。 关山月道:“没人说姜家不是,只是我还是要一个人去。” 芸姑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芸姑娘既然不愿意这门亲事,就请不要让董家欠姜家的情,尤其不要让董公子欠芸姑娘的情。” 芸姑不说话了! 姜四海道:“救人如救火,快派船送关大哥去!” 姜明忙答应! 第四集完待续 MadebyanUnre 第 5 卷 第 一 章 十面埋伏 姜四海命派船,姜明要去派船。 关山月拦住了,请姜四海给他一条船,让他自己操舟,他能操舟。 这是实情,他在“南海”都操过舟,在“鄱阳湖”操舟,又算得了什么? 姜四海却怎么说都不肯,坚持要派船送关山月去,而且指定姜明操舟。 这件事怎么说有一半是他姜家的事,怎么能任由关山月一个人伸援手、出鼎力,他姜家三口在家闲着? 关山月能体会姜四海这种心,他答应了。但他也有他的坚持,那就是姜明可以架船送他去,也可以在湖里等着接他,但是除了送他上“小孤山”,在“小孤山”靠岸接他,就是不准近“小孤山”。否则他就自己驾船去。 姜四海答应了,因为他明知道他这个儿子帮不了关山月的忙,反而是关山月的累赘,让关山月分心。 说完了,姜明驾船送关山月去“小孤山”。 明知道关大哥不碍事,可是高梅还是在关山月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 虽然芸姑到如今还下认这门亲,她倒也谢了关山月一声,而且也请关大哥小心。 不过她说她是因为关山月要救的是“鄱阳县”县尊的儿子,她是“鄱阳县”的百姓。 “小孤山”在“鄱阳湖口”,近“长江”,水流急,浪也大了些,不过,由姜明操舟,船平稳得很。 姜明把关山月送到了“小孤山”,靠了岸、所谓岸,只不过是处容易靠船,容易登上“小孤山”的地方。 “小孤山”四周只这么-处,姜明知道,而几他说以前有人来“小孤山”,都是从这儿上去的。 虽然见过关山月的所学,自己也领教过,姜明也请关山月要小心。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关山月谢过姜明,催着他赶快把船驶离,一直看着姜明划船走远了,关山月才转身打量眼前这座“小孤山”。 刚才在湖里看,“小孤山”不算高,也不算大;如今来到“小孤山”再看,“小孤山”却不低,也不小。 满眼的林木,满眼的山石,看不见路。 可是,既是以前有人来“小孤山”,都是从这里舍舟登岸,就一定有容易走,以前来人走过的路。 关山月很快就看出来了,找到了,那不是路,没有路,只是以前来的人一定走过,因为只这么一个地方容易走。 关山月走了过去。 “小孤山”既住了那么一个女豪强,又带了那么多名侍婢,或许会在“小孤山”上散布禁卫,也或许认为没人敢再来,没有散布禁卫。 不管有没有,关山月没有掩护自己,他像个探幽揽胜客似的走,往上走。 走没多远,忽然看见路了,原来不是没路,只是路藏在草丛中,羊肠小径,盘旋而上。 关山月从这条羊肠小径往上瞳,一路不见人迹,不闻人声,也没有阻拦。 快到山腰的时候,小路旁一块石壁上刻着十六个巴掌大小的字迹,说刻的,却不像刻的,倒像是指力写的,写的是:“孤山仙境,凡人莫入,胆敢擅入,必遭天谴。” 写这十六个字的手指,还不是粗大的手指,应该是十指尖的纤纤五指。 纤纤玉指能在如此坚硬的山石上写下这么十六个字,字迹圆润,整齐,写字人的修为可想而知。 仙境,那住的当然就是仙家,写这十六个字的就是仙女,仙家还有什么不能的,以五指在山石上写下这么十六个的警语,也就不足为奇了,是么? 以前来的人当然是凡人,凡人擅入,亵渎仙境,有来无回,定然是遭了天谴。 只是,仙家仗着自己的神通,如此对待凡人,似乎不是为仙之道,这样的仙家,又如何成了仙? 关山月也是凡人,只是他停下来看了看之后,又迈步继续住上走。 他胆敢擅入,不知道会不会也遭天谴了。 继续往上走,仍不见人迹,不闻人声,也没有阻拦。 往上是仙境,住的是仙家,没有不知道凡人擅入的道理,既然知道而没有任何行动,那就是等着要施“天谴”了。 再往上没几步,关山月闻见了香味;香味从上飘下,关山月知道,这香味就是那“百里香”的花香了。 越往上香味越浓,约莫盏茶工夫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到了山顶了,一片“百里香”林就在眼前,浓浓的“百里香”花香扑鼻沁心,这片“百里香”林果然是长在一片红土地上,一片白花似雪,一片红土似丹,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都到了山顶了,“百里香”林已经近在眼前了,仍然不见人迹,不闻人声,没有阻拦。 是么? 关山月双目之中忽然闪过冷电似的寒芒,他迈步就要踏上这片红土地,进入“百里香”林。 就在这时候,人迹、人声、阻拦都有了,先有人声,出声阻拦,再现人迹。 人声,脆生生,冷冰冰:“站住!” 关山月收势停住。 人迹,青衣女子,二十上下,杏眼桃腮,眉目如画,真像神仙中人,只是,玉手里拿的不是仙家之物,却是一把剑。 这一刻,她冷若冰霜:“你是什么人,敢擅入‘小孤山’仙境?” 关山月道:“不想‘小孤山’上真有仙人!” 青衣女子冷叱:“答我问话!” 关山月道:“我是个探仙揽胜客。” 青衣女子道:“以前有人来过,都没能回去,你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 青衣女子道:“来山石壁上写有警语,你也没看见?” 关山月道:“我看见了。” 青衣女子道:“看见了你还敢擅入仙境?” 关山月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原不信。” 原不信,那就是说如今信了。 所以青衣女子问:“你如今信了?” 关山月道:“地如仙境,人似仙人,由不得我不信。” 青衣女子道:“但你都已经擅入了,凡夫俗子,亵渎仙境,该遭天谴。” 关山月道:“我是不是也要有来无回?” 青衣女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我愿意!” 青衣女子霜刀似的两道目光一凝:“你愿意?” 关山月道:“既然来到了仙境,遇到了仙人,那有不愿意留下的?这是凡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可得的!” 青衣女子道:“我说你有来无回,是说你要遭受天谴,落个身首异处,浮尸‘鄱阳湖’!” 关山月道:“这是说仙家要杀我?” 青衣女子道:“你明白了!” 关山月道:“只伯这不是为仙之道。” 青衣女子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要成仙道,必得修练,修的是什么?练的是什么?若是违犯天条,遭天谴的恐怕是自己。” 青衣女子柳眉高扬,杏眼圆睁:“你……”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芳驾既自称仙家,应该清楚.” 青衣女子冷叱:“我清楚你这是自我加速遭受天谴!” 她另一只手抚上了剑柄。 这是要拔剑。 关山月像没看见,道:“若是假冒仙家为恶,动辄杀人,遭天谴的恐怕也是自己。” 青衣女子惊怒:“你说谁假冒仙家?” 关山月道:“谁假冒仙家谁知道。” 青衣女子惊怒冷叱:“你找死!”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疾袭关山月咽喉,快、很、准剑法足列一流。 关山月道:“怪下得敢假冒仙家,杀人为恶,芳驾很不错,只可惜碰上了我,还不够!” 容得那道寒光袭到,他侧身让过,扬掌拍击。 又是铮然一声,寒光倏钦,那柄长剑斜斜飞了开去,带得青衣女于娇躯一歪。 青衣女子花容失色,沉腕收势,没再出第二剑,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侵入‘小孤山’意欲为何?” 关山月道:“芳驾这‘侵入’二字问得不妥,‘小孤山’不是什么人的私产,人人来得。” 青衣女子道:“你来得,我让你来得去不得!” 她要再次出剑。 关山月道:“就凭芳驾?” 青衣女子厉喝:“你再试试!” 长剑挥出,这一剑更快、更很、更准,剑尖带着寒光点向关山月眉心,分毫不差。 关山月道:“你我都再试试!” 他脚下不-,身躯不动,容得剑尖带着寒光袭到,突然仰脸,剑尖带着寒光刺过,差一分落了空。 青衣女子一剑落空,招式用老,练家子都知道,这时候最危险,她惊急就要变招下劈。 奈何来不及了,只觉腕子酸疼,不由她不玉手一松,又觉长剑脱手飞了,忙凝目看,可不,长剑已经落进了眼前人手中,她大惊失色,抽身飘退,惊急厉-:“你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为何?” 关山月像个没事人儿,也像没听见,曲指轻弹掌中长剑,道:“你我都再试过了,如何?” 青衣女子脸色刹白,道:“我明白了,你的来意跟以前来过的那些人一样。那你得先杀了我。” 关山月道:“我若是要杀你,你已经死了两次了……” 青衣女子仰天悲呼:“姑娘,婢女无力卫护,为免遭辱,就此拜别!” 她曲膝下跪,同时扬玉手拍向天灵。 她要自绝,够刚烈,临死之前还不忘拜别姑娘,也可见多么忠义。 这么一个姑娘,怎么能让她死? 她觉出来了,一片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她的身子,让她跪不下去,手肘“少海穴”一阵酸麻,也让粉臂无力,倏然垂下,一时拾不起来。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凄厉-道:“你……” 关山月道:“芳驾轻看我丁,我的来意跟以前来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青衣女子瞪大子一双杏眼:“怎么说?你的来意跟以前来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显然还不相信,不放心。 关山月道:“是的,我的来意跟以前来过的那些人不一样。” 青衣女子道:“真的。” 关山月道:“我的来意若是跟以前来过的那些人一样,芳驾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么?” 青衣女子道:“那你的来意是……” 相信了,放心了。 关山月道:“芳驾做不了主,让我见贵主人。” 青衣女子道:“你没说你的来意,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主?” 倒也是。 关山月道:“我要找‘鄱阳县’城那座红楼里,假扮青楼妓的那位姑娘,芳驾做得了主么?” 青衣女子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既是红楼,又是青楼……” 关山月道:“我说我要找‘鄱阳县’城那座红楼里,假扮青楼妓的那位姑娘。” 青衣女子道:“我听明白了,你说‘鄱阳县’城那座红楼?” 关山月道:“不错。” 青衣女子道:“那你该到‘鄱阳县’城找,怎么来了离‘鄱阳县’城这么远的“小孤山”?” 关山月道:“只因为那位姑娘离开了气鄱阳县’城那座红楼,回了‘小孤山’。” 青衣女子道:“怎么说,你找的那位姑娘,离开了‘鄱阳县’城那座红楼,回了‘小孤山’?” 关山月道:“不错。” 青衣女子道:“你弄错了,你一定弄错了,‘小孤山’没有你说的那位姑娘。” 关山月道:“我没弄错。” 青衣女子道:“你是听谁说…… 关山月道:“我没有听谁说,也不必听谁说:一枝‘百里香’,一条车马道,就是明证。” 青衣女子道:“一枝“百里香”?” 关山月道:“那座红楼,人去楼空,却忘了拿走案上瓶内插的那枝‘百里香’。” 青衣女子道:“一条车马道?” 关山月道:“红楼前那条车马道,由一色红土铺成。” 青衣女子道:“你还是弄错了,‘百里香’、红土地,不只‘小孤山’才有……” 关山月道:“芳驾恐怕弄错了,据我所知,‘百里香’、红土地,都是只‘小孤山’才有,也只有红土地,才能养活‘百里香’。” 青衣女子道:“可是,‘小孤山’上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个姑娘。” 关山月道:“还是让我见贵主人吧!宝剑奉还。” 他抬手扔出长剑,长剑“笃!”地一声插在青衣女子脚前地上,然后,他要动。 青衣女子忙拔起长剑,挪身拦住关山月:“你不能见我家姑娘。” 关山月收势停住:“为什么?” 青衣女子道:“我家姑娘从不见外人。” 关山月道:“我这个外人一定要见贵主人,贵主人也必得见我这个外人。” 他又要动。 青衣女子又拦:“你……” 关山月道:“芳驾自问拦得住我?” 青衣女子-仰天一声啸。 啸声中,只见条条青影闪动,啸声方落,青衣女子身旁已多了九名青衣女子,长得一样好,也个个手提一把长剑! 先前青衣女子轻-:“摆剑阵!” 另九名青衣女子娇躯疾闪,脚下连动,转眼工夫之后,倏然停住,同时手中长剑也都已出鞘,个个粉颊布寒霜,目光如霜刀,威势檩人,冷意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九名青衣女子,加上先前青衣女子,共十名青衣女子;除了先前青衣女子冷立没动之外,其他九名青衣女子的站立处已经不是原来位置。看得出是个阵式,也看得出是照九宫八卦挪列,更看得出这阵式变化无穷,相当具威力。 阵式只一发动,无论攻守,十把长剑便合而为一。当然,十把长剑的威力也合而为一,那当是雷霆万钧之势。 十把长剑也可以个别出击、迎敌,只是,当一把长剑个别出击、迎敌时,另九把长剑则蓄势待发,准备随时作奥援;所以,对一把长剑也如同对十把长剑,这就是这剑阵奥妙、无穷的变化及其威力。 入目这剑阵,关山月淡然说话:“这剑阵一定伤过不少人,以前登临‘小孤山’的人,恐怕都是伤在这剑阵之下。” 先前青衣女子冰冷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不想伤在这剑阵之下,此刻束手就缚还来得及。” 关山月道:“我要是不再非见贵主人不可,就此回去呢?” 先前青衣女子道:“恐怕没这么便宜,剑阵既已摆出,向来不见血不撤。” 这就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我既不想不再非见贵主人不可,也不想就此回去……” 先前青衣女子道:“那你只有两条路,一是束手就缚,一是伤在剑阵之下。” 关山月道:“我要是二者都不想呢?” 先前青衣女子话不但冰冷,而且斩钉截铁:“不可能!” 关山月道:“容我问一句,一般对敌,都只给人一条路,姑娘你怎么给我两条路。” 还真是! 先前青衣女子道:“那是因为我还不觉得,你的来意跟先前那些人的来意不一样,先前那些人的来意该杀,该万死!” 关山月道:“姑娘让我知道,‘小孤山’上的人虽不是神仙,可也不是害人、杀人的妖魔。既然宽以待我,多给了我一条路,我也该表示一些善意。眼前这剑阵极具威力,变化无穷,而且奥妙,先前来到‘小孤山’的那些人,都是伤在这剑阵之下,这剑阵一经摆出,也向来不见血不撤。可是,这剑阵一旦遭破,组这剑阵的剑手,伤亡也不轻。” 先前青衣女子杏眼猛睁:“你怎么知道?” 显然,关山月说对了! 关山月道:“为了我不流血,剑阵也不要有任何伤亡,我不愿动手,愿意以口代手破阵;这剑阵名唤‘十面埋伏’,从‘死门’进击,逼‘中宫’,出‘生门’,轻易可破。” 先前青衣女子道:“说跟做不一样,说来容易,做来艰难。” 关山月道:“姑娘这是非要我动手不可。” 先前青衣女子道:“我刚说过,这剑阵一经摆出,不见血是不会撤的。” 关山月双眉微扬:“我有宁人之心,所以表示善意,奈何‘小孤山’非见血不可!不得已,只好如此了!。” 抬手探腰,就要掣出软剑。 一个冰冷,但不失甜美的话声传了过来:“撤剑阵!” 只这么一句,十名青衣女子脸色立转恭谨,先前青衣女子高声恭应:“是!” 青影一阵连闪,那九名青衣女子又各回原站立处,长剑也俱皆入鞘。 随听那冰冷,但不失甜美的话声又道:“剑阵已破,还摆什么剑阵?” 先前青衣女子忙躬身:“婢子无能,婢子该死!” 那冰冷而不失甜美的话声道:“来客非常人,不怪你。” 先前青衣女子道:“谢姑娘恩典。” 那冰冷而不失甜美的话声道:“请来客‘香舍’见。” 先前青衣女子恭应一声,向着关山月抬皓腕,摆玉手:“请!” 这是请关山月进入“百里香”林。 关山月迈了步,没客气,也什么都没说。 先前青衣女子在前带路,另九名青衣女子则一边各四的走在关山月左右,一名跟在关山月背后。 似乎是包围了关山月。 关山月毫不在意,一路只顾观赏“百里香”林美景,除了一株株的“百里香”,一片雪海也似的雪白花朵之外,却也看不见别的。 一直到出了“百里香”林,才看见一栋精舍座落在眼前,精舍的左、右、后三方都是茂密的林木,除了精舍之外,仍然看不见别的。 先前青衣女子到了精舍前,停步回身,摆手再让,然后她陪着关山月进精舍,其他九名青衣女子则留在了精舍外。 进精舍再看,雅致、洁净、宁静,而且“百里香”之香扑鼻沁心,难怪精舍称“香舍”。 一间精舍如此,主人如何可想而知。 其实,见过十名青衣侍婢,就已经知道主人如何了。 刚进精舍,靠里那座大屏风后轻盈步履响动,随即从屏风后转出一位。 那是位白衣女子,雪白的一袭客装,云髻高挽,环佩低垂,有着一付无限美好的身材,让人有玉骨冰肌之感,更透着绝代风华;只是,她脸上蒙着一层轻纱,虽然让人无法看见她的面目,但任何人都会认为,她必然国色天香。 这才像神仙中人! 真的,就是月里嫦娥,恐怕也不过如此。 陪关山月进来的青衣女子忙躬身:“姑娘!” 没错,是主人到了。 虽然轻纱覆面,让人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出,从屏风转过来那一刻起,白衣女子那一双目光就投向了关山月,然后紧紧盯着,深深凝住,那一双目光,也必然是清澈,深邃的一双。 来到近前,白衣女子轻抬皓腕,那是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一段:“请坐。” 关山月谢了一声。 分客主落座,青衣女子侍立不动,这显示并没有香茗待客。 关山月没在意,他本就不是来做客的。 白衣女子又说了话:“自先夫过世后,我就不再以面目示人,还请阁下不要在意。” 原来是位孀居之人。 这倒出乎关山月意料之外:“芳驾好说。” 他只能这么说,能说的也只这么一句。 白衣女子道:“自先夫过世,也就是来到‘小孤山’以后,我也从不见外人,阁不是头一位……” 关山月又谢了一声。 白衣女子道:“我为的是我十名侍婢,阁下手下留情,真说起来,该我谢谢阁下。” 关山月道:“我的来意不在侵犯,无意伤人。” 白衣女子道:“也因为阁下的来意跟先前那些人不同,而且阁下的所学与修为,也不同于先前那些人,是这么多年来,唯一能知我‘十面埋伏’剑阵,破我‘十面埋伏’剑阵的人,所以我愿意破例与阁下相见。” 关山月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该谢谢芳驾。” 白衣女子道:“阁下真不必谢我,因为我所以愿意见阁下,全是因为阁下。” 关山月没说话,他认为在这个话题上,他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白衣女子也适时换了话题:“阁下说,来意跟先前那些人不一样,我也确信阁下的来意跟先前那些人不一样,那么,我请问,阁下的来意是……”关山月道:“我来‘小孤山’找个人……” 白衣女子道:“阁下来‘小孤山’找个人?” 关山月道:“一位姑娘。” 白衣女子道:“一位姑娘!” 关山月说了,说他找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姑娘。 听毕,白衣女子立即道:“阁下上错了‘小孤山’,找错了地方,‘小孤山’没有阁下要找的这么一个姑娘。” 关山月道:“芳驾,那座‘红楼’前,红土铺成的车马道,‘红楼’里案上瓶中插的一枝‘百里香’,就是最好的明证。” 白衣女子道:“阁下,红土、‘百里香’,并不是只有‘小孤山’才有……” 关山月道:“我认为,芳驾不该是说这种话的人。”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那么,阁下上‘小孤山’来,找阁下所说的那么一个姑娘,是……” 这是不是承认,关山月找对地方了? 关山月道:“我找她要个人。” 白衣女子道:“阁下找她要个人?”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女子道:“阁下找她要的是……” 关山月道:“‘鄱阳县’正堂,董县令之子,董少卿董孝廉。” 看不见白灰女子的表情,只听她诧声道:“怎么说?阁下找她要的是……”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女子道:“我不明白,阁下怎么会找她要……” 关山月道:“我认为她劫掳了董孝廉。” 白衣女子道:“怎么说,阁下认为……”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女子道:“阁下上‘小孤山’来找阁下所说的那个姑娘,没有错,但是阁下认为她劫掳了‘鄱阳县’令的儿子,找她要人,阁下错了。” 关山月道:“芳驾这是说……” 白衣女子道:“她没有‘劫掳’‘鄱阳县’令的儿子,没有劫掳任何人。” 关山月道:“芳驾知道?” 白灰女子道:“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人,任何事都会对我有所禀报。” 关山月道:“是么?” “当然!”白衣女子道:“何况‘小孤山’与世无争,更不沾官,更何况她跟‘鄱阳县’令无冤无仇?” 关山月道:“芳驾应该知道,有些事不必因为争斗,也不必因为冤仇。”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也不可能,没有我的话,我的人绝不敢,也绝不会擅自……” 关山月道:“我相信,我绝对相信,所以我直接见芳驾,我没有找芳驾那名侍婢。” 白衣女子话声-转冰冷,话声也提高了不少:“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芳驾明白。” 白衣女子话声更冷,但并没有再提高:“我是一个孀居之人,你指我指使侍婢劫掳男子,坏我名节……” 关山月道:“芳驾言之太重,指使侍婢劫掳董孝廉,必有原因,但不一定关系名节。” 白衣女子冷怒:“你……” 不是“阁下”,是“你”了。 关山月道:“我有证据。” 白衣女子道:“你有什么证据?” 关山月道:“董孝廉卧房窗台,后墙墙头,都有鞋底掉落的红泥。” 白衣女子道:“你说‘鄱阳县’那座‘红楼’前,红土铺成车马道,青楼送往迎来,进出之人多而杂,难道就不许是那些人的哪一个?” 关山月道:“芳驾这话说得好,但我要请问,以芳驾这么一位,怎么会指派侍婢,远赴‘鄱阳县’购置‘红楼’做为青楼,寄身风尘?而且就在董孝廉遭人劫掳的当夜,离开‘鄱阳’,返回‘小孤山’?” 白衣女子一时没说话,但旋即又道:“谁说是我指派?” 关山月道:“芳驾自己说的,没有芳驾的话,手下侍婢绝不敢,也绝不会擅作主张。” 白衣女子又不说话了,片刻之后才道:“不管怎么说,我的侍婢没有劫掳任何人……” 关山月道:“蒙芳驾容我问话,以芳驾这么一位,怎么会派侍婢,远赴‘鄱阳县’购置‘红楼’,做为青楼,寄身风尘?” 白衣女子道:“我有我的道理,我有我的事,但跟什么人遭人劫掳无关。” 关山月道:“芳驾的什么道理,芳驾的什么事?” 白衣女子道:“不能说,也不必说。” 关山月道:“芳驾,董县令是位好宫……” 白衣女子道:“他是位好官,坏官,跟我无关。”真说起来,倒也是。 关山月道:“董孝廉也是位好子弟。” 白衣女子道:“同样跟我无关。” 也是。 关山月道:“像芳驾这么一位,不该伤好官、好子弟……” 白衣女子道:“谁说我伤好官、好子弟了?什么人遭人劫掳的事,根本就跟我无关。” 就是不承认! 证据摆在眼前,让关山月问的说不出话来,可就是咬紧牙关不承认。 关山月道:“芳驾是位妇道,又是位孀暑之人,我不愿动手逼芳驾交出人来,说不得我只好自己闯,自己找了!” 他站了起来。 白衣女子也忙站起。 第 5 卷 第 二 章 黑白双煞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青衣女子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急急道:“禀姑娘,‘九江’来人……” 白衣女子话声也有点急:“让来人稍等……”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进来:“不能再等了!” 随着这句话,微风飘然,“香舍”里多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两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白胖,一黑瘦;白胖的穿白,黑瘦的穿黑。 不管是白胖的,黑瘦的,都一样是目闪精芒,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两个内外双修的好手。都是内外双修的好手,但白胖的满脸堆笑,黑瘦的一脸阴冷。 阴冷的让人心里发毛,让人怕,满脸笑的也未必让人舒服,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么两个人。 这么两个老者。 白衣女子说了话,说得相当客气:“原来是两位。” 白胖、黑瘦二老者也说了话,说得可不客气,白胖老者道:“不错,可不是老夫兄弟。” 黑瘦老者道:“你还当是谁?” 两个人都没看关山月一眼,这显示根本就没把关山月这个人放在眼里。 对白黑二老者的不客气,白衣女子似乎下在意,她仍然客气,轻抬皓腕:“两位请坐。” 白黑二老者依然不客气,白胖老者道:“不坐了,老夫兄弟还要赶回去覆命,不能耽误。” 黑瘦老者道:“老夫兄弟不是来做客的,也不能再等了,把人交给老夫兄弟带走。” 把人交给他二人带走,什么人? 白衣女子道:“人没能到手……” 人没能到手,又是什么人没能到手? 黑瘦老者冷笑:“老夫兄弟这么大年纪了,你把老夫兄弟当三岁孩童,没弄清楚,没有把握,老夫兄弟不会找上门来。”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在‘鄱阳’派的行人得知你的人已经得手,而且已经回了‘小孤山’。当初说好了的,一旦得手,你立即把人送交‘九江’,‘九江’一直等到如今,没见人去,才派老夫兄弟前来要人,已经是仁对义尽了。” “‘鄱阳县’你的人已经得手。”这是说…… 难道…… 白黑二老者咄咄相逼,白衣女子似乎仍然下在意:“人未能到手,信不信任由二位,我愿意退还酬金……” 还有酬金! 白胖老者道:“‘九江’要你交人,不是退还酬金。” 白衣女子道:“可是我人未能到手。” 白胖老者道:“你别是想吃‘九江’吧?” 白衣女子道:“我真……” 白胖老者道:“‘九江’知道你是个角儿,特意找上你,还先付酬金,对你不能说不够礼遇;你要是想吃‘九江’,那可是打错了算盘,给自己招大灾,惹大祸!” 他始终是满脸堆笑,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他依然是笑容不减。不但不减,看上去反而增添了几分。 黑瘦老者忽然转望关山月:“这后生是什么人?你这‘小孤山’不是不容外人擅来么?” 白衣女子道:“这位是我一位客人……” “客人?”黑瘦老者道:“你别是想一个人两头卖,这后生是另一个买主吗?” 白衣女了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没想到遇上了明白人。” 白衣女子忙道:“你……” 关山月道:“芳驾,既然遭明白人看穿识破,再不承认那显得小家子气。” 黑瘦老者阴冷而笑:“果然,还真让老夫料着了,华寡妇……” 白衣女子忙道:“不,阴老不可听他的……” 白胖老者笑哈哈的抬手拦住白衣女子:“华寡妇,正如这后生听说,你显得小家子气,以你这么个角色,不该!”转望关山月,接道:“后生,哪儿来的?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你不愿说就算了,老夫不愿勉强,可是你知道老夫兄弟是哪儿来的,老夫兄弟是什么人?” 关山月道:“那也无关紧要。” 黑瘦老者目闪寒芒,冰冷道:“后生……” 白胖老者抬手又拦住了黑瘦老者:“都无关紧要,真说起来,倒也是,哪儿来的,是何许人,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落谁手,谁能把人带走。” 关山月道:“这才是明白人说的话。” 白胖老者道:“老夫再说一句,恐怕更是明白人说的话。” 关山月道:“我乐于听明白人说的话,请说。” 白胖老者道:“既然华寡妇有意一人两卖,你我双方也都想要这个人,恐怕比价比不出高下来,那也会便宜华寡妇,我看只有一个办法,谁能把人带走,人就归谁。” 关山月道:“不错,的确是明白人说的话。” 白衣女子说了话:“这两位是黑白两道大大有名的‘黑白双煞’。” 显然,这是告诉关山月这两个老者是何许人。 当然是让关山月知道,这两个老者不好惹。 关山月神色没有变化,而且只说了一句:“谢谢芳驾。”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俱都目闪寒芒,白胖老者道:“而且谁也不必去抢人,去带人,只要把对方撂倒了,人自然就归谁了。” 这是明说,只要除掉争人的对手,人自然就到手了。 关山月道:“说得是,好办法。” 白衣女子又说了一句:“这两位是黑白两道大大有名的‘黑白双煞’。” 关山月神色仍然没有变化,也仍然只说了一句:“再次谢谢芳驾。” 白胖老者道:“华寡妇,你白费心了,人家这后生没有把老夫兄弟这‘黑白双煞’放在眼里。” 黑瘦老者阴冷而笑:“后生,多少年来,不把‘黑白双煞’放在眼里的,你是头一个。”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我把‘黑白双煞’放在眼里又如何?我能作抉择么?我能说不么?” 这倒也是。 白胖老者道:“老夫喜欢听实话,也喜欢说实话的人,只要后生你撒手,不要争着要这个人,老夫做主,让你全身离开‘小孤山’。” 关山月道:“好意恐伯我只能心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就此撒手。” 黑瘦老者道:“老大,人家不领你这个情。” 白胖老者道:“说不得那只有把他撂倒了。” 黑瘦老者道:“我来吧!” 话落闪身,一步欺到,抬手就抓关山月。 这一抓抓的虽是关山月的胸口,但却是轻描淡写。 也难怪,以“黑白双煞”对付这么一个后生,恐怕连出手都有失身份,既然出了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抓奏功? 可是,那一抓的腕脉落进了关山月手里,关山月手一带,底下再一伸腿,黑瘦老者不但半身酸麻,而且立足不稳前冲,两腿的迎面骨又绊在一根铁柱似的东西上,疼得他差点没叫出声,踉踉跄跄冲过去,不是急忙提气沉势,非摔个嘴啃泥,满脸开花不可。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白衣女子惊住了。 白胖老者也为之老眼睁大,脸上变色,脱口道:“怪不得!” “黑白双煞”哪受过这个,尤其受的是一个还不知姓名的后生的,黑瘦老者顾不得两条腿疼,阴冷一声叫,转过身又要扑。 白胖老者拾手拦住,寒芒连闪的两眼紧盯关山月:“后生,你哪里来?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说过了,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刚才无关紧要,如今不一样了。”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后生……” 关山月道:“我认为如今还是无关紧要。” 白胖老者道:“你是不说?” 关山月道:“随你怎么想都可以。” 白胖老者道:“老夫就不信,你才多大年纪?” 这是说关山月年纪轻轻,他不信关山月的一身所学能高到哪里去。 或许,刚才只是侥幸。 话落,没让黑瘦老者再次扑击,他就近出手,闪身而到,掌劈关山月。 他距离近,出手又快,“黑白双煞”之名不是虚名,在黑白两道还真是大大有名,就凭这,这一掌应该是十拿十稳。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这是说对一般高手,而不是对关山月。 关山月只一闪身,白衣老者这足以碎石裂碑的一掌落空了,不但落空了,还招式用老了。 白衣老者是十足的老江湖,知道在招式用老的那一瞬间最让人有机可乘,是多么危险,他为之惊急,就打算撤身。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关山月的一只右掌已拍上了他肩头,他为之大惊失色,都叫出了声。 也难怪,因为他知道,任何人也都明白,这一掌,足以让他肩骨粉碎!就算一掌手臂不废,也好几个月不能动一动。 也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关山月这一掌只是拍得白衣老者肩膀生疼,脚下站立不稳,人横里冲出去好几步。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为之惊住。 如今,想必他信了! 关山月说了话:“两位以为,人该归谁?”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白胖老者、黑瘦老者同时定过了神,白胖老者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黑瘦老者神色更凄厉,两个人要一起扑击。 也难怪,堂堂“黑白双煞”,怎么能就这么把人拱手让给一个还不知姓名的后生算了,往后还要不要待在江湖上了? 关山月又说了话:“我只要人,不愿伤人;只是,两位要是再不知进退,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请自抉择!” 白胖老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黑瘦老者一双目光也闪铄不定,突然,白胖老者跺了脚,铺地花砖碎了一块:“老二,咱们走!” 这是说…… 够明白了,两个人要瞳。 关山月又说了话:“请两位暂留一步。” 这是还不让走。 白胖老者、罢瘦老者收势停住,白胖老者道:“你……”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籍籍无名,只是一向说话算诂,请两位在临走前答我一问,‘九江’的什么人不惜重金要这个人,为什么?” 白胖老者说了话:“老夫兄弟把人让给了你,已经是颜面尽失,难以交差,难道你还要老夫兄弟出卖东主?” 关山月道:“奸吧!我不再为难两位,请吧!” 有了他这一句,白胖老者跟黑瘦老者扑出“香舍”就没了影。 白衣女子似乎这才定过神来:“阁下,阁下能连败‘黑白双煞’……” 又是“阁下”,不是“你”了。 关山月淡然道:“没什么,侥幸而已。” 白衣女子道:“阁下忒谦,我也算得上是个行家,阁下只用一招,这绝不是侥幸。” 关山月道:“我又要说了,这无关紧要。” 那么,什么才关紧要? 白衣女子明白,她微微低下了乌云螓首:“我得先谢谢阁下救了我主婢。” 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关山月道:“我为的只是让芳驾愿意把人交出来。” 应该是实情实话。 白衣女子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该谢谢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我认为这也无关紧要。” 这是再次暗示。 白衣女子沉默了一下:“事既经‘黑白双煞’当面说破,我又欠阁下一份情,不能不承认,我确实指派侍婢,远赴‘鄱阳’劫掳了董公子。” 终于承认了。 这才关系紧要。 关山月道:“为什么?” 白衣女子道:“我是受雇于人。” 关山月道:“‘黑白双煞’?” 白衣女子道:“‘黑白双煞’也只是奉命行事。” 关山月道:“他二人是奉谁之命?” 白衣女子道:“我认为是‘九江’官里某人。” 关山月道:“芳驾认为?” 白衣女子道:“‘黑白双煞’没有明说,我认为我也不必多问。” 关山月道:“那芳驾怎么会认为是‘九江’官里某人?” 白衣女子道:“若不是‘九江’官里某人,既有‘黑白双煞’这样的高手,就自己动手了,不必假手于我,更不必付出重金;实然是身在官里,怕一旦事泄,朝廷难容,株连身家。” 有道理。 关山月道:“‘黑白双煞’也没有告知芳驾,他二人那主人为什么不惜重金,要这位董公子?” 白衣女子道:“没有。” 关山月道:“芳驾已经收了‘九江’官里某人所付的重金了?” 白衣女于道:“是的。” 关山月道:“芳驾人也已经到手了?” 白衣女于道:“是的。” 关山月道:“既已收重金,人也已经到手,芳驾又为什么不肯交人了呢?” 白衣女子乌云螓首低垂,半晌才拾起,也半晌才说话:“董公子让我一见倾心,我舍不得把他交出去。” 原来…… 关山月为之一怔:“芳驾……” 白衣女子道:“我知道,我是个孀居之人,我不该,可是,我难以自持,不能自拔。” 关山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本来就是,问来问去,问出个这种原因,他能说白衣女子不对,还是能表示什么意见? 白衣女子如此直接了当,如此大胆剖白,是敢做敢当,敢爱敢恨,不作世俗女儿忸伲态,还是不知羞耻,不守妇道?是该感动,该佩服,还是该不屑,不齿? 白衣女子又道:“阁下应该听见,‘黑白双煞’适才叫我华寡妇了,我姓华,双名绮云,先夫过世,我认为再也无人配看我的容貌,我也决心不再以面目示人,这是因为我夫妻情爱甚笃,我矢志守节,今生不贰,哪知李公子却让我……”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她不必说下去,谁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话锋微顿,她接着又道:“我也知道愧对先夫,不容于礼教,可是我……” 她又住口不言。 她还是不必说下去,谁也都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关山月说了话,他不能不说话了:“芳驾,我不这么想……” 白衣女子华绮云想必一怔,她忙道:“怎么说,阁下不这么想?” 关山月道:“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华绮云道:“阁下以为,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关山月道:“我要直说一句,是情非孽,爱本不是罪。” 华绮云道:“阁下真这么想?” 关山月道:“不错!” 华绮云的话声,显示出了她的激动:“我没想到……阁下恐怕是这么想,这么说的第一人,我感激。” 关山月道:“芳驾不必感激我,我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只是,我这么想,这么说,并不适用于芳驾之对董公子。” 华绮云应该又一怔:“阁下这话……” 关山月道:“芳驾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来自何处?” 华绮云道:“阁下虽然一直没有说,但我想得到,阁下一定来自‘鄱阳县’,一定跟‘鄱阳县’全家有关。” 关山月道:“芳驾,我确实来自‘鄱阳县’,只是我不止跟董家有关,我也跟董家的亲家有关。” 华绮云扬了声:“董家的亲家?” 关山月道:“不错。” 华绮云道:“阁下这是说……” 关山月道:“这是我为什么说,我之所以这么想,这么说,并不适用于芳驾之对董公子的道理所在了。” 华绮云道:“据侍婢禀报,她几人在‘鄱阳’数月,所知董公子还没有娶妻成家。” 关山月道:“董公子是还没有娶妻成家,不过,董公子已经订了亲了。” 华绮云或许神情为之一松:“那还好,我还当……” 关山月道:“那还好?难道芳驾认为订亲与娶亲不同?” 华绮云道:“阁下,订亲与娶亲本就不同。” 倒也是,订亲没有迎娶,没有行成亲礼,没有洞房花烛。 关山月道:“我却认为,亲事既订,亲事即定。” 华绮云道:“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亲事虽订,亲事未必即定;悔婚、退婚的大有人在。” 关山月道:“那毕竟不是好事。” 华绮云道:“阁下说的,江湖儿女,不必拘泥这个。” 关山月道:“董公子不是江湖儿女,反倒是有功名在身的堂堂孝廉,而且,这门亲事是他中意的。”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若是认为欠我援手之情,我请芳驾放手,把董公子交给我带走。” 华绮云道:“董公子能让我这心如止水,矢志守贞的孀居之人再次动情,足证我跟董公子有缘;我也为董公子食言背信,得罪了‘九江’某官,更不惜为董公子不顾世俗耻笑,不顾礼教指责,请阁下成全。” 关山月道:“芳驾,我不能,也不敢。”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芳驾既爱董公子,切勿害了董公子。” 华绮云道:“我顾不了那么多。” 关山月道:“董公子是县令之子,又是堂堂孝廉,省城官府,甚至于朝廷,必不会坐视,我这也是为芳驾着想。” 华绮云道:“阁下,为董公子我都顾不了那么多了,为我自己,我还会顾那么多么?” 关山月道:“因为情非孽,爱不是罪,也因为芳驾敢于选择自己往后要走的路,并没有错,所以我愿意一再好言相劝……” 华绮云道:“再次请阁下成全。”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也不敢。” 华绮云道:“那么,华绮云我愿意为董公子死,请阁下看着办吧!” 情非孽,爱不是罪,她敢爱敢恨,以一个孀妇敢不顾耻笑,反抗礼教,本就令入感动,何况她更不惜为董公子死?这叫关山月怎么忍心用强? 可是,不用强又能怎么办?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芳驾,我愿意再退一步。” 华绮云道:“阁下……” 关山月道:“情之一事,必得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不能一厢情愿,请芳驾请出董公子来,让我问之当面,若是董公子不愿意,请芳驾立即放人,把董公子交给我带走,如何?” 华绮云道:“要是董公子受我感动,愿意呢?” 关山月道:“只要董公子愿意,我二话下说,马上就走。” 华绮云道:“话是阁下说的!” 关山月道:“记得我刚才说过,我初入江湖,籍籍无名,但是我一向说话算话。还好,凭我,若是强问芳驾要人,并不难,是不?” 华绮云螓首-点:“蒙阁下援手,感激阁下不加耻笑,知阁下用心良苦,华绮云要是再不知进退,就跟一般女子没两样了,又哪配倾心董公子?阁下,就这么办。” 一顿,轻-:“请董公子‘香舍’相见!” 请董公子“香舍”相见,而不是带董公子。 一直侍立不动的那名青衣女子躬立恭应,扬声传令:“姑娘有令,请董公子‘香舍’相见!” 外头有人恭应,随听有人疾快行去,轻盈步履声由近而远。 想必是有侍婢带人去了。 关山月道:“我担保,不管董公子是留是去,‘鄱阳县’方面都不会追究,但我还是认为‘小孤山’不宜再留,芳驾尽快迁地为宜。” 华绮云道:“阁下是说……” 关山月道:“省城、朝廷方面恐伯不能见容,‘九江’方面也不会善罢干休。” 华绮云道:“多谢阁下,我晓得。” 只这两句话工夫,听见步履声了,由远而近,而且不止一个人。 很快的,步履声到了门外,停住,有女子话声恭声禀报:“禀姑娘,董公子请到。” 华绮云道:“有请!” 门外女子话声恭应,随即,一名青衣女子扶着一名白衣人进了“香舍”。 白衣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身白衣似雪,没有破损,也不见脏乱,显见得他是被待若宾客,没有受到一点凌辱折磨。 白衣人玉面,胆鼻,方口,典型的书生,典型的文士,也典型的独世佳公子,只是两眼被一条黑巾蒙着,看不见他的眉目,他也什么都看下儿。 华绮云道…“取下董公子蒙眼翠巾。” 扶着白衣人进来的青衣女子,恭应声中抬手取下了白衣人的蒙眼黑巾。 看见白衣人的眉目了,长眉凤日,配上那玉面,胆鼻,方口,十足的美男子,再加上那高雅气度,难怪华绮云会一见倾心,不能自持,不能自拔。 恐怕还不止华绮云,任何一个女儿家都会像华绮云。 唯一的例外是姜芸,是么?姜芸是不是只是认为门不当,户不对,齐大非偶? 白衣人也什么都看见了,他长眉微扬,冷然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等到底……” 华绮云道:“董公子,不是你等,只是我,跟这位无关。” 白衣人董公子董孟卿凤目一凝:“你?” 华绮云抬皓腕,水葱似的两根玉指也取下了蒙面纱巾。 能令人眼前一亮,清丽如仙,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跟董孟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璧人一双。 只是,华绮云的年岁稍大了些,可是,没人会嫌她大,只觉得她成熟风韵更醉人。 关山月不由为之心神震动,暗暗-采。 董孟卿也为之一怔,一双凤目中倏现异采。 华绮云说了话,轻轻的,慢慢的,无限甜美,无限动人:“我叫华绮云,江湖中人,是个孀妇,是我派人远赴‘鄱阳’,把公子劫掳到了此地。” 董孟卿道:“是你派人远赴‘鄱阳’,把我劫掳到了此地?” 华绮云道:“是的。” 董孟卿道:“远赴‘鄱阳’,此处什么所在?” 华绮云道:“‘鄱阳湖’口,‘小孤山’上。” 董孟卿道:“我董家跟你有仇?” 华绮云道:“无仇。” 董孟卿道:“有恨?” 华绮云道:“也无恨。” 董孟卿道:“那你为什么派人远赴‘鄱阳’,把我劫掳到了此地?” 到目前为止,董公子他知道遭劫掳,知道远离家门,也知道正面对劫掳他的江湖中人,他不但不怕,其至连一点怯意都没有,不愧堂堂孝廉公,的确不同于一般读书人。 关山月不由又为之暗自点头。 华绮云说了,实话实说。 听毕,董孟卿道:“不是你要劫掳我,你是受雇于人,替人劫掳我?” 华绮云道:“是的。” 董孟卿道:“那不惜重金,雇你劫掳我的,又是什么人?” 华绮云也说了,也是实话实说。 听毕,董孟卿转望关山月,道:“他就是‘九江’方面派来的人么?你这就要把我交给他么?” 误会了,这误会还不小。 华绮云又是实话实说:“这位无关,事实上这位是远从‘鄱阳’来救公子的。” 董孟卿一怔:“怎么说?你这位是远从‘鄱阳’来救我的?” 关山月说了话:“孝廉公,我是令亲姜家的朋友,赴县城‘崇文馆’拜会孝廉公,却由令妹董姑娘乔装接见,因而得知孝廉公失踪,由令尊、令妹带领,赴孝廉公住处查看,又得知孝廉公是遭人劫掳,我查得线索后,毛遂自荐,赶来‘小孤山’营救孝廉公。” 静静听毕,董孟卿倏然激动:“这么说,你这位真是远从‘鄱阳县’赶来救我的,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一拜。” 举手一揖,就要拜下。 关山月伸手拦住,道:“孝廉公言重,我不敢当,更不敢受此大礼。” 董孟卿拜不下去,董公子他虽是个读书人,却不同于一般读书人,想必知道遇上了江湖能人,倒没有怎么惊讶,道:“阁下……” 董公子他也“阁下”了。 华绮云道:“公子跟我都该好好谢谢这位,我派往‘鄱阳’劫掳公子的侍婢,把公子带回‘小孤山’之后,迟迟不肯把公子送住‘九江’,前不久‘九江’方面派来两名江湖高手找我要人,我却不肯把公子交给他二人,他二人就要出手抢人,我自知不是他二人对手,他二人一旦出手,我必遭他二人所伤,公子也势必遭他二人抢去。幸亏这位及时出手救了我,也救了公子。” 董孟卿道:“是……” 关山月道:“以‘九江’方面不惜重金,假他人之手劫掳公子看,公子一旦落入‘九江’方面之手,必然是凶多吉少,多亏华姑娘改变心意,拒不交人,让我得以在公子还在‘小孤山’时赶到,以我看公子倒是该谢谢华姑娘。” 这不是帮华绮云说话,这是实情。 华绮云道:“阁下让我惭愧。” 关山月道:“芳驾,我只是实话实说。” 董孟卿又望华绮云,要说话。 华绮云已经先说了话:“公子,千万不可,若能蒙公子不加怪罪,我已是侥幸,于愿已足,也感激公子,他这位知道,我拒不将公子送交‘九江’是有原因的……” 董孟卿转望关山月:“阁下……” 这是要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我认为这原因应该由华姑娘自己说。” 这倒是。 董孟卿又望华绮云。 华绮云娇靥生霞,那红意都透了雪白的耳根,她螓首微垂,又抬起了螓首,当螓首抬起时,娇靥上的红霞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肃穆:“只因为公子的人品让我一见倾心,不克自持,不能自拔。” 她说了,当着董公子的面,她毅然说了! 董孟卿为之神情震动,道:“芳驾……” 华绮云道:“我是个孀居的人,自知不该,但我不怕世俗耻笑,不避礼教责骂。我夫妻情爱甚笃,先夫过世后,我曾经矢志守贞,终生不贰,也认为再也没人配看我的面貌,今生不再以面目示人,不想如今我遇见了公子,让我情难自禁,深深倾心,不能自持。也就因为这,我取下了覆面纱,面对公子……。” 董孟卿再叫:“芳驾……” 华绮云道:“这位许我情非孽,爱不是罪,也怜我情真而痴,不强我交出公子。相约公子的去留只凭公子一句话,若公子愿意,这位他立刻就走;若公子不愿,我则立刻放人!我已尽掬肺腑,细诉衷肠,但听公子一句了。” 董孟卿为之一阵激动,也为之动容,沉默了一下才道:“芳驾让我佩服……” 不同于一般的读书人。 华绮云道:“不敢,公子不以不贞见薄,华绮云于愿已足,而且感激。” 董孟卿道:“我此话由衷,发自肺腑。” 华绮云流下了珠泪两行:“公子……” 董孟卿道:“芳驾不是世俗女儿,董孟卿也不是世俗男子。” 华绮云道:“是,华绮云感激。” 董孟卿道:“该感激的是董孟卿,芳驾抬举,芳驾好意。” 的确不同于一般读书人,也不同于一般人。 关山月再次暗自点头。 华绮云要说话。 董孟卿先说了:“只是,芳驾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华绮云娇靥颜色一变:“公子……” 董孟卿道:“芳驾听这位说了,我已然订了亲。” 华绮云道:“我知道……” 董孟卿道:“所以……” 华绮云道:“公子只是因为已然订了亲么?” 这话…… 董孟卿道:“正是。” 华绮云道:“若公子只是因为订了亲了,那好办。” 董孟卿道:“芳驾是说……” 华绮云道:“公子可以把这门亲退掉。” 真说起来,是可以这么做,姜家的姑娘姜芸,也绝对愿意。 董孟卿神情一肃,正色道:“芳驾,董家没有这种人,也没有退这门亲的理由。更何况这门亲是我自己中意,央求家父带我,父子一同登门求来的。” 华绮云道:“这么说,公子是……” 董孟卿道:“芳驾,董孟卿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关山月为之动容。 华绮云花容惨变,颤声叫:“公子……” 她螓首倏垂,泪水已然湿了衣襟。 董孟卿为之不忍,道:“无论如何,董少卿不会忘记芳驾这份情,董孟卿永远感激。” 华绮云抬起螓首,泪已满面,看得出,她已是强忍泪水,颤声道:“华绮云太痴,也过于奢求,公子如此相待,应该与愿已足,虽死无憾了,不敢再多留公子,公子请吧!” 这是放人了。 关山月道:“芳驾真是信人,令人敬佩。” 华绮云道:“阁下太抬举华绮云,华绮云愧然,以阁下的一身所学,大可以强带走公子,绝不是华绮云主婢拦得了的,阁下却念华绮云情真而痴,许以但听董公子一句话,华绮云永远敬佩,永远感澈。”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能结识芳驾这么一位奇女子,也蒙芳驾交还董公子,我已不虚此行,为让董、姜两家及早安心,我不再多留,就此告辞!”一顿,向董孟卿:“孝廉公,咱们走吧!” 董孟卿没有马上走,凝望华绮云,道:“这位说得好,情非孽,爱也不是罪,蒙芳驾如此相待,董孟卿无以为报,愿许来生。” 华绮云娇躯剧颤,泪又夺眶,悲呼道:“公子,华绮云感激,即使是千死,万死,也心甘情愿了,今生无憾,候来生再与公子相聚,再与公子厮守。” 董孟卿没再多说,转身外行。 关山月也要走。 只听华绮云道:“一直没有机会请问阁下怎么称呼,就算有机会请问,恐怕阁下也下会赐告,如今……” 关山月道:“我姓关,关山月。” 他跟在董孟卿之后行了出去。 华绮云没有出来送。 关山月跟董孟卿也没有再回头,而且谁也没再说话了,只有在下了半山以后,董孟卿问了一句:“阁下,贵姓关,大号山月?” 关山月答了一句:“不敢,正是关山月。” 第 5 卷 第 三 章 有情有义 姜明操舟,关山月先把董孟卿送回了“鄱阳”县城,姜明则独自回去报信去了。 一路上,关山月跟董孟卿都没有多说话,把董孟卿送回县城,让一家三口见了面,容得董孟卿拜见过老父,董姑娘飞卿喜极而泣,仔细端详过兄长之后,关山月告辞要走。 董家三口都说了话,都不让关山月走。 董县尊道:“我一家三口还没有谢阁下,不能让阁下走。” 董孟卿道:“怎么说阁下也得在董家盘桓几天,让董家略表心意。” 姑娘董飞卿道:“爹、哥哥,绝不能让这位走。” 姑娘已经恢复女装,清丽高雅,与乃兄孟卿真是董家两颗明珠。 关山月道:“多谢县尊、孝廉公跟姑娘的抬举,在不是令亲姜家的朋友,是为令亲姜家,也是为一位好官,一位好子弟,应该的,不敢当三位一个谢字,而且在下只是路过‘鄱阳’,还有要事待办,不能耽误,必得走。” 董家三口说什么不肯放人。 关山月说什么不肯多留。 当然,董家三口留不住关山月。 董县尊道:“既是如此,董家不敢再留,我一家三口永不敢忘搭救大恩,不管什么时候,董家永远期盼阁不再次光临。”、董孟卿道:“董孟卿不敢求别的,只求阁下永远不要忘记‘鄱阳县’有董孟卿这个朋友。” 最失望的,恐怕也最难受的是姑娘董飞卿,这从她脸上的神情看得出来,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 关山月走了,一家三口送出了县衙。 关山月走得不见了,一家三口转身进了县衙,姑娘董飞卿却扑簌簌落下了两行伤心泪。 董孟卿讶然:“妹妹……” 董县尊说了话:“飞卿,这是何苦,前后只不过几面……” 董孟卿更是讶然:“这是说……” 董飞卿道:“我见过的人不少,见了也不止几面。” 董县尊道:“你有心,奈何他无意,而且他是个江湖人……” 董飞卿道:“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即便是,您的儿子是他救的。” 董县尊道:“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董飞卿道:“我知道,我并不是只因为他救了哥哥。” 董县尊欲言又止,旋即又道:“你兄妹俩说吧!我有公事待理。” 他走了。 也没问是谁劫掳了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要紧,稍待再问不迟,儿子也一定会详细禀告。 老父走了,董孟卿说话了:“妹妹……” 董飞卿微微垂下了螓首:“就是这么回事,有什么好说的?” 董孟卿道:“怎么会?” 董飞卿抬起螓首:“只因为他是以前从没有过,以后也绝不会再有的。” 董孟卿道:“以前从没有过,以后也绝不会再有的?” 董飞卿没有犹豫:“不错。” 董孟卿道:“妹妹,不嫌过了些么?” 董飞卿道:“一点也不!” 董孟卿道:“一点也不?” 姑娘董飞卿道:“他自称江湖人,在他救你的时候,你没见识到他的武功?” 董孟卿道:“没有。” 董飞卿道:“没有?怎么会?” 董孟卿把所知、所见关山月救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董飞卿道:“虽然没能亲眼见着,知道他能赶走那两个‘黑白双煞’,救了劫掳你的人,也救了你,他的武功应该可想而知了。” 董孟卿道:“只是因为他有一身好武功?” 董飞卿也把“崇文馆”见关山月的经过说了? 听翠,董孟卿凤目猛睁:“真的?” 董飞卿道:“你的朋友我认识不少,你见我许过谁?” 董孟卿道:“这么说,他的文才、胸蕴、腹笥,还强过我那些文友?” 董飞卿道:“说强过,还算是客气。” 董孟卿又认为太过,道:“妹妹……” 董飞卿道:“我这么说,不但你我不如,就是‘江西’几位知名大儒,也要逊色三分。” 董孟卿还是不信。也难怪,他堂堂举人,论文才怎么会不加一个自称江湖人的人?尤其说“江西”几位知名大儒也要逊色三分,他道:“妹妹,这就太……” 董飞卿道:“信不信由你了。” 说完这话,姑娘转身要走。 本来嘛,说了半天不信,还说什么? 董孟卿突然叫:“妹妹,等等。” 董飞脚停住了,也转过了身,一双美目凝望董孟聊没说话。 这是等董孟卿说话。 董孟卿说了话:“真的?” 董飞卿道:“你已经问过我了,我也说过了,信不信由你“话落,转身又要走。 董孟卿忙又叫:“妹妹,别急着走。” 董飞卿又停步回身,这回说了话:“你还要干什么?” 董孟卿道:“要真是如你所说,那可真是以前从没有过,今后也不会再有……” 董飞卿道:“本来就是。” 董孟卿道:“那你不能当面错过,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董飞卿道:“爹说了,他是个江湖人,你也听见了。” 董孟卿道:“爹是说了,我也听见了,只是那是爹说的,不过,你我都知道,爹不是那种人,不会说那种话,何况,他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董飞卿道:“爹也说了,我有心,他无意。” 董孟卿道:“恐怕爹的前一句,就是因为这才说的,爹是伯你受伤害,是心疼你,爹错了,你也错了,你并没有让他知道你有心,又怎么知道他无意?” 董飞卿道:“你是说……” 董孟卿道:“该让他知道。” 董飞卿道:“他已经走了。” 董孟卿道:“还没有走远,他是姜家的朋友,既然出面替姜家救人,不会不到姜家去说个经过,做个交待,我追他去。” 董飞卿道:“你追他去?” 董孟卿道:“我是你哥,跟他也认识,我出面合适。” 董飞卿道:“要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出面更合适。” 董孟卿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 董飞卿道:“我可以易钗而乔扮男装,我不是没扮过,除了他,也没人能认出来。” 没等乃兄再说话,转身走了。 董孟卿抬手又要叫,可是他没叫出口,只抬着手,望着姑娘美好的身影不见。 关山月回到了姜家船上,姜四海、姜明、姜艺、高梅都在甲板相迎,姜明回来已经先行禀报了,所以姜四海一见关山月就谢。 准老丈人,关山月救了他的准女婿,自是该谢。 只是,芸姑没谢,只说了声:“关大哥辛苦,‘鄱阳县’的百姓,都会感激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我不是为‘鄱阳县’的百姓,远赴‘小孤山’,去救董公子的。” 芸姑娘低头,没有说话。 关山月转望姜四海,把“小孤山”救董孟卿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他只说劫掳董孟卿的人是受人之雇,没说“小孤山”那位没有交人,及为什么没有交人,当然也没说董孟卿是怎么拒绝那位的。 听准,姜四海一脸震惊说:“原来是‘九江’有人雇‘小孤山’的人劫掳董公子,关大哥认为是‘九江’官里的人,应该没有错,不然‘黑白双煞’算得上江湖黑道名角,要不是怕事败受连累,大可以由‘黑白双煞’出手……” 关山月道:“老人家熟知‘黑白双煞’?” 姜四海道:“这两个煞星是‘齐鲁’道上的狠角色,‘齐鲁’道上,不论正邪,对他俩都让三分,三年多前突然从‘齐鲁’道上失踪了,不少人认为是毁在哪位高人手底下了,不想他俩来了‘江西’,还为官里所用……” 关山月道:“董公子是平安救回来了,董县尊没有追究的意思,也无法追究,可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查清楚,看看‘九江’究竟是谁要董公子,又是为什么?” 姜四海道:“关大哥,咱们舱里说话,关大哥也可以歇会儿。”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不耽误了,事不宜迟,迟恐有变,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查得水落石出,高姑娘恐怕得在老人家这儿多待些时候了……” 姜四海道:“关大哥不必多交待,只管放心去,梅姑娘是姜四海恩人之女,姜家就是梅姑娘的家。” 关山月道:“临去之前,请让我跟芸姑娘说说话。” 姜四海一听就知道,关山月要跟女儿说的一定是有关董公子的事,他忙道:“关大哥请,关大哥只管请。” 芸姑也知道,她没有拒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拒绝。 关山月跟芸姑到了关山月所住的舱里,关山月关上了舱门,住下一坐,芸姑立即道:“关大哥要跟我谈董公子?” 关山月道:“姑娘,董公子无论人品、才学,都是一时之选。” 芸姑道:“关大哥还少说了一样,他的家世也好。” 关山月道:“不错。” 芸姑道:“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姜家还有我这个姜家女儿,才认为配不上。” 关山月道:“姑娘,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公子……” 芸姑娘:“我知道,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子弟,错过了,太可惜。可是,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子弟,姜家,姜家的女儿配不上。” 关山月道:“石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要跟我说话,只是为关大哥见过董公子了,回来告诉我董公子家世、才学、人品都好,是一时之选么?” 关山月道:“不,不必我告诉芸姑娘,这些芸姑娘都知道,甚至比我清楚。” 芸姑道:“那么关大哥还要跟我说……” 关山月道:“我在‘小孤山’上救董公子的经过。” 芸姑道:“关大哥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关山月道:“刚才有的我没有说。” 芸姑道:“有的关大哥刚才没有说?” 关山月道:“不错。” 芸姑道:“那么……” 关山月道:“我如今要告诉芸姑娘的,是我刚才跟令尊没有说的。” 芸姑道:“关大哥刚才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认为,这些事只芸姑娘一个人该知道,只芸姑娘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芸姑道:“是关大哥跟董公子提起我了,还是董公子跟关大哥问起我了?” 关山月道:“都没有,我既没有跟董公子提起芸姑娘,董公子也没有跟我问起芸姑娘。” 芸姑道:“那么,关大哥请说,我洗耳恭听。” 关山月把刚才没有说的,也就是劫掳董孟卿是什么人,劫掳董孟卿后却不交人,为什么不交人,董孟卿又是怎么拒绝,为什么拒绝的经过,告诉了芸姑。 静静听毕,芸姑诧声轻叫:“有这种事?” 关山月道:“确实有这种事,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芸姑道:“关大哥告诉我这些,是……” 关山月道:“我只是把实情告诉芸姑娘,让芸姑娘知道,董公子有情有义,今生今世只认芸姑娘一人,芸姑娘是不是改变心意,那就全在芸姑娘了,话就说到这儿了,我这就赶往‘九江’去。” 说完话,迳自出舱,随便找名黑衣汉子划船送他上岸,就下船去了。 关山月找芸姑一个人说话,姜四海、姜明父子跟高梅,都躲进了舱里,如今听见关山月出来找人划船送他上岸,就都出来了。都出来的时候,关山月已经下船走了,只看见芸姑一个人从关山月住的舱里出来,可是芸姑娘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自己住的船舱。 芸姑没说,姜四海、姜明父子跟高梅也没问,只有看着芸姑进了她住的船舱,随即关上了舱门。 就在这时候,-听有人叫:“哪里的船,来干什么的?” 这是船上姜四海的手下叫问。 随听船下有人说话,不答反问:“请问,这是‘鄱阳’姜家的船么?” 找姜江的,话声清朗,只是姜家父子没听过,姜明忙道:“爹,会不会是‘小孤山’,或者‘九江’来的?” 姜四海怔了一怔:“这就不知道了。” 姜明道:“关哥才走……” 姜四海双眉一扬:“哪能老仗人家关大哥?咱们自己应付。” 父子俩立即到船边下望,高梅也跟到船边,看见了,下头一条小船,一看就知道是“鄱阳湖”打渔的船,船上站个人,却是个俊逸白衣文士。 姜明扬声:“正是姜家的船,哪里来的?有什么事?” 俊逸白衣文士仰着脸道:“县里董家来的,求见姜老人家。” 县里董家;“那不是……” 高梅忙道:“老人家,董公子!” 姜四海道:“不,这位不是董公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高梅一怔,忙又道:“关大哥那趟从县城回来,说董公子遭人劫掳的时候,不是说见过女扮男装的董公子妹妹么?这位会不会是女扮男装的董公子妹妹?” 姜四海一怔。 姜明忙道:“对,爹,一定是!” 姜四海扬声说话:“老朽就是姜四海,请稍待,这就派人接尊驾上船。”一顿,向姜明:“快叫你妹妹来接人上船。” 既知道是董公子的妹妹,柔弱姑娘家,得有人接上船来,而且得女儿家去接。 姜明应一声,忙去叫来了芸姑,芸姑一听是董公子的妹妹女扮男装前来,忙出来下船去接,两人一见面,就听一个说:“芸姐姐,是我,还认得我么?” 另一个说:“认得,姑娘怎么这样前来……” 一个说:“别让老人家久等,咱们上去再说。” 说上去,还真下容易,尽管董家这位姑娘的性情、行事不让须眉,可是攀爬绳梯毕竟是攀爬绳梯,而且是姑娘长这么大头一遭,芸姑搀着、扶着,甚至搂着,才好不容易把她弄上了大船。 董飞卿有点狼狈,也有点窘,略整衣衫先向姜四海见礼:“老人家,我是孟卿的妹妹飞卿,这身打扮,不得已,您别见笑。” 姜四海答礼:“好说,老朽知道是姑娘,所以派芸姑下去接。” 董飞卿道:“老人家知道飞卿?” 姜叫海道:“听朋友关大哥说了,关大哥说上县城见公子,却见着女扮男装的姑娘。” 董飞卿道:“老人家,两家结了亲,您是长辈,我哥哥跟我都是晚辈,您不该这么自称,也不该再说什么公子、姑娘,您是知道的,我哥哥叫孟卿,我也已经跟您说了,我叫飞卿。” 姜四海道:“是,姑娘!” 董飞卿叫:“老人家!” 姜四海有意岔开,抬手让:“请舱里坐吧!” 董孟卿道:“老人家,我是来找芸姐姐说话。” 姜四海道:“是找芸姑?” 芸姑立即道:“那就上我那儿去吧!”先抬手向高梅:“这位是朋友高姑娘!”又抬手向姜明:“这是我哥哥。” 应该让认识认识,总不能谁都不引见,就这么带着走了。 董飞卿跟高梅、姜明分别互相见了礼,才跟芸姑走了。 关山月找芸姑说话,董家姑娘也来找芸姑说话。 关山月是为什么找芸姑说话,姜家父子、高梅都知道;董家姑娘也找芸姑说话,是为什么,姜家父子跟高梅可就不知道了。 董飞卿跟着芸姑进了舱里,芸姑关上了舱门,落了座,董飞卿先说了话:“芸姐姐,没想到吧?” 芸姑道:“我还真是没想到。” 董飞卿道:“我哥哥的事,芸姐姐都知道了吧?” 芸姑道:“我都知道了,姑娘是为公子的事来的?” 董飞卿道:“怎么芸姐姐也……” 芸姑道:“我这样才叫得出口,咱们是平辈,姑娘不要让我改口。” 董飞卿迟疑了一下,点头:“好吧!就依芸姐姐。”一顿,接道:“我不是为我哥哥的事来的,我是为我自己的事来的。” 芸姑目光一凝:“姑娘是为自己的事来的?” 董飞卿道:“都是女儿家,我也跟芸姐姐见过面,好说话,不瞒芸姐姐,我是来找救我哥哥那位的。” 芸姑道:“关大哥?” 董飞卿点了头。 芸姑看了看董飞卿道:“姑娘找他是……” 董飞卿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低下头去的时候,她两颊跟耳后浮现一抹红晕,只是淡淡的,又抬起头的时候,那一抹淡淡的红晕不见了,她把她的心事,她的来意,告诉了芸姑,没有一点隐瞒。 静听之际,芸姑神情连连震动,静静听毕,她一转平静,平静得像一滩如镜的池水:“有这种事?” 董飞卿道:“是的,不怕芸姐姐见笑。” 芸姑道:“我怎么会笑姑娘,像他这种人,任何一个女儿家见了都会动心。” 董飞卿道:“芸姐姐也知道他……” 芸姑道:“我知道,知道得不多,但是已经很够了,姑娘又知道他什么?” 董飞卿说了。 听毕,芸姑道:“难怪,姑娘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多得多。” 董飞卿道:“芸姐姐知道我的心事,知道我的来意了?” 芸姑道:“我知道了。” 董飞卿道:“怎么没看见他,没回来么?。 芸姑道:“回来过了,又走了。” 董飞卿一怔:“回来过了,又走了?” 芸姑道:“是的。” 董飞卿神情一黯,娇靥色变,道:“我急着赶来,还是迟了一步,看来我跟他无缘。” 芸姑道:“姑娘,关大哥他只是上‘九江’去了,还会回来。” 董飞卿美目一睁,娇靥又现光采与喜色,忙道:“他只是上‘九江’去了?还会回来?” 芸姑道:“他到‘九江’去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人雇人劫掳公子,为了什么?事了之后还会再回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 这是实情实话。 董飞卿显然没在意关山月上“九江”干什么去了,她只在意关山月是不是还会再回来,忙道:“真的?” 芸姑道:“那位高姑娘,是关大哥的小妹,高姑娘也视关大哥如视兄长,这趟关大哥是送高姑娘回‘江南’路过‘鄱阳湖’,如今高姑娘还在这儿呢!关大哥又怎么会不回来?” 董飞卿喜道:“那太好了,我还能见着他。” 芸姑看了董飞卿一眼,道:“有句话我不该说,可是为姑娘好,我又不能不说。” 董飞卿一凝美目,道:“芸姐姐是说……” 芸姑道:“姑娘,见不如不见。” 董飞卿道:“见不如不见?” 芸姑道:“是的,姑娘,见不如不见。” 董飞卿娇靥颜色微变:“芸姐姐是说他……难道芸姐姐知道些什么?他跟芸姐姐说什么了?” 芸姑道:“关大哥他没有跟我说什么?这种事他怎么会跟我说?何况他根本还不知道姑娘的心意,又怎么会跟人说什么?” 这倒是! 董飞卿道:“那是……” 芸姑道:“我是以我经历过的做推断。” 董飞卿道:“芸姐姐是以自己经历过的做推断?” 芸姑把她如何找关山月表白,加何遭到关山月拒绝的经过,告诉了董飞卿,一点未加,一点不少,而且平静,泰然。 静听之际,董飞卿神情震动,脸色连变,芸姑是她董家还没过门的媳妇,她未来的嫂子,虽然芸姑本人不承认这门亲事,甚王进县城见她,央求她劝父兄退婚,但毕竟两家的老人已有婚约,芸姑她竟对别的男人动情,甚至当面表白,董飞卿她怎么能不神情震动,脸色连变?听毕,她叫出了声:“有这种事?” 芸姑道:“是的,姑娘,有这种事。” 董飞卿道:“没想到芸姐姐也会……” 芸姑道:“我不说了么?像关大哥这种人,任何一个女儿家见了都会动心。” 董飞卿道:“我是董家人,芸姐姐把这事告诉我……” 芸姑道:“我只是让姑娘知道,见关大哥不如不见,虽然对这门亲事,我的心意如今已有所改变,可是董家要是为这退了这门亲,我还是愿意……” 董飞卿正色截口:“芸姐姐,我爹、我哥哥,都不是那种人,他两位一直不知道芸姐姐不愿意,否则他两位绝不会勉强芸姐姐……” 芸姑道:“怎么说?老人家跟公子一直不知道……” 董飞卿道:“芸姐姐去县里找我的事,我没有说,芸姐姐是位难得的好姑娘,我不能让董家得而又失,我盼着芸姐姐有一天会改变心意……”-一怔,急接问:“芸姐姐刚才怎么说?心意已经有所改变?” 芸姑点头:“是的!” 董飞卿玉手双伸,抓住了芸姑一双粉臂,美目都瞪圆了,急问:“真的?” 芸姑道:“姑娘,我没有必要作假欺骗。” 还真是! 董飞卿猛然激动,身颤,手颤,连话声都为之颤抖,美目也为之泪光闪动:“太好了!太好了!芸姐姐,我代我爹、我哥哥,我代董家谢谢你……” 芸姑也为之感动,为之不安,道:“姑娘,姜芸不过一江湖渔家女……” 董飞卿道:“芸姐姐却是位难得的好姑娘,再说,江湖渔家女又如何?那位关大哥,他不也是位江湖人?” 芸姑道:“姜芸,甚至于姜家,怎么能跟关大哥比?” 董飞卿道:“芸姐姐,在董家眼里都一样。” 芸姑还待再说。 董飞卿先问芸姑:“芸姐姐的心事本来很坚决,怎么会有此改变?” 芸姑没瞒董飞卿,把关山月告诉她的说了。 听毕,董飞卿又为之激动:“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哥哥倒是因祸得福了,再多一点灾难也值得了,太值得了!还有,董家也欠了那位关大哥两份恩情,也该有所报答,也该有所报答。” 这后两句的意思,谁都懂。 芸姑道:“姑娘……” 董飞卿道:“我知道芸姐姐要说什么,让我试试,行么?不亲耳听见他当面拒绝我,我不死心。” 又是一个痴姑娘。 芸姑道:“姑娘这是何苦?” 董飞卿道:“值得的,芸姐姐。” 芸姑道:“我知道值得,只是……也许不一样,我找关大哥表白的时候,关大哥知道我已经订过亲了,而姑娘还没有许过人家,应该就是不一样,我怎么能跟姑娘比……” 董飞卿道:“芸姐姐……” 芸姑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本来就不一样,我也至盼不一样。” 这是为董飞卿。 董飞卿道:“我不认为不一样,不过,我也至盼不一样,不管怎么说,我谢谢芸姐姐。” 芸姑没说话,她抓住了董飞卿一双玉手,紧了紧。 MadebyanUnre 第 5 卷 第 四 章 秘密人物 “九江”,古称“鄱阳”,又名“江洲”,是游“庐山’必经之地。 自“六朝”以来,号称中流雄镇,所谓“南面庐山”,北负大江,据江湖之口,为襟喉之地。 清末开为商埠,形势尤增重要。 以风景论,“九江”犹如入“峨嵋山”之先经“嘉定”,山清水秀,故杨汝斋尝谓:“‘九江’山水国也,天之以赐诗人,故赐之大江,为齿酒兕觥,赐之‘庐山’,为之笾豆大房,赐之瘦楼风月,陶迳松菊,为之毛-肉羹。” 白居易“琵琶行”一文,脍炙人口,此一风流太守,被谪于“九江”,闻琵琶而感慨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最后直至:“座中泣下谁最多,江洲司马青衫湿。” 有个人进了“九江”城。 这个人是关山月。 对关山月来说,“九江”是头一回来,人生地不熟,想打听事,找人,两不容易。 不过,不要紧,哪里人多他往哪儿去。 他以为,他招惹了“黑白双煞”,跟“黑白双煞”结下了梁子,以“黑白双煞”在江湖上的份量,两个人既来自“九江”,在“九江”必有他俩的势力;关山月如今来了“九江”,应该很快就会遭人盯上,继而很快就会遭人找上门来。 “九江”哪里人多? 普天之下的城镇,人多的处所是这个地方的酒楼、茶馆。 “九江”也不例外。 关山月就进了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就在进城不远的大街上,招牌三个大字:“陆羽居”。 “陆羽居”不小,恐怕在“九江”是数得着的,四、五十付座头,挺乾净,伙计就有十来个,一色裤褂,肩上搭条雪白的手巾,个个勤快,周到,亲切,和气。 桌、椅漆得发亮,用的茶具全是“景德镇”的细瓷,照这么看,各类茶叶也应该错不了。 这么一家茶馆,能让人觉得到这儿来不只为喝茶,还是一种享受。 这么一家茶馆,生意也一定错不了。 可下,如今座儿已经上了九成了。 这家“陆羽居”生意好,还有一个原因。 靠里一座台子,台子上有卖喝的。 卖唱的全是十七、八,长得俊俏的姑娘,弹的是琵琶,唱的最多的就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关山月一进门,一名伙计就满脸堆笑,躬身哈腰的迎了上来,把关山月引到一处角落的座头坐下,这不是一付好座头,离卖唱的台子也远了些。 只这一付座头了,好在关山月既不是来喝茶的,也不是来听曲的。 点好了茶,伙计走了,关山月抬眼环顾,扫视各座。 他没看见有什么特别奇特的人,只觉得离他不远的一付座头上的两名茶客有点扎眼。 这两名茶客穿着、打扮俐落,有点像江湖人,可又不全像,一时看不出究竟是干什么的,只是他俩脸有凶相,目有凶光,绝对不是什么好来路。 不管奸来路,歹来路,绝对跟关山月没关系。 他俩是先来的,原就在座,不是跟着关山月进来的,而真,从关山月进来到如今,也没看过关山月一眼。 就凭这两样,绝对跟关山月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关山月就既不必关心,也不必在意。 伙计躬身哈腰,满脸陪笑把茶送来了,又躬身哈腰,满脸陪笑的走了。 关山月喝茶了,也听曲了。 茶既然送来了,不能不喝;曲既然唱上了,也不能不听、边喝茶,一边听曲,一边等,等有人盯他,等动静。 他认为,“黑白双煞”应该已经知道他来了“九江”了! 盯他的人该出现了! 虽未必会有什么动静,但盯他的人该出现了。 是么? 每个地方都少不了有要饭的,要饭的也会挑人多的地方跑。 “九江”也不例外。 本来嘛,人少的地方要什么饭?跟谁要? 叫要饭的,手伸出去要的可不都是饭,也要钱,要到了钱,一样能买饭填饱肚子。 既是要钱,当然往人多的地方跑。 同样的,酒楼、茶馆人多。 要饭的会往酒楼、茶馆这种人多的地方跑;酒楼、茶馆这种地方的掌柜、伙计也都会装没看见,不会管,不会赶。 要饭的可怜,谁不同情?行好、行善也为自己积德不是? 要饭的必会有分寸,约束自己,绝下会成群结队往一家跑,一家顶多一两个,也绝不扰客,伸手出去,给就要,不给就走,绝下纠缠不休。 其实,最要紧的还是要饭的不能惹,一旦惹了要饭的,做生意的生意就不要想做了,天天来一群,不用吵,不用闹,只往你门口一站就够了。 不吵、不闹、不犯王法,地方官府、衙门也无可奈何! 当然,酒楼、茶馆里的客人例外,客人敢惹要饭的,不过,酒楼、茶馆里的这种客人并不多。还是那句话,要饭的可怜,谁不同情?行好、行善也是为自己积德。 还有,饮酒、吃饭、喝茶是什么事?谁会在这时招惹不痛快? 只是,说酒楼、茶馆里的这种客人不多,并不是说绝对没有…… “陆羽居”进来个要饭的,是个年轻要饭的,十七、八,眉清目秀的,只是一脸脏,一身脏,一手端着个破碗,一手是打拘棒,进来就挨桌递出碗去,也不说话。 不用说话,谁都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时候挨桌央求施舍,不也扰人听曲? 一桌又一桌,想给的给,不想给的不给,看也不看一眼,都没事儿。 到了那两个扎眼的那一桌了,碗刚递出去,一个眼一瞪,手一挥,叱喝:“去,滚一边儿去!” 碗飞起来,落了地,不但更破了,根本就碎了,前面几桌有客人给的几枚制钱也落了地,到处滚,有的还看得见,有的不见了。 年轻要饭的怔住了。 满座的茶客也怔住了。 唱曲的也停住了! 那一个,脸上现了凶相,两眼也露了凶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娘的,瞎了眼的脏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跑来扰大爷听曲!” 抡起大巴掌来就掴! 这一巴掌要是掴中,年轻要饭的准惨。 距离近,出手快,没有掴不中的道理。 还好,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年轻要饭的被人及时拉开了,这一巴掌落了空。 拉开年轻要饭的人是关山月,他先一句:“小兄弟这儿来。”拉开了年轻要饭的之后,他向年轻要饭的道:“我给。”他抬手递出了一块碎银,又道:“这够你吃几天了,也再买个碗吧!” 年轻要饭的两眼都瞪圆了,没伸手接。 大半是从没人给过这么多,不敢接。 关山月拉过他的手,把碎银塞进了他手中,道:“拿着,去吧!” 年轻要饭的一躬身,转身去急急忙忙的捡起了地上几枚看得见的制钱,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没事了,关山月要回座去,刚要迈步。 “站住!”一个冷怒-声响起。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 关山月收势停住,回身望那一个:“叫我?” 那一个脸上的凶相,两眼的凶光增多了三分:“废话!” 关山月没在意:“有事儿?” 那一个道:“当然有事儿!” 关山月道:“什么事儿?” 那一个道:“我要问问你,多管什么闲事!” 关山月道:“就是这事么?” 那一个道:“就是这事。” 关山月道:“我只是把那位小兄弟拉过来,给了他一块碎银,算是管闲事么?” 郡一个道:“当然算,他扰我听曲,我打他,你为什么把他拉开?” 关山月道:“你打人倒有个理了,我没有怪你,你倒怪起我来了,一个要饭的,怪可怜的,你不施舍也就算了,凭什么打人?” 关山月说的是理,但没人说话。 那一个道:“他扰我听曲,该打,我就要打他,就算他没有扰我听曲,我想打就打,关你什么事?你管得着么?” 那一个显然不讲理,可也没人说话。 是不愿管闲事,还是怕事? 关山月道:“我不能让你随便打人,不只是你,任何人都-样;只要随便打人,就关我的事,我就管得着!” 那一个冷怒而笑:“你不是本地人吧?” 关山月道:“不是。” 那一个道:“别管别人了,管你自己吧!” 依样画葫芦,也是抡起巴掌就掴。 关山月一把抓住了他的腕脉:“别打别人了,打你自己吧!” 抓着腕脉就往那一个的脸上送。 那一个还真听话,“叭!”地一声,自己的巴掌住自己脸上掴了一下。 “哄!”地一声,有人笑了,笑的人还不少。 另一个脸上变色,霍地站起:“你找死!” 他要动。 关山月手一扬,松开。 那一个给了另一个一个反巴掌,打得另一个砰然又坐了下去,差点没把鼻子打出血来。 又是“哄!”地一声,笑的人更多了。 刚才不是没人说话么,如今怎么有人笑了? 恐怕是忍不住。 或许是从没受过这个,那两个气得“哇!”“哇!”怪叫,另-个又猛然站起,跟那一个一起要动。 关山月抬手拦住:“别在这儿扰人喝茶、听曲,坏了人家的东西也得赔,外头去!” 他转身要往外走。 那两个可不管这个,各自抄起凳子来,向着关山月就砸。 许是关山月一句“坏了人家的东西得赔”,提醒了他俩。 他俩一砸关山月后脑,一砸关山月后背;后脑也好,后背也好,算起来都是要害。凳子那么硬,力又那么大,只一砸中,脑袋开花,脊梁骨断折,不死恐怕也差不多了。 距离这么近,眼看…… 没人笑了,有人叫了,惊了。 哪能不惊叫?谁看见谁都会惊叫。 而关山月脑袋后头像长了眼,就在惊叫声刚起的时候,他已经转回了身,双手并出,各抓一个,两把凳子入了他的手,那两个的砸势停住了,硬是砸下下去了! 惊叫声没了,变成了惊叹! 那两个,急沉腕,-力扯。 这是必然的反应。 那两把凳子在关山月手里像生了根似的,也像嵌进了整块的钢铁里,一动也不动。 又有人惊叹了。 也难怪,满座的茶客恐怕从来没见过这个,开了眼了! 那两个真机灵,一起松开了凳子,一起抬手撑腰。 关山月说了话:“在这里,你俩谁敢再动谁倒霉,不信试试。” 那两个或许都信了,手是已经到了腰际,但是谁都没再动。 不只是机灵,知机,识时务。 关山月又转了身,过去住自己桌上丢下了茶资,走了出去。 他不打算再回来喝茶、听曲了。 本来嘛,经过这么一闹,虽然没真打起来,恐怕暂时没人能再坐在这儿喝茶,听曲了。 只是,他前脚刚出“陆羽居”,后脚跟出刚才那名伙计:“客倌不用出去等了,那两位客倌已经从后头走了。” 也称那两个为“客倌”,而且用的是个“定”字。 谁都不得罪。 做的是生意,客人都是主顾,都是衣食父母,犯不着! 倘若那两个是本地耍横狠狈的,更犯不着了,也不敢! 这,关山月是头一回碰上,江湖上也不多见。 那两个,真是知进退,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是,如果是地面上的一号人物,住后还能混么? 许是知道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子骨跟命才是真的。 关山月什么都没说,微一笑,转身要走。 只听伙计道:“客倌不进去喝茶听曲了?” 关山月回身一句:“不了,改天再来!” 走了。 伙计站在“陆羽居”门口发怔。 这样的客人,“陆羽居”一定盼望多坐,常来。 关山月是认为没必要在“陆羽居”坐下去了,他本来就认为很快就会有人盯上他,很快就会有动静;如今经过“陆羽居”这一闹,他认为会更快有人盯上他,会更快有动静。 他出了“陆羽居”就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里,他认为在这小巷里比较容易有动静。 他还真料对了,进巷子没多远,他就听见有人盯上他了。 盯他的人从他背后来。 关山月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子。 盯他的人急急跟进来。 关山月拦住了他,但是关山月为之一怔。 站在他眼前的,是个年轻花子,就是刚才“陆羽居”里那个年轻要饭的。 年轻要饭的说了话:“尊驾请不要误会,我是来谢尊驾的,谢尊驾援手,谢尊驾周济!” 抱拳躬身。 听说话,不像一般要饭的;看举止,也不像一般要饭的。 关山月道:“小兄弟恐怕是‘丐帮’弟兄。” 师父跟他说过丐帮。 年轻要饭的肃然道:“不错,打狗棍棒行万里,鹑衣破碗吃八方。” 关山月道:“小兄弟既是‘丐帮’弟兄,适才在‘陆羽居’,恐怕是我多事了。” 年轻要饭的道:“我承认接近那两个是有目的,不过,坏事的是那两个凶残成性,跟尊驾无关。” 关山月道:“果真如此,我就放心了,举手之劳,也不敢当小兄弟一个谢字。” 年轻要饭的道:“尊驾从外地来?” 关山月道:“是的,初到贵宝地。” 年轻要饭的道:“要是本地江湖道,是不会招惹那两个的;而且,要是本地江湖道,我也不会不认识。” 关山月道:“这么说,那两个是本地的狠角色。” 年轻要饭的道:“那两个是本地的狠角色,那两个的背后,更是本地的人物。” 关山月道:“小兄弟是说,我惹了麻烦,招了灾,惹了祸了。” 年轻要饭的道:“尊驾是为我,我不能让尊驾灾祸上身,我来也是请尊驾尽早离开。” 关山月道:“谢谢小兄弟,我……” 年轻要饭的道:“尊驾的所学、修为,我都看见了,我知道尊驾不放在眼里,但是,尊驾不知道,那两个的背后势力,惹不得。” 关山月“噢!”了一声。 年轻要饭的道:“说他是官里的,他不承认,也不像;说他不是官里的,本地的官府却怕他三分。” 关山月道:“‘九江’有这种人?” 年轻要饭的道:“不错。” 关山月道:“他究竟是……” 年轻要饭的道:“据‘丐帮’所知,是京里秘密派驻‘江西’的人物,专为监视“江西’各地方官,并严查‘江西’各地的叛逆。” 关山月心头微震:“京里在‘江西’派有这种人?” 年轻要饭的道:“据‘丐帮’所知,‘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各省都有,只不过极其秘密,不为人知,甚至连各省的衙门都不知道。” 关山月道:“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谢谢小兄弟赐告。” 年轻要饭的道:“所以我请尊驾尽早离开。” 关山月道:“‘丐帮’人皆尽知,小兄弟刚说,接近那两个是有目的,难道就不怕……” 不错! 年轻要饭的道:“要饭的不是人人都在‘丐帮’,而且,‘丐帮’是不得已,就算让那两个知道,也在所不惜。” 关山月道:“既然如此,如今这么一来,是不是就……” 年轻要饭的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丐帮’只好另起炉灶了。” 关山月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帮得上忙。” 年轻要饭的道:“谢谢尊驾的好意,这是‘丐帮’的事,‘丐帮’不能假手他人,这也是大灾祸,‘丐帮’也不敢假手他人。” 关山月目光一凝:“这是‘丐帮’的事,小兄弟不说,我不便问,但这是大灾祸……” 年轻要饭的道:“尊驾,招惹那两个,就是灾祸,以‘丐帮’招惹那两个的这件事来说,更是大灾祸。” 关山月道:“小兄弟不说,我不便问事是什么事,但是,我认为我更该帮这个忙了。” 年轻要饭的道:“尊驾……” 关山月道:“小兄弟,我不问,我只是个过客,事了走人,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有什么灾祸?” 年轻要饭的道:“可是……” 关山月道:“‘丐帮’称忠义,招惹的又是密驻各省,严查叛逆的人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年轻要饭的神色一转肃穆:“不能,尊驾的好意,‘丐帮’心领……” 他话说到这儿,关山月两眼闪现冷芒,道:“小兄弟,有人来了,不知是敌是友,请斟酌该怎么应付。” 年轻要饭的道:“应该是我‘丐帮’……” 话还没说完,一条矫捷人影如飞射落,又是个年轻要饭的,比这个年轻要饭的还要年轻,一样的清秀,只听他急急道:“二哥,找着了,快走!” 落地又起,急射而去。 年轻要饭的匆匆一句:“尊驾尽早离开,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一抱拳,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都好身法,年纪轻轻,下容易。 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忠义丐帮”许是年轻一辈窜起了。 关山月没再说话,望着两个年轻要饭的先后不见。 这里应该是“九江”城郊。 应该是,不见一眼望去尽是人高的野草,还有一道城墙,就是看不见房舍跟人迹? 人高的野草丛里有条路,羊肠小道,本来是没有路的,硬是让人踩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踩出这条羊肠小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即便是城郊,也总会有人来,只是会到这儿来的人不多罢了。 就在野草丛里的这条羊肠小道上,匆匆走着两个人,正是“陆羽居”里的那两个。 他两个匆匆的走,往前赶,似乎有什么急事! 就在他两个后头不远处,有个人也在匆匆的走,行动轻捷,躲躲闪闪。 那又是个年轻要饭的,比前两个年轻要饭的还要年轻,也是一样的清秀。 显然,这个更年轻的要饭的,是在跟踪前头的那两个,所以躲躲闪闪,利用野草遮掩,是怕前头那两个发现。 到目前为止,前头那两个只顾匆匆往前走,头都没回一下,似乎并没有觉察后头有人跟踪。 一阵风过,不算大的风,更年轻的要饭的身边多了两个人,是那两个年轻要饭的。 更年轻的要饭的抬手往前指了指。 最年长那个年轻要饭的,那位三哥,一点头,加快步履往前行去。 那较年轻跟那更年轻的两个要饭的也加快了步履,双双紧跟在后。 这是人到齐了,追上去了。 也就在这时候,前头匆匆前行的那两个,忽然收住步履停住了。 恐怕不是发觉后头有人跟踪了。 因为他俩既没凝听,也没后望,只是瞪大了四只眼往前看。 他俩眼前站了个人,就站在这条羊肠小道上,挡住了路。 这个人他俩不陌生,就是“陆羽居”里他俩躲的那一个,不想没躲掉,那个人如今上这儿来了,就挡在眼前。 显然,是追来了。 只是,他是怎么追到这儿来的? “是你?”两个人异口同声。 人同此心! 这个人,当然就是关山月,他道:“不错,是我!” 那两个,反巴掌把同伴打坐下的那个道:“干什么来了?” 似乎是多此一问。 关山月道:“你说呢?” 那一个道:“我俩已经不为已甚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 往自己脸上贴金,抹粉。 三个年轻要饭的在那两个背后出现了,一定是听见有人说话,加快赶来了,看见是关山月,一怔。 那两个也听见背后来人了,不扭头后望,忙往两边闪退,有经验,老江湖,扭头后望就把前身要害全交给眼前的了。 自以为机警,关山月哪会在这时候偷袭,用不着! 这一往两边闪退,四只眼前后都看得见,都顾得到,一见二个要饭的,也一怔。 关山月却像个没事人儿:“好教你俩知道,谁要是招惹了我,不付出些代价,想一走了之,可没这么便宜。” 那一个道:“你想怎么样?” 关山月又一句:“你说呢?” 另一个说了话:“这两个,是‘丐帮’的吧?” 关山月没说话,他不便说话。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说了话:“不错。” 另一个道:“我明白了,你在‘陆羽居’找上我俩,不是为乞讨吧!”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也不错。” 另一个道:“我也明白了,这一个虽然不是‘丐帮’的,可却是你三个一条路的,跟你合着唱这台戏,是吧?”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你错了,这位跟我‘丐帮’,毫不相干。” 另一个道:“是么?” 显然不信。 关山月说了话:“我跟‘丐帮’是不相干,但如今却是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帮“丐帮”的忙。” 另一个笑了,冷笑:“那不还是合着唱这台戏么?”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 关山月道:“小兄弟,是什么就是什么,应该明说,何况我已经来了,就站在这儿!” 另一个道:“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已经明说了,想干什么?你就再次明说吧!” 关山月道:“那就看‘丐帮’这三位想干什么了?” 另一个道:“你‘丐帮’想干什么?要饭的,说吧!”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说帮忙,是这位的好意,我‘丐帮’做事,却从不假手他人。话说在前头,不管我‘丐帮’要干什么?都跟这位无关。” 另一个道:“你是多此一说,说该说的吧!” 关山月道:“小兄弟,听见了,我已经踩进来了,不用再替我洗清了。”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 关山月道:“小兄弟,正事要紧。” 这是要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不要在要不要他帮忙这个话题上计较了,说正事吧! 也真是,怎么说那两个也不会相信,还说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没奈何,只好听了关山月的,他迟疑了一下,道:“‘丐帮’要的是,你两个怀里的一样东西。” 那两个脸色一变。 关山月道:“你二人听见了,这就是我要的。” 另一个笑了,看得出来,笑得勉强:“要饭的就是要饭的,伸手求周济不成,居然追上来硬要了,告诉你,要饭的,我俩带的不多。”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你看扁‘丐帮’了,就算你俩有金山银山,我‘丐帮’也不会看在眼里。” 另一个道:“那你‘丐帮’是要我俩怀里的哪一样?”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你俩自己明白。” 另一个道:“偏偏我俩不明白,我俩身上还会带什么?一群要饭的,向人伸手,又还能要什么?”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看来你俩是非要我明说不可了,我‘丐帮’要的是你俩怀里的那份名单。” 另一个面有异色:“名单?什么名单?”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还装什么傻?就是你等所谓藏匿“江西”各地的叛逆名单。” 关山月心头一震。 那两个脸色一变,另一个道:“要饭的,你说什么你等所谓藏匿‘九江’各地的叛逆名单?”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还装,京里不是有派驻各省,监视当地大小官吏,严查当地叛逆的秘密人物么?你俩不是‘江西’那位秘密人物的外围腿子,爪牙么?怀里藏有一份所谓藏匿‘江西’各地的叛逆名单,正前往献予主子,打算邀功领赏么?” 关山月心头再震,道:“原来如此。” 那两个脸色再变,另一个喝道:“要饭的,你‘丐帮’安的是什么心?我俩是堂堂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么会干这种数典忘祖,卖身投靠的事?你‘丐帮’含血相喷……”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冷笑:“你俩也知道你俩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知道数典忘祖,卖身投靠的事做不得……” 另-个叫:“要饭的……” 关山月截了口:“你俩是说,堂堂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不做这种数典忘祖,卖身投靠的事?” 另一个立即点头:“不错。” 关山月道:“也就是说,你二人怀里没有‘丐帮’这位所说的那份名单?” 另一个道:“当然没有。” 关山月道:“我本来只是路见不平,来帮这三位小兄弟的忙的,如今知道是这种要紧大事,我想改变初哀,两边的忙都帮。这样,你二人让我搜搜怀里,有‘丐帮’这位小兄弟所说的那份名单,把名单给‘丐帮’这位小兄弟,你二人数典忘祖,卖身投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没有‘丐帮’这位小兄弟所说的那份名单,那是‘丐帮’这位小兄弟冤枉了你二人,我放你二人走,担保你二人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如何?”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点头:“可以!” 另一个冷笑:“你当然可以,这是拿我二人当三岁孩童,你俩可真是合唱这台戏,一搭一档,唱作俱佳。” 关山月道:“怎么?你二人不愿意?恐怕由不得你二人,我仍要搜你二人的身!” 话落,要动。 另一个忙惊喝:“慢着,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该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一旦沾上,就跟‘丐帮’一样,是惹大祸上身。” 关山月道:“这么说,你二人是承认了?” 另一个凶样毕露:“承认了又怎么样?招惹了朝廷,天下虽大,可没个容身之地,帮助叛逆,如同叛逆,也关系你的身家满门,你最好想明白。” 关山月道:“多谢提醒,奈何我已经踩进来了,想抽身也来不及,后悔也已经迟了。” 话落,他动了。 那两个没见他动,那三个要饭的也没看见,只看见关山月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另一个“肩井”,另一个也是在关山月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他“肩井”了才知道。 关山月的另一只手探向他怀。 另一个想躲,想挣,奈何半身酸麻,丝毫动弹不得。 关山月的另一只手已自那另一个怀里一闪而回,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一个突然撒腿就跑,腾身而起,想从关山月头顶上掠过。 这真是太不知关山月了! 关山月说了声:“那是在你怀里?” 松了另一个,另一个却倒地不起,抬手往上,一把抓住了另一个的一条小腿,硬把那一个扯了下来。 那一个落地,一条小腿在人手里,没法站立,身子一歪,往下就倒。 关山月另一只手已从他怀里一闪而回,返回,关山月的另一只手里,多了一个封了口的信封。 那一个也倒地不起,关山月松了手,把封了口的信封递向那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不但快在转眼间,而且一气呵成,乾净俐落。 三个年轻要饭的眼都瞪圆了,怔住了,没人伸手接信封。 关山月说了话:“总算帮上忙了,小兄弟,人跟东西部交给三位了。”三个年轻要饭的如大梦初醒,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这才忙仲双手把那封了口的信封接了过去。 只听另一个叫:“你跟‘丐帮’惹了大祸了……” 关山月道:“明知这是个大祸,要是怕,‘丐帮’跟我就都不惹了,为了你好,我看你还是少说话。” 另一个还真没敢再说一句。 那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已撕开了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摺叠整齐的信笺,展开来只一眼,立即道:“没错,正是这份名单!”三把两把撕得粉碎,抬手一扬,碎纸屑随风四散,转眼间都不见了,他向关山月抱拳:“尊驾救了‘江西’各地的匡复志士,‘丐帮’不敢言谢……” 关山月道:“救‘江西’各地匡复志士的是‘丐帮’,我不敢当,不过小兄弟真要谢我,也可以帮我一个忙。”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请只管说,‘丐帮’一定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关山月道:“小兄弟言之太重,我来‘九江’找两个人……”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是要‘丐帮’代尊驾找人,小事一桩,太容易了。” 关山月道:“不敢劳动‘丐帮’,我只是打听两个人。”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那更是小事,更容易,只要是‘九江’一带,无论官府、地面,没有‘丐帮’不知道的,尊驾请说。”。 关山月道:“昔日‘齐鲁’一带的狠角色,江湖人称‘黑白双煞’。”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找对了人了……”一指地上邪两个一道:“‘黑白双煞’是他两个上头的,问他两个,不愁找不到‘黑白双煞’。” 关山月道:“我这个闲事还真是管对了。”他望那另一个:“你可以说话了。” 另一个说话了:“我不知道。” 关山月道:“为你好,你不该这么说。” 另一个道:“我真不知道!” 关山月抬脚踩在他心口上,道:“你要三思。” 另一个道:“我真……” 关山月脚下用了力,只用了三分力,另一个脸胀红了,他忙叫:“我说,我说……” 关山月道:“你最好说,也最好实话实说,我只要力加一分,你就会胸骨寸断,你应该知道那后果。” 当然知道,另一个也知道关山月不是吓他,也绝对知道那后果。其实不止是他,任何人都知道。 他忙道:“你要找的那两位,如今就在前头不远一座亭子里。” 关山月颇感意外:“是么?” “真的。”另一个以为关山月不信,忙道:“约好了的,他两位命我二人在亭子里相见,呈交那份名单。” 关山月道:“我还真是管对这闲事了!”拾眼接道:“人交给‘丐帮’,但由‘丐帮’处置了,告辞!” 只听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请留一步。” 关山月收势停住,道:“小兄弟还有事?”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还没有请教……” 关山月道:“小兄弟下要客气,关,关山月。” 没等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再说话,转身走了。 第 5 卷 第 五 章 狭路相逢 事实上,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也没再说什么,或许他不知道关山月这个人,没听见过。 “丐帮”耳目偏布,消息灵通,连“丐帮”都不知道的人,那可真是名不见经传了。 关山月顺着野草丛里这条羊肠小道往前走,没多久就走出了野草丛,眼前豁然开朗,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座小亭座落在前面不远处。 看得清楚,小亭除了油漆剥落外,还算完好。 这么荒凉的城郊,怎么会有这么一座小亭? 或许,这一带以前并不荒凉。 看见小亭子,却没看见人。 那两个说的,“黑白双煞”命他二人来此相见,呈交那份名单。 在刚才那时候,那两个应该不敢,也下会编瞎话,那么,怎么没见亭子里有人? 或许,人还没到。 而,关山月一近亭子就听见了,人不是还没到,人已经到了,不多不少,正是两个,躲起来了。 “黑白双煞”毕竟是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这是信不过那两个,提防万一的做法。 还真提防对了,不是么?来的不是那两个,是别人。 关山月没事人儿似的,依然走向小亭,依然走进小亭,亭子里鸟翎兽粪,还有些枯叶干草,足证不常有人进亭子里来。本来嘛,没事儿谁会往这一带跑? 直到进了亭子,关山月才发了话:“出来吧!堂堂‘黑白双煞乙,不该这么小家子气。” 出来了,一阵微风,人影闪动,亭子外多了两个人,白胖白衣老者,黑瘦黑衣老者,可不正是“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脸色阴晴不定,四道目光紧盯关山月,白胖老者说了话:“是你?” 关山月道:“不错,是我,这叫挟路相逢,还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黑白双煞”不答这一句,黑瘦老者问:“怎么会是你,怎么又是你?” 关山月道:“该是我,该又是我。” 黑瘦老者问:“该是你?该又是你?” 显然没听懂。 关山月道:“不错,难道不该是我?不该又是我?” “黑白双煞”都没说话。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该来的是两个,不是一个。而且,我不在该来的两个之内,是么?” 白胖老者说了话:“那两个呢?” 关山月道:“两位既然见着来的是我,就不该,也不必再问那两个。” 白胖老者道:“你是说……” 关山户道:“两位这种老江湖,应该一点就透,是么?”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还不至于不明白,只是,怎么会……” “怎么不会?”关山月道:“天下之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有些不信。” 关山月道:“你是说,你等身份秘密,做的事秘密,不可能有人知道?” “黑白双煞”没说话。 关山月道:“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两句话打古说到如今了,是不是?” “黑白双煞”仍没说话。 关山月又道:“何况,来的是我,不是那两个,是不是?” 这总是实情。 白胖老者道:“你来是……” 关山月道:“做生意。” 白胖老者道:“做生意?” 显然又没懂。 关山月道:“不错,做生意。” 黑瘦老者道:“在‘小孤山’,你强买去老夫兄弟要的人……” 关山月道:“你弄错了,我从‘小孤山’把那位董公子带走,没花一文钱,否则我怎么划算?” 黑瘦老者道:“把姓董的从‘小孤山’带走,你没花一文钱,否则你不划算?” 关山月道:“可不?那位董公子不管能卖什么价,全是我的,事实上我把他卖了个好价钱。” 黑瘦老者道:“怎么说?你把姓董的卖了?” 关山月道:“可不,我要他干什么?我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难道会把他抢到手,带着他,养着他,自找‘鄱阳县’衙门到处抓我?” 黑瘦老者道:“真的?” 显然不信。 关山月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就由两位了。” 罢瘦老者道:“你把姓董的卖给谁了?” 关山月道:“两位认为谁最想要他?” 黑瘦老者道:“难道你把他卖给了他那个爹?” 关山月道:“那才能卖好价钱,是么?” 不错,是这个理! “黑白双煞”互望了一眼,黑瘦老者道:“买了多少?” 关山月道:“财不露白,是么……” 白胖老者道:“你怎么不早说?” 关山月道:“你是说……” 白胖老者道:“早说你是卖人,老夫兄弟出的价更好。” 关山月道:“我怎么知道你两位做得了主,又怎么知道两位上头那位,愿意再出一份?” 这倒是,也同时臊了“黑白双煞”。 不知道“黑白双煞”是没听出来,还是怎么,两人脸上没什么变化,黑瘦老者道:“你说,你此来,是来跟老夫兄弟做生意?” 关山月道:“不错。” 黑瘦老者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把那个姓董的卖给了他爹……” 关山月道:“两位十足的老江湖,不该说这种话。” 白胖老者道:“明说你的来意吧!” 关山月道:“爽快多了,只是,还用说么?” 白胖老者道:“最好还是说说。” 关山月道:“两位约那两个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两位要那两个到此地来见面,又为的是什么?” 白胖老者道:“据你所知,是……” 他把这声“是”拖得长长的,等着关山月接话。 关山月接了话:“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两位就应该胸中雪亮,不必试探。” “黑白双煞”没说话。 显然还是不愿承认。 关山月道:“两位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两个不能来了,我来了,那两个要交给两位的东西,已经到了我手里了,够了么?” 白胖老者道:“他两个没来,你来了是实,可是他两个并没有什么要交给老夫兄弟……” 关山月道:“没有就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他要出亭。 “黑白双煞”双双向前,拦住出亭路,白胖老者道:“你且慢走。” 关山月停住,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不信……” 关山月道:“从那两个手里,到了我手里的那样东西,是一份名单,两位信了么?” “黑白双煞”这才双双色变,白胖老者道:“你把那两个怎么了?” 关山月道:“我要是说,那两个把那份名单给了我,我让他俩走丁,远走高飞,两位信么?” “黑白双煞”脸色一变,白胖老者道:“你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这一问问得真可以,我在‘小孤山’抢了那位董公子,把他卖给他爹,卖了个好价钱,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银子。 黑瘦老者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有那份名单?” 关山月道:“就像那位董公子失踪,‘鄱阳县’侦骑四出,可是我找到了‘小孤山’一样,干我这一行的,要是没有这种本事,那就不要吃饭了。” 黑瘦老者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俩跟老夫兄弟在此会面,呈交那份名单?” 这一问…… 关山月道:“堂堂‘黑白双煞’,不该有此一问,当然是他俩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么知道?不要以为他俩既交名单,又说实话,该死。他俩实话实说,固然是不得已,但我认为他俩还别有用意,想藉你二位之手,夺回名单。” 黑瘦老者道:“是么?” 关山月道:“难道你二位没这个盘算,不想么?” 黑瘦老者没说话。 显然,有这个盘算,想! 关山月道:“当然,两位是十足的老江湖,也会盘算,是不是抢得回去,甚至能不能出手。” 黑瘦老者仍没说话。 恐怕是盘算过了,没这个把握,否则不会等到如今还迟迟没动。 白胖老者道:“你说你来跟老夫兄弟做生意?” 似乎故意把话岔开了。 关山月道:“不错。” 白胖老者道:“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要卖那份名单。” 白胖老者道:“卖给老夫兄弟?” 关山月道:“货卖识家,卖给最想要,最急着要的人。” 白胖老者道:“你找错人了,最想要,最急着要这份名单的人,应该是名单上的那些人。” 关山月道:“不错,可是名单上的那些人,十个有九个都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所以我只有转而找两位了,两位也是最想要,最急着要这份名单的人,是么?” 白胖老者道:“怎么见得老夫兄弟有银子?” 关山月道:“两位也许没什么银子,但绝对比名单上那些人强,而且,两位还有个在上头的人,事关大功,怎么也会筹出这笔银子来。” 白胖老者道:“你精明。” 恐怕还是真心话。 关山月道:“不然怎么配做生意人,怎么能吃这碗饭?” 白胖老者道:“你不觉得这笔生意险了些么?。” 关山月道:“哪种生意,哪一笔,都有风险,只是生意人不怕,也不能怕,两位应该听过,赔钱的生意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做。” 白胖老者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话说的够多了,不说了,我只想听一句,这货,两位要是不要?” 白胖老者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兄弟也是最想要,最急着要的人,似乎也多此一问。” 有点。 黑瘦老者道:“就看你要的是什么价钱了?” 关山月道:“快人快语,以我看,不管我要什么价,两位应该都舍得。” 黑瘦老者道:“那不一定,即便舍得,拿不出来也是无可奈何。” 关山月道:“我不说了么,两位上头……”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要听,你要什么价?” 似乎不愿关山月提他俩上头那位。 关山月道:“以两位看,名单上那些人,人人一条命,有的恐怕还有家,值多少?” 白胖老者道:“人命无价,你这么算,老夫兄弟出不起。” 关山月道:“人命是无价,不过,名单上那些人的命,在两位及两位上头那位眼里,恐怕不值什么钱,两位不必担心出不起。” 白胖老者道:“这倒是,多亏你提醒了老夫,那些人本就该死,有家的该抄家。命值什么钱?那么,你要什么价?” 关山月抬起了手,伸出一根手指。 白胖老者道:“这是多少?” 关山月道:“两位说呢?” 白胖老者道:“总不会是一百两。” 关山月目光一凝:“两位还要不要往下谈?” 白胖老者道:“一千两?” 关山月收手指垂下手:“两位是不是小看我?”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白胖老者道:“难道是一万两?” 关山月道:“这才像话。” 白胖老者色变,叫:“一万两银子……” 关山月道:“不是银子。” 白胖老者一怔,叫得更大声:“金子?” 关山月点了头:“不错,一万两金子!” “黑白双煞”双双脸色大变,白胖老者道:“后生,你疯了!” 关山月道:“你看像么?” 白胖老者道:“名单上那些人,值得了么?你刚还说……” 关山月道:“论命,名单上那些人的命,值不那么多,但是这份名单却是你二位跟你二位上头那位想要,急着要的,而且这份名单关系重大,这就值了!” 黑瘦老者两道目光紧盯关山月:“后生,你不该是老夫兄弟不知道的人。” 关山月道:“怎么说?” 黑瘦老者道:“你十足的老江湖。” 难怪他会这么想,以关山月在“小孤山”跟这件事上的表现,尤其是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的确像个十足的老江湖。 关山月暗暗一怔,没说话,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也发觉,他像个十足的老江湖,而不是刚入江湖没多久的年轻人。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他是块材料,是个奇葩,是个奇才,跟郭怀一样,都百年难遇,可以肩负重任,所以苦大师才救他,才倾囊传授一身所学。 黑瘦老者见关山月没说话,又道:“可是年岁不像。” 关山月定了神,说了话:“又怎么说?” 黑瘦老者道:“你太年轻,即使过人,称得上老江湖,也得历练个三年五载,何况你像个老江湖里的老江湖,你今年才多大,又进入江湖多久?” 关山月道:“你把话扯远了。” 这表示关山月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 白胖老者回到了正题:“你漫天要价,老夫兄弟要就地还价……” 关山月道:“不二价,我一文不多要,可也一文不能少。” 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出不起……” 关山月道:“我不勉强,也勉强不了。” 他要出亭。 “黑白双煞”忙又拦住。 关山月停住,道:“两位出不起我要的价,可是这份名单偏是两位跟两位上头那位想要,急着要的。唯今之计,只有强取豪夺一条路:但是,两位请自问,强取得了,豪夺得了么?” “黑白双煞”恐怕早就自问过了,他俩自己明白,既不能强取,也不能豪夺,否则不会费唇舌到如今。 白胖老者说了话:“后生……” 关山月截了口:“应该还有个办法。” 白胖老者道:“什么办法?” 关山月道:“让我跟两位上头那位当面谈。” 白胖老者道:“你一直提老夫兄弟上头那位,老夫兄弟上头那位,你怎知老夫兄弟上头还有人?” 关山月道:“在‘小孤山’两位自己说的……” 白胖老者道:“‘小孤山’事是‘小孤山’事,眼前事是眼前事,不是一回事。” 关山月道:“果真如此,两位既出下起我要的价,我跟两位就没必要多谈了。” 他又要出亭。 “黑白双煞”就是拦住出亭路不让。 当然,关山月也不是真要走,关山月要是真要走,再来两个“黑白双煞”也拦不住。 “黑白双煞”老江湖,也不会不明白,他俩以为,关山月还是想做成这笔生意。可是若是让关山月认为做不成这笔生意了,关山月会真走,那么一来,遭受损失,甚至倒霉的还是他俩。 白胖老者道:“你要见老夫兄弟上头那位?” 这应该是承认,他俩上头还有人了。 关山月道:“我这是为两位,跟两位上头那位着想,两位出不起,焉知两位上头那位也出不起?” 白胖老者道:“后生,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关山月道:“你何指?” 白胖老者道:“你是‘鄱阳县’来人,既救回了董家后生,又想找出‘九江’是谁雇人掳人。” 不是没想到。 不必老江湖,任谁都想得到。 关山月淡然道:“若真如两位所想,我何必花工夫,费唇舌,出手逼两位实话实说,甚至把我带到两位上头那位面前,恐怕两位不会不听我的。” 这话说得算是客气。 “黑白双煞”没承认,也没否认。白胖老者道:“老夫兄弟愿意相信你,也愿意带你去见老夫兄弟上头那位,可是老夫兄弟上头那位从不见外人……”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不勉强,也勉强不了,此处做不成生意,自有做得成生意的地方。‘江西’既有这么一位,相信别的省一定也有这么一位,我拿别处卖去,虽不是‘江西’,总是一桩大功,一定有别人想要,急着要。” 他再次要出亭。 这次就不知道是真要走,还是只是作态了。 “黑白双煞”却是仍不让开,白胖老者两道目光忽然变得冷电般,似两把利刃。 紧紧逼视关山月,震声发话:“后生,你究竟是何来路……” 真够小心的。 关山月淡然道:“我懂你的意思,请放心!三条路,走中间,我两边都不沾,这样才能左右逢源,两边得好处;否认我生意做不成,一文也赚不到,两位请想,是也不是,信不信也任由两位。” 黑瘦老者说了话:“后生,你既出高价,又要跟老丈兄弟上头那位当面谈,是不是该让老夫兄弟先看看货?” 白胖老者立即附和:“不错!” 关山月道:“还不放心么,我若不知道那两个有这份名单,怎么会说?既然知道又怎么会不要?既然要到了手,更不会轻易给别人,或者毁去,那么,它不在我这里,又在那里?” 黑瘦老者道:“你说的是理,可是,那有买家不先看货呢?” 关山月道:“你说的也是理,买家是该先看货,干该万该。但是,两位不是买家,买家应该是两位上头那位,即便是两位上头那位,也得先愿意出这个价,把万两黄金摆出来,否则,照样不能先看货。” 是这个理。 也足证更小心。 “黑白双煞”算是碰见对手了。 对手似乎高了一筹。 “黑白双煞”脸色又是一阵阴晴不定,白胖老者说了话:“你且等着,晚上自会有人来找你,带你。” 关山月道:“要我就在这里等?” 白胖老者道:“这里最好,但地处荒郊,没吃没喝,不能让你在这里等。” 关山月道:“要我在哪里等?” 白胖老者道:“哪里都行,随你。” 关山月道:“哪里都行?找得到我?” 白胖老者道:“只管放心,只要不出‘九江’城,一定找得到你。” 还真是,或许“黑白双煞”没想到关山月找到“九江”来,否则就正如关山月所料,他一进“九江”城,就会遭人盯上了! 关山月道:“我就等到晚上,可是话说在前头,我过时不候,即便还能找到我,可不再是这个价钱了。” 关山月知道,“黑白双煞”居于人下,不能不小心,而且连带人去见都做不了主,不敢冒然迳自带人前去,得先请示。他有把握名单关系太以重大,“黑白双煞”上头那位,一定会信有不信无,即便是冒险,也一定会派人带他去见,何况,“黑白双煞”跟那两个一样,也会打想藉主子夺取名单的算盘!所以他才答应等。 “黑白双煞”也没有犹豫,白胖老音道:“就这么说定了,老二,走!” 话落,双双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关山月没动,他没有跟踪,他料定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找他,带他,何须跟踪? 真说起来,这儿不错,安静,城墙,野草也不是都没看头,不是不能在这儿坐会儿。 只是,亭子里脏,没处可坐,关山月还是走了。 这时候日头已经偏了西了。 到晚上没有多久时候了,能上哪儿去? “九江”不是没有名胜古迹,可是天已经这时候了,能上哪处名胜古迹去? 再说,这时候关山月也没那个闲情逸致。 他还是选了一家茶馆。 这家茶馆就在他离开城郊不多远的一条街上。 这条街没有“陆羽居”所在的那条街大,茶馆也没有“陆羽居”座头多,可是,除了卖茶,卖唱之外,比“陆羽居”多卖了一样——点心。 正好,喝茶,听曲,再拿点心当顿晚饭,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进了茶馆刚落座,他就知道让人盯上了。 跟在他后头进来一个茶客,中年人,一般的穿着打扮,进来就坐在他背后不远一付座头上,不显眼的一个人,跟一般茶客没两样,可是他就觉得出,这个人是盯他的。 突然之间,他有点惊急,他想起了一件事,茶馆、酒肆这一类的地方,常有要饭的进来乞讨,“陆羽居”有,这家茶馆恐怕也不例外。 他都能觉得出,刚进来,坐在他后头这个人是盯他的,“丐帮”在“九江”分舵的这些弟兄,更知道“九江”地面这些人,万一为帮他的忙,管个闲事,有所行动,那可会帮倒忙。 所以他开始时刻留意,留意有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要是有要饭的进来,趁着乞讨有所行动,他好暗地里阻拦。 好在从他进来落座,到他吃过点心,天色已黑,并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 他不免又有点诧异,这家茶馆怎么会没有要饭的进来乞讨?是不是“九江”的要饭的,一时都销声匿迹了,为那件事忙,或者得暂时避一避? 茶馆上了灯,刚上灯,坐在他后头那中年人站起身走过来,到了他座头旁,只说了一句话:“是时候了,跟我走吧!” 转身往外走了。 他没料错,“黑白双煞”上头那位信有不信无要跟他相见了。 他也真没觉错,把茶资、点心钱放在桌上,跟着出去了。 出了茶馆,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子,他跟了过去。 进了巷子,没有灯光从两边外射,比街上黑多了,他有过人的眼力,不怕黑,看得见那个人正往前走,他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头。 天色越来越黑,那个人在巷子里东弯西拐,走一条巷子又一条巷子。 关山月听出来了,隔一段距离之后,不远处便躲得有人。 关山月知道,这是怕另有别人跟在他后头,也就是怕关山月另外带有帮手。 这些人做事真够小心,只是太不知关山月了,关山月还要带帮手? 就这么,足足走了顿饭工夫,只怕已经走遍了半个“九江”城,前面那中年人才在一条巷子里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大门比两旁跟对门人家的大门宽,也高大些,只是门口没挂灯笼。 这不是一般人家,这是“九江”的有钱人家,可还算不上大户。 那中年人叫开了门,两扇大门开了,才有些微弱的灯光射出来。 那中年人转身向关山月抬抬手,又指指已经开了的两扇大门。 关山月明白,走了过去,近前,听那中年人说了话:“到了,进去吧!” 大门里站着另一个中年人,也是一般下人打扮,那是开门的,脸上没表情。 关山月进去了,那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关上了两扇大门,带关山月到这儿来的那个中年人没进来。 下人打扮那中年人说了话,只三个字,还冷冷的:“住里走。” 关山月不在意,迳自往里走,看见了,再往前是院子,有堵“影背墙”,墙那边有灯光,可也不算很亮。 过了“影背墙”,不小的一个院子,两边厢房没灯光,有灯光的地方是堂屋,垂着帘,看不见里头,只看见堂屋门外头站着个人,藉着帘子后头射出来的灯光看得出来,又是个下人打扮的中年人,看见关山月转过了“影背墙”,说了话:“这边来。” 这户人家的谱儿不小。 本来嘛,有钱人家。 这要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恐怕谱就更大了。 到如今还没看见“黑白双煞”,关山月知道,“黑白双煞”虽然上头有人,在这些人里头可都有他俩的身份与地位,绝不是下层的。 关山月走过去,刚到滴水檐前,那垂手肃立,下人打扮的中年人又说了话:“禀报,来人到。” 来“人”到,连个“客”都不说。 也难怪,关山月本就不是客。 随听里头有人说了话,话声低沉,而且冰冷:“让他进来。” 那下人打扮中年人应一声,向关山月:“听见了?” 也不管掀帘子。 真够客气的。 关山月还是下在意,自己伸手掀起帘子进去了。 进了堂屋看,有钱人家的堂屋,算得上气派,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大红锦垫,对宫灯,应有尽有,桌上一套茶具,看得出是“景德镇。”的上好细瓷。 桌前站着一个人,中年人,可不是下人打扮了。海青大褂儿,卷着一双雪白袖口;瘦高个儿,瘦削脸,长眉细目,鹰钩鼻,薄嘴唇,加上冰冷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是个深沉的角色,而且还是个难斗的高乎。 一见关山月进来,两道阴冷目光盯上了关山月,而且说了话,话声仍然低沉,却更冷:“候着!” 只这两个字,没让坐。 真不是待客之道。 还是那句话,关山月就不是客。 是来做生意的,而且是来做那种生意的,不是么? 关山月仍然不在意,但是他要去客位坐。 那瘦高中年人冰冷一句:“你干什么?” 抬手就拦。 他手五指修长,苍白,没有血色。 关山月像个没事人儿,抬手格开,走到客位坐下。 瘦高中年人色变,一双细目还闪冷芒,就要再动。 一个话声从后头传了过来,中气十足:“屈管家!” 只这么一声,瘦高中年人立即收势停住,扬声发话:“主人到了!” 这是让关山月知道,主人来了,该站起来了。 其实这不用人示意,一般人都知道这个礼。 关山月听见了,但坐着没动。 瘦高中年人脸色又一变,二次扬声:“主人到了!” 关山月仍没动。 瘦高中年人目射厉芒,就在这时候,后头二前一后来了三个人。 瘦高中年人目中厉芒敛去。 关山月站了起来。 三个人,后头两个是“黑白双煞”,前头一个近五十年纪,一般身材,太阳穴高高鼓起,两眼炯炯有神,海青缎子长袍,还罩了件团花黑马褂,穿着气派,像个有钱人,不用说,他是主人。 也就是京里秘密派驻“江西”,监视一省官吏,并严查隐藏“江西”各地叛逆的那个人物。 这样的家,这样的穿着打扮,这是以一般的有钱人家为掩护。 事实如此,除非是明眼人,或者是已经知道的人,不然在这里闻不到官气,也闻不到江湖味儿。 关山月没有抱拳说什么,他站了起来,已经算是迎主人,跟主人打招呼了。 这问堂屋没多大,由里往外,由左往右,怎么走也不过几步路,所以“黑白双煞”陪着主人很快就到了近前,白胖老者道:“启禀老爷,就是他。” 这“他”,当然是指关山月。 主人倒是和颜悦色,微微抬手:“请坐。” 主人的手更白,而且细嫩,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人的手。 当然,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有钱老爷嘛! 客主落座,主人又道:“请教。” 关山月道:“不敢,姓关。” 他只说了姓,没说名。 主人道:“尊驾从哪儿来?一向在哪条路上得意?” 京里派驻在“江西”的,说的话可不是京片子。 京里派的可不一定都是京里的人。 关山月道:“有劳主人动问,江湖生意人,谈不上在哪条路上得意。” 工人道:“尊驾客气。”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实话,江湖生意人,长年到处跑,今日南北,明日东西。有生意可做,那条路都算得意;无生意可做,那条路都不得意。” 还是真的。 主人微一笑:“听尊驾说话,尊驾十足的江湖老生意,但是我身边这两位说得对,尊驾的年岁跟尊驾这个老生意不相配。” 关山月道:“他两位抬举,主人夸奖。” 没多说什么。 主人道:“听我身边这两位说,尊驾坚持非跟我当面谈笔生意不可?”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也可以跟他两位谈,奈何他两位做不了主。” 主人道:“价钱?”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听说尊驾是卖一份什么名单。”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不管是什么名单,尊驾怎么会找上我这么一户人家?” 这是还不想承认,他是关山月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已经到了此时此地了,主人还说这话,未免太无趣,若是我找错了人,请容我告辞。” 他站了起来。 这一招厉害。 主人忙抬手拦:“尊驾请坐,尊驾请坐。” 关山月又坐下了。 主人道:“玩笑一句,尊驾万勿当真。” 关山月道:“生意人不懂玩笑,也不知是玩笑。” 主人道:“真要论这笔生意,恐怕尊驾不该跟我谈这一笔。” 关山月道:“要请主人明教。” 主人道:“尊驾抢了我要的人去,害我白白损失了一大笔,尊驾欠我的,怎么还能跟我谈生意?” 关山月道:“但不知这一句,主人是玩笑,还是当真。” 主人道:“玩笑如何?当真又如何?” 关山月道:“主人若是玩笑,我一笑置之,若是当真……” 主人道:“尊驾就又要告辞?” 关山月道:“这回还不对于,我只是有话要说。” 主人道:“尊驾请说。” 关山月道:“我抢人是从‘小孤山’抢走的,害主人损失一大笔,欠主人的,是主人雇的人,不是我。” 是实情。 主人道:“我再次派人去‘小孤山’,那个姓华的寡妇已经躲了,我当然是找得到的,尤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关山月道:“这么说,主人是认定我欠主人的。” 主人道:“可以这么说。” 关山月道:“那么以主人之见?” 主人道:“尊驾应该拿那份名单抵债,而不该跟我另谈生意狮子大开口。” 关山月笑了:“主人打的好算盘。” 主人道:“尊驾,我说的是理。” 关山月摇头:“理不是这样的。” 主人道:“尊驾……” 关山月道:“主人要是认为这是理,这笔生意就没法谈下去了。” 主人道:“我本来就认为尊驾不该跟我谈这笔生意。” 不错,他刚才说过。 关山月道:“那就不必谈了。” 他站了起来。 那瘦高中年人跨步来到,挡在面前。 关山月道:“请问主人,这是干什么?” 主人道:“你是个老江湖生意人,不该有此一问。”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我请主人有十成把握再动手。” 主人道:“这是说……” 关山月道:“要是抢不走这份名单,我会把这份名单卖到他省去,那对主人是大损失,也是大不利。” 主人道:“他省没有像我这样的人。” 关山月道:“主人既许我为老江湖生意人,就应该相信我知道‘江西’有,他省一定有。” 主人道:“即使他省有像我这样的人,但藏匿‘江西’各处叛逆的名单,他省不会要。” 关山月道:“何妨试试看?” 主人道:“藏匿‘江西’各处叛逆的名单,对他省没有用。” 关山月道:“我不这么想,不这么看,我认为,要是他省缉捕藏匿‘江西’各处叛逆,那是大功,对主人来说,那大不利。” 主人倏然而笑,笑得阴,笑得冷:“说不得我只好赌一赌了,不管怎么说,你是来得去不得,我不会让你走脱的。”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也等于是下了动手令。 瘦高中年人动手了,他抬手劈胸就抓。 一举两得,名单定然藏在关山月怀里,这里也是关山月的要害。 出手快,而且五指透寒风,这种寒风不止能透衣,而且能透骨。 看来,这瘦高中年人双手练有什么特殊功力。 关山月扬了眉:“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飞起一指点出。 瘦高中年人一惊,要沉腕变抬。 关山月化点为拍,疾快如风,一掌正拍在瘦高中年人手背上。 “叭!”地一声脆响,“啊!”地一声惊叫,瘦高中年人左手握右掌疾退,脸色都变了。 想必不怎么好受。 恐怕还不止不好受。 主人为之-一怔,他听“黑白双煞”说了,这个年轻人武功高,是高手里的高手,可没想到他手下这个好手,只一招就败下阵来,而且还伤得不轻,他忙叫:“你两个!” 这是叫“黑白双煞”。 “黑白双煞”动了,从主人背后双双扑出,带着一阵风扑向关山月。 交过手了,而且是手下败将,关山月知到他俩的深浅,知道怎么对付他俩。 他没躲,跨步迎上,三条人影合在了一起,来回两次交错,快如闪电,然后,两声闷哼,三条人影分开,两条人影后退,后退的两条人影一白一黑,影定人现,是“黑白双煞”,他俩面如死灰,并肩而退,一动不动。 关山月说了话:“主人这位管家,手上练有歹毒掌力,以前一定伤过人,今后不能再伤人了。‘黑白双煞’曾经横行‘齐鲁’,造过不赦罪,今后再也不能再横行,更不能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了……” 主人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怒暴-:“你……” 关山月道:“如今恐怕得你自己来了。” 主人道:“我有的是人,来……” 本来嘛!京里派驻“江西”,监视一省官吏,严查隐藏“江西”各处叛逆的人物,手底下怎么会只这三几个人?只是,他才叫一声“来”,“人”字还没出口,关山月已经跨步欺向了他。 主人一声冷笑:“不要把我当成他三个!” 他先关山月一步出了手。 关山月欺近,也出手。 互换一招,各退一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关山月知道,还真不能把这位主人当成那三个。 本来就是,这么一个角色,岂会是等闲人物! 主人说了话:“年轻朋友,我不能不承认,你是我生平仅见的好手,年纪轻轻,几乎让人不能信,报个名号。” 关山月道:“我没有名号。” 主人道:“总有名字。” 关山月道:“那无关紧要,你不必知道。” 主人道:“你不愿说,我可以不问。这么一身好武功,在江湖上混,可惜了,到头来除了虚名一无所获。投效朝廷,跟着我,凭你,我担保不用多久,一定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 居然动了爱才之念,为朝廷揽人了。 关山月道:“是么?” 主人道:“像我等这些人,那一个不是江湖出身?只是由于各人的所有不同,成就也就不一样,可绝对比在江湖上混强。” 关山月道:“投效朝廷,跟着你,所为何事?监视‘江西’各地官吏,严查‘江西’各地叛逆?” 主人道:“不错,‘江西’的大小官吏怕,‘江西’的叛逆更怕,何等威风,何等神气?” 关山月道:“恐怕监视官吏的时候少,严查叛逆的时候多。” 主人道:“那是当然,你还没有投效入行,就已知个中奥妙,深得三昧,确是干这一行的材料,吃这碗饭的好手。官吏到底是自己人,碰上了扎手的,或是整错了人,有一天会倒大霉,不如睁一眼,闭一眼,他花钱消灾,我财源滚滚,这是干这一行,吃这碗饭的财路。至于那些叛逆,一不是自己人,二不肯花钱,也没钱可花,除一个就是功,一得利,一得功,当然这么干。” 关山月道:“既出身江湖,应该都是汉族世胄,前朝遗民,怎么那些叛逆倒成了不是自己人了?” 主人道:“年轻人,形势比人强,既投效了朝廷,吃了粮,拿了俸,成了朝廷的人,当然得站在朝廷这一边。”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倒也老实。 关山月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是如此,为什么你会花钱雇人,劫掳‘鄱阳县’县令的儿子。” 主人脸色变了,两眼也闪现了冷芒:“那不一样,那狗官跟我有仇。” 关山月道:“那么样一个官,当然拿不出消灾的钱财,如今又听说你跟他有仇,显然你不是要钱财,而是要人命,只是,有这么大仇么?” 主人脸色怕人,道:“有,当然有。” 关山月道:“‘鄱阳县’不过一个七品县令,无论如何,你的身份、地位都高于他,怎么会跟他结这么大仇?” 主人道:“我不想说,我只能告诉你,十年前他在‘辽东’‘千山’下一个小县份任县令,比如今更多了份连朝廷的帐都不买,能不要身家,不要命的臭脾气,就是那时候结下了这个仇。他得罪的还不止我一个,别个都懒得跟他计较,只有我不愿放过他,正好我派驻‘江西’,当然要报这个仇,雪这个恨。” 一句“辽东”“千山”下一个小县份,听得关山月心里-一跳,尤其还有一句“十年前”,更引得关山月留意,主人既不想说,他也先不问,他道:“既是如此,以你在‘江西’的身份、地位,何必雇人下手?” 主人道:“你人在江湖,不知道,他虽是个小县份的七品县令,可是有政绩,得民心,尤其他那臭脾气,朝廷都知道,再加上他有一个举人儿子,万一事败,让朝廷知道是我,不但我这个位子保不住,恐伯连脑袋都会掉。” 关山月道:“难道你就不能让朝廷知道,十年前……” 主人道:“你不知道,十年前京里派我跟我几个同伴前往‘辽东’‘千山’下,出极其机密的任务,不能让人知道,连我跟我几个同伴间都互不相识,不知彼此的来处,不能谈论,一旦遭这个小县令盘查,只能吃哑巴亏。” 原来如此,那倒是! 这几句话,听得关山月不止心头猛跳,简直就心神震动。 难道就是…… 第 5 卷 第 六 章 鬼使神差 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难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如果真是,从头一个莫怀古到这一个,都是关山月碰上的,而不是关山月找到的。 如果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下漏,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是什么? 一个或许可以说是巧,三个难道也能说是巧?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道:“你几位既是奉京里之命,赴‘辽东’‘干山’出极机密任务,自是会极其小心谨慎,又怎么会招致地方宫府盘查?” 主人道:“我把话扯远了,你也不必再问了,只告诉我,我拉你脱离江湖,投效朝廷,你愿意不愿意?” 不愿再说下去了。 不知是机警,还是不能说? 恐怕都是。 关山月也没再多问,他问了别的:“要是我脱离江湖,投效朝廷,是不是得献出那份名单?” 主人道:“恐怕是。” 关山月道:“那我的损失岂不是大了?” 还真是。 主人道:“无论如何,你今天得交出那份名单,不是么?不要怕损失,只你一旦投效,我担保你往后财源不断,所得何止黄金万两?强过你做这种江湖生意百倍。” 关山月得交出那份名单来,似乎他有把握。 关山月道:“那是以后,是不是?我眼前就能得万两黄金,以后的事谁也不能预料。财源不断也好,强过万两黄金百倍也好,还没有到手,总是空的。” 说起来,也真是这个理。 主人道:“你还真是个生意人。” 关山月道:“生意人,只好在商言商。” 主人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 关山月道:“不是不愿意,而是我认为脱离江湖,投效朝廷,跟我怀里这份名单,是两回事。” 主人道:“你只是不愿献出那份名单?”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可以说你脱离江湖,投效朝廷,跟你怀里那份名单是两回事。但是,你若献出那份名单,是显示你的诚意与忠心,也是你所立的头一功,而且是大功不是?” 关山月知道眼前这个主人不是等闲之辈,同样的,眼前也知道关山月是个不好斗的扎手人物,否则他不会拉关山月脱离江湖,投效朝廷,也早就动手强取豪夺了,哪还会费这么多口舌? 关山月道:“我不必显示我的诚意与忠心,是主人拉我脱离江湖,投效朝廷,不是我自己要脱离江湖,投效朝廷,至于头一功,还是大功,若与万两黄金比,我宁可要后者。” 主人道:“我出不起这个价,买卖不成,你哪里来的万两黄金?” 关山月道:“我认为这份名单,主人想要,急着要,志在必得,一定会筹出这个价来,即便真买卖不成,我拿到他省去卖,一样可得黄金万两。” 主人道:“你经由我脱离江湖,投效朝廷,名单却卖与他省,合适么?” 关山月道:“脱离江湖容易,投效朝廷的途径也不只经由主人这一条,名单拿到他省去买,我自可以从他省脱离江湖,投效朝廷。” 主人的脸色变了一变:“你没有说错,这份名单我是想要,急着要,志在必得,既然你说什么都不愿献出,那是逼我强取豪夺了。” 话落,他突又跨步欺进出手。 显然,他这是突袭,想出其不意,想一击奏功,所以他不但出手快,而且出手准、狠。 关山月也出了手,他既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个主人是何许人,出手自也全力施为。 互换了五招之后,关山月一掌拍中了主人的右胸,主人踉跄倒退,砰然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椅子够结实,没松散,没断毁,只是他脸色苍白,一时没能站起来。 那瘦高中年人跟“黑白双煞”脸色也都变了,而且要动。 关山月适时说了话:“三位还能动么?” 瘦高中年人跟“黑白双煞”都没有动。 人影闪动,疾风一阵阵,一连扑进来四、五个下人打扮的中年人,显然是被主人跌坐在椅子上那一声所惊动。 本来嘛!主人是这么个人物,这么个角色,他的人当然不止瘦高中年人跟“黑白双煞”三个。 进来这四、五个,看身手都是一流,应该是平时以下人为掩饰,一旦行动就都是好手。 那四、五个扑进来,一见眼前情景,自也脸上变色,要动。 关山月又说了话:“看清楚了,能动么?” 那四、五个以为关山月是以主人为胁,事实上关山月也真是离主人较近,一时还真没敢动。 关山月又道:“看看这三位,你等自以为比这三位如何?这三位都没有动,你等能动么?” 那四、五个都是不错的好手,也都是明眼人,这一看就看出来了,瘦高中年人跟“黑白双煞”,不是因为关山月以主人为胁不敢动,而是根本就不能动了,这么一来,那四、五个就更不敢动了。 关山月又说了话:“眼前事,是我跟主人之间的事,跟各位无关,各位可以出去,看了瘦高中年人跟“黑白双煞”一眼,接道:“三位也一样。” 没人动。 似乎都不愿出去。 是么? 关山月又道:“你三位已经不能再为主人做什么了,就是不出去,主人恐怕也不会要三位了!你几位也一样,既然人进来了而下动手,以为主人会不怪你几位?不妨实告诸位,‘江西’各地方官不甘受监视,受勒索,合起来雇我找上门来,这个秘密设置,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了,诸位各为自己打算吧!” 瘦高中年人说了话:“你……” 关山月道:“信不信就任由诸位了。” 瘦高中年人没再说话,头一个走了。 “黑白双煞”跟着走了。 这三个一定,那四、五个还能不走?当然也走了,转眼间都走了。 主人的脸色更见苍白,道:“你不是江湖生意人?” 关山月道:“不是。” 主人道:“你真是‘江西’各地方官……” 关山月道:“也不是。” 主人道:“你刚才说……” 关山月道:“那是给那些人听的,为的是让那些人以为我是。” 主人道:“那么你是……” 关山月道:“江湖报仇人。” 主人道:“江湖报仇人?你是来……” 关山月道:“当然是来报仇的。” 主人道:“你是来报仇的?我跟你有仇?”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我跟你有什么报?” 关山月道:“血海深仇!” 主人道:“血海深仇?你是……” 关山月道:“我姓关,这是不是能提醒你?” 主人道:“你姓关,我不记得有姓关的……” 关山月道:“我再提醒你一句,十年前,冬大雪,‘辽东’‘千山’下……” 主人脸色一变:“十年前,冬大雪,‘辽东’‘千山’下,你是……” 关山月道:“你已经知道了,我姓关。” 主人道:“不对,姓关的只有一个女儿,落在了我等手里,让我等带走了……” 关山月道:“不对,关老人家只有一个义子,如今就站在你眼前,落进你等手里,让你等带走的,是邻家的女儿。” 主人道:“可是她说她是……” 关山月脸上闪过抽搐,道:“那是为救我这个关老人家的义子,免得你等等我回来,斩草除根。” 主人道:“你真是……” 关山月道:“错不了的,已经有两个伏诛了,你是第三个。” 主人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等任务机密,当时又没有……” 关山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抬头三尺有神明,人可欺,天不可欺。” 主人道:“我等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姓名、来处,事成之后四散,也各不知去处。你又怎么能找到我?” 关山月道:“你告诉我的!” 主人道:“我告诉你的?” 关山月道:“我只是来找那雇人劫掳董公子之人的,是你告诉我,十年前你曾往‘辽东’‘千山’下出过极机密任务。” 主人道:“你是说刚才……” 关山月道:“不错,那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主人道:“你弄错了,我说的跟你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关山月道:“来不及了,你已经承认了。” 主人道:“我……” 关山月道:“难道不是?‘姓关的只有一个女儿,落在了我等手里,让我等带走了,’这话是谁说的?” 主人脸色大变,既惊又急:“该死,我跟你提什么当年事……” 看来他很后悔。 关山月道:“问你自己,我认为这是鬼使神差,你报应当头。” 主人道:“鬼使神差,报应当头!” 关山月道:“难道不是?” 主人没说话,要站起来。 看得出来,他是暗提一口气,想猛然站起,出手突袭。 关山月已到了他面前,伸手按在了他肩上,他硬是没能站起来。 关山月道:“不用费事了,你已经没有出手之力了。” 主人苍白的脸显得通红,就是动不了分毫。 关山月道:“你此刻该答我话了,十年前‘辽东’‘千山’下的任务,极为机密,你等行事自是小心谨慎,怎么会遭当地宫府盘查?” 主人泄了气,收了劲,胀红的脸又是一片苍白,道:“如今告诉您也无妨了,就是因为我等几个那么样的大男人,带着一个不一样的乡下了头,招人动疑。”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让谁带走了?” 主人道:“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去处。” 关山月道:“不是你么?” 主人忙道:“不是我。” 关山月道:“你可知道,你的说法跟已经伏诛的前两个的说法不一样?” 主人忙道:“那两个是怎么说的?” 关山月道:“头一个说,事了,他就先走了,不知道是谁带走了那位姑娘。” 主人没说话。 关山月道:“第二个说,事了后听有人说了句:‘老的已经没了,小的交给我了,’几个人就都走了,散了。” 主人说了话:“他俩是这么说的?” 关山月道:“不错。” 主人道:“你信谁的?” 关山月道:“他俩的说法都可信。” 主人道:“你信他俩不信我?” 关山月道:“你等的任务极机密,既不是来自一处,彼此也互不相识,事一了,自然是立即四散走人。” 主人道:“我的说法……” 关山月道:“几个人还怎么会带个姑娘走在一处,遭当地宫府盘查?” 主人没说话,是说不出话来了,没话说了。 关山月道:“你就再说一说,为什么雇人劫掳县尊的公子吧!” 主人说了话:“确是因为姓董的当年在‘千山’下那个小县份时盘查我……” 关山月道:“还这么说?” 主人道:“真的,只不过当时只我一个人,他见我可疑,拦下盘查,而不是见我几个带个姑娘可疑。” 关山月道:“即便你说的是实情,盘查你的是差役,你怎么能记恨董县尊?” 主人道:“是姓董的自己带着几名差役,他经常自己带着人巡视治下各处……” 关山月道:“真是位好官。” 主人道:“他拦下我,盘查我也就罢了!他居然把我带回县衙,整整押了我一夜,没能搜出什么,也没能问出什么,这才放人,而我只能吃哑巴亏。” 关山月道:“既是因此结仇,因此记恨,你为什么早不报复,而一直等到十年后的今天?” 主人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直到今天才有机会。” 关山月道:“十年前你等奉到密令的时候,可曾要你到某处找‘胡子’报到?” 主人道:“不错,密令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知道?前两个告诉你的?” 关山月未答又问:“胡子是怎么样一个人?” 主人道:“身材高大,一脸的络腮胡,说话像打闷雷。” 关山月道:“那两个之中,一个说当时事了之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老的没了,小的交给我了’,你听见了么?” 主人道:“我听见了,是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关山月道:“知道是谁么?” 主人道:“不知道,我看也没看是谁就走了,因为有人已经走了,我巴不得快走,快离开那个地方。” 关山月道:“会是胡子么?” 主人没说话。 关山月道:“想一想,你说胡子说话像打闷雷,话声不难分辨。” 主人猛点头:“不错,是胡子,就是他的话声。” 终于知道是那几个里的哪一个带走了虎妞,关山月为之一阵激动,他又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然后才道:“你等几人分别来自当年的‘平西王府’,‘平南王府’、‘靖南王府’,前两个分别来自‘平西王府’、‘平南王府’,你呢?” 主人两眼睁大:“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无关紧要,答我问话。” 主人道:“靖南王府。” 关山月道:“‘靖南王府’出了两个人,一个史后,一个刘全忠,你是哪一个?” 主人两眼瞪圆了,惊声道:“你……” 关山月道:“答我问话!” 主人道:“史后。” 关山月道:“‘三藩’削后,各王府的人都已散去,尤其那几个,躲得更远,为什么你还如此亲近京城,受到重用,派驻一省,肩负如此重责大任?” 主人道:“我不知道……” 关山月道:“是么?你要知道,我一直没对你动手相逼,不是我下不了手,是你还算肯说。” 王人沉默了一下:“是我一听说朝廷有意撤‘三藩’,就说动了王府护卫,听命朝廷,使得王爷不能抗旨……” 关山月道:“又一次的卖身投靠,你是两次卖身投靠。” 主人道:“我……” 关山月道:“反正今天鬼使神差,你报应当头,就不必计较卖身投靠多一次,少一次了。” 工人道:“难道你真敢杀官?” 关山月道:“你的人已经都听见了,是‘江西’各地方官受不了你监视、勒索……” 主人道:“你是给‘江西’各地方官招大灾惹大祸。” 关山月道:“没做的事,‘江西’各地方官自会否认,众口一声;你认为朝廷信‘江西’各地方官,还是信你的人?查无实据,自然也就认为是‘江西’叛逆所为;既是叛逆,也就不在乎多这一条罪了。” 主人道:“可是我的人都知道你姓关了。” 这倒是。 关山月道:“普天之下有多少姓关的?再说,你人在,有人替你效力卖命,一旦你人没有了,有谁还会对你忠心,管你的事?” 说得也是。 主人没说话,又想往起挣,却仍是没能动分毫。 他是知道没办法让关山月不杀他,保命不成,他还有一线希望,临死挣扎,作困兽之斗,无奈,还是站不起来。 关山月又说了话:“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你让我知道是谁带走了那位姑娘,为此,我愿意给你机会,只这一回,望你好好把握。” 他收回了按在主人肩上的手。 主人没往起站,就在关山月收回按在他肩上那只手的问时,他坐姿不变,倏抬双掌,猛然外翻,击向关山月的左右两肋。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最后的保命机会,没有第二回了;能不能保住性命,是死是活,全在这一击了! 在这种情彤下,自是提足了内力,凝足了真气,全力施为,以这么样一个内外双修的高手,全力施为,做生死一搏,其威力可想而知。 他有几成把握,因为关山月站得近,就在他跟前,关山月也绝想不到他会不站起来出手。 但是,关山月应变之快,他也没想到。 关山月也出双掌,却不是与他对掌,而是以双腕将他的双掌分别格向左右两旁,当他双掌足可裂石开碑的威-掌力,击向左右两旁的时候,他知道要糟,奈何已来不及沉腕变招,关山月的一根手指已点在他心口。 主人眼一闭,身一仰,两手下垂,不动了。 也就在这时候,灯灭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关山月要出“九江城”,打算连夜赶回“鄱阳县”姜家去。 他刚到城郊,一个话声划破寂静夜色传了过来:“尊驾请留一步。” 这话声听来耳熟。 关山月停住,他眼前夜色里,一条人影闪现,正是那三个年轻要饭的里最年长的那一个,他道:“小兄弟。”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耽误尊驾离去,还请见谅。” 关山月道:“好说,小兄弟有什么事么?”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敝分舵主想见见尊驾,特命我来先客。” 关山月道:“小兄弟怎么知道在这里拦我?”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不敢瞒尊驾,自尊驾前往与‘黑白双煞’相见,敝分舵即派弟子轮流跟踪,为的是必要时好略尽棉薄。” 关山月道:“这么说,自我与‘黑白双煞’会面到如今,一举一动都在贵分舵耳目之中。”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尊驾往见‘黑白双煞’之上那人,敝分舵弟子知彼处禁卫森严,恐败露,不敢近;唯见‘黑白双煞’等人带伤相继离去,已知内里情形八分。”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谢谢贵分舵!贵分舵主现在何处?”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道:“就在附近。” 关山月道:“有劳小兄弟转奉,我请与贵分舵主相见。” 关山月谦虚、客气,是他请与分舵主相见,而不是请分舵主来相见。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撮口发出一声哨音。 一条人影掠到,落在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身边,是个中年花子,中等身材,两眼炯炯有神。 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欠身:“禀分舵主,这位就是。” 中年花子抱拳:“‘丐帮’,‘江西分舵’韩英见过尊驾。” 关山月答礼:“不敢,我正好当面谢谢贵分舵的关注。” 中年花子道:“好说,理应效力,是‘丐帮’‘江西分舵’该谢尊驾。在下请尊驾相见,一来是为‘江西’各地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及‘丐帮’‘江西分舵’向尊驾深致谢忱;二来是为奉知一事,请尊驾往后小心。” 这是什么事? 关山月道:“我不敢当,我也是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这是我份内事……” 中年花子道:“方便赐告尊驾来自何处么?” 这是问关山月属于何处的匡复组织。 关山月道:“有劳分舵主动问,我孑然一身,居无宅所,属于整个匡复大组织。” 中年花子应了一声:“是。” 关山月道:“分舵主另有什么教言?” 中年花子道:“不敢,不知尊驾是否方便赐告,今后是否还会往北去?” 关山月道:“一两天离‘江西’后就会北去。” 中年花子道:“不知尊驾是否知道,‘丐帮’南北有别。”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谢谢分舵主。‘南丐帮’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许,称忠义‘丐帮’;‘北丐帮’则为满虏所用,沦为满虏鹰犬。” 中年花子道:“尊驾既然知道,想必也能分辨。” 关山月道:“以大江为界,双方都过不了江。” 中年花子道:“‘南丐帮’到不了江北,‘北丐帮’有官府翼护,却可以到江南。” 关山月道:“多谢分舵主,我可以分辨。” 中年花子道:“那就好,是我多虑了。” 关山月道:“是分舵主关注,我知道,曾有多起南边匡复志士遭骗受害。” 中年花子道:“正是,忠义‘丐帮’深感痛心,也曾广派弟子缉凶,无奈那些败类有当地官府翼护,不易近身,也迅速躲回江北,至今奈何他不得。” 关山月道:“分舵主请放心,‘北丐帮’骗不了我。” 中年花子道:“那就好,耽误尊驾离开‘九江’了。” 关山月道:“好说,我不急,分舵主是一番好意。” 中年花子没再多说,抱拳告辞,带着那最年长的年轻要饭的走了。 望着两个要饭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里,关山月也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关山月回到了“鄱阳湖”姜家。 在船边接关山月的,是姜家三口跟高梅。 关山月只把“九江”何人雇人劫掳董公子及原因说了,请姜四海日后转告董家,然后就要告辞,带着高梅上路。 芸姑说了话:“请关大哥多留片刻。” 关山月道:“芸姑娘有事?” 芸姑道:“是有点事要跟关大哥说。” 关山月道:“芸姑娘有什么事请说。” 芸姑道:“在这里说不方便。” 这是让关山月上她舱里去,关山月跟她去了。 这没什么,姜四海、姜明父子,还有姑娘高梅都不在意,而且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倒是让关山月觉得怪的是,姜家父子跟高梅,像是都知道是什么事。 这是什么事? 反正很快就知道了,关山月并不急着问。 芸姑自己说了,她有点犹豫,也有点害羞,低了低螓首之后才道:“关大哥,谢谢你。” 关山月有点没明白:“谢谢我,这是谢我跑一趟‘九江’,把人找出来,问清楚了因由?” 芸姑道:“也谢谢关大哥跑一趟‘小孤山’,把他救了回来。” 到这时候才谢。 还真是到这时候才谢,关山月从“小孤山”回来的时候,芸姑娘根本就没谢,像是关山月救的是跟她不相干的人。 关山月道:“这倒没什么,我是为一位好官。” 芸姑道:“关大哥上‘九江’临走前跟我说的那番话,为的不只是位好官。” 关山月道:“芸姑娘明白,我也就至感安慰了。” 芸姑道:“所以我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目光一凝:“芸姑娘,这是说……” 芸姑又低了低螓首:“他让我感动,我改变心意了。” 关山月心里一跳,沉默了下才道:;石姑娘,我更感安慰了。” 芸姑道:“我谢谢关大哥,他更该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我没有白跑一趟‘小孤山’,也没有白跟芸姑娘说那些话,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芸姑道:“不,关大哥……” 关山月道:“芸姑娘,不用再说什么了,倒是我该为两位喜,为两位贺,两位一位得如此佳夫婿,一位得如此佳妇。” 芸姑道:“都是关大哥所赐。” 关山月道:“都是两位的福气。” 芸姑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芸姑娘已经谢过我了,这就够了。” 这是让芸姑不要再说了。 芸姑还是说了,而且有点激动:“从今以后,董、姜两家不会忘了关大哥,也请关大哥不要忘了董、姜两家。” 关山月抬手转拍芸姑香肩:“谢谢芸姑娘,不会的,在此我谨祝两位白头偕老了。” 说完了话,他要出去。 只听芸姑道:“关大哥,我还有事。” 关山月收势停住:“芸姑娘还有事?” 芸姑道:“可不,关大哥干嘛这么急着走?” 关山月道:“倒不是急,该走了,高姑娘出来有些日子了,没让家里知道,怕家里着急。” 芸姑道:“不要紧,我爹已经派人给高大爷送信去了。” 关山月没想到,微一怔,道:“是么!高姑娘知道么?” 芸姑道:“知道,我爹跟高梅姑娘说了,梅姑娘也想家,都哭了,还直谢我爹呢!” 关山月有所感触,脸上泛现一丝异色,道:“谁能不想家……” 芸姑看出来了,要说话。 关山月已经定神又说了话:“那就不要紧了,芸姑娘还有什么事?” 芸姑道:“关大哥,董姑娘在这儿。” 关山月一怔:“芸姑娘说谁?” 芸姑道:“董飞卿董姑娘,他妹妹,关大哥见过。” 关山月忍不住轻叫:“董姑娘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芸姑道:“她是为关大哥来的,关大哥上‘九江’刚走她就来了。” 关山月道:“芸姑娘怎么说?董姑娘是为我来的?” 芸姑把姑娘董飞卿的来意跟关山月说了。 关山月为之心神震动,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芸姑道:“怎么不会有这种事?关大哥没碰见过这种事么?往前去我不知道,往后去关大哥还会碰见,而且会经常碰见。” 话里有一句是指她自己。 这是实情,让关山月没话说。 芸姑又把她跟董飞卿怎么说的,跟关山月说了。 关山月说了话:“谢谢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不用谢我,我只是把听关大哥怎么说的,跟董姑娘说了。” 这话似乎有点…… 关山月道:“董姑娘怎么还在府上?” 芸姑道:“董姑娘说,非听关大哥当面拒绝她,她才会死心。” 关山月心头一震,忙道:“我不见董姑娘了,烦请芸姑娘……” 芸姑道:“关大哥就忍心?” 关山月道:“就是因为我不忍心……” 芸姑道:“关大哥当初怎么就忍心对我说?” 关山月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芸姑又道:“关大哥,董姑娘她非当面听你说不可,要不然她不就回去了,怎么会在这儿等关大哥到如今?” 关山月还想再说,忽然神情一震,又住口不言,没说话。 怎么回事? 只因为…… 芸姑也听见了,一阵轻盈步履声到了舱门外,紧接着舱门外响起了姑娘董飞卿的轻柔话声:“芸姐姐,我来了。” 芸姑应道:“姑娘请进。” 董飞卿进来了,还是一身男装,只是脸色苍白,人瘦了些,无损她的美,反而更柔弱动人。 非关病酒,不是悲秋,谁都知道为什么? 关山月不忍看,不敢看。 芸姑也一样,但她必得面对:“姑娘来了?” 董飞卿唇边带丝笑,不笑还好:“我没等芸姐姐叫,自己来了,芸姐姐别见怪。” 芸姑道:“怎么会?姑娘请坐。” 她抬玉手让坐。 董飞卿道:“谢谢芸姐姐。”她没坐,转望关山月:“关大哥回来了?” 她也跟着叫“关大哥”。 关山月更不忍,更不敢接触那双目光,忙道:“是的,回来了,刚回来。” 董飞卿道:“我听芸姐姐说了,劳关大哥又跑了一趟‘九江’,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不要客气。” 他没有多说,别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董飞卿道:“我也听老人家说了‘九江’的情形,我回去后会禀知家父,再次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不要客气。” 还是那一句。 董飞卿可不再说“九江”的事了,她道:“我的来意,跟为什么等关大哥到如今,想必芸姐姐已经跟关大哥说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掉。 关山月心神震动 第五集完待续 MadebyanUnre 第 6 卷 第 一 章 近乡情怯 关山月心神震动,既躲不掉,只好面对:“是的,芸姑娘都跟我说了。” 承认了,不能不承认。 承认以后该怎么办?董飞卿一定会问他怎么说。 就是董飞卿不问,关山月已经承认知道了,论情论理也应该给姑娘一个答覆,给姑娘一句话。 能怎么答覆?给姑娘怎么样一句话? 关山月面对如此这般的董飞卿,实在不忍,可却又躲不掉,不能不说。 他咬了牙,狠了心,只等姑娘问,他就要说,要是姑娘不问,他也要说。 董飞卿说了话,却不是问,她道:“关大哥的事,芸姊姊也跟我说了。” 关山月只能这么说:“是的,芸姑娘跟我说了。” 董飞卿道:“本来我留在这儿等关大哥回来,是要听关大哥当面跟我说句话的……” 关山月说了:“谢谢姑娘的好意……” 董飞卿像没听见,道:“可是后来我改变了心意,我所以留在这儿等开大哥回来,不为听关大哥当面跟我说句话了,而是为再见关大哥一面。” 情真而痴,不再强求,恐怕也明知强求不得。 芸姑眼眶都湿了,脱口叫道:“姑娘!” 的确感人。 关山月也为之一阵激动,他也叫:“姑娘……” 董飞卿道:“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相见,是么?” 还真是。 天下这么大,各人有各人的前路,关山月不一定会再到“鄱阳”来,姑娘董飞卿会不会跟随父亲调迁他处? 就算关山月还会到“鄱阳”来,姑娘董飞卿仍在“鄱阳”,关山月未必会去看她,她也未必会见关山月,再次伤情,就算会见,愿意见,那时姑娘会是什么情形?是不是还能再见关山月?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自己,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姑娘。” 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虽是只能这么说,但却是发自肺腑的由误衷之言。 姑娘董飞卿淡然微笑,那笑让人心酸,让人心痛:“关大哥不要客气,我心愿已了,要回去了,就此告辞。” 她浅浅一礼。 关山月忙答礼,心酸,心痛,又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一句:“姑娘请多保重。” 董飞卿道:“关大哥也请多保重。”她没多说,接下来是一句:“芸姊姊送我下船。” 芸姑抬玉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道:“我送姑娘回去。” 她不止要送姑娘下船。 董飞卿道:“芸姊姊,不用……” 芸姑道:“姑娘,我要。” 董飞卿道:“芸姊姊,我不会怎么样的。”。 显然,她知道芸姑是不放心。 芸姑道:“我不是怕姑娘怎么样,姑娘到姜家来了,姜家该有人送姑娘回去,而姜家最合适的人就是我。” 不错,论情论理是如此。 董飞卿还是下要,道:“芸姊姊……” 芸姑道:“我一定要,姑娘该听我的。” 的确,未来的嫂子。 董飞卿改变了心意:“为了让芸姊姊放心,我只有恭敬下如从命了。”一顿,又向关山月道:“关大哥,我走了。” 关山月道:“送姑娘。” 只能这么说了。 董飞卿先行了出去,芸姑、关山月跟了出去。 出了舱,芸姑叫人备船,姜四海跟姜明听说董飞卿要走,都出舱来送,高梅也出来了。 董飞卿再次向姜四海辞行,姑娘知书达礼,除了谢谢老人家款待之外,并为自己的打扰致歉。 姜四海热诚,还有点不好意思:“说什么款待,江湖人家没什么好的。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有芸姑送姑娘回去我放心,请代我问候令尊。” 董飞卿再次致谢,在芸姑陪同下下船走了。 董飞卿定了。有芸姑送,关山月也放心,可是心情总有点沉重,他也要走。 诸事巳了,也该走了。 姜四海、姜明明知道留不住,也没再多留,当即派船,要由水路直放“江南”。 关山月不愿麻烦,可是姜四海、姜明父广俩坚持;关山月一想也好,坐船走水路直放“江南”,路既近了不少,也省了不少工夫。早一点把高梅送到家,也好去办他还没办完的事。 关山月答应了,姜四海、姜明父子俩高兴了,可又免不了离情别绪舍不得。 该走的总是要走,舍下得也得舍,谢了关山月救了准女婿,也请高梅带话,问候恩人。然后,在父子俩不舍的相送下,关山月、高梅上了另一条船。 这条船也是条双桅大船,宽敞、舒适,船上又备的有吃喝,一路游览玩赏似的,还真是惬意。 一帆风顺,船行相当快,由“鄱阳湖”而大江,由大江而“江南”。 “江南”多水乡,没几天,船离大江进入了运河。 “江南”的风光就是不同,处处小桥流水,处处绿杨垂柳,真是烟雨江南,真是杏花春雨江南。 前半段,高梅还好,还能赏景,还能谈笑。 可是,渐渐的,高梅似乎没心情赏景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话也越来越少这一天,吃过早饭,两人照例出了船舱,站在舱外近看远眺,远近景如画,轻风拂面,衣袂微飘,真让人心旷神怡。可是,高梅就是皱着眉锋,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关山月跟她说话:“‘南京’都过了。” 高梅只说了三个字,淡淡的,冷冷的:“我知道。” 关山月道:“近有‘燕子矶’,远有‘紫金山’、‘石头城’龙蟠虎踞,姑娘怎么……” 高梅仍是三个字:“不想看。” 关山月道:“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船上的大哥说,快到‘扬州’了!‘绿杨城廓是扬州’,‘扬州’有十里长街及二十四桥之胜,有道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更有个‘瘦西湖’。” 只听高梅叫了声:“关大哥!” 关山月住了口,没说下去,问:“怎么了?” 高梅道:“不要再说了,行么?” 这是…… 关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关大哥知道我家住哪儿么?” 关山月道:“原我只知道‘江南’后来听姑娘说是‘高邮湖’。” 高梅道:“我是那么说,真说起来应该说是‘江北’,也就是‘苏北’。” 关山月“哦!”了一声道:“‘江北’,‘苏北’。” 高梅道:“关大哥,‘江南’也好,‘江北’也好,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快到‘高邮湖’了!我快到家了,关大哥知道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知道。” 高梅脸色更阴沉了,还明显的有些不快:“关大哥,既然知道,你还能看这看那,指点谈笑,这么高兴?” 小姑娘没心情赏景,没心情说话,眉锋深锁,原来是为这。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姑娘知道,我是个自小就没家的人。” 高梅道:“我知道。” 关山月道:“有家可回,有亲人盼归,我羡慕,也替人高兴。” 高梅道:“你是我哥,我家不就是你家?” 关山月感动,道:“谢谢姑娘。” 高梅道:“难道不是?关大哥见外。” 关山月道:“我没说不是,也没有见外,我只是感动。” 高梅道:“你是我哥,咱们是兄妹,我家当然就是你家,有什么好感动的?” 关山月道:“有家的人不能体会没家的人。” 高梅道:“关大哥,别说了,我知道!你也要知道,私自跑出来,离家这么些日子能回家,当然高兴,也应该高兴;可是我一到家,关大哥就要走了……” 关山月道:“姑娘……” 高梅道:“关大哥,我这舍不得,跟那位董姑娘的舍不得不一样。你是我哥,咱们是兄妹。” 小姑娘她全知道。 没人跟她说,可是小姑娘都看在了眼里。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正要告诉姑娘,世上无下散的筵席,就是一家人,也有分开的时候。” 高梅道:“可是至少不会那么快,也不会一送我到家就得走,就得分离。” 关山月感动,也为之一阵激动,跟高梅在那种情形下认识,也相处这么些日子,高梅不但一声声的“关大哥”,也真把他当兄长,他也舍不得,道:“姑娘知道,我有我的事……” 高梅道:“我知道。” 关山月道:“我会再来,会来看姑娘。” 高梅美目一睁,光采闪现,连话声都带着惊喜:“真的?” 关山月道:“只要我能再来,一定会再来。” 高梅美目中光采倏敛,都快睁圆的美目也恢复了原来:“我知道,像关大哥这么个人物,一定有更要紧的事,也一定闲不下来,我不该求太多,不该求过分,只要关大哥不要忘了‘苏北’‘高邮湖’,有一个叫高梅的妹妹,我就知足了。” 这,更感人。 关山月又一阵激动,道:“姑娘……” 高梅道:“关大哥,这么久了,我一直叫你大哥,也真把你当哥,你怎么还姑娘,姑娘的?不能改一改,不这么叫?” 说得也是! 关山月道:“我该叫一声小妹。” 高梅也为之激动,娇小的身躯泛起轻颤,眼泪都流出来了,连话声都带着颤抖,只听她颤声叫:“关大哥!” 关山月忽然目闪冷芒,双眉微动,道:“有人从水里攀上船来了。” 话声方落,有个半大孩子从船旁翻上了船,轻快矫捷,黝黑的脸,一双圆眼。”一身水靠,却是半点水也未沾,上船就道:“哥呀妹啊,不害臊!” 高梅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关大哥!” 那圆眼半大孩子道:“听送信的人说了,我知道他是你关大哥,如今总算亲眼看见了,不管人怎么样,你在外头自己找这么一个,就是不害臊!” 高梅粉颊变了色:“你……你敢我一回来你就气我……” 圆眼半大孩子道:“气你?这还是便宜,我特意跑到这儿来等你,为的是告诉你一声,你不要回来,爹不许你进家门。” 话落,仰身往船下跃,头下脚上,一闪就不见了,没听见一点水声。 高梅追到了船旁,大叫:“你不要跑,你回来,你回来……” 关山月到了她身旁,道:“小妹,来往船只的人都往这儿看了。” 高梅脸发白,浑身发抖,看也没看,道:“我下怕!” 关山月道:“小妹,何必。” 高梅霍地转过了脸:“关大哥,你听见了。” 关山月道:“我听见了。” 高梅道:“我能不气么?” 关山月道:“或许是逗你。” 高梅道:“像么?” 关山月道:“就算不是,多日不在家,何必一回来就气成这样?” 高梅道:“关大哥,你看见了,也听见了,你说气不气人?” 关山月微一笑:“还是个孩子嘛!或许送信的没多说,咱俩刚才的说话,可巧又让他听见了。” 高梅道:“怎么说他都不该,尤其是当着关大哥的面,不能让他这样,我换上水靠追他去。” 她就要回身。 关山月抬手拦住:“小妹,咱们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不跟他斗气。” 高梅道:“就是因为不是那么回事,我才不受他的。” 关山月道:“你要是拿我当兄长,就听我的。” 高梅叫:“关大哥!” 关山月道:“做妹妹的,能不听兄长的么?” 高梅不说话了,这表示她听关山月的了,片刻之后她才道:“关大哥,他是我兄弟,我跟关大哥说过,叫高垣。” 关山月道:“我知道,这么小就有人送外号,叫‘鱼眼’,那是因为这么小就一身好水性。还真是好水性,能从‘高邮湖’经由水里一路来到此地。” 高梅冷笑:“在他来说,这可不算什么,在大江里也都能来去自如,还能在水底待三天三夜,还能在水里睁眼看东西,跟鱼似的。高家出这么一个,我爹拿他当宝,所以他敢动不动就气我。” 难怪,是儿子,又是这么个奇人,水性强过做爹的许多,哪个做爹的能不疼不爱?既疼既爱,难免就宠就惯。 关山月道:“我想找人气我,还没有呢!” 这句话,高梅听不大进去,她叫:“关大哥!”可是突然间她又这么说:“谁说的?想有人气你还不容易?有我这么个妹妹,往后看我的。” 这就是怕关山月心里难受,安慰关山月了。 关山月道:“谢谢你,小妹,可我担保,我这个做兄长的,不会像你这个做姊姊的这样。” 他这是心里感动,表面上没有显露,出言逗高梅。 这一句有用,高梅笑了,但旋即又不笑了:“关大哥,别说大话,你可不知道我,气起你来够你受的。” 关山月道:“会比你这个兄弟还气人?” 高梅道:“跟我比气人的本事,他根本算不了什么。” 关山月道:“这就是了,比起我来,你好受多了,还气什么?” 高梅这才知道落进了关山月的陷阱,上当了,不依,拧身撒娇:“关大哥……” 关山月抬手轻拍香肩:“谁叫你是做姊姊的,忍一忍,等他长大点就好了。” 高梅转趋一本正经:“我爹宠他惯他,我怕他改不了,将来招灾惹祸。” 关山月道:“这不就是了么?你这个做姊姊的,还是关心他这个兄弟。” 高梅道:“我是担心他给高家招灾惹祸。” 关山月道:“小妹,你想得太多,也言之太重。” 高梅道:“关大哥说我想得太多,言之太重?” 关山月道:“是的。” 高梅道:“是么?” 关山月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也还小,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高梅不爱听:“关大哥说我还小?” 关山月道:“不错。” 高梅道:“关大哥,我都能嫁人了。” 关山月道:“在我眼里,你还小。” 高梅当然还是不爱听:“关大哥!” 关山月道:“小妹,别不爱听,也别不服气,你说令尊宠你兄弟,同样的,令尊也宠你。你姊弟俩确实还小,可也不容易长大,这一点你就不如芸姑。” 高梅道:“芸姊姊?” 关山月道:“芸姑固然比你大两岁,可是在懂事、能应付事上,此你大得多,那是因为各人的处境,跟从小到大的那段时日不一样,她母亲过世早。” 高梅道:“我娘过世也早。” 关山月道:“可是姜老人家要她自小就帮忙家务,帮忙生意,面对江湖事,令尊如何?同样的姜老人家宠儿子,做哥哥的姜明,就不如做妹妹的芸姑,这是你亲眼得见的。” 是实情。 高梅却还要说:“关大哥你说我不如芸姊姊,可是我能一个人大老远的跑到‘广东’去。” 关山月道:“那是任性,孩子念头,孩子做法。你既提这件事,我就拿这件事问。你,你以为郭怀会答应,会接受?他要是这么轻易就答应,就接受,他还配称什么当世第一的‘南海’‘无玷玉龙’?他只会派人送你回家,还有,你所碰到的事,要不是刚巧让我碰上,你怎么应付?能不能应付?” 高梅道:“我……关大哥,你说我还小,不知道高垣心里是怎么想的。” 关山月道:“不错……” 高梅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关山月道:“你姊弟俩自小一起长大,姊弟要好,姊弟情深,他是个男儿家,他认为该卫护你这个姊姊,他不愿有别人跟你一起,更怕有别人抢走了你。” 高梅道:“关大哥是说他舍不得?” 关山月道:“不错。” 高梅道:“是么?” 关山月道:“有一天你会知道。” 高梅道:“那可以好好跟我说,怎么能这样?”。 关山月道:“小妹,他是个男儿家,你让他怎么说?这种话,连个性强的女儿家都不会说。” 高梅目光一凝:“关大哥,这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像我这样的孩子,比像你这样的孩子容易长大。” 高梅美目深注:“关大哥,别老这么想,你如今也有家,有老人,有妹妹,有弟弟。”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道:“谢谢你,小妹,我知道。” 高梅转了话锋:“高垣说,我爹不许我进家门……” 关山月道:“不见得令尊真说过这句话,就算令尊真说过,那是气话,你只管回去,就算不是气话,你更得回去,让令尊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高梅道:“那关大哥你呢?” 关山月微一笑:“好人做到底,既然送你回来,就要把你送到家。” 高梅有点担心:“关大哥,万一我爹……” 关山月道:“不会的,就算会,我也不怕,不会放在心上,我会让令尊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高梅道:“真的么?关大哥。” 关山月又抬手轻拍香肩:“放心吧!小妹。” 高梅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高梅没有说话,却传来船大哥的叫声,告诉关山月跟高梅,船到“扬州”了。 关山月跟高梅都没有暂时停留的意思,船大水不够深,也没法进“扬州城”,直驶“瘦西湖”。 关山月谢了船大哥。 高梅道:“为了送我回家,关大哥错过了游览‘瘦西湖’。” 关山月道:“那倒没有什么,朱栏翠槛,纸醉金迷我不爱,如今也没有了,有的不过是绿杨垂柳,湖光山色而已,船到‘江南’,一路行来,到处都是,我只是想上‘梅花岭’看看。” 高梅道:“梅花岭?” 显然,高梅家在“高邮湖”,却不知道近在咫尺“扬州”的“梅花岭”。 关山月道:“‘梅花岭’上有先朝忠臣名将,史可法史阁部祠堂以及衣冠冢。” 高梅道:“史阁部,我听说过。” 关山月道:“万点梅花,尽是孤臣血泪,一壤故土,还留胜国衣冠’,‘万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百血泪,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殉实干稷,只江北孤臣,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葬衣冠,有淮南壤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这些都是史祠名联,读了这些名联,就知道史阁部是先朝怎么样一位忠臣名将了。” 高梅道:“那关大哥就去看看。” 关山月道:“不用了,等日后再说吧!” 高梅道:“关大哥这是……船到‘扬州’关大哥想看的就在眼前。” 关山月道:“令尊没跟小妹说过‘扬州’的‘梅花岭’?” 高梅道:“没有。” 关山月道:“令尊更没有跟小妹说过——“嘉定三屠’、‘扬州十日’。” 高梅道:“没有。” 关山月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往‘瘦西湖’游览的最大因由。” 高梅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令尊有令尊的用心,小妹若跟我住‘梅花岭’凭吊,会给高家招灾惹祸。” 高梅道:“我不怕。” 关山月道:“我不能不顾令尊的用心,小妹也不能不顾令尊的用心。” 高梅沉默了一下,点头:“好吧!我听关大哥的,关大哥得告诉我,史阁部当初是怎么了?‘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她是听说过史可法,别的全不知道。 以汉族世胄,前朝遗民自居的人,几乎人人皆知,永不会忘的事,她居然全不知道。 关山月道:“小妹,令尊没有跟你说的事,我也不能让你知道。” 高梅不依:“关大哥……” 关山月道:“小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不知道这些,不是也一直过得很好?可见这不是非得知道不可的事,往后日于还长,有一天你或许会知道,不要让关大哥为你高家招灾惹祸。” 高梅道:“关大哥不要这么说,是我爹……” 关山月道:“令尊卫家护子女,天经地义,世上谁不爱家不爱于女?不能怪,你更不该说什么!” 高梅又沉默了一下:“我听关大哥的,不再问了。” 小姑娘真没再问了,她跟关山月说她家的所在地“高邮湖”,说“高邮湖”有多大,有多美;说“高邮湖”的鱼虾有多少,有多好吃,浑似根本没有刚才的事。 关山月也听也问,问的时候少,听的时候多。 船走“运河”,直到“高邮湖”边停住;关山月、高梅双双谢了船大哥,下了船,船大哥没停留,立即调头回航。关山月、高梅望着船回航之后,才转身往“高邮湖”走。 到了“高邮湖”,到了高梅的家,当然是高梅带路。小姑娘带着路,忽然转脸问关山月:“关大哥,我心里怎么发慌?” 关山月笑了:“谁叫你是不让大人知道,私自离家外出,而且还这么些日子?” 还真是。 高梅自言自语:“当初偷偷走的时候怎么就没这样?真没出息!” 关山月道:“如今你还会心里发慌,足证你还是个好姑娘,要是你心里不发慌,我可就不敢要你这个小妹了。” 高梅发了嗔:“关大哥,人家离家越近心里越慌,你还……” 关山月道:“不用这样,大下了骂一顿,该骂,不是么?做儿女的挨爹娘骂,算什么?”一顿,接道:“我想……” 高梅知道关山月要说什么,忙道:“好了,关大哥,别说了。” 关山月道:“好,不说。不过,这一句我得说,说了好让你心里不再发慌,有我这个送你回来的人在,说不定你这顿骂不会挨。” 高梅道:“其实,我倒不是怕挨骂,从小到大又不是没挨过骂,我只是——我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什么心里会发慌。” 关山月道:“那就不必管它了,好在很快就不会再发慌了。” 高梅忙道:“真的?怎么?” 关山月道:“到了家了,也见着令尊了,等该来的来过之后,心里还会发慌么?” 高梅明白了,关山月定逗她,又不依了,拧身道:“关大哥!” 两人沿着“高邮湖”畔走,说话间到了一处,就在“高邮湖”畔,紧挨着“高邮湖”,三间茅屋,一明两暗,门口晒着网,湖边系着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是跟“鄱阳湖”姜家又不一样了。 高梅停了步,轻声道:“关大哥,到了。” 生似伯人听见。关山月也停住了。 第 6 卷 第 二 章 孤冢凭吊 这就是小姑娘的家,却不见人影。 高梅刚要再往三间茅屋定,那中间的一间里走出个人,四十多近五十岁人,一身渔人打扮,比姜四海大两岁,比姜四海壮些,也比姜四海黑,浓眉,大眼,短短的胡子有点灰花,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一双小臂青筋条条,一双手大而粗糙,显示长年操劳,饱经风霜。 高梅忙又停住,叫了声:“爹!” 那人也看见高梅跟关山月了,没理高梅,急步走了过来,近前就问:“关大哥?” 关山月抱拳欠身:“关山月见过老人家。” 那人忙答礼:“不敢当,‘鄱阳湖’姜老弟派人来送过信了,高通海不敢言谢。” 还真没骂高梅,似乎也不像高垣说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言之太重。” 高通海伸大手抓住了关山月的胳膊,抓得紧紧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关大哥,咱们屋里坐。” 拉着关山月行向三间茅屋。 这是对关山月,对高梅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既不像高垣说的,高梅就放心不少了,她跟在后头走了过去。 一明两暗的三问茅屋,中间明的这一间算是堂屋,陈设虽然简陋,可相当乾净。 高通海热诚殷勤,进屋就让关山月坐,却看也没看高梅:“还不快给你关大哥倒弃!l高梅忙放下简单的行囊,过来倒茶,桌上倒有茶具,粗粗的陶壶、陶杯,壶里也有茶,但已经不热了,这样的人家,哪里备有热水?自是喝凉茶的时候多。其实,有茶已经相当不错了,高梅给关山月倒了一杯。 关山月欠身谢了一声。 高通海道:“没有好茶,也来不及现烧水,只有请关大哥凑合。” 关山月道:“老人家好说。” 高通海道:“这么远的路,还劳关大哥送她回来。” 关山月道:“老人家请不要客气,梅姑娘视晚辈如兄,晚辈也视梅姑娘如妹,应该的。” 这也是明说了,跟高梅是怎么相处的。 高通海道:“听姜老弟派来送信的人说了,关大哥很照顾她,不知道她是在哪里,怎么认识关大哥的。” 这,姜家派来送信的人没说。 高梅虽然跟芸姑说了,但芸姑显然没跟父兄说。 就算姜四海父子知道,也不能把这事交代送信的带给高通海。 高通海虽然知道女儿跟关山月是怎么相处的,当然也想知道女儿是在什么地方,怎么认识关山月的,这是一定的。 关山月要说话。 高梅先说了:“爹,我说行么?” 高通海仍然看也没看高梅,道:“你说!” 高梅说了,从她离家说起,把她为什么私自离家,怎么认识关山月的经过,一点也下隐瞒的说了个清楚。 静听之际,高通海神情震动,脸色连变,等到高梅说完,他倒没先对高梅为什么私自离家说什么,却猛然转望关山月,霍地站起:“怎么说,关大哥是‘南海’郭玉龙的朋友?” 关山月也站了起来:“是的,老人家。” 高通海激动:“怪不得姜老弟派来送信的人说,关大哥一身武艺了得,原来关大哥是‘南海’郭玉龙的朋友,那就难怪,高通海失敬!” 他抱起双拳。 关山月答礼:“老人家,晚辈不敢当。” 高通海道:“这辈子没福缘见郭玉龙,能见着郭玉龙的朋友关大哥,也足慰平生了。” 关山月道:“老人家言重了。” 高通海敬仰的是“南海”玉龙,关山月沾了是郭玉龙朋友的光,别的不好说什么,只好这么说了。 高通海让关山月坐,两人坐下之后,高通海道:“高通海一向敬仰郭玉龙致力匡复,当世英雄第一,关大哥是郭玉龙的朋友,想必也是为匡复志士。” 关山月道:“晚辈不敢当老人家这匡复志士,只能说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为匡复大业稍尽棉薄。” 高通海一脸异色:“高通海惭愧,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别无能耐,沦落到靠水为生,打鱼糊口,未能为匡复大业尽半点心力……。” 关山月知道高通海的顾虑,知道高通海的不得已,道:“老人家也别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处境,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致力匡复自有年轻一辈在,老人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只要心有匡复也就够了。” 高通海道:“多谢关大哥体谅,多谢关大哥安慰,高通海还真是让这个破家跟这一双儿女拖累了。”一顿,这才望高梅:“这是在家里,跟自己人,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说你关大哥是‘南海’郭玉龙的朋友。” 高梅应了声:“我知道。” 尽管郭怀奉师父及义父两位老人家之命,就要前往京里受封王爵,住进“南海王”府,但郭怀是郭怀,一般匡复志士还是一般匡复志士,所以关山月没有说什么。 高梅那里话声方落,高通海这里脸上变色,抬手指高梅:“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这么大了,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不懂,这么任性,居然私自离家,一个人跑到‘广东’打算进‘南海’去嫁郭玉龙,你当你是谁?郭玉龙会要你?也不怕让人笑死,你也太大胆,敢一个人跑那么远,想进大海,路上出了事怎么办?大海又岂是你这点水性能下的?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要不是你福人命大碰上你关大哥,你还回得来么?” 高梅低下头,没说话。 高通海又说话,是向关山月:“拙荆过世早,高通海没教好儿女,关大哥别见笑。”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言之太重,总是敬仰英雄,不也显示梅姑娘有这个勇气?” 高通海道:“关大哥还帮她说话,往后她更不得了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高梅抬起头说了话,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爹,这件事我认错,您骂也好,打也好,我都愿意受,可是您也该管管小垣。” 高通海道:“你弟弟怎么了?” 高梅道:“他怎么了?您听听他该不该管。” 她把她那位兄弟干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高通海瞪大了一双老眼:“有这种事?他居然私自跑这么老远,都过了‘扬州’?” 高梅道:“可不?不信您问关大哥,我还好,自小受他气受惯了,可是这也是对关大哥无礼,污蔑人家关大哥。” 后头这两句厉害。 高通海一脸怒容,拍了桌子:“该管,该管,绝对该管!这个畜生,太大胆,太不像话,一定要好好管教,重重责罚——”转脸向关山月:“关大哥,刚说高通海没教好儿女,请关大哥不要见笑,如今竟又……” 关山月说了话:“晚辈不在意,也请老人家不要看得太重。” 高通海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跟梅姑娘说过……” 他把在船上对高梅说的,高垣没有恶意,及为什么会如此这般的因由,又说了一遍。 听毕,高通海又一脸怒容拍了桌子:“我还忘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他姊姊进家门了?这个畜生,真是大胆!关大哥不要帮他说话了,今天要不好好管教,往后他能上天。小梅,把他叫回来!” 高梅应声出屋,抬头仰脸发出一声哨声,高而尖锐,能传出老远,恐怕大半个“高邮湖”都听得见。 这许是高家叫高家人的方法。 哨声发出之后,高梅还站在外头等,没有马上进屋来。 难道高垣能马上回来? 可是,转眼工夫之后,高梅就进来了,道:“爹,没有回应,他不理。” 高通海再次拍了桌子:“这个畜生,他居然敢不理?” 关山月道:“老人家,许是垣兄弟下在附近,没听见。” 高梅道:“关大哥,你还真别再帮他说话了,他既然会跑到那儿去等咱们,也一定会跟着咱们的船回来,说不定还比咱们先到,因为他会躲在附近看我挨骂。” 这回算是知她那个兄弟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高迩海道:“关大哥,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等他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管教,重重责罚。” 关山月道:“老人家,晚辈说过了,晚辈不会在意,垣兄弟也没有恶意,还请老人家不要生垣兄弟的气。” 高通海还待再说。 关山月站了起来,道:“老人家,梅姑娘已经到家了,晚辈也该告辞了。” 高梅忙叫:“关大哥!” 高通海忙站起,道:“关大哥怎么能这就走?” 关山月道:“晚辈还有事,梅姑娘知道。” 高梅道:“关大哥,没这么急?” 关山月道:“小妹,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高梅没再说话,可是一双美目里现了泪光。 关山月道:“小妹,我总是要走的,又不是永不相见了!” 高梅道:“就算还能相见,谁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 关山月道:“小妹,咱俩说好了的。” 高梅道:“我知道,我不该,可是——好吧!我不再说什么了,关大哥走吧!” 她低下了头,没再说话,可是看得见,两串晶莹的泪珠儿落在了她脚前。 关山月不忍,可是却不能不咬牙横心,他转望高通海:“老人家……” 高通海说了话:“关大哥在‘广东’救了小梅,又从‘广东’送小梅回来,这份恩,这份情……” 关山月道:“老人家……” 高通海道:“就算关大哥要走,总得吃顿饭再走,不然高通海怎么过意得去?又怎么面对朋友?” 这倒也是。 高通海话说得诚恳,加以正如高梅所说,关大哥也不是那么急,非走不可,只有从命留下了。 关山月答应留下,吃过饭再走,最高兴的当然还是小姑娘高梅!高通海让她做饭去,她兴奋的答应一声,带着满脸笑就走了,连泪都忘掉了。 关山月心里一阵难受。 其实,吃顿饭再走,从做到吃,能有多大工夫?又能多留多少工夫?可是小姑娘破涕为笑,高兴了,这是总比没有好,总比马上就走好,能多留一会儿都是好的,小姑娘可怜,想想,关山月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该吃饭了,菜端上了桌,都是湖鲜,不是鱼就是虾;菜不多,但吃的不是丰盛,吃的是这份心,这份情义。 看样子真不错,看不出,想不到高梅有这份手艺。 真说起来,高通海老伴早逝,有这么个女儿,操持家务还下全是她?高梅不在家的这些日于,可苦了高通海这个大男人了。 有酒,高通海捧出了他舍不得喝的多年珍藏。关山月本不喝酒,看这份盛情,他也就没说什么。 都要吃饭了,还没见高垣回来,关山月要等一等,高通海跟高梅都不让,高通海说高垣一天到晚在外头野,经常不回来吃饭,高梅说高垣能吃生鱼虾,当饭吃。 又多知道高垣一样,真是个世间少有的奇小于。 父女俩合力劝吃劝-,关山月只有从命,先陪高通海喝酒,然后再吃饭,高梅不喝酒,可也不吃饭,她看着关山月吃-,不停的给关山月挟菜,而且,虽然关山月吃过饭就要走了,可是小姑娘这时候还是很高兴。 看高梅这样,关山月几乎吃-下下,可又不能不吃不喝,他知道,他要是不吃不喝,高梅一定会难过,他愿意让这个小妹高兴,不愿让这个小妹难过。 小妹这份心,这份情义感人,认识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认识对了。 高通海兴致很好,可是他知道,有这么一位关大哥在,他不能多喝,只能适可而止。 这顿饭还真吃了不少时候,吃完了这顿饭,都上灯半天了,可是,等高梅洗完了碗,还不见高垣的人影。 关山月觉得不对。 高通海虽然没说什么,高梅为之心焦了:“小垣怎么还不回来?” 高通海道:“不管他,有本事就别回来,反正在外头吃喝睡都难不倒他。” 关山月道:“小妹,再叫叫。” 高梅应一声,出去又发了哨声,却还是没回应。 高通海冷哼:“真好,才这么大就敢不理叫唤,再大还得了!” 高梅进来了:“不至于怕挨骂怕成这样吧?” 高通海道:“两次叫唤他都不回应,怎么不怕挨骂?” 这倒是。 关山月道:“别是晚辈还在这儿,垣兄弟不愿意回来。” 高梅不爱听,叫:“关大哥!” 高通海一摆手:“关大哥,没那一说,别管他了,他爱回来不回来。” 关山月道:“垣兄弟一路走水路,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高通海道:“关大哥,他要是在水里会出什么事,就不是‘鱼眼’高垣了。” 高梅道:“关大哥,这倒是,他不会在水里出什么事。” 看来这父女俩对这个儿子、兄弟,是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小高垣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关山月道:“那是晚辈多想了。” 高梅忽然美目一睁:“不,关大哥没有多想,他不会在水里有什么事,可是会不会在别处……” 高通海又一摆手:“你这是瞎想,他一路都在水里,怎么会在别处出事?” 高梅道:“要是万一他离了水呢?” 高通海道:“他走水比走旱快,在水里也什么都能,怎么会离水?又离水干什么?” 高梅道:“我是说万一。” 高通海道:“没有万一,就算有万一,我问你,他又会出什么事?” 高梅道:“爹,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野、多皮,又天不怕、地不怕。离‘高邮湖’一步,就是江湖;您也不是没在江湖上待过,江湖上什么人没有,什么事没有?” 高通海呆了一呆,脸色变了:“这……” 看来他也怕有万一了。 高梅又要哭了:“都是因为我,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刚还在气兄弟,刚还告兄弟的状呢?这会儿却…… 这就是姊弟,这就是一母同胞。 要不怎么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关山月站了起来:“老人家,晚辈往回找找去。” 高通海忙也站起:“往回?” 关山月道:“顺着运河,往‘扬州’一路找过去。” 高通海道:“那多远?” 关山月道:“老人家,行走江湖哪怕远,再说,从此地到‘扬州’,也没有多远。” 以关山月的脚程,百里咫尺,是不远。 高通海道:“关大哥,这时候……” 关山月道:“老人家,江湖人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再说,垣兄弟要真是出了什么事,那是该尽快,不宜迟。” 是理。 高通海道:“我跟关大哥去。” 高梅忙道:“爹别去,我跟关大哥去。” 关山月道:“老人家跟小妹都别去,我一个人快,也方便。” 还真是,以关山月来说,父女俩不论谁跟去,都是累赘,这,父女俩都明白。 小姑娘没争着跟去了,道:“关大哥,我不放心。” 关山月笑了:“小妹,以我,你还不放心?” 可不,关山月去,小姑娘都不放心,那当今世上还有谁能让小姑娘放心?这话是怎么说的? 高梅不说话了。 高通海道:“这不是耽误关大哥的事么?” 关山月道:“老人家,正如梅姑娘所说,没那么急,晚辈走了!” 话声一落,人已经不见了,连油灯的灯火都没动一动。 高通海惊叹出声:“天!姜老弟派来送信那人说的哪够!” 是不够,一定不够,不够的他女儿会跟他说,小姑娘把这一路上的所见所知都说了,够他听的,高通海听得目瞪口呆,不住地惊叹! 小姑娘说的只是她所见所知的,还有些她没看见,也不知道,要是她看见了,都知道,都说了,高通海不知道会怎么样。 高通海也是江湖出身,也是个练家子,只是,他是一般的江湖人,一般的练家子。 关山月在夜色里直奔“扬州”。 他认为,从“高邮湖”到“扬州”这一段,没有什么城镇,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大城镇,不足以让高垣出事或惹事,也没有能让高垣出事,值得高垣惹事的人与事。 他认为,在这一段,唯一能让高垣出事,值得高垣惹事的地方是“扬州”。所以他一离开高家就直奔“扬州”。 他施展轻功身法,在夜色里全力施为。 以他高绝的修为,他到“扬州”的时候,还在夜色里。 “扬州”,在历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其与“苏州”齐名,玉树琼花,绿杨明月,久已传诵海内。 经典上原说:“淮海惟扬州”。尔雅上更说:“江南日扬州”。 当时的“扬州”,是一个大行政区,包括“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诸省,直到“隋唐”而后,设置“扬州”于“江都”,“唐”以后直称“江都”为“扬州”。 当时的“扬州”不亚“苏杭”,而其金粉之盛,远过于“秦淮”。 由“唐朝”以迄“清”嘉庆之前,最为繁华,东南数百万漕船,浮江而上,此其咽喉,商旅十九,有十里长街及二十四桥之胜。 “扬州”又名“邗江”,或称“邗沟”,处江淮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座城不大,分新旧二城;新城较幽美,临江的运河一带,遍植垂柳,故古诗中有“绿杨城廓是扬州”之句,与“杭州”“西湖”的“白堤”垂柳齐名。 一般而言,“扬州”的名胜有“瘦西湖”,“小金山”、“五亭桥”;古迹则有“梅花岭”的史可法祠、欧阳修的“平山堂”等。 这时候的“扬州”,还在夜色里,时候还早,“扬州”人还在睡梦中,没地方可以打听事,所以关山月没急着打听,他上了“梅花岭”。 “梅花岭”原是他路过“扬州”,想去而不能跟高梅一起去的地方,如今他一个人,已没了任何顾虑。 来到“扬州”,不去游览“瘦西湖”,是因为“扬州十日”使他不忍去,没心情去游览。 夜色里,关山月登上了“梅花岭”,来到了史可法祠堂前。史祠门关着,一片寂静,偶而只听见虫鸣及一两声夜枭悲啼。 这地方,白天都少有人迹,夜晚更不会有人来。 但是,关山月一到祠前,就听见了祠里有人。 这时候祠里怎么会有人?想也知道! 这一代孤忠的祠堂,竟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人的栖息处所,可悲! 关山月为之一阵难受,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可怜,也无罪,他听出了人在祠堂里什么地方,不去惊扰,绕到后头的衣冠冢,站在冢前静静凭吊。 静静的凭吊中,不知星-斗转,还是远近鸟雀的突然聒噪吵醒了关山月,醒来才见曙色已现。 破晓了,关山月听出栖息在祠堂里的人还没有动静,他仍不惊扰,去了飨堂。 飨堂里有史阁部手书,寄夫人遗书真迹字刻,此刻曙色已现,看得见了。 另有史阁部手书对联云:“斗酒纵观廿四史,炉香静对十三经。” 关山月凝目细看史阁部寄夫人遗书石刻真迹,直觉有血有泪,不忍卒读,但是他还是强忍悲痛,激动拜读完了,然后,带着一颗激动的心,两眶热泪,转身出飨堂,打算离开史祠。 但是他刚出飨堂却听见了一个话声:“哟,史祠有客!” 话声含混,像刚睡醒。 可下,飨堂前下远处,站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要饭花子。 敢情把史祠当成栖息处所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是要饭花子。 关山月没理他,因为他知道,“扬州”地处“江北”,这要饭花子该是北方“丐帮”的人。 关山月不理年轻要饭花子,年轻要饭花子却迎了过来:“幸亏我起来了,不然岂不就错失了早饭了,真是早起有早起的好处,这位,周济要饭的一顿吧?” 这年轻要饭花子错了,对他来说,恐怕早起不是福,没好处,因为此地是一代孤忠史阁部祠堂,因为关山月此刻心里正悲痛,正难受。 他扬了扬眉,道:“你这是找我周济?” “可不?”年轻要饭花子道:“此地日夜都有我等要饭的,而且有年头了,可是那些个都没碰上人,今天算让我碰上了,可见我运气有多好,运气来了,不能放过,怎么能不伸手要周济?” 年纪轻轻,油腔滑调,是跟“南丐帮”的人不一样。 关山月道:“你是‘北丐帮’的吧?” 他没有心情多说。 那年轻要饭花子也直认了:“不错,你知道‘北丐帮’?” 关山月道:“当然知道,你既是‘北丐帮’的人,刚说的那番话就别有意思;。” 那年轻要饭花子道:“你认为我刚说的那番话,别有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你是说,你‘北丐帮’不分日夜,都派有人在史祠驻守,为的是等候来史祠凭吊的人。以前的那些都没有等着有人来史祠凭吊,今天你运气好,让你早起等着了,若不是你早起我就走了,你就错过了,所谓跟我伸手要周济,也就是拦住我,不让我走,让你用这个人,周济你-桩大功。” 那年轻要饭花子笑了,笑得不怀好意:“没想到你居然懂了!” 关山月道:“既然知道你是‘北丐帮’的人,我岂有不懂的道理?” 那年轻要饭花子道:“懂了最好,懂了我好说话,不少时日了,倒是头一回碰上你这么个明白人,哪条路上的?怎么称呼?” 关山月道:“既然是上这儿来的人,在你等眼里,恐怕都是一条路上的,也只有一种称呼。” 那年轻要饭花子突然目闪奇光点了头:“不错,不错,你说得一点都不错,看来你不但是个明白人,还是个有意思的趣人,真是,我还问什么?”一顿,接道:“我已经伸了手了,你就周济吧!” 关山月道:“你还没有伸手。” 那年轻要饭花子道:“你是要我真伸手?” 关山月道:“当然,你没有伸手,叫我如何周济?” 那年轻要饭花于道:“还真是,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我今天是怎么了?好吧!听你的!” 话落,他向关山月伸了手。 跨步欺到,手已递到了心口。 够快,也够狠! 关山月双眉微扬:“看来,像我这样的人,在你等眼里都是深仇大恨,誓不两立。” 话落,侧身。 年轻要饭花子的手从关山月胸前递到,只差分毫,他道:“看来你不错。” 他就要变招。 关山月道:“何止!” 他没让年轻要饭花子变招,突出一指,正敲在年轻要饭花子的右腕上。 年轻要饭花子大叫,抱腕疾退,脸色都变了。 关山月道:“是不是?” 年轻要饭花子惊怒:“不要以为你行,你下不了‘梅花岭’!” 关山月道:“我还不想下‘梅花岭’,等我想下‘梅花岭’的时候,谁也拦不住我。” 年轻要饭花子道:“你试试!” 话落,仰头。 关山月见过高梅仰头发哨声叫唤她兄弟高垣,认为年轻要饭花子也是要发哨声叫唤同伴,他一步跨到,抬手抓住了年轻要饭花子的两腮。 年轻要饭花子没想到关山月会这么快,根本来不及躲,如今他只能“呃!”“呃!”地叫,不能说话,若是要发哨声,也发不出来了。 关山月道:“你要干什么?召唤你的同伴?” 年轻要饭花子不叫了,右手动不了,左手五指直伸,飞快插向关山月右肘。 这又是狠手法,他想重伤关山月,要关山月的命,至少逼关山月收手松开他的两腮躲避。 他打错了算盘,关山月没收手松开他的两腮躲他这狠手法的一插,他这狠手法的一插也没能伤着关山月,反而为他自己招来了—— 关山月的左手从右臂下穿过,又是一指头敲在他左腕上。 够受的! 年轻要饭花子大叫,叫不出多大声,想抬右手抓左腕,右手抬不起来,也一点劲没有,只有垂下右手,疼得发抖,疼得额上都见了汗,汗珠子一颗颗豆大。 如今两手都抬不起来,不能用了。 关山月说了话:“该杀的是你,不是我,可是我要跟你打听事,还不想杀你。” 年轻要饭花子不会听不见,可是他没出声,疼得顾不得了。 关山月道:“你说你今早运气好,我看我今天运气也不错,我想下‘梅花岭’上‘扬州’打听件事去,正好你出现了,而你‘丐帮’也正是以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出了名的,是不?” 年轻要饭花子仍是白着脸,出着汗,发着抖,没出声? 关山月道:“我有个小兄弟,十三、四岁个孩子,在‘扬州’一带失踪了,我找你打听他的消息,想必你能告诉我,我这就收手松开你,除非你自认能比我快,除非你能不计后果,否则除了老老实实答我问话之外,希望你不要做别的任何事。” 话落,关山月松开他的两腮,收回了手。 两手不能使,不能动,当然就不能出手,不能打,那还能做什么别的事?咬舌自绝,还不想死,也没那么大勇气,那就只有一样了—— 年轻要饭花子转身就要纵起。 对,两条腿还是好好的。 奈何,他刚要纵起,后衣领已经落下了一只手,不但揪得他一动不能动,还揪得他不得不回过了身。 他回下身,后衣领上的手也放下了,关山月就在他眼前:“我告诉过你了,除非你自认能比我快,除非你能不计后果,否则除了老老实实答我问话之外,希望你不要做别的任何事,看来如今你只有老老实实答我问话了。” 年轻要饭花子如今能说话了,也说了话:“我不知道。” 关山月道:“要是我在你左右腕子上再各敲一指尖,你认为你受得了么?” 那可要命! 年轻要饭花子忙道:“我真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再提醒你两句,我那个小兄弟人相当黑,长了一双鱼似的圆眼,穿一身水靠,好水性……” 年轻要饭花子还是那一句:“我真不知道。” 关山月道:“你要不是‘北丐帮’的弟子,我或许会信,奈何你是‘北丐帮’的弟子。” 伸左手抓起了年轻要饭花子的右胳膊。 年轻要饭花子机灵一颤,忙叫:“我听说这么个消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没松手,道:“我听着呢?” 年轻要饭花子忙道:“运河往大江去,过‘扬州’不远有个渔人,昨天网了一条人鱼。” 关山月道:“人鱼?” 年轻要饭花子道:“不错,人鱼,消息是这么说的,我也只听说这么个消息。” 关山月道:“怎么样一条人鱼?” 年轻要饭花子道:“这就没听说了。” 关山月道:“是吗?” 年轻要饭花子道:“真的。” 关山月道:“这个稀罕物,这么件稀奇事,相信一定轰动远近,你‘北丐帮’会不派人去看个究竟?” “还真是。 远近去的人还一定不在少数。 年轻要饭花子道:“那渔人就是怕惊动远近,没敢让人知道,只有我‘扬州’分舵得到了消息,也曾派人去看过:可是那渔人不承认,说没这回事,分舵弟子也曾搜寻他家附近,也没能发现什么,甚至连一点可疑迹象都没有。” 关山月道:“那么,你是哪里得来的这消息?” 年轻要饭花子道:“听一个渔人说的。” 关山月道:“跟那个渔人一个渔村的?” 年轻要饭花子道:“不是,只是碰巧昨天在同一个地方打鱼。” 关山月道:“他看见了?” 年轻要饭花子道:“一定是。” 关山月道:“又去问过他么?” 年轻要饭花子道:“问过,他说他确实看见那个渔人打上来黑——一条,挺大,挺长,好不容易才拉上船,他认为是人鱼。” 关山月道:“怎么说?” 年轻要饭花于道:“他说既像鱼又像人,远了些,没看清楚。” 关山月道:“他没有划近去看看?” 年轻要饭花子道:“他想划近去看仔细,可是那个渔人当即就划船走了,不知道是怕人看见还是怎么?” 关山月道:“你也不能确定?” 年轻要饭花子道:“我只是听说这么个消息,也只知道这么多。” 看来他也不能确定。 关山月道:“你说运河经大江去,过‘扬州’不远,是说那渔人昨天打渔的地方,还是说那渔人住的地方?” 年轻要饭花子道:“是说那渔人住的地方。” 关山月道:“那叫什么渔村?” 年轻要饭花子道:“那不是个渔村,只住着那渔人一户。” 关山月道:“是么?” 年轻要饭花子道:“这还假得了么?你一到那儿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这倒是。” 年轻要饭花子道:“你问过我了,我也说了,是不是能放我走了?” 关山月道:“放你走?” 年轻要饭花子脸有乞求色:“是的。” 关山月道:“我倒不怕什么,可是一旦放走了你,会给我那小兄弟家招祸。” 年轻要饭花子忙道:“不会,我绝不会把今早的事说出去。” 关山月道:“奈何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辈的话都不可信。” 年轻要饭花子忙道:“我……” 关山月道:“就算我不为我那小兄弟一家,你等弃宗忘祖,卖身投靠,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该杀:轮流守在‘梅花岭’上,残害前来凭吊一代孤忠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该杀;我若不杀你,愧对眼前的一代孤忠,愧对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更愧对‘扬州十日’死难的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在天之灵——” 话声还没落,年轻要饭花子奋力腾身。 显然,他是知道活不了了,还是要跑。 也难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这回,不能说他不够快,这回他绝对够快,因为他已经腾起了身,而且已经腾起了一人多高。 但是,就在这时候,他猛然觉出右脚脖子上像上了一道铁箍,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劲力硬生生的把他拉了下来,砰然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得不轻,一时没法再站起来。 他看见了关山月的脸,在眼前,在上头,也听见了关山月说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一回比上一回快了些,奈何还是不够快。” 年轻要饭花子心胆欲裂,叫:“你——” 关山月道:“‘杭州’岳武穆墓前有奸佞长跪;‘扬州’史阁部墓前,也该有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之辈长跪。你的份量虽然远不如‘杭州’岳墓前长跪的奸佞,但此时此地,也只就是你了。” 年轻要饭花子魂飞魄散,想大叫求援,刚张嘴喉头就中了一指,叫不出声了。 关山月道:“不要急,你的同伴总会发现你的。” 一把抓起了年轻要饭花子,提着他再次到了史阁部衣冠冢前,放下年轻要饭花子,使他在冢前跪倒,然后一指点在他后脑上! 第 6 卷 第 三 章 痛下杀手 关山月照年轻要饭花子说的,在过“扬州”往大江去不远的运河边上,找到了一户人家,还真只孤零零的一户,远近看不见别的人家。 这户人家不是一般的茅草房子,而是砖瓦房,一明两暗,还有一圈竹篱,两扇柴扉,颇为精雅。 砖瓦房而不是茅草房,这户打渔的不同于一般打渔的。 一般渔村的渔民,十家有十家都是住茅草房,盖不起砖瓦房。 打渔的靠双手,凭劳力,顶着风吹雨打太阳晒,养活一家老小,辛苦度日,能三餐温饱,有间茅草房子供一家栖身,已经算不错了,哪里来的砖瓦房住? 怎么这家打渔的与众不同?不但住的是三间砖瓦房,还有一圈竹篱、两扇柴扉,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难道,他每天打的鱼比别人多,价钱卖的比别人好? 如果不是竹篱外,柴扉前晒着鱼网,关山月还不敢确认,这户人家就是年轻要饭花子说的那户渔民。 也就因为看见竹篱外,柴扉前晒着鱼网,关山月才认为这个打渔的此刻在家,没出去打渔。 两扇柴扉关着,关山月上前轻敲。 柴扉刚响两声,里头有人说了话,是个低沉话声:“谁呀?” 话声虽然低沉,可是听得出来,中气足,有劲道。 本来嘛,要是连说话都没劲道,中气不足,那种身子骨还能打渔?还能吃这碗辛苦饭? 关山月应道:“我,找人的。” 步履声响动,有人从屋里出来开门了,相当轻捷的步履声。 也不足为奇,长年打渔,撒网收网,不但得两膀有劲,两腿也得有力,走起路来当然轻捷。 柴扉响动,两扇打开,一个人当门而立。 这个人,近五十年纪,一身渔民打扮,中等身材,人黑,有点瘦,鹞眼鹰鼻,看上去像个深沉人,他上下一打量关山月,说了话:“找谁?” 只这么两个字,脸上没表情,也不够和气。 关山月道:“听说此地有人打上来一条人鱼……” 那渔人没等关山月把话说完:“你找错地方了。” 说完话,就要关柴扉。 “请等一等!”关山月拾手抵住柴扉。 那渔人道:“我说过了,你找错了地方。” 仍是面无表情,话声冷冷的。 若是照那年轻要饭花子的说法,渔人应该是不堪其扰。 关山月道:“怎么见得我找错了地方?” 那渔人道:“因为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关山月还待再说。 那渔人已经又说了话:“你上别处打听吧!不要挡门,我要关上了。” 他又要关柴扉。 关山月没收手,道:“请告诉我,我该上哪里去打听?” 那渔人道:“我不知道,没法告诉你,你爱上哪里打听上哪里打听。” 真够和气。 他再次要关柴扉,这次用了力,用的力还下小,也显示他的力气不小。 关山月就是不收手,渔人关不上,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他脸色变了:“你……” 关山月道:“我既然到这里来找你打听,就是知道我来的地方没有错,该找你打听。” 那渔人道:“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了!” 关山月道:“那是你说的,我听不进。” 那渔人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你已经知道了。” 那渔人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关山月道:“我也已经告诉你了。” 那渔人道:“你再下让我关门,我可要叫了。” 关山月道:“你在这里叫,有人听得见么?” 那渔人道:“附近虽没人家,运河里可有来往的大小船只。” 还真是,此地就在运河边上,运河来往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只要渔人嚷嚷一声,来往的大小船只一定听得见。 关山月道:“那你就叫吧!知道你打上一条人鱼的人就更多了,而且很快就传到了运河上下游。” 还真是。 那渔人没大叫,可却怒叫:“你这个人讲理不讲理?” 关山月道:“我有个小兄弟,人黑,一双圆眼,好水性,昨天在这一带水里不见了,他要是惹了什么事,我愿意承担,愿意赔不是。” 那渔人道:“你跟我说这干什么?” 关山月道:“这打上来的人鱼要是他,请把他交还给我,我也愿意重谢。” 那渔人道:“你这个人是……我不是说了么?我不知道,你找错了地方!” 关山月道:“我也说了,我不认为我找错了地方。” 那渔人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听谁说的?”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那渔人道:“自然要紧,你不能空口说白话,总要有凭有据。” 关山月道:“你把我听谁说的,当做凭据。” 那渔人道:“你不是凭他说的,找到我这儿来的么?” 关山月道:“自是有人跟我说,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找到你这儿来?” 的确。 关山月就是不说是“北丐帮”年轻要饭花子告诉他的。因为“北丐帮”“扬州分舵”很快就会发现弟子遭人惩处,一旦下令缉凶,传话四处,那渔人会想起他跟他的小兄弟,想起他倒还好,想起他的小儿弟,他小兄弟一家三口就会有大祸。 那渔人道:“你不说你是听谁说的,就是空口说白话。” 关山月道:“我不妨告诉你,我空口说白话也好,有凭有据也好,要是照江湖人的做法,根本不用跟你罗唆这么多。” 那渔人道:“照江湖人的做法?你想怎么样?我说的你不信,我的家就在你眼前,就这一亩三分地,你自己找好了,只要找着了,你尽管带定。” 关山月道:“我自己找,这不是江湖人的做法?” 那渔人道:“江湖人是怎么做法?” 关山月道:“江湖人的做法,是要你自己把人交出来。” 那渔人冷怒而笑:“那恐怕办不到,说不得我只好也用江湖人的做法来料理这件事了!” 话落,他那关柴扉的右手突然递出,直向关山月当胸拍到。 不威不猛,可却相当快,也出人不意,攻人无备,算得上是让人相当难躲的一掌。 关山月没有躲,抬掌当胸,渔人那一掌正拍在关山月掌上,这一掌不威不猛,所以没有大声响,只听见轻微一声“砰!”,关山月没动,那渔人却站立不稳,退向后去。 关山月迈步进了柴扉,道:“我就怀疑你是个练家,果然,我没有找错地方、找错人,是么?” 那渔人退了两步后站稳,脸上变色:“你不但是个练家,还是个相当不错的练家。” 关山月道:“承蒙夸奖,你不是一般渔人,什么来历?” 那渔人道:“正如你所说,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怪不得那跟你说的人会跟你说,你把那跟你说的人怎么了?” 关山月道:“看来你知道谁跟我说的。” 那渔人道:“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跟那一夥。” 关山月道:“‘北丐帮’就是‘北丐帮’,为什么不说?” 那渔人道:“你知道‘北丐帮’?” 关山月道:“当然知道。” 那渔人脸色又一变:“你敢伤‘北丐帮’的弟子?” 关山月道:“怎么见得我伤了‘北丐帮’的弟于?” 那渔人道:“你若不是以江湖手法相逼,‘北丐帮’的弟子不会让你来找我。” 关山月道:“恐怕你没有想到,‘北丐帮’的弟子让我来找你,他也别有用心。” 那渔人道:“他别有什么用心?” 关山月道:“他自知在劫难逃,可以不说,他跟我说了,让我来找你,是指望你能除掉我。” 那渔人一双鹞眼闪现厉芒:;的是,这一点我没有想到,恐怕我得谢谢你……” 关山月道:“不用客气,你得能除掉我,才值得谢我。” 那渔人像没听见,道:“你怎么会找上‘北丐帮’弟子?” 关山月道:“谁都知道‘丐帮’耳目广布,消息灵通,是不?” 那渔人一声狞笑:“你找对了人了。” 跨步欺进,双掌并出,一上一下,上取关山月咽喉,下袭关山月胸腹之间。 都是要害,而且这一招两式颇见威-,是想一击奏效,置关山月于死地。 但是,关山月不是他一击能奏效的对象。 容得一招两式递到,关山月脚下微退半步,那渔人的双掌立时落空,他忙收招疾退。 关山月让他后退,道:“看来你跟‘北丐帮’关系不浅。” 那渔人道:“那是我的事。” 闪身二次欺进,仍是那一招两式。 不知道他是不是认为关山月只躲没出手,那一招两式有用。 关山月这回却出了手,也是一招两式,上下两指,都是点向那渔人双掌掌心。 那渔人一惊,再次撤招疾退。 关山月道:“我看那‘北丐帮’弟子盘算错了,你除不了我,你是自己交出我那小兄弟,还是等我逼你?” 那渔人惊容未退,道:“后生,你年纪轻轻,竟……你又是什么来历?”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问你的那句话。”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那渔人再次狞笑:“恐怕得你逼我了。” 闪身猛扑,双掌翻飞,立即罩住了关山月。 这一次恐怕是全力施为,两三丈方圆,都在他威猛掌力的范围之内。 照这次施为看,渔人的武功是列一流高手,但是,指望假他之手除掉关山月,却还是高估了他,低估了关山月。 关山月道:“好吧!我听你的。” 不躲不闪,容得翻飞的掌影罩住了他,他又一次双掌并出,一闪而回。 只听一声大叫,翻飞的掌影,威猛的掌力一时俱敛,再看时,关山月神情冷肃,垂手凝立,那渔人则面无人色,虽也是垂着一双手,但是全身发抖,籁籁作响。 关山月说了话:“这次只断你的双腕,下次就没这么便宜,还等我动手逼你么?” 那渔人也说了话,话声都带着颤抖:“纵横江湖几十年,没想到竟栽在你这个后生手里,我认了!你不必动手相逼,我承认,你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你要的人是落在了我手里。” 关山月道:“他惹了什么事,闯了什么祸?” 那渔人道:“他既没有惹事,也没有闯祸。” 关山月道:“那是怎么了?” 那渔人道:“‘北丐帮’‘扬州’分舵弟子无意中看见他在运河里跟在一条双桅大船之后,时浮时沉,鱼都比不了他,‘扬州’分舵弟子称奇,要他,知会我驾船截他,下网逮住了他——” 关山月道:“怎么说?是‘北丐帮’‘扬州’分舵要他?” 那渔人道:“不错,我只是下网逮了他。” 关山月道::这么说,人已不在你手里了?” 那渔人道:“不错,船一靠岸,‘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人就把他带走了。” 关山月道:“我不必动手相逼,这话是你说的。” 那渔人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你要是不信,那就只有随你了。” 看来是真不假。 关山月道:“你这么听‘北丐帮’的,看来你跟‘北丐帮’的关系真是不浅。” 那渔人没说话。 这就是承认,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能不承认。 关山月转了话锋:“‘北丐帮’‘扬州’分舵要这么一个孩子干什么?” 那渔人说话了:“我不知道。” 关山月道:“你不知道?” 那渔人道:“‘扬州’分舵的人没说,我也没问。” 关山月道:“以你跟‘北丐帮’‘扬州’分舵的关系,会只让你下网逮人,而不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一个孩子?” 那渔人道:“‘扬州’分舵的人真没说。” 关山月道:“你也会不问?” 那渔人道:“你既是江湖人,不会不知道江湖事,江湖事本就如此,人家不说,不能问。” 何止江湖事如此!只是在江湖上,这种事的后果较为严重罢了! 关山月道:“你跟‘北丐帮’‘扬州’分舵的关系不浅,‘扬州’分舵不会不让你知道,你也没什么不好问的。” 那渔人道:“说什么关系不浅,在人家的地盘上讨生活,人家的事我不能不尽心尽力,也就因为我能做事,也无不尽心尽力,‘北丐帮’‘扬川’分舵才让我在此安家落户讨生活,对我也颇照顾,如此而已,鱼帮水,水帮鱼。” 关山月道:“哪里都能讨生活,何必非在此地?要是为吃这碗打渔饭,过江往南去,到处是水,到处有鱼。” 那渔人道:“要是能过江往南去,我不就……” 倏地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目光一凝,道:“你为什么不能过江往南去?” 那渔人道:“没什么,不想去。” 关山月道:“‘江南’有你不想见、不能见的人?还是你做了不能见容于‘江南’的事,不敢到‘江南’去?” 那渔人脸上变色,道:“你不要乱猜胡说,我……” 关山月道:“看来你是非等我逼你不可。” 他抬手要点。 那渔人急叫:“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也跟眼前事无关。” 关山月道:“奈何我想多知多晓,既跟我无关,跟眼前事无关,你又何必怕我知道?” 那渔人一叹道:“既然栽在了你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谁让我自己一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怕谁知道?就因为我一直跟‘北丐帮’走得近,不能见容于‘南丐帮’,所以我不能过江往南去。” 这还是不算明说,不过,对明白人来说,已经很够了。 关山月道:“这么说,在‘江北’安家落户讨生活,你是自愿的,不是被迫无奈?” 那渔人承认了:“不错。” 关山月道:“你刚说‘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事,你都尽心尽力,这是说……” 那渔人道:“‘北丐帮’‘扬州’分舵在‘扬州’一带势力大,但是,在水路却施展不开使不上力,我帮着看顾水路。” “北丐帮”究竟做些什么?又帮着在水路上看顾什么?渔人仍然没明说,可是对明白人来说,还是够了。 关山月道:“看你的家,可以知道你日子过得比一般打渔人好,你不是白帮‘北丐帮’‘扬州’分舵看顾水路吧?” 那渔人道:“你已经看出来了,还问什么?” 也承认了。 关山月道:“我就想是这么回事,果然。”一顿,问:“你在‘江北’安家落户讨生活,难道就可保无虞,不怕找你的人找到这里来?” 那渔人道:“‘北丐帮’‘扬州’分舵耳目遍布,消息灵通,一有可疑人进了‘扬州’地面,‘扬州’分舵立即就会知晓,在‘北丐帮’的势力范围内,还没有人敢来找我,事实上这么久了,也没有任何动静。” 关山月所以没被“北丐帮”“扬州”分舵发现,或许因为他不出名,不可疑。 关山月又转了话锋:“照你跟‘北丐帮’‘扬州’分舵的这种关系,‘扬州’分舵不会不跟你说,要这么一个孩子何用,你也不会不知道。” 那渔人一怔,道:“我……” 关山月道:“你自己说的,已经认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就因为这,我一直没有动手逼你,还望你不要逼我动手。” 那渔人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你以为我跟‘扬州’分舵既是这种开系,‘扬州’分舵就真把我当自己人,肝胆相照,开诚布公,事事部下隐瞒,都让我知道?” 关山月道:“难道你不以为?” 渔人道:“年轻人哪!你不像涉世未深,也不像初入江湖,我不该这么说,可是我得这么说,连祖宗都不要的人,会拿谁当自己人?我也一样!” 关山月为之心头震动,这是他碰上的头一个,他道:“那你为什么还……” 那渔人道:“不得不呀,年轻人!” 关山月目光一凝:“你后悔?” 那渔人道:“不后悔!” 毅然决然,斩钉截铁。 关山月为之一怔:“你不后悔?” 那渔人道:“年轻人,卖身投靠的人都不傻,谁都明白,可是你见过、听过哪个改变心意走回头路的?当初吴三桂,要不是朝廷要撤藩、削藩,他还是不会起兵抗旨。人,有几个会跟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过不去?也回不了头了,何必后悔?” 是实情! 也是一番道理?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就相信‘扬州’分舵没跟你说要一个孩子何用,你不知道。” 那渔人道:“谢谢你。” 他竟然谢关山月。 关山月道:“‘扬州’分舵把人带到哪里去了,你总该知道。” 那渔人道:“来人还是没说,我还是没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上‘北丐帮’‘扬州’分舵找,上‘北丐帮’‘扬州’分舵要人,就错不了。” 这话也不会错。 关山月道:“‘北丐帮’‘扬州’分舵在什么地方?” 那渔人道:“‘瘦西湖’尽头,‘观音山’上一座古刹里。” 关山月又沉默了一下,道:“你不后侮,我不得已。” 一指点了出去。 那渔人倒了下去。 关山月不见了。 关山月站在“观音山”上这座古刹前。 这座古刹年久失修,有点残破。 或许因为年久失修,或许因为有点残破,似乎没有香火。 如今,古刹两扇油漆剥落的大门开着,不见人影,也听不见人声。 既是“北丐帮”“扬州”分舵的所在地,怎么会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关山月迈步就往里走,直到“大雄宝殿”前的院子里,听见人声了,一个喝声传了过来:“站住!” 关山月站住了。 “大雄宝殴”里出来个人,不是和尚,是个要饭花子,年轻要饭花子。 看来“北丐帮”跟“南丐帮”一样,年轻弟子不少。 只是,“北丐帮’的年轻弟子,跟“南丐帮”年轻弟子不一样,个个神情骠悍,说话不是一脸冰冷,就是横眉竖目,毫不客气,一点也不像求人施舍、周济的要饭花子,或许“北丐帮”有朝廷养,下愁没饭吃。 看刚从“大雄宝殿”出来的这年轻要饭花子,不就是这样一付盛气凌人的模样。 一付恶花子模样:“不要再往里走了,这里已经久绝香火,不能再礼佛参禅了。” 关山月淡然道:“我是来……” 年轻要饭花子截了口:“这里也不是探幽揽胜的地方,这里无幽可采,无胜可揽。” 他不让关山月说话,用意是把不能到这儿来的理由都说了,让关山月知道,不管是为什么来的,都不能来。 关山月不在意,依然淡然道:“我是来找人的。” 年轻要饭花子微一怔,凝目:“找人?” 关山月道:“不错。” 年轻要饭花子道:“这里也没有你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谁说的?你不就是么?” 年轻要饭花子脸上变色,怒目沉声:“你……” 关山月道:“不要动气,我没有别的意思,说的是实情实话,我是来找‘北丐帮’‘扬州’分舵的,难道你不是‘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人?” 年轻要饭花子又一怔:“怎么说?你是来找‘北丐帮’‘扬州’分舵的?” 关山月道:“不错,你是不是‘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人?” 年轻要饭花子道:“当然是!” 关山月道:“那么,我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我能来,是不是?” 年轻要饭花子道:“你既是来找‘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你是没有找错地方,这里你当然能来。” 关山月道:“那就好。” 年轻要饭花子道:“只是,你是……” 关山月道:“江湖生意人。” 年轻要饭花子道:“江湖生意人?” 关山月道:“不错。” 年轻要饭花子一双犀利目光逼视关山月:“总该有名有姓!” 关山月道:“知道我是个江湖生意人就够了,姓什么,叫什么,无关紧要。” 年轻要饭花子要说话,但突然脸色一变,急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这是问怎么上“观音山”来的? 显然刚想起。 关山月道:“当然是走上来的。” 年轻要饭花子一双犀利目光逼视得关山月更紧:“我‘扬州’分舵在山下布有桩卡,不管从哪个方向,只要有人近,绝逃不过桩卡耳目,你……” 关山月道:“这你不该问我,该问你‘扬州’分舵那些桩卡。” 还真是。 年轻要饭花子没说话,倏地发出一声短促哨声。 “大雄宝殿”里,院子四面八方,立时闪现十几名要饭花子,个个身手矫捷,显然都是不错的好手。 除了“大雄宝殿”那三个之外,都是脸色冰冷、神情骠悍的年轻花子。 “大雄宝殿”里那三个,二型一后,都是中年花子,三个人都神情冷肃,气势沉稳,两眼精光闪动,显然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尤其前头那一个,身躯粗壮,浓眉大眼,一头乱发,一脸刺帽似的络腮胡,看上去更有点懔人。一现身,他那一双环目中的精光便盯上了关山月,冷然发话,话声低沉:“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这当然是问他眼前,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那年轻花子。 那年轻要饭花子恭谨欠身:“禀分舵主——” 他把从发现关山月进院子,一直到刚才的经过说了,记性还真好,一点也不缺。 一点也不漏。 听毕,那懔人的分舵主一双环目中精光暴闪,沉声道:“联络山下桩卡!” 那年轻要饭花子立刻又撮口发出哨声,这回哨声长,而且高而尖。这声哨声一落,山下方向随也响起一阵哨声,遥遥传来。 那位分舵工环目中精光微敛,道:“朋友好身手,居然能瞒过我‘扬州’分舵的山下桩卡,这一着已经先声夺人了,算得上给‘扬州’分舵一个下马威了。” 当然,这是跟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淡然道:“分舵主好说,分舵主言重。” 那位分舵工话转正题:“朋友说,朋友是个江湖生意人?” 关山月道:“不错。” 那位分舵主道:“这么说,朋友找上我‘扬州’分舵来,应该是来做生意的?” 关山月道:“分舵主是个明白人。” 那位分舵主道:“我想不出朋友找上‘扬州’分舵,有什么生意可做。” 关山月道:“我刚说分舵主是个明白人。” 那位分舵主道:“难道如今我又算不得明白人了?” 关山月道:“生意人是不白冒风险,不白费工夫的,我既然找上了贵分舵,自是有生意可做。” 那位分舵主仰天一个哈哈,剌猬般的络腮胡为之一阵抖动:“朋友好一个生意人不白冒风险,不白费工夫,我倒要听听朋友找上我‘扬州’分舵,有什么生意可做。” 关山月道:“自是要奉知分舵主。” 那位分舵主道:“朋友请说,我洗耳恭听。” 分舵主就是不一样,和气、客气。 关山月道:“不敢,我昨天定水路经‘江南’来,船入运河,快到‘扬州’时,见一条人鱼跟在一条大船之后;这是个百年难过的稀奇东西,倘能捕获,一旦出售,今生今世就不愁吃穿。我进舱找渔家下网,哪知等我从舱里出来时,人鱼却已经不见了,从昨天到今日,费尽工夫,几经打听,才知道那条人鱼让贵分舵下手抢了去,话说到这里,分舵主是个明白人,应该已经明白了。” 那位分舵主道:“我是已经明白了,只是,朋友是从哪里打听得这说法的?” 关山月道:“分舵主是说……” 那位分舵王道:“朋友打听得的这说法不可靠。” 关山月道:“分舵主,我刚说过,生意人是不白冒风险,不白费工夫的。” 那位分舵主道:“这是说,朋友不信我说的?” 关山月道:“我相信,只是,住砖瓦房的那个打渔的,指贵分舵,不敢无中生有。” 那位分舵主环目精光一闪:“看来朋友真是不白冒风险,不白费工夫。” 关山月道:“分舵主知道了?” 那位分舵主道:“我却不知道朋友是怎么找到那个老渔人的?” 关山月道:“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能在江湖上做生意么?” 那位分舵主道:“说得好!朋友既是从那个老渔人口中打听得这说法,就应该知道,下手的不是我‘扬州’分舵。” 关山月道:“分舵主,我想下出有什么不一样。” 那位分舵主道:“看来那老渔人跟朋友说的还真不少。” 关山月道:“分舵主应该想得到,不然我怎么会找上贵分舵?” 那位分舵工道:“我是已经想到了,只是朋友也应该想到,朋友找上我‘扬州’分舵有两不妥。” 关山月道:“分舵主明教。” 那位分舵主道:“江河中的鱼是无主之物,人人得而捕之,谁能捕获,各凭本事;一旦捕获,便成了捕获人所有,朋友怎可找上我‘扬州’分舵?” 关山月道:“分舵主说的是理,但分舵主总算承认了。” 那位分舵土道:“事既至今,再不承认显得小家子气,是不?‘北丐帮’不小家子气,也从不让人说小家子气。” 关山月道:“佩眼,分舵主那第二个不妥,是……” 那位分舵主道:“我‘扬州’分舵雇那老渔人捕获的,是个水性奇佳的人,并不是一条人鱼,朋友要人鱼,找不着我‘扬州’分舵。” 关山月道:“分舵主说的好,如今该我答覆分舵主这两不妥了。分舵主刚说江河中的鱼是无主之物,人人得而捕之,没有错,绝对没有错,只是,要是人,而不是人鱼,那就不是无主之物了,任何人都不能捕之了,是不是?分舵主?” 那位分舵主为之一怔,是人,不是人鱼,话是他刚说的,不能不承认,刚还引为得意的一句话,如今却成了把柄,他为之语塞,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也为之懊恼。随即,他有点恼羞成怒:“我明白了,你是那孩子的家人,找上我‘扬州’分舵,来要人的。” 关山月道:“分舵王错了,我不是那孩子的家人,我也不是来要人的,我是江湖生意人,找贵分舵来谈生意的。” 那位分舵主道:“买那个孩子这笔生意?” 关山月道:“不错。” 那位分舵王道:“那个孩子是笔生意?” 关山月道:“不错,不但是笔生意,还是笔大生意。” 那位分舵主道:“这我就不明白了……” 关山月道:“我要跟贵分舵买这个孩子,分舵主明白了么?” 那位分舵主怔了一怔,环目炯炯,目光一凝:“我明白了,只是我又有一个不明白了。” 关山月道:“分舵王这又一个不明白是……” 那位分舵主道:“朋友你要这么一个孩子何用?” 关山月道:“分舵主,那就是我的事了,就像贵分舵,费这么大事,找那老渔人下网捕捉那么一个孩子,一定有贵分舵的道理,只是,贵分舵的道理未必愿意让人知道,是么?” 那位分舵王道:“不错,朋友说得好,只是,倘若我‘扬州’分舵不卖呢?” 关山月道:“分舵主就不先听听我出的代价?” 那位分舵主道:“不必,任何代价,我‘扬州’分舵都不卖这个孩子。” 关山月道:“分舵主何妨听听,我担保我出的这个代价,让贵分舵心动。” 那位分舵主道:“我说过了,不必!” 关山月道:“分舵主,我是以贵分舵为代价。” 那位分舵主环目精光一闪:“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分舵主,我拿你‘扬州’分舵换那个孩子。” 那位分舵主脸色一变:“这是说……” 关山月道:“分舵主是个明白人,是么?” 就在这时候,一条矫捷人影如飞射落,影空人现,是个健壮年轻要饭花子,有点气急败坏:“禀分舵主……” 一见有外人在,立即住口不言。 那位分舵主却怒声喝问:“什么事?” 那健壮年轻要饭花子立即上前,附耳低低数语。 那位分舵主脸色大变,一摆手,那健壮年轻要饭花十又腾身如飞而去,那位分舵主霍地转脸向关山月,刹时间环目暴睁,剌媚般的络腮胡怒张,神态吓人,冰冷说话:“朋友,我要问你一次,你是怎么找上那老渔人的?谁让你去找他的?” 关山月淡然道:“想必适才那位贵分舵弟子,对分舵主有什么惊人禀报。” 那位分舵主突然厉声:“别是你逼问我‘扬州’分舵一名弟子,问出来的吧?” 关山月可不在乎,平静的很:“我也不愿落个小家子气。” 那位分舵主像一头要吃人的恶兽:“你杀了我‘扬州’分舵那名弟子,还让他跪在‘梅花岭’史可法衣冠冢前,分明是个叛逆!” 关山月道:“我说过,我不愿落个小家子气。” 既然让人发现了,也让人想到了他,他不能不承认了。 那位分舵主道:“还说要拿我‘扬州’分舵换那个孩子,我看你还是先救自己吧!” 他抬手一挥! 只这么一挥手,周围的年轻要饭花子齐动,一起闪身扑向了关山月。 关山月不止背腹,而是四面受敌,他不闪不躲,容得四面扑到,他突然身躯一个飞旋。 闷哼声声,周围那些年轻要饭花子又退了回去,个个神情惊怒。 关山月泰然从容,跟刹那之前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扬州”分舵年轻好手齐动,显然是惊怒之下想一击奏效,置关山月于死地,报这个仇、雪这个恨。 也难怪,“北丐帮”受朝廷豢养,直接听命于大内钦差的-名和硕亲王,一向气焰嚣张,连北方各地官府都得让他三分,一般江湖人更不敢轻易招惹,几曾受过这个? 只听那位分舵主暴喝:“刮了他,剁了他!” 这回下的令更狠! 周围那些年轻要饭花子又齐动,人人疾快翻腕,人人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再次扑向关山月;那么多把明晃晃的匕首排成了一张光亮的网,立即罩住了关山月。 匕首也不知这是哪儿的” 要饭花子有打拘棒,有破碗,没想到还随身带着匕首,而且个个都有。 总不会是为要饭一旦要来六块肉,切割肉用的。 分舵主命刮,命剁,当然得亮利刃,不然怎么刮?怎么剐? 那张多把明晃晃匕首组成的光网,罩住了关山月,住下落,往里缩,而且疾快无比。 这是—— 突然,铮然一声龙吟,一道寒光从那张光网中冲天而起,一闪敛去。 一阵金铁交鸣声,多道寒光又冲天起,像一连篷烟火般的上冲,散开,点点流星似响的落向四周。 那些年轻要饭花子又急退开,这回神情不是惊悠,而是惊骇,个个手里已空空如也。 匕首呢? 点点流星散落周围,落地铮然有声,正是那一把把的匕首。 关山月仍泰然从容站在原地,跟刹那前不同的是,这回手里多了把寒光闪动的软剑! 下的令是那么狠,结果不但没能刮成关山月,也没能剁成关山月,反而让关山月—— 那位分舵主大为惊怒,叫道:“怪不得你敢杀我‘北丐帮’‘扬州’分舵弟子,又找到我‘扬州’分舵来,原来你……” 余话没说出口,一顿又暴喝:“拿下这叛徒,死活不论!” 那么多弟子,人人一把匕首,刮既刮不成,剁也没剁了,这又是命谁动手? 他背后那两名神情冷漠的中年花子闪身越前。 是这两个。 似乎也只剩这两个了! 关山月见两名中年花子空着手,当然也把软剑收回腰里。 就在他把软剑收回腰里这当儿,两名中年花子动了,双双闪身扑击,默契十足。 一左一右,四掌分袭关山月两肋。 别看两名中年花子都没用兵刀,练家子都看得出来,两人这四掌,都能裂石开碑,照样能杀人,能置人于死地。 关山月不动,不出和,容得四掌掌力即将沾衣才动,但仍不出手,他突然收气飘退。 两名中年花子的四只手掌立时落空,但两名中年花子比那些年轻好手强得多,他俩脚下又多跨半步,四只手掌如影随形,仍分袭关山月两肋。 关山月似乎感到意外,未再退,他身躯倏然后仰,硬演“铁板桥”。 这绝对是奇险,也绝对是两名中年花子的大好时机,但两名中年花子却没有想到关山月会在这时候弄险,等到想到这是大好时机,二次落空的四只手掌,要沉腕变招,双双下插时,关山月已飞起一只脚,闪电般分别踹向他两个的膝盖,逼得他两个非往后退不可。 两名中年花子只得先顾自己,放弃这大好时机,双双-步后退。 只是,他二人刚退,关山月已挺腰而起,双掌电出,各在两名中年花子胸膛上印了一下。 两名中年花子闷哼声中各喷出一口鲜血,暴退,退出四、五步去才拿桩站稳,各自脸色如白纸,没有再动。 那位分舵主心胆欲裂,可也怒不可遏,戟指关山月,连叫:“你好大胆,你好大胆!” 他似乎要动。 关山月道:“怎么?贵分舵没有别的人?” 那位分舵主道:“我‘扬州’分舵有的是人。” 关山月道:“那何劳分舵主亲自出手?” 那位分舵主还没有说话。 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从外头传了进来:“不必我家分舵主亲自出手。” 随着这句话,从大门,扑进来十几个,落地围住了关山月。 也都是一流的好身手,刚才报完信后又走了的那健壮年轻花子也在其中。 此刻伙同十几个又来分舵,适才八成是叫人一起回分舵来增加人手,助威来了。 一落地围上关山月,那健壮年轻花子立即发话:“启禀分舵主,打渔的也遭了毒手。” 也发现了。 那位分舵主目眦欲裂,又戟指关山月:“你……” 关山月问他别的:“你‘扬州’分舵的人,都在这里了么?” 那位分舵主咬牙切齿:“我‘扬州’分舵的人都在这里如何?没有都在这里又如何?” 关山月道:“你‘扬州’分舵的人要是都在这里,就省得我再到处找了,要是没有都在这里,还得我一个一个到处找。” 那位分舵主道:“你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遭你等视为叛逆的人,什么时候会放过那些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 那位分舵主道:“难道你真敢……” 关山月道:“我本不愿,但我不得已,敢与不敢,分舵主你很快就知道了。” 那位分舵主振臂高呼:“弟兄们!这个人是该杀的叛逆,昨夜在‘梅花岭’当值的弟兄,跟打渔的已经遭了他的毒手,有咱们就没有他,有他就没有咱们!” 他这一叫,所有的要饭花子,除了他,都动了,还有匕首的亮匕首,没有匕首的出双手,一起扑向了关山月。 这阵仗够大的,二十多近三十个,“北丐帮”的年轻好手。 换个人别说拚斗,别说打了,二、三十个好手的推挤,必能要他半条命! 关山月扬起双眉,目闪懔人寒芒,软剑三次掣出,振腕抖剑,剑尖上剑花朵朵。 “大罗剑法”展神威,关山月身躯疾旋,软剑长虹一闪,倏然敛去不见,软剑已回腰间,不在关山月之手。 那二、三十个花子扑势倏然停住,个个眉心涌现血迹,然后一个接一个倒下,倒下后就没再动,转眼间全倒下了,周围一圈。 那位分舵主魂飞魄散:“你!” 关山月一脸冷肃:“当你等眼中的叛逆,与你等这些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相遇,这种结果是想得到的,正如你所说的,有你等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等。” 那位分舵主道:“你以为‘北丐帮’饶得了你!” 关山月道:“那是以后的事,如今你得把我要的人交给我。” 那位分舵主道:“你要的人,已经不在我‘扬州’分舵了。” 关山月道:“你是江湖出身,应该知道江湖人逼人的手法。” 那位分舵主道:“话是我说的,信不信在你。” 关山月道:“我要的人哪里去了?” 那位分舵工道:“就在‘扬州’,你自己去找。” 关山月道:“你也知道,你无法幸免,可是,你可以为自己挣一个全尸。” 那位分舵主道:“好!我就告诉你,你自己找上门去要……” 关山月道:“你以为我不敢?” 那位分舵主道:“我‘扬州’分舵把他卖给盐商了。” 关山月目光一凝:“盐商?” 那位分舵主道:“不错。” 关山月道:“盐商要那么一个孩子何用?” 那位分舵主道:“是本分舵告诉那盐商,论水性,那孩子就是一条人鱼,极为希奇珍贵。候圣驾南巡,驻跸‘扬州’择吉献上,必能-得天眷。” 关山月道:“你倒是想得周到,会出主意,有盐商愿意买么?” 那位分舵主道:“当然有,圣驾每次南巡,‘扬州’盐商无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邀宠;如今有这么稀奇珍贵的一个,无不不惜重金,争着买。” 关山月道:“那么,落进哪一个盐商之手了?” 那位分舵主道:“‘瘦西湖’畔白家。” 关山月道:“应该是‘扬州’首富,不然抢不过别家。” 那位分舵主道:“当然。” 关山月道:“既是‘扬州’首富,也一定养有不少江湖高手,不好碰,不好惹,不能近。” 那位分舵主道:“当然。” 关山月道:“所以你认为我不敢找上门去要?” 那位分舵主道:“不错。” 关山月道:“其实你是巴不得我敢找上门去要,你所以这么容易就告诉我,不就是巴望我找上门去要,伤在白家所养的那些江湖高手手里么?” 那位分舵主没有说话。 关山月道:“救人如救火,我不再跟你说什么了,这就如你所望,到‘瘦西湖’畔白家去要人了。” 那位分舵主道:“也就是说,你要杀我了?” 他真是个明白人。 关山月道:“我下得已,我要是不杀你等这些弃宗忘祖,卖身投靠的败类,无以对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以对‘扬州十日’死难的无数‘扬州’百姓。其实,你分舵的这些人已经都死了,你身为分舵主,应该急着求死才对!” 那位分舵主说话了,厉喝:“我跟你拼了!” 闪身跨步扑向关山月,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当头劈向关山月。 这是负隅顽抗,做致命一击,也是抱着一线希望的生死之击,因之他是全力施为,劲力、威势,都相当惊人。 也难怪,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人都是这样,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这明摆的不是好死,尤其是明知道即将要死? 哪还能不拼?不尽全力孤注一掷? 奈何他的武功差关山月太多? 关山月容得掌力及身,侧身躲过,那位分舵主双掌劈空,就要变招。 关山月比他快,已扬掌劈下,正中他双腕,双腕尽折,他大叫一声暴退,双臂下垂,再也抬不起来,他知道,时候到了,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浑身发抖,颤声道:“就算你能要回人来,你也走不出‘扬州’!” 关山月道:“我不这么认为!” 再次抬手,一指点出。 那位分舵主躲不了,也无力出手—— 第 6 卷 第 四 章 第一盐家 “瘦西湖”畔,有一片杨柳林。 绿杨城廓,“扬州”本就处处杨柳,尤其是“瘦西湖”岸,更是垂柳千万丝,岸上、水中纷摇曳。 但不如这一片杨柳林既浓又密,翠绿一片,简直就像一片绿海。 就在这一片杨柳林里,座落着一座大宅院,门头老高,高高的一圈围墙,既重又厚的朱红大门两扇。 高高的一圈围墙里,狼牙高喙,飞檐流丹,屋脊连云,万瓦鳞次,典型的大户人家。 可不,大门两旁各挑一盏大灯,两盏大灯上各写着斗大的一个“白”字。 这不正是“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位分舵主所说的,“扬州”首富,盐商白家? “扬州”盐商多,白家该是“扬州”盐商里的第一家! 这时候,近午,这片杨柳林外走来一人,是关山月。 “瘦西湖”红男绿女,画舫穿梭,游人正多。 离“瘦西湖”咫尺外的这片杨柳林内外,却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显然,游人不往这边来,杨柳林内的大宅院里,正值饭时,所以也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关山月到了这片杨柳林外,只略一观望,略一凝神,就要迈步走进去。 不见人影,不闻人声的杨柳林内外,却先闻人声,后见人影。 人声是一个男子话声:“站住,不能走了!” 人影是一个中年汉子,中等身材,一身黑衣,面无表情,从杨柳林内现身,挡在关山月眼前,拦住了入林路。 关山月停住了,道:“尊驾是说……” 中年黑衣汉子道:“林内是私人宅第,不是探幽揽胜处所,不能进入,你不见游人都不往这边走么?”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我要是不是游人,不是来探幽揽胜的呢?” 中年黑衣汉子目光一凝:“不是游人?不是探幽揽胜来的?”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黑衣汉子道:“那你是……” 关山月道:“找户人家,找个人。” 中年黑衣汉子道:“你找那一家?” 关山月道:飞扬州’首富,也是盐商里的第一家,白家!” 中年黑衣汉子道:“你找白家的什么人?” 关山月道:“白家的主人,白老爷!” 中年黑衣汉子道:“你是……” 关山月道:“一个外地江湖人,受雇于本地一家盐商。” 中年黑衣汉子一双目光紧盯关山月:“一个外地江湖人,受雇于本地一家盐商?” 关山月道:“正是。” 中年黑衣汉子道:“找白老爷什么事?” 关山月道:“尊驾是……” 中年黑衣汉子道:“不必问我是何许人,答我问话就是。” 关山月道:“我的来意不能跟不相干的人说。” 倒也是。 中年黑衣汉子道:“我是白家的人。” 关山月道:“白家的人不行,这件事不是白老爷本人,做不了主。” 中年黑衣汉子道:“什么事只有白老爷才做得了主?” 关山月道:“白家其他人做不了主,只有白老爷本人才做得了主的事。” 这话等于没说。 中年黑衣汉子道:“你不肯说?” 关山月道:“说了也是白说,枉费唇舌,不如不说。” 中年黑衣汉于道:“那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关山月道:“尊驾这话……” 中年黑衣汉子道:“白老爷不是什么人都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奈何老爷非见我这个人,我这个人也非见白老爷不可。” 迈步就要入林。 中年黑衣汉子冷喝:“站住!” 关山月道:“自信拦得住你就拦!” 他脚下没停,直往里闯。 中年黑衣汉子色变,要动。 关山月却已擦着他身边过去了。 中年黑衣汉子两眼闪现寒芒,转身腾起,一掠越过关山月,落在关山月之前,再次拦住去路:“原来你有两下子。” 关山月道:“不然怎敢从外地来‘扬州’,受雇于人?” 中年黑衣汉子道:“马上回头,不然我可要动手了。” 关山月道:“我原说自信拦得住你就拦。” 脚下顿也没顿一下,说话间已到中年黑衣汉子近前。 中年黑衣汉子两眼寒芒再闪:“好!” 他抬手劈胸就抓。 相当快,也颇见劲道。 关山月道:“不行,你拦不住。” 说话间已经又擦身而过了。 中年黑衣汉子为之惊怒,两眼寒芒暴闪:“我就不信。” 疾转身,探掌抓向关山月后颔。 这一抓更快,而且转身、探掌一气呵成,足证身手的确不错。 可是,关山月脑后像长了眼,没回头,抬手反掌后抓,一把抓住了中年黑衣汉子腕脉,顺手一甩,中年黑衣汉子人离了地,断线风筝似的往旁边飞了出去,砰然一声,摔在了林间草地上。 关山月看也没看他:“信了吧!” 人仍往里走。 中年黑衣汉子摔在了林问草地上,没摔伤,也不怎么疼,可却够心惊的,也够丢人的,爬起来之后,既没敢追,也没敢再拦,只扬声大叫:“拦住他,拦住他!” 原来是叫别人拦关山月! 这时候关山月已经到了大宅院前了,别人现身了,大宅院两扇大门关着,人不是从大宅院里出来的,是从两边的杨柳林里窜出来的。两个,也是中年黑衣汉子,双双拦在大门前,拦住了关山月的去路,齐声沉喝:“站住!” 关山月像没听见,脚下仍没顿一顿,道:“你二人也拦不住我,闪开!” 那两名中年黑衣汉子当然没闪开,不但没闪开,还双双出了手,各递一掌,抓向关山月左右肩。 这是拿人的招式。 看出手的快捷跟威力,可知道这两个的武功跟前一个差下多。 当然了,都是布在府外的桩卡,布在府外的警戒、禁卫。 关山月不躲不闪,双掌并出,更快,各抓住一只腕脉,抖手扔出。 那两个跟前一个一样,也断线风筝似的离地而起,飞了出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摔在了林间草地上,当然,也是既没摔伤,也不怎么疼。 只是,他两个没叫别人,他两个惊怒恼羞之余,爬起来齐声大叫:“你找死!” 双双抬腿探手,短靴筒里各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要扑。 一声冷喝从大宅院里传了出来:“住手!” 那两个中年黑衣汉子如奉纶旨,忙收住扑势,垂手而立。 这时候先前那名中年黑衣汉子也赶到了,也忙停在一旁,垂手站立。 大宅院的两扇朱红大门开了,由于既厚又重,所以开得慢,而且其声隆隆,打雷似的。 前后三名中年黑衣汉子忙躬下了身。 还没看见人就施礼,其恭谨可知。 两扇朱红大门大开了,四名仆人打扮的黑衣汉子先出来站门,一边各二的站在大门两边,然后,一名面目阴沉的瘦削中年黑衣人,带着两名中等身材的中年黑衣人走了出来。 看这排场! 或许该有这种排场,虽然穿的都是黑衣,但刚出来的这三人跟先前府外那三个,还有站门这四个,黑衣的型式就是不一样。 面目阴沉瘦削中年黑衣人停在门前石阶上,阴沉的目光略一扫动,冷然发话:“什么事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先前那中年黑衣汉子忙抬手指关山月:“武爷,此人自称是受雇于本地一家盐商的外地江湖道,要见老爷,属下们拦他,他却硬闯。” 面目阴沉瘦削中年黑衣人道:“你三人没能拦住,是么?” 拦得住人也到不了这儿了。 先前那中年黑衣汉子低下了头:“属下等无能。” 那另两个也低下了头。 面目阴沉瘦削中年黑衣人可不留情:“你三个还真是无能,要是来个人你三人就拦不住,那要你三个还有什么用?” 三名中年黑大汉子不但低头,而且躬身,诚惶诚恐,先前那个道:“武爷开恩!” 面目阴沉瘦削中年黑衣人一双阴冷目光投向关山月:“尊驾好身手!” 关山月道:“还过得去。” 面目阴沉瘦削中年黑衣人似乎没在意:“我是白府前宅护院领班,姓武。” 原来是位前宅护院领班,难怪。 既有前宅护院,恐怕也有后宅护院。 关山月抱拳:“武领班,失敬。” 那位武领班没答礼,可还算客气:“不敢,尊驾是外地江湖道,受雇于本地一家盐商?” 关山月道:“不错。” 那位武领班道:“这外地是指……”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那位武领班道:“真说起来,武某也是外地江湖道,受雇于本地,武某是想知道,你我会不会来自一地?”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就算跟武领班来自一地,武领班也不会知道,其实,各地江湖都是一家,不论本自何地,都是一样。” 那位武领班道:“说得是,说得好,那么,尊驾是受雇于本地哪一家,总可以让武某知道。” 关山月道:“原本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敝东交代,不能跟本地盐商的第一家比,不说为宜。” 那位武领班道:“贵东太客气了,那么,尊驾你怎么称呼?” 关山月道:“本地盐商的第一家当面,连敝东都不敢让知道他是本地的哪一家,我受雇于敝东,本地盐商的第一家的前宅护院领班当面,我又怎么敢报名告姓?” 那位武领班道:“尊驾说得好,尊驾会说话,尊驾此来是为见我家老爷。” 关山月道:“正是。” 那位武领班道:“尊驾为什么事要见我家老爷?” 关山月道:“敝东交代,这是件大事,别人做不了主,一定要见着白老爷,当面奉知。” 那位武领班道:“本地盐商的第一家的前宅护院领班武某当面,尊驾不敢报名告姓,难道尊驾就敢见本地盐商第一家的主人?” 关山月道:“受人之雇,忠人之事,敝东的交代,不得不来。” 那位武领班道:“贵东都不敢让你说,他是本地的哪一家,又怎么敢让你来见本地盐商第一家的主人?” 关山月道:“武领班,敝东不敢,所以才雇我前来,我受雇于人,拿了人的钱,也就不能不忠人之事了。” 那位武领班道:“我认为他三个应该已经告知尊驾了,我家老爷不是任何人都见,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不错,他三位中,我最先见着的那一位,已经告诉我了。” 那位武领班道:“那么尊驾……” 关山月道:“我也已经告诉了那位,我今天势必得兄白老爷,白老爷也非见我不可,如今我都已经到了白府大门外了,武领班也应该知道……” 那位武领班截口:“不是武某我应该知道,而是尊驾你应该知道,尊驾你也只能到白宅大门外了。” 关山月道:“武领班是说,我不能再往前走,不能进白府,更不能见贵东白老爷了?。” 那位武领班道:“你是个明白人,既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关山月道:“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受人之雇,不能不忠人之事。” 那位武领班道:“你最好明白,白家既是当今‘扬州’盐商里的第一家,它的财力、势力就可想而知,养的人绝不止你碰见过的这三个,也绝不是都像你碰见过的这三个。” 这是说—— 这话的意思,任何人都懂。 关山月道:“武领班也最好明白,能让我见贵东白老爷的时候,最好尽快往里通报,让我见贵东白老爷,等到不能不让我见的时候,再让我见,颜面上就不好看了。” 那位武领班道:“你还要明白,既然你说你是受雇于‘扬州’某一家盐商,来见我家老爷,白家所以一再容忍,是看在同为‘扬州’盐商,彼此认识,一向也有来往的份上,不愿伤了和气。” 关山月道:“武领班,我所以一再好言好语,没有硬闯,也是为这。” 那位武领班道:“只是,眼前之势,恐怕不想伤彼此和气是办不到了。” 关山月道:“那就全在你白家了。” 那位武领班道:“白家是不会让你见老爷的,我家老爷也不会见你。” 关山月道:“说不得我也只好硬闯了!” 只是话说完,人还没有动。 那位武领班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立扬冷喝:“拿下!” 这是下令拿下关山月。 那三个没动,或许是知道,动也是白动,弄不好还是自找苦吃。 恐怕那位武领班也不是对他三个下令,因为动的是那两个,那位武领班背后那两个中年黑衣人。 那两个中年黑衣人还真快,那位武领班喝声一落,他俩已双双扑下台阶,带着一阵风扑到了关山月近前,各自出掌如钩,劈胸就抓。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扑势快,出手快、狠、准,比那三个强多了。 可是,没用。 武功比那三个强多了,遭遇跟那三个可没什么不一样。 关山月等到那如钩的两只手掌近身才出手,飞起一指在两只手掌的手掌心各点了一下。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只知道那两个中年黑衣人大叫声中暴退,各自左-掌紧握右腕,没再扑击。 看两人的脸色、表情,以及额下的汗珠子,想必那感觉很不好,那滋味很不好受! 那位武领班脸上变色,紧跟着也动了!扑下台阶出手,一招两式,双掌一上一下,上头一掌也是抓,抓的是关山月咽喉;下头一式是拳,直捣关山月心窝。 上下取的都是要害。 能当上自家的前宅护院领班,自是不一样,职位比人高,武功也比人高。 那一招两式还没近身,威力已然逼人了。 而且,他的遭遇也跟那两个不一样,他跟关山月过了两招,可是两招过后的结果,跟那两个就没有不同了。 第三招,关山月在他右肩上按了一下,他闷哼而退,左手抚右肩,右臂抬不起来了。 只不知道是一时抬不起来,还是永远抬不起来。 关山月什么都没说,他不用再说什么了,迈了步,往前走,直上台阶。 那位武领班,胳膊抬不起来,嘴还能使唤,大叫:“来人,来人哪!” 两扇既厚又重的朱红大门里,一下涌出了十来个,清一色的中年黑衣人,也就是说,都是前宅的护院,十几个人不是提刀,就是使剑。 领班都不行,这些人行么? 显然,这些人是仗着兵刀,想倚多为胜。 武领班依然下令拦人,拿人。 还好,他没有下令撂人,或者是砍人。 可是,刀剑没长眼,一旦动起手来,谁知道会不会伤人? 这十几个护院,十来把兵刀也没能拦住关山月,关山月掣出软剑,只出了一剑,那十几个不是兵刀脱手,就是急忙退后,关山月像根本就没遇到阻挡似地就进了白家大门。 过影背墙再看,好大的一个院子,厢房,大厅,总共有十来间。大厅宏伟,厢房、精雅,不愧是‘扬州’盐商里的第一家。 大院子里又是十几二十个,也是不是提刀,就是仗剑。 关山月没看在眼里,提着软剑往后闯。 他要往后宅去,白家主人白老爷在后院。 那十几二十个就要扑击关山月。 关山月说了话:“我不愿伤人,不要逼我伤人。” 他背后,也传来那位武领班的叫声:“拿下他,撂倒他!” 多一个“撂倒他”了,兵刀交手,这是说…… 护院当然听武领班的,喝声中就要动。 一个叫声传了过来:“住手,不许动!” 随着这叫声,大厅方向快步走来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的,一脸的肃穆。 众护院忙收势,齐躬身:“总管。” 敢情是位总管,难怪。 白胖灰衣中年人转眼间来到近前,在众护院跟关山月之间停住,扬声说话:“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问他白家的人。 当然要先听自己人怎么说。 关山月没说话。 那位武领班上前来了,带者那两个,他虽然左手已没再抚右肩,右胳膊却直直的垂着,看样子还抬不起来,那两个也一样。 武领班他欠个身,把关山月的来意跟刚才的经过说了,没少说,也没多说。 听毕,白胖灰衣中年人望关山月:“是这样么?” 这是问关山月了。 关山月说了话:“不错,是这样。” 白胖灰衣中年人道:“我是白府前宅总管,姓孙,你贵姓,怎么称呼?” 前宅总管! 这不有个前宅护院领班么? 姓武的只是前宅护院的领班,姓孙的则是前宅总管,姓孙的职位比姓武的高。 关山月道:“我姓什么,怎么称呼,无关紧要。” 他不说。 姓孙的前宅总管也没再问,问了别的:“雇你的是‘扬州’盐商的哪一家?” 关山月道:“武领班刚不说了么?敝东认为不能跟第一家比,交代不说为宜。” 姓孙的前宅总管也没再问,也改问了别的:“那么,你来见我家老爷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这武领班刚也说了,不是么?” 姓孙的前宅总管脸色不对了,明显的有些下高兴了:“武领班是不是也告诉你了,我家老爷不是任何人都见,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武领班他是告诉我了,不过武领班刚也跟孙总管说了,今天我势必得见贵东白老爷,贵东白老爷也非得见我不可,所以我才闯了进来,事非得已,孙总管多包涵。” 姓孙的前宅总管脸色更不对了:“你这不愿说,那不能说,只说今天非见我家老爷,提着一把剑硬闯白府,你不要以为白府没人!” “孙总管。”关山月道:“我这是被逼无奈,我不愿伤了两家和气,被逼无奈还留三分情;否则,以我,大可以不必经过通报,此刻早已见着白老爷了,即便是如此这般的硬闯,相信也没人拦得住。” 这既不是吹,也不是擂。 姓孙的前宅总管怒笑:“好大的口气,照你这么说,白府养这么多人白养了,我倒要看看……” 关山月截了口:“孙总管,不要看,不要逼我伤人。” 姓孙的前宅总管充耳不闻,他显然是非要看不可,他拾手指关山月,大叫:“人都闯进前院了,你等还能在这儿站着,还不快动手?” 那十几二十个要动,但是都没敢动。 因为关山月掌中的软剑挺得笔直,那锋利的剑尖已递到了姓孙的前宅总管的咽喉前。 这一下惊住了整个前院,也镇住了整个前院。 总管他站得离来人不近,来人是怎么到了总管眼前的?在场这么多人,都是不错的练家子,谁也没看见来人动。 姓孙的前宅总管吓白了脸,既没敢动,也没敢吭一声。 关山月说了话:“孙总管,兵刃没长眼,一旦交手,而且是要人命的打法,很难不伤人,伤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伤一个两个就不必在意了,你是不是愿意往后宅通报了?” 姓孙的前宅总管说了话,他不是个练家子,没受过这个,话声都发了抖:“没有用,就算我给你往后宅通报,我家老爷还是不会见你。” 他话声方落。 一个低沉话声从后宅方向传了过来:“没有错,他知道白府的规炬,武领班,你也知道白府的规炬,怎么还不下令?” 那位武领班一惊而醒,忙扬声大喝:“动手!” 居然不管不顾姓孙的前宅总管了! 关山月道:“白家是不要你了,我则是不屑伤你,闪开!” 他软剑横-,下落,剑身一抖,正拍在姓孙的前宅总管胳膊上。 不怎么疼,可是拍的力道不小,姓孙的前宅总管站立不稳,横里踉跄往一旁冲去。 这时候,那十几二十个,还有关山月背后那些个已拾回了刀剑的,二十多把刀剑齐挥,已扑向了关山月。 关山月不愿伤一个不是练家子的总管,可是对这些出身江湖的白家护院,他不愿再留情了,他陡扬双眉,振剑挥出。 寒光疾闪,血光进现! 惊呼与惨呼声声,钢刀与长剑齐飞。 前后那二十多个,刀剑都已不在手里了,虎口迸裂,满手是血的算是幸运:右手齐腕不见,血流更是吓人的,这辈子要落个残废了。 武领班惊住了。 孙总管更是差点没破胆,没吓瘫。 关山月一脸冷肃,提着软剑要往后闯。 前院没人敢拦他了,也没人能拦他了。 后宅腾起两条人影,疾快射落,挡住了关山月。 两条人影从后宅腾起时,衣袂飘闪,猎猎作响,疾快射落时,带着一阵劲气,声势惊人。 那是两名灰衣老者,年纪都在五十上下,一瘦削,一高大;瘦削的长眉细目,长髯五绺,高大的豹头环眼,钢髯如猬。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一射落便道:“后生,你使的这是什么剑法?”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接着道:“你才多大年纪?” 难怪他俩会这么说,他俩一脸都是惊容。 关山月淡然道:“这都无关紧要。”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道:“你哪门哪派出身,从哪里来?姓什么?叫什么?” 老套。 关山月依然淡然:“这也都无关紧要。”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道:“你要知道,不进白府大门,你还可以全身而退,一进白府大门,你就已经来得去不得了,如今你更是别想走了。” 关山月道:“好叫你二位知道,没有见着贵东白老爷,我不会走!”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要说话。 关山月已然又说了话:“其他的一概无关紧要,不必再说,要紧的只有一样,贵东白老爷见不见我。”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道:“跟你说不止一遍了,我家老爷不是什么人都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我也听了不止一遍了,可是我说了也不止一遍了,今天来的是我,我势必得见贵东白老爷,贵东白老爷也非见我不可。”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道:“既是加此,你还问什么?” 关山月道:“我只是不愿再伤人了。”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道:“你究竟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我还是那句话,二位做得了主么?”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关山月道:“既然是还要看是什么事,不是什么事都能做主,我就只有见贵东白老爷!”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浓眉一扬,环目放光:“那你就只有先过老夫二人这一关了。” 倒是干脆。 关山月道:“既是非得如此不可,那也只好如此了。” 他收起了软剑,迈步前行。 只因为两个老者都两手空空。 这两个老者绝对都是内外双修的高手,到了这种造诣,到了这种年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兵刀的。 一双手掌胜过兵刀,还用什么兵刀? 话虽如此,关山月还是不愿占这个便宜。 只听豹头环眼高大老者道:“对后生晚辈,老夫二人向例不先出手,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抬手一掌拍向关山月。 更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这一掌不见威猛,但是无形的劲气逼人,像一堵看不见的墙,迎面撞向关山月。 看不见,但觉得出,一股强大劲气逼得人无法前进,逼得人窒息。 关山月也拍出一掌,只听砰然声响,只觉劲气震动,关山月衣秧飘动,脚下未停。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不但衣袂狂飘,身躯还为之幌动,脚下退了一步。 关山月道:“你这一关,我是不是算已经过了?”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脸上变色,没说话,怒-声中前扑,双掌翻飞,劈向关山月。 这一次扑击威猛毕现,声势惊人,双掌带起的劲气四溢,逼得人近处无法站立,几名前宅护院忙后退避开。 关山月没躲没避,他跨步闪身,迎向前去。 只见两条人影一合,只听一声裂帛声响,豹头环眼高大老者闷哼声中暴退,一连三步才拿桩站稳,他那袭灰衣近左肩处破裂一块,左衣袖都快掉了,如猬钢髯抖动,脸色像一张白纸。 关山月还是关山月,一切如常,他又说了话:“如今呢?” 豹头环眼高大老者还是没说话,可也没再扑击。 长眉细目瘦削老者却冰冷一句:“还有老夫!” 他跨步拦截关山月,出手就是一轮猛攻,一招连一招,招招凌厉,招招狠毒,任何一招都足以致命。 关山月两眼闪现威棱,他出手连接三招,第四招出击,一掌正拍在长眉细目瘦削老者的右肩上。 “叭!”地一声脆响,长眉细目瘦削老者右肩骨碎了,大叫暴退,右胳膊不能动了,疼得不止脸上变色,额头都见了汗了。 他比豹头环眼高大老者伤重,只因为他招招狠毒,招招致命。 真说起来,这还算便宜。 关山月道:“两位这一关,我应该算已经过了。” 当然算过了,这两个老者都无力再拦关山月了。 MadebyanUnre 第 6 卷 第 五 章 漕帮拦截 关山月说完话,迈步就要往后宅走。 后宅又传来话声:“来人停步,我家老爷这就出去!” “扬州”盐商第一家的主人要出见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是不到黄河心下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要见的人要出见了,关山月也就收势停住,没再往后宅走。 转眼工夫之后,大厅旁通往后宅的那扇门里走出四个人来。 四个人,一个在前,一个居中,两个在后。 最前头一个,是个穿天蓝长袍的福泰中年人,一脸的精明干练;居中的是个白胖老者,长袍马褂,一付养尊处优模样,像个大户人家的主人,有钱的大老爷;后头两个是两名灰衣老者,穿着打扮跟前两个一样,都是中等身材,看得出,是练家子,是内外双修的好手。 这四个一从后宅出来,前宅这些个齐躬身,只有眼前这豹头环眼高大老者,长眉细目瘦削老者是微微欠身。 四个人丈余外停住,跟关山月隔这么一段距离相对。 那天蓝长袍、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说了话:“我是白府总管,我家老爷当面,来人报姓名!” 总管不是前宅总管也不是后宅总管,而是总管,白府总管。 有派头,是“扬州”盐商第一家,有钱大老爷的派头。 关山月淡淡然还是那句话:“我姓什么,叫什么,无关紧要。” 那位白府总管没再问,问了别的:“你说你是受雇于‘扬州’盐商的某一家?” 关山月道:“不错!” 那位白府总管道:“‘扬州’盐商哪一家?” 关山月也仍是那句话:“敝东交代,自知不能跟‘扬州’盐商第一家此,不说为宜。” 那位白府总管也没再问,也问了别的:“你说你的来意,非见着我家老爷才能说?” 关山月道:“不错,只有白老爷,任何事做得了主。” 那位白府总管道:“你已经见着我家老爷了!” 这是说关山月该说了。 关山月转望那长袍马褂白胖老者:“白老爷!” “扬州”盐商个个暴发户,有钱,但未必有气势跟派头,眼前这位白老爷却有;或许有钱日久,气势跟派头自然就来了。 眼前这位白老爷脸色不对,人不自安,有点惶恐,但倒还能镇定,只“唔!”了一声,没说话。 关山月又道:“我是为白老爷不惜重金,竞购得手的那样稀罕珍宝来的。” 白胖老者一怔。 那位白府总管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大总管,我是跟贵东白老爷说话。” 这是叫那位白府总管不要多嘴,不要插嘴。 那位白府总管有点尴尬,有点窘,可是没再说话了。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说了话:“我听见了。” 这是要关山月说下去。 关山月道:“敝东也爱那样稀罕珍宝,奈何财力远不如‘扬州’盐商第一家的白老爷,竞购未能得手,他深感遗憾。”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做生意,这种事在所难免,多人竞购一样,总有人得手,有人没得手。” 这是理。 敢这么说,能说这么长一段,足见这位白老爷不止还能镇定,而是相当镇定。 关山月道:“白老爷话是不错,只是敝东不甘落败,一定要得手,想请白老爷割爱。”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我就想到有人会不甘心,可没想到有人会花钱雇外地的江湖人来——” 关山月道:“白老爷如今知道了,尊意如何?”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你不该有这一问,没有这个理。” 关山月道:“白老爷是说……”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不能,我不让,好不容易竞购得手,我怎么能让!” 这位白老爷胆子不小嘛! 是胆大,还是自然反应,他自己知道。 关山月道:“要是白老爷非得割爱不可呢?”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敝东交代,非得让白老爷忍痛割爱不可!”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两眼睁大:“你!” 关山月道:“不是我,是敝东,我受人之雇,不能不忠人之事。”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那雇你的人又怎么能……” 关山月道:“怎么不能?白老爷应该看得清眼前情势,由老爷自问还有说不的余地么?” 白老爷他当然看得清眼前情势,不然他怎么会出来见关山月? 他脸邑更不对了,人都微微发了抖,恐怕不是怕,是气:“哪一家盐商,他出价多少?” 这是答应让了。 不是愿意让,是答应让,不得不答应。 眼前的情势,他看得很清楚。 关山月道:“白老爷是问……”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我是问雇你的那一家盐商,他出价多少?” 关山月道:“敞东出不了白老爷竞购时出的价,否则他也不会败给白老爷了。”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我知道,我认了,我是问他能出什么价?” 关山月道:“敝东恐怕也出不了白老爷想要的价,因为敝东的财力,根本不能跟白老爷比。”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他不是要我割爱,要我让么?总得出个价。” 关山月道:“事实上敝东不打算出一文钱。”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一怔:“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白老爷当初以财力压敝东,加今敝东要以武力挣回颜面。”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脸上变色:“世上哪有这种事?” 关山月道:“怎么没有?白老爷以财力压人不就是么?如今敝东以武力挣回颜面,又有什么不同?”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当然不同,我花了钱了!” 关山月道:“敝东雇我前来,一个不好我得赔上一条命,白老爷,人命更值钱。”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你这是仗恃武功欺我白家,欺我太甚!” 关山月道:“白老爷当初不也是仗财力欺‘扬州’众盐商么?有人雇我仗武功找上门来,白老爷是不是也可以凭养的眼前这些人,把我赶出门去?”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怒叫:“你真以为我白家已经没有人了?” 关山月道:“只要白老爷还有人能把我赶出门去,恐怕敝东也只有认了。”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一点头:“好!孙、田两位总护院!” 他背后那两名中等身材灰衣老者应声越前,一左一右扑向关山月。 原来这两名灰衣老者是总护院,一个姓孙,一个姓田。 照穿着打扮看,豹头环眼高大老者跟长眉细目瘦削老者,应该也是。 既然都是总护院,所学、修为,应该不相上下,纵有高下,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从这两名中等身材灰衣老者出手扑击的情形看,确是如此,他二人的所学、修学,比那两个恐怕还要高半筹。 可是没用,结果一样,三招之内都遭关山月击退,而且也都受了伤,一时是不能再动手了。 看傻眼了。 关山月道:“白老爷,是不是只有听敝东的了?”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叫道:“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关山月道:“只要有利可图,杀头的生意都有人做。白老爷,生意人有几个怕天理,怕王法的?拿人不当人,可以买卖,不管爹娘盼子不归多么心焦,这是怕天理,怕王法?白老爷,交人吧!”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没说话,还犹豫。 关山月道:“难道白老爷真愿意为一个孩子赔上白家?”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我花了大钱……” 关山月道:“总比一个白家便宜,白老爷帮了不该做的事,也应该受到惩罚,不是么?”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我那是要等圣驾南巡,驻跸‘扬州’的时候,要恭呈敬献。” 关山月道:“当今若是无道,他不会以此满意,当今若是有道,你会以此招祸!” 还真是。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白老爷,你只答我一句,交不交人?”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说了话:“交人!” 他脸色白得像纸,牙关咬得好紧。 白老爷说了话,前宅这些人没有动,有人从后宅出来,一前两后,前头一个是个穿黑长袍的瘦削中年汉子,后头两个则是两个仆从打扮的黑衣汉子,他二人架着那一身水靠的高垣,高垣睡着了似的。 转眼来到近前,却不敢太近关山月,就在长袍马褂白胖老者身边停下。 关山月问了一句:“白老爷,是给我送过来,还是要我过去?。”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道:“停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把人送过去。” 显然,白老爷他也不敢让关山月近。 其实这是关山月不打算近他,否则他离再远也是一样。 那瘦削黑衣中年汉子忙带着那两个,把高垣送到了关山月跟前,畏畏缩缩的,一定是胆战心惊。 关山月看也没看他三个一眼,伸手接过高垣,拦腰挟起,道:“谨代敝东谢谢白老爷。” 转身就走。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没有说话。 前宅里的这些人也没一个动。 直等关山月转过影背墙不见。长袍马褂白胖老者才猛跺一脚说了话:“冤死我了!” 那瘦削黑衣中年汉子说了话:“老爷放心,人丢不了。” 这话——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忙道:“怎么?” 那瘦削黑衣中年汉子道:“奴才已经派人知会‘漕帮’了,‘漕帮’会在‘运河’上拦截。” 长袍马褂白胖老者有些激动,忙道:“快派人再去知会,只要能把人截下来,我有重谢。” 是“重谢”,而不是“重赏”,可见“漕帮”在这位“扬州”盐商第一家主人白老爷眼里的份量。 “漕帮”的份量是吓人,“运河”的漕运全靠“漕帮”。人多,船多,势力广,声势大,一旦“漕帮”不动,各省百姓的吃-,各省的年粮,军饷,马上就会不继;所以,各地宫府,甚至“漕运总督”,就连朝廷,都不敢轻看“漕帮”,无不让“漕帮”三分。 那瘦削黑衣中年汉子恭应一声,立即挥手:“快去!” 刚才架高垣的两个黑衣汉子里的一个,飞也似的跑了。 关山月挟着高垣,一直到出了杨柳林,到了“瘦西湖”边,才把他放下,在他背后轻拍一掌。 关山月看出高垣是遭人点了“睡穴”,这是拍活他的穴道,让他醒转,刚才在白家没拍活他穴道,是伯他醒过来口没遮拦,让人知道他认识关山月,为他高家一家三口惹祸。 关山月的顾虑没有错,高垣一醒就瞪大了眼:“你?” 关山月道:“不错,我。” 高垣四望:“这儿是哪儿?” 关山月道:“瘦西湖。” 高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我姐呢?” 关山月道:“你姐在家,我所以在这儿,是因为我来‘扬州’救你,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已经救了你了。” 高垣眨动了一下大眼:“你是来救我的?已经救了我了?” 关山月道:“不用问我,你自己想。” 高垣两眼又瞪大了:“我想起来了,我落进了一个打渔的网里,遭那个打渔的拉上了船,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之后的事,关山月告诉了他。 听毕,高垣叫出了声:“听那送信的说,你相当了得,没想到你这么了得;一个人能收拾了‘北丐帮’的要饭的那么多人,还能闯进那个白家,也对付了那么多好手。 关山月道:“还好,总算救出你来了。” 高垣目光一凝:“你怎么会救我?” 关山月道:“你是说……” 高垣道:“那天我那么样说我姐跟你……” 其实,关山月是明知故问,如今听高垣这么说了,他淡然道:“你姊姊视我如亲兄长,谁教你是她兄弟?你还小,我不跟你计较。” 高垣道:“我姐视你如亲兄长?” 关山月道:“回去问你姐吧!她会告诉你。” 高垣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关山月道:“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并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可是你不该那么样对你姊姊。” 高垣道:“你并不在乎我怎么对你?” 高垣道:“不错。” 高垣道:“你真不在乎?” 关山月道:“我说过,你还小,我不跟你计较;再说,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并不会因为你说我而有所改变。” 高垣道:“我不该那么样对我姐?” 关山月道:“她是你一母同胞,一起长大的姊姊,此其一:她是个女儿家,不该那么样对女儿家,此其二。” 高垣道:“我知道她是我姐,我一向也很把她当姊姊。” 关山月道:“要是真这样,我告诉你,没人抢你的姊姊,她只是多了一个兄长。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多一个兄长。我还要告诉你,这一点等你长大之后就明白了。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可是她还是你姊姊:永远都是,谁也抢不走,谁也改变不了。” 高垣脸有惊愕色:“你怎么知道?” 话只说到这儿,就没往下说了。 恐怕是说关山月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的。 关山月没有问他,也没有接话,说了别的:“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老人家跟你姐还焦急的等着呢!” 说走就走。 高垣忙跟上:“是走水路,还是定陆路?” 关山月道:“你问这是……” 高垣道:“瞳水路行不行?一天看不见水,我就浑身难受,走水路也可以直到家门。” 他还真是离不开水。 关山月并不在意走水路还是走陆路,“江南”、“江北”到处是水,走水路反倒便捷,可以直到‘高邮湖’高家门口,绝对是实情,他当即道:“那就在这里雇船。” 当下就在“瘦西湖”畔雇了一条船,两个人上船走了。 或许因为高垣还是个孩子,是个不知道什么叫怕的孩子,或许因为走的是水路。 没有远离水,船行在“瘦西湖”这一段,他显得轻松欢愉,话不多,几乎没说什么话,也不担心,回去以后是会挨骂,还是会挨打,回去以后怎么面对他那个姊姊。 关山月也不多说话,也几乎没说什么话。 所以,船行在“瘦西湖”这一段,听见的只是船上、岸上游客的笑语,千万条柳丝间的婉转鸟语,还有就是一声声的摇橹操桨声,宁静而舒适。 船进了“运河”,就不一样了。 大小船只来往如穿梭,波浪一波波,吵杂声一阵阵,还听来往船只上船家的一声声吆喝。 就在这时候,关山月雇的这条船的船家也叫了一声:“漕帮!” 关山月也看见了,那是前面不远处的两条双桅大船,因为船家的目光望的是那两条双桅大船,他可看不出那是不是“漕帮”的船,他道:“那两条是‘漕帮’的船么?” 船家道:“错不了的,虽然没挂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怪了,‘漕帮’的船,进京挂龙旗,出京挂凤旗,这两条船怎么什么旗都没挂,连‘漕帮’的旗都没挂,还停在河心不走?” 真是,两条双桅大船上什么旗都没有,而且是停在河心不动。 可是,说话之间,两条双桅大船那高高的主桅上,各升起了一面旗子,三角旗,白底黑字,那个字是个斗大的“漕”字。 船家道:“挂旗了,八成儿听见我说了!” 他是这么说,离这么远,怎么听得见? 船家话刚说完,两条双桅大船也动了,竟然双双在河面上打了横,这船的船头接那船的船尾,两条船成了“一”字! 船家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我明白了,原来‘漕帮’要在这里办事,避开吧!” 他的船头偏向一旁了,显然是要离开河心水道。 来往的大小船只都往两边避开了,没听见有人说话。 “漕帮”的船谁敢惹!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可是,走近岸的水道,眼看就要近两条大船了,忽然从两条大船的那一条摇来一条下大不小的船,又拦住了隔岸水道,船尾一个摇橹的,船头还站个人,站得笔直。 船家一怔,忙道:“怎么回事?靠岸也不让走?那就走那边。” 他船头又偏,偏向了另一边河岸。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后方来了另两条挂着“漕帮”旗的双桅大船已到近处,一前一后,走江心水道,竟然让他的船没法离开近这边岸的水道。 船家忙道:“这是怎么了,我这不是正要避开么?”他向前面那条双桅大船船头上的人挥手,指点,表示他要换水道,避开。 那条大船船头上那人也挥手,指点,竟然是不让他避开,要他仍走如今的近岸水道。 船家不敢不听,只得又将船头偏回,人慌了:“怎么回事?不让避!难道说是拦我?不会呀!不该呀!难道说……” 似乎猛然想起,急望关山月:“这-位客人,你得罪过‘漕帮’么?” 关山月说了话:“没有。” 还真没有,他连“漕帮”的人都没见过。 船家道:“那怎么……” 关山月道:“只管听他的就是,不管什么事,一概有我。” 船家道:“有你?他人这么多,势力这么大!” 关山月道:“人再多,势力再大,总不能欺负人,总得讲理。” 船家道:“讲理?谁敢跟‘漕帮’讲理?” 关山月道:“总有人敢,你只管听他的就是了。” 船家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不要再说了,听得见了!” 可下,就这几句话工夫,前面已近,后面更近了。 船家没敢再说话了。 高垣道:“我下水去。” 他要动。 关山月道:“坐着不要动。” 高垣竟听了关山月的,没动。 差不多了,不能再走了,船家把船停住。 另两条双桅大船也停住了,把开山月跟高垣坐的这条船围住了。 船家脸都吓白了,惊慌失措,想埋怨关山月,不敢说,也说不出话来了。 关山月坐着没动。 那条不大不小的船上,直挺挺站在船头那人扬声说了话:“这是‘漕帮’办事,船家兄弟,跟你不相干。” 船家忙答应,话声都发了抖:“是,是……” 跟他不相干,话还是由“漕帮”人嘴里说的,船家已经放了一大半心了,而且还感到荣宠。 “漕帮”办事,明说跟船家不相干,那就当然跟乘船的客人相干了。 船家转望关山月,吃他这碗饭,见过的人多,看得出关山月是个江湖人。也不好惹,嘴上不敢得罪;心里埋怨:你怎么惹了“漕帮”了!还说没有,在这条水路上,“漕帮”是能惹的么?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挣你这份钱,担这个惊,受这个怕,万一再受点牵扯,那不是更倒霉? 船家这儿心里正埋怨,恨不得能把关山月赶下船去,那边不大不小的那条船上,站在船头那人又扬声说了话:“船家兄弟,把你的船摇近你前头本帮的大船,让你船上的那个人带着那个孩子,上本帮的大船来。” 船家嘴里忙答应,却先脸向关山月:“客宫……” 高垣说了话:“不许摇过去,我二人不上他‘漕帮’的船。” 船家脸更苦了:“这……” 关山月说了话:“垣兄弟,不要让人家船家为难,在这条水路上谋生,得罪不起‘漕帮’。” 船家连说:“是呀!是呀!” 高垣可不管那么多,看也不看船家:“你不知道,‘漕帮’的船不能上。” 关山月道:“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是不?” 还真是。 高垣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你没听那人说么?办事,办事会是什么好事?是好事,就不会说办事了。” 年岁不大,倒是多知多懂,挺有见解的。 关山月道:“我知道,不要紧。” 高垣道:“你不知道,‘江南’、‘江北’这一带,这条水路你不熟,你不知道‘漕帮’不能招惹,连官都不敢惹。” 关山月道:“可是咱们碰上了,既然碰上了事,就不能怕事。” 高垣胸脯一挺,头一扬:“怕事?谁说我怕事?我才不怕事呢!我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事!” 这不假! 关山月道:“真不怕事?” 高垣道:“当然真不伯事,不信等回去你问我爹我姐,高垣会怕事?那是笑话,谁怕事谁是乌龟王八!” 急了!这词儿都出来了。 关山月的激将有了效,道:“既然不怕事,咱们就上他船上瞧瞧,究竟是为什么,能把咱们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那不大不小船上船头那人又发话了:“船家兄弟,你听见了没有?” 关山月道:“听他的,把船摇过去。” 船家如释重负,如遇大赦,也像奉了圣旨,忙应一声,忙摇船。 两下里的距离本就不远了,加上船家摇船摇得急,船快,所以船很快就到了一条双桅大船旁。 那条双桅大船上垂下了绳梯。 关山月道:“咱们不用他的绳梯。” 话落,伸手抓住高垣一只胳膊,飞身腾起,直上大船。 关山月此举本就有显给“漕帮”看看的用意。 关山月不是个喜欢显露炫耀所学的人,他此举的用意只是让“漕帮”知道,他不好欺负不好惹,尽快了事,不耽误他的行程,免得高通海、高梅父女在家久等心焦。 此举还真收了效,不但大小几条船上“漕帮”的人都看直了眼;小高垣,雇的船的船家,还有来往船只上的人都看见了,高垣,雇的船的船家瞪圆了眼,看傻了,来往船只上的人则是想停船看究竟,可又不敢。 关山月拉着高垣落在了这个大船船舱前的船板上,船舱前船板上站着的几个“漕帮”的人还怔在那儿,没定过神。 还是关山月先说了话:“诸位,我二人遵贵帮嘱上船来了,诸位有什么指教?” “漕帮”那几个人这才定过了神,站在关山月对面的是个穿长袍的魁伟中年汉子,两只袖子卷着,露着两段筋肉偾起的小臂,他炯炯有神的两眼紧盯关山月,说了话:“朋友是哪条路上的,怎么称呼?” 这就表示“漕帮”没有轻看关山月。 这也是关山月所显露的收了效。 关山月淡然一笑:“贵帮一不知我的来历,二不知我姓什么叫什么,足证彼此素不相识,那么,贵帮为什么拦我的船?” 魁伟中年汉子道:“本帮是接获知会,说朋友抢了‘扬州’地面第一盐商家的稀罕珍宝,并得知朋友要从水路离去,所以才派船在‘运河’上拦截。”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我说嘛!我初到贵宝地,既不曾跟贵帮有什么来往,也不曾得罪过贵帮,贵帮怎么会派出船来拦我?”一顿,问道:“贵帮可知道,那位‘扬州’盐商第一家白家的稀世珍宝是什么?” 魁伟中年汉子道:“不知道。” 关山月指身旁高垣:“尊驾请看,就是我这位小兄弟。” 魁伟中年汉子一怔。 关山月又问:“贵帮可知道,白家所说这稀罕珍宝,是怎么来的?” 魁伟中年汉子道:“不知道。” 关山月道:“不惜重金,与‘扬州’众家盐商比价得胜,买来的。” 魁伟中年汉子又一怔:“怎么说,与‘扬州’众家盐商比价得胜,重金买来的?” 关山月道:“不错。” 魁伟中年汉于道:“不惜重金,还与‘扬州’众家盐商比价,买这个孩于?” 关山月道:“只因为我这位小兄弟精通水性,简直就是一条人鱼。” 魁伟中年汉子道:“白老爷他不惜重金,买这么个会水的孩于,有什么用?” 关山月道:“据说他要等圣上南巡,驾临‘扬州’的时候,献与皇上。” 魁伟中年汉子道:“不过一个会水的孩子,‘江南’、‘江北’一带多水,会水的孩子多得很。” 高垣不爱听了,说话了:“我能潜伏水底几天几夜,水里能看东西,‘江南’‘江北’还有谁能?” 魁伟中年汉子睁大了眼:“怎么说?你能……” 关山月截了口:“我这位小兄弟在‘运河’里游玩,遭渔人看见下网打去,消息传出,‘扬州’盐商出价抢夺,白老爷得胜购得,打算献与圣上,他是我的小兄弟,我能不救他么?” 魁伟中年汉子道:“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尊驾如今明白了。” 魁伟中年汉子道:“不错,如今我明白了。” 关山月道:“贵帮是不是还要伸手管这件事?” 魁伟中年汉子道:“尽管我已经明白了,也认为朋友你做得没有错,是该救你这位小兄弟,但是本帮还是得伸手管这件事,不能让朋友你把人带走。” 高垣脸色不对了,又说了话:“什么?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认为这位该救我,你‘漕帮’还……” 关山月道:“我也不明白‘漕帮’这是什么理?” 魁伟中年汉子道:“白老爷是本帮一位大主顾,他的事,本帮不能不尽心尽力。” 关山月道:“贵帮不该先看看是为了什事么?” 魁伟中年汉子道:“白老爷是本帮一位大主顾,他又是为等皇上南巡,驾临‘扬州’的时候,把这个孩子献给皇上,为这两样,足够本帮为白老爷尽心尽力的了。” 关山月道:“我原听说,贵帮虽然承包‘运河’漕运,不免与官府有来往,但一向尚称正义。” 魁伟中年汉子道:“朋友,‘漕帮’这么多人要吃饭,有它的不得已。” 关山月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么说,这件事贵帮是伸手管定。 魁伟中年汉子道:“恐怕确是如此了。” 关山月道:“我要是非把人带走呢?” 魁伟中年汉子道:“恐怕你下不了这条船。朋友,你不止是抢了白老爷的珍宝,还是抢了贡品,只这一样,你就是一条大罪:但看在你是救你的小兄弟份上,只要你把人留下,我愿意斗胆擅做主张放你定。” 关山月道:“不然连我也下不了这条船?” 魁伟中年汉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就凭贵帮这几条船上的这些人,有把握截下我跟我这位小兄弟?” 魁伟中年汉子两道浓眉转动了一下:“不敢说有把握,但是绝对尽心尽力,一试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说不得咱们双方都只好试一试了!” 魁伟中年汉子突然沉-:“是时候了,还等什么!” 这是让他“漕帮”的人动手。 周遭的这些“漕帮”汉子动了,几个扑向了高垣,几个则扑向关山月。 扑向高垣的是抓高垣,扑向关山月的则是出手袭击关山月。 关山月既得护住高垣,还得应付那几个袭击他的人,只见他人闪了一闪,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抓高垣的那几个也好,扑击他的那几个也好,头一两个都断线风筝似的摔了出去,砰然连声的摔在了船板上,没一个爬得起来。 这一下镇住了另外那几个,都急忙收住扑势,一时没敢再动。 高垣本就一双圆眼,如今一双眼不但显得更圆,也更大了。 魁伟中年汉于脸色变了:“是有两下子,难怪你敢抢‘扬州’第一盐商白老爷的珍宝。只是,只凭你这两下子,对‘漕帮’来说,恐怕还不够。” 关山月道:“是么?那就再试试。” 魁伟中年汉子道:“你怕我不试?” 他要动。 他要自己试上一试。 就在这时候,从后头赶上来,已经围住关山月所雇的船的两条双桅大船的一艘上传来喝声:“慢着!” 喝声不大,但能震撼人心神。 魁伟中年汉子收势没动,脸上泛现恭谨神色。 这恐怕才是“漕帮”的高手,连关山月也忍不住循声望去。 他看见了,如今四条双桅大船,已经横竖各二的船头接船尾的连在了一起,有个人从那条双桅大船上,行走如飞的经过中间的一条大船,往这条大船来了。 不过转眼工夫,那个人已经到了这条大船上,来到近前。 那是个白皙微胖的老者,一身灰色粗布衣裤,一脸和气,除了两眼精芒闪动,目光锐利逼人之外,怎么看也下像个高手。 可是关山月知道,这才是真正内外双修的高手。 魁伟中年汉子恭谨躬身,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宫老。” 老者姓宫。 姓宫的老者目光凝注,紧盯关山月:“阁下就是那抢‘扬州’第一盐商白老爷珍宝的人?” 关山月道:“应该说,我是从‘扬州’第一盐商自家,救回我这位小兄弟的人。” 姓宫的老者道:“阁下刚才跟我‘漕帮’这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知道阁下说的是实情,容我请教,阁下贵姓?” 关山月道:“我已经说过了,这无关紧要。” 姓宫的老者道:“阁下不要误会,我只是怕冒犯朋友,‘漕帮’虽然不得已,但还不愿冒犯朋友。” 关山月道:“尊驾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不认识‘漕帮’的任何一个,跟‘漕帮’也一向没有往来。” 这是说,他不是“漕帮”的朋友。 姓宫的老者却道:“阁下是不是姓关?是不是从‘广东’一路来到此地,。” 第 6 卷 第 六 章 陷入两难 这姓宫的老者怎么知道? 关山月为之一怔,也为之心头震动,一时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还没有说话。 小高垣已然转过脸来,眨动着一双圆眼:“他知道你!” 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等于是替关山月承认了。 姓宫的老者两眼猛睁:“阁下真是从‘广东’来?真姓关?” 关山月只好这么说:“这关系紧要么?” 姓宫的老者道:“阁下应该听见了,我姓宫,我有一位兄长,单名一个弼字,前曾命人传话,要我时刻留意一位北来的关爷,说是‘南海’郭少皇爷的师弟,以便随时效劳!” 原来如此! 高垣霍地又转过了脸,只听他叫:“怎么说?你是……” 关山月却向姓宫的老者:“原来是宫老的令弟,我失敬!” 姓宫的老者一脸惊喜:“果然是关爷!我看见了关爷的人了,再一见尖爷出手就怕是关爷,赶紧赶过来问个究竟,不想真是关爷,真让我碰上了,宫和何其荣幸!” 他叫宫和。 关山月道:“宫老太抬举,关山月不敢当,我不得已,宫老也应该知道我的不得已,所以一路北来,我只有看人、看事显示姓名,宫老谅宥。” 宫和道:“不敢,宫和知道,兄长交代了,关爷放心,尊姓大名只在‘漕帮’的这条船上,出了这条船,谁也不知道。” 关山月道:“谢谢宫老了。” 宫和道:“这就更不敢了,有件事要斗胆问问关爷,‘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些个,还有那个独居‘运河’边的江湖老渔的,是不是关爷……” 关山月道:“不错,他两方合谋,下网捉了我这位小兄弟,卖给‘扬州’第一盐商白家。” 宫和道:“宫和知道了,也明白关爷为何下此重手,不敢再耽误关爷的行程,宫和就言尽于此了,关爷请吧!” 事情就这么算了了,只因为这是关山月。 关山月没有动,道:“我这么瞳了,‘漕帮’跟宫老……” 宫和道:“‘漕帮’‘江浙’这一段,由宫和领船,还担得起,也自有说词,关爷请放心。” “漕帮”分“江浙”、“山东”两大段,“江浙”这一段又比“山东”那一段长,而且来得重要,“江浙”这一段由宫和领船,宫和在“漕帮”的身分、地位可想而知。 关山月道:“宫老——” 宫和道:“并不是因为宫和有位兄长在‘南海’,天下各个船帮,各条水路,表面上虽然各有不得已,但骨子里却是共尊“南海”,所以宫和跟“漕帮”都是应该的,关爷不要再多说了,快请吧!” 关山月听了宫和的,道:“我只有从命了,再次谢谢宫老,告辞!” 他又抓住了高垣的胳膊,腾身而起,双双直落雇来的那条船上,船都没动一动。 船家本来打算等“漕帮”放他走,四条双桅大船让开一条路之后,赶紧摇船走的,没想到他还没走呢,人又回到了他船上,他吓一大跳,可没敢吭一声。 他机灵,他亲眼看见关山月带着一个半大孩子飞起又飞落了。再加上上了“漕帮”的船还能平安回来,这种人,连“漕帮”都惹不了,他敢惹? 只听关山月说了话:“没事了,走吧!” 就这一会儿工夫,四条双桅大船已经把路让出来了,船家定过了神,忙摇着船走了。 高垣也像大梦初醒,可找着了说话的机会,急道:“关大哥,原来你是……” 叫“关大哥”了。 关大哥却不让他说:“垣兄弟,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高垣刚才在“漕帮”的船上听了不少,他多少知道些关山月为什么不让他说,他听话得很,立即住口不言,而且这一路上都把嘴闭得紧紧的,没再说一句话。 虽然没说话,可是从他的神情、眼神看得出来,如今对关山月,他是充满了钦敬。 小高垣几曾这样过? 从小到大,他服过谁? 船抵“高邮湖”,回到了高家,高通海、高梅父女立即放下了久悬的心,高梅劈头就道:“你跑哪儿去了,又惹什么祸了?” 高通海则是扬手就打! 高垣忙躲忙叫:“听我说……” 高通海喝道:“你还有话说?闭上你的嘴。” 追过去仍然要打。 高垣突然不躲了,大叫:“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 不躲了,宁挨打也要说,这不是高垣。 高梅忙拉住了乃父:“爹,您就让他说吧!” 高通海自己也停了手:“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垣一指关山月,道:“关大哥他是‘南海’郭玉龙的师弟!” 高通海、高梅父女俩只知道关山月是郭怀的朋友。 这一指,这一句,立即把事转到了关山月身上。 高通海、高梅父女俩霍地转望关山月,高通海道:“关大哥!” 高梅道:“不是说是郭怀的朋友么?”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高垣抢着又把“漕帮”船上宫和的话说了。 听毕,高通海一脸激动神色:“这么说关大哥是郭玉龙的师弟,不是郭玉龙的朋友?” 关山月只好承认:“是的,老人家。” 高梅道:“关大哥怎么只跟我说是朋友?” 关山月道:“不是一样么?” 他只好这么说了。 其实,也可以了。 高梅欲言又止,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还真是,对她来说,郭怀的师弟也好,朋友也好,又怎么样?也真是没什么不同。 只听高通海道:“原来关大哥跟郭玉龙是同门师兄弟,难怪关大哥——难怪……” 显然,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不管怎么样?关山月还是关山月。” 这倒是。 这也是不要高通海再谈郭怀了,尽管郭怀如今已经举家进京,住进了“南海王”府,可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关山月清楚,他也知道,郭怀谈多了,不会有好处。 高通海道:“关大哥,高通海一家三口,只觉得福缘深厚,更为荣宠。”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师兄是我师兄,我是我。” 高通海道:“关大哥,不说了,高垣刚说‘漕帮’,还有那位宫老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高垣他在‘运河’闯祸,惹了‘漕帮’?” 关山月道:“老人家,垣兄弟没有闯祸,也没惹‘漕帮’……” 他把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说了。 听毕,高通海、高梅双双神情震动,高通海道:“有这种事?” 高垣道:“听关大哥说了吧!一点也不怪我,怎么能打我!” 高梅道:“就该打你,你要不往外跑,在‘运河’里显能跟船,谁能看见你?不还是你惹祸招灾?” 高垣不服,还待再说。 高通海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怒喝:“好了,还敢再说,关大哥为你连夜折回‘扬州’,为你做出了多大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高垣皮是皮,可是做爹的真生了气,他还是怕,没敢再吭声。 高通海忙转望关山月:“关大哥,‘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还有那个江湖打渔的,都……” 他住了口,没说下去。 关山月道:“是的,老人家,为了不让知道是我,为了不累及老人家一家三口,我只有这么做。” 高通海霍地转脸向高垣,再次怒喝:“听见没有!” 关山月拦阻:“老人家。” 高通海转回了脸:“关大哥,不能不让他知道,他惹的祸有多大。”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所以出这种重手,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高通海道:“可是关大哥你……” 关山月道:“我不要紧,也不在乎,这本就是我的使命,倒是恐怕还是不免累及老人家一家三口。” 高通海道:“关大哥都不要紧,我有什么要紧,关大哥都不在乎,我又怎么会在乎?” 关山月道:“老人家跟我不一样。” 高通海知道他跟关山月怎么不一样,道:“关大哥对‘北丐帮’‘扬州’分舵那江湖打渔的出重手,在白家又说是受别家盐家所雇,不就是为……” 关山月道:“为讨好满廷,也花了那么多钱,恐怕白家不会善罢干休,我担心他找遍‘扬州’盐商之后起疑,会从垣兄弟身上找我,也会再把垣兄弟抢回去。” 高通海脸上还真现了惊容了:“那关大哥说该怎么办?” 关山月道:“恐怕只有一个办法,迁地为良。” 高通海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举家迁住他处。” 高通海沉默了一下:“恐伯也只有这样了。” 高梅杏眼瞪向高垣:“看你惹了多大的祸。” 关山月道:“小妹,祸是我惹的,不是垣兄弟。” 高梅道:“关大哥还帮他说话,还不都是为他。” 关山月道:“我刚才说过,并不全为垣兄弟。” 高梅叫道:“关大哥!” 高垣突然瞪了眼:“不搬,让他来,跟他拼了!” 高通海兜头就是一巴掌:“你还敢——你有多大本事,敢说不搬,敢说拼!” 高垣抗声道:“怎么不敢?只要关大哥把他的本事敦给我,我就敢跟他拼!” 高通海又是一巴掌:“你还敢——你惹的祸还不够?你当学武这么容易,一两天就能学会了?凭你也想学成关大哥这样的武功?你当关大哥会要你这样的徒弟?” 高垣还说:“我……” 关山月说了话:“垣兄弟,不许再跟老人家强嘴了!” 高垣竟听了关山月的,一声没再吭。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胆识、勇气可嘉。” 高垣说话了:“还是关大哥知道我。” 关山月道:“可是,要知道利害,不能逞血气之勇。” 高梅道:“听见了么?关大哥还真是知道你。” 高垣又不吭声了。 关山月向高通海:“老人家有地方可去么?” 高通海道:“只要有水的地方,我一家三口就能活。” 关山月道:“老人家说个地方,我送去。” 高通海道:“怎么能再劳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白家养的都是江湖人,不能不防他沿路追找。” 高通海道:“可是劳关大哥……” 关山月道:“这不是别的事,老人家不要,也不该客气。” 小姑娘高梅说了话:“爹,关大哥是自己人。” 为的是又能跟关大哥在一起些时日了。 小高垣也道:“要知道利害,没听关大哥说么?这不是别的事!” 跟姊姊的心思一样,可是却来这么一句。 高通海叱道:“滚一边儿去!” 高垣道:“本来嘛!” 高通海道:“找打是不是?” 高垣不吭声了。 高通海转望关大哥:“关大哥的好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高垣乐了,一蹦老高。 高梅脸上也有了喜意。 关山月道:“老人家言重了,我不敢当,老人家是打算……” 高通海还没说话,高梅抢着说了:“往‘山东’走,上‘微山湖’去。” 高通海道:“不去‘微山湖’!” 高梅道:“怎么?” 高通海道:“鱼家在那儿。” 高梅道:“您不是认识鱼壳么?” 高通海道:“就是因为我认识,所以才下去。” 高梅道:“这是怎么了?”、 高通海道:“鱼家世居‘微山湖’,‘微山湖’也就如同成了鱼家的,我去到那儿讨生活,不就如同抢人家的吃食财路么?” 关山月道:“老人家,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 高通海道:“关大哥,主要还是因为我不喜欢鱼壳的为人,不愿接近他。”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那老人家就另作打算。” 高梅道:“那咱们去哪儿?” 高通海道:“我倒是想到了‘山东’……” 高梅道:“鱼家在‘微山湖’,那咱们上‘独山湖’。” 高通海道:“太近了,中间只隔个‘昭阳湖’,真说起来,‘微山’、‘昭阳’、‘独山’,这三个湖,根本就是一个湖。” 高梅道:“那您想到了‘山东’……” 高通海道:“我本想上‘骆马湖’,或者‘洪泽湖’,都离这儿近,搬了跟没搬一样,所以才想往北走,上‘山东’。” 高梅道:“您想的是‘山东’……” 高通海道:“‘东平湖’。” 高梅道:“东平湖?” 高通海道:“还在‘微山湖’、‘独山湖’北边,顺着‘运河’也能到,没有‘微山湖’,‘独山湖’大,也没有‘微山湖’、‘独山湖’出名,适合咱家三口。” 高通海道:“那就上‘山东’‘东平湖’去。” 高通海转望关山月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那就请老人家收拾收拾,咱们就定吧!” 高通海道:“这就走?” 关山月道:“老人家,事不宜迟,早一步总此晚一步好。” 高通海道:“关大哥看,我这个家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讨生活的家伙跟几件破衣裳而已,小梅去收拾,小垣去帮忙。” 高梅跟高垣双双应声去了。 姊弟俩先收拾屋外的渔具,收拾好渔具之后,再上屋里去收拾,诚如高通海所说,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收拾屋外的渔具费了些工夫外,屋里的收拾很快就好了,不过三个不算大的包袱而已。 姊弟俩把三个包袱就往桌上一放,高梅道:“爹,都收拾好了。” 高通海道:“搁船上去吧!” 自己有船,四个人,加上不算多的东西,高家这条打渔的船够大。 姊弟俩应一声,就要拿包袱。 关山月忽然目闪精光,抬手拦住:“等一等!” 姊弟俩停了手。 高通海下解关山月为什么让等一等,道:“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有不少人往这儿来了。” 高通海道:“关大哥是说……” 关山月道:“恐怕暂时走不成了。” 高通海忙道:“难道是……” 关山月道:“来的人不少,个个行动矫捷,应该是。” 高通海脸上变了色。 高梅和高垣脸色也变了,高垣哼一声就要出去。 高通海-道:“给我站住!” 高垣人为之一顿。 高通海道:“你想干什么,你能当什么用?惹的祸还不够?” 高垣一道:“我……” 关山月只叫了声:“垣兄弟。” 小高垣马上就不说话了。 看来他如今只听关山月的,他心里只服这位关大哥。 高通海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刚才不是说了么,白家养的是一批江湖人。要不我怎么会让老人家迁往他处?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 高通海愤然道:“真说起来,小垣并没有招谁惹谁,他们居然还不肯放手。” 还真是,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实情。 高垣也一脸激怒色,只是他没说话也没动,只两眼直直的望着关山月。 恐怕这是想听听关大哥怎么说,只等关大哥一句话。 关山月却道:“跟老人家、姊姊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话是对高垣说的,可也是对高通海跟高梅说,话落,站起来要住外走。 高通海说了话:“关大哥!” 关山月道:“老人家请不要客气,这不是客气的事。” 的确,这还真不是客气的事,不让关山月出去应付,不好意思,只是,除了关山月,他一家三口哪一个能出去应付? 小高垣是要出去,能让他出去么?他行么? 高通海道:“关大哥,高通海欠你太多丁。” 关山月道:“老人家言重了。” 转身外行。 高通海没有动,也没再说话。 关山月出了屋,四周已经都站上了人,也就是说高家已经让人围上了。 围高家的这些人,十几二十个,关山月全没见过,在白家没见过这些人,都是黑衣,而且一个样儿。 一样的装束打扮,这表示来自同一个地方,白家养的江湖人,不是这种装束打扮。 都是精壮的中年汉子,个个提一把刀,只有一个年纪大些,五十上下,像是带头儿的,清瘦,一脸的精明干练,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手,也是个十足的老江湖。 应该是,别的精壮中年汉子没吭声,只清瘦老者说了话,而且一双锐利目光逼视关山月:“从‘扬州’雇船,还带了个穿水靠的半大孩子,走‘运河’刚到这儿没多久,是你吧?” 关山月道:“不错,是我!” 清瘦老者道:“那我找对了人,也找对了地方,那个孩子呢?” 关山月道:“在屋里。” 清酸老者道:“你姓关?” 这他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心头一震:“你听谁说我姓关?” 这是问话,也带着不承认意味。 清瘦老者道:“难道你不姓关?” 关山月道:“我姓什么要紧么?” 清瘦老者道:“不要紧,只是让我觉得,我跟姓关的有缘而已。” 关山月目光一凝:“你跟姓关的有缘?这话怎么说?” 清瘦老者道:“话扯远了,你不必问我听谁说你姓关,反正有人知道,有人告诉我了。” 关山月道:“是么?” 他在想这是谁?谁会知道他姓关?谁告诉了这个清瘦老者。 怎么想就只有“漕帮”“浙江”段的那位领船宫和,还有当时在那条船上的那些人。 可是宫和不会对人说,宫和也这么说过,当时在那条船上的“漕帮”人应该也不会。 那么,究竟是—— 只听清瘦老者道:“你很不错,难怪你在‘扬州’那么狂妄嚣张。” 关山月道:“怎么说?” 清瘦老者道:“你能听见我带着人来到了。” 关山月道:“还可以。” 清瘦老者道:“你这么大胆,敢现身站出来,也就不足为怪了。” 关山月道:“这无关胆大胆小,你已经带着人来到了,我不现身站出来行么?” 倒也是。 清瘦老者道:“说得也是,我已经带着人来到了,由不得你不现身站出来。” 关山月道:“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清瘦老者道:“这你也不必问,反正我带着人找到这里来了就是了。” 显然他是不肯说。 关山月道:“这倒也是,既然已经带着人找到这里来了,还问什么?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过,这一问我还是要问,你是要……” 清瘦老者道:“你抢了‘扬州’盐商白家的贡品,这是大罪,白家把你告下了。你得归还白家的贡品,吃这个官司。” 关山月目光又凝:“我得吃这个官司?你是……” 清瘦老者身旁一名中年汉子突然-道:“居然连‘漕运总督衙门’总捕当面都不认识,一直在这儿你呀我的!” 又是一个“总督衙门”的总捕。 关山月道:“原来是‘漕运总督衙门’总捕当面,失敬。” 清瘦老者道:“不必,我清楚得很,江湖上把六扇门里吃公事饭的放在眼里的不多。” 倒不失为一个明白人。 只是,他再明白,却不知道关山月已陷入了两难。 这位“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关山月抢夺贡品,是大罪,不但得吃这个官司,还得归还贡品。 关山月既不能吃这个官司,也不能归还贡品。 这样的罪,来的是这样的人,这件事绝对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关山月就只有拒捕,只有伤人。 拒捕,伤官,又是大罪,而且是罪上加罪。 听清瘦老者说话,显然还不知道“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些人,还有那个江湖打渔的,都是毁在关山月之手,不知道只是暂时不知道,日后只一想一定知道,那不但罪更大,还会加上一个“叛逆”罪名。 关山月并不怕这些罪,但是这位总捕已经知道他姓关了,总捕知道,眼前这些人知道,“漕运总督衙门”一定也知道,这么一来,关山月日后的江湖路可就难走了,再想以普通江湖人的身分,进行让官府、朝廷不知不觉的匡复工作,也不可能了,这都让关山月不能不怕。 除非关山月改个姓,但,他义父的这个姓,他是头可断,血可流,姓不能改。 那么,既不拒捕,又不伤官,双手归还贡品,然后束手就缚,却又两不能,绝对不能。 这就是关山月的两难。 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关山月不知道,他真不知道,这是他自叩别和尚师父,进入江湖以来,所遇见的头一桩难事! 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却又想到了他姓什么怎么会让人知道的。 多少日子以来,经历了多少事,除了让可以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的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之外,他绝不让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可是如今—— 这究竟是谁说的? 他想不出来? 既然想不出来,就只有不再想了。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有——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敢。” 清瘦老者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清瘦老者哼了一声:“这是我君某人头一回听说,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找上‘扬州’第一盐商家抢夺贡品,如此狂妄、嚣张的江湖人,把六扇门吃公事饭的放在眼里的。” 一句“君某人”听得关山月心头一跳,他目光一凝,这么说:“那是因为我所知道的姓君的不多。” 清瘦老者也目光一凝:“你所知道的姓君的不多?” 关山月道:“是的。” 清瘦老者道:“你知道几个姓君的?” 关山月道:“一个。” 清瘦老者道:“只一个?” 关山月道:“是的。” 清瘦老者道:“你知道的这个姓君的,是哪一个?” 关山月道:“君天毅。” 清瘦老者双目之中精光一现即隐:“谁?” 关山月道:“君天毅。” 清瘦老者道:“你知道君天毅?” 关山月道:“是的。” 清瘦老者道:“你怎么会知道君天毅?” 关山月道:“君天毅昔日还在江湖的时候,人称‘神剑’,后来任职‘三藩’之中一家王府,卫护爵主多年,曾经多少人行刺,都不能得逞,又搏得一个‘铁卫’的称号。” 清瘦老者道:“你多大年纪?” 关山月道:“是老人告诉我的。” 清瘦老者道:“老人还告诉你什么?” 关山月道:“朝廷撤‘三藩’后,君天毅不知去向,多少年不曾现身,谁也不知道这位‘神剑’‘铁卫’哪里去了。” 清瘦老者道:“你以为我是君天毅?”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只因为我所知道的姓君的不多,只有一个君天毅,又是那么样一个人物,总捕姓君,我不敢不把总捕放在眼里。” 清瘦老者道:“你倒会说话。” 他没有承认他是君天毅,可也没有否认。 关山月道:“不折不扣的实话。” 清瘦老者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不知道总捕是不是那位‘神剑’、‘铁卫’?” 他乾脆直问了。 清瘦老者道:“我是不是,跟眼前事无关。” 关山月道:“至少我知道,我遇见了‘神剑’、‘铁卫’君天毅。” 清瘦老者道:“你我都把话扯远了。” 他还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可是关山月知道,眼前这“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清瘦老者,十成十就是君天毅,跟莫怀古等一样,师父给他的那张名单上的人之一。 他心神震动,热血上腾。 又是一个,又碰上了一个,跟前几个一样,原以为得踏破铁鞋,得来却全不费工欠。 一个是巧合,可却不止一个,个个都是碰上的,还是巧合? 谁也不敢说是。 那么,是天意,是报应,是因果循环,一定是! 可是,又如何? 只因为这一回跟以前几回不一样,这一回,这么多人都知道他姓关了。 他能在这时候报仇,公然杀了这名残凶? 就算把眼前这些人都灭口,“漕运总督衙门”里还有知道他姓关的人,也知道总捕带着人拿他这个姓关的人来了。 他可以不在乎。 但他不能因为报仇而不顾匡复大业。 那才是他的重责大任! 他该怎么办? 又是一个难。 他更没想到,只为救个小高垣,让他碰上了这么多难! 他能怎么办? 他又吸了一口气:“不错,都把话扯远了。” 如今话说回来了,又回到了正题,又如何?又该怎么办? 清瘦老者道:“归还白家贡品,跟我吃这个官司去。” 关山月能么? 不能又能怎么办? 第六集完待续 第 7 卷 第 一 章 骆马湖风云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蹄声传了过来。 在这一带,尤其此地是“高邮湖”畔,居然会有人骑马奔驰? “南船北马”,南人惯乘船,善操舟;北人惯骑马,善骑马。 这一带的人惯乘船,善操舟,而且这一带多湖泊沼泽,水路纵横,只要坐上船,没有不能到的地方:在这一带,尤其是到“高邮湖”来,何须骑马? 这是什么人? 循蹄声望,看见了,一匹白马,马上一名白衣人,飞驰而来。 两名黑衣汉子转身过去扬声喝止:“‘漕运总督衙门’总捕头在此办案,闲人勿近。” 这是不许来人追赶。 抬出了这么一块招牌,一般百姓绝不敢不听,就算是江湖人,事不关己,也不愿惹这个麻烦,十九都会就此停住,然后拉转马头他去。 但是那白衣人却没有停马,他扬声答了话:“总捕头,石英奉制军大人之命赶来。” 清瘦老者一怔,道:“是制军大人府里的石护卫,闪开!” 是“漕运总督”的护卫,奉命赶来。 “漕运总督”的护卫,这时候奉命赶来干什么? 那两名黑衣汉子立即应声侧退。 白衣人一人一骑带着一阵风驰到,收缰控马停住,然后飘身下马,道:“总捕头,石英奉命来见。” 一身白衣,身材颀长,白面无须,是个英挺汉子。 落地轻飘飘的,不但干净俐落,也点尘未惊,显然也好身手。 那当然,总督的护卫,这两方面还能不是好样儿的? 只听清瘦老者道:“制军大人有什么令谕?” 既是奉命赶来,当然是总督有令谕。 白衣人石英探怀取出一个封了口的公文封递出:“这是制军大人的手谕,总捕头看了就知道。” 一名黑衣汉子过来接过,走到清瘦老者面前双手呈上。 清瘦老者接过去拆封,抽出一张写了字的信笺,只一眼,抬眼望着白衣人石英:“制军大人怎么会……” 白衣人石英道:“这石英就不知道了。” 清瘦老者没再说什么,把那张信笺又收回公文封里,放入怀中,然后挥手扬喝:“走!” 他先走了; 那些黑衣汉子跟着走了,转眼间都不见了。 显然,这是撤了,既不要“贡品”了,也不抓关山月去吃官司了。 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跟白衣人石英带来的一纸“漕运总督”的手谕有关。 可是“漕运总督”怎么会下这种手谕? 关山月、高家一家三口都不明白。 关山月也眼睁睁的看着清瘦老者君天毅带着人离去。 好不容易暂时不为难了,他不能出手。 在有人知道他姓关的情形下,他也不能杀宫,除非他能把这些人都灭口,可是他不愿伤及无辜;就算他能,“漕运总督衙门”里还有人知道他姓关,又怎么办? 白衣人石英的一双锐利目光投向关山月:“阁下姓关?"果然,“漕运总督衙门”里也有人知道。 关山月心头震动,干脆点头:“不错!” 白衣人石英道:“‘鄱阳’故人让我带话问候!” “鄱阳”故人? 关山月一怔。 白衣人石英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高梅头一个出来了,叫道:“关大哥,‘鄱阳’故人,难道是姜家?” 高通海、高恒也出来了。 关山月道:“恐怕不是。” 不错,姜家是江湖渔家,就算芸姑是“鄱阳”知县的准儿媳,一个七品县令,一个举人,都不足以使一个漕运总督下这种手谕。 但是,白衣人石英既这么说,很显然“漕运总督”所以下这种手谕,是因为关山月的“鄱阳”故人。 只是,“鄱阳”故人远在“鄱阳”,又是怎么知道这“扬州”事的? 高梅道:“那是董公子、董姑娘?” 能算是关山月“鄱阳”故人的,也就这些人了。 关山月道:“应该是董公子,可是……” 关山月想说,就算是那位董公子,也不足以使一位“漕运总督”下这种手谕,而且他远在“鄱阳”,又怎么会知道这“扬州”事,而且知道得恰是时候? 其实,要是那位董公子,白衣人石英可以明说是“鄱阳”董公子,可是白衣人石英没有明说,却说是“鄱阳”故人。 难道,董公子有什么顾虑? 高梅道:“可是什么?” 关山月没告诉高梅,却道:“别在这上头费工夫了,走吧!要说路上再说。” 也真是,事情突然有了这种变化,好不容易能走了,还不快走。 高梅没再说什么,跟高恒转身回屋拿出了包袱,关山月则帮着高通海把收拾好的渔具拿上了船。 人跟东西都上了船,要走了,高通海、高梅、高恒一家三口,对这个家不免有些依依难舍之情。 难舍也得舍,高通海一巴掌又打上了高恒的脑袋:“都是你,家不能要了,还得累你关大哥跑这一赵送咱们。” 高梅也瞪了高恒一眼,这一眼只是埋怨家不能要了,不是埋怨累关大哥跑这一趟,因为她巴不得关大哥跑这一趟。 小高恒没吭声。挨打、受埋怨,说起来他委屈,可是一想能跟关大哥多在一起些时日,也就值得了。 船从“高邮湖”走运河北上,一路风平浪静,没有碰见什么事,走得顺利。 这一天,船到了“骆马湖”, 高梅道:“爹,歇歇再走吧!” 高通海在船尾摇船,道:“这一带船多,没地方停靠。” 看了运河里,这一带大小船只还真不少:上水、下水走着的船多,靠岸歇息的也下少,还真不容易找个地方停靠。 高梅道:“我是说进‘骆马湖’。” 高通海道:“不能,不能进‘骆马湖’,要歇等会儿再说。” 高梅道:“怎么不能进‘骆马湖’?” 高通海道:“我跟你说过,你忘了?‘骆马湖’里住着一帮水寇强梁?” 高梅道:“我没有忘,‘骆马湖’住一帮水寇强粱怎么厂?咱们有什么怕他抢的?” 这倒是,就船上这些东西,送给任何一帮盗匪强梁,恐怕他们都不会要。 高通海道:“丫头,咱们有什么好怕他们抢的?只是咱们也是吃水上饭的,不先拜望,不招呼一声,就随便进入人家地盘不好;先去拜望,先招呼一声,又不是非经过‘骆马湖’,非在‘骆马湖”停留不可。不是非得这样,所以还是少沾他们的好。” 高梅明白了,没再说话。 高恒说了话:“爹,恐怕非得进一趟‘骆马湖’不可了。"高梅只顾回身跟老父说话了,高通海也因为跟高梅说话,两个人都没看见。 前头就是“骆马湖”口,有一条水道通“骆马湖”,就在岔出的那条水道处,运河里有两条上插“李”字三角旗的半大船停着,占了半条运河,船头上各站着一名黑衣汉子,各挥着一面“李”字三角旗,要北上的船只转向通往“骆马湖”的水道,只要北上的船只,而且是大船不要,只要小船。 父女俩看见了,高通海道:“这是干什么?” 高梅道:“爹,插‘李’字旗的是什么船?” 高通海道:“那是‘骆马湖’里那帮水寇强梁的船。” 高梅道:“当家的姓李?” 高通海道:“叫李佩,外号叫‘猴儿’,人长得像个大马猴儿。” 高梅道:“他们这是干什么?” 高通海道:“不知道,不过不像是拦路打劫,要是就不会只要像咱们这样的小船进‘骆马湖’。” 还真是,这样的小船有什么油水,要肥还得大船。 高梅道:“不管要干什么,从‘骆马湖’出来,到运河里拦船,还明日张胆地挥着旗号,官府怎么都不管?” 高通海道:“大官府离得远;近处的小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敢管,也管不了。从别处调人,或者是调水师,各地方该管的事多着呢!不过是抢劫,又没杀人,也不是抢官船,不值当!” 高梅道:“那还有‘漕帮’呢?” 高通海道:“这就是这条水路上的规矩了,‘骆马湖’的事‘漕帮’不管;‘漕帮’的事‘骆马湖’不管:两不相犯,相安无事。” 关山月一直没说话,这时候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他们像是只要这些船进‘骆马湖’转一圈。” 高通海道:“是么?” 关山月道:“应该是,船有进有出,出来的船就是进去的船。” 只听高恒叫:“关大哥说得不错,我也看出来了。” 高通海道:“这是干什么?” 高梅道:“爹,咱们……” 高通海道:“人家都进去了,咱们也进去一趟吧!不必跟人家不一样招惹他们,好在进去就出来了,也不会耽误咱们太久,再说,咱们也不怕什么。” 说得是,这是搬家,平安、顺利最好,没必要独唱反调,惹事生非,最要紧的是没什么怕抢的,高通海既这么说,关山月就没说什么。 说话问,船已到了岔往“骆马湖”的水道上,随着那两条船船头挥旗人的旗势,跟着别的船进了那条通往“骆马湖”的水道。 这条水道不算宽,一路有船进,有船出,也就这么两排,都络绎不绝。 没多久,水道变宽,前面不远一片水域辽阔,“骆马湖”到了。 船进“骆马湖”,跟着前船靠边走,一眼就看见了岸边一片人,有坐的,有站的;坐着的两个,中间还空着一把高背太师椅,上头铺着一张虎皮。 站着的有十几二十个,有的提刀,有的空手。 站着的清一色黑衣汉子,个个神情骠悍。 坐着的两个则一穿灰,一穿青,都是中年汉子;穿灰衣的瘦高阴沉,穿青衣的白面无须,长相清秀。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这么多人面无表情,几十道目光只盯着从眼前经过的一条条船,然后,那一条条船兜个圈再往外走。 这是干什么? 是检阅船只,还是检查船只? 就在关山月跟高家三口这条船要从岸上那些人眼前过的时候,站在瘦高阴沉灰衣汉子椅边一个空手黑衣汉子,突然俯身低声说了句话。 只见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目闪精光,只听他道:“没认错么?” 那黑衣汉子欠身,这回不是低声说话:“回禀二当家的,错不了!” 敢情瘦高阴沉灰衣汉子是“骆马湖”这一帮的二当家的,那白面无须的青衣汉子,想必是三当家的。 二人之间空着的,上铺虎皮的高背太师椅,想必是大当家的座位。 只是,没见大当家的。 只见瘦高阴沉灰衣汉子抬了手,鸟爪似的,只听他冷然道:“叫他停船!” 最近岸边两名提刀黑衣汉子里的一名也抬手,凶恶粗暴:“停船,停船!” 高通海把船停住。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又说了话:“叫他们四人下船上来,叫别的船调头,知会外头的弟兄,不必再让船进来了。” 刚才让停船的黑衣汉子传了话,另一名则一边让别的船立即调头出去,一边把个哨子放入口中,连着吹了三声尖锐而能传出老远的哨音。 高梅说了话:“明白了,原来是为了咱们!” 那叫停船的黑衣汉子暴喝:“说什么话,还不下船!” 高梅扬了眉。 关山月适时说了话:“小妹,下去吧!” 关大哥说了话,小姑娘忍住了,站了起来。 四个人都下了船,那黑衣汉子又暴喝:“往前去!”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又抬了手:“不必了,就让他四人站在那儿。” 那黑衣汉子改口喝道:“就站在这儿。” 关山月跟高家三口就站在岸边: 事实上关山月跟高家三口自下船来就停在了那儿,一步也没动。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一双阴冷目光落在关山月脸上:“你四人从‘扬州’来?” 关山月从容泰然,道:“应该说是从“高邮湖’来。” 高恒笑了,一点头道:“对!”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脸色一变。 那黑衣汉子暴喝:“谁叫你乱说话的?” 高恒可不怕,抗声道:“我四人本来就是从“高邮湖”来,不是从‘扬州’来,我这位大哥说的对,我不能说他对么?” 高通海惊喝:“小恒!” 那黑衣汉子更是惊怒:“好大的胆子,你还敢……” 还敢什么,他没说出口,他已经跨步过来,伸手要抓高恒。 高恒要往关山月背后躲,不用他躲,关山月已然抬手挡住了黑衣汉子的手:“我这位小兄弟不能说话么?” 那黑衣汉子道:“在‘骆马湖’就是不能!” 他躲开了关山月挡他手的手,还要抓高恒。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说了话“冷冷的一句:“回来!” 那黑衣汉子一声没吭,乖乖的退了回去。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又说了话:“就凭人家在‘扬州’干那大事的能耐,你们行么?自不量力,找没趣!” 那黑衣汉子仍没吭一声。 如今事情差下多明朗了,“骆马湖”这一帮,为的是关山月在“扬州”的事,只是还不知道为的是关山月在“扬州”的哪件事。 关山月在“扬州”的事,远在“骆马湖”的这一帮,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说“骆马湖”的这一帮,耳目广布,远在“扬州”都有眼线? 应该是,做的是没本生意,吃的是这碗饭,后知后觉怎么行?当时知道都来不及,一定要早知道财路从何处来,什么时候到,到时候才能在适当地点拦截下手。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转眼望关山月,道:“不管你四人是从‘扬州’来,或是从‘高邮湖’来,你总在‘扬州’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吧?”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桩。” 那黑衣汉子突又暴喝:“大胆,什么你呀我的!这是我家二当家的!”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目光转注,冰冷道:“多嘴,我是你家二当家的,可不是他家二当家的,凭人家在‘扬州’干的大事,那能耐会把我这小小‘骆马湖’二当家的放在眼里?” 黑衣汉子谄媚邀功,马屁恐怕是拍在了马腿上。 其实,这话是说给关山月听的,话虽不疼不痒,心里应该是相当气关山月。 黑衣汉子再度没敢吭声。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目光又落在了关山月脸上:“在我‘骆马湖’这些人眼里,你在‘扬州’干的事,绝对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抢了‘扬州’盐商的贡品,还称不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知道是为什么事了,为的是这件事,只是为这件事! 关山月道:“原来你指的是这件事,在‘骆马湖’拦截我等,为的也是这件事?”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如今你明白了?” 关山月道:“不错,如今我明白了。”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称不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 关山月道:“在你‘骆马湖’这些人眼里,也许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我眼里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是实情实话。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其实这并不要紧,只要你承认干了这件事,承认抢了‘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就行。” 关山月道:“我没有不承认,我怎么会不承认?”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竖了拇指:“好,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许你是条好汉,而且是好汉中的好汉!” 关山月当之无愧! 但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关山月淡然一句:“夸奖。”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你既然承认了,也知道我‘骆马湖’是为什么拦你了,当然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是么?” 关山月道:“你‘骆马湖’是不是想要这贡品。”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再许你是个明白人,你不但是好汉中的好汉,还是个明白人,这种人不多见。” 关山月道:“难不成你‘骆马湖’也想等当今南巡的时候,献上这件贡品邀宠?”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骆马湖’不邀这个宠。他虽是皇上,可是他管不了我‘骆马湖’,我‘骆马湖’也不归他管,我‘骆马湖’认的是钱财。” 关山月道:“钱财?”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贡品能不值钱么?谁都知道,贡品一定价值连城。” 原来…… 关山月淡然一笑:“你可知道,我夺自‘扬州’那家盐商的那件贡品,是什么?”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骆马湖’只知道贡品值钱就够了,不管贡品是什么。” 似乎也对。 关山月又淡然一笑,抬手指高恒:“这就是我夺自‘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 不只瘦高阴沉灰衣汉子一怔,在场的人都一怔。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怎么说?他就是……” 关山月道:“不错,我这个小兄弟就是我夺自‘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阴冷一笑:“一个半大孩子,能当贡品?” 关山月道:“我也这么说,可是我这个小兄弟因为好水性,在运河‘扬州’段戏水游玩,遭打渔的下网捕捉,那家盐商高价买去,打算等当今南巡时当做贡品献上,以博欢心。”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嘴角仍噙着阴冷笑意:“是么?” 显然,他是……. 高恒说话了:“你不信?睁大你的眼看着!” 他转身一头扎进了湖里。 没听见声响,连一点水星都没溅起。 也没换水靠,就是穿在身上的那破旧裤褂儿-高恒他扎进湖里就没了影儿,可是只片刻工夫之后,他又从原入水的地方冒出来,一跃上岸,两手抓着一条鱼,大鱼,头尾足有三尺长,正挣扎,他道:“看清楚了么?” 抬两手往后一扔,“哗啦!”一声,那条大鱼又落进了水里,入水就没了影儿。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那些人都看直了眼,个个也都瞪圆了眼。 这假不了,就在眼前,都看见了,而且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水性!”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那些人都定过了神。 只听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信了,可是我信的是这个孩子好水性,真好水性,放眼当今不多,还真没几个。” 关山月道:“你是说……”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要说他就是你说的‘扬州’那家盐商抢来的贡品,那你是把我‘骆马湖’这些人当三岁孩童!” 要紧的部份,他还是不信。 关山月道:“你‘骆马湖’既有人知道我在‘扬州’夺了那家盐商的贡品,难道就不知道那家盐商打算献的贡品是什么?”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你不用再说了,说什么我‘骆马湖’这些人都不信,远半大孩子会是你夺自‘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 关山月道:“那我就莫可奈何了。”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刚还许你是个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好汉,怎么一到节骨眼儿上,你又不像个好汉了?” 关山月道:“话是我说的,事实也是如此,信不信就由你了。”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要让你知道,我‘骆马湖’这些人,懂这一行的规矩,多少年也一直严守这一行的规炬,劫财不伤人,伤人不劫财,只要你把我‘骆马湖’这些人要的东西交出来,马上放你四人上船走路……” 关山月道:“不然呢?”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你多此一问。” 关山月道:“那就只有任由你等了。”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道:“我‘骆马湖’这些人不愿伤人。” 关山月道:“我也不愿伤人。”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两眼闪现冷芒:“看来我‘骆马湖’这些人,今天是不得不伤人了。” 关山月道:“一旦动起手来,恐怕我也是不得不伤人。”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脸上变色,冷喝:“既然如此,那就动手!” 他这里一声“动手”,那里那些提刀黑衣汉子一起抡刀扑向了关山月跟高家一家三口。 显然这些人并不在意让人说什么仗着人多,什么倚多为胜,只要能达到目的,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行。 关山月本不想动用兵刀,可是对方人多,也伯万一伤了高家三口任何一个,只有掣出了腰间软剑,也求个速战速决,以收震慑之效。他知道“骆马湖”这一帮这么嚣张,敢在运河上公然拦截船只,也能让官府一眼睁,一眼闭,实力绝不止眼前这些人;若不能一击压住眼前这些人以收震慑之效,就会从岸上,从湖上涌来更多的人。 所以,软剑掣出,抖直,出手,一气呵成!剑花闪现的同时,金铁交鸣声一阵,惊呼之声也一阵,然后流光四射,然后断刀或整把刀掉了一地,同时那些黑衣汉子都退了回去。 只一招,只一剑,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白面无须青衣汉子都惊得霍地站起。 关山月说了话:“我四人可以上船走了么?”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定神,暴喝:“来人!” 喝声一落,不得了了,岸上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是人;湖上也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是船。岸上的人,加船上的人,恐有两三百之多,吓人! 两三百人是到了,可都没有马上动。 高通海、高梅还好,高恒都挨近了关山月些。 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高恒都有了怯意。 关山月笑了:“叫来这么多人对付我等四个,也不怕人家笑你‘骆马湖’!”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说了话:“交出我要的东西来,还来得及。"关山月道:“你要的东西没有,还是那句话,任由你了。”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冷怒点头:“好,我听你的……” 话刚说到这儿,一个尖尖喝声传了过来,一把利刃似的切断了瘦高阴沉灰衣汉子的话:“老二!” 瘦高阴沉灰衣汉子倏地住口不言。 一条瘦小白色人影从半空中掠过那黑压压一片人的头顶射到,近前一个悬空跟斗落在那张空着的虎皮椅上,轻飘飘的,一点声息没有,点尘不惊,好轻功! 岸上、船上齐躬身:“大当家的。”这么多人齐声叫,打雷似的,震耳! 那是个身躯瘦小的白衣汉子,一脸猴像,从头到脚,活脱脱地一只大马猴,就是没毛,一双圆眼精光四射吓人,不知道的人见着,准以为是“齐天大圣”下凡。 高通海忙低声道:“关大哥,‘猴儿’李佩!” 原来就是“骆马湖”的猴儿李佩。 错不了,准是。 猴儿似的白衣汉子两眼精光一凝,望高通海:“老头儿,你知道我?” 高通海一定神,道:“这条水路上,恐怕没几个不知道‘骆马湖’李当家的。”- 猴儿”李佩道:“你是这条水路上的人? 高通海道:“一向在‘高邮湖’讨生活。” “猴儿”李佩道:“高邮湖?” 高通海道:“是的。” 李佩道:“一向在‘高邮湖’讨生活,如今带着吃饭的家伙,往北干什么去?” 高通海实话实说:“搬家。” 李佩道:“搬家?” 高通海实话实说:“不得已,‘高邮湖’离‘扬州’近,待不下去了。” 李佩没问搬那里去,道:“就是因为负品’那件事?” 高通海道:“不错。” 李佩抬手一指,手瘦,手指细长,也像猴爪:“这二个,是你的什么人?” 高通海道:“丫头、小子是小女、小儿,这位则是一位明友。” 李佩道:“他姓关?” 他听见了。 本来嘛,都听见高通海的话了,还能听不见高通海是怎么称呼关山月的? 高通海只得承认:“不错。” 李佩道:“贡品的事,是你也有份,还是你这位姓关的朋友连累了你?” 高通海道:“这位朋友,是我家的大恩人。” 关山月不能不说话了:“老人家言之太重。” 李佩没理会关山月的话,问高通海:“怎么说?” 高通海说了,说高恒在“扬州”运河里遭人下网捕捉,说高恒落在“扬州”盐商白家,说关山月赶赴“扬州”救了高恒。 瘦高阴沉的二当家的说了话:“大哥,他俩这是编好了的,别听他的!” 李佩转脸看了他一眼:“老二,我也吃了这么多年饭了,让我自己拿主意,行么?” 那位瘦高阴沉的二当家的不说话了。 李佩又望高通海:“你既有这么一个艺高胆不小的朋友,还怕什么?” 高通海道:“朋友不能永远留在我家。” 李佩道:“这倒是,我一身好水性,看你这个儿子的水性,比我强得多,足以让‘扬州’那些盐商拿他当贡品了。” 这是说…… 高通海忙道:“大当家的信了?” 李佩一点头:“我信,看你像个老实人,你这个儿子的好水性,我也亲眼看见了,我会放你四人走,只是……”转眼望关山月:“你一招败了我这些弟兄还不行,你得跟我这个大当家的过几招。”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不是信……” 李佩道:“我是信了,我要你跟我过几招,跟我信不信不相干,而是关系我‘骆马湖’的颜面。” 为了面子! 恐怕……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既是如此,我只好从命。” 李佩站了起来,道:“我有一把兵刀,叫‘分水刺’,可是那是在水里用的,在陆上从不用兵刃。” 应该是好武功、好身手。 也是让关山月收起软剑。 关山月道:“我乐于从命。” 当即收起软剑。 李佩道:“本来嘛!你我这又不是拚命,真要拚命,凭你我,恐怕不用兵刃行,你说是不?”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说得是。” 关山月是绝对行。 李佩应该也行,不然怎么会从不用兵刃,又怎么能领这么些人在“骆马湖”称雄一方,水路无不知名? 李佩往前定两步停住,道:“你出招吧!”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这是说……” 李佩道:“我一向不先动手。" 关山月道:“我一向也很少先动手,下过今天面对李大当家的,我不得不先动手了,李大当家的请留神!” 他跨步上前,探掌抓出。 这一招只三成施为。 这是试探,也是客气。 所以客气,是因为李佩的表现像个人物,像个水路英豪。 只听李佩道:“谢谢你客气,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是个行家,是个明眼人,看出关山月只三成的施为了。 他出了手,嘴上虽然说不客气了,手上可没有真下客气,他闪身躲开关山月”一抓,出手反击,也不是全力施为。 只是,他躲也好,出手反击也好,还真快,真跟个猴儿一样。 就这么,你客气来,我客气去的过了三招。 在关山月来说,他试探出来了,李佩真是个高手,一流高手,内外双修。 在李佩来说,关山月客气,他也客气,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但不能老这么客气,因为他真要找回“骆马湖”的颜面,否则他无法再领这么些人,也不能再在“骆马湖”称雄一方;那么一来,在江湖上,尤其在水路,李佩完了,“骆马湖”也完了。 事不过三。第四招,他突然全力施为,“猴拳”绝招,灵巧疾快,闪动的身形,飞舞的掌影,围住了关山月,罩住了关山月,关山月不得不加力施为,但也只加了三成,他跨步闪身迎向了李佩。 两个身影一合即分,各自凝立不动,李佩神情肃穆,两眼精光暴射,默然不语。 关山月神情一样肃穆,他说了话:“李大当家的好武功,我不如,也谢谢李大当家的手下留情。” 这是说他败了,李佩胜了。 MadebyanUnre 第 7 卷 第 二 章 八府巡按 这是说他败了,李佩胜了。 高梅、高恒愕然望着关山月,姊弟俩要说话。 李佩已先说了话:“你给了我颜面,我该谢你。” 原来…… 高梅、高恒脸色恢复了,也定了神,都没说话。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 李佩没让关山月说下去,神情更见肃穆,道:“这是李佩我自出道以来头一回败在人手,我不想再说什么,也没话好说,要割要剐任你了。”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刚才说得好,你我这不是拚命,如今我也要说,你我并没有深仇大恨。” 李佩道:“你我是没有深仇大恨,可是谁要是杀了我‘骆马湖’李佩,对官府那可是天大的功劳,我李佩这颗脑袋也值不少银子。” 关山月淡然一笑:“多谢李大当家的提醒,二当家的说得好,官里管不了‘骆马湖’,‘骆马湖’也不归官里管,就冲这一句,我不要这个功劳,不要这个银子。” 李佩瞪大了一双圆眼:“就冲我二兄弟这一句?难道你是……” 关山月道:“我是个刚入江湖下久,默默无闻,藉藉无名的后进,李大当家的要是认为我是个还可交的朋友,记住我这个人,忘了我姓关就行了。” 李佩一阵激动:“我明白了,你何止是个可交的朋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从这一刻起,我只记你这个人,忘了你姓关;我忘了,‘骆马湖’这些人自然也都忘了。” 关山月道:“多谢李大当家的,我四人不再多留,告辞!” 说走就要走。 李佩忙道:-能不能暂留一步?” 关山月收势停住:“李大当家的还有事?” 李佩看了高恒一眼:“我佩服这位小兄弟的好水性,也想交他这个朋友,不知道小兄弟他愿意不愿意?” 关山月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李大当家的放心,他叫我一声大哥,李大当家的既然拿我当朋友,他自然也会叫李大当家的一声大哥。” 李佩望高恒:“是么?小兄弟?” 别看高恒平日皮,也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他竟然忸怩得说不出话来,只点头。 高通海忙道:“李大当家的抬举,是他的造化,他的荣宠。” 李佩道:“老人家别这么说,您一家三口跟您的朋友,没有看不起李佩是个水寇,李佩就很知足了。” 高通海道:“李大当家的怎么这么说?对李大当家的,我是仰名已久,李大当家的是位英雄,是位好汉!” 高梅道:“可不,不然我关大哥怎么会交这个朋友?原来只我姊弟俩,如今一下多了两个大哥,还都是当今的英雄好汉,我跟小恒今后做梦都会笑。” 李佩笑了:“多谢妹子抬举,多谢妹子抬举。”一顿,望高通海:“老人家,别急着走,在‘骆马湖’盘桓两天,行么?” 高通海道:“多谢李大当家的隆情盛意……” 李佩道:“老人家,叫咱们这位朋友,您是怎么叫的?” 这是指关山月。 他听见高通海怎么叫关山月了。 高通海只好改口:“多谢李大哥的盛情好意,我老少三口急着安这个家,就不打扰了,往后再来拜望吧!” 李佩道:“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要搬往何处安家?” 高通海不能不实说:“靠水吃饭的人离不开水,‘山东’‘东平湖’。” 李佩一怔:“山东?” 高通海道:“不错。” 李佩道:“东平湖’老人家有亲戚?” 高通海道:“没有。” 李佩道:“有朋友?” 高通海道:“也没有。” 李佩道:“那何必去那么远?近一点有‘微山湖’、‘独山湖’。” 高通海道:“‘微山湖’有鱼壳,‘独山湖’跟‘微山湖’如同一个湖,怎么好去分人家的吃食?” 李佩道:“那就干脆留在‘骆马湖’。” 高通海道:“那不也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李佩道:“老人家用不着见外,您三口分不了李佩的吃食,李佩这一伙不是靠打渔为生的。” 这倒是。 高通海道:“‘骆马湖’离‘高邮湖’近,我三口会给李大哥惹麻烦。” 李佩道:“老人家又见外了,李佩会怕麻烦?再说,要是有麻烦,早就有麻烦了,不是么?” 还真是。 高通海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李佩又道:“老人家三口留在‘骆马湖’,别的不敢说,准保没人敢来找老人家三口麻烦;再说,老人家三口留在‘骆马湖’,我也可以常跟小兄弟切磋水性。” 高通海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高梅说了话:“爹,咱们还是上‘东平湖’去吧!” 高恒一点头:“对!” 李佩道:“怎么,妹子跟小兄弟都不愿留在‘骆马湖’,跟李大哥亲近?” 高梅道:“那倒不是,是因为我三口家一安置好,关大哥就要走了,要是去‘东平湖’,至少还能跟关大哥在一起些时日。” 李佩笑了:“原来如此,看来李大哥比不上关大哥,那容易,去‘东平湖’得多少时日,我就留关大哥多少时日,不就行了么?” 高梅、高恒忙望关山月。 这是想听关山月一句话。 关山月却没有说话。 他的话关系着高家三口,是留在“骆马湖”,还是去“东平湖”,他怎么好说话?他不好说话。 高通海说了话:“谢谢李大哥的好话,我一家三口还是走吧!没有熟人的地方,我住得自在些。” 李佩看了高通海一眼,道:“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了,我也想通了,不留老人家、妹子跟小兄弟了。瓦罐儿不离井上破,我‘骆马湖’这一伙,迟早会招来剿灭之祸,我不能连累老人家三口。” 听李佩这么说,高通海不安了,他忙道:“李大哥误会了……” 李佩一摆手:“老人家放心,我没有误会,我说的是实话,四位请上船。”一顿,扬声:“送这四位!” 显然,这是不让高通海再说话了- 高通海还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李大当家的说的是实话,不是误会,老人家,咱们上船吧!” 高通海没再说话,带着高梅、高恒转身上船。 关山月转望李佩:“李大当家的,我四人的船怎么进来的,还怎么走吧!别让我四人这条船太招摇了。” 李佩一点头:“我明白了,恭敬不如从命,‘骆马湖’这一伙会永远记住你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得便,请一定来聚聚,请吧,不送了! 相当干脆! 关山月没再多说,一声:“告辞!”转身也上船。 船离岸边,调头往外,李佩带着人、船,目送关山月跟高家三口出去。 船出了“骆马湖”,回到“运河”航道,高通海道:“多亏有关大哥同行。” 高梅道:“请关大哥送咱们,没有错吧!” 高恒道:“当然没有错,要是没让关大哥送咱们,不但没办法跟关大哥在一起多些时日,咱们也根本到不了‘东平湖’。” 高通海老眼一瞪:“都是你惹的,还敢说,不是因为你,根本就用不着搬家!” 高恒眼也瞪大了:“怎么又怪我?我招谁惹谁了?” 高通海道:“怎么不怪你?你要不偷偷跑去‘扬州’等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高恒不瞪眼了,也不说话了。 关山月笑了:“老人家就别再怪恒兄弟了,恒兄弟跑到‘扬州’去等船,是想姊姊,想早一点见着姊姊,是不是?” 高恒听得脸红了,叫:“关大哥!” 关山月又笑了:“好了,不说了。” 高恒也没再吭声。 高通海说了话,话锋转了:“没想到‘猴儿’李佩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关山月道:“是个人物,还是个性情中人,’高通海道:“还好近处官府不敢动他,一眼睁,一眼闭,远一点的官府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要是遭官府剿了,那就可惜了。” 关山月道:“老人家说得是。” 说话间,已经远离了“骆马湖”。 四个人坐的船,本是高通海打渔的船,这种渔船不是桨划,就是摇橹,不如有帆的大船快。 但是,并不急着赶路,再加上高梅、高恒姊弟也不盼“东平湖”快到,所以船就这么一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关山月虽然要等把高家三口送到之后,折回去办大事,但既然要护这高家三口,就不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何况他要找的人绝想不到会有人去找他,不会跑掉,所以他也不急。 都不急,甚至高梅、高恒姊弟还盼着路上多走些时日,慢点到,但,总是会到。 这一天,“东平湖”到了! 极大的一片水域,看不见几户人家,靠水吃水,有数的这几户人家,清一色都是打渔人家。 这,如高通海所愿,他在一处远离那有数的几户打渔人家的地方停了船。 把高家三口送到了“东平湖”,关山月该走了。 高梅哭了。 高恒居然也哭了。 高通海也是一脸离情别绪,十分不舍。 关山月心里也相当难过,但只是心里,脸上一点也不显露。 一家三口都知道不能再留关大哥了,也都知道留不住关大哥了,关大哥有他自己的要紧事,有他自己的重责大任。所以一家三口都没再留关大哥,只请关大哥有空时一定要来“东平湖”相聚。 关山月答应了。 但,一家三口也都知道,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 关山月走了,是在高通海一脸依依不舍之情,及高梅、高恒姊弟俩的泪眼相送下走的。 关山月并没有马上离开“东平湖”,他绕“东平湖’一周,知道这“东乎湖”并没有让高家三口不能过平安日子的人与事之后,才放心的离开了“东平湖”。 来的时候走水路,往回走仍然走水路,关山月雇了一条船,顺“运河”直下。 顺流船快,也一路通畅,可是,这一天快到“骆马湖”口的时候,“运河”忽然不见了,船不能走了。 “骆马湖”又怎么了?难不成又拦截船只了? 上一回拦截船只,还不妨碍“运河”航道,本来嘛,这条“运河”每日南来北往的大小船只有多少,多要紧的一条水路?怎么能妨碍航道?谁又敢? 倘若是“骆马湖”,这回是太过了,恐怕…… 船家向别的船打听,关山月听见了,不是“骆马湖”拦截船只,妨碍航道,是“水师”拦堵“骆马湖”通“运河”的出入口,暂时封了“运河”这一段的航道。 “水师”拦堵“骆马湖”通“运河”的出入口! 这是不让“骆马湖”的人经由这里出去,也是不让别人从这里进去。 只水路如此这般还不够,陆上也得拦堵。 一定,陆上也拦堵了。 “骆马湖”这是怎么了? 前不久还说,近处的官府不敢动,一眼睁,一眼闭,远一点的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怎么才几天的工夫就水陆都动了? 关山月只有舍船上岸,没错,陆上也有官兵团团围住了“骆马湖”,要走陆路,只有绕道。 是“骆马湖”在这两天犯了什么大案,远近官府不得不动?还是官府终于来剿了? 不管是什么,还好高家的船早离开了“骆马湖”,还好高通海没有答应留下。 关山月上岸打听,这一带的人只知道官府发兵捉拿水寇,来了一名副将,带着一名参将,几名部属,还有几名江湖上的朋友主其事,发号司令的所在,设在离“骆马湖”不远的一座酒楼里,其他的一无所知。 怎么办? 管不管? 该管,关山月决定要管! 来一名副将带一名参将,几名部属,几名江湖朋友主其事。 副将是仅次于提督总兵的武官,另带一名参将,几名部属,还有江湖朋友,可见官府有多重视这次行动,“骆马湖”李佩那一伙,才几百个人,十几条船,还都不是大船,恐怕难以幸免,怎么能不管? 但又怎么个管法? 陆上、水上,来了这么多人,关山月难道要凭一个人,一把剑去厮杀、去冲锋陷阵? 关山月倒不是力不逮,而是不能。 那么一来,死伤难数,事就大了,太不利于关山月的以后。 所以,只有…… 离“骆马湖”不远的这座酒楼叫“望湖居”。 怎么选在这儿发号施令?难道因为在楼上可以看见整个“骆马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 但,在这座“望湖居”的楼上,真能望见整个“骆马湖”。 关山月如今就在这座“望湖居”酒楼的楼上,他就望见整个“骆马湖”了。 “骆马湖”只湖面上停着几艘船,看不见人,也不见其他的船。 人呢?其他的船呢?都在哪儿? 如今这座“望湖居”的楼上也只关山月一个人,那位副将,以及那些参将,部属、江湖朋友呢? 在楼下,听得见人声,人声来自楼下。 关山月跺了跺脚,楼板砰然响,响声还不小,酒楼为之震动。 楼下的人声突然停住了,一片静寂。 旋即,楼梯响动,步履之声轻捷,有人上楼来了。 没错,转眼工夫,有个人带着一阵风上了楼。 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一身黑衣,小头小脑,人长得像耗子,一顶黑纱帽,一双耗子眼,还有几根耗子须似的胡子。 他一双耗子眼精光四射,一眼就看见了关山月,一怔,惊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他一身江湖人打扮,想必是那位副将几个江湖朋友里的一个。 关山月道:“江湖人。”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道:“我知道你是江湖人,我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关山月道:“江湖人到这家酒楼来,还能干什么?”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道:“你来错了地方了……” 关山月道:“难道这里不是‘望湖居’酒楼?”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道:“是‘望湖居’酒楼没有错,只是‘望湖居’酒楼不做生意了。” 关山月道:“酒楼开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我既没听说,也没见告示……”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要说话。 楼下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话声:“老弟,楼上怎么了?你跟谁说话?” 楼梯“登登”连响,震得楼板颤动,又有人上来了。 这人个头儿一定小不了。 还是真的,上来一个,也是中年,黑衣,只是魁伟高大,一脸浑像。 中年黑衣大个子上来也是一怔:“老朱,这人是谁?没见过。”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道:“你当然没见过,不是咱们的人。” 中年黑衣大个子叫出了声:“不是咱们的人,怪不得!” 打雷似的一声,震人耳朵。 这么样一声,楼下还能听不见?立即又有人问了,一般的话声:“金大户,你嚷嚷什么?谁不是咱们的人?” 中年黑衣大个子叫金大力,这名字起得好,人如其名,名如其人,只听他又往楼下叫:“都上来吧!这儿有个不是咱们的人的家伙。” 又打了一个雷,又震人耳朵一回。 有了他这一句,不得了了,楼梯阵雷似的响,楼板震动得更厉害,一下上来了四个。 四个人;三个中年汉,一个年轻人。 三个中年汉里,一个白衣白面,长眉细目,儒雅温文;两个则又是魁伟大汉,一个锦袍威猛,浓眉大眼,一脸纠髯,桓侯张三爷似的;一个黑衣黑脸,活像一座铁塔。 年轻那个就大大不同了,不但白衣白面,还长得剑眉星目,俊而英武。 六个人都是江湖人打扮,想必都是那位副将的江湖朋友。 不见那位副将、参将,也不见武官穿着的副将部属。 这种事当然江湖朋友上前,不必副将、参将露面。 虽然听说楼上有个不是他们的人的家伙,四个人上楼来仍不免也一怔,威猛锦袍大汉说了话,也打雷似的:“金大力,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什么人?” 中年黑衣大个子金大力道:“我还没听老朱说呢,问老朱。” 瘦小中年黑衣汉子老朱没等问就说了,说的是关山月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 听毕,威猛锦袍大汉浓眉轩动,环目放光,目光炯炯紧盯着关山月:“有这种事?‘骆马湖’周遭重兵包围,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看不出不对?还要上这儿来喝酒,” 全大力蒲扇般的大巴掌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那白衣白面,温文儒雅的中年汉子说了话,冷然:“彼此都是江湖道上的,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话,光棍眼里也揉不进一粒砂子,怎么回事,你想要干什么?说吧!” 老朱一点头:“还是老计行!” 关山月淡然一笑:“这位倒是开门见山,单刀直人;既然如此,我要是再不实说,显得小家子气。我为的是眼前事,想要见发号司令的那位副将。” 老朱道:“为眼前事,要见将军,你是‘骆马湖’的人?” 关山月道:“不是。” 老朱道:“哪条路上的?怎么称呼?” 关山月道:“那无关紧要。” 老朱两道残眉一扬,显然有些不悦,还要再说,那白衣白面,儒雅温文的老计抬手拦住:“我有点明白你的来意了。我不问你是哪条路上的,也不问你怎么称呼,只告诉你,既不是‘骆马湖’的人,眼前事不必管,也管不了,劝你还是怎么来,怎么去!我几个都是江湖出身,念在都是江湖同道份上,绝不阻拦,也全当没这回事。” 算是相当够意思了。 奈何关山月不能领情,道:“这是让我走?” 老计道:“正是!” 关山月道:“我要是不走呢?” 老朱道:“你怎么说?’ 金大力沉声道:“不走就把你拿下,跟‘骆马湖’这帮人同罪究办。” 关山月道:“骆马湖’这帮人是什么罪?” 金大力道:“你不必问,到时候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几位真是相当够意思,只是,我不能走,走了我就不够意思了。” 金大力道:“话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关山月道:“我也已经听清楚了,我想问一声,谁动手拿我?” 金大力只说了一个字:“我!” 抬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就抓。 关山月也抬起了手,也是五指如钩的抓势,刹那间跟金大力的手抓在了一起。 金大力先是一怔,继而冷笑,他用了膂力,用了手劲,要把关山月的手扭下去,把关山月的身躯扭倒在地,然后再加以擒拿逮捕。 金大力名大力,他一身的力气可想而知,就算不顾名思义,凭这么大的个子,关山月就不能比。 这,另五个清楚,一点也不担心,也都认为关山月自不量力。 但,金大力脸上的冷笑忽然凝住了,接着,脸上现了惊容,接着,额上见了汗。 关山月依然泰然安祥。 这…… 那五个,脸上出现了愕然色,接着也现了惊容,就在这时候,金大力的胳膊、身躯发了抖,手居然遭扭下去了,身躯跟着歪斜,眼看倒下去的是他。 那五个里有人要动。 关山月松了手,收了手,道:“果然好膂力,好手劲,大力二字,当之无愧,只是,要拿我,稍嫌不够。” 这话说得客气、厚道。 金大力不止一脸惊容,简直一脸骇然。 关山月望那五个:“还有哪位要试试?” 老朱突然发难,闪身欺近,扬掌就劈。 真快,而且干净俐落。 但是,关山月抬手抓住了他的腕脉,抖手把他扔了出去。 老朱身巧,一个跟斗落在了楼板上,没摔着,可真吓了一大跳,出了一身冷汗。 关山月道:“还有么?” 没人再动了,老计道:“朋友好身手、好修为……” 关山月道:“好说,这两位也不差,由他两位可知你三位,看五位都是江湖正派,奈何投效官府……” 老计道:“为朋友、为义气,尊驾要是什么都不为,不会此时此刻来到‘骆马湖’。” 关山月要是不为朋友,不为义气,还真不会拐来“骆马湖”伸这个手,管这件事。 关山月道:“说得好,你六位为朋友、为义气,不能为朋友做这个主,恐怕也做不了这个主,还是让我见见那位副将吧!” ,老计先招手向年轻,俊而英武的那位:“这位黄天霸,‘浙江’‘绍兴府’‘金镖’黄三太爷的少爷……” 再招手向威猛锦袍大汉:“这位,关泰……” 向铁塔似的黑大汉:“这位,何路通……” 向老朱:“这位,朱光祖……” 向金大力:“这位,金大力,我,计全,承蒙朋友抬爱,给号‘神眼’,尊驾既是同道,就应该听说过,还请尊驾三思。” 关山月道:“所谓三思,无非是要我即时收手,不要管这件事。只是,尊驾既知道,我此来并不是什么都不为,我又怎么能就此放手,怎么来,怎么走?” “神眼”计全道:“尊驾为的是什么?尊驾刚说过,不是‘骆马湖’的人。” 关山月道:“我的确不是‘骆马湖’的人。” 计全道:“我明白了,你是‘骆马湖’的朋友。” 关山月道:“我跟‘骆马湖’大当家的李佩,只一面之缘。”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计全道:“尊驾犯得着……” 关山月道:“我认为他是一方豪杰,也是个性情中人,可交的朋友。” 计全道:“但他也是一方水寇,王法所不能容。” 关山月道:“‘骆马湖’这一伙,在这里不少年了,惩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不义之财。” 计全道:“我不能不承认,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多少年来,远近官府都没有动‘骆焉湖’,如今竟派一名副将率水陆重兵……” 计全道:“多少年来,远近官府都没有动‘骆马湖’,并不表示官府容许‘骆马湖’这一伙存在;即便‘骆马湖’这一伙惩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不义之财,毕竟他犯了禁。” 这也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道:“毕竟也有人认为,‘骆马湖’这一伙不该遭剿。” 计全道:“我不能不承认,这也是实情,只是,王法就是为惩治不法,也不能为少数人的看法而置多数人的人财平安于不顾。” 关山月道:“尊驾说得是理,只是,尊驾怎么知道,‘骆马湖’这一伙不该遭剿,是少数人的看法?” 计全目光一凝:“听尊驾说话,尊驾管眼前事是管定了。” 关山月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计全道:“尊驾应该知道,对抗王法……” 关山月道:“我也不愿对抗王法,请让我见见那位领军的副将,也许会有个两全的办法。” 计全道:“尊驾……” 关山月道:“尊驾,‘骆马湖’周遭虽然水陆重兵包围,但我若是以各位的安危为胁,那位副将也就下不了追击令,六位信不信?” 那叫何路通的铁塔似的黑大汉突然道:“我就不信!” 扬起毛茸茸的大手,泰山压顶,向着关山月当头拍下,带着一阵风,这阵风能让人窒息。 这么大、这么厚重的一只手,看他一座铁塔似的身躯力气必也不小,一般人要是让他一巴掌拍中脑袋,那后果可想而知。 还有这么一个不服气、不信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关山月抬手竖起了一根手指,往上迎。 黑大汉何路通那一巴掌正拍在关山月那根手指上。 关山月没怎么样。 黑大汉何路通却大叫一声急收手,左手握右腕,一脸惊骇色望关山月。 关山月说了话:“我要是力加几分,六位如今是不是只剩下三位了?” 还真是! 一直没说话的那位黄天霸突然说了话:“尊驾已经见着要见的人了。” 关山月目光一凝:“尊驾是说……” 黄天霸道:“黄某就是此次领军的那名副将。”抬手向锦袍大汉关泰:“这是关参将。” 关山月为之微一怔,道:“将军应该早说。” 黄天霸道:“我六人自知不是尊驾对手,也知道尊驾没有敌意。” 这是说,所以他到这时候才表明身分。 关山月道:“江湖人投效官府,能官至副将的不多,听说将军是江湖前辈,‘浙江’‘绍兴府’‘金镖’黄的公子,虽然能官至副将,也让人觉得可惜。” 黄天霸面有异容:“家父受当今隆恩,黄某遵父命报恩,只有投效朝廷。” 计全道:“黄三太爷镖打猛虎,救过当今,当今赐与黄三太爷一件‘黄马褂’。” 关山月道:“原来如此,那么该说是两不相欠。” 计全道:“身为江湖小百姓,不能,也不敢这么认为,父命报恩,黄将军不能,也不敢不遵。” 可不是,百善孝为先,不遵父命,就是不孝。 关山月道:“将军有将军的苦衷,我有我的不得已,既然将军当面,我就好说话了,敢请将军撤兵。” 黄天霸一脸肃穆:“我办不到。” 关山月道:“将军上命难违?” 黄天霸道:“那倒不是,只是黄某的主意,水陆人马都是黄某就近借来的,没有别的官府知道对‘骆马湖’用兵。” 他倒是说实话。 关山月道:“这是为什么?” 黄天霸道:“‘骆马湖’李佩犯了不该犯的大案。”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他把了不该犯的大案?"黄天霸道:“正是!” 关山月道:“李大当家的,他犯了……” 黄天霸道:“尊驾不必问,我只能说这么多。” 关山月道:“将军……” 黄天霸道:“要是传扬出去,来剿李佩的兵马,就不只我这一支了,到那时情况恐怕也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关山月目光一凝:“听将军的口气,似乎并不是不给‘骆马湖’这一伙路走?” 黄天霸道:“奈何李佩桀傲冥顽,自取灭亡!” 关山月道:“将军,我又要问了……" 黄天霸道:“尊驾,我说过……” 关山月道:“将军,我没有敌意,所以要见将军,是要求个两全之法,将军既然也不是不给李佩路走,为什么不跟我合作,让我尽点心力?” 黄天霸道:“你我怎么合作,尊驾又怎么尽心力?” 关山月道:“我进‘骆马湖’去说李佩……” 黄天霸道:“尊驾进‘骆马湖’去说李佩?” 关山月道:“正是。” 黄天霸道:“他会听尊驾的?” 关山月道:“应该会,万一不听,我收手不管,任凭将军。” 黄天霸道:“尊驾愿意这么做?-” 关山月道:“对李佩,我尽到了我的心:对将军,我也顾到了将军的不得已。” 黄天霸迟疑了一下,点头:“就劳尊驾跑一趟……” 关山月道:“将军,是不是该让我先知道,李佩究竟犯了什么不该犯的大案?” 黄天霸道:“自当让尊驾知道,他劫掳了我的上司-关山月道:“将军的上司?” 黄天霸道:“‘八府巡按’施仕伦施大人。” 关山月道:“‘八府巡按’施大人?” 黄天霸道:“施大人是位清正廉明,刚直不阿的好官,百姓尊称施公、施青天,尊驾不会不知道。” 关山月还真不知道。 他连“浙江”“绍兴府”“金镖”黄三太、三太爷之子黄天霸、天霸之友计全、朱光祖这些江湖名人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施仕伦? 关山月道:“原来他劫掳了将军的上司,‘八府巡按’施大人,施大人有将军诸位护卫,怎么会……” 黄天霸道:“施大人微服查访民隐,一个人都不带,也一向如此,从未有过闪失。” 可是这回就遭了劫掳了,不怕一万,就伯万一。 关山月道:“听将军说话,施大人遭李佩劫掳,除了六位之外,还没有人知道。” 黄天霸道:“正是,我不敢张扬,怕各地派来拯救、剿灭的兵马,我不能掌控,逼急了李佩,伤了施大人。” 关山月道:“这么说,由我进‘骆马湖’去说李佩,是对的。” 黄天霸道:“不瞒尊驾,这也是我迟迟不敢下令进击的原因所在。” 关山月道:“请问将军,要是我能说得李佩送还施大人,将军是不是可以撤除兵马,不究其罪?” 黄天霸道:“也不瞒尊驾,黄某做不了这个主,不敢轻易答应,要看施大人怎么说:不过黄某保证会跟关参将,还有这四位,力求施大人。” 关山月道:“由将军这一句,足证将军是位诚实君子、侠义英雄。够了,施大人那里也由我来说吧!我比将军好说话多了。” 黄天霸道:“全仗尊驾了,倘能说得李佩送还施大人,黄天霸终生感念,不敢或忘。” 关山月道:“将军言重,一旦将军接回施大人,还请将军诸位今后对我大汉世胄留情几分,于愿已足,这就进‘骆马湖’去,告辞!” 话落,微风飒然,人已经不见了! 黄天霸等面现惊容,金大力叫:“原来他是……” 朱光祖喝道:“闭上你的嘴!” 金大力忙闭口不言。 何路通道:“怪下得他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里。” 黄天霸道:“这才是真正的武功,惭愧,汗颜!” 朱光祖道:“老朱我一向以一身轻功自夸、自傲,今后说什么也不敢了。” 计全道:“恭喜天霸老弟,贺喜天霸老弟,等着迎接施大人吧!” 朱光祖道:“到如今也不知道他姓字名谁,哪一路的高人。” 何路通道:“等再见着,非问出来不可。” 金大力道:“他不说,我给他磕头。” 计全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黄天霸没再说话。 第 7 卷 第 三 章 两全之策 这个地方在“骆马湖”里。 “骆马湖”很大,这个地方也不小。 这个地方是以根根巨木为桩,片片木板为地,上盖房舍的一座水寨。 这座水寨一大片,简直就像座小城。 可不像座小城?周围围以木栅,根根儿臂粗细,向南一座门,宏伟高大,栅门上横额四个大字——“骆马水寨”。水寨正中央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面大旗,白底黑字,斗大的“李”字,在半空里随风招展。 如今,这么大一座水寨竟栅门紧闭,不见人影,也不闻声息。 动的只是那面半空里飘扬的大旗,也只听见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可就在这个时候,水寨有了人影,只是人影在栅门外,不在栅门里。 显然,他是外来的。 可是,四周都是水,离岸既远,也不见有船近,这个人是怎么来的? 栅门里仍不见人,可却出现了一支鸥翎箭,疾若飞星的射向那人的心窝要害。 那人抬手就抓住了那支鸥翎箭,扬声说了话:“烦请通报李大当家的,就说送人往‘山东’‘东平湖’的朋友又来拜望。” “骆马湖”这座水寨里,哪一个不知道大当家的前不久才送走这么一位朋友? 栅门里人影闪现,还不止一个,三个黑衣汉,两个开栅门,一个迎贵客,诚惶诚恐、恭谨躬身:“没想到是爷您,弟兄们冒失,该死,请!” “爷您”,没有姓,关山月让忘了,“骆马湖”这一伙就真忘了。 冲这一点,李佩这个人够,是人物,可交! 关山月道:“好说!” 他迈步进栅门。 他这里刚进大门,那里一名黑衣汉陪着,三个人并肩飞步而至。 李佩率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一起出迎。 来到,李佩抢前紧握关山月双手,万般惊喜,一脸激动:“朋友这么快就又来了,真是信人!” “朋友”,不是别的称呼,也不带姓。 关山月感动:“大当家的,我小几岁,叫声兄弟吧!” 李佩猛然睁大了一双圆眼:“行么?” 关山月道:“怎么不行?不是朋友么?朋友自当称兄道弟。” 李佩道:“那就别大当家的。” 关山月道:“理当从命,李大哥。” 这是跟着高梅、高恒叫。 李佩又一阵激动,两手一紧,道:“好,兄弟!”抬手向左右:“上回忘了,这回认识认识,老二郝斌,老三秦风。” 关山月二招呼:“郝二哥,秦……” 李佩道:“老三比兄弟小。” 关山月道:“那就秦三弟。” 李佩仰天大笑:“痛快!” 他拉着关山月、郝斌、秦风左右簇拥,四个人往里走去;李佩拉着关山月进大厅坐,郝斌、秦风相陪。 这座大厅陈设简单,但窗明几净。 坐定,两名黑衣汉子献上香茗,然后退出。 李佩说了话:“高老一家三口送到了?” 关山月道:“送到了。” 李佩道:“‘东平湖’没有熟人?” 关山月道:“没有。” 李佩笑了:“高老住得自在了。” 关山月也笑了。 李佩道:“兄弟,幸亏高老没答应留下。” 关山月自是知道他何指,道:“不然‘骆马湖’上下就得分心。” 李佩道:“那倒没有什么,既然要人留下,自当保人平安。只是,兄弟,你这时候还来,让我好生感动。” 关山月道:“我不是来拜望的。” 李佩摇了头:“兄弟,这是我的事,你别插手,免惹一身膻。” 关山月道:“我也不是来帮忙的。” 李佩一怔:“怎么说,兄弟既不是来看我三个的,也不是来帮忙的?” 关山月道:“不错,都不是。” 李佩面有疑惑色:“那兄弟是来……” 关山月道:“李大哥劫掳了‘八府巡按’施仕伦吧?” 李佩目光一凝:“兄弟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水师’封了‘运河’这一段,与陆上人马团团围住了‘骆马湖’我还能不知道?” 李佩道:“不对,兄弟只是见水陆人马围住了‘骆马湖’,不会知道是因为我劫掳了姓施的狗官,兄弟一定见过黄天霸小子等人了。” 关山月道:“何以见得?” 李佩道:“姓施的狗官遭我劫掳,黄天霸小子等人至今不敢张扬,怕的是各地人马前来救援,不听他的,躁进妄动,逼急了我伤了狗官,这也是为什么他只围困‘骆马湖’而迟迟不敢下令进击的道理所在。” 他还真是料敌如神。 关山月道:“李大哥没料错,我是见过黄天霸等人了。” 李佩道:“恐怕还动了手?” 关山月道:“自是免不了。” 李佩道:“那几块料哪是兄弟的对手?” 关山月道:“他几个都没能奈何我。” 关山月厚道。 李佩道:“跟自己人还客气?兄弟也一定要黄天霸小子撤水陆两路兵马了。” 关山月道:“他宁死不敢。” 李佩道:“他当然不敢,上司还在我手里,他怎么敢撤兵马?往上怎么交代?他吃罪不起,也会连累他那个老爹。” 关山月道:“这他才告诉我,上司遭李大哥劫掳,还没有救出。” 李佩冷笑:“救?说说容易,狗官在我手里,他就不敢动。” 关山月道:“听说施仕伦是微服私访,怎么认出来的?” 李佩道:“狗官有个外号叫施下全,那是因为他落下了残疾,走路有点瘸,还不容易认出?” 关山月道:“李大哥跟施仕伦结过怨?” 李佩道:“我跟他没有结过怨。” 关山月道:“李大哥跟他有仇?” 李佩道:“我跟他也没有仇。” 关山月道:“那李大哥劫掳他……” 李佩道:“他爹施琅,原是‘国姓爷’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属,‘顺治’初随郑芝龙降了虏朝,后来竟灭了郑成功,享尽虏朝赏的荣华富贵,如今这个做儿子的施仕伦,也在虏朝做官……”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 李佩道:“我这也是为整黄天霸,他小子好好的一个人,他爹黄三太也是以一手‘金镖’成名多年的江湖前辈,父子俩都卖身投靠,甘为鹰犬……” 关山月道:“黄天霸是奉父命,不得已投效。” 李佩道:“我知道,他爹黄三太,镖打猛虎,救过虏王,虏王赏了他一件‘黄马褂’,他就认为是天大的恩典了,祖上有德,八代都有光采了,子子孙孙都得卖命报恩,还不是他老小子早想投靠,可找着了机会?他要是下镖打-虎,虏王不就死在虎口,稍解咱们心头之恨了么?说不定虏朝一慌,天下一乱,咱们还能乘机揭竿而起,光复神州呢!” 李佩说得是太容易了些,可是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道理。 关山月道:“黄天霸是不得已,他心里不是没有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仍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而且,他是他,他尊人是他尊人,不能让他一肩背负。” 李佩道:“这倒也是……” 李佩讲理,的确是个人物。 关山月道:“听他说,施仕伦也是一个好官。” 李佩道:“他做的是虏朝的官。” 关山月道:“受惠的可是百姓。” 这倒真是。 李佩微一怔,旋即道:“可是他那个爹……” 关山月道:“不是跟黄天霸的情形一样,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不能让做儿子的一肩背负。” 李佩目光一凝:“兄弟,你究竟是来……” 关山月道:“跟黄天霸说好了,来说李大哥放了施仕伦。” 李佩道:“兄弟跟黄天霸说好了?” 关山月道:“李大哥放了施仕伦,他不下追击令。” 李佩圆眼一瞪:“施仕伦在我手里,他敢!” 关山月道:“那是一时,不是永远,李大哥不放他的上司,他势必会下追击令,终究不能长久隐瞒,各地终会知晓,到那时各路人马齐来救援,他不能掌控,必会落个玉石俱焚……” 李佩道:“兄弟……” 关山月道:“李大哥,我是个干什么的,你已经清楚了;要是没有道理,我不会来请李大哥放了施仕伦。他虽是虏朝的官,但受惠的是百姓,好官不能动,那不是百姓之福,反招民怨。李大哥该保有这一股实力,而且这也是施惠于黄天霸,他会记在心头,不会忘记。” 李佩道:“兄弟要我保存这一股实力,那得黄天霸接了施仕伦,立即撤兵。” 关山月道:“他实情实告,实话实说,那得看他的上司,他保证跟朋友一起力求。” 李佩道:“施仕伦不会答应,绝不会。” 关山月道:“我也跟黄天霸说好了,我来说施仕伦。” 李佩道:“兄弟说施仕伦?” 关山月道:“不错。” 李佩道:“怎么又是兄弟……” 关山月道:“李大哥,只有我求两全,也只有两全,对我大汉世胄才有好处。” 李佩沉默了一下,点头:“兄弟说得了,我不如兄弟多了,兄弟是不是打算这就见施仕伦?” 关山月道:“自是越快越好。” 李佩道:“那么,我命人把他带到这儿来,我跟老二、老三回避……” 关山月道:“施仕伦现在……” 李佩道:“后寨密室里,念他是个好官,即使要杀他,我也不会凌虐他。” 关山月站了起来:“我去见他。” 李佩也站起:“密室一向不许人近,我跟老二、老三陪兄弟过去。” 郝斌、秦风跟着站起。 密室在后寨“聚义大堂”的后方。 要进密室得先进“聚义堂”。 “聚义堂”岂是任人进出的地方? 难怪密室一向不许人近。 密室设在这不是任人进出的“聚义堂”后方,要进密室必得先进“聚义堂”,不怪它称密室,也绝对够隐密。 李佩带郝斌、秦风陪着关山月进了“聚义堂”。 这“聚义堂”比大厅宏伟高大得多,高大得有点懔人。 陈设简单,靠里上头高挂三个大宇“聚义堂”一方匾额,下头是三把高背交椅,只居中一把铺整块虎皮,另外两把则是一色锦垫。 在三把高背交椅居中一把后方,也就是“聚义堂”匾额的下方,排着一幅巨大“猛虎图”,一只斑烂猛虎站在山岗上,顾盼生威。 李佩带着郝斌、秦风,陪着关山月一直走到“猛虎图”前,郝斌、秦风分从两边掀起了“猛虎图”。 “猛虎图”后的墙上,出现了一扇门。 原来密室在这儿。 李佩抬手按门边,那扇门缓缓旋转,开了。他道:“兄弟请吧!我三个不进去,在外头等了。” 关山月迈步走了进去。 李佩没关门,但是郝斌、秦风双双把画放下,挡住了门。 关山月进了门看,眼前是条短短的甬道,两边壁上各有一盏灯,甬道尽头另有一扇门。 关山月走过去抬手要推门,门却自动开了。 关山月知道了,这扇门的开关是从外头控制的。 门一开就看见了,门后是不大不小的一间,只有一张高脚几,一张床,床脚地上一个带盖的马桶。 如今,高脚几上点着灯,床上盘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读书人装扮,年纪四十上下,唇上有小胡子,相貌没什么奇特之处,倒是自然流露着一种威仪。 许是官做久了,自然有一种官威。 如今他闭着两眼,一动不动,像是不知道门开了,有人来了。 关山月迈步走进去,那人仍一动下动,仍没睁眼。 难不成睡着了?睡怎么不躺着睡,干嘛坐着睡? 关山月说了话:“施大人?” 那人也说了话:“多此一问。” 没睡着! 正是那位“八府巡按”施仕伦。 看他闭目不动,听他说的话,跟说话的语气,可知他是个胆大的人,身陷盗窟,安危可虑而不惧,也根本没把这帮人放在眼里。 由此可知他确是个好官,有他置生死于度外,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气节。 关山月道:“施大人,草民不是‘骆马湖’的人。” 施仕伦这才睁开了眼,睁开眼就打量关山月:“你不是‘骆马湖’的人?” 关山月道:“草民不是。” 施仕伦道:“你也是遭‘骆马湖’囚禁在此?” 关山月道:“草民不是。” 施仕伦面有异色:“那你是……” 关山月道:“草民是从黄将军那里来的。” 施仕伦道:“黄将军。” 关山月道:“黄天霸黄副将。” 施仕伦一怔:“天霸?他,他知道我落在了‘骆马湖’?” 关山月道:“黄将军已经带领水陆兵马,团团围住了‘骆马湖’!” 施仕伦一点头,道:“好,看这帮猖撅贼盗还能不法到几时……” 关山月截口道:“施大人,黄将军带领水陆兵马包围‘骆马湖’不是一天了,但他一直不敢不令进击。” 施仕伦一怔:“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大人还在‘骆马湖’这帮人手里,黄将军怎么敢下令水陆兵马进击?” 施仕伦道:“天霸他伯我遭这帮贼盗所伤?” 关山月道:“正是。” 施仕伦面有急色:“‘骆马湖’这帮贼盗,为害‘运河’来往客商已久,是这条水路上的一大祸害,远近官府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已是严重失职,如今天霸怎么能为我一个人的安危,迟迟不下令进击剿灭?” 关山月道:“大人可以这么想,黄将军却不能,也不敢这么想。” 施仕伦道:“他不能、不敢?我平日是怎么交代他的……” 关山月道:“大人是朝廷重臣,尤其是位好官,若是闪失,是朝廷的损失,也不是百姓之福,草民认为黄将军这么做没有错。” 施仕伦道:“你认为他这么做没有错?” 关山月道:“要不然草民怎么会进‘骆马湖’来?” 施仕伦道:“天霸派你来是……” 关山月道:“我不是黄将军派来的,我是毛遂自荐前来。” 施仕伦微愕:“你不是天霸派来的?你是毛遂自荐前来?” 关山月道:“正是。” 施仕伦道:“那你此来是……” 关山月道:“自是为救大人出去。” 施仕伦道:“你是为救我来的?” 关山月道:“正是。” 施仕伦道:“天霸的朋友我都见过,都认识,可是你……"关山月道:“草民不是黄将军的朋友,这次有幸刚拜识黄将军。” 施仕伦道:“你不认识天霸,不过这次才认识?” 关山月道:“正是。” 施仕伦道:“那你怎么会愿意来救我?” 关山月道:“因为大人是位难得的好官,不瞒大人,草民也是为‘骆马湖’这伙,因为这一伙的大当家的李佩草民认识,是草民刚交不久的朋友。” 施仕伦一怔:“怎么说?你认识贼头盗首李佩?他是你刚交不久的朋友?” 关山月道:“正是。” 施仕伦脸色变了:“那你也是……” 关山月道:“草民刚已禀告大人,草民不是‘骆马湖’的人。” 施仕伦道:“可是你认识贼头盗首,还跟贼头盗首交朋友,不也是……” 关山月道:“大人,贼盗的朋友不一定都是贼盗,何况李佩这一伙也不是贼盗。” 施仕伦道:“你怎么说?‘骆马湖’这一伙不是贼盗?” 关山月道:“大人,‘骆马湖’这一伙劫的是贪宫污吏,劫的是不义之财,从不惊扰一般善良百姓。” 施仕伦道:“那也是贼盗。” 关山月道:“大人,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有奸商,他们的财富是不法之财、不义之财,那才是贼盗。” 施仕伦一时没能说出话来,但旋即又道:“即便是侠,都以武犯禁,何况是这些人……” 关山月道:“大人,眼前要紧的是草民怎么救大人出去。” 施仕伦道:“你既是李佩的朋友,会救我出去?” 关山月道:“李佩是草民的朋友,大人是百姓爱戴的好官,草民此来是想求个两全。"施仕伦道:“两全?” 关山月道:“李佩不伤大人,送大人出去,官兵也立即撤走,不动李佩。” 施仕住道:“这件事不能两全。” 说得斩钉截铁。 关山月道:“大人是说……” 施仕伦道:“李佩不可能不伤我,更不可能放我定!” 关山月道:“大人,草民这不是进到密室来见了么?” 施仕伦一怔凝目:“你是说……" 关山月道:“草民担保李佩会送大人出去,事实上他已经答应了,下然他不会让草民来见大人。” 施仕伦道:“是你说得李佩答应送我出去?” 关山月道:“是的。” 施仕伦道:“李佩这么听你的?” 关山月道:“因为李佩不是大人所说的那种贼盗。” 施仕伦道:“他让你进到密室来见我,我相信他已经答应送我出去了:天霸也答应,只要见我出去,就立即撤走水陆人马,不动李佩?” 关山月道:“黄将军没有答应,他不愿施诈,实话实说;他说他做不了主,也不敢擅自做这个主,他要草民当面问大人。” 施仕伦脸上有欣慰色,点头:“天霸做的对,要我撤兵,不动李佩,我不能答应。” 关山月道:“大人……” 施仕伦道:“你不要再说了,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只他劫掳我这个‘八府巡按’,就是大罪一条。” 关山月道:“李佩劫掳大人固然有罪,但大人失陷‘骆马湖’之事,只有大人跟黄将军还有他的几位江湖朋友知道,李佩有没有罪,全在大人。” 施仕伦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要是我不动李佩,我上无以对朝廷,下无以对百姓。” 关山月道:“大人……” 施仕伦两眼猛睁,大声道:“我食君俸禄,我的俸禄一分一文都是民脂民膏。” 开山月道:“大人说得好,只是,草民斗胆以为,大人要是不动李佩,只无以对朝廷跟那些贪宫污吏、土豪劣绅、奸商而已。"施仕伦脸上变色,瞪视关山月:“你……” 关山月道:“大人先不要动气,请冷静细想,草民说得是也不是?” 施仕伦怒态稍敛,道:“只这上无以对朝廷,就够了!” 关山月道:“大人要是不答应立即撤兵,不动李佩,凭什么要李佩不伤大人,送大人出去?” 施仕伦道:“我并没有要李佩不伤我,送我出去,我甚至要黄天霸,不能因我一个人的安危,而迟迟不下令进击,剿灭李佩这一伙。” 不错,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看来大人不但是位好官,而且还是位不怕死的好官!只是,大人这位不怕死的好官,不大明白大道理。” 施仕伦目光一凝:“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草民说,大人不大明白大道理。” 施仕伦又现怒态:“你竟敢……” 关山月道:“大人既是位好官,就不该不能听人批评而倏然动怒。” 施仕伦怒态又稍敛:“你说,我怎么不大明白大道理了?” 关山月道:“大人太顾自己的风骨、气节而不怕死、不惜死,却没有顾朝廷与百姓的损失。” 施仕伦怒态敛去,道:“我不能无以对朝廷,这不能两全。” 关山月道:“这能两全,只是大人不愿两全。” 施仕伦道:“我身受皇恩,就是不能无以对朝廷。” 关山月道:“草民本不愿说,但事到如今却不能不说,大人是大汉世胄!” 施仕伦一怔:“你……” 关山月道:“令尊背叛郑氏,投效虏朝灭了郑氏,博取荣华富贵,已在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中落了骂名,大人读圣贤之书,所学何事?难道不想为先人之过做些弥补?不想尽些心力以赎先人之罪?” 施仕伦惊得下床站起:“原来你跟李佩这一伙人都是叛逆!"关山月道:“施大人,‘南海’郭玉龙都已经进京受封,爵称‘南海王’了!天下已经没有叛逆了,大人不要再为施氏增添罪过!‘南海’郭玉龙都能进京受封,大人又为什么非视李佩为盗匪,非要予以剿灭不可?” 施仕伦道:“‘南海’郭玉龙进京受封……” 关山月道:“请问大人,这是不是实情?” 施仕伦道:“是实情。” 关山月道:“大人还能怎么说?又还能怎么办?” 施仕伦没说话,砰然又坐回了床上,半晌才抬眼凝望关山月说话,却是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山月淡然道:“一江湖人耳。” 施仕伦还要再说。 关山月道:“大人,草民是什么人并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大人是不是答应……” 施仕伦道:“正如你所说,我还能怎么说?又还能怎么办?” 这已经够明白了。 关山月道:“大人令草民肃然起敬,谨代李佩等谢大人宽容,请稍候。” 转身出去了。 经过短短的甬道,到了“聚义堂”,李佩、郝斌、秦风本来坐着,一听见关山月出来,立即站起回身。 关山月先说了话:“三位请下令放人吧!我好送这位施大人出去。” 李佩忙道:“兄弟说好了?” 关山月道:“没说好我怎么会请三位下令放人?” 李佩呼了一声:“算他识时务。” 关山月道:“李大哥别这么说……” 他把说施仕伦的经过情形概略的说了一遍。 听毕,李佩改颜,道:“我只知道他是个不错的官,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人,我失言,兄弟既然已经说得他答应了,把他带出来就是了,还要我下什么放人令……” 关山月道:“李大哥,理应如此。” 李佩道:“那我索性再看在兄弟份上给他个面子,带老二、老三进去请他出来。”向着郝斌、秦风一偏头:“走!” 三个人进了那扇门。 关山月不由为之点头。 李佩的确是个英雄,是个人物,的确是个可交的朋友。 只片刻工夫,出来了,李佩在前,施仕伦在后,郝斌、秦风跟在最后。 李佩道:“兄弟,我把施大人交给你了。” 关山月道:“请派条船。” 李佩道:“那是当然,走,我劫施大人进寨,也送施大人出寨。” 李佩带郝斌、秦风,一直送施仕伦、关山月出了水寨栅门,船已经等在那儿了,他抬手向施仕伦:“施大人,请!” 施仕伦竟然拱了手,还说了声:“告辞!” 转身走过去上船。 李佩为之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异样神色,道:“大人好走,请恕李佩不能远送。” 关山月接了话:“我代三位送了。” 他也上了船。 船离开了水寨。 李佩没转身进寨,还带着郝斌、秦风目送,一直到船走远。 关山月进“骆马湖”去说李佩放施仕伦,“望湖居”的黄天霸等人当然不会闲着,计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四人,轮流居高眺望“骆马湖”,监视动静,所以湖面上有船过来,当然一眼就看见了,船上坐的是什么人,自也看出来了。 看见关山月陪着施大人坐船过来了,还能不惊喜大叫?知道施大人脱险归来,黄天霸还能不带着几个江湖好友,急忙赶到湖边去接? 船还没到呢,老远就看见黄天霸、关泰、计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在岸上等着了。 船靠了岸,黄天霸、关泰双双过来扶施大人上岸,计全、朱光祖、何路通、金大力上前见礼问安。 等想起该谢关山月了,关山月已经不见了,急忙望船,船已经离岸去了,而且船上只有一个操舟的,没有第二个人。 黄天霸道:“失礼了。” 施仕伦道:“这么一位人物,不会计较这些的,他这么走了,就是不愿让咱们再谢他。” 计全道:“他这次走,咱们居然都不知道,这样的身手,这样的修为,放眼当今,没有几个。” 何路通道:“这样的人物,要是能延揽到大人左右……” 施仕伦截口道:“这样的人物,是不会为官府所用的。” 他知道,绝不可能。 黄天霸也明白,所以他没说话,不但没有说话,神色还有些异样。 朱光祖道:“大人,他告诉您他姓什么,叫什么了么?” 施仕伦道:“没有。” 朱光祖道:“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让咱们知道,又怎么会为咱们所用?” 黄天霸说了话:“大人刚脱险,应该好好歇息,请大人回‘望湖居’吧!” 金大力道:“对,回‘望湖居’给大人压压惊。” 六个人拥着施仕伦离开了湖边。 往“望湖居”走着,施仕伦道:“天霸,回到‘望湖居’就下令撤走水陆人马。” 黄天霸恭应,他本来打算回到“望湖居”之后再请示的。 上司脱险归来,明摆着一定是说好了,但是他还是得请示,还是得等上司说话。 关泰道:“请大人示下,对外怎么说?” 不错,外人虽不知道施仕伦失陷“骆马湖”,黄天霸向远近调借人马,是为了救上司,剿“骆马湖”水寇,如今撤水陆人马,归还远近官府,黄副将他总该有个说法。 施仕伦道:“等回‘望湖居’商量商量再说吧!” 关泰恭应一声,没再说话。 谁也没再说话。 第 7 卷 第 四 章 漕帮卧底 这是座大宅院。 这座大宅院的门头宏伟高大,围墙丈高。 这座大宅院狼牙高椽,飞檐流丹,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如今,正值午饭刚过时候。 午饭过了,也就是这家主人歇息的时候。 主人歇息了,下人自当尽量少动静,以免惊扰主人。 所以,这时候的这座大宅院,无论前院后院,几乎看不见人,没有动静。 说看不见人,没有动静,那是几乎,不是绝对。 因为这时候就有一个人在走动。 那是后院一条画廊上,有个人走着,步履轻捷。 这个人,一袭白衣,身材颐长,白面无须,相当英挺。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轻微,但很清晰的话声传了过来:“石护卫,不速之客求见。” 白衣人一怔停步,脸上变色,目闪精芒;难怪,谁能进这座大宅院,神不知、鬼不觉,点尘不惊?他沉声问:“哪位要见石英?” 那轻微清晰话声道:“石护卫前不久在‘高邮湖’见过我,我姓关。” 白衣人石英两眼精芒敛去:“原来是……请现身。” 那轻微清晰话声道:“石护卫,我在前面一间房里。” 石英前面两三步那间屋关着门,他一步跨到,抬手推开了门。 这一间,像是一问客房,里头站着个人,可不正是前不久在“高邮湖”见过的那个姓关的? 他闪身进入,道:“尊驾……” 关山月道:“我不得已,石护卫见谅。” 石英道:“尊驾不得已?” 关山月道:“我要见石护卫,只好擅入‘总督府’。” 石英道:“由尊驾在‘扬州’的作为,我知道尊驾是个高手,可是没想到尊驾竟能不惊动前后院,进入到此地!” 他可不知道,此地算什么? 关山月道:“高手不敢当,侥幸。” 石英道:“尊驾来见石英,是……” 关山月道:“曾记得石护卫之前在‘高邮湖’,提过我‘鄱阳’的故人?” 石英道:“不错,尊驾的‘鄱阳’故人,要石英代为问候尊驾。” 关山月道:“如今我特来致谢,敢请石护卫代为先容。” 石英道:“尊驾要来谢‘鄱阳’故人?” 关山月道:“正是。” 石英道:“尊驾要来谢‘鄱阳’故人什么?” 关山月道:“我认为石护卫那次赶到‘高邮湖’传制台大人手谕,阻止那位总捕抓人,是我那位‘鄱阳’故人鼎力……” 石英截口道:“尊驾知道?” 关山月道:“是的。” 石英道:“那尊驾就不该再来给‘鄱阳’故人招灾惹祸。” 关山月目光一凝:“石护卫这话……” 真是,石英怎么这么说? 石英道:“为了尊驾,尊驾的‘鄱阳’故人已经招惹灾祸上身了。” 关山月道:“还请石护卫明白告知。” 关山月不明白。 也难怪。 石英道:“石英传的那纸手谕,不是大人亲笔,也就是说,那纸手谕不是真的,不是大人的意思,大人根本不知道。” 关山月神情震动:“石护卫是说……” 石英道:“那纸手谕,是有人仿大人笔迹写的!” 关山月道:“是我那‘鄱阳’故人?” 石英道:“不是尊驾的‘鄱阳’故人,是尊驾的‘鄱阳’故人求助于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仿大人笔迹写的。” 关山月道:“我那‘鄱阳’故人,求助于制台公子?” 石英道:“尊驾那‘鄱阳’故人,是我家公子的密友。” 关山月道:“原来如此,只是,石护卫说,我那‘鄱阳’故人已然招灾惹祸,但不知……” 关山月如今已经知道了,他那“鄱阳”故人,应该是“鄱阳”县那位好父母官的举人少爷董孟卿。 石英道:“手谕是我家公子仿的,我家公子一力承担,但是我家大人知道,仿手谕一事是因你那‘鄱阳’故人而起,震怒之下一并责罚,并打算召来你那‘鄱阳’故人的尊人,将你那‘鄱阳’故人领回管教。” 真要如此,“鄱阳县”那位好父母官恐怕够受的。 关山月心神震动,道:“不知石护卫能不能让我知道,制台大人是怎么责罚公子跟我那‘鄱阳’故人的?” 石英道:“我所说的责罚,不过是先叱责后禁闭,算不了什么,真正的责罚,我认为是召‘鄱阳县令’领回你那‘鄱阳’故人,不准我家公子再交往。” 还是真的,既称密友,可知关山月的“鄱阳”故人与总督公子之间的交情是多么深厚,一旦关山月的“鄱阳”故人被尊人领回管教,不准他两位再交往,对他两位的打击,可想而知。 关山月心神再次震动,道:“制台大人是不是已经派人往召……” 石英道:“这倒还没有,因为我家夫人拦了,不过,以我看我家夫人终究拦不了,这一两天就会派出人去。” 关山月目光一凝:“制台大人是怎么知道……” 石英道:“尊驾不要如此这般看我,不要说我事先并不知情,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禀知大人出卖公子。是那位总捕头,他认为大人不会、也不该下这种手谕,他不必覆命而覆命,当面呈缴手谕,大人这才知道。” 原来如此! 关山月扬了扬眉,目闪寒芒:“公子跟我那‘鄱阳’故人,都还在府里?” 石英道:“都在府里,只是他两位分开禁闭,公子在自己卧房,尊驾那‘鄱阳’故人则在公子书房。” 关山月道:“石护卫,请让我见那‘鄱阳’故人。” 石英道:“尊驾怎么还要见……” 关山月道:“石护卫,我更要见,也更该见了,是不是?” 石英道:“可是……” 关山月道:“我该为他两位所受的责罚负责,要是他俩再有什么灾祸,我更要负责。” 石英道:“我不知道不说,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怎么敢……” 关山月道:“石护卫还是可以不知道。” 石英道:“尊驾是说……” 关山月道:“没人知道‘总督府’来了我这个外人,我要是不发话求见,石护卫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错,这是实情。 石英沉默了一下,道:“我这就往公子的书房去,到了公子书房门口,我会稍停一下。”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谢谢石护卫,请!” 石英没再说话,转身出去了,还随手带上了门。 他仍顺着这条画廊走,往刚才走的方向走,走到这条画廊尽头,折向另一条画廊。 东弯西拐一阵之后,他在一条画廊的一问屋前停了一下,然后又往前走,拐过一处屋角不见了。 石英刚才停了一下的那间屋,两扇门关着,门上上了锁,里头没有动静。 关山月不走前门,走后院,他往后窗进了屋,点尘末惊。 一进屋就看见了,是问书房,典雅,满屋书香。 有个人坐在书桌前看书,是个书生,只是不是董孟卿。 这个不是董孟卿的书生,关山月也不陌生,竟是姑娘董飞卿易钗而弁。 董飞卿很平静地低头看书,也很安详。 关山月怔了一怔,脱口叫:“董姑娘!” 这就是那位“鄱阳”故人。 难道不是? 关山月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 董飞卿忙抬头,看见了关山月也一怔,忙站起,一脸惊喜:“你……关大哥!” 关山月道:“是的,姑娘。” 董飞卿道:“关大哥怎么到这儿来了?I 关山月道:“我来谢谢‘鄱阳’故人,没想到‘鄱阳’故人竟会是姑娘。” 董飞卿娇靥上掠过一丝幽怨色:“我难道不是关大哥的‘鄱阳’故人?” 关山月没回答是不是,他转了话锋:“谢谢姑娘让我免遭逮捕。” 董飞卿道:“关大哥跟我这么客气,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怎么能不管?听说总捕头带人往‘高邮湖’去拿一个姓关的,也听说为什么了,我就知道是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怎么会远从‘鄱阳’来到此地?” 董飞卿道:“制台大人的公子赵文彬赵公子,是我哥哥的文友,跟我哥哥交往莫逆,我也老早就认识了;他中意我,我哥哥也有意撮合,只是我一直没有点头。最近我心情不好,可巧他写信邀约,我也就来散散心。” 她倒是不瞒关山月。 最近心情不好,为什么? 关山月难过而窘迫。 董飞卿转了话锋:“关大哥怎么知道我在书房这里?” 关山月道:“我先见了石英石护卫。” 董飞卿道:“是他告诉关大哥我在这儿?” 关山月道:“是的。” 董飞卿道:“恐怕他也告诉关大哥,我怎么会在这里,门为什么会上锁了?” 关山月道:“是的。” 董飞卿道:“不怪制台大人生气,是我不该要文彬假冒制台大人笔迹下手谕,也连累了文彬。” 关山月道:“姑娘跟赵公子都是为了我招祸,我很不安。” 董飞卿道:“关大哥怎么好这么说,我既然知道了,能不管么?我必得管,应该管!” 关山月道:“姑娘知道么?制台大人要请来令尊领回姑娘,并且不准赵公子再与姑娘交往。” 董飞卿道:“我知道,关大哥不用为我担心,谁叫我做错了事?好在我对文彬也一直没有点头,这么一来也好让文彬死心,只是累及家父跟我哥哥、文彬这两个莫逆之交,我很不安。” 关山月道:“姑娘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就是。” 董飞卿忙道:“关大哥不能管,‘漕运总督衙门’还要抓你……” 关山月道:“姑娘放心,‘漕运总督衙门’抓不了我。” 董飞卿道:“我原也知道他们抓不了关大哥,但是事情闹开了总是不好。” 关山月道:“也请姑娘放心,事情不会闹开的。” 董飞卿道:“关大哥是要……” 关山月道:“姑娘不要问,也不要管,交给我就是。” 董飞卿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 关山月又道:“我所以来见,还为别的事!” 董飞卿说了话:“关大哥,还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这件事,我必须让姑娘知道……” 董飞卿道:“必须让我知道?关大哥,是……” 关山月道:“我必须杀那个总捕头。” 董飞卿一惊,叫道:“关大哥慢慢说。” 关山月又说了一遍。 董飞卿忙道:“是因为他带人赶往高邮湖,要提拿关大哥?"关山月道:“这就是我必得让姑娘知道的道理所在,并不是姑娘已经让我免于遭逮捕了,回过头来还要杀他。” 董飞卿道:“那是因为石护卫告诉了关大哥,那位总捕头怀疑手谕的真假,回来之后,不必呈缴那纸手谕而呈缴那纸手谕,让制台大人得知有人假冒笔迹下了假手谕,震怒追查,害了文彬跟我?” 关山月道:“也不是。” 董飞卿道:“也不是?” 关山月道:“我所以来见‘鄱阳’故人,就是要让‘鄱阳’故人知道,我必得杀那个总捕;而姑娘所说的这件事,是我来到之后,先见石护卫才知道的。” 董飞卿道:“关大哥,那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不瞒姑娘,那个总捕头跟我有仇。” 董飞卿道:“怎么说?那个总捕头跟关大哥有仇?” 关山月忍着,不让悲怒形于色:“是的。” 董飞卿道:“关大哥没有认错人么?” 关山月道:“没有,他叫君天毅,早年在江湖的时候人称‘神剑’,后来任职‘三藩’之中一家王府护卫,人称‘铁卫’。‘三藩’遭撤,他也不知去向,不想如今让我在‘高邮湖’碰见,绝错不了。” 董飞卿道:“关大哥今年才多大年纪,什么时候跟他结的仇?” 关山月道:“他伙同另几个杀了我的义父,那年我十五岁。” 董飞卿道:“原来……他也知道关大哥是……” 关山月道:“他不知道。” 董飞卿道:“那关大哥当时为什么不杀他报仇?” 关山月道:“当时我不能杀他,当时他带的有人,除非我都杀了灭口,否则我会落个杀官罪名,天下缉拿,不利于我的今后。我也不能伤及无辜,而且当时我有友人在,我更不能连累友人。” 董飞卿道:“对,关大哥不能落个杀官的罪名,那是大罪!可是,关大哥如今杀他,不也会落个杀官罪名?” 关山月道:“不会,我如今杀他,只有姑娘知道。” 董飞卿道:“关大哥就相信我不会出卖关大哥?” 关山月毫不犹豫:“是的。” 董飞卿一阵激动,道:“谢谢关大哥,我知足了,无所求了。” 关山月道:“我也请姑娘从这一刻起,不再提我这个姓关的,甚至从不认识我这个姓关的,也请姑娘告知令尊、令兄。” 董飞卿道:“关大哥这是伯连累董家?” 关山月道:“我不能不防万一。” 董飞卿道:“芸姊姊曾经告诉我关大哥当年遭逢的变故,是不是就是关大哥如今告诉我的同一件事?” 关山月道:“是的。” 董飞卿道:“关大哥必得手刃这个仇人,关大哥只管去报仇,我董家这三口知道该怎么做。” 关山月道:“姑娘,这‘漕运总督衙门’里,已经有人知道我姓关了,我请姑娘从此不再提我,甚至从不认识我,是亡羊补牢,不知道晚不晚,请姑娘千万顾念我这点心意,千万要成全,不要让我有抱恨的一天。” 董飞卿道:“关大哥,我说了,董家三口知道该怎么做。” 关山月还待再说。 董飞卿道:“我不会让关大哥有任何遗憾,更不会让关大哥有抱恨的一天就是。”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关大哥为我董家想,我该谢谢关大哥。” 关山月道:“姑娘不让我有任何遗憾,更不让我有抱恨的一天,该我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像这样谢来谢去,要谢到什么时候为止?能再见面不容易,说话的时候也不多,不在这上头浪费工夫了!关大哥说,仇人不止一个,芸姊姊当日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不知道关大哥找到几个了?” 关山月道:“连这一个,前后有四个了。” 董飞卿迟疑了一下,道:“关大哥,有那位姑娘的消息么?” 关山月当然知道董飞卿是说谁;心往下沉,但是还忍着不形于色,道:“谢谢姑娘,没有。” 董飞卿看了关山月一眼:“还有仇人没找到不是,关大哥放心,总会有那位姑娘的消息的。” 关山月道:“谢谢姑娘。” 董飞卿道:“我不是安慰关大哥,吉人天相,这么一位善良好姑娘,老天爷会保佑的。” 不是安慰关山月,姑娘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姑娘自己知道。 关山月再次道:“谢谢姑娘。” 关山月越谢,姑娘心里越不好受,不好受之余,一时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其实,姑娘想说的话很多,多得说不完,只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哪里说? 可是,姑娘知道,绝说不完,也知道,说得再多也没有用,徒增悲伤而已。 关山月说了话:“姑娘,我该告辞了。” 董飞卿忙抬眼,口齿微动,欲言又止。 关山月又道:“事情交给我,请不要以一个来自江湖,去也江湖,终究是个江湖人的人为念,更请珍惜赵公子这位佳朋益友。” 话落,人不见了。 董飞卿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娇靥上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黄昏时候的“运河”,在夕阳照耀下,波光点点金黄。 在这金黄的波光里,船只南来北往,穿梭似的。 这是靠在岸边的一条双桅大船。 从这条双桅大船高高的桅杆上所挂的那面旗看,可知这条船是“漕帮”的船。 船上不见人影。 可是,不见人影的这条船上,却突然出现了个人。 这个人就站在船舱前不远处。 是关山月。 只听关山月向着船舱发话:“船上哪位在?不速之客求见。” 船舱里闪出个人来,是个中年汉子,他凝目望关山月,目光锐利逼人:“朋友……” 关山月道:“我是贵帮宫老的朋友,有事来见,烦请代为通报。” 宫和是“漕帮”“浙江”这一段的领船,相当于“漕帮”“浙江帮”的第一把交椅,中年汉子不敢怠慢,忙欠身道:“尊驾请舱里坐,容在下通报。” 他抬手往舱里让客。 关山月知道,宫和此刻不知道在哪里,并不一定就在附近,要联络恐怕得费些时候:而且人家“漕帮”联络的方式,不一定愿意让外人知晓,所以他也就没客气进了船舱。 船大舱也大,一般船舱,吃饭、睡觉、待客都在这里,这条“漕帮”的船也不例外,中年汉子把关山月让坐下,倒了杯茶,然后道:“尊驾怎么称呼?” 是得问,不然怎么通报?总不能只说朋友求见。 关山月道:“烦劳就说,前些日子跟宫老见过的,宫弼宫老的朋友,宫老就知道了。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道:“请稍候,在下这就去通报。” 说完话之后,他出去了。 不知道“漕帮”这人是怎么联络的,不到盏茶工夫,关山月就听见有人上了这条船,转眼工夫后就听见了宫和说话:“是关爷么?” 听话声,人已来到舱门外了。 关山月忙站起,道:“宫老。” 宫和进来了,只他一个人,进来就抱拳欠身:“宫和来迟,累关爷久等。” 关山月答礼:“好说,是我来得鲁莽,打扰宫老公忙。” 宫和道:“关爷跟宫和还客气,请坐。” 他抬手让客。 两个人落了座,宫和又说了话:“关爷把那位小兄弟送到家了?” 关山月道:“是的。” 宫和道:“一路平安?” 关山月道:“一路平安,说起来还要谢谢宫老……” 宫和截口:“自己人,关爷千万别再客气!顺便禀知关爷一声,‘北丐帮’‘扬州’分舵的事,我编了个故事,已经应付过去了,从今往后,江北一带的黑道,日子不好过了。” 显然,他把祸嫁到江北黑道上了。 关山月道:“多亏了宫老,再次谢谢。” 宫和道:“我倒向关爷邀功讨谢了。” 关山月道:“宫老怎好这么说?” 宫和道:“不敢再说了,咱们说正题,关爷此来恐怕不会没有事。” 他明白,没事关山月不会来找他。 关山月道:“宫老再这么客气,我就不好说话了。” 宫和道:“恭敬下如从命,关爷来找宫和,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有件事,不能下让宫老知道一下……” 宫和道:“什么事?关爷请说。” 关山月把“漕运总督衙门”那位总捕头,带人赶往“高邮湖”抓他的事说了。 听毕,宫和凝目:“关爷说‘漕运总督衙门’那个总捕头,知道关爷姓关?” 关山月道:“正是。” 宫和脸色变了一变:“我明白了!”一顿,向外:“来人!” 适才那中年汉子应声进来,恭谨躬身。 宫和道:“叫刚才跟我过来的那名弟兄进来一下。” 那中年汉子应声躬身退出。 关山月道:“若是无心之过,还请宫老宽容。” 宫和道:“是不是无心之过,咱们很快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阵轻捷步履来到舱门外,紧接着一个话声响起:“禀领船,属下到。” 周到,有礼。 或许,“漕帮”的规矩如此。 宫和道:“进来!” 一声恭应,船舱里进来个中等身材的结实中年汉子。 关山月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汉子是那天宫和船上的人。 听中气十足的清朗话声,可知中等身材结实汉子是个不错的好手,如今见了人再看,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中等身材结实汉子还真是个不错的好手。 他进舱躬身:“领船。” 宫和抬手向关山月:“见过这位贵客。” 中等身材结实汉子又向关山月躬身- 关山月欠身答礼。 宫和向关山月道:“这是我身边的赵武,跟了我不少年了-关山月道:“是位好手。” 宫和道:“夸奖,还可以!”一顿,向中等身材结实汉子赵武:“见过这位贵客么?” 赵武道:“见过。” 宫和道:“还记得在哪里见过么?” 赵武说了,就是那天宫和跟关山月见面的时地,没错。 宫和道:“还记得这位贵客姓什么吗?” 赵武道:“属下根本就不知道这位贵客姓什么。” 宫和沉默了一下:“赵武,你要是说还记得这位贵客姓什么,也许我还不会怀疑你……” 赵武面有诧异色:“领船……” 宫和道:“你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武道:“属下愚昧,领船明示。” 宫和道:“很快你就明白了,我先问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一向待你如何?” 赵武道:“领船待属下恩重如山。” 宫和道:“那你怎么好对我这样?” 赵武道:“领船……” 宫和道:“更不明白了?” 赵武道:“是的!” 宫和道:“这位贵客姓关,那天我一再交代,不许把关爷姓关说出去,我又跟关爷担保,出了咱们的船,漕帮没人知道关爷姓关,你怎么不听我的?让我满面是灰?” 赵武叫道:“领船……” 宫和道:“你还不明白?” 赵武道:“是的,属下……” 宫和道:“赵武,你可真够镇定,真沉得住气,冲这一点,多少年来我大材小用你了!”一顿,接道:“那天,我提关爷,你就在附近,而且关爷走后我又曾交代弟兄们不许说出去,你就在我身边,你会不知道关爷姓关?” 他这里话声方落。 赵武那里突然欺前,飞起一指,疾点宫和咽喉。 这是要害! 这是致命的一招! 宫和道:“我已经防着你了!” 他抬手一掌,拍开了赵武那一指。 赵武出其不意,攻人无备的突然发难没能奏功,他翻身往外便冲。 显然这是要跑。 宫和一声轻喝:“站住!” 长身而起,探掌便抓。 赵武霍地回身,拍出一掌。 两掌接实,宫和竟往后微退,赵武翻身又跑,宫和还没站稳来不及再出手了。 关山月站了起来,站起身来前扑,人已到了赵武背后,探掌就抓住了赵武的后领,沉腕微扯,赵武往后便倒,砰然一声,摔了个结实,还好是船板。 赵武没摔着,没受伤,翻身要跃起。 关山月从他背后伸手,按在了他肩上。 赵武肩上像压了一座山,没能跃起,成了跪在宫和面前。 关山月道:“我越俎代庖,宫老不要见怪。” 宫和忙道:“关爷怎么又客气了,不是关爷恐怕他就跑了,也让我瞻仰了关爷的高绝身手,我该谢谢关爷。” 关山月道:“宫老好说,人在这儿,宫老继续问话吧!” 回到座位坐下。 赵武竟没再动,他自己知道,关山月趁出手抓他回来,按住他下让他跃起之际,还制了他的穴道,他起不来,跑不了了。 宫和见关山月回了座,赵武没再动,尽管他没看见关山月制赵武穴道,可是他是个十足的老江湖,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说了话:“赵武,你刚说我这些年来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你竟趁我不备,想要我的命,你以怨报德,恩将仇报?” 赵武没说话。 宫和道:“你居然下得了手,你还算人么?” 赵武说了话:“我不得已,我知道漕帮的帮规,我不杀你,你必杀我。” 不是“领船”,是“你”了,也不是“属下”,是“我”了。 宫和道:“你犯了帮规,我以帮规惩处你,冤么?” 赵武没说话。 显然,他知道不冤,他只是不愿遭到帮规惩处;只是,这么一来,他犯的帮规更重,遭到的惩处也更重。 宫和道:“你知道不知道,你本来遭帮规惩处,还没有多重,如今你却只有死路一条?” 赵武说了话:“我原以为能杀了你就保住了自己,就算杀不了你,我也逃得掉,没想到他……” 住口不言。 他不必多说,这个“他”显然是指关山月,这是说没想到关山月能抓住他,制住他,也是说自信能从宫和手底下脱身。 宫和摇头:“不对,赵武,不对,一般来说,你怕遭到帮规惩处,甚至怕我杀你,你头一个意念应该是逃,而不是趁我这个对你恩重如山的人下备,突下杀手。” 赵武没说话。 显然,宫和说对了他。 宫和问:“赵武,为什么?” 赵武仍没说话。 宫和叫:“赵武!” 赵武说了话:“我一时情急……” 宫和道:“要是真只是一时情急,你不会改口你呀我的。” 宫和真细心,真是个老江湖。 还真是,赵武要真是一时情急,不会改口不叫“领船”,称“你”,不自称“属下”,自称“我”。 像是平日的恭顺是假的,一旦翻脸,马上显露了真面目。 赵武又不说话了。 宫和道:“怎么回事,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赵武说话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么多年来你没看出来,不知道!” 宫和眉梢儿高扬:“赵武……” 赵武道:“不必再多说了,事既至今,要割要剐,任你就是了。” 宫和还相当平静:“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么说,你不听我的交代,把关爷姓什么说了出去,不是无心之过?” 赵武道:“我说了,不必再多说了……” 宫和道:“赵武,是关爷跟你有仇,还是我跟你有仇?” 赵武忽然大声道:“我说了,不必再多说了!” 宫和似已忍无可忍,霍地站起, 关山月适时也站了起来,拾手拦住宫和:“宫老,容我再次越俎代庖。” 宫和没动,道:“关爷不要客气,请!” 关山月收回手,凝目望赵武:“你也是江湖出身,不会不知道江湖人的逼供手法。” 赵武脸色一变:“我也说过,事既至今,任割任剐!” 关山月道:“是条汉子,我要看看你这条汉子能拧到几时!” 跨步出去,伸手抓住了赵武肩头。 赵武脸色大变,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然后额上见汗,身躯发抖,然后龇牙咧嘴,一张脸变了形,最后他大叫:“我说,我说……” 叫声都变了调,不像人声了。 关山月松了五指,道:“宫老听着呢!” 赵武剧喘,半晌,脸色微微恢复,人却像害了一场大病,显得相当虚弱,说了话,却说得有气无力:“我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 关山月微一怔。 宫和也为之一怔:“怎么说?你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 赵武微微点了点头。 宫和道:“‘漕运总督衙门’派你来的?” 赵武道:“‘漕运总督衙门’总捕头派我来的。” 原来是那位总捕头派来的。 关山月又一怔,目闪寒芒。 宫和道:“他派你到我‘漕帮’来干什么?” 赵武道:“卧底,监视你‘漕帮’的动静。” 宫和脸上变色,浑身发抖:“宫和麻木不仁,宫和瞎了眼,宫和简直该死!” 十足的老江湖,让人派人来卧底不说,还控在身边视为亲信,这么多年竟然茫然不觉,宫和心里之怒、之羞愧难过,可想而知。 关山月道:“宫老……” 宫和道:“关爷,别安慰宫和了,再怎么安慰也遮不了宫和的糊涂、懵懂。” 关山月道:“倒不是我安慰宫老,‘漕帮’十九是替官府效力,谁会想到官府会如此对‘漕帮’?” 宫和突然笑了,笑得令人不忍看:“真说起来,他们如此对‘漕帮’并没有错,谁叫‘漕帮’人在曹营心在汉?尤其宫和有宫弼那么一个兄长,眼前事不也是一例?” 关山月道:“宫老说的倒也是。” 宫和道:“他们虽不敢轻易得罪‘漕帮’,但总得掌握‘漕帮’的一动一静,否则也无法跟上头交代。” 关山月道:“宫老说的是。” 宫和突然声色俱厉:“只是,赵武也曾是‘漕帮’人,就得受‘漕帮’帮规惩处!” 趟武说了话,仍然那么有气无力:“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宫和道:“按‘漕帮’的帮规,你只有死路一条。” 赵武道:“你不能杀我,我不该死,我是奉命行事。” 宫和道:“来‘漕帮’卧底,你是奉命行事;把关爷姓关禀报给你的主子,是你的职责所在;趁我不备,对我突下杀手,你也是奉命行事?那也是你的职责?” 赵武道:“不错,姓关的杀了‘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抢夺‘扬州’盐商的贡品,你为他掩饰,助他脱罪,本该格杀勿论。” 还真说得通。 宫和道:“那是你官府的说法,在‘漕帮’来说,你行刺领船,这是弑上罪,按帮规就得处死。” 赵武道:“要找不该找我,你该找‘漕运总督衙门’那位总捕头。” 宫和道:“你总是我‘漕帮’的人,我就找你。” 赵武道:“实际上我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是总捕头派来的,你杀了我,总捕头久不见我禀报,一定会生疑密查,找不到我一定会跟你要人,到那时你怎么办?你‘漕帮’怎么办?” 还真是个事。 还真是个威胁。 宫和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漕运总督衙门”不但知道关山月姓关,恐怕连关山月杀“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宫和为关山月掩饰,帮关山月脱罪也知道了,这么大的事,那位总捕在带人抓关山月的时候只字未提,只提到夺贡品事,恐怕是只拿元凶,不动“漕帮”,为的是怕波及漕运。 若宫和如今再杀赵武,那位总捕头可能不会再忍,宫和他能不为自己想,又怎么能不为“漕帮”这么多弟兄想? 关山月说了话,是问赵武:“派你来‘漕帮’卧底的总捕头,可是‘漕运总督衙门’的君天毅?” 赵武道:“不错!” 宫和道:“君天毅?关爷,可是早年有‘神剑’、‘铁卫’之称的那位?” 关山月道:“宫老,正是。” 宫和脸色微变,皱了眉锋:“怎么会是这么个人物?久不见其人,久不闻音讯,他怎么跑来‘漕运总督衙门’当上了总捕头?看来我也疏忽了,真是糊涂懵懂!真是糊涂懵懂!我凭什么坐这把‘领船’交椅?凭什么坐这把‘领船’交椅?” 看宫和的脸色、神情,听宫和说的话,可知那有“神剑”、“铁卫”之称的君天毅,是个不好惹的扎手人物。 赵武“哼!”了一声道:“你现在知道了吧?我就让你再知道知道,连那位‘漕运总督’,堂堂的制台大人,都怕我家总捕头三分。” 宫和道:“赵武,你说得太过了,君天毅扎手,那是对江湖人,‘漕运总督’是他的上司。” 赵武又“哼!”了一声:“上司,没过没错他是上司,一旦让我家总捕头抓到他的过错,他就不是上司了!” 关山月神色一动。 宫和道:“你这话……” 关山月道:“你是说,君天毅是朝廷秘密派来监视本地大小官府,并查缉本地叛逆的那位?” 赵武一怔:“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那是我的事……” 宫和想问关山月说的是怎么回事:“关爷……” 关山月道:“宫老,稍待我自当奉知,如今我只让宫老知道,此人该怎么惩处,就请怎么惩处,君天毅他扎不了任何人的手。” 宫和道:“关爷这话……” 关山月道:“也请容我稍待奉知。” 宫和一点头:“行,来人!” 适才那中年汉子应声进舱。 宫和道:“赵武来我‘漕帮’卧底,事发竟图弑上,交掌刑按帮规惩处!” 那中年汉子应声架起赵武。 赵武大叫。 那中年汉子另一只手掐住了赵武的脖子,赵武叫不出声了。 望着那中年汉子把赵武架出了船舱,关山月道:“给宫老添麻烦了。” 宫和道:“关爷怎么说这话?关爷这不是给宫和添麻烦,是帮了‘漕帮’跟宫和的大忙,不是关爷,宫和到如今还糊涂、懵懂,不知道身边藏了个官府卧底的呢!‘漕帮’的一动一静还要交给官府多久?” 关山月道:“宫老别这么说……” 宫和道:“关爷就别再客气了,还是请快把要让宫和知道的告诉宫和吧!” 这是指关山月刚才说稍待自当奉知的那两件事。 宫和这么说,一方面固然是不让关山月再客气:另一方面也是真想知道,这两件事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先告诉了宫和头一件。 听毕,宫和惊声道:“怎么说,朝廷竟在每一省密派这么个人物,不但要对付叛逆,也对付自己的地方官?” 关山月道:“不错。” 宫和道:“那岂不成了太上衙门?” 关山月道:“可以这么说。” 宫和道:“难道朝廷就不怕各地官府不痛快?” 关山月道:“哪一个敢不痛快?就算有此不快,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说,人是密派,各地官府又怎么知道?” 宫和道:“这倒是,这位人物简直就掌握着各地官吏的生死,谁敢惹!可是,关爷,这位人物要是让各地官府知道,对各地官府岂不是能予取予求?” 关山月道:“那是,不过他也得冒各地官府倒打一耙之险。” 宫和微一怔,道:“可不!”顿了顿,接道:“他监视各地官府,那是他家的事,您可以不管,他还查缉各地叛逆,这您不能不管,关爷,杀得好!” 关山月并没有告诉宫和,“江西”那个朝廷密派的人,还涉及他的私仇。关山月道:“宫老说得是,我是不能不杀他。” 宫和道:“那关爷又说,君天毅他不能扎任何人的手,是……” 关山月道:“宫老,他不也是密派‘江苏’查缉‘江苏’各地叛逆的人物么?” 宫和两眼一睁,道:“对,瞧我多糊涂!关爷除了‘江西’那一个,又怎么会放过“江苏”这一个?君天毅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能对付‘漕帮’跟宫和?关爷,这回宫和可不敢言谢。” 关山月道:“宫老言之太重,宫老明知道我不全是为了‘漕帮’。” 宫和道:“宫和知道,但是‘漕帮’却是头一个,也是立即受益者。” 这倒是。 关山月不愿再多说,也不能再耽搁,道:“事不宜迟,早动要比晚动好,宫老,我告辞了!” 宫和懂关山月的意思,也明白这个道理,道:“不敢多留关爷,送关爷!” 他抬手往外让。 关山月出了船舱,出船舱就不见了。 MadebyanUnre 第 7 卷 第 五 章 晓以大义 来无影,去无踪,来的时候无影,去的时候自也无踪。 不是坐船来的,去的时候自也没船可坐,这条船就在岸边停泊,上岸就走了,也用不着宫和派船送。 虽然宫和跟出船舱就不见人了,他还是朝空中抱了拳,低低说了句:“关爷走好!” 关山月本来打算,来过“漕帮”,见过宫和之后,就去找君天毅的。 可是如今知道了君天毅的另一个身分,认为那位“漕运总督”之所以如此惩处儿子及儿子的密友,恐怕不只是因为儿子犯了这个错,也因为不得不。 关山月认为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不但可以让杀君天毅得到那位“漕运总督”的支持,不予追究,还可以让那位赵公子跟姑娘董飞卿不再受惩处,所以他改变了主意,先不去找君天毅,先去见那位“漕运总督”! 关山月辞别宫和,离开“漕帮”那条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已经是船船灯火的时候了,等他再次进入“漕运总督府”,夜色更浓,“总督府”里的灯火更多,更亮。 关山月还是先见石英。 石英的头一句话却道:“对尊驾来说,这‘漕运总督府’简直如同无人之境!”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不快、 只有他自己知道。 关山月道:“石护卫谅宥,我不得已。” 石英转了话锋:“尊驾见着‘鄱阳’故人了,情形如何?” 关山月道:“让赵公子、董姑娘为我受到责罚,我很不安。” 石英道:“尊驾这趟来,又要见董姑娘?” 关山月道:“这趟来,我要见制台大人。” 石英一怔:“怎么说?尊驾这趟要见我家大人?” 关山月道:“特来告知石护卫。” 石英道:“尊驾不是说笑?” 关山月道:“不是,也不敢。” 石英道:“我不能让尊驾见我家大人。” 关山月道:“石护卫……” 石英道:“我让尊驾见董姑娘,已经是有亏职守了,怎么能再让尊驾见我家大人?” 关山月道:“石护卫一样可以不知情。” 石英道:“尊驾进入‘总督府’我不知情,尊驾见我家大人,我也不知道,尊驾这是要让我受责!” 关山月道:“我担保制台大人不会责怪石护卫。” 石英道:“尊驾担保我家大人不会责怪?” 关山月道:“正是!” 石英道:“尊驾……” 关山月道:“石护卫,我能不能见着制台大人,关系着制台大人的仕途,以及赵公子、董姑娘会不会受罚,多年交往毁于一旦,可以说关系重大。” 石英道:“怎么说……” 关山月没让他说下去,道:“正是!” 石英道:“前者我不明白,至于后者,难道尊驾去求我家大人?” 关山月道:“我不是求,我是能让制台大人不责罚赵公子跟董姑娘。” 石英道:“不可能……” 关山月道:“石护卫,何妨让我试试?” 石英道:“不行……” 关山月道:“石护卫,事关重大……” 石英道:“尊驾刚说关系我家大人仕途,又是……” 关山月道:“石护卫,这,我只能面陈制台大人。” 石英道:“不行……” 关山月道:“石护卫,事不宜迟!’ 石英道:“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 关山月道:“我只是告知石护卫一声,不是来请石护卫让我见制台大人。” 石英双眉醒铮骸澳亲鸺菥腿ゼ!” 关山月道:“显然石护卫要拦我?” 石英道:“不错!” 关山月道:“石护卫拦得住我?” 石英道:“你我都得试过才知道,我职责所在,纵然拦不住也得拦。” 关山月道:“石护卫说得好,那你我都试试吧!” 似乎要动。 石英飞起一指点出。 这一指快如闪电,认穴也准,极见造诣。 也是,能任职“漕运总督”如此大员的护卫,而且是贴身护卫,当然是高手! 只是,碰上的是关山月。 关山月抬手就抓石英腕脉,出手比石英更快。 石英神情震动,只有沉腕变招。 关山月本就是逼石英沉腕变招,逼得石英沉腕,却不容石英变招,疾快变抓为点,一指点了石英。 石英不能动了,只是不能动了,人还清醒。 关山月说了话:“石护卫尽忠职守,我不敢怪石护卫,我不得已,也请石护卫谅宥!” 把石英架进了左边一处黑暗角落里,又道:“穴道半个时辰自解,恕我不来为石护卫解穴了。” 说完了话,闪身不见了。 这里是一间书房。 但不是姑娘董飞卿遭禁闭的那间书房。 这问书房北那间大,书香虽不比那间浓,可比那间更精雅、门关着,门外一名中年汉子垂手凝立,不远处暗影另站着个黑衣汉子。 房里、灯下,一名老者正负手踱步。 老者五十上下,瘦削清癯,长袍马褂,有几分威仪,但脸色凝重,双眉紧皱,似有什么大忧愁。 突然,一个话声起自他背后,话声不大,但字字清晰:“江湖草民见过大人。” 老者一怔停步,忙回身,眼前不远处站着个人。 什么时候书房里多了这么一个? 老者一惊:“你……来……” 不急着问来者是什么人,先急着叫人。 当然,来的是关山月。 关山月道:“草民有急要事来见大人,请不要逼草民冒犯大人。” 门外响起了话声:“大人……” 书房里有这种动静,侍立门外的人还能听不见? 老者立即神色恢复,镇定发话:“我有客夜访,不许大惊小怪!” 门外恭应一声,没了动静。 关山月道:“谢谢大人宽容。” 老者凝目打量关山月:“你能来到我的书房,我府里这么多护卫都不知道,足证有一身好武艺!” 定过神先说这个,也足证是真镇定。 关山月道:“石护卫发现了草民,要拦草民,草民不得已出手冒犯,制了他的穴道。” 这是趁机帮石英说话。 老者道:“我府里这些护卫总还有人发现了你,不算太没用,不算太丢人,你知道石英?” 关山月道:“日前总捕头带人赶往‘高邮湖’提拿草民,是石护卫前往传大人手谕,阻止总捕头捉拿草民。” 老者脸色微变:“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姓关的江湖人。” 关山月道:“正是草民。” 老者道:“你不但夺了‘扬州’一家盐商的贡品,还杀了‘北丐帮’‘扬州’分舵不少人。” 这位“漕运总督”知道的不少。 当然,这是在“漕帮”卧底的那个赵武的密报。 关山月道:“是总捕头禀报了大人?” 老者道:“事关贡品跟这么多条人命,他不能不禀报我知道。” 关山月道:“总捕头可曾禀报大人知道,‘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是什么?草民为什么杀‘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 老者道:“没有,你问这……” 关山月告诉了老者,“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是什么,也告诉了老者,就是为这找上“北丐帮”“扬州”分舵要人,“北丐帮”“扬州”分舵不但不还人,反而仗着人多势众,群起围攻要杀他,他只有出手自卫。 听毕,老者道:“有这种事?原来‘扬州’那家盐商的贡品是这么个半大孩子,是这么来的?”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关山月道:“不敢欺瞒大人,总捕头清楚,大人尽可以问总捕头。” 老者道:“照你这么说,你是救人,不是劫夺贡品?"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也不是你要杀人,而是自卫;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即使如此,也不能伤这么多条人命。” 关山月道:“大人明鉴,江湖事本就如此,若以王法看江湖,江湖人人皆大罪,真要论处,那就不会再有江湖了。” 老者深深一眼:“你不像一般江湖人,读过书?” 关山月道:“读过几年。” 他太客气。 老者道:“太史公都说,侠以武犯禁。” 关山月道:“可是千百年来,江湖依然是江湖。” 老者道:“看来,不能以王法治江湖事。” 关山月道:“江湖人未必个个都要见腥风血雨。” 老者转了话锋:“竟有如此好水性的奇人,而且还是个孩子,恐怕是天赋异禀。” 不知道这是不是不追究关山月劫夺贡品跟杀人了。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这孩子如今……” 关山月道:“为了避祸,一家三口已经远迁他处了,"老者话锋再转:“你是为了那纸手谕来谢我?” 关山月道:“草民斗胆,不是。” 老者道:“不是?” 关山月道:“因为那不是大人的意思,不是大人下的手谕。” 老者一怔:“你知道?”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大人,江湖人消息灵通。” 他没有说实话,不能说实话。 老者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你还知道什么?” 关山月道:“草民还知道,公子跟‘鄱阳’董姑娘,因而受到大人责罚。” 老者又一怔:“这你也知道?”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你既然知道这两个人受到了责罚,你就该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受到责罚。”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公子仿大人笔迹写了假手谕,公子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董姑娘请求。” 老者深深一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关山月道:“草民刚说过,江湖人消息灵通。” 老者一双目光紧盯关山月:“是有人从我府里往外送信,告诉你的吧?” 老者这是有所指。 关山月道:“不是。” 这是实话,真不是。 老者道:“不是?” 似乎不信。 关山月毅然又道:“不是。” 老者道:“‘鄱阳’县令的女儿,怎么会救你?” 既不肯称姑娘,也不肯提姓名,老者对姑娘董飞卿似乎…… 关山月实话实说:“董姑娘跟草民认识。” 老者道:“一个县令之女,怎么会认识你这个江湖人?” 关山月道:“大人没有问董姑娘?” 老者脸色不大好看:“没有:“ 关山月道:“大人也没给董姑娘机会面禀?” 老者道:“她还敢来见我?我也不要见她。” 关山月道:“大人该给董姑娘面禀的机会。” 老者面有怒容:“你这是……” 关山月道:“草民说的是理,大人不该动怒。” 老者更气:“你说的还是理?” 关山月道:“大人,即便是该死的罪犯,也该有说话的机会,不能不审不问就定罪,是么?” 的确是理,而且连情、法都占了。 老者道:“我这不是问你么?你说也是一样!” 显然,他在关山月的情、理、法下低了头,可又不愿明显承认。 看来,他算是个讲情、理、法的人,应该是个不错的官。 关山月仍然实话实说,把姑娘董飞卿怎么会认识他这个江湖人的经过说了。 听毕,老者脸上的怒容明显的减少了:“你救过‘鄱阳’县令的儿子?”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这么说,‘鄱阳’县令的这个女儿,是为了对你有所报答?”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你为什么救‘鄱阳’县令的儿子?” 关山月道:“‘鄱阳’县尊是位百姓称道的好官,董孝廉也是位百姓皆知的佳公子。” 老者道:“‘鄱阳’县令这个女儿,即便是对你有所报答,也不该这么做,毕竟那是私;衙门总捕头带人抓你,那是公,不能因私害公。” 关山月道:“大人认为草民有罪该抓么?” 老者道:“这……” 他没能说什么。 显然他也认为关山月没罪,不该抓,可是又不能明白的说。 关山月道:“一个人在对人有所报答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到公私的,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对人有所报答,这是真报答,也是善良人性。董姑娘也是这样的人,她也一定让公子知道是怎么认识草民的,为什么要救草民了;否则以公子之知书明理,是不会帮董姑娘做这种事的。” 关山月这是捧老者的儿子。 恐怕这也是实情。 老者道:“我明白了,你是为‘鄱阳’县令这个女儿来见我的。” 关山月道:“不全是。” 老者道:“不全是?”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你还为……” 关山月道:“草民也为公子,尤其也为大人。” 老者道:“你也为我?”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你为‘鄱阳’县令这个女儿跟我儿子,我明白,可是你也是为我,还尤其也是为我……” 关山月道:“草民是为大人的忧愁而来。” 老者道:“我的忧愁?”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我有什么忧愁?” 关山月道:“就是大人适才灯下踱步时,深锁在眉锋之间的那份忧愁。” 老者为之惊讶:“你看见了?” 关山月道:“是的。” 老者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忧愁?” 关山月道:“不然草民怎么敢说,尤其为大人而来?” 老者道:“我为什么忧愁?你说说看。” 关山月道:“大人应该是为衙门那位总捕头。” 老者一惊:“你……” 关山月道:“大人,草民说的对么?” 老者道:“对是对,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让我忧愁么?-” 关山月道:“当然是为那一纸假手谕。” 老者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那纸假手谕,不必呈缴而呈缴,恐怕他不只是为了告发,逼大人查明,他还有别的目的。” 老者又是一惊:“你知道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关山月道:“他以此要胁大人,对大人有所需索。” 老者大惊:“你、你怎么都知道?” 关山月道:“大人,草民说过,江湖人消息灵通。” 老者道:“不对,这件事只我知他知,我跟他都不会说出去……” 关山月道:“他是不会,大人则是不敢。” 老者骇然:“你……” 显然,关山月又说对了。 关山月道:“就因为草民知道的够多,才敢说尤其是为大人而来。” 老者道:“你、你知道他对我的需索是什么?” 关山月道:“这草民就不知道了。” 老者道:“你既然知道他要胁我,对我有所需索,怎么会不知道他对我有什么需素?” 关山月道:“前者,是草民知道他别有身分,知道他的心性,所以草民知道他必-会要胁大人而有所需求;后者,则正如大人所说,只大人跟他知道,他不会说出去,大人不敢说出去,所以草民不知道。” 老者道:“你知道他别有身分?” 关山月道:“他要不是别有身分,只是衙门一个总捕头,不足以要胁大人,他也不敢。” 老者道:“他别有什么身分?” 关山月道:“他是拿什么要胁大人的?” 老者道:“他说他京里有人,我儿子以一纸假手谕拦他逮捕重罪要犯,他能让我丢官罢职,让我获罪下狱。” 关山月道:“大人就相信?就这么容易受他要胁?” 老者道:“我只有宁信其真,不信其假。你不知道,这件事不要说上闻于朝廷,就只他给我说出去,我也禁受不起。” 关山月道:“大人,他不是京里有人,而是他自己就是京里秘密派驻本省,监视大小官吏的。” 老者急道:“怎么说?他是……” 关山月道:“不只是本省,各省都有。” 老者道:“真的?” 关山月道:“大人请想,仅凭京里有人,他就能要胁大人,他就敢要胁大人?” 老者道:“这么说,他真别有身分!” 关山月道:“是的,大人,这就是他别有的身分。” 老者脸上变了色:“原来朝廷……”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尽管心里有所不满,他还是不敢批评朝廷,尤其是当着一个江湖百姓的面。 关山月道:“大人如今知道了,也应该相信,他是因为别有这种身分,所以他能让大人丢宫罢职。” 老者没说话,看得出来,他脸上的忧愁之色更浓了。 关山月道:“大人是不是可以让草民知道,他对大人的需索是什么?” 老者迟疑了一下,说了话:“他要我把‘鄱阳’县令的女儿给他。” 关山月陡扬双眉,目闪寒芒:“怎么说?他跟大人要董姑娘?” 老者道:“正是!” 关山月道:“他不是向大人勒索财物?” 老者道:“许是他知道,我为官多年,至今两袖清风,没有财物可以勒索。” 看来老者这个官做的不错。 应该是,否则姑娘董飞卿跟她那位举人兄长,不会跟老者的儿子交往,而且交称莫逆。 关山月道:“他更该死!” 老者没说话,他不便接关山月这句话。 即便他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便这么说。 开山月又道:“大人打算怎么办?” 老者说了话:“我怎么能这么做?何况那又不是我的女儿!” 这话似乎有点…… 听得出来,老者还真是为这个要胁担心。 关山月道:“大人,仅凭公子仿大人笔迹的那一纸假手谕,他确能让大人丢官罢职,但却不足让大人获罪入狱。” 老者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让他可以用来要胁大人的,不只是那纸假手谕,大人并没有全让草民知道。” 老者面有惊容:“你……” 关山月道:“他是不是还指草民杀‘北丐帮’‘扬州’分舵那么多人,可能是个叛逆,公子还涉嫌庇护叛逆?” 老者又是一惊:“你……” 关山月道:“大人不敢让草民知道,是怕一旦说破,草民这个叛逆会伤害大人?” 老者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关山月道:“草民不是不知道,草民知道,但并没有伤害大人,是么?” 老者脸上的惊容稍退,说出话来了:“是,是……” 关山月道:“反而草民还说,尤其是为大人而来,是么?” 老者道:“是,是,只是,你是说……” 关山月道:“大人是不明白,草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么?” 老者道:“正是,我不明白……” 关山月道:“其实,这句话我应该这么说,我是来为大人解忧愁的。” 老者脸上的惊容消失了,也能平静说话了:“你是来为我解忧愁的?” 关山月道:“正是!” 老者道:“你能为我解忧愁?” 关山月道:“正是,否则我也就不来见大人了。” 老者道:“你怎么为我解忧愁?是解铃还得系铃人,投案?” 关山月道:“不是,就算草民投案,他也不会放过大人,那只是让他两边获利而已。” 老者道:“那你是要……” 关山月道:“大人,只有一个办法,除掉他!” 老者大惊:“怎么说?除……” 关山月道:“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保住大人、公子,还有董姑娘!” 老者道:“不行,我身为总督,怎么能做这事……” 关山月道:“那么,大人就只有牺牲大人、公子跟董姑娘!” 老者道:“我……” 关山月道:“大人,人没有不为自己的,大人为宫多年,应该知道,官场之中,保全自己,牺牲别人,尤其常见,还请大人明智抉择。” 老者道:“可是……” 关山月道:“只要大人允准,自有草民代劳。” 老者道:“不行……” 关山月道:“草民不能,也不敢勉强;只是,草民要禀知大人,草民会带走董姑娘,大人牺牲的,只有大人跟公子。” 老者道:“我要是这么做,怎么上对朝廷?尤其这里头还牵扯叛逆……” 关山月道:“请恕草民斗胆,朝廷秘密派人长驻各省,监视大小官吏,可曾想到怎么下对地方?至于后者,更要请大人恕单民斗胆,大人总是汉人!” 老者脸色大变,惊声道:“你……’ 关山月一脸肃穆,凝目望老者,两眼眨也不眨。 渐渐的,老者脸上惊容退去,人也趋于平静,说了话,他说的是:“你为什么要为我解这个忧愁,不会毫无所求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 关山月道:“草民有所求,只求大人不再怪罪公子与董姑娘,并请大人亲率公子赴‘鄱阳’求亲。” 老者一付难以置信地神色:“你只求这?” 关山月道:“还有一样,‘漕运总督衙门’不知道有草民这姓关的江湖人,总捕头失踪,大人可以找人替代,其他不必追究。” 老者微点头:“我知道了,都不难。” 这句话声刚落,原在眼前的人不见了! 只觉得微风飒然。 真是微风,连灯影都没动。 第 7 卷 第 六 章 手刃亲仇 这是一户民宅。 这户民宅座落在离“漕运总督衙门”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不是窄巷,跟一条小街似的,不但可以瞳人,还可以走车走马。 只是,这条巷子平常少见车马行走,所以很安静。 为什么这条巷子平常少见车马行走? 只因为这条巷子里住着这户人家。 这户人家不小,也挺不错。 虽然不能说是大户人家,可也绝不比大户人家差。 这户不小,也挺不错的人家,只有一个人。 平常是不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人来人往,是不是有别人住不管,至少今夜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如今正在堂屋灯下负手踱步。 时候已经不早了,该睡了。 这个人却还不睡,在踱步。 该睡不睡却踱步,一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不知道,但一定有原因。 这个人正是那位“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头,“漕运总督衙门”的总捕头住在这儿,所以这条巷子平日少车马行走,很安静。 可见“漕运总督衙门”这位总捕头有多大权势,多怕人了! 白天静,夜里更静,这时候除了总捕头轻微的步履声,就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息。 白天都不敢惊扰了,到了夜晚当然更不敢了。 可偏偏这时候有一个话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话声不高不低,但很清晰:“总捕头还没有安歇?” 总捕头倏然停步,霍地转脸向外,目射xx精光,比电还亮,喝问:“什么人?” 话声道:“江湖草民,夜来拜见。” 总捕头道:“既然来见,为什么不现身?” 话声道:“既蒙总捕头允准,理当从命。” 话落人现,关山月站在堂屋门口。 堂屋里灯光照在堂屋门口,总捕头看见了,一清二楚,微一怔,目中精光更亮三分:“你?” 关山月道:“正是‘高邮湖’江湖草民!” 总捕头道:“你不发话,我还不知道有人来到,难怪你敢在‘扬州’做下这么大的案子。” 三句不离本行。 “这么大的案子”,没明说是什么案子,也没明说几桩。 关山月道:“总捕头夸奖。” 总捕头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见我。” 关山月道:“草民相信总捕头是真没想到。” 总捕头道:“你会夜来见我,是来投案?” 关山月道:“总捕头以为是么?” 总捕头道:“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关山月道:“草民没犯罪,没有投案之说。” 总捕头道:“你没有犯罪?” 关山月道:“制台大人下手谕,命护卫快马传送,不许总捕头捉拿草民,这就表示草民没有犯罪。” 总捕头道:“不怕你知道,也正好让你知道,那天‘高邮湖’快马传送的那纸制台大人的手谕,不是制台大人的亲笔,是有人假冒制台大人笔迹,写的假手谕。” 关山月道:“可惜总捕头当时没能看出来。” 总捕头微一怔:“你知道那是假手谕?” 关山月道:“草民当时不知道,后才听说,总捕头仍不失高明,不需呈缴而呈缴那纸假手谕,让制台大人知晓而震怒,查明假冒笔迹之人,予以惩处……” 总捕头道:“你知道的不少,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总捕头出身江湖,应该知道江湖人消息灵通。” 总捕头唇边泛起一丝冰冷笑意:“我看是有人给你送了信,告诉你了。” 关山月道:“总捕头以为是么?” 总捕头道:“制台大人府里,既然有人造假手谕庇护你,一旦事发,自然有人给你送信告诉你。” 关山月道:“草民还知道一些制台大人府里不知道,没法送信告诉草民的事。” 总捕头“呃”了一声道:“那是……” 关山月道:“总捕头另有身分,并以此身分要胁制台大人,大事勒索。” 总捕头色变:“制台大人他……” 关山月道:“他也知道总捕头你别有身分么?” 总捕头一怔,旋即脸色又变:“我知道了,是‘漕帮’……” 关山月道:“总捕头脑筋快,由于得到禀报草民姓关,想到了派在‘漕帮’卧底的赵武。” 总捕头脸色大变:“你把赵武怎么了?” 关山月道:“‘漕帮’按帮规惩处,总捕头以为贵属会怎么样?” 总捕头惊怒:“你等竟敢……” 关山月道:“他泄漏了总捕头身分,还不该死么?‘漕帮’不过代劳而已。” 总捕头道:“我没有料错,‘漕帮’也是叛逆,你来找我,就是为这吧?” 关山月道:“总捕头别有的这身分,只是草民我来找总捕头的原因之一。” 总捕头道:“还有是因为什么?” 关山月道:“勒索制台大人,向他要‘鄱阳’县令的女儿董姑娘……” 总捕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那位制台大人,还是姓董的丫头?” 关山月道:“董姑娘还不知道,制台大人做不出这种事。” 总捕头连道:“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 关山月道:“你应该先看看自己,我不信你那朝廷会允许你等这种人,仗着这种身分要胁地方官吏,勒索地方官吏。” 总捕头道:“那是我的事,事发自有朝廷论罪惩处。” 关山月道:“如今不用你那朝廷费心,有我代劳了。” 总捕头道:“我更要说好一位制台大人,好一位制台大人了,他竟然与叛逆互相庇护!” 关山月道:“如何?” 总捕头道:“让我知道那么多,你就不怕我……” 关山月道:“总捕头能怎么样?你没有机会了!” 总捕头道:“有把握?” 关山月道:“不然我就不来了。” 总捕头道:“看来你等叛逆,恨我这种人入了骨。” 关山月道:“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本就招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痛恨,我恨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今夜我来找你的最大原因。” 总捕头道:“那是……” 关山月道:“因为你是君天毅。” 总捕头道:“我是君天毅又如何?” 关山月两眼冷芒闪现:“十年前寒冬,大雪纷飞的日子,‘辽东’‘千山’下,我姓关!” 君天毅脸色大变:“你是……” 关山月道:“老人家的义子。” 君天毅道:“姓关的他不是只有个女儿……”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是关家邻居的女儿。” 君天毅道:“那你……” 关山月道:“当时我不在,上山打柴,逃过那一劫,也是上天垂怜,留我为老人家报仇!” 君天毅道:“弄错了,弄错了!” 关山月道:“你等弄错了,我没有弄错,也不会弄错。” 君天毅道:“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你竟能找到我。” 关山月道:“君天毅,你是第四个了。” 君天毅道:“我是第四个?” 关山月道:“不错。” 君天毅道:“不对!我等几人彼此间都不知姓名,不知来处,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君天毅,你抬头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我生平不信这个,你不愿说,我不再问:只是,那天在‘高邮湖’你已经知道是我,为什么当时不……” 关山月道:“我不愿让人知道我的事,当时在场的不止你我。” 君天毅道:“你有把握……” 关山月道:“我来了,而且我也说了,你是第四个!” 君天毅道:“君天毅是君天毅,不是那三个。” 关山月道:“你我都试试,试过了就知道了。” 君天毅道:“说得是,你我就都试试,是我出去,还是你进来?” 关山月道:“客随主便,你说。” 君天毅道:“屋里伯施展不开……” 关山月道:“君天毅是君天毅,还伯施展不开么?” 君天毅道:“我是怕你施展不开。” 关山月道:“我在哪儿都一样。” 君天毅道:“那你就进来。” 关山月跨步进了堂屋。 君天毅两眼精光一闪,道:“跨步闪身快捷,如行云流水,不带起风,也不带一丝火气,难怪你敢说在哪儿都一样。” 君天毅不愧“神剑”、“铁卫”称号,的确是个高手,只说关山月这一跨步,就能看出关山月的修为深浅。 关山月像没听见,道:“出手之前,望你能据实答我两问。” 君天毅道:“你要问什么?”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可是让你几人之中的那个大胡子带走了?” 君天毅道:“你知道大胡子?” 关山月道:“前三个都是这么说的。” 君天毅道:“既然前三个都是这么说的,那就是。” 关山月道:“我问你。” 君天毅道:“我只能这么说,应该是。” 关山月道:“应该是?” 君天毅道:“总共才五个人,前三个都说是大胡子把人带走了,我也没有把人带走,那不就应该是大胡子么?” 关山月道:“可知道大胡子现在何处?” 君天毅道:“这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是么?” 君天毅道:“原就谁都不知道谁,十年后的今天,又怎么会知道谁在何处?不要说十年后的今天,就是十年前的当天,一旦分了手,就算近在咫尺,不碰面谁也不知道谁在何处。” 还是真的。 君天毅说得是理,关山月不能不相信。 话锋微顿,君天毅又道:“其实,大胡子现在何处,你不必问我。” 关山月道:“我该问谁?” 君天毅道:“问你自己。” 关山月道:“怎么说?” 君天毅道:“我等几人彼此间都一无所知,你不但知道,还能连我在内先后找到了四个,还能不知道大胡子现在何处?” 关山月道:“不怕你知道,我知道你几人的姓名、来历,也知道十年后的今天该上哪儿找你几人,可是事实上连你在内的前后四个,都是我碰上的。” 君天毅道:“都是你碰上的?” 关山月道:“我本来是要到所知的地方找的,可是连你在内的四个,都是我在别处碰见的。” 君天毅道:“有这种事。” 关山月道:“信不信由你。” 君天毅道:“连我在内,四个都是在别处碰见的?” 关山月道:“不错。” 君天毅道:“你原本要到何处去找我?” 关山月道:“‘河北’‘保定’的‘万安镖局’!” 君天毅为之悚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说了,让你抬头上看三尺。” 君天毅道:“怪不得我今夜心绪不宁,难道真……”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原来他是因为心绪不宁,所以迟迟没睡,在这里踱步。 关山月道:“君天毅,举头三尺有神明,人亏天下亏,善恶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君天毅道:“不对,这无关善恶,我等几人是奉命行事、” 关山月道:“可是,你等几人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为虏朝杀害族类,神人共愤。” 君天毅道:“若果真是报应,你何愁碰不见大胡子,还问什么?” 关山月道:“你说得是,从今以后不再问了,言尽于此,你可以出手了。” 君天毅道:“我出手?” 关山月道:“你要保命,应该先出手。" 君天毅道:“姓关的后生,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关山月道:“我改改原说的那句话,如今说你试试就知道了-"君天毅猛点头:“好,我试试!” 他跨步欺近,抬掌就抓。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事实上这一抓也的确既不见凌厉,也不见威猛。 可是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抓威力惊人,因为它变化无穷,而且五指如钢铸,有洞金穿石,血肉之躯绝对受不了。 关山月容这一抓近身,飞起一指点向掌心。 也是平淡无奇的一招。 可是,君天毅却一惊沉腕变招,闪身后退。 关山月没有追击,也收了手,道:“如何?” 君天毅没说话,脸色转肃穆,再次闪身欺近出了手。 这次出手可不止一招了,是攻击连绵,一连几招,而且招招凌厉威猛,招招足以致命! 这是拼命的打法了。 拚命,一方面是要人的命;一方面也是保自己的命。 显然,是知道如不能要人的命,就保不住自己的命了。 当然,他是想要人的命,保自己的命! 关山月不闪不躲,双眉扬起,迎了上去。 刹时间,两条人影合而为一,分不出谁是谁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打法,居然不见罡风,也不见动气,居然也能不碰家具摆设,桌、椅、茶几,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不是真正的高手是办不到的。 还得两个都是真正的高手,只一个不行。 看不出两个人互换了几招。 只知道在片刻之后。 人影突然一分为二,各自回到了原站立处,凝立不动。 关山月还是刚才的关山月。 君天毅也还是刚才的君天毅。 只是,关山月神色肃穆。 反倒是君天毅的神色泰然安详,只听他说了话:“怪不得今夜我心绪不宁,真是报应到了!” 话落,两眼闭上,身子一歪,要倒。 关山月跨步过去,伸手扶住,另一只手一扬,灯灭了!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总是会亮的,明天天亮以后就看见了,堂屋里一切依旧,只是看不见关山月跟君天毅了。 永远看不见君天毅了。 可是又看见关山月了。 又看见关山月的时候,是在“西安”。 “西安”古称“长安”,是中国第一大古部,也一直是中国的政治、军事中心。 “西安”城廓规模、街市建筑,千百年来,一直保留着帝都气象,除“北京”外,比其他六大古都雄伟。 “西安”北临“渭水”,南阻“秦岭”,带山砺河,外围险固,自周秦以迄隋唐,都建都于“西安”。 古时以“西安”建都,主要是基于军事形势,这一带是一水横流,群山环抱,四周布满险关要隘,故有雄关百二之称: 举其要者:东有“潼关”、“函谷”,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 “函谷关”距“长安”只四百里,为“秦”时京都的“马其诺防线”,苏秦谓:“秦东有函谷之固”,列国不敢正视,抗战八年,敌人水敢越“潼关”、“函谷”,足见其险。 “大散关”为通川、陕要道,在“宝鸡”西南“陈仓山”附近,“三国”时之“陈仓”古道,为兵家必争之地。 “武关”在“商县”西一百八十里处,苏秦说楚威王时称:“秦军一出‘武关’,则鄢郢动矣”,足见“武关”对“荆楚”安危关系之重大。 “萧关”则在“甘肃”“固原”,为防蕃之要津,同时“渭河”流域农业发达,人口繁多,为当时之大粮仓,故顾祖禹云:“然则建都者当如何,曰:法成周而给汉唐,吾知其必在关中矣”,所以“周秦”、“西汉”、“西晋”、“北周”、“西魏”、“隋”、“唐”均建都于此。 在今日看来,“西北”一片荒漠,当时却是秦中四塞,居天下而霸之,“秦”之统一六国,“汉唐”之开疆扩土,都在此发号司令。 在“西安”看见关山月的时候,关山月刚进城,一盏热茶工夫之后,关山月到了“卧龙寺”。 “卧龙寺”为“汉”灵帝时所建,“隋”改为“福应禅院”,“唐”时供有吴道子所画观音像,因名“观音寺”,宋初有高僧维果长卧寺中,太宗改名为“卧龙寺”。 “卧龙寺”算得上“西安”有名的佛寺,但算不上“西安”有名的大佛寺,关山月到这儿来干什么? 敞开的两扇寺门里,香客进出,看来“卧龙寺”的香火相当盛,难道开山月是来烧香礼佛? 关山月艺出佛门,烧香礼佛不算稀奇,可是“西安”名刹古寺甚多,何以单挑上这座“卧龙寺”? 关山月跟着进寺的香客进了“卧龙寺”,但是他并没有进入大殿烧香,只在大殿门口合什躬身。 江湖人进入寺庙,能如此虔敬礼佛的下多,只因为关山月艺出佛门。 一个话声在关山月身旁响起:“贫僧有礼了。"关山月望身旁,身旁一名中年僧人合什躬身,他忙答礼:“不敢。” 中年僧人道:“施主不进殿礼佛?” 关山月道:“只要有虔敬心,哪里礼佛,应该一样。” 中年僧人微微动容:“施主说得好,听施主说话,施主礼佛应该不是一天了。” 关山月道:“我礼佛已经十年了。” 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难得,难得。” 关山月道:“师父何言难得?” 中年僧人道:“江湖人礼佛的不多,能礼佛十年的更少。” 关山月道:“师父看出我是江湖中人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有逼人英气,应是练武之人,而且是练武之人中的佼佼者,练武之人不是十九都身在江湖么?” 关山月道:“师父好眼力,只是,我算不上佼佼者,只是练了几年,仅能防身而已。” 中年僧人道:“施主客气。” 关山月转了话锋:“我来宝刹找人,跟师父打听,请师父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不知施主找的是本寺哪一个弟子?” 关山月道:“不知道他算不算宝刹的弟子,他也是个会武之人,多年前来宝刹带发修行。” 中年僧人道:“在本寺带发修行的人下少,不知施主要找的是哪一位?” 关山月道:“我不知此人姓名,只知此人号‘大胡子’,应该有一脸大胡子。” 中年僧人道:“原来施主要找那位。” 关山月道:“正是,请师父指引。” 中年僧人道:“不敢,贫僧帮不了施主的忙。” 关山月道:“怎么?” 中年僧人道:“施主迟来了好几年。” 关山月道:“师父是说……”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早在几年前就离开本寺了。” 关山月道:“他早在几年前就离开宝刹了?” 中年僧人道:“施主要找的那位,当初来到本寺的时候,是要剃渡皈依,老方丈没有答应,要他带发静修一年之后再作决定。他在本寺不到半年,就因为跟佛门无缘,受不了修行苦,离开了本寺。” 关山月道:“不是佛门中人,岂能强求?” 中年僧人道:“正是。” 关山月道:“他来的时候,只一个人么?” 中年僧人道:“只他一个人。” 关山月道:“可知他来自何处?”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没有说,本寺也没有问,本寺只看将来,不问过去,一向如此。” 关山月道:“可知他要去何处?” 中年僧人道:“不知道,他也没有说,本寺也不问。能去何处?都在俗世红尘之中。” 关山月道:“师父说得是,打扰了!” 他合什一礼,转身外行。 背后,中年僧人躬身施礼:“施主走好,恕贫僧不送了。"关山月没再多礼,走出了寺门。 和尚师父的指点,大胡子原在“西安”“卧龙寺”带发修行,恐怕是为了赎罪。 没想到他来迟了,大胡子已经不在这里了。 可见意志不坚,说吃不了苦,也就是赎罪之心不够。 前后几个人都说大胡子带走了虎妞。 大胡子来“卧龙寺”,却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要剃渡皈依,长留佛门。 那虎妞呢? 是他另外作了安置,还是…… 关山月的心又疼了! 十年来,关山月的心一直在疼,从没有停止过,只是如今更疼了。 虽然他认为凶多吉少,从不敢住好处想,但他总还抱着一线希望。 人不都是这样? 如今这情形,叫关山月怎么抱希望? 虎妞究竟怎么样了? 只有大胡子知道! 可是,大胡子呢?如今又哪里去了?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了,要找的人已经都不在原来所知的地方了,要不前四个怎么会都是碰上的,而不是在原来所知的地方找到的? 难道大胡子也跟前四个一样,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找不到,得等着碰上? 会么? 真的? 真如君天毅所说,不愁碰不见大胡子,因为苍天饶不过大胡子? 关山月这么想着,出了“卧龙寺”大门。 “卧龙寺”大门外,有两个人盯上了关山月。 关山月不知道,毫无所觉,因为他心里正想着事,让他心如刀割的事。而且这两个人也不会引他留意。 不只不会引起关山月留意,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留意。 这两个人是两个孩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两个孩子,小要饭似的,可却不是要饭的,恐怕是穷人家的孩子。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顶多十一、二岁,女孩比男孩少一两岁。 这两个孩子,打从关山月一出寺门,两对乌溜溜、黑白分明、透着机灵的大眼就盯上了关山月,等到关山月顺着路边去了,他俩互望一眼,女孩子突然撒腿就跑,向着关山月跑,然后,男孩子拔腿就追,前头女孩子笑,后头男孩子叫。 小孩儿追着玩儿,在哪儿都是常有的事儿,谁会留意? 仍然没人留意,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 女孩子从关山月身边跑过,刚越过关山月的时候,脚下一个跟枪,摔倒在地。 关山月看见了,上前伸手把女孩子扶了起来,女孩子一脸笑,笑得害羞,看样子没摔着,还好。 男孩子追到了,叫着伸手就抓。 女孩子闪身就躲,拉着关山月的衣裳,绕着关山月躲。 男孩子没能抓着。 女孩子笑着又跑了。 男孩子叫着又追。 一前一后,两条小身影,转眼就不见了。 这,从头到尾只在转眼间,两个孩子不见了,关山月定了定神,继续走他的了。 不知道还想不想让他心疼的事了? 两个孩子跑得像阵风,钻进了一条小巷于里,在僻静的巷子底停了下来,跑的不跑了,追的也不追了,当然,既不笑了,也不叫了。 男孩子急挨近女孩,小脸上有焦急,也有期盼,急急问:“有么?” 女孩子没说话,一脸得意色,小脏手伸进破衣裳,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革囊,在男孩子眼前一晃。 男孩子小脏脸上有了喜色,忙又问:“是什么?” 女孩子道:“还能是什么!” 男孩子急不可待:“快打开看看。” 女孩子打开了小革囊,里头有金叶子,还有碎银子。 两个孩子眼都瞪圆了,半天才定过神,男孩子急道:“快走!” 女孩于都顾不得扎上革囊口,急忙把革囊又放回怀里,两个人要跑,可是男孩子转过身,女孩子一抬眼,两个人同时一惊,停住了。 关山月就站在他俩眼前,而且说了话:“走?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关山月又道:“小妹妹,我好心把你扶了起来,你怎好这样对我?” 女孩子没说话,可是小脸上的惊容已经退了些了。 关山月伸出了手:“那是我的盘缠,让你拿了去,我住后的吃住怎么办?还我吧!” 女孩子没动。 关山月收回了手:“你俩配合的相当好,恐怕不是头一回了,扒过多少人了?是不是要我把你俩送官?” 女孩子仍没动。 男孩子动了,小脸儿一翻,眼一瞪,突然扑向关山月,同时大叫:“妹子,快跑!” 女孩子为之一惊,但还是没动。 男孩子扑近关山月,出小拳头,向着关山月小肚子猛击。 极像那回事儿的! 关山月道:“小兄弟,你还不行。” 抬手就抓住了男孩子的小拳头。 男孩子一惊就挣,可是哪里挣得动?就像上了一道铁箍似的,一丝儿也挣不动。 女孩子吓得惊叫:“哥哥!” 男孩子惊怒,扭过头去叫:“你怎么还不跑?” 女孩子突然绷脸槌胸:“我不跑,我不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要送官让他把咱俩都送官!” 好,有胆,够义气,兄妹情深。 关山月为之暗自点头。 男孩子又叫:“妹妹……” 女孩子没让男孩子说话,抬眼向关山月:“你放了我哥哥,我就把东西还你。” 关山月要说话,可是他听见背后来了人,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把话忍住了。 女孩子面有喜色,望关山月背后:“师父!” 男孩子也一喜。 关山月背后有人说了话:“放了他!” 这是对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转过了身,也把男孩子拉了起来,看见了,眼前一个中年瘦汉子,既瘦又小而且又干,加上尖嘴猴腮,简直就不像个好人。 女孩子也跑过来了,挨在瘦小中年汉子身边。 关山月说了话:“你是这两个孩子的师父?” 瘦小中年汉子点头:“不错。” 关山月道:“好好两个孩子,你怎么教他俩干这个?” 瘦小中年汉子不答话,道:“我叫你放了他!” 关山月双眉微扬:“这孩子会几招,也是你教的?” 瘦小中年汉子想必认为会武能吓人,答话了:“不错。” 关山月道:“那你就从我手里把他夺过去。” 瘦小中年汉子脸色一寒:“这是你说的?” 关山月道:“是我说的!” 瘦小中年汉子道:“好!” 跨步欺进,伸手要抓关山月抓着男孩子小拳头那只手的腕脉。 行动不慢,出手也算快。 关山月放开了男孩子的小拳头,翻手反抓住了瘦小中年汉了的腕脉。 男孩子急忙跑开了。 瘦小中年汉子一惊猛挣,一样没能挣动分毫,他却底下抬腿,一脚踢向关山月下阴。 关山月双眉再扬,另一只手下探,一闪而回。 瘦小中年汉子大叫,一脸痛苦色,蜷着那条腿,着不了地了! 关山月道:“我跟你并没有深仇大恨,你是不是太损、太狠了些?” 瘦小中年汉子叫:“你不损、你不狠?我这只脚……” 关山月道:“那是你自找的!” 瘦小中年汉子没再叫,也没话说了。 关山月道:“你放心,虽然你是自找的,我却没有那么损、那么狠,我没有废你这只脚,片刻工夫之后就能着地,就能像平日一样跑眺。” 瘦小中年汉子似乎放心了,像是刚想起,又叫:“你兄妹俩还站这儿干什么?还不快跑!” 关山月道:“你落在了我手里,你这两个徒弟是不会跑的。” 果然,小兄妹俩一动没动。 瘦小中年汉子还叫:“你兄妹俩跟我不一样,我只一个人,你俩还有个病着的娘,要让他把咱们三个都送了官,你俩的娘谁管?” 小兄妹俩立即面有急色,也面有难色,显然兄妹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瘦小中年汉子也急,还要再叫。 关山月说了话:“你这话是说给我听么?” 瘦小中年汉子急怒:“干嘛说给你听,我是说给他俩听,叫他俩别忘了还有个生病的娘,不能没人照顾,叫他俩别管我,赶快跑。” 小兄妹俩突然向着关山月跪下了,男孩子道:“求你放了我师父吧!我俩把东西还你。” 女孩子探手人怀把小革囊又取了出来。 男孩子接过来双手递向关山月,那神情,那眼神,充满了哀求。 就是铁石人儿看了也会不忍。 瘦小中年汉子额上蹦了青筋,又要叫。 关山月没接革囊,说了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瘦小中年汉子怒叫:“你就不知道这娘儿三个日子是怎么过的,有多可怜?家没个家,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都快穷死饿死了!” 关山月道:“不是你教他俩干这个,把扒来的钱财给你?” 瘦小中年汉子道:“要是那样,我还算是人么?别把我给瞧扁了,我这样的也有是人的,不信你问他们,算了,不用问了,听他俩说,你不会信。” 关山月没有问小兄妹俩,道:“你周济她娘儿三个?” 瘦小中年汉子道:“我周济她娘儿三个?我比她娘儿三个好不到哪儿去,拿什么去周济她娘儿三个?我比她娘儿三个好的是我只孤家寡人一个,一个人饱全家饱,要挨饿也是一个人的事。 关山月道:“所以你教他兄妹俩干这个?”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怎么办?我自己就是干这个的,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想干别的又不会,也不能,让他俩要饭又当不了事,只有教他俩干这个了,只得一回手,就能过几天日子,比要饭强。”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向小兄妹:“你俩快起来。” 小兄妹没起来,男孩子道:“求你放了……” 关山月道:“你俩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俩的师父的。” 小兄妹这才双双站了起来,男孩子还递小革囊。 关山月道:“你先帮我拿着。”转向瘦小中年汉子:“你说他俩的娘病着?”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不,病得还不轻,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只好病着了。” 关山月道:“带我去看看。” 瘦小中年汉子一怔:“带你去看看?” 关山月道:“我会治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你会治病?” 关山月道:“大小病都能治。” 瘦小中年汉子面有疑色:“你愿意去给他俩的娘治病?” 关山月道:“不然我何必说?” 瘦小中年汉子道:“她娘儿三个可没钱……”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说要钱了么?” 瘦小中年汉子看了看关山月,猛点头:“好,走!” 《第七集完待续》 第 8 卷 第 一 章 寒窑十年 瘦小中年汉子前头走,小兄妹俩紧跟在瘦小中年汉子后头,三个人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 这地方看得见“大雁塔”,在“大雁塔”西南,黑忽忽的一堆,不像房舍。 还没到近前,瘦小中年汉子忽然停了步,而且抬手拦住了关山月:“等一等!” 关山月停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瘦小中年汉子道:“等一下见着他俩的娘之后,我只能说你是我请来给她治病的大夫,你可千万别提刚才的事,他俩的娘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再让你给她治病,会气死的。” 看来小兄妹俩的娘,是个明理知义的人。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提。” 瘦小中年汉子道:“走吧!” 他跟小兄妹俩带着关山月又走,很快的到了近前,关山月打量小兄妹俩跟他俩的娘一家三口住的这地方,不由得为之心酸。 只听瘦小中年汉子道:“这就是‘寒窑’,听说过吧?” 关山月为之一怔:“这就是王宝钏‘寒窑’?”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错。” 关山月这才从关着的那扇破木门上头看出三个字——“古寒窑”,也看出还有一付对联,写的是: “十八年古井无波,为从来烈妇贞媛,别开生面:” “千余载寒窗向日,看此处曲江流水,想见冰心。” 这当然出自后人手笔。 想当初王宝钏为了等薛平贵,只靠十担干柴、八斗老米,就在这破瓦寒窑苦守了一十八年,真是苦守。 想如今竟也有一个做娘的带着这么小的一儿一女,贫病交加,在此受苦,也真是苦。 关山月对前人敬佩,对今人同情。 只听瘦小中年汉子道:“跟我进来吧!” 他过去开了门,先进去了。 小兄妹俩跟了进去。 关山月走在最后。 窑里一片黑暗,只听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子话声从黑暗中响起:“是许大哥么?” 瘦小中年汉子应道:“是我,周嫂子,我跟两个孩子给你请大夫来治病了。” 小兄妹俩姓周。 窑里虽然黑,可是关山月眼力过人,看得见。他看见靠里地上一片干草,上头躺着一名衣衫破烂,头发蓬乱的妇人,除此之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听了瘦小中年汉子的话,中年妇人忙道:“这怎么好……” 她动了,似乎要坐起来。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周嫂子,你下要动。” 妇人道:“不行,大夫也是客人。” 她还动,看得出,相当吃力,似乎根本坐不起来。 这位妇人不止明理知义,还达礼。 小兄妹俩忙过去把他俩的娘扶坐起,一家三口依偎一处,看在眼里,更让人心酸。 只听妇人道:“许大哥,咱们哪来的钱请大夫?” 瘦小中年汉子道:“周嫂子,你放心,这位大夫是好心人,给你治病不要钱。” 妇人道:“可是抓药也要钱呐!” 显然,瘦小中年汉子忘了这个。 他一怔,但旋即道:“周嫂子,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关山月接了口:“我开的有药铺,抓药也不要钱。” 瘦小中年汉子一听关山月这么说,也忙道:“对,对,这位大夫开的有药铺,抓药也不用钱。” 妇人道:“许大哥,不行……” 关山月道:“这位大嫂,我这是还愿,我曾经许愿要治好一百个病人,治病、抓药不收分文,恰好你是最后一个。” 瘦小中年汉子又忙道:“对,对,周嫂子,让咱们碰上了,咱们运气好,咱们运气好!” 妇人没再不肯了,道:“先生,我让我这一儿一女给你磕头。” 小兄妹俩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拦住,道:“不能,这位大嫂,我受这个大礼,跟要你的钱没两样,就不算还愿了。” 不能坏了人家还愿。 何况人家是来给她治病的! 妇人不敢坚持,道:“那我娘儿三个就记在心里,等来生再报答了!” 瘦小中年汉子又接了口:“对,对,下辈子再报答,下辈子再报答!” 妇人道:“许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位先生是要救我,可是我这病,恐怕……” 关山月道:“这位大嫂,我行医多少年了,到如今还没有碰过治不好的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听见了么?周嫂子,你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让先生给你治病吧!” 妇人道:“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瘦小中年汉子向关山月,道:“先生,没有灯。” 连灯都没有。 也是,连饭都没得吃,哪来的钱打灯油? 这一家三口,白天就得在黑暗里过日子,晚上更得摸黑。 关山月道:“不用灯,看得见。” 他过去坐在了干草上,就坐在妇人面前。 看得更清楚了,妇人三十许,虽然衣衫破烂,头发蓬乱,脸上并不脏,眉清目秀,长得也挺好。 妇人很不安:“让先生坐在地上……” 关山月道:“周大嫂,听许大哥的,什么都不要说了,治病要紧。” 妇人道:“是,烦劳先生了。” 看来,妇人不是出身一般人家。 关山月道:“好说,请让我为大嫂把脉。” 妇人伸出手,搁在了男孩膝上。 骨瘦如柴,肤色惨白,都现了青筋。 关山月伸两指搭上了妇人腕脉。 窑里一片静寂,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出声。 只片刻工夫,关山月收手站起。 妇人说了话:“先生,还要……” 关山月道:“不用了。” 妇人道:“不用了?”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周嫂子这病是……” 关山月道:“周嫂子没有病。” 瘦小中年汉子一怔:“没有病?” 妇人叫:“先生……” 关山月道:“周嫂子这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是病?” 关山月道:“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是周嫂子明明……” 关山月道:“看上去病得不轻,可是绝不是病。”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周嫂子这是……” 关山月道:“胸中郁结厚积,加以长久没有吃食。”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关山月道:“绝错不了!” 瘦小中年汉子还待再说。 妇人说了话:“许大哥,先生说我没病还不好么?难道没病非要找病?” 瘦小中年汉子没说话。 妇人转望关山月:“谢谢先生了。” 关山月道:“周嫂子不要客气,一时的艰困总会过去的,周嫂子要想开,看开、放宽心,否则不但伤了自己的身子,也累及了一双儿女。” 妇人道:“再次谢谢先生,我知道。” 瘦小中年汉子道:“得吃药么?” 关山月道:“不用。”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用?” 关山月道:“等胸中郁结消除,吃食如常之后,自然就好了。” 瘦小中年汉子向妇人:“听见先生说的么?周嫂子?” 妇人道:“也谢谢许大哥,我知道。” 瘦小中年汉于又向关山月:“先生,周嫂子能躺下了么?” 关山月道:“周嫂子请躺下歇息吧!” 瘦小中年汉子忙向小兄妹俩:“快扶你娘躺下。” 小兄妹俩小心翼翼地扶妇人躺下。 关山月道:“许大哥,咱们外头说话去吧!” 不止是因为窑里既暗又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也因为有个妇道人家在地上躺着歇息,一个外人不方便久待,尤其是男人家。 瘦小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跟关山月出去了,还随手关上了门。 到了窑外,定出了几步之后,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周嫂子真不是病?” 关山月道:“真不是。” 瘦小中年汉子道:“不是当着周嫂子不好说?” 他还挺有心眼儿的。 关山月道:“不是。” 瘦小中年汉子道:“那就好,可是也不好。” 关山月道:“许大哥这话……” 瘦小中年汉子道:“人没病没痛还不好么?当然好,只是,她这没病比有病还不好治。” 关山月道:“怎么说?” 瘦小中年汉子道:“撇开心病还得心药医不说,单这吃食一样,先生,你让她吃什么?喝什么?没有的时候是没有,有一点儿她又先顾两个孩子,到哪年哪月她才能好起来?” 话说到这儿,小兄妹俩从窑里出来了,双双走到近前,女孩双手递出小革囊,要还关山月。 关山月没接,道:“不用还我了,你兄妹留下吧!” 男孩忙道:“不,叔叔,我俩不能要——” 瘦小中年汉子道:“别跟这位叔叔客气了,你娘正缺吃食,这位叔叔的好意,你俩就收下吧!” 男孩忙摇头:“不能,师父,你不知道,这位叔叔这个包里是……” 他拿过小革囊来打开,递到瘦小中年汉子眼前。 瘦小中年汉子只一眼,大惊,急道:“天,这是……这不能要,这是不能要……” 穷困归穷困,扒窃归扒窃,可是这大小三个人都不是贪人,扒窃是不得已,可是都明白是非,都知“道”! 也就是说,大人是好人,孩子是好孩子。 关山月道:“许大哥,这是我的盘缠,可是盘缠总没有救人要紧,况且我还有。”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关山月道:“许大哥,我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既有行走江湖的本事,到哪里不能吃喝?江湖人也难免伤人,就让我为自己赎点罪过吧!’关山月他何罪过之有?这么说不过是想让瘦小中年汉子让小兄妹俩收下他的赠与,别再说什么了。 这一说有用,瘦小中年汉子没再说什么了,只激动的道:“没想到他俩这一摸,竟摸着了贵人,摸来了恩人,是她娘儿三个的福气,她娘儿三个的造化。” 关山月道:“许大哥言重了,这些东西只够花用个一年来载。” 瘦小中年汉子道:“何止够她娘儿三个吃喝一年来载?”一顿,向小兄妹俩:“你俩还不快给这位大恩人磕响头!” 小兄妹俩真听话,也知道这个头也绝对该磕,应了一声,双双就要跪。 关山月上前一手拦一个,道:“不能!” 小兄妹俩怎么跪得下去?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该!” 关山月道:“许大哥,别忘了,我这是为自己赎罪,受他俩一个头,我还能为自己赎罪么?” 这倒是。 瘦小中年汉子改了口:“你俩那就恭敬下如从命吧!记住这位恩人叔叔,一辈子不能忘。” 小兄妹俩答应一声,没再要跪了。 瘦小中年汉子又道:“进去照顾你娘吧!收好了,先别让她知道。” 小兄妹俩又答应一声,双双转身走向窑门。 关山月道:“吃食不缺,日子不愁,周嫂子应该也就不再忧烦,就会很快好起来。” 瘦小中年汉子望着小兄妹俩进了窑,关上了门,才道:“先生,周嫂子的心事不是为日子。” 关山月目光一凝:“怎么说?周嫂子的忧伤不是为日子?” 瘦小中年汉子摇头道:“不是。” 关山月道:“那是为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周嫂子就像当年的王宝钏,王宝钏苦守寒窑,等的是经年打仗的丈夫;周嫂子苦守寒窑,等的是回心转意的男人。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丈夫回来了,苦尽甘来:周嫂子苦守寒窑十年,还下见男人回心转意,也不知道有没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关山月道:“许大哥这是说……” 瘦小中年汉于道:“周嫂子也像秦香莲,她那个男人是另一个陈世美,所差的是秦香莲有地方告状,有铁面老包为她做主;周嫂子却没地方诉冤,如今也没有另一个铁面老包。还有,她那个男人也没有派人杀妻灭子,不过把个带着两岁大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的结发妻赶出家门,妻儿都不要了,也够狠的了。” 关山月道:“许大哥,这是为什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跟陈世美一样,另外有了女人。不过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皇姑,听说不是什么好来路。” 原来如此! 妇人遭人遗弃,带着这么小的一双儿女,在这破瓦寒窑里吃苦受罪,十年不见男人回心转意,胸中怎么能不郁结厚积? 为了另一个女人,妻儿都不要了,还硬生生把带个两岁孩子,又身怀六甲的结发妻赶出家门,这种男人,也的确够狠。 关山月双眉扬起:“许大哥,周嫂子夫家在本地?” 瘦小中年汉子道:“可不在本地,‘西安’的大户人家。” 关山月道:“大户人家?” 瘦小中年汉子道:“要不怎么没人敢管,财大势大!” 关山月道:“没人敢管?” 瘦小中年汉子道:“县里、省里他都熟,官府都不管,别人谁敢管?” 关山月道:“许大哥恐怕管过?” 瘦小中年汉子道:“管过,没本事,让人打出来了。” 关山月道:“这么蛮横凶暴?”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你想啊!这种人还能是好人?这种人有财又有势,一一能不蛮横凶暴?那些个奴才,个个都像虎狼。” 关山月道:“既是如此人家,应该不难打听。” 瘦小中年汉子摇了头:“不好打听。” 关山月道:“怎么会?” 瘦小中年汉子道:“这样的人家,‘长安城’里没有不知道的,可是没人愿意说,没人敢说。” 这倒是。 关山月道:“许大哥总愿意,总敢说。” 瘦小中年汉子忙道:“先生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学学许大哥,管管。”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 关山月道:“许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人打出来。”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他家可养了不少好手。” 关山月道:“我知道,那是一定,许大哥放心,好手我见多了。” 瘦小中年汉于道:“是么?” 显然,他还不放心。 关山月道:“许大哥放心就是,有把握我才敢管这事,不然不是不但管不了事。反而给自己招灾惹祸么?” 这一句,瘦小中年汉子听进去了,道:“我带你去。” 关山月道:“许大哥,这娘三个还要你照顾,再说你是本地人,管不了我可以一走了之,你能么?” 瘦小中年汉子道:“先生不是说……” 关山月道:“许大哥,凡事不能不防万一。” 这一句,瘦小中年汉子也听进去了,道:“在‘东关’外‘长乐坊’大宅院,门口挂有上头写着‘周府’两个大字的两盏大灯笼。” 关山月道:“谢谢许大哥,我去了!” 话落,人不见了。 瘦小中年汉子怔住了,旋即,脸上泛起了惊容,叫出了声:“天,这不是人呐!我该一起去,我该一起去,这样神仙似的人,怎么会有万一?” 说完了话,他要动,似乎要追去。 可是,他又不动了,颓然道:“算了吧!我怎么追得上?等我赶到,恐怕事也了了,错过了,错过了,没福气,没福气!” “东关”外,“长乐坊”! 关山月到了。 一到就看见了,大宅院,门口挂着上头写有“周府”两个大字的两盏大灯笼。 瘦小中年汉子没仔细说。 仔细说,应该还有两扇朱红大门,门头宏伟,两边的围墙老高。 围墙里头高大房舍一座座,屋脊一处连一处,有纵有横,瓦面多得数不清。 真是个气派大户。 关山月走过去直闯大门。 门口四个一脸凶像的站门奴,齐声暴喝:“干什么的,站住!” 关山月像没听见,脚下不停。 四个站门奴过来拦,恶狠狠一起来到。 凭他四个怎么拦得住关山月?关山月一抬手,四个全都踉跄后退,也都疼得大叫,关山月进去了,四个人忍着疼,在后头既追又叫。 哪受过这个?疼是疼,可也既惊又怒,招呼里头的,里外夹击,狠狠收拾,好好出这口气。 既追又叫,当然惊动了里头的,前院各屋里杀出来十几二十个,看穿着打扮就知道,有仆人,也有护院。 都够凶恶的,听那四个一说,这还得了,围上来不但拦,而且打! 拦既没拦住,打也没打着,那十几二十个反而有的大叫后退,有的闷哼蹲下,有的一声没吭,可是躺下了。 关山月脚下没停,走他的,往后闯。 一声暴喝,从后头杀出来两个,并肩拦关山月。 没用,拦不住关山月,两个人都伤了右臂,忍着痛从后面追着关山月。 关山月进了后院,停住了。 十几个拿刀动杖的围住了关山月,加上追过来的两个,数数共是十四个。 那十二个拿刀动杖的,围住关山月就要动。 “慢着!” 突然传来一个喝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长袍,卷着袖口的白胖中年汉子急步来到,来到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刚追过来的两个里,有一个忍着疼说了。 听毕,白胖中年汉子脸色不对了:“有这种事?你是干什么的?哪儿来的?” 当然,这是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我是个江湖人,路过‘西安’。” 白胖中年汉子道:“江湖人,路过‘西安’?” 关山月道:“不错。” 白胖中年汉子道:“那么跑来‘周府’是……” 关山月道:“来见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来见主人?” 关山月道:“不错!” 白胖中年汉子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长安城’里的哪一家?什么样的人家?” 关山月道:“当然知道,不知道我也不来了。” 白胖中年汉子道:“我明白了,江湖朋友,路过‘西安’,找上‘周府气-要见主人,想必是盘缠不够,找我家主人商借。” 关山月道:“你错了,我不是那种江湖人,分文不要。” 白胖中年汉子道:“怎么?你不是来……” 开山月道:“不是!” 白胖中年汉子道:“那你是来……” 关山月道:“我说过了,来见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你要见我家主人是……” 关山月道:“你不是周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道:“我是‘周府’总管,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关山月道:“不一样!” 白胖中年汉子脸色变了一变:“朋友,我家主人不是任谁都能见的,也不是你这样硬闯伤人就能见着的。” 有财有势的,十九都这样。 当奴才的也都是一样的说词。 也就因为如此,关山月厌烦了,不来登门求见、烦请通报那一套了。 不来那一套,不动手,不逼到没办法,还是见不着。 所以,今天这一趟,干脆什么都不说,硬闯,反正知道这一家没好人,不怕伤人。 关山月道:“你是要我还往里闯,登堂入室,直到见着你家主人?” 白胖中年汉子脸色又变:“你再想硬闯,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关山月没说话,迈步就走。 白胖中年汉子惊怒喝道:“拦他!” 怎么拦?不动手拦不了,动起手来就得伤人,否则照样拦不了。 周家这些人,只求拦人,不伯动手,也不怕伤人。那十二个拿刀动杖的刀杖齐动,当头罩向关山月。 关山月腰间软剑掣出,振腕出剑,一道寒光,一阵金铁交鸣声。 扑上来的退了回去,刀杖掉了一地,那十二个惊住了,谁还敢动? 关山月没说话,提着软剑就往里走。 白胖中年汉子定过了神,急叫:“等一等!” 关山月停住了:“怎么样?” 白胖中年汉子忙道:“我这就去请我家主人。” 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落,他匆忙转身,就要往后去。 后头走来了三个人,二匹一后,前头是个穿着讲究,皮白肉嫩的中年人,脸色发白,看得出是强作镇定。 后头两个也是中年汉子,一看就知道是保镖护院之流。 白胖中年汉子忙迎过去,躬身叫:“老爷。” 周家主人出来了,没等请,自己出来了。 是不能不出来了。 皮白肉嫩的周家主人没理白胖中年汉子,望着关山月开口说了话:“我就是周家主人,尊驾你要见我?” 很客气。 恐怕是不敢不客气。 关山月道:“不错。” 周家主人道:“尊驾有什么见教?” 关山月道:“我是为你停妻再娶,不要儿女来的。” 周家主人脸色一变:“尊驾怎么说?” 关山月道:“不明白?” 周家主人道:“不明白。” 关山月道:“王宝钏寒窑,有位妇人带着一儿一女受了十年苦,你认识不认识?” 周家主人道:“我不认识。” 关山月道:“你怎么说?” 周家主人道:“我怎么会认识?” 关山月道:“那是你的结发原配跟一双儿女。” 周家主人道:“拙荆现在内室,夫妻结俪多年,至今无所出,我哪来的什么结发原配与一双儿女?” 是真是假?是真的不说,要是假的,这种男人真狠心,也真可恶。 关山月要说话。 周家主人又道:“尊驾找来周家见我,就是为这件事?” 关山月道:“不错。” 周家主人道:“尊驾侠义之心令人敬佩,只是近来‘西安’讹诈之事颇多,尊驾千万不要遭人蒙骗,遭人利用。” 关山月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容易遭人蒙骗、利用,跟你也一样。” 周家主人还待再说。 关山月一步跨前,软剑抖直,剑尖抵住了周家主人的咽喉。 周家主人大惊。 那两个也大惊要动。 关山月淡然道:“能动么?” 那两个没敢动,连周家主人也不敢动了。 关山月道:“我要听实话。” 周家主人道:“我真……” 关山月软剑往前微送。 周家主人改了口,却这么说:“这是周家的家务事。” 关山月道:“是周家的家务事,可是也是不平事,我这个江湖人,管的就是不平事。” 周家主人道:“那个女人,她犯了‘七出’之罪。” 关山月道:“儿女何辜?” 周家主人道:“儿女是她的,不是我的,这就是她犯的‘七出’之罪!” 关山月双眉陡扬,软剑一振,剑身平拍在周家主人脸上,周家主人惊叫后退,不是后头那两个扶得快,非摔倒在地不可。 再看,周家主人脸上一道血痕,满嘴是血,他惊叫:“你……” 关山月冷然道:“这算便宜,你不但不认错,竟然血口喷人,坏人名节,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周家主人连擦嘴上的血都顾不得,又叫:“我……” 关山月道:“我再说一遍,我要听实话。” 周家主人道:“我说的……” 关山月两眼寒芒一闪,跨步又到,软剑正拍在周家主人膝旁。 周家主人大叫一声,一条腿跪下了地。 到目前为止,周家这些护院都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动。 关山月道:“我要听实话,事不过三,你要想好了。” 周家主人一脸的苦,一脸的惊怕,忙道:“我承认,我承认……” 关山月道:“承认什么?” 周家主人道:“我承认没说实话-” 关山月道:“实话是什么?” 周家主人道:“我遗弃了她跟两个孩子。” 关山月道:“是她犯了‘七出’之罪么?” 周家主人道:“不是。” 关山月道:“那是什么?” 周家主人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关山月道:“你怎么不好,怎么不对?” 周家主人道:“我迷恋风尘,抛弃妻儿。” 风尘,果然不是什么好来路。 关山月道:“既知道错了,应该怎么办?” 周家主人没说话。 刚才一直有问必答,如今突然不说话了,显然—— 关山月道:“没听见么?” 周家主人仍没说话。 关山月道:“看来你另一条腿也想跪下地。” 周家主人说了话,忙道:“尊驾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 关山月道:“我要你自己说。” 周家主人又不说话了。 关山月道:“我可以告诉你,你儿女如今无父,杀了你,她娘儿三个跟如今没什么两样。” 周家主人说话了:“把她娘三个接回来。” 关山月道:“谁去?” 周家王人道:“我自己去,可是,她要是不回来呢?”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你伤透了她的心,跪下磕头你也要把她求回来。” 周家主人要说话。 关山月道:“她娘儿三个因你-念之错,吃了十年苦,受了十年罪。大人卧身干草,长年重病,不成人形:孩子流落街头,伸手乞讨,你不该么?” 周家主人点了头:“该,该,我该,我该!” 关山月道:“在去接她娘儿三个之前,你还该做一件事。” 周家主人道:“尊驾是说……” 关山月道:“你该先把家里这个赶出去。” 周家主人脸上有了难色:“这……” 关山月道:“我的看法是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女人,当初你是为家里这个把结发原配赶了出去,如今要是家里这个还在,你那结发原配,怎么会愿意回来?” 周家主人道:“好歹这个已经跟了我十年了。” 关山月道:“不忍心,是么?” 周家主人忙点头:“是的。” 关山月道:“当初你怎么就忍心把结发原配赶出家门?” 周家主人道:“这……” 他一时答不上话来。 关山月道:“不愿意把如今家里这个赶出去,就足证你并不是真知道错,也不是诚心诚意要把你的结发原配娘儿三个接回来。” 周家主人忙叫:“不,不,我是真知道错,也是诚心诚意要把她娘儿三个接回来。” 关山月道:“是么?” 周家王人道:“是,是。” 关山月道:“只是说没有用。” 周家主人道:“我这就做,我这就做——”一顿,又叫:“去,快去,叫她走,叫她走!” 白胖中年汉子忙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往后。 第 8 卷 第 二 章 神秘女子 从前头冲进五个人来,一个是周家的恶奴,另四个腰里挂刀的,一看就知道是官府吃公事饭的,衙门的捕快。 周家那名恶奴急忙指关山月:“就是他!” 白胖中年汉子不往后去了,忙道:“四位来得正好,我家老爷……” 四个吃公事饭的,那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吴总管放心,如今我四个赶到了,不要紧了。”转望关山月怒喝:“哪里来的狂徒,好大的胆子!竟敢跑来周府挟持周老爷,不要命了,还不快放了周老爷,丢弃兵刃,乖乖就擒?” 显然是周家报了官,向衙门求了救。 关山月并没有丢弃软剑,也没有收起软剑,道:“我是哪里来的,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这种事你官府也管么?”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你闯进周府,挟持周老爷,这种事官府怎么能不管?当然要管!” 关山月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闯进周府,挟持周老爷?”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不管为什么,你都不能擅自闯进周府,挟持周老爷,王法所不许,官府是干什么的?你可以到衙门去说话。” 关山月道:“我上衙门去击鼓鸣冤,告这位周老爷遗弃妻子儿女?周老爷家大业大,有钱有势,我告得了他么?”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周老爷家大业大,有钱有势,你告不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不要问我这话什么意思,这位周老爷遗弃妻子儿女,害得妻子儿女十年寒窑受苦,大人长年重病,儿女沿街乞讨,‘西安’人尽皆知,官府不会不知道,只问衙门管了么?”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那是周家的家务事,官府不便管。” 关山月道:“这位周老爷的所作所为,神人共愤,天地难容,官府不便管,难道王法就容许?”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就算王法不容许,也轮不到你来管。” 关山月道:“照你这么说,我说我告不了他,并没有错。”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我是说自有王法,自有官府。” 关山月道:“王法虽难容,官府却不管,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我这江湖人只好用江湖办法来管了。” “大胆!”粗壮有胡子的一个怒喝:“我说轮不到你管,就是轮不到你管,还不快给我丢弃兵刃,低头就擒!” 关山月还是既没丢弃软剑,也没收起软剑,道:“周家平日究竟给了官府多少好处,让衙门如此不问是非黑白?”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不但怒,还惊:“你竟敢……” 关山月道:“我不会丢弃兵刀,低头就擒,你要是认为管得了,你就管吧!”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道:“难道你敢拒捕?” 关山月道:“不要给我把罪名,你也该先问问,这位周老爷要不要你等这来自官府衙门的人管他的事。”一顿,向周家主人:“周老爷,你告诉他吧!” 周家主人没说话。 他当然要官府衙门管他的事。 关山月抖动了一下软剑:“周老爷以为这四位管得了你的事?” 关山月的软剑寒芒四射,吓人。 粗壮有胡子的一个惊怒大喝:“大胆!你敢!” 关山月道:“不要老是叫,要是自认管得了,你四人就过来管。” 粗壮有胡子的跟另三个没动,显然,他四人知道利害,不敢近前管。 关山月道:“周老爷,你看见了!” 周家主人忙道:“你等不要管,我不要官府衙门管我的事。” 还不算糊涂。 “你等”,而不是“四位”,可见这位周家主人平日是什么气势了。 这种气势是怎么来的? 不用想就知道。 那四个没说话,可也没走。 关山月不在意,道:“周老爷,刚才说到哪里了?” 周家主人没答关山月问话,道:“吴明,快去!” 白胖中年汉子这才又忙转身往后去了。 关山月道:“周老爷,接下来该做什么?” 周家工人道:“去接她娘儿三个。” 关山月道:“周夫人身子太虚,走不了路,恐怕周老爷也不愿走着去。” 周家主人还真不糊涂,道:“有轿,有轿,快去备轿,快去备轿!” 他这里吩咐了,自有人忙备轿去了。 关山月道:“可以走了,只是,在走之前,我要知道家里这个走了没有。” 周家主人道:“去一个看看,快去一个看看。” 刚在他背后的两名护院里的一名,转身快步往后去了。 还真快,转眼工夫,护院、总管都回来了。 护院没说话,白胖的吴总管近前禀报:“禀老爷,夫人走了。” 周家主人似乎不信:“叫她走她就走了?” 白胖吴总管有点嗫嚅:“回老爷,夫人说早就想走了。” 周家主人道:“怎么说?她早就想走了?” 白胖吴总管更嗫嚅了:“夫人说,早就腻了。” 周家主人眼瞪大了:“她真是这么说的?” 白胖吴总管道:“怎么敢无中生有骗主人,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周家主人脸色变了,怒叫:“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许再叫她夫人。” 白胖吴总管应了一声。 周家主人道:“她就这么走了?” 白胖吴总管道:“回老爷,她收拾了一些细软带走了。” 周家主人忙道:“细软?” 白胖吴总管道:“首饰,她说都是她的。” 周家主人叫道:“她有什么首饰?都是我买的,她是我周家人,是她的;她不是我周家人了,就都是我的。” 白胖吴总管更嗫嚅了:“她说,当初接一个客人也不少银子,陪了老爷您整十年,了,该得的,还不止这么个数。” 周家主人既急又气,脸红脖子粗,额上都蹦了青筋,大骂:“这个臭婊子,这个臭婊子……” 一旦情绝义断,为些首饰就翻脸反目。 这就是露水姻缘。 关山月没让他骂下去:“她说得也是,这样的女人,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周老爷你破财消灾,花银子买教训,不见得划不来。” 白胖吴总管道:“奴才斗胆,他说得是,老爷就不要生气了。” 周家主人没再骂了,看得出来,脸色好些了。 关山月道:“一个苦守寒窑十年,等你回心转意:“个如此这般,周老爷,你不是糊涂人,自己作抉择。” 周家主人一脸悔恨,一脸愧疚:“我已经知错了,我该死,我该死,我这就接她娘儿三个去。” 关山月道:“能真悔悟是你的福。” 周家主人道:“我能站起来么?” 关山月道:“不站起来,你怎么去?” 周家主人想站起来,但养尊处优的身子骨,遭关山月软剑在膝旁拍了下去,到如今还站不起来。 关山月道:“吴总管,扶你家主人一把。” 白胖吴总管忙伸手扶起了主人。 关山月转望那四个:“四位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要是还非管不可,那可会损了你家大爷的官声。”转过脸来道:“周老爷应该也不想再张扬了吧!” 周家主人忙道:“真不用你等管了,真不用你等管了,你等回去吧!改天我会拜望县尊,当面致谢。” 那四个还真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知道周老爷说的是真不假,什么也没再说,当即都走了。 吃公事饭的走了,周家主人坐一顶轿子,带一顶轿子,还带了白胖吴总管跟两名护院、两名仆人,也出了门。 请关山月坐那顶轿子,关山月不坐。 到了寒窑,瘦小的许大哥还在等关山月,他一见忙迎了上来:“先生,这是……” 关山月道:“周老爷来接周嫂子娘儿三个了。” 瘦小的许大哥张口结舌,但话还是说出来了:“还是先生行,先生真做了好事了。” 周家主人下了轿,能走了,虽然还有点瘸,可是能走了,他带着白胖吴总管几个走到近前。 关山月道:“这位是照顾周夫人娘儿三个多年的好人许大哥,周老爷该好好谢谢。” 周家主人的两眼,不再高长在头顶了,一脸感激,拱手就要致谢。 瘦小许大哥忙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周老爷既然来了,就都值得了,不要管我,快进去吧!” 周家主人望关山月。 关山月道:“那就听许大哥的,要谢日后再说,周老爷不要忘记就行了。” 周家主人如今还真听关山月的,连连答应。 关山月又道:“许大哥陪关老爷进去吧!恐怕还得许大哥劝劝周嫂子。” 瘦小许大哥也听关山月的,当即陪周家主人进寒窑去了。 白胖吴总管几个没跟进去,寒窑里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就在瘦小许大哥忙着周家主人进了寒窑的时候,他几个发现关山月不见了。 谁也没看见关山月是怎么走的! 关山月找了家小馆子,把饭吃了。 打从来到“西安”,到如今都还没吃饭,甚至连口水都没喝。 吃了饭,出了小馆子就要走。 只听有人叫:“先生!” 关山月一看,竟然是瘦小许大哥。 许大哥快步赶到近前:“先生怎么不说一声就定了?” 关山月道:“周老爷来接周嫂子娘儿三个回去了,我的事也就了了,该走了。” 许大哥道:“周老爷、周嫂子、两个孩子,还有我,都找先生,周嫂子跟两个孩子都哭了。” 关山月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说一声就走了的道理所在。” 许大哥道:“先生真是侠义,真是菩萨。” 关山月道:“许大哥怎么会在这儿?” 许大哥道:“周老爷、周嫂子、两个孩子,都让我跟着上周家去,我没去,天生的穷命,到了有钱人家浑身不自在,也流浪惯了,定不下来;再说,也不能真让人谢,只她娘儿三个苦尽甘来,一家能团圆,我也就放心了,盼的不就是这个么?够了!” 关山月由衷的感动,敬佩:“许大哥才真是侠义,真是菩萨。” 许大哥道:“我怎么敢当?又哪里能跟先生比?” 关山月道:“我不过是刚巧碰上,举手之劳,许大哥却是辛苦行善多年,是我不能跟许大哥比。” 许大哥还待再说。 关山月转了话锋:“周嫂子娘儿个都回去了?” 许大哥道:“都回去了,起先周嫂子让周老爷接两个孩子回去,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回去,甚至想寻死,是我劝她,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两个孩子想,两个孩子见娘不回去,也下肯回去,周嫂子她这才回去。” 关山月道:“我想到了,所以说恐怕还得许大哥劝劝周嫂子。” 许大哥道:“还当见不着先生了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先生,先生怎么在这儿?” 关山月道:“吃饭来了。” 许大哥道:“吃过了?” 关山月道:“吃过了。” 许大哥道:“那么先生如今……” 关山月道:“要走了。” 许大哥道:“先生要走,是……” 关山月道:“离开‘西安’。” 许大哥道:“先生这就要离开‘西安’了?” 关山月道:“是的。” 许大哥道:“先生还会上‘西安’来么?” 关山月道:“不敢说。” 许大哥的神情有点异样,看得出来,那是不舍:“怎么这么急?有事?” 关山月道:“是的。” 许大哥道:“那么,先生这一趟是路过‘西安’?” 关山月道:“我是来‘西安’找人的。” 许大哥道:“先生来‘西安’是来找人的,找着了先生要找的人了么?” 关山月道:“没有,我来迟了一步,我要找的人已经离开原来的地方了。” 许大哥道:“先生要找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原来在什么地方?” 关山月道:“许大哥问这……” 许大哥道:“我是‘西安’出了名的‘地老鼠’,对‘西安’的人跟事,我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说不定我帮得上忙。” 关山月心里为之一动,这时候他也想到了,像许大哥这种“西安”地面上的小人物,对“西安”的人与事,一定是多知多晓,竟忘了向他打听,险些当面错过,当下道:“我找的这个人原在‘卧龙寺’。” 许大哥道:“卧龙寺?” 关山月道:“我不是在‘卧龙寺’门外碰见两个孩子的么?当时我就是去‘卧龙寺’找人刚出来。” 许大哥道:“那就更好了,我的地盘儿就在‘卧龙寺’一带,一天到晚都在那一带活动,‘卧龙寺’任何动静都瞒不了我,寺里的每一个和尚,我熟得不能再熟,恐怕老方丈都不如我。” 这还真是更好了。 关山月道:“我找的这个人,是个带发修行的居士,原来有个外号叫‘大胡子’,想必有一脸大胡子。” 许大哥道:“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道:“我要找的几个人,都知道姓名,唯独不知道这一个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都叫他‘大胡子’。” 许大哥道:“好几年前‘卧龙寺’是来了这么一个人,他想出家,请老方丈剃渡,老方丈没答应,只让他在‘卧龙寺’带发修行,据说是因为老方丈认为他尘缘未了。” 关山月道:“‘卧龙寺’一位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应该就是他。” 许大哥道:“这个人很怪,绝少说话,也不跟人来往,连寺里的和尚他都不理。” 足证他真对“卧龙寺”的人与事很熟。 关山月道:“这我倒没听‘卧龙寺’的师父说。” 许大哥道:“先生要找的,确是这个人?” 关山月道:“应该是了。” 许大哥道:“‘卧龙寺’的和尚没有说错,先生还真是来迟了好几年。” 关山月道:“许大哥也知道,这个人几年前就离开‘卧龙寺’了?” 许大哥道:“没错,我亲眼看见他走的,一大早,背个小包袱,我记得那天早上下雨,下得还不小,他没打伞,衣裳、包袱都淋湿了,下雨天,不打伞,淋成那个样,谁都看着怪。” 关山月道:“我问过‘卧龙寺’那位师父了,他不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上哪儿去了,我找的那个人没说。” 许大哥道:“先生要找的那个人,不但怪,还神秘,连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不过,先生认识我认识对了,把找这个人的事告诉了我,也告诉对了,有个人十九知道他上哪儿了。” 关山月忙道:“有人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许大哥道:“这个人是个女人。” 关山月心头一震,忙道:“女人?” 许大哥道:“不错。” 关山月又忙道:“许大哥怎么知道?” 许大哥道:“这个女人上‘卧龙寺’找过他,我看见了。” 关山月忙道:“许大哥看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许大哥道:“长得不错,三十多年纪。” 那不对,不是虎妞。 关山月心往下一沉,刚有的希望又落了空:心里又一阵痛,没有说话。 许大哥看出关山月神色不对了,道:“先生,怎么了?” 关山月吸了口气,让心情趋于平静,脸色也恢复了些,道:“没什么,许大哥,你说这个女人上‘卧龙寺’找过我要找的人,是怎么回事?” 许大哥这种小人物,在地面上混这么久,见多识广,各种经验都足,人也绝对够机灵,知道关山月不愿说,他也不多问,只答关山月的问话:“说起来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先生要找的这个人,刚到‘卧龙寺’下久,这个女人来找他,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只来过那么一回,我想起来了,怪不得‘卧龙寺’的老方丈说他尘缘未了,八成儿是因为这个女人。” 关山月道:“许大哥可知道,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 许大哥道:“我原不知道,也以为是他老婆找来,劝他回去,也没在意;等后来他离开‘卧龙寺’了,我也以为他是回心转意,回家去了,我还没在意;等又过些日子,我路过‘开元寺’,见寺前有个女人卖艺,看着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上‘卧龙寺’找过他的那个女人?我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外地来的,在‘西安’落了户。” 关山月道:“许大哥是说,她知道我要找的人哪里去了?” 许大哥说:“我是这么猜,看样子他俩不是夫妻,不过两人之间也一定不寻常,一般来说,女的不会不知道男的行踪,说不定他就在这个女人那儿。” 的确不无可能。 关山月道:“这个女人如今还在‘西安’么?”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许大哥道:“应该还在。” 关山月道:“应该还在?” 许大哥道:“她既在‘西安’落了户,还会再走么?” 关山月道:“难说,跑江湖卖艺的,是很少在一个地方待很久的。” 许大哥道:“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许大哥知道她在哪里?” 许大哥道:“知道,连这都不知道,还算是‘西安’的‘地老鼠’?就在‘开元寺’后面。” 关山月道:“那就烦劳许大哥陪我走一趟了。” 许大哥道:“先生跟我还客气,能为先生的事尽点心力,是我的造化,先生请跟我来吧!” 他迈步就走。 关山月跟了去。 “西安”“开元寺”,建于“唐”。 “史记”载述,唐玄宗于“开元”二十八年,在“延庆殿”与胜光法师论佛恩德,发愿于天下各州府,各建“开元寺”一座。可见当时佛教之盛。 到了有清一代,“西安”“开元寺”一如“北京”“天桥”,“南京”“夫子庙”,成了诸技百艺杂陈的处所。 许大哥没带关山月上“开元寺”前看诸技百艺,因为此刻有要紧正事待办,而且,这时候各个场子也还没开场,他带着关山月迳直到了“开元寺”后。 “开元寺”俊,是一片砖瓦平房,一家紧挨一家,路窄狭,也不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怎么样的地方,也知道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许大哥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家前,道:“先生,到了。” 关山月道:“就是这儿?” 许大哥道:“错不了的,就是这儿。” 这一家两扇门紧闭,寂静无声,听不见一点动静。 许大哥上前敲了门。 敲门声刚响两下,里头传出了女子话声,冰冷:“告诉过你别再来烦我了,难道非找难看不成?” 这是—— 许大哥为之一怔,但旋即扬声发话:“姑娘弄错厂,我俩是来找人的。” 没听说话了,有阵轻捷步履声来近,门开了,开门的是个打扮俐落,一身劲装的女子,四十上下年纪,柳眉杏眼长得挺不错,也一脸的英气逼人,不像个老江湖卖艺的女子,倒像出身大家的女英豪。 她一见门外的关山月跟许大哥,脸色马上就好多了,话声也不再冰冷了:“找谁?” 许大哥道:“就是找姑娘你。” 这话太直了。 中年女子脸上又见寒霜,就要关门。 关山月说了话:“芳驾请等一等。” 这句“芳驾”听得中年女子关门的手一顿,一双逼人目光也投向了关山月。 关山月道:“能否容我说句话?” 中年女子脸上寒霜退了些,又说了话:“你说。” 关山月道:“谢谢。” 中年女子道:“不用客气。” 关山月道:“我二人不知道曾经来烦芳驾的是何许人,请芳驾相信,我二人跟那人无关,来意也跟那人不一样。” 中年女人道:“那你二人是什么人?来意又是什么?” 关山月道:“我是个来‘西安’找人的江湖人,这位是我在‘西安’结识的朋友,我在‘西安’人生地不熟,烦请他带领……” 中年女子截口道:“你让他带你来找我?” 关山月道:“我找的不是芳驾,我找芳驾只是为要向芳驾打听我要找的人。” 中年女子明白了,脸上的寒霜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诧异色:“你让他带你来找我,只是为要跟我打听你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子道:“我怎么知道你要找的人?你又怎么知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我这位朋友曾经看见,芳驾去找过我要找的人,跟我要找的人见过面。” 中年女子看了许大哥一眼:“你这位朋友,他曾经看见我去找过你要找的人,跟你要找的人见过面?” 关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于道:“所以才由他带你来找我?” 关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子完全明白了,道:“我不记得我去找过谁,跟谁见过面,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已经打算不承认了。 许大哥应该不会看错,尤其能带着关山月找到这儿,那就更不会错了。 那就是中年女子已经打算不承认了。 关山月还是告诉了她:“‘卧龙寺’一位带发修行的大胡子居士。” 中年女子神色如常,人也很平静:“你这位朋友看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没去找过他,我甚至从来没去过‘卧龙寺’。” 许大哥瞪了眼,抬手指中年女子:“先生,别听她的,她睁着眼说瞎话。” 中年女子脸上变色了:“你这个朋友怎么这么说话?” 话是对关山月说的。 可是答话的还是许大哥:“你要我怎么说话?我明明亲眼看见你去‘卧龙寺’找过那个大胡子居士,你不但不承认,还说我看错人了,你根本不认识他,甚至于没去过‘卧龙寺’不是睁着眼说瞎话是什么?” 中年女子这回转望许大哥了,瞪了杏眼,竖了柳眉:“你还说——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去‘卧龙寺’找过你说的那个人了?” 许大哥道:“有几年了。” 中年女子道:“有几年了?” 许大哥道:“有多少年也是一样,有这回事就是有这回事,你不能不承认,不但我明明看见,‘卧龙寺’的和尚也知道,你还不承认,你怕什么?” 中年女子道:“你……”霍地转望关山月:“不是看在你还懂礼的份上,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带着你这个朋友,马上远离我家门口!” 砰然一声,关上了门。 许大哥既急又气:“怎么?关门了?没用!” 他就要上前。 关山月伸手拉住了他:“许大哥。” 许大哥更急,要说话。 关山月不让他说话,把他拉开了。 许大哥急着跳脚:“先生,她睁着眼说瞎话。” 关山月道:“我知。” 许大哥道:“我看见的就是她,她明明上‘卧龙寺’找过……” 关山月道:“许大哥,我知道。” 许大哥不跳脚了:“真的?先生知道?” 关山月道:“我当然相信许大哥,不信她。” 许大哥道:“那咱们——就这算了?不找她了?” 关山月道:“怎么能算了?不能算了。” 许大哥道:“对,我还当——咱们再找她去!” 他就要转身回头。 关山月一把拉住:“许大哥,剩下来的,就是我的事了。” 许大哥道:“先生是说……” 关山月道:“许大哥带我找对了人了,大胡子的下落,找她问就对了,只是,许大哥帮忙帮到这里就够了,剩下的不用管了,交给我了。” 许大哥道:“那先生打算……” 关山月道:“当然是再问她去。” 许大哥道:“那我……” 关山月道:“许大哥,剩下的就是江湖人的事了,许大哥不必再牵扯了。” 许大哥道:“先生……” 关山月道:“许大哥,江湖人的事牵扯下得。"许大哥道:“先生,我也算个江湖人。” 关山月道:“许大哥明知道那不一样。” 许大哥道:“我知道不一样,可是我不怕。” 关山月道:“许大哥,不在怕不怕,而是没必要,许大哥自己想,接下来还能帮我什么忙?” 许大哥沉默了一下,道:“先生说得不错,接下来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了。” 关山月道:“那么,许大哥请吧!我得赶紧问她去了,再迟恐怕她就要走了。” 许大哥一怔,忙道:“还真是,我怎么忘了这一点,先生快去吧!我走了,先生,别忘了,得便一定要再来‘西安’。” 没再多留,也没多说,转身走了。 地面上的小人物,却是真真正正的侠义,真真正正的性情中人。 关山月着实为之感动,一直望着许大哥走不见了,他才长身而起,越过墙,落进中年女子住处的院子里。 关山月落在了小小的院子里,正巧中年女于提着一把剑,背着个包袱从小小的堂屋里出来,她一眼看见了关山月,一惊停住。 关山月说了话,态度平和语气好:“芳驾要上哪儿去?” 中年女子惊怒:“你,你怎么能擅入人宅,这是什么行径?” 关山月道:“我再敲门,芳驾一定不会再开门,不得已,只好擅入,还请芳驾谅宥!” 中年女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开门?就算我不会再开门,你也不能翻墙擅入。” 关山月道:“我说过了,不得已,还请芳驾谅宥。” 中年女子道:“我不管你得已不得已,我一个单身女子,你翻墙擅入我宅,意欲何为?我要是嚷嚷起来,惊动了四邻,对你可是很不好,你最好快走。” 关山月淡然一笑:“芳驾应该知道,江湖人不怕这个,芳驾可以用来对付一般人,不该用来对付江湖人。” 中年女子并没有嚷了起来,急怒:“你究竟想干什么?” 关山月道:“芳驾明知,何必故问?” 中年女子道:“我也明明白白的说过。” 关山月道:“若真如芳驾所说,芳驾又何必走避?” “走避?”中年女子冷怒而笑:“我为什么要走避?又为什么要急着走避?我是讨厌有人三番两次来骚扰,要搬到别处去。” 关山月道:“恐怕这别处不近,要是我没料错,芳驾应该是要离开‘西安’。” 中年女子道:“就算我要离开‘西安’,那也是我的事,有什么不行?” 关山月道:“在我没来造访芳驾之前,芳驾要到哪里去,那确是芳驾的事,任何人管不着,但在我来造访芳驾之后,芳驾要到哪里去,那就不是芳驾的事了。” 中年女子不止急怒,简直激怒:“你……” 刚说了一声“你”,突然传来砰然连声,又有人敲门了。 中年女子抬手颤指关山月:“你跟你那个朋友,一个翻墙进来,一个在外敲门,这是……” 关山月道:“芳驾,这不是我那位朋友敲门,我那位朋友已经走了,而且,我那位朋友敲门,也不会这么重,这么猛。” 这敲门声的确显得粗暴了些。 关山月这里话刚说完,外头又传来了叫声:“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再不开门,我可让人翻墙进去开了。” 话声不粗暴,话说得可够无赖的。 不过还好,没说要把门踹开。 不是许大哥去而复返。 关山月道:“芳驾听见了么?不是我那位朋友。”一顿,接道:“真有人翻墙进来开门了。” 中年女子脸色变了。 MadebyanUnre 第 8 卷 第 三 章 侯府护卫 随听门栓响动,有人开了门。 转眼问,小院子里二前一后进来了三个人。 前头一个是个年轻人,长袍马褂,穿着华丽、讲究,人也长得皮白肉嫩的,典型的公子哥儿,只是带着一脸邪气,恐怕是个纨绔子弟。 后头两个中年汉,一壮一瘦,壮的一脸骠悍,瘦的一脸阴沉,一看就知道,是跟班、保镖之流。 三个人一进来就看见了关山月跟中年女子,公子哥儿忙停步,说了话,话说得有点不高兴,也酸溜溜的:“我说怎么既不应声,也不开门,原来家里藏了别人!” 这话可不怎么好听。 中年女子怒叱:“你说话嘴里放干净点儿!” 公子哥儿道:“我这已经算是好听的了,我说错你了么?他是谁?” 中年女子道:“他是谁,你管不着。” 公子哥儿道:“我知道他是谁,少爷我看上了你,怪不得你正眼不看少爷我一下,原来你已经有了这么一个,你可真没福气,真不识抬举,现成的荣华富贵你不要,跟这么样一个有什么好?” 中年女子怒叱:“住口,我根本不认识他。” 公子哥儿道:“不认识他,他怎么会在你家里,大门关得紧紧的,少爷我叫门,既不应声也不开?” 中年女子道:“他是找我来打听人的。” 公子哥儿道:“他是找你来打听人的,找你来打听人就登堂入室了,你当少爷是三岁孩童?” 中年女子道:“信不信在你,我疯了,犯得着跟你说这些,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找我来干什么,你都管不着!” 公子哥儿道:“你看少爷我管得着管不着,来呀!把她这个男人给我带走!” 一壮一瘦那两个,恭应一声就要动。 关山月说了话:“慢着!” 一壮一瘦那两个收势停住。 关山月转望中年女子:“这位,想必就是芳驾所说,三番两头前来骚扰的人。” 中年女子冷着一张脸,不看关山月:“不关你的事。”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事实上,这如同承认。 关山月转望公子哥儿:“你三番两次来骚扰一个单身女子,如今更擅自派人翻墙进来开门强人,难道‘西安’没有王法?” 公子哥儿冷然一笑:“好教你知道,在‘西安’,少爷我就是王法!” 关山月道:“听口气,府上不是有钱,就是有势。” 公平哥儿道:“我家是既有钱,又有势。” 关山月道:“这样的家,十九出纨绔子弟,大人不好好管教,只有由外人来代为管教。” 公子哥儿道:“可惜到目前为止,还没碰上能代我家大人管教我的外人。” 关山月道:“今天你碰上了。” 公子哥儿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我!” 公于哥儿仰天一声笑:“先保住你自己吧!”一顿,沉喝:“还不把这个男人拿下!” 又一声恭应,壮、瘦那两个霍动,壮的那个抢了先,一步跨到,劈胸就抓。 势猛,而且有劲,挺不错。 关山月抬手就抓住了他的腕脉,沉腕一扭,把他扭转了身,往前一送,同时松手。 壮的那个跌跌撞撞,迎面撞向跟着扑到的瘦的那个。 幸亏瘦的那个机警,反应快,身手也不慢,一闪躲开,堪堪擦身而过,不然非撞个满怀不可。 真要那样,出的丑就大了。 不过,如今出的丑也下小。 瘦的那个躲开了跌跌撞撞,迎面撞来的壮的那个,微侧身,带着一阵风扑向关山月左侧,双掌并出,一挽关山月左腕脉,一扣关山月左“肩井”。 快而干净、俐落。 武功、身手,比壮的那个更高了一筹。 关山月往后退了一步,瘦的那个两掌同时落了空,关山月底下早腿,瘦的那个扑势不减,正绊在关山月腿上,真如绊在一根铁梁上,两腿迎面骨疼得他叫出了声,站立不稳,往下就栽。 关山月道:“站稳了!” 一把抓住了他后领,往回一带,往前一推。 瘦的那个跌跌撞撞,直往壮的那个撞去。 壮的那个刚站稳,来不及躲,让瘦的那个撞个正着,还好他壮,禁受得住,没倒下,不过也够他受的,撞得他龇牙咧嘴。 中年女子瞪大了杏眼,一脸惊容。 公子哥儿两眼瞪得更大,脸上的惊容更甚,叫出了声:“你……” 关山月道:“还要再试试么?” 公子哥儿惊怒道:“你竟敢对我的人动手?竟敢拒捕?” 关山月道:“拒捕?” 公子哥儿道:“你装什么糊涂?少爷告诉她了,你会不知道?” 关山月道:“这位姑娘根本不认识我,又怎么会告诉我什么?” 公子哥儿道:“你也把少爷我当三岁孩童?好,少爷我就再跟你说一回,少爷我是‘陕西’抚台大人的少爷,听见了么?” 原来是“陕西”巡抚的儿子。 怪不得,巡抚可是红顶子的封疆大吏呀! 关山月淡然一笑:“原来是抚台大人的少爷。” 公子哥儿道:“明白我为什么说你拒捕了么?” 关山月道:“抚台大人的少爷不是官差,我不算拒捕。” 公子哥儿一指那两个:“少爷我不是官差,他俩是。” 关山月道:“他俩是家奴,也不是官差。” 公子哥儿道:“谁说的,他俩在做官的人家当差,就是官差。” 说得好,说得真好! 关山月道:“有子如此,令尊抚台大人是个什么样的官,就可想而知了。” 公子哥儿惊怒:“好大胆,你不但敢拒捕,还敢骂我爹抚台大人!” 关山月道:“要怪只能怪,令尊抚台大人有你这么一个为他找骂的儿子。” 公子哥儿气白了脸,抬手指关山月,手都发抖:“你……给我拿下,给我带走!” 他又下了抓人令。 奈何,带来的两个人,没一个敢再动。 这是明知道不行,也明知道人家手底下留了情,再有一回,会落个什么结果,那就很难说了。 这叫公子哥儿多难堪?这叫公子哥儿怎么下台? 他也没再下令催促,也没有恼羞大骂,那是因为他也知道他带来的这两个抓不了人,一旦逼急了,那两个撒腿跑了,那就更好看了。 关山月给了他下台阶:“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也劝你不要再来了。” 公子哥儿跺了脚:“你们这两个窝囊废!” 跺了脚,说了话之后,转身往外就走,走得匆忙,走得飞快。 有了下台阶了,先碰上这个女的,对他这个抚台大人的公子一点也不买帐;后碰上这个男的,对他这抚台大人的公子,也一点没放在眼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公子哥儿这一走,也给了他带来的那两个走的理由,那两个也忙跟了去。 刹时都走了。 中年女子凝望关山月,说了话:“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好的身手。” 关山月淡然道:“夸奖,算不了什么。” 中年女子道:“那两个身手不错。” 关山月道:“要是真不错,就把我抓走了。” 中年女子道:“那是因为你强过他俩太多。”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夸奖,我倒不那么认为。” 中年女子道:“你不这么认为,你要是承认了,也就如同承认自己好身手了,是么?” 关山月道:“芳驾能看出那俩身手不错,足证也不等闲。” 中年女子脸上立即又是一片冷意:“我只是个定江湖的卖艺女子。” 她不承认。 关山月也没多说,转了话锋:“他听了我的劝走了,但他一定不会听我的劝不再来;走也只是回去搬人去了,芳驾还是在告诉我大胡子的去向之后,赶快走吧!” 中年女子道:“我也是这么看,惹他的是你,该赶快走的也是你。” 关山月道:“难道芳驾不走?” 中年女子道:“谁说我不走?我本来就要走。” 还真是。 关山月道:“那么,请芳驾告诉我,大胡子的去向。” 中年女子道:“我真……” 关山月道:“芳驾何必。” 中年女子道:“你……” 关山月道:“芳驾不是走江湖的卖艺女,就算是,也应该知道江湖人,我不以江湖人的手法对芳驾,就是对芳驾的一份客气,一份尊重。"中年女子道:“你怎么说我不是走江湖的卖艺女?” 关山月道:“听芳驾的口音,芳驾应该来自京城,既来自京城,又认识出身权贵人家的大胡子,尤其连巡抚之子都不放在眼里,芳驾怎么会是走江湖的卖艺女?芳驾只是以江湖卖艺女为掩护。” 中年女子道:“这么说,你也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关山月道:“我不否认。” 中年女子道:“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大胡子?” 关山月道:“我自有我的理由。” 中年女子道:“什么理由?” 关山月道:“恕我不能告诉芳驾。” 中年女子道:“你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找他,我就不能告诉你他的去向。” 关山月道:“我可以随便编个理由,但是我不愿意那么对芳驾。” 中年女子道:“你是个正人君子,一般来说,不能跟人说找人理由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似乎等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没说话。 中年女子道:“你不否认?” 关山月说了话:“否认如同欺骗芳驾,我也不愿意那么对芳驾。”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可以欺骗我而不愿欺骗我,可以用江湖人的手法对我而不用江湖人的手法对我,你真是个正人君子,真是个侠义。我相信你找他的理由绝对正当,如果是过节、是仇,也一定是他不对。” 关山月没有说话。 中年女子脸色变了一变:“你又没有否认?” 关山月说了话:“我要说的话,刚才已经说过了。” 中年女子又深深一眼:“你真是我生平首见。”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 中年女子道:“你如此对我,我也只有如此对你,信不信由你,我不知道他的去向,连我也得继续找他。” 关山月道:“他没有告诉芳驾……” 中年女子道:“没有,我不瞒你,就是因为我来‘西安’找到了他,他才走的,他是躲我,怎么会告诉我他要上哪里去?” 关山月道:“他是躲芳驾?” 中年女子要说话。 关山月忽然双眉微扬,又道:“我没有料错,他没有听我劝,又来了,而且是搬了人来了。” 中年女子脸色也一变:“我也听见了,只是在你之后;你我都走不了了!” 话声方落,翻墙进来好几个,落在了小院子里:紧接着,砰然一声,大门遭踹开了,也闯进来十几个,带头的正是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还有他带的那两个。 一进来,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指着关山月跟那中年女子就叫:“就是这一男一女,都给我带走!” 他带来的那十几二十个,如狼似虎,轰然恭应声中,就要拥上前抓人。 关山月还没动,也还没说话。 中年女子先沉喝出声:“慢着!” 不是那十几二十个听她的,而是她这一声沉喝震人,震得那十几二十个的扑势一顿。 一个走江湖卖艺女子有这种修为,不简单。 关山月没看错,她不是真正的走江湖卖艺女。 中年女子接着冷然发话:“你等是干什么的?凭什么抓人?” 其实,中年女子这一问问得多余,从这十几二十个的装束打扮看,谁都看得出来,是官差,是捕役,而且是“巡抚衙门”的捕役。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说了话:“你俩不是说官差才能抓人,不让官差抓才算拒捕么?少爷我这回带了官差来了,‘巡抚衙门’的官差,你俩再拒捕看看!” 关山月知道,要真落个拒捕之名,还是真麻烦,可也不能真束手就缚,正在想该怎么办。 中年女子冷笑出声:“‘巡抚衙门’这个衙门还不够大,看看我是哪个衙门的?” 她翻腕亮出了一面腰牌。 关山月眼力过人,站的也近,一眼就看清楚了,那是一面古铜腰牌,横着四个字“神力侯府”,四个字下头是一个虎头,他心头为之一震。 “北京城”里的“神力侯府”,普天之下没有不知道的。老侯爷是员虎将,功勋盖世,威震宇内,虽只是侯爵,一般亲王见了,也会矮上三分,皇上更敬之如兄,礼遇备至,对朝廷来说,简直就是一根金梁玉柱。 师兄郭怀早年跟少侯爷“威武神勇玉贝勒”,还有姑娘胡凤栖之间的恩怨情仇,关山月也知之甚详,他只认为中年女子是来自“北京”的大府邸,可没想到中年女子竟身怀“神力侯府”腰牌。 那十几二十个看见腰牌了,可没看出腰牌上的字迹跟虎头来;虽然如此,一见中年女子有腰牌,还是没敢轻举妄动,冒失拥上抓人。 只听一个问:“你是哪个衙门的?” 中年女子道:“过来一个,拿过去给你们抚台大人的少爷看看,他识字!” 她是故意这么说,这些个“巡抚衙门”的捕役都识字。 问话的那个上前来了,当他接过腰牌的时候,他看清楚了腰牌上的字,还有那颗虎头,他陡然一惊,脸色也为之一变,急急叫了一声:“少爷!”转身过去就把腰牌递了过去。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接过腰牌也猛一惊,脱口叫:“神力侯府!”急抬眼,惊声道:“你,你是京里‘神力侯府’的?” 中年女子冷然道:“你识字,也看见腰牌了,是么?”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道:“你是‘神力侯府’干什么的?” 中年女子道:“你何不上‘神力侯府’去问?” 别看他爹是“陕西”巡抚,托土封疆的方面大员,就是给他颗天胆他也不敢,他爹也一样。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脸色忽然阴晴不定,话也说得犹豫:“你真是‘神力侯府’的?” 中年女子道:“怎么?你不信?当我是混充假冒的?容易,那就把我拿下,然后派人上京去查证,不就行了么?” 是个办法,可是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连他那个爹都算上,敢么?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道:“你既然是‘神力侯府’的人,上‘西安’干什么来的?还说是走江湖卖艺的?” 中年女子道:“这你也可以上‘神力侯府’去问。” 那位抚台大人的少爷不问了,把腰牌递还给他的那一个,道:“还回去。” 递给他的那一个忙双手接过,他可不管递给他的那一个了,转身就往外走,走得更匆忙、更快。 他一走,他带来的那些个,当然急忙跟着往外走,递给他腰牌的那一个,也忙把腰牌递还给中年女子,急急跟着走了。 转眼工夫都走了,一个不剩。 关山月道:“还就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好处。” 中年女子道:“‘神力侯府’可不是仗权势压人的人家,我是不得已。” 关山月道:“我知道,普天之下没有不知道‘神力侯府’的,要不是不得已,芳驾也不会亮‘神力侯府’的腰牌。” 中年女子道:“我要不亮‘神力侯府’的腰牌,不是让他们抓走,就得把事情闹大。”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关山月道:“我料芳驾不是真走江湖卖艺女,而是来自京城大府邸,没有想到芳驾竟然是来自京里的‘神力侯府’。” 中年女子没说话。 关山月道:“难道那大胡子也是来自京里‘神力侯府’?” 中年女子说了话:“不错,他也是来自京里‘神力侯府’。” 没想到那个大胡子也是—— 关山月为之心神震动,因为他知道了,当年的事是由“神力侯府”主导的,当年那位领禁城铁卫,统京师禁军的“威武神勇玉贝勒”还小,那么,主导当年事的,就是如今的老侯爷,当年的“神力侯”了。 大胡子等是奉命行事,发号司令的是当年的“神力侯”,那才是残杀义父的元凶。 何止心神震动,简直血气翻腾,目眦欲裂,但关山月忍住了,道:“芳驾跟大胡子都是来自京里‘神力侯府’,芳驾千里迢迢来到‘西安’找他,他都躲避芳驾他去,这是……” 住口不言,余话没说出口。 中年女子知道关山月要问什么,道:“事既至今,我也不想再瞒了,我跟他都是‘神力侯府’的护卫,他随侍侯爷,我随侍夫人,虽然我跟他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他的武功、人品让我仰慕,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对情人,这,侯府上下没人知道。” 说到这,中年女子不但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忸怩态,而且还脸色沉重,带些凄凉。 关山月没好说话,他只听着。 中年女子接道:“十年前,他奉侯爷之命,出了一趟秘密任务,那趟秘密任务是他极不愿意去的,但是他不能抗命,等到他完成任务回来之后,他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欢,没多久,他就辞了护卫之职,离开了‘神力侯府’我是等他走了好几天之后才知道的。” 关山月道:“他事先没有告诉芳驾?” 中年女子道:“没有。” 关山月道:“这么说,他对芳驾是不辞而别。” 中年女子道:“正是。” 关山月道:“芳驾千里迢迢来到‘西安’找他,难道也辞了‘神力侯府乙护卫之职?” 中年女子道:“在我知道他辞职离去的第二天,我也辞了职,夫人没多留我,原来夫人知道我跟他的事。夫人为了我在外头做事、行走方便,还特准我不必缴回腰牌。没想到我找遍各地,找了十年才在‘西安’这里找到他,更没想到他会皈依佛门,带发修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他罪孽深重,叫我不要再找他了,竟又躲了……” 关山月明白了,道:“听芳驾这么说,我相信芳驾真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中年女子道:“谢谢你。” 关山月道:“芳驾为他辞去‘神力侯府’护卫之职,还找他找了十年,令人敬佩。” 关山月不好说十年的青春岁月断送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中年女子是个痴情红颜,关山月还真是由衷的敬佩。 大胡子能让一个红颜女子如此痴情,难道他的武功、人品,真有可取之处? 极不愿意接受当年那神秘任务,不能抗命不得已,事后又感到罪孽深重,皈依佛门,难道这就是他的人品? 中年女子唇边浮现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为他,能找到他,值得。” 真是位痴情女子。 关山月道:“只是,芳驾找到他了,又如何?” 中年女子唇边又闪过一丝抽搐,道:“我知道,他皈依佛门以赎罪,不得已。” 关山月转了话锋:“芳驾可知道,他当年那桩秘密任务,是一桩什么任务?” 中年女子道:“我不知道,既是神秘任务,除了侯爷跟他之外,是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不过,由他当初极不愿意接受,事后像变了一个人,不惜辞去‘神力侯府’护卫之职,对我不告而别,又感罪孽深重,皈依佛门以赎罪看,那秘密任务恐怕是很罪恶的任务。” 关山月强忍血气翻腾,道:“不错,当年他出的那秘密任务,的确是极为罪恶的任务。” 中年女子微愕:“你知道?” 关山月毅然道:“我知道!” 中年女子凝目:“能告诉我那是桩什么罪恶任务么?” 关山月双眉微扬,两眼闪现寒芒:“杀人!” 中年女子道:“杀人?” 关山月道:“一个贫病交加,卧床难起的老人。” 中年女子道:“一个贫病交加,卧床难起的老人?” 关山月道:“他还带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分别来自‘三藩’府,彼此间不相识,不知晓,合力杀了那么一个老人。” 中年女子道:“为什么?那个老人是有罪,还是跟‘神力侯府’‘三藩’有仇?” 关山月道:“老人无罪,也跟‘神力侯府’‘三藩’没有仇,不然怎会是桩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任务,而且几个杀手间互下相识、互不知晓?” 中年女子道:“那为什么‘神力侯府’跟‘三藩’要杀那个老人?” 关山月道:“只能说‘神力侯府’要杀那位老人,也派给了‘三藩’这桩任务。” 中年女子道:“‘神力侯府’又为什么要杀那个贫病交加的老人?” 关山月道:“因为那位老人是‘神力侯府’的朝廷眼中的所谓叛逆。” 中年女子道:“叛逆?”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神力侯府’的朝廷,眼中所谓的叛逆?”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神力侯府’跟‘三藩’府的几个护卫,奉命联手合力杀那么个老人,这是要老人必死,那位老人想必是朝廷眼里,叛逆中的重要人物。” 关山月道:“那位老人,是先明袁大将军帐下的一名副将。” 中年女子道:“果然!” 关山月没有说话。 中年女子又道:“你想必跟那位老人有什么渊源?” 关山月道:“那位老人是我的义父,视我一如己出。” 中年女子道:“这也就是你为什么找大胡子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当年你还是个孩子?”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当时你一定不在,否则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你。” 关山月道:“不错,那是个大雪天,家里没火,老人家不能取暖,病重卧床的老人受不了冻,也不能受冻,我上山打柴去了。” 中年女子道:“你福命两大,逃过了一劫。”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大胡子等没有达成任务,凡派这种任务,必对要杀的人知之甚详,怎么还有你这么一个,就回来覆命了?” 关山月道:“当时有位邻家姑娘在我家,帮我照顾老人家,那些人把她跟我义父当成一家人了。”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那位可怜的姑娘替你遇了害?” 关山月道:“我打柴回来之后,只见着我义父。人头不见,满床是血,未见邻家姑娘尸身。” 中年女子一怔:“那怎么会?你可知道……” 关山月道:“当时我怀疑,那位邻家姑娘是遭来行凶的人带走了;十年后的如今,我找到那些残凶逐一逼问,证实了我的怀疑,一个个都指大胡子带走了她。” 中年女子又一怔:“他带走了那位姑娘?” 关山月道:“另几个众口一声。” 中年女子道:那年他回‘神力侯府’覆命的时候,没见他带个姑娘回来。” 关山月道:“那就要问他了。” 中年女于道:“不过你放心,他绝不会害那位姑娘,他不是那种人,绝不是!或许他带走那位姑娘,是为救那位姑娘。” 关山月道:“这也要问他,但愿如此。” 中年女子道:“你放心,他绝不是那种人,一定是为了救那位姑娘,否则他也不值得我仰慕在心,我辞‘神力侯府’护卫之职,天下奔波,找他十年左后了。” 关山月总算心里得了些安慰,十年来还是头一回;只是,在没见着虎妞之前,他还不能相信,道:“也愿芳驾没有看错人。” 中年女子道:“我绝不会看错人。” 关山月道:“等找到他之后就知道了,果真如此,他算是已经赎了不少罪了。” 中年女子道:“你说你找过另几个了?”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只剩下他一个了?”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那几个恐怕都还了欠你的这笔血债了?”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望着关山月,神色忽一懔:“已经那么多个还了你血债了,你杀气还这么重么?” 关山月威态微敛:“实告芳驾,不到血债全部讨回,我的杀机是不会稍减的。”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你说大胡子等人之间,彼此不相识、不知晓?”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他几人之间都互不相识、互不知晓,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几人的?” 这确是任何人都会不解,都会问起的。 关山月道:“这个恕我不便奉告。” 中年女子道:“你既不能说,我也不能勉强,只是,你既为报仇而习武学艺,而到处寻找大胡子,能不能告诉我,你有几分把握?” 关山月道:“我已经告诉芳驾,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 中年女子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恐怕不知道,他跟那几个不一样。” 关山月道:“他跟那几个有什么不一样?” 中年女子道:“他有‘神力侯府’第一护卫之称。” 应该是,否则当年的“神力侯”也不会派他统领那桩秘密任务。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告诉我,那只有等找到他,动了手之后,才知道我有几分把握了。” 中年女子又转了话锋:“你有没有想过,这桩杀人的秘密任务,不能怪他?” 关山月道:“我想过,也不能怪另几个。” 中年女子道:“你能这么样,不容易,我敬佩,他几个都是奉命行事,不得已。” 关山月道:“他几个都是出身江湖,也都是汉人,以汉降汉,让汉人自相残杀,主其事者恶毒,但这些人若不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不就不会遭人利用了?” 中年女子道:“我也是汉人。” 关山月淡然道:“是么?” 中年女子道:“人各有志,人总要活。” 关山月道:“人可以各有志,但活得要有骨气。” 中年女子道:“谁都想活得有骨气,但各人的际遇,各人的命不同,不能活得有骨气,也不必为此去死,还是得活。” 关山月道:“总不能遭人利用,残杀族类。” 中年女子道:“上命难违,你让他怎么办?”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要看各人的命了,命大的,多活些时日:命小的,少活些时日;注定如此,莫可奈何。” 中年女子道:“公平么?” 关山月道:“无所谓公平不公平,芳驾所说那些要活命的,不也不断地残杀叛逆么?说起来,这是汉人的悲哀,河山变色,神州易帜,在人统治之下,就是如此。” 关山月这话说得持平,也说得沉痛,不知道中年女子听了有什么感受,她沉默了一下,又转了话锋:“你要找他,我也要找他,咱们一起去找他,愿意么?” 关山月道:“芳驾,你我找他的目的不同。”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关山月道:“我愿意芳驾找到他,芳驾也愿意我找到他么?” 中年女子道:“愿意!” 关山月道:“是么?” 中年女子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迟早会让你找到他,与其让你单独找到他,不如让我跟你一起找到他。”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中年女子道:“我不知道你跟他谁能杀谁,不过我认为他不会杀你,你会杀他;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你杀他,要是阻拦不了,我会为他尽最后一份心力。” 倒是实话实说,不作隐瞒。 而且又一次显示她的痴情,令人感动。 关山月道:“芳驾认为他不会杀我?” 中年女子道:“一个自感罪孽深重而皈依佛门以求赎罪的人,又怎么会杀人再造罪孽?” 是理,说得通。 关山月道:“芳驾又怎么尽所能不让我杀他?” 中年女子道:“不一定,反正不是以武相向就是了,我认为以武相向只会加深彼此间的仇深。” 她恐怕不知道,就是以武相向,她也拦不住关山月杀大胡子报仇。 关山月道:“芳驾还是不要跟我一起找他的好。” 中年女子道:“怎么?你不愿意我跟你一起?” 开山月道:“芳驾无辜,我不忍让芳驾见他被杀景象。” 中年女子道:“你是认为我拦不了你,改变不了你的心意?”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很平静:“我不说了么,要是我阻拦不了,改变不了你的心意,我会为他尽最后一份心意;他死的时候,我要在他跟前,为他送终,为他收尸。” 关山月道:“芳驾……” 中年女子道:“我也是江湖人出身,曾经是‘神力侯府’护卫,还会怕看人被杀景象?” 关山月道:“这个被杀的人,跟芳驾的关系不同。” 中年女子道:“又怎么样,正如你所说,这就是汉人的悲哀。” 关山月心神为之一阵震动,道:“可是……” 中年女子道:“你不如我知他,不如我能料到他的可能去向,要是你我分开找,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他,到那个时候,你想找到他,恐怕要难上一些,也不知道要晚到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他。” 关山月道:“芳驾显然不愿意我找到他。” 中年女子道:“那是当然。” 关山月道:“那么,芳驾又怎么愿意跟我……” 中年女子道:“那是因为我不愿意有一天你单独找到他。” 关山月道:“芳驾说,我不如芳驾知他,不如芳驾能料到他的可能去向?” 中年女子道:“不错,这是实情实话,你也应该相信。” 关山月道:“芳驾既不愿意我找到他,又怎么会告诉我,或者带我找到他?” 中年女子道:“我只是不愿让你单独找到他,有我在一起,另当别论,我甚至愿意尽快找到他。” 关山月道:“芳驾这是……” 中年女子道:“只他一个人,这种事他躲不掉,总有一天会让你找到他,其结果-不想可知;不如让你有我一起的时候早一点找到他,他或许有条活路。” 关山月道:“芳驾还是认为能阻拦我,能让我改变心意?” 中年女子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点头:“就算我让芳驾感动了。” 中年女子道:“如今你都能让我感动,怎么知道往后不会再让我感动?” 关山月道:“事不同。” 中年女子道:“是么?看吧!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答应让我跟你一起找他。” 关山月道:“我是相信芳驾,为能早一点找到他。” 中年女子道:“不管是为什么,你总让我跟你一起找他了,我就该谢谢你,走吧!” 她要走。 关山月道:“芳驾,哪里去?” 中年女子收势停住,道:“我问你,一般人知道有人为了躲他,不辞而别,是不是会认为那躲他的人一定远走高飞了,会上远处去找那躲他的人?” 不错,是理。 关山月不得不点头:“芳驾是说……” 中年女子道:“他也会这么想。” 关山月道:“这么说,芳驾认为他不会远离?” 中年女子道:“恐怕不会。” 关山月道:“那么,近处又是……” 中年女子道:“他为赎罪,皈依佛门,在‘卧龙寺’带发修行,如今他虽然离开了‘卧龙寺’,但不会离开佛门,你认为他会到哪里去?” 关山月道:“还是佛门清修地。” 中年女子道:“而且是近处的佛门清修地。” 关山月道:“‘西安’除了‘卧龙寺’外,还有……” 中年女子道:“还有几座丛林,大不了一个一个找,我认为你不会怕跑,而且愿意跑。” 关山月当然不怕跑,也愿意跑,不过,他知道中年女子是话里有话,此时此地他不愿跟这么一个让他感动的痴情女子计较,他也听了,道:“‘西安’我不熟。” 这是实话。 中年女子道:“你不熟我熟,你跟我走就是了。” 她迈步外行。 关山月跟了上去,道:“芳驾自从到‘西安’来,在‘卧龙寺’找到他,他为了躲芳驾,离开了‘卧龙寺’,到如今多久了?” 中年女子道:“算算有几年了。” 关山月道:“其间芳驾找过他么?” 中年女子道:“没有。” 关山月道:“芳驾既认为他就在附近,为什么不去找他?” 这倒是。 中年女子道:“我跟他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能厮守在一起,那是最好;不能,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也就够了,不一定要形影不离,时刻腻在一起。多少年来,他知道我还在‘西安’,我知道他就在附近,也如同厮守在一起了;要是我去找他,虽然找到他了,可是他又躲了,而且躲远了,我还能上哪儿找他去?” 原来如此! 关山月又一次的感动,没再说话。 第 8 卷 第 四 章 陕西四灵 顿饭工夫之后,中年女子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她道:“这里是‘西安’城南约莫二十里的‘杜曲’。” 关山月道:“杜曲?” 中年女子抬手指:“看见远近这些桃树了么?春时花开,烂漫如锦,游人如织,所以前朝有人有诗云:‘山应鸭嘴千峰翠,川到牛头十里花。’” 关山月道:“‘牛头’?此地也叫‘牛头’么?” 中年女子又抬头前指,指不远处的山,道:“‘牛头山’,山上有座‘牛头寺’。” 关山月道:“原来这就是‘西安’‘牛头山’,杜甫诗中有首‘牛头寺’云:“牛头见鹤林,林径绕幽深,春色浮山外,天河宿殿阴,传灯无白日,布地有黄金,休作狂歌老,回看不住心。’时杜甫作客‘长安’,穷不自给,见‘长安’之浮华,有感而发。” 中年女子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我看你不是一般江湖人,你真不是一般江湖人!他当日常到山上的‘牛头寺’散步,有‘登牛头山亭’一诗:‘兵草身将花,关河信不通,犹残数行泪,忍对百花丛。’落拓文人之境,溢于言表。” 她也不弱。 当然,“神力侯府”的护卫,本就个个文武两途都可观。 关山月道:“芳驾是要带我登‘牛头山’,到‘牛头寺’去?” 中年女子道:“‘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青山意不尽,衮衮上牛头’走吧!” 她迈步又走。 关山月跟上。 两人像是来探幽揽胜的。 登上“牛头山”不久,很快就到了一座寺院前,倚山而建,占地不小,四周苍松翠柏,古朴幽静。 中年女子道:“这就是‘牛头寺’。” 关山月看在眼里,心境立即为之肃穆,敬意油然而生,道:“长安‘牛头山’‘牛头寺’,我仰名已久了,想不到今天能够登临。” 中年女子道:“‘牛头寺’初建于‘唐’贞观六年,初为‘牛头山’第一祖师照禅所居,自古此地就是官宦游宴之所,多少人以附庸风雅为荣。” “神力侯府”的护卫还真不简单。 关山月心里这么想,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中年女子也没再多说,道:“走吧!进去找。” 她当先向寺门行去。 关山月跟上。 两扇寺门开着,没见有善男信女进出。 进寺再看,也没见任何香客,空荡荡的,寂静异常。 是座古刹,也是座名刹,但却没有什么香火。 没什么香火,在此地修行的佛门弟子应该也不会多。 还真是,到如今也没见和尚。 不过,此地倒绝对是一个好清修地。 中年女子讶异:“这么一座‘牛头寺’,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关山月说了话:“来了!” 中年女子显然跟着就听见了,她住口不言,望着“大雄宝殿”旁。 “大雄宝殿”旁转进来一名僧人,他看见了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一怔,忙快步走了过来,近前合什躬身:“阿弥陀佛,不知两位施主驾临,未曾远迎,还请谅宥。” 中年女子合什答礼:“好说,冒昧参访宝刹,打扰诸位师父静修,还请海涵。” 僧人道:“不敢,两位施主前来本寺礼佛参禅,本寺欢迎唯恐不及,请两位先到禅堂奉茶。” 欠身摆手让客。 中年女子道:“不瞒师父,我跟这位是来找人的。” 僧人道:“两位施王是来找人?” 中年女子道:“正是。” 僧人道:“两位施主是来找……” 中年女子道:“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 僧人道:“本寺都是剃渡皈依弟子,没有带发修行的居士。” 中年女子道:“他原是带发修行,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剃渡。” 僧人道:“原来如此,两位要找的这位,法号是……” 中年女子道:“不知道他的法号,只知道他俗家姓霍。” 关山月知道大胡子姓霍了。 僧人道:“本寺不知道寺中弟子的俗家姓氏。” 中年女子道:“他有付大胡子。” 僧人道:“本寺未见有大胡子弟子。” 中年女子道::贵寺现有多少位师父?” 僧人道:“眼下不到十人。” 中年女子道:“这么一座大寺院,怎么还不到十位师父?” 僧人道:“两位施主看见了,本寺的香火养不了那么多弟子。” 中年女子道:“本寺是座古刹,也是座名刹,香火不该不盛。” 僧人道:“本寺的香火本来很盛,‘西安’一带的寺院没有能跟本寺比的,可是不知怎地,近年来本寺的香火都转往‘兴教寺’去了。” 中年女子道:“兴教寺?” 僧人道:“就是由此再往南二十里的‘兴教寺’。”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寺内有三座塔,一为玄奘大师埋骨之所,另两座是大师两位入室弟子的埋骨处所。” 僧人道:“女施主说的不错,正是那座‘兴教寺’。” 中年女子道:“‘兴教寺’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贵寺比,贵寺的香火怎么都转往‘兴教寺’去了?” 僧人道:“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烦师父带领,让我逐一见见那些位师父?” 僧人道:“女施王是不放心?” 中年女子道:“不瞒师父,我还真怕我跟这位要找的人,把胡发也剃去了。” 僧人道:“两位施主要找的这位是……” 中年女子道:“是我一个亲戚,原在城里‘卧龙寺’带发修行,前两天我到‘卧龙寺’去找他,都听说他已经离开不少年了,‘卧龙寺’的师父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却知道他不会远离‘西安’一带,因此来各寺庙逐一找寻。” 僧人道:“原来如此,佛门本该与人方便,两位施主请跟贫僧来。” 他合什一躬身,转身先行,往刚走过来的“大雄宝殿”旁走去。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跟了去。 僧人带着关山月跟中年女子,逐一见了八名僧人,有老和尚,有中年和尚,还有两名年轻和尚,中年女子并没有认出哪一个是剃渡过的大胡子来。 关山月在旁察言观色,也相信中年女子没有认出是真不假,“牛头寺”的这些僧人里,并没有他要找的那个大胡子。 道过“打扰”之后,中年女子跟关山月离开了“牛头寺”。 往山下走,中年女子道:“你我上‘兴教寺’去。” 关山月道:“悉遵芳驾带领。” 中年女子道:“除了找他之外,也该去看看,‘牛头寺’的香火,为什么会转往‘兴教寺’去。” 关山月道:“一定有他的道理。” 中年女子道:“我想不出任何道理。” 关山月道:“或许是因为‘兴教寺’有玄奘大师的埋骨塔。” 中年女子道:“修‘兴教寺’,有玄奘大师的埋骨塔,可不是近年的事。” 关山月道:“这倒是。” 那就不是因为这。 究竟是因为什么,如今谁也不知道。 关山月并不关心这,他只关心哪里可以找到大胡子,所以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既想不出任何道理,中年女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在她来说,也只是好奇,并不真正紧要;她真正紧要的,也是哪里可以找到她要找的人。 就这么说话间,两人已下了“牛头山”,到了山下之后,中年女子才又说了话:“去快点怎么样?” 关山月道:“悉听尊便。” 他这里话声方落,中年女子已腾身而起,飞射不见。 一看就知道,功力一流。 关山月暗点头,也腾身追了去。 这跟出“西安”城往“牛头山”走不一样了,二十里的距离,不过一瞬间。 两人双双现身在“兴教寺”前,同时现身,关山月没有落后,也没有超前;从容、泰然,像个没事人儿。 中年女子额上却微现汗迹,她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由你的轻功,可以知道你的其他,谢谢你给我留面子,我要对你重新评估了。” 关山月道:“芳驾不要过于高估我。” 中年女子道:“至少我知道,我说动你,让我跟你一起找他是对的。” 关山月没再说话。 到目前为止,中年女子没有告诉关山月,她姓什么,叫什么,也没有问开山月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也没有告诉她,没有问她。 两人的现身处,是在“兴教寺”旁不远的地方,一眼可以看见“兴教寺”的全貌。 寺里三座宝塔,高高矗立,没什么奇特之处。 一圈围墙围着的这座“兴教寺”,也不及“牛头寺”古朴,不及“牛头寺”大,当然也不如“牛头寺”有名。 可是它跟“牛头寺”不同的是,那大开的两扇寺门,善男信女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不管是进去的,或者是出来的,人人脸上是一片肃穆,无限虔诚,进出那么多人,不但井然有序,而且鸦雀无声。 当然,这都是因为肃穆,因为虔诚。 是什么让这些善男信女肃穆? 又是什么让这些善男信女虔诚? 当然是佛! “牛头寺”“大雄宝殿”里供的,难道不是佛? 各个寺庙香火盛与不盛,当然有差别。 天下一样。 各教也都如此。 可是,这“兴教寺”无论哪一样都比不上“牛头寺”。 那究竟为什么,“牛头寺”的香火都转来了“兴教寺”? 两人走近去,女人好说话,尤其女人跟女人,中年女子拦住了一名中年女香客:“这位大嫂,我打听点事儿。” 中年女香客一口“陕西”口音:“你要打听什么?” 中年女子道:“这些烧香的人,都是哪儿来的?” 中年女香客道:“哪儿来的都有,有近处的,也有远道来的。” 还不止是“牛头寺”转过来的。 中年女子道:"这‘兴敦寺’的香火,怎么这么盛?”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佛爷灵,四位佛爷都灵。” 中年女子道:“四位佛爷?” 中年女香客道:“可不,唐僧的三位徒弟,还有那匹白龙马。” 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还有白龙马。 这是—— 其实,也说得通,这四位保唐僧西天取得真经之后,不都成了正果了么? 而且,师父的埋骨处所,供了这四位,不也理所当然么? 只是—— 中年女子道:“这四位佛爷,怎么个灵法?” 中年女香客道:“多了,说不完。” 看她的神情、模样,不是不爱说,而是很爱说;但,就在这时候,有个女声尖着嗓子喊她。 八成儿是同来的催她快走。 她道:“不能说了,我得快走了,你问别人吧!都知道。” 说完话,她匆匆的走了。 应该都知道,要不怎么会这么多善男信女。 中年女香客走了,中年女子并没有再拦别的香客问,她道“‘P兴教寺’什么时候供了这四位?” 关山月道:“以前没有?” 中年女子道:“没听说,也没听说哪里的寺庙供这四位的?” 还真是没听说过。 不知道是不是少见多怪,不知道是不是孤陋寡闻。 关山月道:“‘牛头寺’的香火,恐怕是因为这四位,才转到‘兴教寺’来的。” 中年女于道:“一定是。” 关山月道:“如今已经明白了。” 中年女子道:“还不知道,这么四位佛爷,是怎么个灵法。” 关山月道:“芳驾,你我是来找人的。” 中年女子道:“我懂你的意思,找人得进寺里去,一旦进到寺里去,恐怕也就明白,这四位佛爷是怎么个灵法了。” 这是说,她并不是好奇,轻忽了正经事,而是这是一举两得。 关山月道:“那就进寺找人去吧!” 中年女子也没再多说,两人遂跟着进寺的善男信女进了“兴教寺”。 “兴教寺”规模真不大,真不能跟“牛头寺”比,进寺是个小院子,小院子里只一座小小的“大雄宝殿”,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小院子,小小的“大雄宝殿”,都让善男信女们挤满了,几乎水泄不通,不跟着进出的人潮,绝难进出。 院子里只有善男信女,不见僧人,两人跟着进殿的善男信女进了“大雄宝殿”,才看见了僧人,却只一个老和尚、两个小沙弥。 香火这么盛的一座“兴教寺”,只这么老少三和尚?不会吧! 老少三个和尚,对这么多善男信女,指点这、照顾那,忙得满头是汗,不可开交,僧衣都湿了,根本不够派用场:要是还有别的僧人,为什么不多几个在殿里殿外帮忙? 殿里香烟弥漫,直往外冒,一座小小的“大雄宝殿”像失了火。 供桌后的神座上是供着四尊佛,不过,高高的神座由一幅纱幔遮着,弥漫的香烟加这么一幅纱幔,依稀可以看出,四尊神像真是孙悟空、猪八戒、沙悟净跟马首人身的白龙马,只是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不要紧,这四位谁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看不清楚下要紧,只要灵就行。 应该是真灵,看得见的,善男往灯油钱箱里扔银子,信女往灯油箱里投戒指、耳坠,还有那打扮珠光宝气的,往灯油钱箱里放镯子。不是真灵,怎会如此? 好不容易到了老和尚跟前,想问话,老和尚耳背,根本听不见,礼佛的所在,又不能大声。 找两个小沙弥问话,一句也问不出,两个小沙弥都是哑巴。 好,老少三个僧人,都是聋哑和尚。 两人不得已,又跟着出殿的善男信女出了“大雄宝殿”。 出“大雄宝殿”,没有出院子,出寺门,两人到殿角院子边上站立。 中年女子道:“怎么老的聋、小的哑,还只这么三个和尚,怎么问话?怎么打听事儿?” 关山月道:“恐怕就是不让人问话,不让人打听事。”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你是说……” 关山月道:“香火这么盛,怎么只这么三个僧人,而且是聋哑的老少三个?” 中年女子面有异容:“对,看得见的,往灯油钱箱里放的,都是值钱的东西,咱们看见的就这么多了,日子一久,那还得了?都弄哪儿去了?” 关山月道:“恐怕要问那四尊佛了。” 中年女子道:“问那四尊佛?” 关山月道:“不知道芳驾看出来没有,那四尊佛都是活佛。” 中年女子道:“活佛?” 关山月道:“都是活的佛!” 中年女子一怔,急道:“你是说,都是人扮的?”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真的?” 关山月道:“芳驾没看出来?” 中年女子道:“殿里香烟弥漫,加以神座又有一幅纱幔挡着,我没看出来。” 关山月道:“恐怕芳驾根本想不到,也不会留意。” 中年女子道:“还真的是,谁会想到那四尊佛会是真人扮的?想不到自也就不会留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关山月道:“我也没想到,我是无意中看见的。” 中年女子道:“你看见什么了?” 关山月道:“我看见一个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所以我仔细看了另三个:马首人身那个跟猪八戒戴了面具,看不出什么来,孙悟空跟沙悟净都只是化了妆,虽然化妆术高超,妆化得很像,但眼神瞒不了人。” 中年女子有所悟:“怪不得神座用幅纱幔挡着,让人看不清楚,那弥漫的香烟则是帮了忙。”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那老小三个和尚,不知道是真聋真哑,还是装的?” 关山月道:“这就不知道了,老和尚可能是装聋,小沙弥则可能是真哑。” 中年女子道:“老的会装,让小的装这么像不容易,不管怎么说,总是怕人问话,怕人打听事。”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这是骗财。” 关山月道:“不知道是不是只是骗财。” 中年女子扬了眉:“只是骗财已经是罪过了,要是还骗别的,那就更是罪过了。” 关山月道:“芳驾原说,一旦进庙,找人与探究竟是一举两得,如今究竟是探出来了,找人就恐怕……” 中年女子道:“不用找了,他不在这‘兴教寺’。” 关山月道:“芳驾怎么知道?” 中年女子道:“要是他在这‘兴教寺’,‘兴教寺’不会有这种骗财的事。” 关山月道:“看来芳驾对他很有信心,很有把握。” 中年女子道:“那是当然。” 关山月道:“可是我不能算了,我还要在这‘兴教寺’找。” 中年女子道:“我没说就此算了,也没说不在这‘兴教寺’找。那老小三个和尚不能问话,不能打听事,你我就找那四个问话,找那四个打听事,走!” 话落,她要动。 关山月叫道:“芳驾……” 中年女子收势停住:“怎么?” 关山月道:“那四个恐怕都不等闲。” 中年女于道:“你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兴教寺’的寺门从早开到晚,他四人也能从早坐到晚,一动不动,定力如此,其他的可想而知。” 中年女子双眉再扬:“你比我想得周到,想得多,真不等闲的你都敢找,难道你还怕……” 关山月道:“我不怕,我只是让芳驾知道,让芳驾小心;而且,在‘大雄宝殿’里,有那么多善男信女在,也不合适。” 中年女子道:“谢谢你,我会小心,在‘大雄宝殿’里,当着那么多善男信女拆穿他四人,有什么不合适?” 关山月道:“难道只为拆穿他四人么?” 中年女子道:“当然不是。” 关山月道:“那么,他四人要是知道大祸临头,负隅顽抗,岂不会波及那些无辜的善男信女?万一那些善男信女受他四人蛊惑,对你我蜂涌而上,以死相拼,你我又该如何?” 中年女子道:“他四人怎么会知道大祸临头?” 关山月道:“进殿这么多人,唯独你我没有烧香礼拜,而且还找老小三个和尚说话,他四人居高临下,一定看得清清楚楚。这么多日子以来,这种情形恐怕绝无仅有,他四人既不等闲,不会没有这种警觉。” 中年女子道:“你我是为这些人好。” 关山月道:“看这些人这么虔诚,恐怕听不进你我的话-"中年女子道:“那或许,可是会对你我蜂拥而上,以死相拼么?” 关山月道:“芳驾应该知道,一旦信得入了迷,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前例。” 中年女子道:“这么说,倒是我冒失了,你还真是想得周到,想得多,我不如你。” 倒是能从善如流。 关山月道:“芳驾好说。”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该怎么办?”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忽然传来一阵女子哭声,这阵女子哭声极其轻微,若有若无,但是没能逃过关山月超人敏锐的听力。 中年女子也听见了,一凝神,道:“哭声,女子哭声!”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从‘大雄宝殿’后头传来的?” 她没听错,这阵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女子哭声,确是从“大雄宝殿”后头方向传来的。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难道‘大雄宝殿’后头别有洞天?” 关山月道:“这就不知道了。” 中年女子转过脸凝目望关山月,道:“能过去看看么?” 这表示她真是听关山月的。 关山月道:“寺庙里有女子哭声,应该去看看。” 有哭声就该看个究竟,何况是寺庙里的女子哭声?尤其是此时此地。 中年女子道:“我先走。” 看看那么多进出的善男信女,没人留意这边,她闪身进了“大雄宝殿”跟院墙之间的窄道。 关山月紧跟在后。 这是怕中年女子遇到什么! 这“大雄宝殿”跟院墙之间的小窄道,根本不是路,几乎还下到一人宽窄,不是供人走的,另一边也是一样。 似乎,“大雄宝殿”后头,没有院子,没有地方。 可是,到了“大雄宝殿”后头再看,事却不然,真是别有洞天。 小后院,比巷里不大的前院还要小。 但是,这小后院里却有着东西相对的两间禅房,不像“兴教寺”一样的老旧,新盖的,相当精致,加上也是新栽种下久的一些花木,小后院显得美雅而幽静,还真不错。 小后院往前走没有路,院墙上也不见门,让人怎么进出? “大雄宝殴”的后墙上有扇门。 原来进出这小后院,得经由“大雄宝殿”里头。 只是,看那扇门的位置,应该是在“大雄宝殿”里的神座后。 难道,进出那扇门得经由神座后? 神座后有门,不多见。 何止不多见?简直绝无仅有!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都看见了,两人互望了一眼,中年女子低声道:“怎么这‘兴教寺’尽是怪事?” 关山月也低声道:“不然你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中年女子一点头:“说的好!”她抬手指了指东边那间禅房。 两间禅房门窗都关着,轻微的女子哭声是从东边那边禅房里传出来的。 女子哭声比刚才清晰,而且此刻还有另一个女子话声,也是低声说话,是轻叱:“叫你别哭了,还哭,你想让人听见哪!” 原来那间禅房里有两个人,都是女子。 从哭声、话声听得出,哭的那个是个年轻女子,说话的那个则是个中年女子。 哭的女子像没听见,哭声不停。 说话女子又叱责:“还哭,你想招灾惹祸呀!” 哭声仍然不停。 说话女子急了:“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再哭我可要生气了。” 哭的女子带着哭也说了话:“我为什么哭,您又不是不知道,还怪我!” 说话女子道:“我怎么不怪你,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怀的这是神种佛胎,是你几辈子修来的,咱家祖上有德,别人烧高香、磕破头,求还求不到呢!你该高兴,哭什么?” 神种佛胎,倒是头一回听说,新鲜词儿!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互望了一眼。 哭的女子道:“可是我怎么办?” “怎么办?”说话女子道:“老和尚这不是叫你搬进寺里来住,等着在这儿生了么,神种佛胎,生下来就得供着,到那时候你就成了神妈佛娘了,多少人烧香磕头,要什么没有?” 神妈佛娘,又是头一回听说的新鲜词儿! 哭的女子道:“我不要,我不要当神妈佛娘……” 说话女子不但急,还大惊:“死丫头,你怎么敢这么说!这不是冒犯老佛爷么?你不怕遭天打雷劈,下地狱?你想害死咱们全家?’哭的女子道:“我……” 说话女子道:“你什么你,你乖乖听话在这儿住着,把这神种佛胎生下来,再敢哭,再敢冒犯老佛爷,你爹跟我就不等你招这大灾、惹这大祸,他去一头碰死,我去上吊投河!” 就这么几句,哭的女子不哭了,也不再说什么了。 显然是不敢再哭了,不敢再说什么了。 是母女俩。 这样的女儿! 这样的母亲! 中年女子脸色早变了,煞白,望之吓人。 关山月双层扬得老高,煞威更能吓破人胆。 中年女子道:“看来还不止骗财。”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这只是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有多少。”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于道:“进去问清楚了。” 关山月道:“得说你我是老和尚所派。” 中年女子道:“怎么?” 关山月道:“老和尚是一伙,这个做娘的就是我说的信得入了迷的那种人。” 还真是! 中年女子道:“我知道了。” 她跟关山月走过去敲门,她在前,关山月在后。 这间禅房里是两个女子,由女子在前敲门,说话,比较好。 剥落声才起,禅房里立即响起说话女子话声,听得出来,相当紧张:“谁?” 中年女子说了话:“老住持派来的,有事儿,开门。” 不管老和尚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尊称一声“住持”,应该没有错。 一听是老和尚派来的,很快的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中年村妇,还真是个村妇,不但是村妇的穿着打扮,也一脸的村妇像,一见是两个人,还有个男的,她一怔。 她那里一怔,中年女子这里把门推开了一些,跟关山月进去了。 许是听说是老和尚派来的,中年村妇只愣愣的站着,任由关山月跟中年女子进入禅房。 其实,村妇就是村妇,就是没听说是老和尚派来的,碰上这种情形,中年村妇她照样只有愣愣的看着关山月跟中年女子进入禅房。 两人进了禅房,关山月随手关上了门。 看见那哭的女子了,是个年轻村姑,虽然是村姑打扮,可是细皮嫩肉,长得挺好;原本在床上坐着,如今站了起来,低着头,垂着的两只手里捏着一条布巾,显得很不安,看得见,脸上还有泪渍没擦掉。 中年女子说了话:“老住持前头忙,派我来问问,还要什么?” 这是开场白,没话找话,既然是搬来这儿住了,这么问应该也不会错。 中年村妇满脸陪笑,连忙答话:“不用,不用,有三顿饭吃就行了,别的我会送过来,我每天不是都来么?” 中年女子还跟她客气了一句:“让你跑累了。” 中年村妇忙道:“应该的,应该的,闺女是我的,再说,这也是为佛爷尽心力。” 中年女子还说了这么一句:“你对佛爷虔敬,必定会有得报,你闺女这不就是么?” 中年村妇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是,是,谢谢,谢谢。”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你闺女害喜害得厉害么?” 中年村妇道:“不厉害,不厉害,一点也没有,或许因为怀得是神种佛胎,她能吃,能喝,又能睡。” 中年女子道:“那就可以放心了,知道是什么时候坐的胎么?” 中年村妇道:“就是佛爷给她治病的那时候。” 中年女子道:“佛爷给她治病的时候?” 中年村妇道:“那些日子,她白天上寺里来,让佛爷给她治病,到夜里佛爷就降临我家了,一直到天快亮才走。” 中年女子道:“是那一位佛爷?” 中年村妇道:“都有,四位佛爷轮流降临。” 敢情还是—— 中年女子道:“这么说,不知道你闺女怀的是那一位佛爷的神种佛眙?” 中年村妇道:“不知道,都一样,反正都是神种佛胎。"她能这么想,不容易。 恐怕都因为种是神种,胎是佛胎。 可悲,可怜! 中年女子没再问,望关山月。 这是问关山月,还有什么要问的。 关山月说了话:“让她母女歇着吧!” 这是说不用再问什么了。 中年女子转过脸道:“你母女歇着吧!我回覆老住持去了。” 她跟关山月出了禅房,还把门带上,等回到了适才站立处,她脸色又煞白吓人了,咬牙切齿:“该死!” 关山月却未见煞威再现,他只是扬了扬眉:“这些人何止该死?” 中年女子道:“那你我……” 关山月道:“我说过,此刻不宜动。” 中年女子道:“难道要等到天黑人散,关了寺门之后?” 关山月道:“我就是这意思。” 中年女子道:“我等不及,我一刻也不愿让这些东西多活。” 关山月道:“除恶务尽,这些人不能让逃脱一个,要想一网打尽,必得等。” 中年女子道:“你不说那几个该死的东西已经看见你我了,你也说那几个该死的东西,一定都够机警,你就不怕迟恐有变?” 关山月道:“我想过了,要是为防什么,他四个唯一的办法是及时逃走;但是,大财当前,他四个恐怕舍不得。还有,以他四个的不等闲,恐怕也不会把你我当回事。” 中年女子道:“那是最好不过,但愿你料中了,你我到哪里去等?” 关山月道:“不能在这里,先出去再说。” 中年女子道:;退走原路?” 关山月道:“请跟我来。” 他腾身而起,从后院墙掠了出去。 恐怕是走原路出去,怕让人看见。 中年女子跟着腾身掠了出去。 寺后是不大的一片树林,树林虽不大,但两个人容身,那是绰绰有余了。 就在草地上坐下,中年女子道:“想不到好好的一座‘兴教寺’,竞遭这些不是人的畜生盘据,用以骗财害人,玄奘大师真该显灵,一雷劈死这些畜生。” 关山月道:“他四人假扮大师的三位高徒,也就是利用大师的头骨埋藏在此地。” 中年女子道:“该死,简直该千死万死!” 关山月道:“芳驾来‘西安’不是一天了,知道这四个是‘陕西’哪一路的败类么?” 中年女子道:“我听说‘陕西’有‘四灵’,刚好这些畜生有四个,不知道是不是?” 关山月道:“四灵?’ 中年女子道:“‘江南’有‘五通’,‘陕西’有‘四灵’;这四个畜生跟‘江南’‘五通’齐名。” 关山月道:“‘江南’‘五通’我听说过,‘陕西’‘四灵’我没听说过,这四个是不是‘陕西’‘四灵’晚上就知道了。” 中年女子道:“我巴不得这会儿就天黑。” 关山月没说话。 第 8 卷 第 五 章 降魔除妖 其实,没多久日头就下了西山,天就黑了。 “兴教寺”的善男信女都走了,没人了。 两个小和尚去关了寺门。 大殿里灯点上了,四位佛爷都从神座上下来了,化了妆的还没卸妆,戴了面具的还戴着面具,所以还看不见他四位的庐山真面目。 灯油钱箱早就满了,老和尚已经在清点了。 猪八戒说了话:“看样子今天又不少。” 孙悟空也说了话:“哪一天少过?” 沙和尚也说:“还是你行,你这主意真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孙悟空道:“那还不容易?我一肚子都是坏主意。” 都笑了,大笑! 笑声落后,孙悟空又说了话:“我跟老四在这儿看着老家伙清点,你俩去把后头那两个了了吧!” 这是叫猪八戒跟沙和尚去。 沙和尚说了话:“了那么两个还用去两个?二哥一个人去就行了。” 猪八戒道:“为什么我去你不去?” 沙和尚道:“你吃的头一口,大哥跟我还有老四,吃的都是你吃剩的,难道你不该一个人去?” 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中,猪八戒道:“小的肚子里的不要了?” 孙悟空道:“要是都留下了,都要,咱四个如今有多少个叫爹的了?那可真是子孙满堂了。” 再次一阵大笑。 由这一句可以知道,这四个造过多少罪,作过多少孽了。 猪八戒一点头:“行,我去!” 他腾身跃上神座,纱幔一阵掀动,人就不见了。 “兴教寺”小小的后院里一片黑,只有那间东禅房里透着灯光。 禅房里,灯光下,中年村妇正跟年轻村姑说话:“丫头,你吃过了,我该走了。” 年轻村姑立即愁眉苦脸,忙叫:“娘……” 中年村妇道:“别叫了,我不能不走,寺里只叫你一个人搬来住,没有叫我也搬来住,你爹还在家等着我吃饭呢,我明天一早就来。” 年轻村姑又叫:“娘……” 中年村妇道:“头一天,不习惯,过两天就奸了。” 年轻村姑道:“我怕!” 中年村妇道:“傻话,这是寺里,又不是别处。四位佛爷这么灵,人鬼都不敢近,怕什么?何况你又怀着神种佛胎,妖魔鬼怪怕你、躲你都来不及;再说,老住持跟两个小师父就住在对面西禅房,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年轻村姑还想再说。 中年村妇道:“又-误半天了,时候不早了,别说了,我走了!” 她转身过去开了禅房门。 开了门,门外站了个人,不,站了个猪八戒。 母女俩都一惊,中年村妇惊叫出了声。 猪八戒沉声叱:“叫什么!不认识佛爷了么?” 母女俩这才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谁,又一惊,齐叫:“佛爷!” 双双连忙跪倒,还都低下头,不敢仰视。 猪八戒道:“好,佛爷是来送你俩上西天的,你俩去吧!"话落,扬手。 就在这时候,一个冰冷女子话声起自背后:“她母女不去,你去!” 猪八戒身躯一震,霍地转身,真快,还带着一阵劲风。 就凭这阵劲风可以知道,真不等闲。 藉着禅房里外泻的灯光看,眼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女两人都脸色冰冷。 当然,那是中年女子跟关山月。 猪八戒说了话,话声一点也没有惊意:“原来是你两个,佛爷们没看错,果然是有所为而来。” 关山月没说错,他四人居高临下,是看见他俩了,而且也的确有了警觉。 中年女子冰冷道:“你知道就好。” 猪八戒道:“你两个是为什么来的?” 中年女子道:“就为你四个造的罪、作的孽!” 猪八戒道:“是么?你两个想怎么样?” 中年女子道:“我两个想怎么样?我两个想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为受你四个所害的那些人报仇雪恨!” 猪八戒道:“那些人里有你自己,还是有你的亲人?” 这话—— 中年女子怒叱:“住口,死到临头你还敢——你四个真是该干死万死!” 她跨步欺近,扬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全力施为,而且直劈猪八戒天灵。 可见她有多么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猪八戒确不等闲,他不但看出来了,也觉出来了,他挥掌直迎。 中年女子也看出来了,觉出来了,她知道关山月没看错,就在这时候,两掌掌力相遇,各自身躯为之震动,中年女子退了回去,道:“怪不得你四个这么胆大妄为!” 猪八戒道:“你也很不错,像你这样的修为,刚才应该不发话,先在我背后出手,或许能得手。” 中年女子道:“虽然你四个该千死万死,但我还不屑偷袭。” 猪八戒道:“那你就胜不了我,更要不了我的命!” 中年女子道:“你再试试!” 她又出了手,一招两式,仍是杀着,仍是全力施为。 猪八戒也出了手,也是一招两式,不但拆招,而且反击,却仍是平分秋色,不判高下。 猪八戒没说错,中年女子胜不了他,更要不了他的命。 关山月在中年女子跟猪八戒对头一掌时就看出来了,这时候说了话:“让我试试。” 中年女子抬手拦阻:“不!” 关山月道:“芳驾,这是除恶,谁出手应该都一样,难道芳驾不想看看我的所学?” 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打动了中年女子,她放下了手。 关山月道:“我未必比这位姑娘高明,可是我绝对胜得了你,绝对能要你的命,你小心了!” 这话—— 话声一落,出手,轻描淡写的一招,平掌不疾不徐的递向猪八戒胸前。 这一招真没什么出奇之处,力道也不大。 中年女子看出来了。 猪八戒更是冷笑:“你手上不怎么样,口气倒大得吓人!” 他探掌抓向关山月腕脉。 关山月道:“我这一招叫‘引蛇出洞’!” 突然翻腕,平掌直劈而下,而且变得快捷如电! 猪八戒都没来得及有躲的念头,关山月那一掌正砍在他手腕上,手腕断了,他大叫。 中年女子脸色一变,杏眼猛睁。 关山月道:“我这一招叫‘打蛇七寸’。” 乎掌随即上挥,拂向猪八戒心口。 猪八戒手腕方断,正疼痛难当,哪还能出手?也无力闪躲,关山月那一拂,正中他心口。 要害如受千钧铁杵重击,胸骨碎折:心脉寸断,一口鲜血喷出,往后便倒,砰然倒地之后,就没再动一动。 关山月冷然道:“我这一招叫‘正中要害’!” 不过三招,一气呵成,只给了猪八戒出一招的机会,没让猪八戒变招。 关山月诛杀仇人,报仇的时候也没这样。 一是猪八戒的武功不如他的仇人,二是他也痛恨这种恶徒败类。 中年女子看见关山月的武功了,知道关山月武功的深浅高低了;她脸色大变,一双杏眼都瞪圆了! 这,一方面固然是惊于关山月武功之高,出乎她的意料: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她等了十年,找了十年的大胡子担心了。 她所以愿意跟关山月一起找大胡子,是因为她想,她会竭尽心力,她认为能让关山月临时改变心意,给大胡子一条生路。 可是,她也说了,万一不成,她也能为大胡子送终,为大胡子收尸。 如今看来,只怕是后者的成份居多了,等了十年,找了十年,结果却是—— 也许是猪八戒手腕遭砍断时那一声大叫,大殿里的另三个听见了,大殿郁那扇门砰然大开,扑出来了沙悟净跟白龙马。 禅房里的灯光外泻,猪八戒正躺在禅房外泻的灯光里,容易看见,沙悟净跟白龙马一眼就看见了,双双一阵风似的扑到近前,也一眼就看出来了,猪八戒已经没气了,救不回来了。 沙悟净霍地转望关山月跟中年女子,惊声问:“是谁?” 关山月冷然:“我!” 白龙马惊怒:“你为什么?” 沙悟净道:“还问他为什么?” 扬掌就劈关山月。 这一掌自然是全力施为,威猛异常。 关山月挥掌相迎,砰然声中把沙悟净震了回去,沙悟净也为之惊怒:“你……” 关山月截了口:“你四人可是‘陕西四灵’?” 白龙马道:“你既然知道,还敢……” 关山月道:“既称‘四灵’,当是龙、虎、龟、蛇?” 白龙马道:“不错,怎么样?” 关山月一指地上猪八戒,道:“他是虎,你二人是龟、蛇?” 白龙马叫:“你究竟要干什么?” 关山月道:“去一个把龙叫来,省得我再去找他了。” 白龙马叫:“你好大的口气!” 关山月先指猪八戒,再指沙悟净:“先问问他,再问问他,我的口气大不大。”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问?这意思也就是让白龙马先看看猪八戒,再问问沙悟净。 白龙马还没说话,沙悟净暴喝:“你再试试!” 再次扑上,双掌并出,攻的全是关山月的要害。 这是心急为猪八戒报仇,想一击就要关山月的命。 关山月却只出单掌,也是三招,头一招化解了沙悟净双掌凌厉的攻势;第二招逼得沙悟净后退;第三招如影随形,跨步跟过去,一指点在沙悟净眉心。 沙悟净倒了下去,没有喷血,眉心一个洞,往外冒血。 不过片刻工夫,前后都没出三招,“四灵”少了二灵。 白龙马惊住了。 中年女子也惊住了。 关山月道:“如今只有你去叫了。” 白龙马定过神,目眦欲裂,也心胆欲裂。目眦欲裂是怒;心胆欲裂是惊。目眦欲裂比不上心胆欲裂,他就要转身去叫孙悟空。 孙悟空的话声传了过来:“怎么你三个一去都这么老半天?” 随着这话声,大殿后那扇门里出来了孙悟空。 孙大圣火眼金睛,看得更清楚,刹时,他惊住了。 白龙马忙叫:“大哥!” 孙悟空倏然而醒,闪身到了近前,也带着一阵风,惊怒叫:“这是……” 白龙马指关山月道:“就是咱们看见,觉得可疑的这两个里的这一个。” 孙悟空霍地望关山月:“你俩……” 关山月道:“‘护法’掌陀!” 孙悟空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降魔除妖来了。” 孙悟空忽敛惊怒态:“我明白了,两位可知道我四人?” 关山月道:“知道,‘陕西四灵’,不过如今只剩下二灵了:片刻之后,连一灵都不剩了!” 孙悟空居然没在意,道:“我说了,我明白了,两位是哪条路上的?怎么称呼?” 他究竟明白什么了?居然会有这样的转变?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孙悟空道:“我更明白了,朋友你说得是,这是无关紧要。不急,咱们先谈要紧的。光棍不挡人财路,我四人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一直没什么大成,想了这么个主意,在这里弄点银子花花。” 关山月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中年女子冰冷插了一句:“更不该残害妇女。” 孙悟空道:“两位所说的,都是这些人自愿的,头一样是两位亲眼看见的,我四个可没勉强谁,也没有掏谁的兜儿。” 还真是。 关山月道:“你四人装神扮鬼。” 孙悟空道:“朋友,我四人装神也好,扮鬼也好,谁叫那些人信?那些人要是不信,我四人不就骗不了了么?” 歪理! 可是,仔细想想,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关山月当然不能听,要说话。 孙悟空不让关山月说话,又道:“我也知道,我四人这里吃独食的作为,有违江湖道义,犯了江湖规炬。那么这样,见者有份,从今后咱们二一添作五,两位抬抬手,就此打住,我俩也不计较眼前事,怎么样?” 原来他明白这个,把关山月跟中年女子当成了看着眼红,想来分一杯羹的。 中年女子冰冷道:“瞎了你的眼,你看错人了!” 孙悟空两眼一瞪:“怎么说?” 关山月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你看错人了。” 孙悟空道:“朋友……” 中年女子道:“不杀你这四个畜生,为那些受骗、受害的人报仇雪恨,他跟我是不会抬手打住的。” 孙悟空又叫:“朋友……” 关山月道:“这位姑娘的话你听见了,为了免得我再去找你,我正叫你这个四弟去叫你,不想你自己来了,正好。” 孙悟空道:“这么说,你两个不是想来分一口的?” 关山月道:“不是。” 孙悟空道:“你两个非赶尽杀绝不可?” 关山月道:“不错。” 中年女子道:“不杀你这四个畜生,他跟我无以对玄奘大师在天之灵,也无以对那些受骗、受害的人!” 孙悟空没再说话,却突然扬手撒出一蓬金光。 那像是孙大圣撒出了一撮毫毛。 真的,一蓬细如牛毛,金光闪闪之物。 满天花雨似的,罩向关山月跟中年女子。 双方距离近,孙悟空出手快,而且出人意料,不但孙悟空以为他是十拿十稳,一般来说也确是如此。 奈何,不一般的是,他要伤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关山月! 关山月双掌并出,而且一连拍出两掌。 不见掌风,也不见劲气,那满天花雨似的、细如牛毛、金光闪闪之物,似突遭什么吹袭,倒射而回,去势远比来势要快,反而罩向了孙悟空。 孙悟空一声惊叫,要躲,却没来得及:那片细如牛毛,金光闪闪之物,全打在了他身上,满头满脸,浑身上下。 他又一声惨叫,浑身冒烟,滋滋作响,往后便倒,满地乱滚,惨叫连连。 吓人,让人不忍看,也不忍听。 中年女子出身“神力侯府”护卫,江湖也跑了这么久了,她都把脸转向了一旁,只差没捂耳朵。 还奸,不过转眼工夫,孙悟空既不惨叫了,也不乱滚了;再看,看不出是孙悟空了,从头到脚,焦黑的一具尸体。 好毒的暗器! 中年女子看了一眼,忙又把脸转向一旁。 白龙马定过了神,一声没吭,腾身而起,要跑! 敢情,财不要了,仇也不报了。 本来是,什么都没有命要紧。 不知道是不是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惜,他也是碰上了关山月。 关山月跨步过去,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他一条小腿,硬生生把他扯了下来,砰然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可是他还是咬牙支撑要站起来。 也是,不站起来哪能再跑? 关山月没让他站起来,一脚踩在了他心口上,脚下一用力,他叫了一声,胳膊腿一伸,不动了,转眼间,鲜血从他那马头面具下流了出来。 不过片刻工夫,唐僧的四大高徒全完了,四位佛爷都归了天。 不是关山月狠,是“陕西四灵”太招人痛恨。 不是“陕西四灵”不济,也不是关山月看错了,是关山月武功太好,修为高绝。 这,可以从中年女子那里得到证明—— 关山月说了话:“让芳驾受惊。” 中年女子定过了神,却惊魂未定,相当难为情:“不,是我没用。” 关山月道:“我出手也重了些。” 中年女子道:“不,该,这四个畜生自找的,造了多少罪,作了多少孽,太招人恨!” 说这话的时候,她又是咬牙切齿,一脸恨意。 说完了这话,她咬牙切齿的一脸恨意忽然不见了,神情变得有点异样,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你的武功我见识过了,在‘神力侯府’当了那么多年差,江湖上也跑了十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少侯爷’、‘玉贝勒’号称京畿第一好手,江湖上也少有匹敌,可是比起你——不,我听说过一位,那是在我离开‘神力侯府’以后,说出来你一定知道,就是当年京里‘海威堂’的堂主,皇上赐号‘无玷玉龙气’,后来‘南海’‘海威帮’的帮主,人称‘少皇爷’的郭怀,应该跟你不相上下。” 这位,关山月何止听说过! 关山月道:“芳驾说的这位,我仰名已久。” 中年女子道:“听说他是当世两大奇人合力教出来的,你又是跟当世哪一位学的?” 关山月正想随便说说,应付过去。 禅房里忽然传出了哭声。 原来是那个年轻村姑又哭了。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这才想起,禅房里还有那母女俩,也这才想起,难办的事来了。 关山月想随便说说,应付过去的事,正好岔开,他道:“芳驾……” 中年女子道:“要救就要救到底,我去跟她母女说。” 她走向禅房。 关山月跟了过去,他不能不帮着办这难办的事。 进了禅房看,年轻村姑正坐在床边捂着脸哭,哭得相当伤心。 中年村妇瞪着两眼,人都傻了:“你俩杀了四位佛爷?” 中年女子道:“人能杀神仙、杀佛么?” 这倒是! 这一句也反问得好! 中年村妇道:“那……” 中年女子道:“那四个是江湖上的败类,是畜生,骗了人,害了人。” 中年村妇道:“真的?-” 中年女子道:“我刚不说了么?人能杀神仙、能杀佛么?谁杀得了?” 中年村妇不说话了,说不出话了。 年轻村姑突然大哭:“听听,听听,我说不是佛,是坏人,您还信,您还信!” 中年村妇说话了:“我……” 年轻村姑哭着捶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中年村妇又说不出话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的,年轻村姑该怎么办?她怎么活下去?原本她还能活、还愿意活的,可是如今…… 她母女要是刚才让猪八戒都杀了,是不是倒好了? 可是,关山月跟中年女子又怎么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救了她母女,究竟是对是错? 中年女子道:“姑娘……” 刚这么一声,年轻村姑翻身,头就往床里墙上撞。 中年村妇惊叫:“丫头……” 中年女子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姑娘,你不能寻短!” 年轻村姑还要撞,却挣不动,又大哭。 中年女子还待再说。 “哇!”地一声,中年村妇也哭了,直拍腿:“我怎么这么命苦呀!叫我怎么办哪!我的天哪……” 谁知道怎么办?谁都不知道! 谁能不哭?谁都会哭! 可是,哭又能怎么样? 母女俩都哭了,中年女子不知道该劝哪一个,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关山月说了话:“这位大嫂,你闺女已经够伤心了。” 中年村妇道:“我也够伤心啊!”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总是个做娘的,就忍忍吧!” 中年村妇显然不能忍。 谁又能忍? 关山月又说了话:“这位大嫂,你闺女已经要寻短了,你再这样,不是让她更要寻短么?” 到底是做娘的,中年村妇忍住了,看得出来,是强忍住。 关山月道:“都忍忍,忍住了才能想办法,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年轻村姑说了话:“能想出什么办法?我只有死……” 中年女子劝:“姑娘,别只想死,也想想,这不是你的错,肚子里的孩子更无辜。” 年轻村姑道:“我不管,我不想活,也不想要他!” 中年女子道:“姑娘,你不能死,你肚子里的孩子,谁都能不要他,你不能不要他,你是他的娘!” 年轻村姑摇头哭叫:“不,我不要,我不要……,” 中年女子道:“姑娘,你再想想,你认为他是神种佛胎的时候,愿意生;知道他不是神种佛胎的时候,就不愿意生了,想死,想不要他,这样不对,不管他是不是神种佛胎,他总是你的孩子,你是他娘!” 年轻村姑道:“可是我怎么活?叫我怎么见人哪?” 不是非死不可了,如今要死的原因,只剩下没脸见人。 这就好办多了。 中年女子道:“姑娘,原先你怎么不怕不能见人?” 年轻村姑道:“原先我当是神种佛胎,没人会笑话,也没人敢笑话。” 中年女子道:“那容易,你还当是神种佛胎不就行了么?” 年轻村姑道:“明明不是,我也知道不是了。” 中年女子道:“除了你知道,你娘知道,我跟这位知道,还有谁知道?没人知道年轻村姑道:“可是,外头那四个都死了,一让人知道,人人都知道他四个不是佛爷了。” 中年女子道:“就不能不让人知道么?” 年轻村姑微怔,她自己都没留意,她已经没哭了:“不让人知道?” 中年女子道:“我会交代老和尚,再有人来烧香,就说四位佛爷回西天去了;什么时候再下凡到人间来,不知道。他是这四个一伙,留他一条命,他不敢不听,再说,他耳朵那么背,也不一正知道后院出了事。稍待我跟这位把这四个一埋,就再不会有人知道这四个已经死了。只有一样跟原先不同,那就是你得回去住,回去住不要紧,没人会笑你,也没人敢笑你;待会儿我再把来烧香的人献的灯油钱,给你娘儿俩一些,如今也好,将来也好,过日子就都不愁了,明白了么?” 年轻村姑带着满脸泪,居然点了头:“明白了。” 中年村妇忙说了话:“这主意妙,这主意好,多亏姑娘想出这主意来,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不但救了她闺女一条命,还给银子,怎么能不谢? 女儿明白了,做娘的也谢了,就表示这件难办的事已经解决了,中年女子跟关山月都暗暗吁了一口气。 怎么不?原是为救人,是好意,不能解决这难办的事,不就成了害人,是歹意了么! 让母女俩先在禅房里等着,中年女子跟关山月出去把“陕西四灵”埋了,然后去了大殿。 大殿里,老和尚已经把灯油钱点完了,真不少,一大堆,可是他带着两个小和尚还守在灯下,不敢稍离。 显然还在等“陕西四灵”。 中年女子料对了,老和尚至今还不知道后院出了大事,真是耳背得厉害,小的则是太小,根本不经心。 中年女子跟关山月的出现,老小三个和尚吓了一跳,老和尚睁大了一双老眼说了话:“你俩是……” 中年女子也说了话,话声提得老高:“我跟这位白天来过,你见过,是么?” 老和尚这回听见了:“可是你俩是……” 中年女子道:“你就别管我跟这位是何许人了,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来告诉你一声,那四个下凡到人间来骗财、骗色害人,犯了天条,已经遭如来佛召回西天受罚去了。” 老和尚一惊,“啊!”了一声。 中年女子道:“你是个佛门弟子出家人,也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跟他四个串通一气,骗人、害人,更是该死!” 老和尚忙道:“老僧没法子,不听他四个的,他四个要杀老僧,连老僧这两个小徒弟也不留!为了老僧自己,跟这两个徒弟,老僧只好听他四个的了。” 中年女子道:“寺里只你师徒三个么?” 老和尚道:“还有好几个,都遭他四个杀害了。” “陕西四灵”真够狠,也真够坏,就冲造的这些罪、作的孽,已经死有余辜,百死难赎了。 中年女子道:“后院那位姑娘,可是你让她来寺里住的?” 老和尚道:“是他四个让老僧那么做的,为的是要灭口,她娘送她来的,迟迟没走,只好一起……” 他住口不答,没说下去。 中年女子道:“他四个造的罪、作的孽重:你这个佛门弟子出家人的老和尚,造的罪、作的孽也不轻!我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明天我让后院那母女俩回家去,明天你对来烧香的人说,四位佛爷回西天如来佛说法去了,什么时候再下凡回人间来不知道;也对来烧香的人说,要好好对待那怀了佛胎的姑娘,不许议论,不许打扰,更不许笑话她,听明白了吗?” 老和尚忙点头:“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中年女子道:“我要把这些灯油钱给那母女俩一些,好让她母女能过日子,养活孩子。” 老和尚忙又点头:“好,好,请拿,请拿,请只管拿。” 中年女子道:“这么多日子以来,那些灯油钱呢?他四个都拿走了么?” 老和尚忙道:“没有,没有,他四个原打算等过些日子收手的时候再拿走的。” 还好! 中年女子道:“这么说,那些灯油钱还在寺里?” 老和尚道:“在后院地窖里。” 中年女子道:“地窖?后院还有地窖?” 她跟关山月都没想到,那小小的后院里,竞还有地窖。 埋“陕西四灵”的时候,并没有挖到地窖。 老和尚道:“就在后院那个小花圃底下。” 地窖挖在花圃底下,或者是在地窖上做花圃,八成儿是为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 中年女子道:“有多少?” 老和尚道:“不少,足够盖一座庙了。” 那是不少。 中年女子道:“全数交由你修建寺院修桥铺路了,这是你赎罪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好好做,不要让我再来找你。” 老和尚忙道:“是,是,老僧不敢,老僧不敢。” 中年女子道:“再跟你打听件事,‘兴教寺’曾经来过一个带发修行的大胡子居士么?” 老和尚道:“带发修行的大胡子居士?” 中年女子道:“或者是大胡子和尚,说不定他已经剃渡出家了。” 老和尚道:“没有,本寺从来没来过带发修行的大胡子居士,或者是大胡子僧人。"没有,大胡子没来“兴教寺”。 老和尚说的是不是实情实话? 中年女子望关山月。 这是问关山月该怎么办? 这也是跟关山月说:你听见的,我问过了,你也听见老和尚是怎么说的了。 关山月道:“时候不早了,赶快拿些灯油钱,让她母女回去吧!” 这表示已经听见了,也相信老和尚说的了。 中年女子没再说什么,拿些灯油钱就跟关山月又去了后院。 那母女俩拿了灯油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送那母女俩出了“兴教寺”,望着那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中年女子转脸望关山月:“我这么处理行么?” 关山月道:“芳驾想得周到,我也会这么处理。” 中年女子道:“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中年女子道:“他没来‘兴教寺’。" 关山月道:“本来他就不一定来了‘兴教寺’。” 中年女子道:“你信?” 关山月道:“老和尚没有理由不说实话。” 中年女子道:“是么?” 关山月道:“芳驾认为他有不说实话的理由?” 中年女子道:“那倒不是。” 关山月道:“倘若老和尚没说实话,他可以不说实话的,不止这一样。” 中年女子道:“因为不说实话,他怕你我杀他。” 关山月道:“他又怎么知道,这一样不说实话,你我不会杀他?” 这倒是!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如今你我怎么办?” 关山月道:“再到别处找。” 中年女子道:“‘西安’没什么寺庙了。” 关山月道:“我是说别处,不是说别的寺庙。” 中年女子道:“不上别的寺庙找?” 关山月道:“他就一定会上寺庙去么?” 中年女子道:“他已经皈依了,不上寺庙找,能上哪儿去?” 关山月道:“皈依的人,就一定会上寺庙去,一定得上寺庙去么?”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你是说……” 关山月道:“芳驾说,芳驾知他。” 中年女子道:“不错,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同样的,他是不是也知芳驾?” 中年女子道:“是的,这也是实情。” 关山月道:“芳驾说过,一个不愿让人找到的人走了,一般都会认为定然远走高飞,再找他也定然会上远处找?” 中年女子道:“下错,是我说的,一般也确是如此。” 关山月道:“芳驾知他,认为就是因为如此,他不会远离,一定就在‘西安’别的寺庙。” 中年女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芳驾也确实带着我,在‘西安’别的寺庙找寻。” 中年女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这让我想到,他也同样知芳驾,会不会虽不远离,却不往寺庙去?” 中年女子怔了一怔:“不往寺庙去?” 关山月道:“心中有佛,哪里都能修行。” 中年女子杏眼一睁:“说得好,只是,不上寺庙,他能上哪里去?” 关山月道:“那就靠芳驾对他的所知了。” 中年女子道:“要是靠我对他的所知——他不见得一定会转往别的寺庙去,是不?” 关山月道:“芳驾还是认为他会转往别的寺庙去?” 中年女子道:“不能因为只在‘牛头’、‘兴教’两寺没找到他,就认为他不会上寺庙去躲藏。” 关山月道:“是理,只是芳驾说‘西安’已经没有什么寺庙可找了。” 中年女子道:“还有一个地方,只是说起来它不能算是寺庙。” 关山月道:“那是什么地方?” 中年女子道:“留侯祠。” 关山月道:“留侯祠?” 中年女子道:“张良张子房祠。” 关山月道:“在什么地方?” 中年女子道:“‘王曲’‘留村’。” 关山月道:“‘王曲’‘留村’?” 中年女子道:“从这里去不远,‘王曲’,在以前的朝代,没有行宫,是帝王的狩猎处所,‘终南山’麓就是猎场,山下有‘留村’,有‘留侯’的故居,祠堂就在那儿。” 关山月道:“芳驾要到那里去找,是认为它可能是修行人的去处,还是因为它是‘留侯’张子房的祠堂?” 中年女子道:“都有,修行的人十九会上寺庙去,可是他这个修行的人不是一般修行的人,他惜英雄,敬‘留侯’应该会上‘留侯祠’去。” 关山月道:“我的看法跟芳驾不一样。” 中年女子道:“你是怎么个看法?” 关山月道:“我认为他不会转往‘留侯祠’去。” 中年女子道:“何以见得?” 关山月道:“‘留侯祠’名气大,此其一;他知道芳驾知他惜英雄,敬留侯,应该会上‘留侯祠’去。” 中年女子道:“不错,我也想到了,可是,也就是因为这两点,他来个出我意料,就转往了‘留侯祠’。” 关山月道:“当然也不无可能。” 中年女子道:“不去找,不知道谁对谁错,是不?” 关山月道:“那就去看看。” 中年女子道:“我只是这么推测,可不一定……” 关山月截口道:“找人本就如此,要是有把握,就不必东奔西跑了。” 中年女子道:“你不怕冤枉白跑?” 关山月道:“我这是找寻仇踪,不是一般寻人。” 这是说他报仇心切。 中年女子脸色变了一变,道:“那就走吧!” 她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离开了“兴教寺”。 MadebyanUnre 第 8 卷 第 六 章 留侯祠堂 “兴教寺”在“西安”城南四十里处。 “韦曲”在“西安”城南,过“小雁塔”二十里处。 “王曲”在“韦曲”南二十五里处,所以,从“兴教寺”往“王曲”不远。 几里远近,在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不过转眼工夫。 “王曲”到了,就在“湘子河”边,“终南”已近在咫尺。 站在“湘子河”边望“终南”,仿佛能望见“八仙”。 “八仙”几乎都跟“终南”有渊源,都是“终南”练气士。 人在“王曲”望“留村”,中年女子说了话:“那就是‘留村’了。” 关山月道:“张子房故居所在?” 中年女子道:“‘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张子房五世相韩,恨始皇暴政,买死士击之于‘博浪沙’不果,流亡‘下邳’,受兵法于黄石公,受知于汉高祖,终灭项羽于垓下,功成隐退,修得善终,真是少有的英雄豪杰。” 关山月道:“芳驾说他惜英雄,敬留侯,是说他也是个英雄!” 中年女子道:“他是你的仇人,但是在我眼里却是少有的英雄豪杰,不然我不会辞去‘神力侯府’的差事,找他十年,等他十年。” 这倒也是。 人不同,立场也下同。 关山月转了话锋:“‘留侯祠’在什么地方?” 中年女子道:“走!” 她当然行去。 关山月跟着中年女子,到了“留村”一角,一座大门横额“留侯祠”的嗣堂座落眼前。 这座“留侯祠”占地不大,但是像新盖的似的,许是“留村”的人每年都加以修缮,足证“留村”人敬“留侯”如神。 往外头看,这座“留侯祠”只前后两进院子,前院只一座京堂,后院也不过两三处屋脊。 祠堂不大,两扇门关着,也没什么人进出。 关山月道:“这就是‘留侯祠’?” 中年女子道:“不错,这是‘留侯祠’,不是‘留侯庙’,‘留侯庙’在‘留霸’。” 关山月道:“留霸?” 中年女子道:“‘凤翔’过去的‘紫柏山’上,比这座祠堂大,气势恢宏,也跟这座祠堂不一样。” 关山月道:“远么?” 中年女子道:“不近,经‘宝鸡’,出‘大散关’,过‘凤翔’,才到‘留霸’。” 关山月没再说话。 中年女子道:“既然来了,好歹进去看看,走吧!” 祠堂门关着,得叫门,中年女子上前叫门。 门开了,开门的却是个道人,中年道人。 中年女子为之一怔。 其实,不必感到意外,张子房好的是黄老之学,本来就脱不开道家,他的祠堂里有道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既有了三清弟子,还会有三宝弟子么? 没听说哪里有三清、三宝同在一个屋檐下的。 中年道人瘦削,瘦削的脸,让人看上去本就会觉得有股子冷意:这中年道人瘦削的脸上没一点表情,更让人觉得冷意逼人!而且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关山月跟中年女子。 恐怕这就是问关山月跟中年女子有什么事。 这三清弟子出家人真和气。 中年女子定过了神,说了话:“打扰清修,我跟这位是来找人的。” 中年道人说话了,话声也冷冷的:“两位找什么人?” 中年女子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这位跟我要找一位带发修行的三宝弟子,但是这座祠堂里既然住的是三清弟子,就不会有三宝弟子,这位跟我找错了地方,打扰清修,谨此致歉。” 中年道人没再说话,看了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一眼,关上了门。 这三清弟子出家人还是真和气。 中年女子双眉微扬,要说话。 关山月抬手示意,道:“芳驾,你我别处找去吧!” 转身走了。 中年女子会意,跟着关山月走开了,看看出了“留村”,看不见祠堂了,她才说了话:“那个道士哪像个三清弟子?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关山月这才停住,道:“芳驾认为,那名道士,待人、说话,不像个三清弟子?” 中年女子道:“难道你不认为?” 关山月道:“芳驾看出来了么,那名道士不是一般道士?” 中年女于道:“我看出来了,他会武,还是个不错的练家。” 关山月道:“我还听出来了,祠堂里至少还有两个人。” 中年女子道:“这我倒没听出来。” 关山月道:“道士会武,是不错的练家,祠堂里还有人,这都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芳驾有没有留意,‘留村’这么多户人家,家家户户关着门窗,村里看不见一个人,甚至听不见任何声息?” 中年女子呆了一呆,道:“我一心只在找祠堂,没留意;经你这么一说,我再往回一想,还真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留村’没人住了,是个空村?” 关山月道:“不,我听见了,‘留村’不是空村,有人住,家家户户都有人,只是门窗关着不出来。” 中年女子道:“真的?” 关山月道:“我应该不会听错,我甚至听见,有几户人家,有人爬在门上,从门缝里往外看你我。” 中年女子知道,以关山月的修为,不会听错,她道:“这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恐怕跟祠堂里的道士有关,至少道士知道是怎么回事。” 中年女子道:“那咱们要不要问问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最好不要找村里的人家问,村里的家家户户门窗关着,没一个人出来走动;一是不敢开,二是不能开;不管是哪一样,都不适合找去问。” 中年女子道:“不敢开?不能开?” 关山月道:“一般来说,只这两个原因,我想不出还有别的。” 中年女子道:“你是说,你我该去问祠堂里的道士?” 关山月道:“我认为,原因可能在祠堂里的道士。芳驾不是认为,道士的态度也不对么?道士恐怕是系铃人,找到了系铃人,自然也就找到解铃人了。” 中年女子道:“又是正事没办成,得管闲事了。” 关山月道:“也许该管,也许不该管:但是,没管之前不知道,是么?” 中年女子道:“还真是!不必管,管了耽误正事:该管而没管,那你我可就铸成大错了,一辈子心里都不会好受。” 关山月道:“不必管而管,耽误正事,顶多是耽误你我的正事。该管而没管,不但是你我铸错,一辈子心里不会好受,还有可能害了别人,也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中年女子深深一眼:“你不心急报仇么?” 关山月道:“十年都等了,再心急报仇,也不能不管该管的事。” 中年女子道:“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该让你尽快找到他。” 关山月道:“是么?” 中年女子道:“但我也至盼能由我让你放过他,只有尽快找到他,这一天才能尽快到来。” 关山月没说话。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走吧!回祠堂去。” 她转身往回走。 关山月跟了去。 “留侯”祠堂里。 前院里,祠堂门口。 三个人,两个道人,一个老人。 两个道人,都是中年道人;一个是刚才那瘦削道人,另一个则是个中等身材道人,看上去健壮一些。 老人看上去有五十岁,须发灰花,穿一身粗布裤褂,一脸老实样,也一脸可怜样。 瘦削道人正说话:“不要指望有人来救你,还有你村子里的这些人,没人会知道,也没人救得了,刚才叫门的人已经走了。” 中等身材道人道:“听见了吧!你还是赶紧老老实实的说吧!” 老人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两位道爷,小老儿真是不知道。” 瘦削道人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说,难道你真不要你的家人跟村人了?” 老人忙道:“不是的,不是的,两位道爷,小老儿不是不说,小老儿是真不知道。” 瘦削道人道:“你说不知道?告诉你,你再不说,先杀你的家人,然后是你的村人!只要道爷我出个声,在你家,跟在你村人家的那些道爷,就会一个一个的砍……” 老人砰然一声跪了下去:“两位道爷,小老儿给两位磕头!” 瘦削道人没等老人磕头,劈胸一把把老人提了起来:“你就是磕破头也没用!” 老人吓得哭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这是干什么?” 瘦削道人、中等身材道人忙循声望,院子里,近在眼前,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刚才叫门的那一男一女。 当然,那是关山月跟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面罩寒霜,目射冷芒。 关山月则又说了话:“年纪这么大一位老人家,三清弟子出家人何忍?” 瘦削道人、中等身材道人双双色变,瘦削道人冰冷:“又是你二人?” 关山月道:“不错,又是我二人。” 瘦削道人道:“原来你二人是有心人。”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只因为‘留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见人,道长你待人、说话又不像个三清弟子出家人,引得这位跟我起疑,特地折回来看看。” 中年女子说了话,冰冷:“我二人折回来看看对了。” 瘦削道人道:“道爷以为,你二人折回来看看错了,你二人不该折回来。” 中年女子道:“是么?” 瘦削道人道:“你二人若是没有折回来,还可以保住两条命,多活几年;你二人这一折回来,就要把两条命留在此地了。” 真不像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说话。 中年女子道:“倒要看看是谁会把命留在此地。” 中等身材道人说了话:“也不一定,你二人若是就此打住,立即离开,也可以如同没折回来一样,保住两条命,多活几年。” 瘦削道人道:“三师弟,你出家人胸怀没有用,他二人既然折了回来,就不会听你的就此打住,立即离开。” 关山月道:“那不一定,要看眼前这是怎么回事,要是这位跟我可以不管,自当就此打住,立即离开。” 中等身材道人道:“贫道以为,眼前事跟两位无关,两位可以不管。” 中年女子道:“眼前事跟我二人是无关,还是有关,不是谁说了就算的。” 中等身材道人道:“那么,女施主以为,该怎么样才算眼前事跟两位无关?” 这位还好,待人、说话,还像个三清弟子出家人。 中年女于道:“必得道实情、说实话,让我二人知道,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由我二人认为事不关我二人,我二人自当就此打住,立即离开。” 中等身材道人道:“那不难。” 中等女子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中等身材道人的话顿住,没有马上接着说话。 瘦削道人冷笑:三师弟,你是出家人胸怀,还是怕事?” 中等身材道人道:“大师兄,我既不是出家人胸怀,也不是怕事,顺顺利利、完完满满,岂不是更好!” 瘦削道人道:“你想得好,只是难如你愿。看他二人折回,听他二人说话,你就该明白,生死有命,他二人合该命丧此地,由不得你,三师弟,顺天意吧!” 中等身材道人要动。 中年女子道:“你等做的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说、不敢说?” 瘦削道人道:“你二人眼看就要命丧魂断,说给你二人听,让你二人知道又如何?” 中年女子道:“既是我二人眼看就要命丧魂断,既是你等这么有把握,说给我二人听听,让我二人知道,又何妨?” 瘦削道人道:“那会耽误道爷等的事,道爷等没有那个耐性,三师弟!” 这是要中等身材道人动手。 中等身材道人肉身欺到,大袖飘扬,一招两式,分袭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不但疾快如风,认的也都是要害,快而狠。 看来,他并没有出家人胸怀。 中年女子要动。 关山月道:“芳驾,由我代劳吧!” 由关山月出手,中年女子绝对放心。 关山月话落出手,也是一招两式,一式拆招,一式还击。 轻描淡写的拆了中等身材道人的一招两式,也轻描淡写的一掌拍中了中等身材道人的左胸,力只三成。 虽只三成力,中等身材道人已一声闷哼,衣袂飘扬,踉跄倒退,到原站立处才拿桩站稳。 这一掌,惊得两个道人脸上变了色。 关山月淡然说了话:“我不是出家人,可是我有出家人胸怀,是么?” 中等身材道人惊声道:“你……” 瘦削道人惊声问:“你二人是哪门哪派?”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 瘦削道人道:“道爷是怕伤了跟你二人那门派之间的和气。” 关山月道:“放心,伤不了,这位跟我不属于任何门派。” 瘦削道人还想再说。 中年女子说了话:“如今该说话的不是我二人,是你二人,你二人该道实情、说实话了!” 瘦削道人没有道实情、说实话,却脸色一寒,冷喝:“三师弟!” 这又是要中等身材道人出手。 中等身材道人也真听他的,一声没吭,闪身又扑。 这回双掌连环拍出,不但比头一招更快,而且也比头一招更见凌厉,掌力一样的分袭关山月跟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又要动。 关山月又道:“芳驾,还是由我代劳吧!” 他出了手,一掌就震退了中等身材道人。 这回,力道加了一成,不是拍中中等身材道人,而是跟中等身材道人对掌,震退了中等身材道人。 中等身材道人的身受,可不比遭一掌拍中为轻,震得他血气浮动,踉舱后退,却无法拿桩站稳,砰然一声坐在了祠堂门前的石阶上:虽然急忙站起来了,可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许是没受过这个,够难看的。 瘦削道人又一次惊白了脸。 关山月淡然说了话:“我话说在前头,没有第三回了。” 中年女子道:“道实情,说实话。” 瘦削道人依然没有道实情,说实话,他惊怒暴喝:“我只告诉你二人,这件事任何人管不了,就此打住,立即离开,不然道爷杀这老儿。” 中年女子双眉陡扬,冷喝:“你敢!” 瘦削道人道:“你看道爷敢不敢!” 扬掌要劈老人。 关山月却泰然安祥,淡然道:“我刚才听见两位似是跟这位老人家要什么,‘留村’这么多人,独抓老人家在此,两位要的东西,想必只有这位老人家知道,杀了这位老人家,两位还想要所要的东西么?” 瘦削道人道:“那是道爷等的事。” 关山月道:“不错,那是诸位的事,请只管下手,这位跟我不会管。” 瘦削道人却不下手,是下不了手,他脸色煞白,两眼瞪得老大,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厉声叫:“都是你这老狗,早说了不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这倒是! 话落,他抓着老人衣襟,把老人提得双脚离了地。 老人惊得两手乱抓,双脚乱踢,惊叫:“道爷饶命,道爷饶命!小老儿是真不知道啊!” 老人又哭了。 中年女子怒喝:“你拿这位老人家出什么气!” 气归气,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关山月道:“迁怒这位老人家,于事无补。” 瘦削道人厉喝:“不忍见道爷迁怒这老狗,那就就此打住,立即离去!” 关山月道:“道长你错了,我连道长你要杀这位老人家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道长你迁怒这位老人家?我只是认为,道长你迁怒这位老人家,于事无补。” 瘦削道人厉声叫:“那是道爷我的事。” 关山月道:“那就任凭道长你了,只是,吓坏了这位老人家,我不认为道长你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还真是,这么大年纪一个老人,哪经得起三番两次这么惊吓?一旦吓坏了,还能问得出什么事? 瘦削道人虽然没把老人放下来,但却不再凶神恶煞似的叫了。 关山月又道:“我不知道道长等到‘留村’这‘留侯祠’来,要的是什么,但是这位老人家何辜?道长等更不该挟持老人家的家人跟村民,以要胁这位老人家。” 瘦削道人说话了:“道爷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关山月道:“不错!” 瘦削道人道:“那不能怪道爷等,谁叫老狗他不肯交出道爷等要的东西-” 关山月道:“‘留村’不过这么些户人家,住的都是靠双手、凭劳力,养活一家老小的农人,有什么值得道长等要的东西?” 瘦削道人道:“这你二人不必管,也管不着。” 关山月道:“道长等要的是什么东西,这位跟我可以不管,但道长等用这种手段对这位老人家跟他的家人,还有无力抗拒的‘留村’善良村民,这位跟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管。”-瘦削道人狞笑:“你二人非管不可?” 关山月道:“恐怕是。” 瘦削道人道:“你知道道爷有同伴挟持这老狗的家人,跟村民,以要胁这老狗交出道爷等要的东西了?” 关山月道:“不错。” 瘦削道人道:“你可知道道爷等怎么要胁这老狗?” 关山月道:“这我也听见了,这位老人家若不说出道长等要的东西在何处,道长的同伴就会先从这位老人家的家人下手,一个一个杀,直到这位老人说出道长等要的东西在何处。” 瘦削道人狞笑:“你听得真切,一点都不错,如今道爷也可以用这要胁你二人,你二人还是非管不可么?” 中年女子脸色大变,怒叱:“你……” 关山月依然泰然安祥:“道长是说……” 瘦削道人道:“就此打住,立即离去,不然道爷知会同伴,就先从这老狗的家人下手,一个一个杀,直到你二人不敢再管,乖乖离去。” 这一招狠,而且毒! 中年女子惊怒厉叱:“你敢!” 瘦削道人狞笑:“你看道爷敢不敢!” 中年女子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拦住:“芳驾,这位道长绝对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我不可成为罪人。” 瘦削道人纵声狞笑,得意之态毕露。 中年女子气极,但没再动,关山月拦着,她也动不了,她叫:“难道就……” 关山月迳自对瘦削道人说话:“没想到三清之中,会有道长你等这样的弟子,道祖有知,不知要对道长你等做什么样的惩处。” 瘦削道人依然狞笑:“那是道爷等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关山月道:“我也要问一问,道长等是哪门哪派的高手?” 瘦削道人道:“跟你二人一样,道爷等不属于任何门派。”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关山月跟中年女子是真不属于任何门派。 瘦削道人则是不愿说,或者是不敢说。 关山月道:“我倒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居然有不属于任何门派的三清弟子出家人。” 瘦削道人道:“你还真是孤陋寡闻,怎么没有?道爷等就是。” 关山月道:“不要紧,道长你不说,我问道长你这位三师弟!” 话落,已到了中等身材道人近前。 中等身材道人净听关山月跟瘦削道人说话了,根本没提防,就是有提防也没用,等警觉关山月到了近前,左“肩井”已落在了关山月手里。 他大惊,要动,要挣。 只听关山月道:“道长,来下及了!1 只觉左“肩井”上的五指一紧,半边身子立即酸麻无力,练家哪有不知道“肩井”要穴落进人手的后果的道理?中等身材道人哪还敢动? 瘦削道人也没想到,等他明白的时候,三师弟已经落进人手,遭人所制了,他惊恐:“你……” 关山月淡然道:“我跟道长你一人一个,谁也占不了便宜,谁也不吃亏,道长你手里是‘留村’这位老人家,我手里则是道长你的三师弟,真比起来,恐怕是我占点便宜,道长你吃点亏。” 中年女子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瘦削道人惊怒:“你不怕道爷往这老狗身上招呼?” 关山月道:“投桃还李,来而不往非礼,道长你应该更怕我往道长你这位三师弟身上招呼!” 中年女子又喝了一声:“好!” 瘦削道人狞声道:“你不要忘了,道爷手里还有老狗的家人、村人。” 关山月道:“我没有忘,但是我知道,道长你说的那些人,跟我非亲非故,也不是朋友,我手上的这位,却是道长你的三师弟。” 中年女子连喝了两声:“好!好!” 瘦削道人恼羞暴怒:“道爷我的要是比三师弟更要紧的东西。” 关山月道:“那道长你还等什么?尽管下手就是。” 瘦削道人却没往老人身上下手,也没出声示意挟持人质的同伴下手,气得又是一付狰狞可怖,咬牙切齿的凶态。 关山月视若无睹,迳自向中等身材道人道:“适才我问令师兄的,请道长代令师兄回答。” 瘦削道人忙叫:“三师弟!” 什么意思,可想可知。 中等身材道人没说话。 不知道他是本来就不打算说,还是听了大师兄的。 关山月扣在中等身材道人左“肩井”上的五指动了动,道:“我手上要是用了力,道长你不会不知道那后果。” 中等身材道人道:“施主问的是哪一句。” 显然,他知道那后果。 关山月道:“诸位是哪门哪派的高弟?” 瘦削道人又叫:“三师弟。” 中等身材道人没答反问:“这关系紧要么?施主何必一定要知道?知道了又如何?”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点头:“这倒也是,我又不怕跟哪个门派伤了和气,我也不用关心哪个门派的名声,不问也罢!” 瘦削道人似乎神色一松。 关山月又道:“我问别的,诸位跟这位老人家,究竟要的是什么东西?” 瘦削道人忙又叫:“三师弟!” 他还是不让说。 中等身材道人没说话。 关山月道:“这,道长恐怕是非说不可!头一问,我已经不问了;这第二问,我投以桃,道长该还以李。” 中等身材道人说了话:“施主刚说过,贫道等要什么,施主可以不管。” 这话关山月是说过。 关山月道:“我说话算数,这位跟我仍然可以不管,这位跟我管的是诸位用的手段,诸位能立即放了这位老人家,并从村里撤出同伴么?” 中等身材道人没说话。 显然他有难处。 瘦削道人却叫:“你也管不着道爷等用什么手段跟这老狗要道爷等想要的东西。” 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这么硬,这么横,真是不识时务,不知进退。 关山月道:“是么?” 五指用了力。 中等身材道人闷呼一声,矮下半截! 《第八集》完,待续 第 9 卷 第 一 章 子房宝典 瘦削道人急叫:“三师弟!” 中等身材道人没说话,只因为他已经顾不得说话,也没法说话了。他额上蹦了青筋,汗直流,汗珠子颗颗豆大,脸上也已经没了血色,那样子,望之吓人! 瘦削道人惊恐,霍地转望关山月,两眼直欲喷出火来:“你……” 关山月道:“我再问道长你一句,放不放这位老人家,撤不撤村里的同伴?” 瘦削道人暴叫:“你用这种卑劣手段……” 关山月道:“是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卑劣么?” 瘦削道人仍暴叫:“你……” 关山门道:“多说无益,只答我一句,放不放这位老人家,撤不撤同伴?” 瘦削道人神色凄厉狰狞,没说话,却突然松了手。 老人落了地,却因为没提防,没能站稳,也因为吓坏了,两腿发软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好,长年靠双手,凭劳力的庄稼人身于骨硬朗,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也没摔着,很快就站起来了。 瘦削道人还不错,还顾念师兄弟之情。 他这里放了老人,关山月那里也五指微松。 中等身材道人站直了,脸上有了血色了,额上的汗不流了,青筋也不绷了。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请站过来些。” 这是让老人离瘦削道人远些。 老人忙避开瘦削道人,走近了关山月,能走,手脚可还有些不大俐落,八成儿吓得太厉害了,还没有恢复。 关山月见老人走近,道:“老人家能告诉我,这些道长要的是什么吗?” 老人看看瘦削道人,嗫嚅着没说出什么来。 显然,他不敢说。 难怪,家人跟村人还在人手里。 关山月明白,道:“那就等这位道长,从村里各家撤出他的同伴之后再说。” 老人感激的看了关山月一眼,还是没说话。 关山月望着瘦削道人,淡然叫了声:“道长!” 这是让瘦削道人再从村里各家撤他的同伴。 瘦削道人狞笑:“道爷虽然放了老狗,你可知道,道爷等手里还掌握着多少条人命?” 这是不肯从村里各家撤走他的同伴,而且还威胁关山月。 关山月道:“我知道,只是不知道那么多条人命,是不是抵得过令三师弟这一条。” 瘦削道人脸色陡然一变,猛跺一脚,脚下那块青石立即叫分五裂,他转身往外便走。 显然,那么多条人命,抵不过瘦削道人他这位三师弟这一条,他真是顾念师兄弟之情。 也可知瘦削道人他的功力相当可观。 关山月向着中年女子说了声:“芳驾请照顾老人家。”然后推着中等身材道人跟了出去。 中年女子陪着老人跟在最后。 出了“留侯祠”,在祠堂前停住,瘦削道人发出了一声轻啸。 村里有五家开了门,走出了五名道人,都是中年、高矮胖瘦不等,各提长剑,有两个各提了两把长剑,恐怕是替瘦削道人跟中等身材道人拿的。 五名道人一见祠堂前情景,立即腾身掠了过来,其中一名马脸道人道:“大师兄,这是……” 瘦削道人道:“师弟,这还用问么?” 还真是,这还用问? 马脸道人等五名道人都明白了,脸色齐变,马脸道人道:“大师兄,他二人是……” 瘦削道人道:“还不知道来路,他二人不说。” 马脸道人道:“是来夺咱们要的东西的?” 瘦削道人道:“我看是,他二人说不是。” 马脸道人冷笑:“不承认!” 关山月说了话:“这位跟我,连诸位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跟我只是看不得诸位用这种手段强取豪夺想要的东西。” 马脸道人冰冷道:“你用这种手段,逼道爷等放手,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关山月道:“我跟令大师兄说过,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脸道人道:“你二人既不是来夺道爷等所要的东西的,那就是来管闲事的;既然来管这种闲事,必然以侠义之士自居;既以侠义之士自居,也用这种手段,又算得了什么英雄豪杰?” 别看他一张马脸,人长得不好看,可是会说话多了。 关山月道:“那么,以道长你之见,怎么样才算得英雄豪杰?” 马脸道人道:“既敢伸手管这种闲事,也必然有所仗恃,既以侠义之士自居,又有所仗恃,就不该也用这种手段来逼道爷等放手;而该凭真本事,让道爷等知难而退。” 关山月道:“以道长你之见,要怎么样才算是凭真本事?” 马脸道人道:“放了道爷的三师弟,与道爷等放手一搏,只要你能胜过道爷等这七把剑,道爷等就舍弃想要的东西,立即离开此地。” 关山月道:“道长做得了令师兄弟的主?” 瘦削道人冷然道:“道爷的师弟说的,就是道爷七师兄弟说的;只是,你若是胜不了道爷等这七把剑呢?” 关山月道:“借用道长一句话,这还用问么?” 也是,关山月要是胜不了七个道人这七把剑,就管不了眼前事了,那还不是得任凭处置!七个道人这七把剑,饶得了他才怪。 瘦削道人唇边掠过一丝既狠毒又得意的笑意:“一言为定。” 关山月立即松了扣在中等身材道人“肩井”要穴上的五指,中等身材道人与瘦削道人立即腾身掠到马脸道人等五名道人身边,并各自从提两把长剑的两名道人手中接过一把长剑,然后,七名道人移动如风,围住了关山月、中年女子跟老人,铮然声中,七把长剑齐出鞘,瘦削道人冰冷道:“亮你的兵刃!’还不错,并没有趁关山月没亮兵刃之前先出手。 关山月道:“七位道长不要急,请让这位跟老人家置身事外。” 中年女子见识过关山月的武功,知道关山月的武学,认为可以不必帮关山月,她没说话。 瘦削道人也没有说话。 显然,这是不愿意。 关山月道:“只要七位这长能把我伤在剑下,还怕她两位能怎么样么?” 这倒是,眼前是一战决定关山月、中年女子、老人,甚至“留村”人的命运,自是由武功最好的应战。这一战既由关山月应战,关山月自然就是他跟中年女子两人之中武功最好的,那么,七名道人只要能把关山月伤在剑下,还愁什么中年女子?中年女子都不必愁,不会武的农家老人,当然就更不用愁了。 瘦削道人说话了:“八师弟、七师弟!” 一名虬髯道人跟一名枯瘦道人各自往旁边横跨了一步,他二人之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用意就很明显了。 中年女子却没有马上带老人走出包围圈,她说了话:“你等七把剑对他一个?” 关山月道:“芳驾,不要紧……” 瘦削道人冷然道:“道爷等对敌,一向是七剑联手,而且道爷刚才说的原本就是他得胜过道爷等这七把剑。” 没错,他刚才是这么说的。 中年女子道:“你等取巧,想倚多为胜,又算什么英雄豪杰?” 瘦削道人要再说。 关山月先说了话:“芳驾不必为我担心,这样我不必动七回手,反倒省了我的事,请护着老人家出去吧!也好让这七位道长快出手。” 这话,七名道人当然不爱听,个个脸上变了色,瘦削道人冷笑:“你好大的口气!” 关山月淡然道:“道长这句话,等决过胜负之后再说不迟。” 中年女子没再说话,护着老人走出了包围圈。 瘦削道人道:“那就亮你的兵刃。” 这是又一次让关山月亮兵刃。 关山月这回亮兵刃了,他掣出了腰间软剑,振腕微抖,铮然声中,寒光四射,软剑笔直的抱在胸前。 软剑掣出,七名道人跟中年女子脸色都为之一变。中年女子当然是行家,武林中的三清弟子也十九使剑,以剑术见长,自也是使剑的行家;都知道,软剑难使,没有相当的功力、造诣,使不了软剑,尤其关山月能笔直的把软剑抱在胸前,更不容易,功力、造诣可想而知,七名道人与中年女子能不脸色为之一变? 还没动手,七名道人已经知道,在使剑一途上,关山月是个劲敌了。 关山月说了话:“七位道长,我已经亮了兵刃了。” 瘦削道人两眼寒芒电闪,冷喝声中振腕出剑。 另外六名道人也振腕出剑,七把长剑如同一把,寒光抖动,矫如灵蛇,点向开山月。 默契够,干净俐落,他七人对敌,一向七剑联手之语,应该不假。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七名道人这一剑,不但默契够,干净俐落,而且快、狠、准,威力十足,足证这七名道人在剑术上有相当的造诣。 七把长剑如同一把,指向关山月的要穴,快、狠、准加上威力十足,关山月背腹受敌,却泰然安祥,抱剑凝立不动,对那疾点而来的七把长剑视若无睹。 中年女子脸上泛现惊容,似乎要说话,但她没说话、刹那间之后,她脸上的惊容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敬佩之色。 就在这时候七名道人脸上却各现惊异之色,同时沉腕收剑。 中年女子说了话:“胜负应该已经可见了,连这位的破绽都找不着,头一剑不用这位出手便无功而退,还用再打么?” 原来如此。 七名道人脸色又一变,就要二次出剑。 忽听关山月道:“七位道长,该我了!” 他振腕出剑,同时身躯疾旋。 他身躯转了一圈,只见七点寒星闪电般向着七名道人射去。 七名道人是七把剑如同一把剑。 关山月是一把剑如同七把剑。 一闪已到眼前,那七点寒星之快,令七名道人来不及由出击变为破解,由攻势变为守势,一惊,急飘身后退。 飘退三尺才堪堪躲过。 中年女子喝了一声;“好!” 这是为关山月这一剑喝采,可不是喝采七名道人躲得好。 关山月并没有再次出剑追击,他收剑又笔直的抱在胸前,说了话:“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七位道长在剑术上的确有相当的造诣,只是七位道长也应该知道,我剑也使得差强人意,是不是可以如这位所说,不用再打,见好收了?” 瘦削道人怒笑:“你把道爷等当成武林中的什么角色了?” 话落,七把长剑再次递出。 这一剑跟头一剑大大的不同,这一剑是剑气满天,七把长剑合成了一张光网,向着关山月当头罩下。 这一剑,威力倍于头一剑, 中年女子虽然已经知道关山月的所学跟修为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一顿,接道:“不管七位道长在当今武林是什么地位、什么份量,恐怕我都要得罪了。” 神情一肃,再次出剑,这次身躯没有旋转,只见一道寒光矫若游龙,腾空而起,直迎七把长剑合成,飞快落下的光网。 刹时间,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光网倏敛,寒光不见。 再看时,关山月依然抱剑凝立,神情已由肃穆转为泰然安祥。 七名道人又已退出三尺外,各自垂着长剑,脸邑一片煞白。 中年女子嘴半张,没听她叫出声,脸色变得一片凝重。 关山月又说了话:“七位道长,以七位的作为,我念七位是三清弟子出家人,已经留了情了。” 七名道人似乎如大梦初醒,瘦削道人惊声道:“竟能两次破道爷等的七剑联手?你这是什么剑法?究竟是哪门哪派弟子?” 还问! 关山月道:“我已经告诉过七位了,至于我这是什么剑法,既不属于任何门派,自然也是不人流、难登大雅之堂的剑法,不说也罢!” 瘦削道人还待再说。 关山月又道:“道长,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凭真本事,已经跟七位放手一搏过了,七位认为如何?” 瘦削道人道:“你既不肯报门派,恐怕也不愿报姓名?” 关山月道:“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瘦削道人道;“想不到我‘全真七剑’,今日竟在这‘留村’,败在一个不知门派、不知姓名的后生手里,白纵横武林这么多年了,也罢,东西不要了,走!” 一跺脚,飞身而去。 默契真够,其他六名道人竟也同时腾身而起,七人转眼间远去不见。 事了了,不过只两剑。 关山月收起软剑,转望老人:“老人家可以请回了。” 老人定过了神:“他、他还会再来么?” 中年女子道:“这七个道人不是一般武林中人,应该没脸再来了。” 老人千恩万谢,要走。 中年女子道:“老人家这会儿可以说了吧!他七人究竟要什么?” 老人说了:“他七个要什么‘子房宝典’。” 中年女子道:“‘子房宝典’?张子房先生留下来的宝典?” 老人道:“大概是。” 大概是? 中年女子道:“那怎么会找老人家你要呢?” 老人道:“他七个不知道听谁说的,‘留侯祠堂’里藏着一部‘子房宝典’,先上祠堂里找,没找着,这才押着小老儿又上祠堂,逼着小老儿说出‘子房宝典’的藏处。那个道人说,小老儿是‘留村’村长,年岁也最大,一定知道‘子房宝典’藏在祠堂什么地方。” 中年女子道:“‘留侯祠堂’里真藏着这么一部‘子房宝典’么?” 老人道:“小老儿不知道。” 中年女子道:“老人家不知道?” 老人道:“小老儿生在‘留村’,长在‘留村’,到如今几十年了,听也没听过什么‘子房宝典’,不知道他七个是听谁说的。” 怪不得他刚才说“大概是”。 中年女子道:“这么说,根本没有这部三十房宝典’?” 老人道:“有没有,小老儿不敢说,只是小老儿不知道,也从没听说过祠堂里藏有‘子房宝典’。” 说老实话,足证是老实人,种庄稼的农人,九个九都是老实人。 中年女子没再问,道:“老人家请回吧!别让家人久惦念老人家的安危。” 老人又千恩万谢一番,要走。 关山月说了这么一句:“万一再有人来要这部‘子房宝典’,再不相信老人家说的,老人家就说‘子房宝典’让不知名的一男一女拿走了,” 老人、中年女子都一怔,老人忙道:“你这位爷是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用怕,我只是说万一。” 老人道:“可是,这么说两位……” 关山月道:“老人家也不用担心这位跟我,这位跟我不怕。” 老人亲眼见过关山月的本事,他信关山月跟中年女子不伯,绝对信,可是…… 老人转望中年女子:“不是说他七个不会再来了么?” 中年女子道:“那七个道人是不会再来了,这位是说,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也来找,也来要。” 老人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既然平空掉下了这灾祸,害怕是躲不过的,这是唯一能保住老人家跟家人、‘留村’人的办法;只要老人家跟来人这么说,来人应该就不会为难老人家跟家人,还有‘留村’人了。” 老人没再说什么,再次千恩万谢一番走了,虽没再说什么,可是看得出,他神色沉重,一脸忧愁。 看看老人走远了,中年女子道:“再怎么说恐怕也没用。” 关山月道:“那是一定,我让他那么说,也是没有办法的情形下,唯一能保住他、他的家人跟‘留村’人的办法。” 中年女子也知道这是实情,道:“真会有别人也来找、也来要么?” 关山月道:“芳驾以为呢?” 中年女子道:“那七个不会说出去。” 关山月道:“那七个是不会,可是,那七个若是听说的,难保别人不会也听说。” 中年女子扬了眉,一脸冷意:“不过道听涂说,就给这淳朴善良农村带来灾,还用这种手段逼迫这么一位老人,那七个简直该死,你下手太轻了!’关山月道:“他七个如今恐怕已经发现了,右手从今后不能再使剑了,这还是因为他七个还没有伤人。” 中年女子目光一凝:“真的?” 关山月道:“我没有必要哄骗芳驾。” 中年女子煞威稍减:“这才是他七个应得的,可以让人多少解点恨了!”话锋一顿,目光再凝:“你令人敬佩。” 关山月道:“我不敢当,我一向不愿伤人,可也不会轻饶罪恶。” 中年女子道:“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你愿意这么拯救‘留村’这些人。” 关山月道:“这没有什么,更不敢当芳驾这敬佩两个字。在我,不过是多动几次手而已,何况,我也自作主张,算上芳驾一份。” 中年女子道:“我跟你本来就在一起,要是只说你一个,让人上哪里找去?何况,到时候十九都是你出手?” 关山月道:“芳驾比我想得多。” 中年女子脸上忽然浮现一片阴霾:“说起动手,我也不免忧心。”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中年女子道:“我已经几次见识了你的所学、你的修为了;我知道,一旦找到了他,他绝不是你的对手,我要是不能让你放过他,他必死无疑,” 关山月没说话,他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说是,那会让中年女子忧心,也伤心,他不忍;说不是,他不愿意,也没必要,更没有这个道理。他什么都不能说,只有默然。 中年女子又道:“真说起来,我不必如此,本来我也想到可能为他收尸的,不是么?” 关山月还是没说话。 中年女子话锋一顿,又道:“可是,我还是盼望我能让你放过他,他能活下去,毕竟我等了他十年,找了他十年。” 关山月仍然没有说话。 中年女子转了话锋:“走吧!” 关山月也说了话:“还有哪里可找?还有哪里可去?” 中年女子道:“要不要跑一趟‘留侯庙’试试?” 关山月道:“全凭芳驾。” 中年女子道:“为了不让你一个人去找,为了不漏掉不在远处的任何一处,你我就跑一趟‘留侯庙’。” 她转身要走,-又回身:“该告诉你了,我姓孙,叫孙美英。” 关山月道:“是,孙姑娘。” 中年女子孙美英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如今恐怕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关山月道:“关,关山月。” 孙美英道:“关山月,好名字!” 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关山月跟了上去。 “留侯庙”在“留霸村”。 往“留霸”得往“四川”走。 这条路,经“宝鸡”,出“大散关”,过“凤翔”,才到“留霸”。 在往“宝鸡”的路上,一路多山,路难走。 路难走难不住关山月跟孙美英。可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躯,总会饿、总会渴。 修为不同,关山月还像个没事人儿,孙美英却有点顶不住了,脸上虽然没有见汗,可已经有愁苦色了。 路上正好有座茶棚,两人停下来歇息,还是真好,说是茶棚,既卖喝又卖吃,吃喝虽然都不怎么样,可是此时此地已经很难得了。 这样的茶棚,卖的吃喝不怎么样,设置也相当简陋,只一个柜台,几张桌子而已,另编干草为墙,隔出个后棚、住家,做吃做喝都在后棚。 两人随便找张桌子坐下,点了吃喝正等着,棚外又进来两个人,各提着一把带鞘大刀,再加上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 两人进来匆忙,一脸急色,进来就嚷嚷:“人呢?人呢?怎么不见人?” 这是找茶棚卖吃喝的。 茶棚卖吃喝的进后棚去给关山月、孙美英张罗吃喝去了。 “来了!来了!”卖吃喝的从后棚出来了,边擦着手,想必定听见了嚷嚷,放下手上的活儿,赶紧出来了,出来就点头哈腰:“两位……” 两个江湖客都是粗壮大汉,不让卖吃喝的说话,两把大刀住一张桌上一扔,砰然两声,差点没把那张桌子砸垮:“爷们急着赶路,快给弄点吃喝来。” 这样的客人不好惹,得小心伺候。 卖吃喝的忙道:“两位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一摆:“只要能解渴、能饱肚子的就行。” 不知道是因为急着赶路,还是能将就。 卖吃喝的忙道:“知道了,等张罗了这两位的吃喝,就张罗两位的。” “两位”,当然是指关山月跟孙美英。 说完话,卖吃喝的就要转身回后棚。 砰然一声,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拍了桌子。 卖吃喝的吓了一跳,连忙停住。 拍桌子的粗壮江湖客骂上了:“你聋了,没听见?爷们急着赶路!” 这是说不能等,要先吃先喝。 卖吃喝的面有难色:“小店只我一个人……” 两名粗壮江湖客瞪了眼。 关山月说了话:“不要紧,我跟这位不急,先张罗他两位。” 有了关山月这句话,卖吃喝的脸上难色没了,点头哈腰答应,忙回了后棚。 两名粗壮江湖客满意了,不瞪眼了,砰然两声坐下了。坐下后,四道炯炯目光扫向了关山月跟孙美英,忽然都微一怔,收回目光对望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又望关山月跟孙美英,一名说了话:“你俩从哪儿来?” 真和气。 孙美英双眉微扬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从‘西安’来。” 说话那名道:“‘西安’?” 另一名道:“‘西安’哪儿?” 这样的问话…… 关山月道:“‘西安’城南四十里,‘王曲’的‘留村’。” 听关山月这么说,孙美英明白了,她敛了威态。 两名粗壮江湖客脸色一变,另一名道:“‘王曲’‘留村’?” 关山月道:“不错。” 另一名道:“是不是有‘留侯祠堂’的那个‘留村’?” 关山月道:“不错。” 先一名道:“你二人是从‘西安’城南,那个‘王曲’‘留村’来的?” 关山月道:“不错。” 先一个回望另一个:“你看是么?” 另一个道:“恐怕是。”。 先一个道:“不会弄错?” 另一个道:“哪来那么多一公一母两个一起?看模样也看得出来是道上的。” 先一个道:“那咱俩赶上了,找着了。” 另一个道:“不错,不用急着往前赶了。” 先一个一咧嘴道:“怪不得昨夜灯花开,今早喜鹊叫。” 另一个道:“咱俩是鸿运当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这儿,先一个转脸又向关山月:“你俩可曾从‘留侯祠堂’拿了样东西走?” 关山月望孙美英:“那个老人还是说了。” 孙美英没说话。 这就够了,她不必说任何话。 先一个拍桌而起:“不打自招!” 另一个也站了起来:“咱俩还真是鸿运当头。” 不但鸿运当头,还挺聪明! 先一个道:“自己拿出来吧!别等爷们动手了。” 关山月道:“两位这是要……” 另一个道:“你反穿皮袄,装什么佯?你俩从‘留侯祠堂’拿走的那样东西!” 先一个道:“自己拿出来,爷们只要东西不伤人,可要是等爷们动了手那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两位是跟这位,还有我,要从‘留侯祠’拿走的那样东西!” 另一个道:“不错!” 关山月道:“两位可知道,这位跟我,从‘留侯祠’拿走的,是样什么东西?” 另一个道:“当然知道,爷们就是为了那样东西赶往‘西安’‘留村’的,那老头儿说,你俩赶早了一步,先拿走了。” 关山月道:“那老人可不知道这位跟我是谁。” 另一个道:“那老头儿只说是一男一女,你俩不也承认是从‘留村’来,也承认从‘留侯祠堂’拿了样东西走么?” 关山月道:“两位又怎么知道,这位跟我,走的是这条路呢?” 另一个道:“好教你俩知道,‘川’、‘陕’地区,爷们熟得很,别说是你俩这两个大活人,就是两只虫蛾,只要爷们要找,它也跑不掉!” 好大的口气! 关山月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东西是我身上,两位想要,就请过来拿吧!” 先一个脸色一变:“怎么说?爷们得自己过去拿,你不愿意自己拿出来?” 关山月道:“那是当然,那样东西得来不易,何况它是当世人人想要的宝物?” 先一个道:“自己拿出来,爷们只要东西不伤人,等爷们动了手,可就没有那么便宜,你听见了没有?” 关山月道:“听见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先一个道:“那样东西再要紧,能比命要紧么?” 关山月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先一个道:“这话是你说的?” 关山月道:“是我说的,只是,不知道哪个人得死、哪只鸟得亡。” 先一个脸色一变:“不难,你这就知道了!” 他像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抓了刀柄。 另一个也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又是默契十足地。 就在这时候,卖吃喝的端着吃喝从后棚过来。 关山月道:“这两位不急着赶路了,恐怕也不想吃喝了,掌柜的快进去吧!免得溅一身血。” 卖吃喝的一见这情势,再一听这话,吓得忙转身又进了后棚。 也就在这时候,有个人进了茶棚。 第 9 卷 第 二 章 贪婪害人 这个人是个老头儿,十足的乡下老头儿。 一身粗布裤褂儿,俐落打扮,腰里扎条布带,脚下扎着裤腿,手里拿了根旱烟袋,像是个赶大车的。 只是他那根旱烟袋看上去怪:杆儿比一般的旱烟袋略长,通体乌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烟袋锅则是铜的,特大,小孩儿拳头似的,还擦得发亮,亮得耀眼。 进来得真是时候,恐怕也得溅一身血。 而,偏偏乡下老头儿像没看见眼前四个人,更像没看见那两个蒲扇般毛茸茸的大手已抓住了两把大刀的刀柄。他进来找张桌就坐了下去。那张桌,正在关山月、孙美英跟那两个粗壮江湖客之间。 真会挑座儿,坐这个座儿,恐怕还不止会溅一身血。 关山月刚才示意卖吃喝的躲开,如今却没示意这乡下老头儿快躲开。 孙美英要说话,也让关山月用眼色止住了。 孙美英一见关山月的眼色,马上就明白了,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没吭声,跟关山月一样,静静的坐着。 倒是那两个粗壮江湖客里先一个说了话,粗声粗气的:“老头儿,找死呀!没看见爷们这就要动刀?还不快滚一边儿去!” 乡下老头儿刚才像没看见,如今可绝对听见了,他偏过脸去,斜着眼看人:“你这是人说话?简直是畜生叫!” 这乡下老头儿好大胆,没看见或许是老眼昏花,怎么听见了还敢这样? 难不成是倚老卖老? 倚老卖老也得看地方、看人。 两个粗壮江湖客惊怒,先一个叫:“老拘!” 乡下老头儿截了口:“爹娘自小没管教好,我来代你爹娘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话落,振腕,烟袋锅里飞起一点火星儿,直奔先一个面门射去。 这一着出人意料,火星儿也疾快如电,先一个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有,就遭火星儿打在了嘴上。 先一个大叫捂嘴,连刀都顾不得了。 另一个勃然色变,要拔刀。 乡下老头儿再振腕,又一点火星儿飞出疾射,正中另一个要拔刀的手的手背。 另一个也一声大叫,左手捂住了右手背,没再拔刀了。 乡下老头儿又说了话:“我骂错你俩了么?你俩号称‘川陕二虎’,不是两个畜生是什么?” 另一个惊怒暴叫:“你、你知道爷们?。” 乡下老头儿道:“你跟谁称爷?” 又要振腕。 那先一个跟另一个吓得连忙闪躲。 乡下老头儿的烟袋锅里,这回却不见火星儿飞起,只听他道:“好出息,这样的角色也敢出来闯江湖,也敢插上一手来拿宝物,我知道你两个,你两个却连我都不知道,快滚吧!免得待会儿死得难看。” 先一个怒笑:“莫非你吃了烟草灰了?爷们要是这样就收手撤退,还称什么‘川陕二虎’?”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就留下,等着死得难看。” 另一个道:“莫非你跟这两个是一路的?” 乡下老头儿道:“这种样的招子,你俩究竟凭什么在‘川’、‘陕’道上闯荡?我的来意跟你俩一样!” 另一个怒笑:“弄了半天,你也是来要那东西的,你想横里伸手黑吃黑?做梦!” 铮然声中,两把大刀都出了鞘,跨步扑到,当头劈下。 刀是两把厚背大砍刀,刀重刀利,加上两人粗壮,膂力必大,这种样的一刀,真能砍掉一条牛的头来,人挨上这么一刀,怕不劈成两半! 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不闪不躲,而且泰然安祥,只一声冷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旱烟袋闪电递出,在两名粗壮江湖客胸腹之间各点了一下。 两名粗壮江湖客自闷哼一声,刀砍不下去了,一脸痛苦地弯下了腰。 乡下老头儿又闪电出手,烟袋锅各在两名粗壮江湖客头上敲了一下。 只听“噗!”“噗!”两声,两个人脑袋上各开了一个洞,红白之物涌出,人也砰然两声倒下了地,没再动。 “川陕二虎”转眼问成了死虎,死相还真是不好看。 孙美英脸色为之一变。 关山月像没看见,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也像个没事人儿,回手把烟袋嘴儿放进嘴里,“叭哒!”“叭哒!”吸了两口,一边嘴里、鼻子里齐冒烟,一边淡然发话;“看见了么?” 没看关山月跟孙美英。 但显然是对关山月跟孙美英说话。 关山月也淡然说话,却是不答反问:“你老是跟这位,还有我说话么?” 够客气。 乡下老头儿道:“问得好,眼前还有别的活吗?” 关山月道:“你老说得更好,这位跟我都看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跟这两个说的话,也听见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也听见了。” 乡下老头儿道:“那你两个还等什么?” 关山月道:“你老这句话,这位跟我就听不明白了?” 乡下老头儿道:“不要紧,我会说明白,让你俩听明白……”抬起一只脚,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接道:“我是说,你俩该知利害,识时务,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要是等我动了手,你俩的下场就跟他俩一样了。” 关山月道:“原来你老是这意思,我明白了,你老说的,跟他俩说的一样。” 乡下老头儿道:“我听见他俩说的了。” 关山月道:“那么,你老应该也听见我对他俩说的了。” 孙美英没说话,但是她一双杏眼里闪现了笑意,跟赞许、佩服的神色。 乡下老头儿脸色微一变:“不错,我也听见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关山月道:“那许是两字贪婪害了人!” 乡下老头儿道:“是么?” 关山月道:“不只你老来夺那样东西,是贪婪使然;我不愿轻易交出来,也是因为贪婪。” 乡下老头儿道:“说得好!”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实话,也是就事论事。” 乡下老头儿道:“冲着你这句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问你一句,对我,你也是东西在你身上,想要自己过去拿?” 关山月道:“不是对你老也这样,而且对谁都是这样。” 乡下老头儿脸色又一变:“年轻人,不觉得你口气太大了么?”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乡下老头儿脸色再变,一点头:“好,我听你的,成全你!” 他坐着没动,早烟袋一挥,点向关山月。 不快不慢,看不出什么,轻描淡写。 而且,两张桌子之间,有一段距离,这距离绝不是只比一般早烟袋略长的这根旱烟袋所能点到的。 难道说,乡下老头儿只是比划比划,意思意思?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乡下老头儿坐着没动,挥起旱烟袋这一点,那特大的铜烟袋锅,竟然到了关山月跟孙美英面前。 而且,到了面前之后突然变快,电光石火般分别袭向关山月跟孙美英的两眼之间。 这乡下老头儿有两套。 这要是遭这个特大的烟袋锅打中,关山月跟孙美英额头上非跟那两个一样,破个大洞,往外涌红白之物不可! 孙美英一惊,叫出了声:“小心!” 关山月道:“我知道!” 飞起一指,向着那电光石火般,迎面袭来的特大铜烟袋锅点了过去。 烟袋锅来得快,关山月这一指更快,加上距离近,烟袋锅又没有躲的意思,刹时间,“铮!”地一声,关山月收了手,烟袋锅也退了同去,去势比来势还快。 再看,关山月泰然安祥,仍像个没事人儿。 乡下老头儿脸色变了,可不像个没事人儿了,他忙看烟袋锅,还好,烟袋锅完好。 关山月淡然说了话:“你老放心,我只用了三分力……” 乡下老头儿坐不住了,满脸惊异,霍地站起:“你……” 关山月道:“再来我力就不止三分,你老这烟袋锅恐伯就难保了,可惜;你老要是爱惜这独门兵器,还请就此收手吧!” 够客气,也够善意。 然而,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忽现冷芒:“看来我走眼了,估算错了,不该手沾这血腥,而该等你收拾了他俩之后,再向你伸手。” 关山月道:“人都会犯错,只要能及时回头,不要一错再错,仍能保身,仍不失为聪明人。”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对个老头儿说这些,倒是前所未见,” 关山月道:“老人不见得都明白,年轻人不是没有比老人明白的。”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这要是在以前,我绝对不能听,可是,如今我能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喜,为你老贺,足证你老还是个明白人,也不失为聪明人,还能保身。”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是我这用了多年的独门兵器要紧,还是我想要的这宝物要紧?” 关山月道:“你老这是说……” 乡下老头儿道:“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好,两字贪婪害人。” 孙美英双眉微扬。 关山月道:“我为你老扼腕!” 乡下老头儿道:“年轻人,东海水未曾图无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曾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关山月道:“你老想必是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辈,修为、成名两不易,还请三思。” 乡下老头儿道:“你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孤陋寡闻。” 乡下老头儿道:“看来,我的名气还是不够大,‘川陕二虎’跟你都不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 乡下老头儿道:“不说了,你不知道我也罢,‘川陕二虎,不知道我是谁,死在我手底下,不能记仇记恨;你二人也不知道我,死在我手底下也不能记仇记恨,又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道:“怎么,你老仍是要……” 乡下老头儿道:“这么多年了,江湖上的大小事,我不轻易伸手,一旦伸了手,也绝不是任何人几句话就能让我收手的。” 关山月道:“彼此已经过了一招,你老还是认为,这位跟我会死在你老手底下?” 乡下老头儿道:“你认为那一招就能分出强弱高下?年轻人,我这么大年纪了,成名也多少年了,你才多大?学了多少年武?有多少年功力?” 他是这么算的! 又一次估算错了。 这一次估算错,可比上一次估算错,后果严重得多! 关山月道:“你老刚才说的那些话,如今应该由我来说。” 乡下老头儿道:“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关山月道:“我一向不喜欢多伤人,可是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死、找死,而且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乡下老头儿一双老眼里冷芒连闪,道:“年轻人,说得好,我已经明白了,还是你说的,两字贪婪害人。” 关山月用他的话说他。 恐怕他也是用关山月的话说关山月。 在他以为,关山月宁冒杀身之险,也不肯交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不也是因为两字贪婪? 关山月道:“‘川陕二虎’,为想要的东西能杀人,这种人,你老杀了,不可惜;你老为想要的东西也能杀人,这种人,少一个也不可惜,我不再说什么了。” 乡下老头儿道:“是该打住了,耽误太久了,赶快作个了结吧!说不定待会儿又会有人赶来插手了!” 关山月没再说话。 乡下老头儿突然跨步欺到,旱烟袋随手挥出,幻影无数,罩向关山月跟孙美英。 幻影无数,哪个实?哪个虚?哪个真?哪个假? 无论实、虚,真、假,都带着劲风,都带着威力。 可以想见,只要遭那烟袋锅击中,下场就跟地上的“川陕二虎”一样。 孙美英要动。 关山月道:“还是我来吧!” 他坐着没动,探掌抓了过去,一只手掌竟也幻影无数。 当然,有实、有虚,有真、有假。 只是,不见劲风,不见威力。 孙美英看得清楚,关山月幻影无数的手掌,跟那幻影无数的烟袋锅,你追我躲,你来我往,交错分合,疾如闪电,根本分不清双方各出了几招,只知道片刻之后…… 铮然一声,“叭!”地一响,乡下老头儿退了回去,砰然坐回椅子上,须发飞扬,脸色一片白,手上的旱烟袋只剩了根杆儿,特大的铜烟袋锅不见了。 旱烟袋断了。 乌黑的杆儿不知道什么做的,竟然断了! 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呢?哪儿去了? 关山月一脸肃穆,摊开了右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托在他手掌掌心。 孙美英脱口喝了一声:“好!” 乡下老头儿霍地站起,神情怕人:“伴了我多少年的独门兵器,今天竟毁在你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手里。兵器在人在,兵器毁人亡,也是我大限已到,罢、罢、罢!我跟你拼了吧!” 他烟袋杆儿一挥,闪身再扑。 关山月双目微扬,目现威棱,就要抖手打出那特大的铜烟袋锅。 一个清脆女子叫声传了过来:“爹,住手!” 乡下老头儿硬生生刹住扑势。 关山月也及时收了手! 茶棚里,带着一阵风扑进来一个人,一个村姑穿着、打扮的大姑娘。 大姑娘年约二十上下,一身合身的粗布衣裤,脚底下是布袜子、布鞋,梳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柳眉,杏眼,瓜子脸,长得很好看,就是人显得黑了些,十足一个乡下姑娘。 乡下老头儿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大姑娘道:“我怎么来了?问您哪,您干什么来了?我能不来么?为着一样见既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东西,您就能跑来抢夺杀人?要它干什么?多少年了,咱们这种日子,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两手再沾血腥,造这个罪不可么?” 这姑娘的-番话,出乎人意料之外,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话锋微顿,一指地上“川陕二虎”,接道:“我不该这么说,已经两条命没了,您还要凑上第三条?这么大年纪了,修为、名声,容易?” 乡下老头儿说了话:“丫头,‘川陕二虎’是我杀的。” 大姑娘道:“是您?您已经伤了两条命了,还要多伤两条?” 乡下老头儿惨然抬了抬没了烟袋锅的烟袋杆,道:“丫头,我能再伤谁呀!” 大姑娘显然这才看见老父手里的早烟袋断了,一怔,忙道:“那您刚才……” 乡下老头儿道:“伴我多年的独门兵器都让人毁了,我拼了。” 大姑娘一脸震惊,瞪大了一双杏眼转望关山月跟孙美英,她看见了关山月右手里那特大的铜烟袋锅,她脸色一转肃穆,道:“谢谢您这位!” 话落,下跪,一个头磕了下去。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一怔。 连关山月都没来得及阻拦,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忙站起:“姑娘……” 大姑娘已站了起来。 乡下老头儿也叫:“丫头,你……” 大姑娘转过脸去正色道;“既能毁您的独门兵器,就能要您的命,不但没要您的命,连伤都没伤您,不该谢谢人家么?” 乡下老头儿嘴动了几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大姑娘又转望关山月跟孙美英:“两位,不管是什么奇珍异宝,唯有德者能居之,我父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再要,再次谢谢手下留情,告辞!”转过去拉住了老父:“爹,走!” 乡下老头儿把没了烟袋锅的烟袋杆-往地上一扔,父女俩就要走。 关山月说了话:“贤父女可否暂留一步?” 父女俩收势没动。 关山月道:“姑娘令人肃然起敬,老人家有这么一位爱女,是老人家的福气。” 乡下老头儿嘴又动了几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月又道:“贤父女既然不要宝物了,我不妨对贤父女说实话,我身上并没有‘子房宝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部宝典,” 父女俩瞪大了眼,乡下老头儿说出话来了:“那江湖传言,一男一女从‘西安’‘王曲’‘留村’‘留侯祠’拿走了‘子房宝典’,江湖上也侦知邪一男一女往这条路上来了,而你又明明承认……” 关山月道:“那是我让‘留村’那位老村长这么说的,免得这子虚乌有的东西,再为老村长及‘留村’招来灾祸。” 孙美英接着把“全真七剑”以老村长的家人、还有“留村”全村人为人质,胁迫老村长,遭关山月一剑对七剑逐退的经过说了。 乡下老头儿听得脸色连变。 大姑娘瞪圆了一双杏眼,又转为一脸敬佩色,看了关山月一眼,然后转望老父:“爹,人家这位是救人把祸事住自己身上揽,咱们却是为贪婪跑来抢夺,不惜杀人……” 乡下老头儿道:“丫头,不要说了!”一顿,向关山月,接道:“我惭愧,这么大年纪,我白活了,从此退出江湖,携女恬淡过日渡余年。” 大姑娘一阵激动:“您这位能让家父毅然退出江湖,我再次致谢。” 话落一礼,父女俩走了。 望着父女俩出了茶棚,孙美英道:“真是,家里有这么一位姑娘,家人不遭横祸。” 的确。 关山月道:“芳驾说得是。” 孙美英凝视关山月:“我又多认识了你一层,你是一股浩然正气,不止是邪恶的人,就连背负着罪恶与过错的人,都得在你面前低头。”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夸奖,我不敢当,也当不起。” 孙美英-开了目光,转了话锋:“眼前这个样儿,这还怎么坐这儿吃喝了?” 地上躺着两个死人,红白之物流了一地,这种景象是没办法再坐在这里吃喝了。 关山月道:“是没办法坐在这里吃喝了,茶棚主人已经吓得从后棚跑了。” 孙美英微一怔:“什么时候跑的?” 关山月道:“早在我让他回后棚去的时候,他就跑了。” 机灵。 孙美英道:“我一点也没听见,看来修为的深浅高低,是一点也无法勉强的,我差你太多了。” 这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直受、谦虚都不对,他干脆说:“还是去找些吃喝带着,路上再说吧!” 他向后棚行去。 孙美英站起来跟了去。 快到“凤翔”了! 从“宝鸡”到出“大散关”,这一段路上没再遇见来夺宝的。 往“凤翔”走着,孙美英道:“到如今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到如今都还不知道那位老人是哪位人物。” 关山月道:“他始终没说。想必不愿说,不知道也罢!” 也是,关山月只关心匡复大业,只关心找仇人,别的他不关心,也不必关心。 孙美英不也一样?她原就不是江湖人,十年前辞去“神力侯府”护卫之职离开“北京”,十年来跑遍各处,为的只是找人,找她的须眉知己,知道那么多江湖人、江湖事干什么? 日后不管是否找得到须眉知己,也不管是否能如愿跟须眉知己厮守,都不会再在江湖走动,再在江湖待了。 孙美英转了话锋:“没有走过这条略?” 关山月道:“没有。” 孙美英道:“也没有来过‘凤翔’?” 关山月道:“也没有。” 孙美英道:“我也没有来过‘凤翔’,不过我听说过‘凤翔’。” 关山月道:“是么?” 孙美英道:“传说周文王时,常有凤凰在此飞翔聚集,所以叫‘凤翔’。” 关山月道:“原来‘凤翔’之名足这么来的?” 孙美英道:“据说‘凤翔’有三绝,女子手白皙,纤细可人,是一绝;柳名金丝,细而长,宋元丰年问用以进贡,修长拂水,形影婀娜,是为二绝:‘凤翔’酒与‘山西’汾酒、‘贵州’茅台、‘泸州’大曲齐名,香醇不易醉人,色显微绿,是第三绝。” 关山月道:“芳驾多知多晓,我差多了。” 孙美英道:“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好武功、好修为,真正的好胸蕴,再加上一付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那才有用,那才是当世不多见的难得!” 这是说…… 这根本就是说关山月,但是她没有明说。 关山月正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话。 背后传来一阵急促蹄声,骤雨也似的。 关山月找着话说了,而且也把话题扯开了:“这种路上驰马,定然好骑术,不然就是有什么急事。” 孙美英接了话:“有急事也得有好骑术。” 还真是,从“大散关”到“凤翔”这段路,地势高,路弯曲崎岖,走都难,何况骑马?更别说驰马了,就是再有十万火急的事,也非有精湛的骑术不可。 说话间,蹄声已近。 关山月跟孙美英避向路旁,以便让快马驰过。 就这工夫,两匹高头健骑驰到,鞍上是两名俐落打扮,腰系长剑的黑衣人。 也就在两匹健骑带着一阵风驰到的时候,一名黑衣人突然收了缰绳,那匹健骑昂首长嘶,踢蹄而起,那名黑衣人望关山月、孙美英,意气飞扬发话:“也是找欧阳老鬼讨债去的么?马前点儿吧!去迟了可就什么都落不着了!” 话落,大笑,健骑前蹄落地,疾驰去追前骑。 快到让人来不及答话。 也没有让人答话的意思。 望着黑衣人飞骑远去,孙美英收回目光:“看见了么?听见了么?” 关山月道:“是有急事,而且有好骑术!” 孙美英道:“我是问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有?” 关山月道:“听见了,不是找个姓欧阳的要债去么?” 孙美英道:“江湖人说这种江湖话,就是去寻仇,” 关山月道:“这个姓欧阳的,仇家恐怕不止他两个。” 孙美英道:“看样子是不止。” 关山月道:“去迟了什么都落不着,去早了又能落下什么?” 孙美英道:“去早的先动手,杀倒了仇人,算是报了仇、要了债;去迟的来不及动手,报不了仇、要不了债,自是什么都落不着。” 关山月道:“既是如此,干嘛还特意停下马来叫别人快。” 孙美英道:“把你我当成了也去寻仇的,他俩马快,料想一定能先赶到、先报仇,得意;也不怕别人先赶到,狂傲。你没听见他临去时的大笑么?我不会料错他,这种人我不喜欢,脸上有这刀疤,一脸的凶像,准不是善类。” 看得还真仔细, 关山月也看见了,孙美英看得一点不错,他道:“这种人的仇人,应该不一样。” 孙美英道:“未必,邪恶之问结怨的事不是没有,十年来我走遍各地,见多了!” 关山月道:“黑白之间结怨,正邪之间争斗,还是最多。” 孙美英目光一凝:“你又动了侠义心肠?” 关山月道:“不敢当侠义心肠,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管,那是罪过。” 孙美英道:“那你我听他的,马前点儿?” 关山月正要说话。 一阵疾风刮过,还带起了一阵轻微尘土, 关山月眼力过人,孙美英“神力侯府”护卫出身,眼力自也不差,都看见了,两个灰衣人飞掠而过。 施展的是上乘轻功身法,不怕惊世骇俗,也没想到少有人走的这条路上,这时候会有人走,要不就是有急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关山月道:“又是两个急着赶路的。” 孙美英道:“恐怕你我还真得马前点儿。” 关山月没再说话。 两人腾身掠去。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不知道该赶到什么地方去,但盏茶工夫之后,当两人赶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两人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在东山上,应该快到“凤翔”了,因为居高临下可以看见山下的一片县城了。 半山上这里有一片平地,背倚着山峰座落着一座宅院,不小的宅院。 宅院前有条石板路接这条路,石板路跟宅院两边种着不少树,枝叶繁茂,绿意可人。 宅院本身,一圈围墙,两扇朱门,一看就知道是个大户人家。 哪家有钱人,选在这儿盖这么一座宅院? 这地方真不错,背倚山峰,俯瞰县城,有山泉、有林木、有花香,还有声声的鸟语。 更有的是山居的宁静与悠闲。 关山月跟孙美英并不是因为看见了这么一座宅院才停下来的,而是因为也看见了宅院的人。 人不少,有十来个,刚才那两个纵马急驰的黑衣人,施展上乘轻功身法的灰衣人,都在里头,两个黑衣人的两匹健骑,就拴在一棵树上。 两个黑衣人、两个灰衣人都是中年人。两个灰衣人神情冷肃,脸上没有表情。两个黑衣人也不见意气飞扬、得意狂傲了,此时也神情冷肃,瞪视着两名灰衣人跟其他那十几个。 其他那十几个,年岁至少也都在中年,也有两个老者。 除了两个老者各在一棵树下闭目盘坐之外,其他的中年人都神情冷肃地瞪视着其他的人。 宅院的主人是这些人的仇人? 或者是宅院里有这些人的仇人? 这么一座宅院里的人,会是江湖人? 难道这些人的仇人不是江湖人? MadebyanUnre 第 9 卷 第 三 章 舐血江湖 宅院两扇门关着,里外都一片寂静,听不见一点声息。 仇家来到聚集门外,宅院里的人知道么? 孙美英轻声道:“都急着赶来,都想抢先,既然已经赶到了,还等什么?难道忌惮宅院里没有动静,不敢轻举妄动?” 关山月道:“既然都想抢先,应该不是。” 孙美英道:“那是……” 关山月道:“这些人忌惮的,恐怕是彼此!” 孙美英恍然大悟:“正是,你看得比我仔细,眼力比我好,差不多时候赶到,却忌惮彼此,谁都不敢先动,看来这些人都是经验、历练两够的老江湖。” 关山月道:“武功、修为也都不差。” 孙美英道:“你看出来了?” 关山月道:“除了那两个老者外,其他的人从目光、气势上看得出来。” 孙美英道:“宅院里的人,结的仇还真不少。” 关山月道:“不错。” 孙美英道:“宅院里的人,武功、修为应该也不差,不然不会有这种仇家,也早伤在这些人手里了。” 关山月道:“芳驾说得是。” 孙美英道:“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怎么这些人跟说好了似的,都来了?” 还真是! 经孙美英这么一说,关山月也想到了,微一怔,道:“这就不知道了。” 孙美英道:“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都在今天来寻仇了?” 关山月道:“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关山月这里话刚说完,宅院那里传来了门栓响动声。 宅院前这些人立即转脸过去,三十几道目光一起投注宅院的两扇朱门上。 孙美英道:“有动静了,要开门了,” 孙美英这里话刚说完,宅院的两扇朱门豁然大开,从里头走出个人来。 孙美英忙又道:“有人出来了。” 关山月当然看见了。 从宅院两扇朱门里出来的那个人,是个穿一件灰色长袍的中年人,长得挺白净,中等身材,出门停在石阶上,一拱手,高声说话:“奉我家主人之命传话,请诸位让出一条路,容我家主人遣散男女下人,之后,我家主人欠诸位的,当一一奉还。” 那脸上有道刀疤的黑衣人扬声说了话:“你是什么人?” 中等身材白净灰衣中年人道:“在下是欧阳府的管家。” 管家如此,这欧阳家确是个大户。 脸上行刀疤的黑衣人道:“你进去跟姓欧阳的说,他遣散男仆可以,女的一个不许走,留下让爷们挨个儿挑,当他欠爷们这么多年债的利息。” 他的同伴,另一名黑衣人仰天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好主意,好主意!” 他这么一笑、一说,宅院前,除了两棵树下闭目盘坐的两个老者之外,都笑了,还直叫好! 显然,都赞成,在这上头,这些人挺一条心! 孙美英扬了眉。 那位白净的欧阳府管家又说了话:“诸位……”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一挥手,道:“闭上你的嘴,有话滚进去跟姓欧阳的说去,风水轮流转,如今刀把儿握在爷们的手里了,由不得他讨价还价。” 那位白净的欧阳府管家还想再说。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脸上现了凶相,两眼也见了凶光:“你是滚进去跟姓欧阳的说了之后赶快走人,还是要爷们把你砍倒在这儿?” 那位白净的欧阳府管家不说话了,转身进去了,又关上了门。 另一名黑衣人又怪声叫好,又是一阵大笑。 其他的人跟着也笑了。 那位白净的欧阳府管家,不像是个会武的人,也就是说,不是江湖人? 要不是,跟这些江湖人的仇,又是怎么结下的? 孙美英冷哼了一声:“听见了么?都不是好东西。” 关山月道:“如今知道了,这些人的仇人,是这座宅院的主人,是个好人。” 孙美英道:“怎么知道?” 关山月道:“想先遣散男女下人,不连累无辜,这就够了。” 孙美英霍然点头:“对,我没有想到,他那个管家不是练家,不会武,难道他也不是江湖人?要不是江湖人,怎么跟这么多不是善类的江湖人结了仇?” 关山月道:“问问这些不是善类的江湖人,不就都知道了。” 孙美英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如今是拼既不能拼,不想连累无辜也不行,已经陷入了两难之中,芳驾跟我帮他解决了吧!” 话落,走了过去。 孙美英忙跟了上去。 听见又有人来到,除了那两个老者仍然在两棵树下闭目盘坐不动之外,其他的十几个都转脸望了过来。 倒没有人不让关山月跟孙美英走近,也没人说话。 只有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说了话:“你俩终于到了,真够快的,这是眼前这些人还没有动,不然你俩什么也落不着。” 关山月说了话:“承蒙关注,特来致谢,也有事请教。”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什么事?” 关山月够客气,他可不客气: 关山月不在意,道:“这宅院的主人,是江湖人么?” 都听得一怔。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更是一怔凝目:“你这一问……难道你不知道?” 关山月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关山月仍然实话实说:“我不认识,也没见过,”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又一怔:“怎么说?你不认识,也没见过?” 关山月道:“不错!”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那你是来讨什么债的?” 关山月还是实话实说:“我不是来讨债的,这座宅院的主人不欠我什么。”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再次一怔:“你不是来讨债的?也不欠你什么?” 关山月道:“不错!”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脸色一沉,拾手外指:“你敢戏弄我,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爷们是谁,要不是此刻爷有要紧事,就要你的小命,滚!” 关山月道:“我没有戏弄你,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也要听你的实情实话。”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脸上现了凶相,两眼现了凶光:“你还敢……” 另一名黑衣人冷喝:“你活腻了?,” 他要动。 脸上有刀疤的抬手拦住:“不知道来路,不知道居心,咱们有要紧事!” 另一名黑衣人收了势。 关山月说了话:“要问我的来路,我来路江湖,要问我的居心,更容易回答,我是来管闲事的。”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你是来管闲事的?” 关山月道:“这座宅院的主人派管家出来请求,让他遣散男女下人,之后,他愿意偿还欠诸位的债,是情、是理,也足证他人不错。你等这些人,要还有点良知,不伤及无辜,就该点头答应;哪知你不但不答应,还说了不是人说的话。是非明摆,善恶立划,这位跟我,既然碰上了,不能不管。不管,就是罪过。”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脸上的凶相,眼里的凶光更盛,挣狞一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你知道了?”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我知道了,以我看,你不是来管闲事的。” 关山月道:“以你看,我是来干什么的?”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道:“以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这一句,听得除了两个老者之外,其他那些人大笑。 事到如今,这些话两个老者不会听不见,可就是闭目盘坐如故,像没听见一样。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因这句话引得大伙儿大笑,相当得意,他也大笑。 没笑的只有他那同伴,另一名黑衣人。 另一名黑衣人一脸狰狞、恶狠的一声:“爷们成全你,你就死吧!” 他又要动。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又抬手拦住。 另一名黑衣人怒声道:“他的来路跟居心,如今都知道了,你还等什么?”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像没听见,没答理,扬手向其他那些人,叫道:“他说的话大伙儿都听见了,他是来管咱们闲事的,大伙儿能听他的,能容他么?” 其他那些人里,一名枯瘦的锦衣人冷冷道:“不能听,不能容,你那同伴不是两次要动手么?你拦什么?让你那同伴杀了他不就是了么?” 其他那些人没说话,但都冷冷的看着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霍地转望他的同伴,怒声道:“听见了么?为什么他们都不动手?来了半天了,为什么大伙儿耗到如今都不动?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只有你多事?有那力气,要咱们自己的债不好么?” 关山月没看错,这些人争先恐后跑来寻仇,赶到了却都按兵不动,不是忌惮仇人,确是忌惮彼此。 另一名黑衣人坏了事,受了脸上有刀疤的同伴责怪,脸色连变,他却一声没吭,也抢着要动了。 看来他较为沉不住气,也就是说,性子不如脸上有刁疤的同伴深沉。 其他那些人又都笑了。 笑得两名黑衣人又一次脸色连变,但都听了,忍了。 关山月也笑了,扬声道:“看样子来的都是江湖狠角色,怎么回事?已经都知道我是来管你们这些人闲事的,你们这些人却没一个敢动我!” 孙美英接了腔:“看来这座宅院的主人不必急着遣散下人了,也净可以放心吃睡,跟往常一样过日子,这些人来是来了,可是谁都不敢动,” 孙美英这么说。 关山月那么说。 没用,都听了,都忍了! 可见这些人把报仇看得多要紧。 真是只为报仇么? 拥有这么一座宅院,还有不少的下人,可知这座宅院的主人是有钱的大户。 不少的下人里头,还有丫头、女仆。 既有丫头、女仆,就表示府里一定有女眷。 财、以,打古至今这两样就是最诱人的,多少罪恶因这两样而起? 这些人可都不是正人君子! 关山月道:“看来得反客为主了,他们都不动我,我动他们,分批一伙一伙来,芳驾认为该先动那一伙?” 孙美英想笑没笑,但兴致勃勃,却又轻描淡写,抬手,伸一根指头,指两名黑衣人,淡然说话:“他俩不是一个最坏,一个刚要杀你么?就先动他俩吧!” 两名黑衣人勃然色变,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怒笑:“婆娘……” 关山月动了,一闪而回。 “叭!”地一声脆响,刀疤黑衣人脸上挨了一下,半边脸通红,嘴角见了血迹。 关山月像没动过,站在原处说话:“这只是教你点礼数,让你知道下回该怎么说话。” 关山月一出手就如此这般,不知道是不是要杀鸡儆猴。 其他那些人都面现惊容。 始终盘坐如故,连眼都不睁的两个老者,睁开了两双老眼。 两双老眼里寒芒外射,凛人! 脸上有刀疤的黑衣人不只惊怒,神情简直怕人,“呸……”地吐了一口血,咬牙切齿,恶狠狠道:“阎王注定你三更死,不能留你到五更,你死定了!” 他还没动,那没说话的另一名黑衣人却扑向了关山月,长剑出鞘,寒光一道卷向关山月。 用剑上相当见造诣。 关山月道:“你终于如愿出手了。” 跨步欺身,长剑擦胸而过,抬掌轻拍,铮然声中剑身荡开走偏。 另一名黑衣人一惊,沉腕收剑要变招。 关山月闪身欺到,左掌递出,正拂在他右肩上。 另一名黑衣人大叫弃剑,踉跄暴退,右臂抬不起来了,脸色发白,额上汗珠一颗颗豆大。 在场都是练家,都是行家,谁都看得出,另一名黑衣人右肩骨碎了。 关山月出手又是如此这般,到底是不是要杀鸡儆猴? 其他那些人脸色变了,脸上的惊容增了三分。 两名老者站了起来。 刀疤黑衣人脸上的惊容盖过了狰狞:“冲着你,这债爷们不要了。” 他要走向马匹。 另一名黑衣人忍着伤痛也要走。 关山月向刀疤黑衣人:“都能走,只有你不能!” 刀疤黑衣人一言不发,闪身扑向关山月,人在半途出剑,剑如游龙,直指关山月咽喉! 激怒出手,这一剑威力可想而知。 关山月抬脚一勾,地上那把另一名黑衣人的剑离地飞起,正迎着刀疤黑衣人的剑,“铮!”地一声金铁交鸣,两把剑同时荡开。 关山月一掌拍出,已然荡开的另一名黑衣人那把剑,荡势一顿,突然剑光在前,剑柄在后,向着刀疤黑衣人疾射而去,快如电光。 刀疤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来不及回剑去格,匆忙中闪身急躲。 他躲开了,但是关山月已到了近前,一指点在了他“太阳穴”上。 来不及哼一声,刀疤黑衣人倒下了,倒下就没再动一动。 这,不过在转眼间。 另一名黑衣人大骇,马也不要了,腾身跑了。 不错,还能提气腾身。 其他那些人惊住了! 不是因为见杀人,见死了人;江湖生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杀人死人算什么? 尤其这些个,个个狠角色,见的更多、杀的更多,而是因为关山月的高绝武功,这些人一个个从没见过! 关山月说了话:“还有哪位想走,趁如今还来得及的时候,可以走。” 不知道关山月几次如此这般出手,是不是有意杀鸡儆猴,但显然收到了杀鸡儆猴震慑之效。 有人走了,一声没吭的走了, 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走了,都一声没吭。 只剩下刚站起来的两名老者。 只有他俩没动? 看样子他俩并不打算走, 两名老者一样的瘦削,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高的穿黑袍,矮的穿白袍;穿白袍的脸上一团和气,穿黑袍的冷着一张脸,没表情。 关山月又说了话:“两位不打算走?” 白袍老者说了话,说话也一团和气:“我俩等要这笔债等了多少年了,没想到会有这个机会,也好不容易来了。” 虽然没说不走,可是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关山月道:“那只有任由两位了,只是……” 白袍老者道:“年轻人,只是什么?”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孤陋寡闻,不知道两位,但是我知道,两位一定成名多年,而且修为远在适才那些人之上。” 白袍老者道:“你是为我俩可惜?” 关山月道:“我正是这意思。” 白袍老者道:“年轻人,你心存厚道,令人感动。只是,你是不是太自负了?” 关山月道:“我没有想那么多。” 白袍老者道:“我俩不能不承认,你的所学、修为,是我俩生平仅见,但是我俩自信还能跟你放手一搏。” 关山月道:“那我为两位可惜是多余。” 白袍老者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心存厚道,令人感动?”一顿,接道:“其实,年轻人,我俩也为你可惜。你年纪轻轻,所学、修为能到这地步,更不容易,而且,以你的年纪、所学,前途无量。” 似乎是惺惺相惜。 只是,是么? 关山月道:“谢谢。” 白袍老者道:“不用客气,年轻人,在双方动手之前,你可愿答我几问?” 关山月道:“当然可以,请尽管问。” 白袍老者道:“你刚说不认识姓欧阳的,甚至不知道他?” 关山月道:“不错?” 白袍老者道:“当真?” 关山月道:“当真!” 白袍老者道:“这么说,你对他一无所知?” 关山月道:“不错。” 白袍老者道:“那你跑来伸手管他的事……” 关山月道:“我说过,他不愿连累无辜,足证还有善心,而来寻仇的这些人,连无辜都不肯放过,尤其对宅中女子存歹念,其心却是可诛。” 白袍老者道:“只为这?”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你等这些人跟宅院主人结仇,彼此的是非曲直;只为这已经够了。” 白袍老者道:“年轻人,我等这些人个个是狠角色,姓欧阳的也绝不是善类,我等这些人跟他结仇,彼此的是非曲直,你可以叫姓欧阳的出来当面问,看他敢不敢说他都占理,至于只为这,年轻人,你可曾看见我俩有任何表示,听见我俩说过什么?” 那是没有,真没有,他俩一直在两棵树下闭目盘腿,不言不动,直到关山月头一回出手之后才睁开了眼,第二回出手之后才站了起来。 关山月道:“这是说……” 白袍老者道:“如今只剩下我俩在此了,你还要管么?” 这叫关山月怎么答话? 还真难答话! 还要管,凭什么?师出无名。 当然,以关山月,也不是不可以非管不可,只是,那就成了不讲理了;再说,又为什么非管不可? 不再管了,白袍老者的话就这么可信?叫出宅院的主人来当面问,宅院的主人也不敢说都占理? 关山月这么说:“要是只为这,我可以不管,只是……” 白袍老者道:“年轻人,只是什么?” 关山月道:“我还不知道双方的是非曲直。” 黑袍老者突然说了话,冰冷:“老夫二人跟姓欧阳的结仇,双方的是非曲直,关你什么事?” 关山月双眉微扬:“关系我是不是再管这件事。” 白袍老者忙道:“我不说了么?你可以叫姓欧阳的出来当面问。” 黑袍老者冷然道:“老郝,这算什么,你我何许人?成名多少年了?多大年纪了?这么迁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以后武林中还怎么见人?” 白袍老者忙道:“老雷……” 黑袍老者不让他说话,道:“这后生的所学、修为是少见,是吓跑了那些个,可还不至于让你我也这么迁就他,凭你我,我不信不能让他收手。” 白袍老者似乎急了:“老雷……” 黑袍老者还是不让他说道:“倘若姓欧阳的出来说他都占理,你我这笔债还要不要了,你要是再迁就这后生,咱俩就各管各的!” 这麻烦了! 白袍老者道:“你这是什么话?老雷,你我几十年的交情,一直焦孟不离。” 黑袍老者道:“那就让他黄泉路上给姓欧阳的做先锋去!” 这是说…… 白袍老者转望关山月、仍然是一团和气:“年轻人,你听见了?” 这才是真可惜,本来关山月不是没有可能收手不管,白袍老者一团和气的已经拿话套住关山月了,奈何黑袍老者这种性情。 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关山月双眉扬高了三分:“我听见了,我看不必请宅院的主人出来,问是非曲直,用不着了,只凭为这就能杀人这一样,是非曲直已经够明白了。” 白袍老者道:“用不着了!” 他也这么说。 他这么说不是虚假,是实情实话,因为他说完了话,人已经到了关山月近前了,两只手掌带着劲风抓向了关山月。 还没有见过这么快的,也没有见过出手这么凌厉威-的。 孙美英为之心惊,忙叫:“小心!” 关山月也没有想到,知道这是他自进入江湖以来,所遇武功最高的。 怪不得黑袍老者亲眼看见了关山月两次出手,如此这般的吓人,还不愿白袍老者迁就关山月。 其实,白袍老者是真迁就关山月么?他只是见过关山月两次出手之后,对关山月没有十分把握,不愿关山月成为阻碍。万一再阴沟里翻了船,八十岁老娘倒绷了孩儿,那更划不来,所以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性情使然,两人作伴多年,几十年的交情,真如白袍老者所说,一直焦孟不离,彼此应该很了解,默契应该很够。 事实上,黑袍老者不是不了解,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是忍不住。 或许,这是天意。 他俩在武林的路,只该走到这里了! 关山月凝神提气,要出手。 这时候又看见,黑袍老者也动了,虽然是后发,却北白袍老者还要快,两人同时到达近前,也出了手。 两人互相配合得十分好,白袍老者人较矮,袭胸腹以下;黑袍老者人高些,击胸腹以上。 不管是击胸腹以上,或者袭胸腹以下,都是凌厉威-,力道千钧,都是致命的狠招。 单凭这一招,江湖上能抵挡的就不多,能全身而退的恐伯更少。 关山月弄了险,容得上下劲力沾衣,突然后退,打算躲过这头一招袭击,让这头一招袭击落空,招式用老,再出手。 白袍老者跟黑袍老者这头一招袭击是落了空,但是招式都没有用老,四只手臂似乎同时暴长,招式不变,仍然一攻上,一取下,追袭而至。 的确是前所未见的! 武功的高低差别就在这里了! 其实,高手之间,武功高低的差别并不多,一流高手之间差的更少,但是这少许的差别,就足以判定胜负,当然,胜者存,败者亡! 关山月不再躲闪,力凝八成,双掌并出。 这是关山月自进入江湖以来,头一次出手用八成力! 其力惊神泣鬼! 其力惊天动地! 刹时飞砂走石,树断了几棵。 关山月衣袂飘飘,身躯微晃, 白袍老者跟黑袍老者则须发飞舞,衣袂微扬,双双退回了原处,双双脸色发白,一脸惊容。 白袍老者不再一团和气,叫出了声:“后生,你是什么来路?跟谁学的?怎么练的?” 任谁都忍不住要问。 关山月只说了一句:“小心,我要二次出手了!” 他可以乘胜追击。 他可以不容白袍老者说话,一声不响,如影随形追到,二次出手,作雷霆万钧一击。 但是他没有,而且出手之前还打招呼。 他话落人到,比白袍老者、黑袍老者的扑击还要快,二次出手,分击两人。 白袍老者、黑袍老者闪身迎上。 闪电交错,倏忽九招。 这也是关山月自进入江湖以来,与人搏杀出招最多的一回。 孙美英站得近,阵阵劲风吹袭,鬓边秀发飞舞,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睁不开眼,但她还是睁大了眼,全神贯注,忘了后退。 第十招,砰然两响,闷哼两声,三条人影突然分开,各自退回原站立处。 关山月身上看不出什么,只看见他神情冷肃,煞威凛人。 白袍老者跟黑袍老者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只看见他二人须发凌乱,脸色煞白,而且,“哇!”地一声,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孙美英鬓边秀发跟衣衫静止不动了,脸色也恢复了,只是,她脸上又浮现了一丝异样神色。 关山月说了话:“是你俩该走,还是我该收手不管?” 白袍老者脸有骇然色:“后生,你究竟是什么来路?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 黑袍老者说了话:“还问什么?知道了又如何,咱们还能在江湖闯、还能在武林待么?什么都可以撒手了,走吧!” 他俩走了,不是腾身飞掠,而是行走,脚下还有些踉跄,背影透着无限凄凉。 走了,都走了! 又恢复了一片寂静,除了断了几棵树之外,几乎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孙美英异样的神色,异样的目光,凝视关山月。 不知道关山月有没有看见,道:“芳驾,你我也该走了。” 孙美英神色、目光都恢复了,道:“就这么走了?”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不听宅院的主人说句话?” 关山月道:“要听宅院的主人说什么?” 孙美英道:“外头如此这般,宅院里不会不知道,至少该出来招呼一声,道个谢。” 关山月道:“不必了,你我是不请自来。” 孙美英道:“你我是不请自来,他也该……” 又听门栓响动声。 关山月道:“有人开门了。” 孙美英道:“这还差不多,倒不是非听他那声谢,走吧!” 她要走! 真怪,人家开门了,她倒不听了,要走了。 其实,也说得通,争的只是那个“理”,那个“礼”! 关山月微一笑,也要走。 两扇朱门开了,抱步出来的是刚才那个白净管家,只听他扬声叫:“两位请留步,家主人出来致谢!” 只听一个老人话声从两扇朱门里传出:“两位千万谅宥,老朽致谢来迟。” 这话声有点耳熟。 关山月听出来了,孙美英也听出来了,两人回身望。 这时候,两扇朱门里也正好又快步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都看见对方了,双方都一怔。 竟然是半路上,茶棚里夺宝,杀了“川陕二虎”,独门兵器火烟袋遭关山月毁了的那乡下老头儿,跟跑来拦阻的他女儿,那大姑娘! 孙美英脱口道:“怎么是这父女俩?” 父女俩也都一脸惊异,乡下老头儿道:“原来是两位……” 他带着女儿抱拳下石阶,急匆匆来到近前。 白净管家一脸诧异紧跟。 乡下老头儿近前便道:“没想到竟会是两位,致谢来迟,千万恕罪!” 他不但抱了拳,还深深躬身。 大姑娘也说了话:“两次蒙受大恩,这次更是欧阳氏一家,大恩不敢言谢,请两位受我一拜!” 她又要跪下。 这回关山月想到了,抬手道:“这位跟我不敢当,姑娘千万不可再如此。” 这回大姑娘跪不下去了,既惊又急,道:“您这位……” 乡下老头儿说了话:“丫头,咱父女也都不行,恭敬不如从命,记在心里吧!” 大姑娘抬眼望关山月,道:“我父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姑娘遵了父命。 她不听乃父的,恐怕也不行。 关山月道:“姑娘言重了。” 孙美英道:“贤父女就住在这里?” 乡下老头儿道:“是的,住了多少年了,” 孙美英道:“武林中、江湖上,能置家如此的不多见,” 乡下老头儿面有羞愧色,道:“年轻时候积了些钱财,都不是正路上来的,成了家,有了这个丫头之后,就洗手不干了。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哪知最近又动了贪念,不是两位手下留情,我这个丫头来得是时候,险些又犯了大错;能及时悔悟是对的,不然哪能又蒙两位救我一家男女老少这么多口?上天对我是太恩厚了。” 孙美英道:“别这么说,可没我什么事,我不敢当。” 乡下老头儿道:“老朽是由衷感激。” 大姑娘道:“此地不是说话处所,请他两位家里坐吧!” 乡下老头儿道:“还真是,我只顾说话了……” 关山月道:“不打扰了。” 乡下老头儿道:“不要说两位是我欧阳家的大恩人,就是一般朋友,既然来了,也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还有事。” 乡下老头儿道:“两位这不是已经来了么,我父女能两次见着两位,也是有缘,天大的事也请家里坐坐,耽误不了。” 父女俩都是一脸的期盼,尤其大姑娘,那一双明眸里所流露的,更是让人不忍再拒绝。 关山月转望孙美英:“芳驾认为如何?” 孙美英道:“你做主就是。” 关山月回过脸去:“那就只有打扰了。” 大姑娘惊喜,忙向白净管家:“快去准备接待贵客!” 白净管家应声急步而去。 乡下老头儿抬手让客。 白净管家可以算得做事麻利快,也足证乡下老头儿父女平日教导得好,关山月跟孙美英在乡下老头儿跟大姑娘父女俩陪着进入大门时,白净管家已经带领着几位男仆,成两排的夹道恭迎了。 一个个长的、穿的都相当体面,一个个垂手恭立。 乡下老头儿跟大姑娘,父女俩都是乡下人穿着、打扮,可是言谈、举止,住的宅院、管家、男仆,一样样,一个个可绝不乡下。 这是怎么回事? 父女俩难道喜欢这样穿着、打扮? 也别说,世上不是没有这种怪人。 乡下老头儿跟大姑娘,父女俩把关山月跟孙美英让进待客大厅。 这待客大厅不但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还相当雅致,又一次显示一点也不乡下。 这在武林中、江湖上,真是不多见。 刚分客主落座,白净管家便带着两名男仆献上了香茗,茶具竟是“景德镇”的细瓷,茶香扑鼻沁心,一闻就知道,茶叶也绝对是贡品。 献上了香茗,白净管家带两名男仆退向一旁,垂手侍立。 乡下老头儿说了话:“蒙两位两次相救,老朽该自报姓名了!老朽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智字,匪号就是老朽那独门兵器,号称‘二烟袋’。” “二烟袋”? 关山月跟孙美英都想问,却都没问。 乡下老头欧阳智自己说了:“家兄也使一根烟袋,他那根烟袋比老朽那把大得多,他叫‘大烟袋’。” 所以他号称“二烟袋”。 原来如此。 孙美英说了话:“我知道有一位,人称‘怪侠’欧阳德,就是使根特大烟袋。” 欧阳智道:“那就是家兄。” 孙美英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欧阳智道:“芳驾该是想说,家兄也是个怪人。” 孙美英有点窘迫,微一笑,没说话。 欧阳智道:“要不家兄怎么人称‘怪侠’?他比老朽怪多了,不论三九、三伏,常年反穿皮袄,还戴皮帽、穿皮靴,毛朝外,一身白,戴一付琉璃眼镜,扛一根人高烟袋。” 还真是比欧阳智怪多了。 关山月眼见眼前这么一位怪老,又听说了比眼前这位还要怪的另一位,不能不暗想:江湖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关山月道:“我初入江湖,孤陋寡闻,对两位一无所知,还请见谅。” 欧阳智道:“好说,那是难免,真说起来,对老朽这样的,不知道最好,免得脏了耳朵。” 关山月道:“你老言重了。” “真的!”欧阳智道:“家兄在武林中、江湖上,人称‘怪侠’,老朽却名列黑道,为此兄弟俩几十年不来往。” 虽然实说了,但话里头不无悲痛、难过。 亲手足形同陌路,情何以堪? 显然是因为他这个做兄弟的列名黑道。 孙美英道:“智老别这么说,看人要看后半截。” 关山月道:“芳驾说得是。” 欧阳智道:“谢过两位,说来汗颜,老朽这后半截怎么样,不是两位跟老朽这个丫头,老朽险些又犯错,而且是大错。” 孙美英转了话锋:“智老父女住在这里,武林中,江湖上,一向不知道么?” 欧阳智道:“老朽当年筑屋住此、安家在此,不是携女隐居,武林中、江湖上,都知道。” 孙美英道:“既是早就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迟到今天才找上门来,还跟说好了似的,都来了?” 欧阳智道:“只因为那些人知道老朽退出江湖了,独门兵器也毁了。” 这才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湖睛传事真快! 孙美英道:“智老派管家出去传话,要那些人让智老先遣散男女下人,然后智老愿意一一偿债,要是那些人答应了,智老真就这么一一偿债么?” 欧阳智道:“不错,是真不假。” 孙美英道:“智老这是……” 欧阳智道:“芳驾是问,不管怎么说,老朽总曾经是个人物,怎么到头来愿意自缚双手,任人宰割?” 孙美英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欧阳智神色微黯:“芳驾,从茶棚回来之后,老朽算是真正悔悟了。一念悟,顿觉百行俱非,知道欠人的债总是要还的;今生不还,来生得还:本人不还,子女得还,不如由本人今生还清。报应到了,是躲不掉的,而且已经退出了江湖,独门兵器也毁了,不能再跟人厮杀拼斗了。” 孙美英道:“原来如此。” 她始终没问欧阳智跟那些人怎么结的仇,结的都是些什么仇。 欧阳智也没说。 而且,欧阳智自报了姓名,也不问关山月跟孙美英的姓名。 到目前为止,关山月跟孙美英也没告诉欧阳智,他俩姓什么、叫什么。 人家不说,那是不愿说,不能问。 欧阳智是个经验、历练两丰富的老江湖了,也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人情世故不懂? 关山月、孙美英虽然都不是老江湖,年纪也轻,但也都懂这个理。 还有,关山月又是自己不愿让人知道多,自也不便问人多。 孙美英出身宦海、豪门,职司护卫,更是知道,不管什么事,人家不说,不能问。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总算过去了,今后智老可以偕爱女平静过日,安享晚年了。” 欧阳智道:“但愿如此,只是,不敢奢求。” 关山月道:“智老既已退出江湖,仇家也已经都来过了,理应如此,还需奢求么?” 欧阳智微摇头:“两位一位不是江湖人,一位初入江湖,不知道,老朽那些仇人,虽然都已来过,锻羽而去,但那些人个个都是大恶,一经结仇,不亲眼看着老朽人亡家毁,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还有就是一些江湖道,不必仇怨,不必理由,找上你就要让你血溅尸横;所以,一旦涉足江湖,再想平静过日,安享余年,就是奢求。” 关山月双眉微扬,双目也微现威棱。 孙美英道:“我知道江湖可怕,这些年来,行走各处,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只有两条路——杀人,或遭人杀。不想杀人,就得遭人杀;不想遭人杀,就得杀人;想不杀人也不遭人杀,那就得有足以防身保命的高绝武功,只是,武林中、江湖上,人外有人,天外行天,一山还有一山高,什么是称最的武功?” 欧阳智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芳驾虽不是江湖人,却已深知江湖了,江湖就是这么一个所在。” 孙美英道:“要是如智老所言,真有那么一天,或者不相干的江湖道找上门来,智老仍然是自缚双手,任人取求?” 欧阳智道:“老朽欠的债已经够多了,不敢再欠债了,已经到这地步,该是还债的时候,哪能再欠新债?而且,同胞兄弟多少年不相往来,也该让家兄认为他这个兄弟还有救,认他这个兄弟了!” 可知兄弟形同陌路,对他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他多么期盼兄长相认,又是多么后悔往昔的作为! 关山月暗暗为之感动,双眉扬高了些,两眼威棱也增添了三分。 孙美英道:“难道智老就不为令嫒跟府上这些男女下人想?” 欧阳智道:“老朽想过了,等送走两位之后,老朽会立即遣散男女下人。至于小女……” 迟疑了一下,接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这也是老朽为什么请两位家里坐的道理之一。” 大姑娘说了话:“爹,您想干什么?” 欧阳智没理大姑娘,继续跟关山月、孙美英说:“老朽想让这个丫头跟两位走……” 这是…… 关山月一怔,威态敛去。 大姑娘叫:“爹……” 孙美英也叫:“智老……” 欧阳智道:“老朽作的孽,要是祸延子孙,那老朽的罪孽更为深重,有何面目见欧阳氏一门存殁?这是唯一能让老朽放心的办法,老朽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 大姑娘又叫:“爹,您怎么能这么做……” 孙美英道:“我知道,只是智老不知道我跟这位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告诉智老,我跟这位,随时可能分开。” 欧阳智道:“老朽知道,从这位对芳驾的称呼,老朽也知道,芳驾跟这位刚认识不久,两位之间也没有什么,不要紧,万一芳驾跟这位分开,就让丫头跟着这位……” 孙美英道:“这我就不便说什么了。” 关山月说话了,他不能不说话了:“智老……” 欧阳智道:“老朽、老朽父女,蒙两次大恩,她也该代老朽报恩,小女她长得虽不能算好,但绝对是个好姑娘,也什么都会……” 这是…… 大姑娘站了起来,叫:“爹……” 欧阳智道:“丫头,难道你不愿意?” 大姑娘道:“我怎么会不愿意?也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报这个恩,您不先问问人家这位愿意不愿意。” 欧阳智转望关山月,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智老、欧阳姑娘,请听我说……” 欧阳智倒没有不让关山月说话,道:“请说!” 关山月道:“智老非常人,欧阳姑娘也不是一般江湖女儿,不该说什么报恩不报恩……” 欧阳智道:“江湖中人本就恩怨分明,有怨该报,有恩更该报。” 关山月道:“我不是说有恩不该报,我是说智老非常人,欧阳姑娘也不是一般江湖女儿,为什么要用这种世俗方法报恩?贤父女要是真认为我对贤父女有恩,请听我的,就算对我报恩了。” 欧阳智道:“您是说……” 不知道关山月姓什么、叫什么,称“你这位”敬意已经不够了,只好“您”了。 关山月也没有计较,眼下也不是计较称呼的时候,道:“请贤父女先遗散府上男女下人,然后收拾细软,别处落居。” 欧阳智道:“老朽明白了,您是让老朽舍弃这个家,携女远走高飞。” 关山月道:“正是!” 欧阳智道:“人一死,万事俱空,老朽倒不是舍不得这个家,而是,在武林中,江湖上,想逃躲,不容易。” 关山月道:“武林中、江湖上,不会没有人逃躲,也不会没有人逃躲成,没有惊扰、平安过一生。” 欧阳智道:“老朽不敢说没有,只是,太少了,也太难了。” 关山月道:“事非得已,智老为什么不试试?” 欧阳智目光一凝:“这是说,您不愿意?” 关山月既不能说愿意,也不能说不愿意,道:“智老、欧阳姑娘,事不在我愿意不愿意,而在我有苦衷,不能接受贤父女的好意。” 孙美英说了话:“这我知道,这位他确实有不能接受贤父女好意的苦衷。” 她知道关山月永远思念青梅竹马的虎妞,永远觉得亏欠虎妞。 欧阳智道:“既是这样,老朽不敢再请……” 大姑娘头一低,道:“我去收拾东西去。” 转身外行。 也是,一个姑娘家,还怎么在这儿待?只好藉个因由出去了。 欧阳智面有歉疚色。 关山月也有一点,道:“智老,我……” 欧阳智一摆手:“怪老朽,孟浪,冒失!’ 关山月道:“智老这么说,我就更不安了。” 欧阳智道:“您千万别这么说,本来就怪老朽孟浪,冒失。” 关山月没再说话。 他知道,既然没答应,对大姑娘伤害便已造成,再说什么也没用,所以他不再说什么了。 第 9 卷 第 四 章 怪侠欧阳德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欧阳智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两人之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静寂。 这份静寂令人不安,也令人有点尴尬。 孙美英打破了这片静寂,她向欧阳智说话:“欧阳姑娘收拾细软去了,智老该去看看,还有,要遣散府上这么多男女下人,也得费一番工夫,智老忙,我跟这位就不多打扰了,该告辞了。” 她是位有心人,早点走,免得都再尴尬下去。 关山月本就坐不住了,孙美英还没站起来,他先站了起来:“芳驾说得是,你我是该告辞了。” 欧阳智忙站起,道:“两位怎么能这就走,不盘桓两天也吃顿饭,让我父女聊表寸心……” 孙美英这才站起:“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这位跟我也有要事待办,智老就不要客气了。” 欧阳智一脸后悔色,道:“怪我,怪我,都怪我……” 他认为都是他造成了尴尬,使得关山月跟孙美英坐不住了,是为这,但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因为关山月跟孙美英还有要事待办。 虽然有一半是为这,可也不能承认。 孙美英道:“智老这么想就不好了,这位跟我真是有要事待办,不能耽误过久。” 欧阳智脸上的后悔色刹时不见了,道:“芳驾谅宥,实在是大恩不敢言谢,怎么说老朽父女也该略表心意,唯恐因为老朽孟浪,冒失,使得两位不愿多留,既然两位真有要事,不能耽误过久,老朽父女不敢再留,这就恭送两位。”一顿,向白净管家:“禀知姑娘,两位恩人要走了。” 白净管家应声而去。 孙美英道:“智老真是,欧阳姑娘正忙……” 欧阳智道:“不过是收拾些东西,算什么忙?再忙也该出来恭送两位。” 说完了话,抬手往外让。 关山月、孙美英都没再说什么,相偕往厅外行去。 欧阳智送客外行,两名男仆紧跟在后。 出了待客大厅,大姑娘由白净管家陪着赶到了。 大姑娘虽然窘迫、尴尬、难过,适才藉个因由避开了,但此刻还是出来送客了,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还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孙美英答了话,她说的跟刚才对欧阳智说的一样。 就这么说着话,宾主出了宅院大门。 谁都没再说什么,客人走了,主人就送到这儿了。 望着关山月、孙美英不见,欧阳智带着女儿跟白净管家,两名男仆很快进去了,又关上门。 走得看不见欧阳家宅院了,孙美英说了话:“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个所请,仔细想想,天下父母心,也真难为了他。” 关山月只说了两个字:“是的。” 别的他能说什么? 孙美英看了关山月一眼:“我知道你很为难,只是,这么一来,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你的,遣散下人,携女远走高飞。” 关山月道:“我认为他会。” 孙美英道:“是么?” 关山月道:“他只这么一个女儿,爱女心切,把女儿看得比他的命都要紧。” 孙美英道:“这倒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还债,要女儿跟你我走。”一顿,道:“那就好,你我可以放心了。” 关山月没有说话, 孙美英又道:“只是,你我没有等他父女走了之后再走,你看,他父女来得及走么?” 关山月说了话:“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来的这些个,都是巨凶大恶、狠角色,仇没能报成,锻羽而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再来。” 关山月道:“芳驾放心,短时日内那些人不会再来,他父女来得及走。” 话落,忽然停步。 孙美英也忙停了步,道:“怎么了?” 关山月凝目前望,道:“芳驾请往前看。” 孙美英转脸向前,凝目往关山月所望处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不由为之一怔。 前后没多远,十几二十丈处路上,横七竖八倒着一片,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力都过人,看得出来,那不是别的,是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算算总有十几个之多,一个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美英忙收回目光:“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十几二十丈距离?在关山月跟孙美英算什么?腾身一掠就列了。 到了近前,孙美英又一怔,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地上这十几个,就是齐集欧阳家宅院前,找欧阳智寻仇的那近二十个巨凶大恶、狠角色,如今不但都一动不动,而且连一丝气息也没了,都死了。 不久前才见着,如今竟成了一具具的尸体,而且身上都没有外伤。 孙美英为之惊讶:“这是……” 关山月道:“都死在了人手里。” 孙美英道:“身上都没见外伤。” 关山月道:“遭人以重手法震断了心肠,或以指力截断了喉管。” 孙美英道:“没见那两个穿黑衣骑马的,跟两个老者。” 关山月道:“或许他四人走的不是这条路。” 眼前只这么一条路,一边往“四川”,一边往“陕西”,关山月跟孙美英如今是往“四川”方向去,关山月说“走的不是这条路”,就是说住“陕西”方向走的路,关山月跟孙美英的来时路。 孙美英道:“这会是谁?竟能将这些人都伤在手底下,足证是个厉害高手。” 关山月微微扬声:“这就要问崖上那位了!” 崖上? 路边紧挨着一处奇陡如削的峭壁,高有几十丈,过半处长满了树丛、藤蔓,相当茂密。 孙美英闻言忙抬眼上望,什么也看不见。 要是有人躲在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是看不见。 就在这时候,一声震人耳鼓的冷笑,从那峭壁高过半处,即茂密的树丛、藤蔓里传出:“你的听力不错!” 随着这话声,从那茂密的树丛、藤蔓里落下一个人来,疾加飞星殒石,刹那间着了地,落在了关山月跟孙美英眼前。 关山月跟孙美英只一眼就知道这是谁了。 从头到脚、皮帽、皮袄、皮靴,都反穿、反戴,毛朝外,活像只白毛大绵羊。 鼻梁上架一付琉璃眼镜,手里提着一根人高旱烟袋,杆粗,锅大,杆儿有儿臂粗细,锅儿有人脑袋大小,通体乌黑,杆儿不知何物制成,锅儿不知何物打造。 真是出洋相! 欧阳智说,他那胞兄,有“怪侠”之称的“大烟袋”欧阳德,不就是这么个怪人么? 欧阳智也说,兄弟之间几十年没有来往,如同陌路,不知道他那兄弟今在何处,没想到却在这离欧阳家宅院不远的地上碰上,关山月、孙美英大感意外。 欧阳智这么多仇家都横尸此处,而且显然都是死在欧阳德之手,这又意味着什么? 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就好说话,孙美英想说话,只是她是关山月没说话,遂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欧阳德隔着琉璃眼镜打量了关山月、孙美英一眼,说了话,冷然道:“走这条路,从此地经过的这么多个,只有你听见我藏身崖上,足证你的听力最好,也就是说,你的功力最高。” 关山月说了话:“夸奖,只能说我较为仔细,较为用心。” 欧阳德目光一凝:“这里有这条路,但这条路却少人走,如今你二人跟这些人都走这条路,莫非也都从一处来?”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一双老眼里,寒芒一闪:“从一个姓欧阳的住处来?”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琉璃镜片后的两眼里寒芒暴射,一声厉喝:“你俩也纳命来!” 话落,抬手,人高大烟袋离地而起,那人头大的硕大烟袋锅,带着一阵劲风直点关山月心窝,可也把孙美英罩在了里头,疾如闪电!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欧阳德只这么简单、平常的一招,几丈方圆之内,都难逃难躲他那大烟袋锅。 直点心窝,地上那些人想必都是这么死的,都没能躲过大烟袋锅那锅重逾千钧致命一击。 关山月上前一步,让孙美英落后他一步,抬掌一封,正封住了那大烟袋锅。 关山月没动。 欧阳德的右臂却震动了一下,他-怔,-双老眼里寒芒外射:“你果然是这些个里功力最高的。” 他右腕微沉,就要变招。 关山月说了话:“德老是不是太鲁莽了些?” 欧阳德一怔收势:“德老?” 关山月道:“你老不是有‘怪侠’之称的欧阳德么?” 欧阳德点头,傲然:“不错,我就是欧阳德。” 关山月道:“那么,尊称你老一声德老,应该没有错。” 欧阳德冷然道:“错了,我不喜欢这称呼,我也不认识你二人,干脆就是你我。” 真是个怪人。 关山月道:“恭敬不如从命……” 欧阳德道:“你敢说我鲁莽?” 关山月道:“我说你鲁莽是有道理的。” 欧阳德道:“你还有道理?你行什么道理?只要你能说出道理,我就低头认错。” 怪是怪,倒是个讲理的人。 关山月一指地上尸体:“这些人都是死在你手?” 欧阳德点头:“不错。” 关山月道:“这些人跟你何怨何仇?” 欧阳德道:“这些人跟我无怨无仇,” 关山月道:“这些人既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下这种狠手?” 欧阳德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关山月道:“就因为这些人跟令弟欧阳智有仇?” 欧阳德道:“这些人跟欧阳智有仇,我不管,种什么因,收什么果,那是欧阳智自找的,我管的是这些人找欧阳智寻仇。” 这是什么说法? 关山月道:“你这话不通。” 欧阳德道:“我这话怎么不通?” 关山月道:“今天这些人来找令弟寻仇,难道就不是昔日种因,今日收果,令弟自找的?” 欧阳德道:“当然也是!” 关山月道:“那你……” 欧阳德道:“今天这些人敢齐来找他,就表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所以我才伸手。” 关山月道:“据我所知,你兄弟多少年不来往,如同陌路。” 欧阳德道:“没听我说么?欧阳智跟以前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你不管以前的欧阳智,只管如今的欧阳智。” 欧阳德道:“不错,” 关山月道:“你又怎么知道,欧阳智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欧阳德道:“我当然知道,若欧阳智还是以前的欧阳智,这些人断不敢齐来找他寻仇。” 关山月道:“欧阳智跟以前有所不同,不是以前的欧阳智,原因不是只有一样。” 欧阳德道:“对欧阳智来说,都只有一样,那就是不够很了,不够狠了就是不够坏了,只要他不够坏了,就是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关山门道:“所以你才管。” 欧阳德道:“不错,但是我却来迟了一步,苍天没给他回头的机会,或许他造的罪孽太重,足为后来者戒!” 关山月道:“你来迟了一步?” 欧阳德道:“这些人已经都踏上了归路,作鸟兽散了,不是已经报仇得手了么?” 关山月道:“我又明白了,所以你杀了这些人,只要是让你碰上的,一个不留。” 欧阳德眉宇间泛现煞气,凛人:“不错!” 关山月道:“只要是从欧阳智住处来的,也一个不留?” 欧阳德道:“不错。” 关山月道:“那没走这条路,没让你碰上的呢?” 欧阳德道:“那是他命大些,就让他多活些时间,不过,多活不了多久,我会在最短时日内,一一找到他。” 关山月道:“所以你也要杀这位跟我?” 欧阳德道:“你明白了。” 关山月道:“我明白,你不明白,难道走这条路,又是从欧阳智住处来的人,都是去找他寻仇的?” 欧阳德道:“这就是让你说我鲁莽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道:“如今你也明白了。” 欧阳德道:“你二人跟这些人一样,走的是这条路,也跟这些人一样,是从欧阳智的住处来,不是跟这些人一样,是去找欧阳智寻仇,还能干什么去?” 孙美英说了话:“难道就不能是去管闲事,救你那兄弟的?” 欧阳德目光一凝:“是去管闲事,救欧阳智的?” 他还是说“欧阳智”,不说“我那兄弟”。 或许,他认为欧阳智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还没有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孙美英道:“难道不对?” 欧阳德道:“据我所知,江湖上、武林中,还没有会管这个闲事,救欧阳智的人。” 可见以前的“二烟袋”欧阳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关山月说了话:“怎么没有,你不就赶来了么?” 孙美英道:“对!” 欧阳德道:“我不同,我是认为他跟以前有所不同,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是半路上听说赶来,发现他打算先遣散府里男女下人,然后再一一偿债,不累及无辜这一念善心,所以管这个闲事,伸手救他。” 欧阳德道:“怎么说?他打算先遣散家里的男女下人,然后再一一偿债?”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老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我没有来错,他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欧阳智了……”一顿,接问:“他是不是如愿先遗散下人了?” 关山月道:“他让管家出来求这些人,这些人不答应,只许遣散男仆,女子一个都不许走。” 欧阳德道:“这是为什么?” 孙美英道:“还用问?想也知道!” 欧阳德老眼寒芒暴射:“这些人还不该死么?该万死!” 孙美英道:“没人说这些人不该死,没人怪你杀这些人,是怪你鲁莽……” 欧阳德道:“这些人该死,该万死,你二人自也一样!” 孙美英双眉一扬:“跟你说了半天了,难道你没听见?” 欧阳德道:“我听见了,字字听的清楚,” 孙美英道:“那你还……” 欧阳德道:“那是你二人说的。” 孙美英道:“我明白了,你不信。” 欧阳德道:“好死不如赖活,蝼蚁尚且偷生,江湖上、武林中,还没有不贪生怕死的人!” 孙美英脸色变了。 关山月适时道:“你我已经过了一招了,就凭我那一招,你认为有必要编假话哄骗你么?” 孙美英道:“用脑筋想想。” 欧阳德没说话,可也没动手。 孙美英道:“这是这位有本事防身,不然这位跟我不就跟地上这些人一样了么,说你鲁莽,难道错了?” 欧阳德说话了,说的却是这么一句:“你我不过只过了一招。” 孙美英两眼猛睁:“你怎么是这么个人?还称侠?” 关山月道:“那就再过两招看看,看看我是不是需要编假话求活保命。” 欧阳德没说话,却出了手,又是大烟袋锅闪电般疾点关山月心窝,又是简单、平常的一招。 同样的一招,威力可不一样了,这回带着的劲风吹起了关山月的衣袂,吹得孙美英秀发飞舞、衣袂狂飘,几乎站立不稳,这不是平常的一招。 这该是石破天惊的一招。 那大烟袋锅这一击,应该力不可挡,无坚不摧,恐怕山都会为之崩塌一角! 关山月神情一肃,也出手了,也还是那一招,指掌去封大烟袋锅。 只是,欧阳德这回没让关山月封住他那硕大无朋的大烟袋锅,突然变招,大烟袋锅由一变三,分点上、中、下三路。 威力不减,点势不变,大烟袋锅由一个增为三个,而且分取上、中、下三路。 哪是虚?哪是实? 哪是真?哪是假? 关山月也变了招,右腕微震,手掌竟也由一变为三,分别去封上、中、下三路袭来的三个大烟袋锅。 又是哪是虚?哪是实? 又是哪是真?哪是假? 欧阳德没再变招,一声冷笑,大烟袋锅硬迎关山月的右掌。 关山月也没变招,右掌硬迎大烟袋锅。 硬碰硬了! 刹时间,烟袋锅跟手掌接实。 未闻声响,不见劲气。 烟袋锅与手掌,都由三合而为一,抵在了一起。 牢牢抵在了一起,像是黏在了一起。 拼内力了! 关山月、欧阳德都神情肃穆,互相凝视,两双眼都不眨一眨! 好静,静得几乎令人窒息! 未闻声响,不见劲气,但孙美英却感觉得到,关山月与欧阳德之间,力道四溢,逼得她站立不稳,不得不住后退出了好几步。 孙美英为之心惊胆战! 她没想到,这一招会变成了拼内力。 她知道,拼内力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分出胜负高下,胜的一方若不能拿捏得十分准,及时散力收手,败的一方非受严重内伤不可。 片刻工夫之后,关山月衣袖起了轻颤,欧阳德却是右臂微抖。 关山月额上微湿。 欧阳德额上见了汗珠。 关山月右臂轻颤,衣袖明显抖了起来。 欧阳德右臂抖得更厉害了,都能听得见声响? 关山月额上见了汗珠, 欧阳德额上的汗珠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大烟袋锅跟手掌突然分开了。 砰然一声,大烟袋锅落了地,砸碎了地上的石头,把地上砸了一个坑! 关山月缓缓垂下了右掌。 欧阳德老脸发白,须发抖动。 关山月脸色有点凝重,人相当平静。 孙美英高悬的一颗心落了下去。 她为什么会这样,关山月要是落败受伤,对她来说,应该是好。 也许是她总是关山月一边的,自然反应吧! 关山月说了话:“怎么样?” 欧阳德表情奇异,目光也奇异,紧盯关山月,也说了话:“你的修为,远远超过了你的年纪……” 关山月道:“这么说,不必再试了?” 欧阳德道:“不必,你为什么不伤我?” 关山月道:“我跟你没有仇。” 欧阳德道:“可是,我要杀你。” 关山月道:“那是因为误会。” 欧阳德话锋转了:“我来迟了一步,你二人呢?” 看来他是相信了。 关山月道:“这位跟我,来得不迟。” 欧阳德道:“你二人来得不迟?”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你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 他女儿?不说我侄女儿!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那么,这些人怎么个个全身而退?” 关山月道:“我伤了四个,这些人不敢再留,我不愿伤人太多,就让这些人走了。” 这是实情。 欧阳德道:“这些人不是已经报仇得手,作鸟兽散了?” 关山月道:“不是。” 欧阳德道:“那也没什么,论这些人往昔的作为,个个死有余辜。” 不免是为他杀了这些人找理由。 可是,根据关山月跟孙美英的所见,以及听欧阳智所说的,恐怕也是实情。 关山月没说话。 欧阳德道:“你真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了?” 似乎还不放心。 关山月道;“欧阳家宅院已经离此不远了,你何不去看看?” 孙美英道:“这位让令弟尽快遣散下人,携女远走高飞,要去快去,迟了恐怕见不着他父女。” 欧阳德目光一凝:“这是……” 孙美英道:“令弟,这位跟我,都认为仇家不会死心,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卷土重来,令弟他悔恨往昔作为,只愿还债,不愿再欠新债,这位跟我只有劝他携女避仇。” 欧阳德目光一凝:“不会就算我去得早也见不着他父女吧?” 孙美英脸色一变,道:“令弟怎么没有提起,你是这么个人?你称得什么侠……” 关山月道:“芳驾,这倒没什么,事关手足至亲,难免特别慎重……”一顿,向欧阳德:“要是真如你所疑,这位跟我还会让你去看看么?而且,就你我试了两招的结果,这位跟我也没有必要非让你相信,不是这些人一路,而是救了令弟父女不可,是么?” 还真是! 脑筋再不济的人,也应该能悟出这个道理来了,除非他不讲理,不愿去悟这个理。 欧阳德道:“只要你二人真救了欧阳智跟他女儿就行了,我不必去看了,你二人可以走了!” 许是悟出这个道理了。 可是还真是怪,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关山月没动,道:“智老悔恨往昔的作为导致兄弟如同陌路,多少年不相往来,引为此生一大憾事:如今都这么大年纪了,智老也已经大彻大悟了,你既为救他父女来到此地,近在咫尺,就不能赶去兄弟见个面么?” 关山月却一念善心,还要做好事,要撮合这对老兄弟手足团圆。 欧阳德神色微冷,道:“不必了,这么多年不见、不来往,已经习惯了!” 好,让关山月碰了个钉子。 关山月倒没怎么样。 孙美英可忍不住了,高扬了柳眉,圆睁了杏眼:“你究竟称得什么侠?以往你不认这个兄弟还有可说,如今智老已经大彻大悟了,也悔恨兄弟如同陌路,多年不相往来,你都到他家门口了,还不肯去跟他见个面,怎么,他会辱没你这个称侠的兄长么?” 欧阳德脸色也变了:“反正姓欧阳的家务事,外人管不着!” 孙美英一听这话更火,脸色大变,就要发作。 关山月拦住了,道:“芳驾,他说得是,这是他兄弟间事,你我可以进言,但不能相强,走吧!” 孙美英忍住了,跟关山月正要走。 欧阳德忽然烟袋一抬,拦住:“慢着!” 关山月跟孙美英停住了。 欧阳德目现寒芒,紧盯关山月、孙美英:“你二人这是走这条路去?” 孙美英没答理。 关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一指关山月、孙美英背后的来路:“你二人这是走这条路来?” 孙美英仍没答理, 关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道:“路只有一条,从‘陕西’到‘四川’,你二人从‘陕西’什么地方来?” 关山月道:“‘西安’‘留村’。” 欧阳德老眼寒芒外射:“‘西安’‘留村’?” 关山月道:“正是。” 欧阳德道:“你二人到过‘西安’‘留村’,是从‘西安’‘留村’来的一男一女。” 这是说…… 孙美英抢着说了话:“也是,怎么样?” 欧阳德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孙美英道:“难不成你也想要什么‘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你这是多此一问!” 怎么会有这种事! 孙美英气得脸色又变了,戟指欧阳德:“这位跟我救了你兄弟父女,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反倒跟这位跟我要起什么‘子房宝典’来了……” 欧阳德道:“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我要‘子房宝典’,两回事,他父女欠你二人,我不欠。” 孙美英又戟指:“你还算人……” 关山月抬手拦住,道:“你的修为在江湖上、武林中,已是少有敌手,还要‘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 关山月道:“留侯不是个习武的人。” 欧阳德道:“张子房练剑、练气,两者皆有大成。” 关山月道:“你是说,‘子房宝典’就是留侯练气、练剑,两者大成之秘笈?” 欧阳德道:“难道你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欧阳德道:“凡知道‘子房宝典’的,都知道。” 关山月道:“看来只有我不知道,我跟你说这件事……” 欧阳德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关山月把欧阳智茶棚要夺“子房宝典”的事说了。 听毕,欧阳德冷然道:“怎么,欧阳智他也夺过‘子房宝典’?” 关山月道:“不错。” 欧阳德道:“奇珍异宝,唯有德者方能居之,他也配!” 孙美英道:“我看他比你配。’ 欧阳德像没听见,道:“你跟我说过,只是让我知道欧阳智也曾经要夺,让我知道‘子房宝典’人人想夺?” 孙美英道:“只是让你知道,你不如你兄弟。” 欧阳德仍然听若未闻, 关山月说了话:“只是让你知道,留侯当初没有遗留什么‘子房宝典’。” 欧阳德道:“是么?” 关山月道:“智老信了。” 欧阳德道:“欧阳智容易骗,我不容易骗。” 孙美英道:“所以说你不如你兄弟,你甚至不如你侄女儿。” 欧阳德还是像没听见。 关山月道:“这么说,你是不信?” 欧阳德道:“你多此一问。” 关山月道:“也就是说,你非要从这位跟我手里,夺什么‘子房宝典’不可了?” 欧阳德道:“你还是多此-问。” 关山月道:“对你来说,多此两问要比少此两问好。” 欧阳德道:“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给你机会,让你三思,也是提醒你,这种事该不该,能不能做。” 欧阳德道:“不妨告诉你,我也是追那一男一女来的,既然那一男一女就是你二人,这是天意,‘子房宝典’该归我,我岂肯失之交臂,当面错过?也不敢违背天意。” 孙美英道:“煞星罩命,在劫难逃,我看天意是让你伤在此地。” 欧阳德脸色变了一变,可就是不理孙美英。 关山月道:“就因为那一男一女是这位跟我,你也要下手抢夺?” 欧阳德道:“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怎么样?那一男一女是你二人正好。” 关山月道:“也当真不念这位跟我,救你兄弟父女之情?’欧阳德道:“我刚说过,他是他,我是我,你二人救的是他父女,不是我,你二人救他父女,我要夺‘子房宝典’是两回事。” 孙美英道:“这种人不配称侠,根本就不是人,你不用再为智老父女苦口婆心了,没有用的。” 她知道关山月的用心。 关山月道:“那就真如这位所说,煞星罩命,在劫难逃,天意要你伤在此地了。” 欧阳德冷笑:“你真以为试那两招,就分出你我的胜负高下了?” 关山月道:“看来难免要多试几招。’ 欧阳德道:“当然,‘子房宝典’比什么都要紧。” 关山月道:“比几十年的修为、得来不易的名声,甚至性命,都要紧?” 欧阳德道:“你太罗唆了。” 孙美英道:“我有同感,不用费唇舌、费心了,你我还有正事待办,这种人少一个,对江湖、对武林都好!” 欧阳德两眼突然厉芒暴射,道:“我忍你许久了,你头一个死!” 大烟袋一举,当头就砸! 孙美英知道挡不住,接不下这一砸,她只有忍气闪退。 岂知大烟袋突然一长,孙美英虽然闪退,却仍没能脱出大烟袋的致命威力范围,硕大的烟袋锅带着千钧力,强劲风,向着她当头砸下。 关山月横跨一步到了,凝七成力,一掌拍出,正中大烟袋锅。 闷雷似的一声响,大烟袋锅落势走偏,往一旁荡去。 欧阳德身躯震得一晃,为之心惊,想沉腕变招,烟袋锅既大又重,加上关山月的七成真力,他竟收不回来,只能让烟袋锅停住斜荡之势。 就这工夫,关山月举步跨前,又一次凝力七成,一掌劈向烟袋杆。 这一掌是劈,不是拍。 欧阳德勉力好不容易停住烟袋锅的斜荡之势,哪还有力或动、或收大烟袋躲这一掌? “喀喳!”一声大响,那通体乌黑、儿臂粗细,不知是何物制成的烟袋杆,竟遭关山月力凝七成的一掌,硬生生劈断! 大烟袋锅砰然落地,地皮为之颤动。 欧阳德手里握着半截断烟袋杆,震得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为之骇然,眼圆睁,须发抖动,连话声都起了轻颤:“你、你、你能断我的‘苗疆’铁竹烟袋杆!” 原来他这根通体乌黑,儿臂粗细的烟袋杆,竟是“苗疆”铁竹制成。 “苗疆”铁竹产自“苗疆”,普天下也只有“苗疆”产这种铁竹。 顾名思义,可知其竹坚硬如铁,一般刀剑动不了它分毫,而且它韧性特大,从它可以支持那么大、那么重一个烟袋锅,就可想而知。 如今竟让关山月一掌劈断了,难怪欧阳德为之骇然。 孙美英惊魂甫定,惊怒接话:“我就说你煞星罩命,在劫难逃,天意要你伤在此地。” 欧阳德颤声道:“后生,这烟袋是我成名兵器,跟了我几十年……” 关山月道:“要紧?” 欧阳德道:“当然!” 关山月道:“心疼?” 欧阳德道:“废话!” 关山月道:“比‘子房宝典’要紧?” 欧阳德没说话,浑身俱颤,簌簌作响。 孙美英道:“天作孽,犹可救,自作孽,不可活!” 欧阳德厉喝:“住口!” 一口鲜血喷出,身躯一阵晃动。 这是因为心疼,也气急攻了心。 孙美英道:“难道我说错了你?片刻工夫之前,这位是怎么苦口婆心说你?你一句也听不进,为两字贪婪,不顾救弟之情,不惜杀人,非要抢夺一个子虚乌有之物,不是自作孽不可活是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你根本不是人,少一个,对江湖,武林都好!” 欧阳德身躯又是一阵颤抖,也又是一次听若无闻,他转望关山月道:“你又一次可以伤我没伤我,为什么?” 关山月道:“头一次是念你因手足至亲,特别慎重,这一次也是念你是智老的兄长。” 孙美英道:“总而言之,都是为了你兄弟,你都已经到了门口,却还不愿意去见他一面,让兄弟和好,手足团圆,你惭愧不惭愧?” 欧阳德没说话,身躯颤抖加剧。 恐怕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关山月道:“你可以走了。” 欧阳德嘴张了几张,终于说出话来了,话声也带着颤抖:“欧阳德从此退出江湖,从此再也没有‘大烟袋’这一号了!” 他转身走了,步履虽然不慢,但却相当不稳。 第 9 卷 第 五 章 情仇皆了 他走的是往“凤翔”方向,显然还是不愿去见老兄弟一面。 孙美英扬了眉:“都到了这地步了,竟还……” 关山月道:“芳驾不要怪他了,以我看,原先是不愿去,如今则是没脸去了。” 孙美英看了关山月一眼:“你总是往好处想他。” 关山月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人性本善,不是么?” 孙美英道:“这句话可以用在智老身上,不能用在他身上;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不是你为了智老,头一回就伤了他了,他还能夺什么‘子房宝典’?” 关山月道:“我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这么执迷?” 孙美英道:“我也不明白,称侠的人为什么反而不如一个两手血腥、满身罪恶的人?” 关山月道:“江湖上、武林中,恐怕这种人,这种事不少。” 孙美英道:“如今知道了,江湖上、武林中的侠,未必是侠。两手血腥、一身罪恶的人,也未必就不可救药,十恶难赦。” 关山月道:“至少在智老跟他这位兄长身上是如此。” 孙美英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对江湖、武林,又多认识了一层了,也多了一重不虚此行,走吧!” 关山月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走了,走的也是往“凤翔”的路。 “留侯庙”在-留霸村”,“留霸村”在这条路上要过“凤翔”,所以两人必得走往“凤翔”的这条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名多年的高手,称得上人物的“全真七剑”、“大烟袋”欧阳德、“二烟袋”欧阳智相继缎羽,称不上人物的自忖份量,不敢来夺,真正的高人没有贪念,或者根本就知道世上没有所谓的“子房宝典”,两人经“凤翔”到“留霸”这段路上,没有再遇见拦路截道,或者追赶上来夺“子房宝典”的了。 这一带称“紫柏山”,又称“紫关岭”,山麓下有一座寺院,就是“留侯庙”。 “留侯庙”从“汉”代至今,可有名了! 如今,关山月、孙美英就双双站在这座大寺院前。 孙美英吁了一口气:“到了!” 关山月望着寺院的恢宏气势,神情肃穆。 他是面对无圣先贤肃然起敬。 也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儿找到众仇之首,而且也是最后一名仇人大胡子。 孙美英指着寺院门前一块上镌:“汉张留侯辟谷处”的大石碑,道:“相传留侯赤松子游辟谷于此,又说黄石公在此授天书与留侯。” 不知是不是有据可考,但这座“留侯庙”气势不凡,所有寺舍,极具匠心是实情。 这座寺院有北方寺院的恢宏,南方艺匠之精巧,曲折相通,出幽入胜。 特别是“紫柏山”上的苍松翠柏,尽捋烟雾云树之表,山中晴雨最甚,云气幻变也甚,奇景与异致,时时可得。 孙美英又道:“‘留侯庙’虽创于‘汉’,但今日的规模却始于前朝穆宗隆庆五年,那时大儒赵贞吉在这儿讲学,文风盛极一时,‘留侯庙’之名更得传播远近。” 关山月说话了:“芳驾多知多识,好胸蕴。” 孙美英道:“说什么好胸蕴,说穿了一文不值,我是听来的。” 关山月道:“芳驾客气,胸蕴腹笥,本来不是读来的就是听来的。” 还真是。 孙美英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进去吧!” 孙美英没说话,神色上看得出,有点犹豫。 她是既盼大胡子在这儿,找了十年了,终于在这里找到了? 又盼大胡子不在这儿,找到大胡子之后的情形,她可以想像,尽管她绝对会尽心尽力,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生怕找了十年,虽然找到,最后还是落个空,抱恨终生。 在所难免,也是人之常情。 关山月道:“芳驾,既然来了,就得面对,是么?” 孙美英霍地转过脸来:“你知道我……” 关山月道:“我至盼他就在这里,能在这里找到他,可是我也怕又一次的失望,你我想的虽不同:心境却是一样。” 孙美英忽然扬眉,吸一口气,道:“你说得是,走,进去!” 两人迈步进山门。 进山门,院落宏敞,只见大殿一楹,横额三个大字:“三清殿”! 怎么会是“三清殿”? 关山月、孙美英听得殿里有声响,忙入殿看,殿里祀的是“太上李老君”。 没错,应该是“三清殿”。 神案旁一名云髻高挽的中年道士,正拂尘轻抖,拂去神案灰尘。 不是庙,没有三宝弟子,看来…… 中年道士看见了关山月、孙美英,转身稽首:“两位施主……” 孙美英忙道:“道长,这里不是‘留侯庙’么?” 中年道士道:“‘留侯庙’在殿外右方。” 孙美英谢了一声,忙跟关山月出“三清殿”往右看。 可不,殿右一门,上书三字:“留侯庙”,门前还竖着一根有龙凤花纹的大铁旗杆。 刚才只留意“三清殿”了,没看见。 两人心里先都是一松,但旋即就又都是那矛盾心情了。 再矛盾,总要面对。 在事情没了结之前,每找一次,每到一个地方,也都会有这种心情,无法逃避,躲不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都迈步走了过去。 进庙门,院子里也有殿,进殿首,殿里祀的正是“留侯”张良,楹联不少,都是出自名家手笔。 进了庙,也进了殿,至今却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看殿里的情景,却不像没有香火没有人。 人在哪里? 既是庙,该有三宝弟子,三宝弟子又在哪里? 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有人了,有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三宝弟子,好在只要有人来,就能打听,就能问。 听步履声,来人是一般普通人,不是有武功的练家子。 步履声到了殿门,殿里进来了一个人,一个年轻人,年轻三宝弟子出家人。 年轻僧人白净清秀,灰衣芒鞋,进殿就看见了关山月跟孙美英,一怔,忙合什躬身:“两位施主……” 关山月、孙美英双双答礼,孙美英先说了话:“打扰师父清修,这位跟我是来找人的。” 年轻僧人道:“庙里只住持跟小僧,不知两位施主要找……” “留侯庙”里只住持跟年轻僧人两个三宝弟子出家人。 除非大胡子已剃渡出家,除非已剃渡出家的大胡子就是住持,否则…… 孙美英的心情不知道怎么样,因为不知道她会不会这么想。 关山月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情。 还是孙美英说话:“这位跟我,来找一位原是带发修行的大胡子居士,或许他已经剃渡出家了……” 年轻僧人道:“两位施主来找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 和尚他这么问。 关山月目光一凝。 孙美英忙道:“是的,‘留侯庙’有这么一个人么?” 年轻僧人道:“‘留侯庙’是有这么一位居士。” 有! 找到了。 没白跑,这一趟没白跑! 这么容易? 年轻僧人这么老实? 会不会另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大胡子? 有那么巧么? 有那么多大胡子么? 关山月两眼之中闪现寒芒。 孙美英忙道;“他是不是姓霍?” 年轻僧人道:“这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说话了:“可否烦请师父带这位跟我,去见那位居土?” 年轻僧人道:“容小僧先带两位施主去见住持。” 当然得先得住持首肯。 这是理,也是礼。 已经知道有位大胡子居士在这里了,不差这一刻,不差这一关。 也不怕住持不让见。 关山月道:“理应先拜见住持。” 年轻僧人合什欠身:“小僧给两位施主带路。” 他转身先走了。 关山月抬手让孙美英先走。 孙美英脸有异样神情,没动。 关山月知道孙美英这一刻的心情,见她没动,转身就要先走。 孙美英抬手拦住了关山月。 关山月收势没动,道:“芳驾,还没有见着人,” 孙美英没说话,不过,她收回了手。 关山月转身行去。 孙美英赶上一步,跟关山月走个并肩。 年轻僧人已经瞳了一段距离了, 年轻僧人带着关山月、孙美英往后走,一路上未再见有别的僧人。 似乎这座“留侯庙”真只有住持跟他。 那大胡子居士呢?难道不算? 或许年轻僧人说庙里只有住持跟他,只是说住寺的三宝弟子出家人,大胡子居士不是出家的三宝弟子,是外来的,只是来此借住,不是在此长住,年轻僧人带着关山月、孙美英进了后院。 后院不大,但是花木扶疏,修竹几丛,相当清幽。 两间禅房,一东一西,就在修竹丛中,年轻僧人就在东边禅房前停住,恭谨合什躬身:“禀住持,两位施主有事来见。” 禅房关着门,从里头传出一个苍老话声:“请两位施主进禅房坐。” 听话声,又是一个不会武的,只是一个普通老僧。 年轻僧人恭应一声,上前推开禅房门,倒退一步,合什躬身让客。 关山月、孙美英欠身答礼,进了禅房。 孙美英这一礼答得很不自然,可知此刻她心里有多么乱。 进禅房看,云床一张,一桌四凳,别无长物,云床前站着一位瘦削老僧,须眉灰花,双掌合什。 关山月欠身道:“打扰住持清修。” 瘦削老僧也欠身:“不敢,两位施主请坐。” 关山月道:“谢谢住持,不敢多打扰,不坐了。” 他急着找大胡子。 也难怪,这是众仇之首,也是最后一个,好不容易才找到。 也只有这一个不是碰上的。 前几个都是碰上的,应该是冥冥中的安排,是天意。 应该是,否则不会那么巧,而且都是。 那么,为什么这一个,这众仇之首,这最后一个不是? 为什么? 按说,这众仇之首更应该是? 难道说是因为大胡子已经皈依三宝,有所忏悔,有所赎罪了? 要是因为这,不是还是让关山月找到了么? 究竟是为什么? 不必想了,还不知道现在“留侯庙”的大胡子居士,是不是关山月、孙美英要找的姓霍的大胡子呢! 瘦削老僧也末多让,道:“那么,两位施主来见老衲,是……” 年轻僧人也跟了进来,在一旁躬身:“禀住持,这两位拖主来找那位大胡子居士。” 瘦削老僧目光一凝:“两位施主来找那位居士?” 关山月道:“正是。” 孙美英说了话:“请问住持,那位大胡子居士,可是姓霍?” 瘦削老僧道:“是的,那位居士是姓霍。’ 是了,十九不会错了。 找到了! 除非另有一个姓霍的大胡子居士。 应该不会有那么巧了。 关山月一阵激动。 孙美英也一阵激动,她话声有点颤抖:“找到了!” 是的,可找到了! 关山月道:“那位霍居士现在何处,可否烦请这位师父带领……” 瘦削老僧未答,截口:“两位施主是霍居士的……” 孙美英道:“朋友。” 关山月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明友,那是欺骗三宝弟子出家人,说仇人,倒不是怕老住持不让见,而是跑来这祀留侯的所在,三宝弟子的清修地寻仇,不大妥当。 正好由孙美英说了,她说的是实话,没有欺骗三宝弟子出家人。 瘦削老僧道:“两位施主从哪里来?” 又由孙美英说了:“西安。” 也是实话。 瘦削老僧道:“原来两位施主是霍居士从‘西安’来的朋友,虽不是亲人,总比都没有人来好了。” 这话…… 关山月、孙美英都目光一凝。 还是孙美英先说了话:“住持这话……” 瘦削老僧还是未答,反问:“两位施主可知道,霍居士仙乡何处,还有什么亲人?” 这么问是…… 关山月心头为之震动了一下, 孙美英忙道:“住持刚才那么说,如今又这么问,是……” 瘦削老僧道:“几年前确实有位姓霍的居士来到‘留侯庙’,要在‘留侯庙’出家,求老衲为他剃渡,老衲问他从哪里来,他也说从‘西安’来,老枘又问他,‘西安’名刹大寺那么多,为什么不在‘西安’剃渡出家?他倒是说实话,说曾在‘西安’‘卧龙寺’求过住持,‘西安’‘卧龙寺’的住持说他尘缘未了,没有答应……” 孙美英道:“这是实情,确是他了,” 瘦削老僧接道:“‘西安’‘卧龙寺’名刹大寺,住持一定是得道三宝弟子,看得准,既这么说,绝不会错,老衲自己也不敢答应为他剃渡,于是他就未再出家,也没有离去,就在‘留侯庙’住了下来……” 孙美英忙道:“一直到如今?” 瘦削老僧道:“不是一直到如今,而是一直到去年,不,也可以说一直到如今。” 孙美英忙道:“他现在何处?可否烦请住持……” 瘦削老僧道:“女施主是要老衲带两位去见他?” 孙美英道:“正是。” 瘦削老僧道:“女施主没听老衲说么?霍居士留住‘留侯庙’,一直到去年,也可以说一直到如今?” 孙美英道:“住持这话……” 瘦削老僧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来迟了,两位施主来迟了一年。” 关山月脸色一变。 孙美英忙道:“住持这是说,他、他已经走了?” 瘦削老僧道:“是的,女施王,霍居士他已经走了。” 孙美英忙道:“那住持怎又说,也可以说一直到如今?” 瘦削老僧又诵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霍居士已经在去年西往极乐,老衲把他遗骸埋在了‘留侯庙’!” 原来是这么一直到去年,也可以说一直到如今。 关山月为之心神震动,脸色又一变。 孙美英脸色大变,失声道:“住持怎么说?他、他已经死了?” 瘦削老僧道:“是的。” 孙美英道:“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住持已经说过了,她居然还再问,可见这噩耗使她失了神。 也难怪,连等带找整十年。 十年不是个短日子。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 瘦削老僧道:“去年。” 孙美英话声起了颤抖:“他是怎么死的?” 瘦削老僧道:“霍居士得了风寒,一病不起。” 孙美英道:“没有看病抓药?” 瘦削老僧道:“霍居士说是小病,不肯就医,不肯吃药。” 风寒的确算不得大病,对一个练武的人,尤其是内外双修的高手来说,更是算不了什么。 孙美英身子为之一晃。 关山月伸手扶住,道:“芳驾原谅。” 这是说,他不能不伸手扶。 孙美英道:“谢谢,我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却脸色发白,话声不但带着颤抖,还显得虚弱无力。 关山月收回了手,转望瘦削老僧:“住持说,把霍居士埋在了‘留侯庙’?” 瘦削老僧道:“正是。” 关山月道:“但不知住持把霍居士埋在了‘留侯庙’什么地方?” 瘦削老僧道:“就在庙后,” 关山月道:“可否烦请住持带这位跟我去看看?” 关山月是有点不信。 瘦削老僧则不知道是不是认为,既是朋友来寻,闻知噩耗,想去看看埋骨处,尽个心,致个意,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他道:“理应陪两位施主前去。” 连犹豫都没犹豫,抬手接道:“两位施主请!” 这是让关山月跟孙美英先出禅房。 关山月欠个身跟孙美英先行了出去,孙美英步履之间虽然没有不稳,但在这片刻工夫间,人却显得很虚弱。 瘦削老僧带着年轻僧人紧跟着出了禅房,瘦削老僧道:“两位施主请跟老衲来。” 老住持他亲自带路往后拐去: 年轻僧人则抢先一步去开了后墙上的那扇门。 瘦削老僧带着关山月、孙美英出门到了“留侯庙”后。 一到庙后就看见了,庙后倚着山麓,就在“留侯庙”跟山麓之间的一小片草地上,有一座孤坟,坟上都已经长出草了,但修剪得很整齐,木制的墓碑也已经泛白了,显然不是一座新坟。 木制的墓碑虽已泛白,上头的字还可以看得清楚,五个拳头大小的字:“霍居士之墓”。 如此而已,没有年月日,没有立碑人。 确有坟,也不是新坟,应该不假。 到了坟前,孙美英脸色更白了,似乎又有点站不稳了。 关山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有点吓人。 年轻僧人坟前合什躬身:“霍居士,两位贵友找到了你,看你来了,你可以暝目放心西去了。” 关山月不愿相信,但他找不到不信的疑点,至少眼前找不到,他也没有不信的理。 几个仇人,前几个都是碰上的,也都在他手里授首丧命。 只有这一个,只有这个众仇之首是找到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却是这么死了,不是死在他手里。 这是…… 难道说,这众仇之首的霍大胡子,不该死在他手里? 难道这也是天意? 难道是因为这众仇之首的霍大胡子,心有忏悔,皈依了三宝,有所赎罪? 关山月道:“住持跟师父请回吧!这位跟我要在这里多站片刻致悼。” 这也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 瘦削老僧应了一声,带着年轻僧人合什施礼,转身回庙,关上了那扇门。 孙美英这才说了话,话声颤抖得厉害:“我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你竟这么走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见,你真绝情,真狠心!” 还真是! 关山月没说话。 孙美英道:“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你”,是指关山月。 关山月说话了:“事既至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孙美英道:“我还好,已经十年了,也习惯了,你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仇却不能报了。” 关山月道:“这或许是天意,既是天意,我还报什么仇?不报也罢,到此结束了。” 孙美英道:“仇不报了?到此结束了?” 关山月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报什么仇?不结束行么?” 孙美英道:“你的损失大了。” 关山月道:“这是天意,既是天意,就不算什么损失。” 孙美英道:“天意?” 关山月道:“我碰上的,都死在我手里,仇都报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却没死在我手里,没能报仇。” 孙美英道:“这真是天意,对我来说,恐伯也是,注定跟他不能成,没个结果,也免我为他求你,为他收尸,他这么绝情,这么狠心,也许是苍天怜悯我。” 关山月道:“芳驾能这么想就好,走吧!” 孙美英道:“走?” 关山月道:“人死一了百了,我的事了了,芳驾的事了了,不走还干什么?” 倒也是。 他不好说仇已了,情已了,只好说我的事了了,芳驾的事了了。 孙美英道:“你走吧!我不走了。” 关山月微怔:“芳驾……” 孙美英道:“我要留在这儿陪他,陪着他过完我的余生。” 关山月又一怔:“怎么说……” 孙美英道:“当初我所以要跟你一起,一是为找他;二是为找到他之后,能让你不要杀他,留他一命。不能,我就为他收尸,亲手埋了他,然后陪着他。如今找到了他,他死了,生跟他不能成,没个结果;死了我就该在这儿陪着他,他也不能再躲我了,永远不能再躲我了。” 关山月为之感动,好感动,甚至为之心酸,想掉泪,但他还是忍住了,道:“芳驾说得是,既然已经找到他了,你我该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了,芳驾保重,我告辞了。” 他一抱拳,要走。 孙美英道:“你能不能暂留一步?” 关山月收势停住,道:“芳驾还要……” 孙美英道:“我还想说几句话。” 关山月道:“芳驾请说,我并不急着走。” 孙美英道:“你我都没说有缘他日再相见,那是因为我永远不会再到江湖上去,你也永远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这是实情。 关山月没有说话。 孙美英道:“跟你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一次又一次的认识了你。我已经完全知道,错在他,不在你,否则他也不会皈依三宝,以求赎罪。我庆幸能跟你在一起这么些日子,要是有来生,要是你愿意,至盼能再碰见你,认识你,跟你在一起久一些……” 关山月心头震动,也再次感动,道:“谢谢芳驾……” 孙美英道:“他是你的仇人,你几个仇人里的头一个,你找到了他,他已经死了,站在他的埋骨处,你什么都没说,只说这是天意,仇到此结束了,我谢谢你,也代他谢谢你……” 关山月没有说话。 孙美英道:“他皈依了三宝,把命交给了佛,让你找到了他。这个仇,也算对你有了交代,唯一对你没有交代的,就是那位姑娘。他要是有知,那位姑娘是生、是死,生在何处,死又在何处,他应该再给你一个交代。” 关山月说了话:“谢谢芳驾,但愿他能如芳驾所说。” 孙美英道:“我要说的说完了,就言尽于此了,别了,你也保重。”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芳驾。” 他没多说什么,一抱拳,走了。 孙美英一直望着关山月不见,没动,也没再说话。 第 9 卷 第 六 章 峰回路转 关山月走了? 关山月没走。 关山月又进了“留侯庙”,在后院那间禅房里,又见了那位老住持。 瘦削老僧原在云床上盘膝打坐,关山月进来,他就要忙下云床。 关山月拦住了他:“再次打扰,我不得已,说两句话就走,住持请不要客气。” 瘦削老僧没再下云床,道:“老衲恭敬不如从命,施主有什么见教?” 关山月道:“不敢,我二次来见,特来让住持知道,我要走了,那位姑娘不走,她要留下来陪霍居士。” 瘦削老僧一怔:“怎么说?那位女施主不走,要留下来陪霍居士?” 关山月道:“不错,那位姑娘是霍居士的红粉知己,等了他十年,也找了他十年。” 他没有说两人的来历与出身。 瘦削老僧道:“怪不得‘西安’‘卧龙寺’那位住持说,霍居士尘缘未了,到底是得道三宝弟子,看得真准,只是……” 面有难色,接道:“‘留侯庙’向例不留女客……” 关山月道:“我二次来见住持,就是为这。” 他从腰里取出两片金叶,上前放在了云床之上。 瘦削老僧一怔,诧异道:“施主这是……” 关山月道:“请住持慈悲,行个方便,雇人在霍居士墓旁草地上搭盖一间茅舍,供那位姑娘住宿,并请代置日用各物,剩下的供那位姑娘度日,应该够用一两年了。” 瘦削老僧忙道:“施主……” 关山月道:“请住持成全她一片心意,” 瘦削老僧忙道:“三宝弟子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与人方便,只是……” 关山月道:“那位姑娘不住‘留侯庙’,不打扰清修,慈悲为怀,与人方便的三宝弟子出家人,还有什么理由不能慈悲为怀,与人方便?” 瘦削老僧显然为之语塞,道“这……” 关山月道:“不敢多打扰,告辞!” 他转身出了禅房。 瘦削老僧忙抬手,似乎要叫,但关山月已经出禅房走了,他没叫出声,放下了手,望着眼前那两片金叶,老脸上一片焦急色。 这是为什么? 难道他真不能行个方便? 有什么理由? 是不能还是不愿? 又有什么理由? 关山月出禅房往前院走,他要从前门离去,跟他二次来见住持,是绕经前门进来一样。 他来可以翻墙,去可以腾身,但是为了尊敬“留侯”张良,所以他来时绕经前门,走时也从前门离去。 他正往前院走,一个轻若蚊蚋,但相当清晰的话声传人耳中:“敢请阁下登临‘授书楼’一见。” “传音入密”! 内功修为高绝! 听话声,人在中年。 既不是老住持,也不是年轻僧人! 看出来了,两人也不会武,关山月不会看走眼。 那么,这“留侯庙”不止两个人,还有第三者。 这是谁?何许人? 老住持跟年轻僧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说? 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么? 三宝弟子出家人,为什么骗人? 关山月心头震动,倏然停住。 “授书楼”? “登临”? 登临,必在高处,高处哪来的这么一座“授书楼”? 关山月抬眼四望,无所见, 那轻若蚊蚋的清晰话声又传人耳中:“烦请阁下登庙后‘紫柏山’,楼在四十余级石阶处。” 关山月也提气凝功,传音入密发话;“尊驾‘留侯庙’中的哪一位?” 他要先问清楚,这人是谁。 那轻若蚊蚋的清晰话声再次传到:“一旦相见,阁下自然知晓。” 不说,见了面自然知道。 不见面就不会知道。 这究竟是……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位内功修为高绝的高人,就凭这一点,也应该去见上一见,看看他究竟是哪位人物。 关山月忙出“留侯庙”,从庙侧往后,他找到了登山石阶,也看见了在“紫柏山”高处的一座楼,两层的建筑,楼上区额很清楚的三个大宇:“授书楼”。 在那里了! 关山月快步拾级而上。 在第七级石阶旁,有块山石,上刻:“天风度步处”五字,及“步云”两字,再上二十余级处,有石门,上刻三字:“传道处”。 这就是指黄石公传道与张良的地方了。 再上二十级,就到了“授书楼”了,这座楼像座塔,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留侯庙”。 既称“授书楼”,当然是黄石公授兵法、韬略诸书与张良的地方。 关山月刚到,话声又传入耳中,这回不是“传音入密”,而是普通话声,只不过话声轻微罢了,话声虽轻微,但不失清晰:“烦请登楼,我在楼上。” 这人也好听力。 当然,内功修为高,听力、眼力自是好! 关山月迈步进入“授书楼”,进楼就看见了楼梯,他过去拾级而上。 上了楼就看见了,眼前一座黄石老人塑像,就在黄石老人塑像前一个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枯瘦,一袭灰衣,长发披散,满面于思,除了两眼跟鼻子,整张脸几乎让长发、胡子挡住了,看不全他的面貌,也看不出他的年纪。 露在外的鼻子挺而直,两眼却深陷,眼瞧像两个黑洞,看上去怕人。 这么样一个人。 看见那披散的长发跟满脸的胡子,关山月心里为之一跳。 但,下面“留侯庙”后那座坟…… 老住持会打诳语么? 要是,又怎么会以“传音入密”的高绝功力叫他上来一见?躲避都怕来不及。 关山月正心念转动。 枯瘦长发灰衣人一双黯淡目光凝视关山月,说了话:“我两腿残废,不利于行,只好烦请阁下上来相见,还请谅宥。” 原来两腿残废。 只是内功修为高的人,怎么会目光黯淡? 难道这一刻是装的? 为什么要装? 已经显露了内功高修为了,还用装么?用不着了! 关山月也说了话:“尊驾好说。”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实在难得。” 显然他是指关山月的“传音入密”功力。 关山月道:“尊驾的修为更高。”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这点内功已经是风里残烛了,适才为传音阁下,不得已一连提气凝功三次,如今恐怕是再也无法提聚了,算了,今后我再也用不着了,其实,我也早就用不着了。” 关山月道:“尊驾是为了传音与我,我很不安。”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别这么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么?” 关山月道:“彼此互不相识,也从未见过,尊驾何故传音相告?” 枯瘦长发灰衣人未答反问:“能否赐告高名上姓,怎么称呼?” 关山月道:“我来‘留侯庙’找人,要找的人已然故去,我就要离去,以后也不会再来,不必示人姓名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不在意,道:“阁下既不愿赐告,我不敢,也不能勉强……”顿了顿,接道:“阁下说,来‘留侯庙’找人,要找的人已然故去了? 关山月道:“正是。”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与阁下同来的那个女子-也是来找人的? 关山月道:“尊驾听见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的。” 关山月道:“正是,那位也是来找人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她找的人也故去了?” 关山月道:“正是,那位要找的人也故去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跟她要找的是同一个人?” 关山月道:“正是,那位跟我要找的人是同一个人。”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她要找那个人,是为情;阁下要找那个人,则是为仇。” 关山月道:“尊驾好听力。” 还真是!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像阁下跟她这么两个人,怎么会走在一起,作伴来到‘留侯庙’?” 不只他不明白,想不通,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都不明白,想不通。 关山月说了内情。 听毕,枯瘦长发灰衣人须发为之一阵抖动,道:“她令人敬佩,令人感动,阁下一样令人敬佩,令人感动。” 关山月道:“那位的确令人敬佩,令人感动。”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也从阁下跟她的说话里,听出了阁下跟要找的人之间是什么仇了,我要告诉阁下,她要找的人已经死了,阁下要找的人还没有死,还苟延残喘地活在人世。” 关山月心头一阵猛跳:“尊驾这是说……” 枯瘦长发灰衣人相当平静,道:“阁下要找的人就在阁下眼前!” 关山月目光一凝:“你……”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就是阁下要找的人。” 关山月道:“原‘神力侯府’护卫,霍姓大胡子?’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错,正是霍某。” 关山月两眼闪现威棱:“孙姑娘跟我找的是同一个人。”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但是我能见阁下,却不能见她。” 关山月道:“你知道我跟你是什么仇?” 是“你”而不是“尊驾”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听出来了。” 关山月道:“你怎么会传音与我,要我来相见?”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是躲情,不是避仇,我之所以称死,就是为这!” 关山月道:“你为什么躲情,又为什么不避仇?”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两手血腥,一身罪恶,不能害她,所以躲情;也就因为两手血腥,一身罪恶,该还这笔债,所以不能避仇!” 关山月道:“你也知道两手血腥,一身罪恶?”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要不我怎么皈依三宝,以求赎罪?我只是不明白,阁下是关副将的什么人?” 关山月道:“我姓关,叫关山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也姓关?” 关山月道:“老人家的唯一后人,如同己出的义子。” 枯瘦长发灰衣人一怔:“怎么说,阁下是关副将唯一的……那他那个女儿……” 关山月道:“那是邻家女儿,代我照顾老人家,我上山打柴去了,她牺牲了自己,救了我一命,让关家有后,对关家存殁恩高义重!” 枯瘦长发灰衣人神情震动,惊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小年纪竟能如此不惜死,如此仁义,令人敬佩,令人敬佩,比起她来,我等这些人简直禽兽不如,简直禽兽不如!” 关山月道:“听说是你带走了她?”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错,是我带走了她。” 终于找到了众仇之首,也终于找到了带走虎妞的人,关山月的激动可想而知,他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道:“你把她怎么了,她是生是死?”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放心,稍待我自会告诉你。” 稍待? 关山月扬了眉,要说话。 枯瘦长发灰衣人又道:“我既不避仇,就是有心偿债,既要偿债,还会骗阁下么?放心,在我把这条命交给阁下之前,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就不能再多等一刻?” 关山月道:“你要我再多等一刻,你又等什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有件事想不通,想弄清楚。” 关山月道:“什么事?” 估瘦长发灰衣人道:“听阁下说的话,另几个已经都死荏阁下手里了?” 关山月道:“不错。”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都是阁下碰上的,不是找到的?” 关山月道:“不错。”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碰上的也要知道他是谁,是阁下的仇人才行,是么?” 关山月道:“不错。”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跟那些人都彼此不认识,也一无所知,阁下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人跟我的?” 这些人之中,任何一个都免不了想知道。 关山月道:“我认为,对你来说,已经没必要知道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临死之前我要知道,是不是有人出卖了这些人。” 关山月道:“你等这些人既彼此不认识,也一无所知,派给你等这个差事的主子,除了他派的人以外,应该也不知道别的人来自何处,是什么人,谁能出卖这些人,从何出卖起?” 枯瘦长发灰衣人沉默一下才道:“这倒是,这么说,不是谁出卖了这些人?” 关山月道:“应该不是。”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那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还问。 关山月道:“我已经说过了,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枯瘦长发从衣人又沉默一下才道:“也是,只要知道不是遭人出卖,眼看要死的人了,还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不必了。”一顿,接道:“我就言尽于此了,阁下可以动手了!” 话落,闭上了眼,双掌也当胸合什。 关山月没有动,道:“你还没有告诉我该告诉我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瞿然睁开深陷的两眼,道:“险些忘了这件要紧大事……”一顿,接道:“阁下,我没有把那位姑娘怎么样。” 关山月道:“是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当初我所以带走那位姑娘,就是怕那些人伤害她,我既是怕那些人伤害她,自己又怎么会伤害她?” 关山月道:“你等奉命是杀害关家老少,斩草除根,既是如此,你又怎么会不伤害她,也怕别人伤害她?” 枯瘦长发灰衣人满脸胡须一阵抖动,道:“已经造了罪,作了孽了,不过是想少造些罪,少作些孽。” 关山月道:“那几个就任由你带走她?”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都以为我想独占独享,我就是让那些人以为我想独占独享,我是头儿,那些人得听我的,谁敢说话?” 关山月道:“你当时还以为她是老人家唯一亲人,是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错。” 关山月道:“她眼见你等行凶,斩草不除根,难道你就不怕日后她找你等报仇?”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少造罪,少作孽,为关副将留个后。” 关山月道:“你也没想怎么交差覆命?’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的确,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 关山月道:“那么,后来你是怎么交差覆命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难,不说实话也就交差覆命了!” 其实,公事也就是这么回事! 多少事上头交代是一套,下头做的又是一套!多少事瞒上不瞒下? 关山月道:“照你这么说,她应该还活着。”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当然,这么多年来,活得好好的。” 关山月道:“你可以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这我不能告诉阁下。” 关山月目光一凝,道:“你怎么说?”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只能告诉阁下她还活着,这么多年来也活得好好的,不能告诉阁下她在什么地方。” 关山月道:“这是什么话!”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这么多年来,她日子过得很好,我不能让任何人去打扰她。” 关山月扬了眉,道:“你要明白,你应该告诉我。”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不得已,阁下谅解。” 关山月道:“你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能找到她,见着她,怎么能相信她还活着?” 的确!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不求任何人相信,我自己知道没造这个罪,没作这个孽就行了。” 关山月道:“要是你不能让我相信你,对你大不利。” 这可不假。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告诉阁下她在哪里?阁下就相信么?” 关山月道:“我相信,三宝弟子,不打诳语。” 枯瘦长发从衣人道:“谢谢阁下,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告诉阁下。” 关山月双眉高扬,道:“难道你不怕……”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我只求速死,别的还伯什么?” 这倒是,一个人要是到了连死都不伯,而且还求速死的地步,别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关山月两眼闪现威棱,道:“你求速死,你要是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会让你速死,你应该知道江湖人折磨人的手法。”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既造了罪,作了孽,就都是我应该受的,而且,都要死了,我也不在乎多受什么。” 什么都不怕,这就麻烦了! 好不容易才得知虎妞还活着,也没受伤害,却不知道虎妞的下落,怎么能轻易相信虎妞还活着,没受伤害? 跟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两样,叫关山月怎么受? 关山月急怒,但只有忍着:“我只想看看她,确信她还活着,没有受到伤害,不会打扰她。”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你是在杀了我之后,才会去找她,是么?” 关山月道:“不错。”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到那时阁下发现我骗了阁下,阁下又能如何?” 还真是! 关山月道:“我说过,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三宝弟子不打诳语,不是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错,三宝弟子不打诳语,阁下既然相信我,又何必非……” 关山月道:“她对我关家存殁恩高义重,多年来我不知道她的生死,多年来也一直惦念。如今好不容易知道她还活着,能不急着见她么?这也是人之常情。”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知道她对关家恩高义重,连我刚才都说她让人肃然起敬。我也知道阁下多年来不知她的生死,一直惦念。如今好不容易知道她还活着,一定急着想见她,这是人之常情;阁下也要知道,十年不足短时日,人与事变化极大。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十年来她一直过得很好,阁下何必非要去打扰她。” 关山月道:“我不是要去打扰她,只要能看见她,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原谅。不管怎么说,我就是不能告诉阁下,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就是不说! 关山月要忍不住了,道:“你……”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只求阁下动手,要怎么样也任凭阁下!” 这是说他只求速死,要用什么手法,怎么样折磨他逼他说出虎妞的下落也任凭关山月。 看样子他似乎是真什么都不怕,也似乎是真认为如今该领受一切了! 关山月忍无可忍,双眉陡扬,两眼威棱吓人,道:“我就不信!” 他抬手一指点了出去。 他人没有扑过去,这一指是隔空点出。 枯瘦长发灰衣人也一动没动,让关山月这一缕指风结结实实的点在了他穴道上。 刹那间,他脸色变了,发白,额上也出了汗,转眼间,汗珠一颗颗豆大往下滴,而且身子也冷得起了颤抖,一袭灰衣为之簌簌作响。 谁都看得出,他是在极大的痛苦中,但是,他就是不哼一声。 显然,他是在忍受着! 关山月说了话,冷然:“还不说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也说了话,话声带着颤抖,们十分平静、乎和:“我不说了么,我能求速死,还怕什么折磨?” 不错,这话他是说过。 关山月道:“以你传音的功力,你大可以躲闪,甚至于出手,为什么你既不躲闪,也不出手?”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也说过,我两手血腥,一身罪孽,只求速死,就算死前遭任何折磨,也都是我该受的,我为什么要躲闪,又为什么要出手?” 看来他是真什么都不怕,真认为如今该领受一切了! 看来他是真不会说出虎妞现在何处了! 关山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山月是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杀枯瘦长发灰衣人,不能替义父老人家报仇雪恨;不能迟迟不杀,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也该杀了! 但,一旦杀了枯瘦长发灰衣人,就永远不知道虎妞的下落了。 难道说,枯瘦长发灰衣人是想用虎妞的下落保命? 不,不会,枯瘦长发灰衣人要是想保命,他何必独自邀关山月上“授书楼”来相见? 关山月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枯瘦长发灰衣人又说了话:“不是我忍不住,受不了,而是片刻之间老主持就要送饭上来,他必不肯让阁下杀我,还请阁下尽快动手!” 关山月道:“你真这么想死,为什么还活到如今?”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认为自绝不足以赎我之罪,所以我皈依三宝,以求赎罪,如今阁下来了,我也知道阁下才是关副将唯一传人,我认为只有死在阁下手里,才能赎我之罪!” 关山月目眦欲裂,他以给义父报仇雪恨为重,就要出手。 蓦地,一声清脆铃声,一声佛号从下方传了上来。 铃声平常,佛号也平常,关山月竟为之心神震动,手上为之一顿。 只听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主持送饭来了,阁下请快!” 关山月也不愿有人见他杀人,尤其是这座庙的老主持,他又要出手。 哪知,又是一声铃声,又是一声佛号。 关山月心神又震动,手上又一顿。 枯瘦长发灰衣人叫:“阁下!” 铃声、佛号声一声又一声,声声不断! 关山月心神竟然连连震动,无法出手,他为之心惊,为之诧异。 枯瘦长发灰衣人为之急叫:“阁下!” 铃声、佛号声已近。 枯瘦长发灰衣人接道:“错过这一刻,阁下再无机会,除非阁下能连老主持、小师父一起杀。” 是么? 老主持有什么办法,什么能力阻拦关山月杀枯瘦长发灰衣人? 难道关山月走眼,老主持深藏不露,难道老主持一身修为远高于关山月? 关山月不信,他不信他会走眼?不信老主持拦得了他,可是他也惊异,铃声、佛号声是怎么回事? 只要是练家,谁都听得出,铃声、佛号绝对平常! 铃声、佛号声已到门口。 枯瘦长发灰衣人一声长叹:“难道我罪孽深重,天意不让我死在阁下之手以赎罪?” 门开了,老主持在前,身披袈裟,一手香、一手法铃,低眉垂目,年轻僧人在后,双手端着一盘斋饭,也庄严肃穆。 一见关山月在,老主持一怔说话:“施主怎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说了话:“老住持,这位至交后人,我不忍欺瞒,邀来相见。” 老住持道:“那还有一位……”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忘了,我躲的就是她。” 老住持“哦!”了一声道:“是。” 关山月说了话:“霍居士三宝弟子,怎对老住持打诳语?那一位是霍居士的红粉知己,我则是霍居亡的仇家,找霍居士报仇来了!” 枯厘长发灰衣人叹道:“阁下这是何苦?” 老住持一惊说话:“居士……”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敢再打诳语,这位说的是实情!” 老住持一惊色变:“那居士适才已说,邀这位施主上来……”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这是实话!” 老住持道:“居士怎么能……”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我皈法三宝,为的就是赎罪,难道不该?” 老住持霍地转脸向关山月:“老衲不管施主跟霍居士之间是什么仇,也不敢问,但是老衲要让施主知道,霍居士是菩萨、是佛,施主不能伤害他!”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 老住持转过脸去道:“居士谅解,老衲不能不拦。”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这是不让我赎罪。” 老住持道:“阿弥陀佛,居士已经没有罪过,只有功德;以居士的功德,已成菩萨,已经成佛!t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阿弥陀佛,我不敢当,我不敢当。” 关山月说了话:“老住持说他是菩萨、是佛?” 老住持转回脸来:“施主不见霍居士是由老衲亲自供养?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老衲也始终以供佛之心供霍居士。” 看他身披袈裟,焚香、诵佛号前来,似乎的确如此。 关山月道:“老住持说他己经没有罪过,只有功德……” 老住持道:“霍居士来到‘留侯庙’的第二年,‘留侯庙’瘟疫大作,人畜连死,哭声哀号日夜不断,霍居士割双臂,两腿之肉合药,救了‘留侯庙’生灵,这难道不是功德?有此功德还有什么罪过?有此功德难道不是菩萨,不是佛?” 关山月心神震动:“老住持,三宝弟子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住持道:“施主,老衲不敢。” 关山月道:“老住持不是没有打诳语。” 这是指老住持曾说霍居士已经死了,而且还带关山月跟孙美英去看霍居士的坟。 老住持肃然道:“为霍居士这位菩萨,这位佛粉身碎骨,下地狱都该,何况是打诳语?施主要是再不信,请上前看看霍居士双臂、两腿,还有多少肉!” 这应该假不了! 关山月心神猛震,霍地转望枯瘦长发灰衣人! 《第九集》完,待续 MadebyanUnre 第 10 卷 第 一 章 十年生死 关山月望着枯瘦长发灰衣人。 枯瘦长发灰衣人淡然道:“阁下,老住持太抬举,言之太重,我哪里当得起。” 关山月两眼闪现寒芒,亮如冷电,他不止心神猛震,脸色也起了变化,那是动容、震惊、瞿然。 他已经看出来了,枯瘦长发灰衣人的一双手臂,及盘着的两条腿,的确是骨瘦如柴,瘦到两只衣袖,两条裤腿几乎是空若无物。 枯瘦长发灰衣人之所以枯瘦,难道就是因为这? 很快的,关山月脸上的震惊、瞿然神色,转为一片肃穆,说了话:“老住持这菩萨、佛的尊称,尊驾应该当之无愧。” 显然,关山月相信了,而且也有同感。 枯瘦长发灰衣人依然淡然:“阁下怎么也这么抬举,怎么也言之过重?我实在是当不起。” 关山月肃然道:“从即刻起,关家存殁不再言仇,这笔血债,一笔勾消!” 老住持佛号高喧:“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枯瘦长发灰衣人一怔急道:“阁下……” 关山月道:“老住持没说错,尊驾是菩萨,是佛,我不能伤尊驾。”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住持不让我赎罪,阁下也不让我赎罪?” 关山月道:“老住持说得好,尊驾已经没有罪过了,有的只是功德,菩萨、佛一般的功德。” 枯瘦长发灰衣人仰面长叹:“不知道有阁下之前,我贩依三宝,以求赎罪,却不能剃渡出家;知道有阁下之后,我求能死在阁下手里以赎罪,却又不能如愿,这是……”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道:“这是天意!”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天意?” 关山月道:“这几个都是我碰上的,都死在了我手里,尊驾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我却不能伤尊驾,这难道不是天意?这天意皆因尊驾的一念慈悲。”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么?”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 老住持已然说了话:“霍居士,这位施主说得不错,这确是天意,这天意也皆因霍居士的一念慈悲。” 枯瘦长发灰衣人胡须抖动,脸上闪过抽搐:“以我看来,这位才是真慈悲。” 关山月道:“尊驾尽割双臂、两腿之肉合药,救一府之生灵,我不过是对一位是菩萨、是佛的三宝弟子放弃私仇,算得了什么?” 老住持又说了话:“以老衲看,施主也具大慈悲,也是位菩萨、是位佛,‘留侯庙’前后出了两位菩萨、两位佛,‘留侯庙’的三宝弟子,天大的福份,天大的造化,几世修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老住持肃穆合什。 关山月道:“霍居士当之无愧,我则不敢当,也当不起!”转望枯瘦长发灰衣人,接道:“关于孙姑娘的事,我已经告诉尊驾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的。” 关山月道:“她的事,我可以不必管,但我不忍不管;尊驾的心意,是不是该有所改变?”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十年都没有改变,如今又何必改变?” 关山月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没有什么不可以。十年前,突然接奉密令,不知吉凶,难卜生死,不敢误人;之后,两手血腥,一身罪过,不敢害人;如今,一付槁骨,如同废人,又怎么敢误人、害人?” 关山月道:“孙姑娘都知道,她还是等了尊驾十年。”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她知道的是以前的我,却不知道如今的我。” 关山月道:“十年前的理由,已经不复存在,之后的罪过也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大功德,只剩下最后这一样。”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只这一样已经够了。” 关山月道:“尊驾太伤孙姑娘的心,尊驾以为孙姑娘求的是什么?她都能为尊驾收尸,如今也愿坟边筑庐,以余生伴尊驾,她还会在乎尊驾槁骨一付,如同废人?”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可是……” 关山月道:“尊驾具大慈悲,何独对孙姑娘如此狠心?今后她在‘留侯庙’后筑庐伴墓,尊驾就能高坐在这‘授书楼’上静修?” 枯瘦长发灰衣人欲言又止。 关山月道:“天意不可违,佛门高僧说尊驾尘缘未了,不给尊驾剃渡,这段尘缘不了,尊驾带发修行,又能得到什么?今世之缘不了,尊驾又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老住持动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枯瘦长发灰衣人没说话,闭上了眼。 这是? 关山月凝功传音:“‘授书楼’上,庙旁石阶往上可达,请芳驾登临一会。” 这是叫孙美英上来相见。 枯瘦长发灰衣人猛睁两眼,奇光逼人,但他没有说话,两眼奇光随也歙去,又自闭上。 一阵轻风,孙美英已然来到,一怔:“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上这儿来了?这是……” 关山月抬手向枯瘦长发灰衣人:“芳驾看看,这位是谁?” 孙美英闻言转望,又一怔,旋即脸色大变,失声叫:“是……” 枯瘦长发灰衣人睁开了眼,说了话:“是我!” 孙美英道:“你、你不是已经……”霍地转望老住持:“你这个出家人……”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怪老住持,是我求老住持这么做的。” 孙美英脸色又一变:“我明白了,可是又怎么让他知道了、找到了?” 她以为枯瘦长发灰衣人是为避仇。 枯瘦长发灰衣人说实话:“我不是为避仇,我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位关家后人。” 孙美英道:“那你是为……” 枯瘦长发灰衣人仍然实话实说。 孙美英脸色又变了,沉默了一下才道:“可是还是让我见着你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没说话。 孙美英转望关山月:“谢谢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怎么找到他的?” 关山月也是实话实说。 孙美英惊急,霍地转望枯瘦长发灰衣人:“是你传音找他来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的。” 孙美英道:“你……”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原来到‘留侯庙’,我本不是为避仇。不知道关家有他这么一位后人之前,我皈依三宝,以求赎罪;及至知道关家有他这么一位后人,我当然想死在他手,以求赎罪。” 孙美英道:“你只知道赎罪,只知道在知道关家有他这么一个后人之后,想死在他手以求赎罪,你有没有为一个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的人想想?”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当初我突奉密令,难卜吉凶,不知生死,不敢误人;之后我两手血腥,一身罪过,不敢害人:及圣知道关家有他这么一位后人之后,我认为该尽快死在他手,以求赎罪解脱,更不敢误人害人。” 孙美英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说,十年来,你从没有为我想过?” 枯瘦长发灰衣人没有说话。 关山月道:“芳驾明知道,十年来,霍居士所以躲情、避情,都是为芳驾着想。” 孙美英哀怨地看了关山月一眼:“让我不明白,让我怨他,甚至让我恨他,岂不是好,你又何必说破?”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孙美英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说动你,要是不能说动你,我就得替他收尸,让我少悲痛难过些,岂不是好?” 原来如此。 关山月要说话。 孙美英道:“如今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一起找他了!我后悔跟你一起找他,更后悔把你带到‘留侯庙’来:可是如今我知道,不跟你一起找他,我永远找不到他。这么看,我跟你一起找他并没有错;当初所以跟你一起找他,是怕你先找到他,让我不能再见着他,也没有机会说动你留他一命,甚至不能为他收尸;如今还是你先找到了他,你却知会我前来见他一面,也给我说动你留他一命的机会,万一不成,也能让我为他收尸,对我来说,这是恩、是义,我该……” 关山月说了话:“芳驾什么都不必,我跟霍居士之间的仇,已经一笔勾消了。” 孙美英一怔,急道:“怎么说,你跟他之间的仇,已经一笔勾消了?” 关山月道:“是的。” 孙美英道:“怎么会?你找他不就是为了报仇么?他是你众仇之首——” 关山月道:“他没有罪过,只有功德,大功德,是菩萨、是佛,我不能伤他。” 孙美英叫道:“他没有罪过,只有大功德,是菩萨、是佛,你不能伤他?” 关山月道:“请老住持告诉芳驾吧!” 老住持忙说了。 听毕,孙美英急望枯瘦长发灰衣人:“你——真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说了话,淡然道:“没什么。” 关山月道:“芳驾只要仔细看,看得出来。” 孙美英闪身扑过去,先抓枯瘦长发灰衣人双臂,又扑枯瘦长发灰衣人两腿,突然,她哭了,浑身俱颤,失声悲呼:“天——” 她两腿一曲,跪倒在枯瘦长发灰衣人跟前,失声痛哭。 枯瘦长发灰衣人一怔道:“你这是……” 孙美英哭着道:“这真是大功德,真是菩萨,真是佛……”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怎么你也——快起来。” 孙美英没动,只低头痛哭。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既然认为这是功德,就不该哭,不该这样。” 孙美英猛抬头,泪满面:“我总是人,我心疼!” 枯瘦长发灰衣人胡须抖了几抖,才道:“这些肉救了我一条命,你还心疼?” 孙美英一怔,突然不哭了,道:“这些肉何止救了你一条命?我不该心疼。” 她举袖拭泪,站了起来。 枯瘦长发灰衣人呆了一呆,默然未语。 老住持肃穆合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孙美英转望关山月:“这么说,你找我上来,不是为给我一个说动你的机会,不是为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不是为让我给他收尸?” 关山月道:“霍居士认为他如今槁骨一付,如同废人,更不敢误人、害人:我却认为他如今更需要人照顾,芳驾绝对愿意,而且我也已经说服了霍居士。” 孙美英忽然又哭了:“留了他一条命,成全我十年情,这双重的恩德……” 她就要跪。 关山月没拦,但是要走。 枯瘦长发灰衣人突然轻喝:“阁下,请留一步!” 关山月收势停住,同时也伸手拦孙美英。 隔着好几步,孙美英竟没能跪下去,她叫:“你……” 关山月道:“芳驾,我当不起。” 孙美英道:“你也是菩萨,你也是佛!” 关山月道:“霍居士救了一府生灵,比起霍居士,我这算得了什么?” 孙美英道:“他是救了那一府生灵,你是对我有双重恩德。” 关山月道:“芳驾,霍居士叫住我,一定有事,” 孙美英道:“我不拜了,也不说了。”转望枯瘦长发灰衣人,接道:“说你的事吧!” 枯瘦长发灰衣人向关山月:“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那位姑娘的下落。” 关山月心头一跳。 孙美英道:“哪位姑娘?噢,我知道了,那位姑娘真是你带走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不忍再伤那位姑娘,也伯别的那几个伤害她,所以我带走了她。” 孙美英道:“你怎么没告诉他那位姑娘的下落?”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原先我不能。” 孙美英道:“为什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侯爷要走了她。” 关山月心头震动,倏扬双眉。 孙美英一怔叫道:“老侯爷要走了她?”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的。” 孙美英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当年,我回京覆命的时候。” 孙美英道:“都十年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是的,都十年了。” 孙美英道:“你怎么如今又要告诉他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受人良多,我认为该告诉这位了,不该么?” 孙美英道:“该、该,你告诉他吧。” 枯瘦长发灰衣人向关山月:“阁下已经听见了。” 关山月道:“尊驾说的可是‘神力侯’?”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正是。” 关山月道:“尊驾曾经跟我保证,她很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指“神力侯”要走了虎妞。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不要误会,老侯爷跟我要走那位姑娘,是怕有一天我会伤害她,也是防别人跟我要她。” 关山月道:“是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侯爷朝廷柱石,一代虎将,盖世英雄,视姑娘如己出,我可以拿这条命担保。” 孙美英道:“我也可以拿我这条命担保。” 其实,这位“神力老侯爷”,关山月也听师兄郭怀说过,知道是位当今朝廷的柱石虎将,盖世英雄,无论朝野,莫不尊仰,连皇上都敬他三分,跟他那个儿子“威武神勇玉贝勒”不一样,绝不会对民间一个小姑娘存有什么不好念头,更不会伤害一个民间小姑娘。 枯瘦长发灰衣人当年只是“神力侯府”一名护卫,处在“京城”那么一个地方,万一有哪个亲贵垂涎虎妞,他还真无力卫护,他的话也可信。 何况还有两条命做担保? 所以,关山月没再说什么,只道:“谢谢尊驾了,告辞!” 话落,他又要走。 人在“授书楼”里,又当着这么一位菩萨、佛,还有一位高僧老住持,关山月不便施展绝世身法,打算等出了“授书楼”后再施展绝世身法离去。 是故,枯瘦长发灰衣人来得及又叫住了他:“阁下,请再留一步。” 关山月又停住了,道:“尊驾还有什么教言?”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能否让我知道,离开‘留侯庙’之后,要往哪里去?” 关山月连迟疑都没迟疑,道:“没有什么不能让尊驾知道的,离开‘留侯庙’之后,我要赶往京里去。”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是要见那位姑娘去?” 这是一定的。 关山月仍然没迟疑:“正是。”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就是为告诉阁下,阁下不必往京里去,那位姑娘如今不在京里‘神力侯府’。” 孙美英微怔,道:“那位姑娘如今不在京里‘神力侯府’?’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在。” 孙美英道:“哪儿去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蒙古。” 孙美英又一怔:“蒙古?”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科尔沁’旗。” 孙美英轻叫:“老侯爷那位义子,‘科尔沁旗’呼格伦王爷那儿?”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错。” 孙美英叫道:“老侯爷怎么把她放在了那儿?”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侯爷也去了,如今也在那儿。” 孙美英再次一怔,叫道:“老侯爷也去了?如今也在那儿?老侯爷是什么时候去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有几年了。” 孙美英道:“有几年了?怕不早回去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恐怕不会。” 孙美英道:“恐怕不会?”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侯爷是不满意贝勒爷的作为,贝勒爷趋炎附势,攀上了四阿哥雍王爷,以为雍王爷将来一定能夺得大位,拥立有功,将来一定有大好处,老侯爷虽然忠于皇上,心向二阿哥,但是老侯爷的脾气与为人,你是知道的,‘神力侯府’绝不介入各阿哥间的大位之争,老侯爷要贝勒爷也这样,贝勒爷阳奉阴违。儿子大了,管不了,又有个雍王爷在,雍王爷又机关到处,耳目遍布,老侯爷也不便太明显怎么样。老侯爷生气、难过,干脆眼不见为净,远走蒙古去了。” 孙美英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在‘西安’的时候听说的。” 孙美英道:“你在‘西安’的时候听说的?这么说,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恐怕是。” 孙美英道:“外头都这么多人知道了,宫里恐怕也知道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应该。” 孙美英道:“这对贝勒爷可不太好。”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以贝勒爷的脾气跟为人,他哪知道怕?又伯什么,怕谁?他只知道,老侯爷不在,禁城的禁卫禁不得他,宫里不会拿他怎么样。再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宫里虽严禁众家阿哥间因争大位而间墙,却不便不让臣下拥立哪一个。” 孙美英道:“这么看,老侯爷短时日内是不会回去了。”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就是这么认为。” 孙美英转望关山月:“你听见了?” 关山月道:“我听见了。” 孙美英道:“幸亏你走得不快,不然你就白跑一趟京里了。” 关山月倒不怕白跑一趟京里,他只是不愿到京里去,京里卧虎藏龙,“神力侯府”尽多好手,“威武神勇玉贝勒”本人就是个好手中的好手,再加上那位贝勒夫人胡凤栖,尤其禁城里的大内侍卫近在咫尺,他这一趟进京去“神力侯府”,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只怕不可能;不怕让谁知道,也不怕不能自保,怕的是师兄郭怀已经前来,住进“南海王府”;到时候让师兄为难,可是为找虎妞,又势必得去,一颗心正沉得很低,正暗皱眉头。 如今,心里松了,暗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关山月道:“谢谢。”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客气,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不能不说,只是……” 关山月道:“尊驾有什么话,请只管说。”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我原先不告诉阁下那位姑娘的下落,如今说了,是因为阁下对霍某人我恩高义重,再不告诉阁下,自觉实在说不过去。只是,我要请求阁下,千万不要伤害老侯爷。” 关山月道:“尊驾先前不肯告诉我,就是因为有这个顾虑,是么?”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正是。” 关山月道:“尊驾放心,只要老侯爷没有伤害她,我对老侯爷只有敬重,只有感激,绝不会轻犯虎驾。”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老侯爷一代虎将,盖世英雄,绝不是那种人,他是怕她受到伤害,把她要到身边之后,视她如己出,我刚才曾愿以性命担保。” 孙美英道:“我不也是么?” 关山月道:“那么两位都大可以放心。”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以阁下之对我,对我俩,我知道我这个顾虑实在是多余;只是,身为人下,老侯爷也对我恩重如山。” 孙美英道:“更要紧的是,当年主持杀人事,老侯爷也是奉旨行事,万不得已。” 关山月道:“我知道,要不然我不会因为老侯爷只对她有恩,我就对老侯爷感激、敬重。” 枯瘦长发灰衣人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谢阁下。” 关山月道:“该我谢谢尊驾。” 孙美英道:“知道‘蒙古’怎么去么?” 关山月道:“应该不难。” 这倒是,江湖上跑的人,还怕到不了“蒙古”? 孙美英道:“‘蒙古大分分三部,‘内蒙古’、‘外蒙古’、‘额鲁特蒙古’;分七部,‘内蒙古’、‘外蒙古’、‘西套蒙古’、‘科布多’、‘乌梁海’、‘青海蒙古’、‘游牧蒙古’。” 关山月道:“谢谢。” 孙美英道:“‘科尔沁旗’属‘内蒙古’‘哲里木盟’之四部十旗,那位世袭罔替的呼格伦王爷,是位‘蒙古’豪雄,马上马下一身好武艺,得自老侯爷真传,万人难敌。” 关山月道:“谢谢。” 孙美英道:“‘蒙古’人骠悍,个个勇猛能斗,这么一位王爷身边有多少百里选一的好手,可想而知。” 这似乎是提醒关山月。 关山月道:“对‘蒙古’人之骠悍勇猛,我是知之甚久,好在我只去探望儿伴,不是去骚扰侵犯。” 孙美英道:“我只是怕他们不相信!”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我会让他们相信。” 孙美英道:“我就是要告诉你,能不起冲突,最好不要起冲突;一旦冲突,遭灾难的必是他们;他们一旦逃了灾难,你见呼格伦王爷就难;见不着呼格伦王爷,就更别想见着老侯爷。” 关山月道:“谢谢芳驾,我知道了。” 孙美英道:“他跟我都不能陪你胞一趟。” 关山月道:“怎么能烦劳两位?也不敢烦劳两位。” 孙美英道:“我俩该说的,应该已经都说了,不耽误你了,临别问一句,还能再见着你么?” 关山月道:“不敢说,有缘总会再相见。” 孙美英道:“不管怎么说,别忘了‘留侯庙’有姓霍的、姓孙的这么两个人。” 这么样认识,这么样相处多日,也这么样化仇为友的两个人,如今竟会有这么一句话。 关山月暗暗激动,也暗暗感动。表面上故作淡然:“不会的,想忘恐怕都忘不了。” 孙美英笑了,看得出来,笑得勉强。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道:“告辞!” 转身外行。 没人再叫住他了。 只听枯瘦长发灰衣人道:“阁下好走,恕我不能送了。” 关山月没回头,应了声:“不敢。” 只听老住持高声诵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后福无穷。” 关山月也没回头,说了声:“谢谢。” 出了“授书楼”,飞身而去。 孙美英送出了“授书楼”,望着关山月飞星殒石般,飞泻不见! 第 10 卷 第 二 章 故人来访 关山月知道:“蒙古”,也知道“科尔沁旗”。 他心念虎妞,急着见虎妞,往北一路急赶。 过“长江”,渡“黄河”,经“北京城”而不入。 往北走,没有错,他知道“哲里木盟”的“科尔沁”六旗受“盛京将军”监督。 “盛京”、“辽宁”之“沈阳”,“盛京将军”驻“沈阳”,监督“科尔沁”六旗,往“蒙古”“科尔沁”旗,当然得往北去。 过“北京城”而不入,也没有错。进趟“北京城”,万一出点事,不惊动“北京城”的龙虎也难;一旦惊动了“北京城”的龙虎,师兄郭怀一定会知道,那就会让“南海王”为难。 还没过“北京城”,天就黑了,关山月等过了“北京城”才投宿。 这里是“怀柔”府城。 还好,府城不大,城门关得晚。 进城门这条大街,客栈挂的招牌是两字“平安”。 名是俗了些,可是出门在外,谁不求个平安? 店名俗,生意可不错,头一进院子都住满了。 或许就因为出身在外,谁都想求个平安。 后进院子里还没住客,后进院子的客房贵,出门在外,能省就省,关山月住进来得晚,只有多花几个了。 客房贵,有道理—— 离柜房远,清静些,客房大,也干净,伙计也更殷勤周到。 关山月住的是三间北上房里的一间,伙计陪着关山月进了房,点上灯,转眼工夫就把茶水送来了,还外带一盆不热不凉,暖得恰好的洗脸水。 伙计走了,关山月关上门,洗把脸,正打算坐下来倒杯茶喝。 院子里又来了人。 客人?不像,步履声只一个,客人不会没伙计带路,没伙计陪着。 那是—— 步履声轻捷,不是一般人,而且是直奔关山月住的这间屋而来。 关山月没倒茶,凝神等待,等着看是什么人向着他而来。 这地方人生地不熟,而且是刚到,刚住进这家客栈,会是什么人? 关山月不急,他知道,马上就揭晓了。 没错,轻捷步履声很快就到了关山月住的这间房门口,停住了,紧接着一个低沉的话声响起:“打扰关爷!” “关爷”!这是—— 这地方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又是刚住进这家客栈,谁知道他姓关? 进入江湖这么久,到如今知道他姓关的不多,何况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人? 关山月心头微震,发话:“哪位?,” 门外低沉话声道:“诸明求见。” 诸明?这不是师兄郭怀两个贴身弟兄之一么? 怎么会到这儿来? 难道有别个诸明? 不会,就算有别个诸明,也不会知道他姓关。 关山月忙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英挺白衣客,可不正是师兄郭怀两个贴身弟兄之一的诸明?诸明手里还提着一个方方的小包袱。 关山月道:“真是兄弟,快请进!” 他倒退一步,让开了进门路。 诸明迈步跨了进来,一声:“见过关爷!” 一撩袍子下摆,就要行大礼。 关山月伸手拦住:“兄弟,自己人,别客气。” 诸明道:“关爷,礼不可废,见您如见爷!” 他还要拜倒。 关山月还拦:“你们爷是你们爷,我是我。” 诸明执意要行大礼:“关爷,这是爷的规炬。” 关山月就是不让,道:“你们爷的规炬,在我这儿用不着。” 诸明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兄弟不是说,见我如见你们爷么?我的话兄弟能不听?” 诸明沉默了一下,改了口:“关爷,诸明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还是恭谨躬了躬身。 关山月没再拦,抬手往里让:“来,兄弟,坐。” 诸明往里去,到了桌边停住,垂手恭立,没坐,关山月关上门,也到了桌边,再让:“兄弟……” 诸明道:“关爷面前,哪有诸明的座位。” 关山月道:“兄弟,你这是跟我,况且这是出门在外。” 诸明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兄弟难道要让我再说一回?既然见我如见你们爷,我的话兄弟能不听?” 诸明又改了口:“诸明不敢,谢谢关爷。” 话虽这么说,人却仍恭立不动。 关山月知道,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坐,他先坐下了。 诸明这才坐下,正襟危坐,坐定,要说话。 关山月道:“有急事么,兄弟?” 诸明道:“关爷,没有急事。” 关山月道:“那么,兄弟先喝杯茶。” 他给诸明倒了杯茶。 诸明欠身称谢,双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规矩真大, 话又说回来了,没规矩不能成方圆,“海威帮”个个是懂规炬的人,再加上“海威帮”规法严明,不也正是“海威帮”所以能纵横南海,威震天下的原因之一? 诸明放下了茶杯,关山月先说了话:“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兄弟。” 诸明道:“奉爷之命,来见关爷。” 关山月道:“奉你们爷之命?” 诸明道:“爷不能亲自来,特派诸明来见关爷。” 关山月道:“你们爷怎么知道我往北来了?” 诸明道:“爷关心关爷,自跟关爷分别后,密令天下弟兄,每日飞报关爷的行止动静。” 关山月道:“这么说,自跟你们爷分别后,我都到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你们爷都知道?” 诸明道:“不是都知道,知道十之七八。” 这就够多了。 关山月为之一阵感动,也为之心头震动。 怎么不?他居然一点都没觉察,还是不够机警。 诸明又道:“像关爷一过‘长江’,漕帮就往京飞报,关爷一过‘黄河’,‘黄河十二水寨’也立即飞报上京。” 关山月道:“‘漕帮’有宫老的兄弟。” 诸明道:“正是!” 关山月道:“那位宫老帮了我不少忙,也给了我不少方便。” 诸明道:“自己人,见关爷如见爷,应该的。” 关山月道:“‘黄河十二水寨’又是……” 诸明道:“总瓢把子是郭老故人的子侄辈。” 看来水路就不知道了,可是,只要是英雄豪杰,又有哪一个能不敬重、不佩服“无玷玉龙”郭怀的? 关山月道:“怪不得我刚住进来兄弟就到了。” 可不,南方尚且各处每日飞报,一旦到了北方,那还用说? 诸明道:“关爷一近京畿,就有人沿途恭候了,诸明在后头远远跟随,一得报关爷在‘怀柔’住了客栈,马上就赶到了。” 对师兄郭怀,关山月不能不佩服,道:“你们爷派兄弟来见我,是……” 诸明道:“给关爷送两样东西来。” 关山月道:“给我送两样东西来?” 诸明道:“是的,这是一件。” 双手呈上了那个方方的小包袱。 小包袱所以方方的,是因为里头包了个方方的小盒子。 包袱里的东西,还用盒子装着,加上所用的包袱皮,是块上好的绫缎,盒子里的东西,其贵重可知。 应该是,这种特意派诸明一路跟到“怀柔”给送来,就可以知道了。 关山月没接,道:“这是什么?” 诸明道:“给关爷送来的盘缠,关爷一个人在外头到处跑,总得花销。” 师兄郭怀想得周到。 关山月又一阵感动,抬手挡住了包袱,道:“麻烦兄弟带回去,代我谢谢你们爷。” 诸明忙道:“关爷……” 关山月道:“我还有,除了吃住,没什么花用,足够了。” 诸明道:“关爷,这是两位夫人的心意,爷给您的是另一样。” 关山月微一怔:“兄弟怎么说?是两位夫人给的?” 诸明道:“是的,关爷,两位夫人还让诸明转知关爷,请关爷无论如何得给她两位这个面子。” 两位嫂子所赠,还跟关山月要这个面子,这叫关山月怎么承受得起? 师兄给的,可以不要,两位嫂子所赠,不能拒绝。 关山月道:“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兄弟回去,请代我谢谢两位夫人。” 翻腕把方方的小包袱接了过去。 诸明恭应了一声。 关山月打开了小包袱,一个四角四方的檀木盒呈现眼前。 只看这檀木盒,就够名贵的了。 打开了檀木盒,金光上腾,白光耀眼,原来是半盒明珠,半盒金叶子。 关山月猛然激动,也深深感动:“太贵重,也太多了,这哪里是盘缠?足够一个八口之家过多少年了。’还真是! 诸明道:“两位夫人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穷家富路。” 关山月道:“兄弟,代我谢谢两位夫人,我什么都不多说了。” 诸明又恭应了一声。 关山月盖上檀木盒,也又包好,道:“你们爷又让兄弟给我带来了什么?” 诸明道:“不能带进来当面呈给您,交给柜房了,自有伙计照顾。” 关山月道:“交给柜房了?自有伙计照顾?” 诸明道:“一匹蒙古种健骑,给关爷代步。” 原来是匹马。 关山月道:“用不着,我从南到北都是靠两条褪。” 诸明道:“爷说‘蒙古’不比内地,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没健骑代步不行,而且,内地的马匹派不上用场,非蒙古马不可!” “蒙古”? 关山月一怔:“你们爷怎么知道我要上‘蒙古’去?” 诸明道:“爷来京之后打听出来了,当初主持那趟差事的,是‘神力’老侯爷;老侯爷心里难受,加上不满儿子的作为,远去了‘蒙古’‘科尔沁旗’,只带了个姑娘、爷也打听出来姑娘是当初老侯爷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爷知道,您迟早会问出来;爷说您什么时候往北来,就是要去‘蒙古’‘科尔沁旗’了。” 关山月好生激动,好生感动,不为师兄郭怀料事如神,为的是师兄郭怀一直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感动,忍住激动,道:“你们爷说对了,我正是要往‘蒙古’‘科尔沁旗’。” 诸明道:“那您就得有匹‘蒙古’健骑代步。” 关山月道:“也代我谢谢你们爷。” 这样赠与,他也接受了! 诸明道:“爷请您别误会‘神力’老侯爷,爷也知道,当初老侯爷把那位姑娘要到身边去是好意。” 又一个人这么说,而且是师兄郭怀。 关山月道:“我知道。” 诸明道:“老侯爷是一代虎将,盖世英雄,爷至为推崇,至为敬重。” 关山月道:“我知道。” 诸明道:“‘科尔沁旗’有位蒙古亲王,叫呼格伦,是老侯爷的义子,是位‘蒙古’英雄,英武勇猛,一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武艺。” 关山月道:“我知道,” 他这知道是双重的,一是知道呼格伦是位“蒙古”英雄虎将;二是知道师兄郭怀让诸明带话,是怕他误会“神力’老侯爷,伤了老侯爷,跟呼格伦亲王为敌。 诸明道:“爷还说,‘蒙古’不此内地,‘蒙古’人跟内地人也不一样,个个骠悍勇猛,爷说这您都能应付,爷只让您留意那些喇嘛。” 关山月道:“喇嘛?” 诸明道:“‘密宗’武学跟咱们的武学不一样。” 关山月道:“我知道。” 和尚师父告诉过他。 诸明道:“爷说,一般的喇嘛没什么,只请您留意‘大喇嘛’跟‘活佛’。” 关山月道:“我知道。” 和尚师父也说过。 诸明道:“不但旗长、盟长得听‘大喇嘛’的,连‘蒙古’王公也一样,有时候‘大喇嘛’甚至能左右‘活佛’。” 关山月道:“我知道。” 他还真是都知道。 诸明道:“别的爷就没说什么了。” 关山月道:“再次代我谢谢你们爷,也谢谢兄弟。” 诸明道:“诸明不敢当。” 关山月道:“时候不早了,回去还有一段路,要是没有别的事,兄弟就请回吧!” 诸明恭应一声道:“关爷明天一早就走?” 关山月道:“是的,明天一早就走。” 诸明道:“不送关爷了,关爷一路顺风。” 关山月道:“谢谢兄弟。” 诸明站起身施礼告辞。 关山月答了一礼,送到了房门口。 诸明再次施礼,走了。 关上了门,关山月回到桌边坐下,他想: 诸明说,见他如见爷。 他见到了诸明,不也跟见到师兄一样? 虽然两者的意思不一样,可是感觉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想在“海威帮”与师兄相处的那几天? 那情景似乎就在眼前。 想想那些日子,再想想适才,他又一阵激动,又一阵感动。 如今不必忍了,也不必掩饰了。 他胸气激荡,两眼也有点发热。 今晚,恐怕他要睡不好了! 师兄郭怀所赠,诸明送来的这匹蒙古种健骑真不错,恐怕是百中选一的,脚程之快,出乎意料,关山月只觉得没多久,就到了“长城”下了。 “长城”下的这个关口,叫“古北口”,地处荒凉,也不大,可是有两家小客栈,也有两家小茶馆。 出了“古北口”,就到了“热河”了,一般客商行旅走到这儿已近黄昏,大多会在这儿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进入“热河”。 客栈小而简陋,一般客商行旅没人讲究,只不过是住一宿,歇个脚,也就凑和了。 关山月到的时候还早,用不着住客栈,小茶馆既卖茶又卖吃的,倒是该在进“热河”之前喝杯茶,歇歇脚,不是歇人脚,是歇马脚。 关山月在一家茶馆前停下,拴好了马,提着他的简单行囊进了茶馆。 行囊里没有什么,只有一把“巨阙剑”跟两件换洗衣裳。 两件换洗衣裳不算什么,“巨阙剑”普天下只这么一把,再加上来处不同,这么一把“神兵”,是不该离身。 小茶馆只有七、八付座头,也相当简陋,到了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好挑的! 关山月在靠里一付座头坐下,把行囊就放在桌上,伙计来问,关山月只喝茶不吃东西,伙计应声走了。 伙计刚走,门外又响起蹄声,骤雨般,来得疾快。 有什么急事儿? 好在是这种地方,换个人多一点的地方,得留神撞着人! 骤雨般疾快蹄声在茶馆前倏然停住。 看得见,两匹高头健马带起一蓬黄尘,长嘶声中在门外踢蹄而起,都一个飞旋停住,好骑术! 转眼工夫之后,步履声像擂鼓,进来了两名黑衣大汉,一名络腮胡神情骠悍,一名黑脸无须,煞威逼人,两个人都提着一具革囊,长约二尺,宽约一尺,看上去不轻,往桌上一扔,砰然两声,桌子直晃。 两个人挑的座头跟关山月隔一张桌,坐下就拍桌子高声叫喊:“人呢,人呢,过来一个!” 声震屋宇,没顶棚的屋顶,灰尘直往下落! 刚两声砰然大震,又这么打雷似的叫喊,伙计还敢不来?来得飞快,还躬身哈腰,满脸陪笑:“两位客官……” 络腮胡大汉抬起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摇,声似霹雳:“少罗唆,拣好吃的、好喝的送上来就是,少不了你的银子。” 黑面无胡大汉紧跟着一句:“要快,爷们有急事赶路,耽误不得!” 这可让伙计为了难! 头一个那一句好办。 第二位这一句让伙计不敢应声,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关山月的茶还没送来呢,伙计望着关山月,直嗫嚅。 这是想让关山月说句话。 显然,这两个大汉惹不起! 这谁都看得出来。 看不出来,不是瞎子就是笨! 关山月说了话:“不要紧,我不急,” 伙计如奉纶旨,神情松了,连声答应,急急而去。 两个大汉不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脸看了关山月一眼,连声谢都没有。 黑面无须大汉倒是说了话,只是他说的是这么一句:“门口那匹蒙古马是你的?” “你”,真客气! 关山月道:“是的。” 没在意,而且实话实说。 恐怕不实话实说也不行,在座的客人只关山月一个。 关山月又为什么要不说实话! 黑面无须大汉道:“好马,只怕是百里选一的。” 倒是好眼力! 关山月道:“谢谢,还行。” 络腮胡大汉也说了话:“你这是往‘热河’去?” 也是“你”。 关山月仍不在意,也仍实话实说:“是的。” 两个人没再问了,只双双深看了关山月一眼。 这时候伙计也正好送吃喝上来,店小,也简陋,可是吃喝都不错,大饼、牛肉,还有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大汉指明了要好吃好喝的,不敢不送好吃好喝的。 两个大汉不知道是真有急事得赶路,还是吃相一向如此,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盘子、壶都底朝了天。 酒足饭饱,抬起毛茸茸的大巴掌一掠嘴,掏出银子住桌上一扔,抓起个人的革囊就走。 倒是干脆。 给了银子了,而且只多不少,也没让找。 直到听见马蹄声又骤雨般疾快的去了,伙计才敢去拿银子,收碗盘,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朵了! 喝过了,关山月也要走。 伙计过来接茶资,迟疑着说了一句:“这位客官,一路上可要小心。” 关山月道:“怎么?” 伙计道:“刚才那两个,不是看上客官的蒙古马了么?” 关山月知道,看那两个,还不至于,不过伙计总是好心,恐怕这就是关山月给他方便,为他解难,换来的,关山月谢了一声,道:“刚那两个,以前见过么?” 伙计摇了头:“没见过,头一面,不过,像那两个这样的,这些时日倒是见过不少。” 关山月听进了这一句,道:“从哪儿往哪儿去?” 伙计道:“都是往‘热河’去。” 关山月道:“知道是干什么的么?” 伙计摇了头:“不知道,许是跟打围有关,可又不像京里来的,京里来的也不走这条路。” 关山月道:“打围?” 伙计道:“客官不知?皇上快要上‘热河’围场打围了,每年都来。” “木兰秋狩”,这关山月知道。 肩负匡复重任,清帝的一举一动都得知道,最好能了若指掌。 关山月道:“怎么说京里来的不走这条路?” 伙计道:“客官不知道,‘热河’的官府衙门早就打点了京里的禁军。侍卫也早来‘围场’里外布上人了,京里来的,都走官道,走大路,经驿站,住驿站,哪会走这种地方?” 关山月道:“所以你说你见过的,像这两个的那些人,不是从京里来的?” 伙计道:“正是。” 关山月道:“怎么知道从这里住‘热河’的那些人,跟打围有关?” 伙计道:“我只是那么说,要不怎么平常少人走这条路,这些日子却这么多,还都是像这两个这样的?” 关山月道:“这倒是。”。 伙计道:“不过,也许是平常来往走官道,走大路的,这一段时日京里来的人多,所以都避开官道、大路,走这儿来了。” 倒也有这个可能。 只是,都是像这两个这样的么? 关山月心里想着,没说话。 伙计道:“客官不是要往‘围场’一带去吧?” 关山月道:“不是,我只是路过‘热河’。” 伙计道:“那就好,这段时日别往‘围场’一带去,盘查得严谨,要是让那些人找了麻烦,那可是大灾难。” 关山月道:“谢谢。” 伙计道:“恐伯客官得经过‘承德’,那也一样,‘承德’是省城,大小街道布满了吃公事饭的,唯恐出差错。出一点差错,轻的丢官罢职,重的就要掉脑袋,官里的防得严,防得紧,倒霉的可就是这一阵子进出、来往的人了。” 这伙计还真是热心,都想到了。 不让人为难,给人个方便,竟有这么大好处。 关山月再次称谢。 伙计没再说什么了,关山月知道的也够多了,走了。 出“古北口”望口外的景色,不过只一道城墙之隔,里外竟大不相同。 眼前的“热河”境内,一片荒凉,不是草原,就是沙漠,一眼看不见人烟。 关山月此刻体会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一句:也体会到“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这一句了。 其实,关山月自小在“辽东”一带过活,童年也在“长城”以外。 但是,都在“长城”外,却大不相同,“辽东”有平原,有山,都是沃野,一片绿意,哪像眼前这么荒凉。 从茶馆伙计那儿知道,这一阵子经由这条路出“古北口”进入“热河”,像所见那两个大汉的人不少,那两个大汉也刚过去,但是地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风大,不时就是一阵,大风夹带着黄沙,只一阵就把什么都掩盖住了。 尽管如此,可还是看得出眼前有一条路,笔直的伸往远处,看不见尽头,看不见人烟,只看得见天跟地相接的一条线。 关山月只有顺着这条路走。 蒙古种健骑脚程快,走这种路也更能显出蒙古马的脚程,可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了些许人烟。 真有烟,烟是从两个像是帐蓬的隆起物冒出来的。 除了那两个像帐蓬的隆起物,还有树林,有绵延几里远的小山丘。 只是没看见人。 有烟的地方一定有人。 转眼间,近了,看清楚了,那两个隆起物真是两座帐蓬,烟就从两座帐蓬里袅袅冒起。 只是仍没见人。 第 10 卷 第 三 章 大刀匡复 “蒙古人”十九住帐蓬,难道这就是“蒙古”人住的帐蓬了? 不像,这两座帐蓬不像“蒙古包”。 又转眼间,更近了,已经到了跟前,两座帐蓬都敞开着,还是不见人。 人呢? 许是打猎去了,打柴去了,应该就在附近。 没人在,不宜在近处停留,关山月一拉座骑缰绳,就要走- 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真是有缘哪!” 话声耳熟。 关山月抬眼循声望,不由微一怔。 帐蓬后头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大汉,赫然竟是“古北口”茶馆所遇,那两个里黑面无须的那一个,他抱着一蓬干草。 就在关山月微一怔的当儿,又一个话声传了过来:“你跟谁说话?” 关山月循声转脸,又看见了另一个,那络腮胡大汉,正从旁边树林里走出来,抱着一束干树枝。 原来是他俩在这儿。 没错,都是去找烧的去了。 只是,这两个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还搭了帐蓬,要在这儿干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黑面无须大汉又说了话:“跟有缘的朋友,看见了吗?” 络腮胡大汉看见关山月了,也一怔:“还真是有缘,” 说话间,黑面无须大汉下了小山丘,络腮胡大汉也走了过来,双双来到帐蓬前,砰然两声把干草、干树枝扔在了地上,四道炯炯目光紧盯着关山月。 黑面无须大汉说了话:“没想到你也往‘热河’来了。” 这话说的—— 人既在“古北口”,不是刚进来,就是要出去,刚进来的也绝对看得出来。 这是没话找话。 关山月道:“是的,我也是往‘热河’来。” 络腮胡大汉道:“往‘热河’哪儿去?” 关山月道:“我经过‘热河’,上‘蒙古’去。” 络腮胡大汉道:“上‘蒙古’去?咱这儿的人往那儿跑的可不多。” 这是等着关山月说,上“蒙古”干什么去。 问的太多了。 不该问。 关山月没答理。 黑面无须大汉把话接了过去,道:“既是有缘,里头坐坐,喝口水再走。” 他抬起大巴掌往帐蓬里让。 关山月没动,道:“谢谢,不打扰了,我还要赶路。” 话落,他又要拉缰绳。 黑面无须大汉却伸手过来一拦:“别客气,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坐!” 似乎是非留客不可, 是好意,还是真如茶馆伙计所说,意在这匹蒙古种健骑? 萍水相逢,又不熟,似乎不必有这种好意。 要是真意在这匹蒙古马,以他两个这样的,似乎也犯不着行这种好意。 那是—— 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不了!” 就要再拉缰绳。 黑面无须大汉竟翻腕抓住了马辔头,道:“恐怕你非坐坐不可。” 这是—— 关山月双眉刚扬。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我没那么好心情,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直接了当问你,你是吃粮拿俸的吧?” 吃粮拿俸,这是说吃公事饭的,官里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为这要留人。 关山月道:“不是!” 这是实话! 不折不扣的实话。 络腮胡大汉冷笑:“爷们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你这匹蒙古马百里选一,民间没有!” 好眼力! 关山月有话说:“你没听见我说要往‘蒙古’去么?” 他是说过,还是刚说的。 络腮胡大汉道:“听见了,怎么?” 关山月道:“经常往‘蒙古’跑的人,有匹‘蒙古’好马算什么?” 也是理。 络腮胡大汉又冷笑:“你朦得了别人,朦不了爷们,不是跟你说了么?爷们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你这匹蒙古马,绝对是官里的。” 真是好眼力! 关山月知道,碰上这么个好眼力的,再否认不是办法,可是他也不愿意承认,道:“我说不是,信不信在你。” 络腮胡大汉三次冷笑:“爷们不信,你就有大麻烦。” 关山月道:“我有什么麻烦?” 络腮胡大汉道:“你这匹蒙古马要是官马,你就是个吃粮拿俸的。” 关山月道:“怎么样?” “怎么样?”络腮胡大汉道:“你就得连人带马都给爷们留下。” 这麻烦还真不小。 关山月道:“你两个跟吃粮拿俸的有仇?” 络腮胡大汉道:“不错,有仇!” 关山月道:“有什么仇?” 络腮胡大汉道:“一山二河,三江四海之仇!” 关山月“噢!”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仇?” 络腮胡大汉道:“不错!” 关山月道:“能说明白点么?” 络腮胡大汉道:“不必,等你到了阴间,自会明白!” “阴间”?这是说—— 这不只是留人,还要命! 别真是因为这匹蒙占马。 说起来还真是因为这匹马!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谋马”害命? 怎么看这两个都不像。 难道真是因为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认定关山月也是官里的? 官里的就得把命留下。 跟官里的有这么大仇,这是说…… 是么? 关山月心里正在想。 只听络腮胡大汉一声沉喝:“滚下来!” 这是让关山月下马。 关山月没动。 黑面无须大汉暴喝:“叫你滚下来!” 他一挫腰,就要单臂用力,抓着马辔头,扭马脖子。 这是想把蒙古马撂倒,让关山月从马背上摔下来。 以他这高大,一身是力的个头看,撂倒这匹蒙古马,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这么一来,稍微有点不慎,就会伤了马脖子,这匹蒙古马就完了。 看这情形,他两个不是为要这匹马。 若是要这匹马,怎么会伤马? 那么,是要人,只因为认定这个人是官里的。 这匹蒙古马是师兄郭怀所赠,关山月怎么能让人伤了它? 就算不是师兄所赠,关山月也不会让人伤他的座骑。 关山月也知道,他不能施内力压住这匹蒙占马,那么一来,这匹蒙古马的脖子非断不可。 鞍旁插的有马鞭,关山月抽出马鞭,顺手挥出。 “叭!”地一声,这一鞭既快又准,正抽在黑面无须大汉抓辔头那只毛茸茸的大手上。 够受的! 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毛茸茸大手的手背上,立即红肿起一条! 黑面无须大汉大叫一声,松了辔头缩手,倒纵出好几步去,抱着那只手一脸惊怒。 络腮胡大汉脸色变了,冰冷道:“怎么着,动手了!行,拿家伙去!” 黑面无须大汉转身旋风似扑进一座帐蓬,提着两具革囊出来,抬手扔一具给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一把抓住,两人同时拉开革囊,掣出一把带鞘平刀,飞快。 铮然中,平刀出鞘,光芒森寒,是两把厚背钢刀,真不小,看样子也够重的。 错非是这么两个,也使不了这种大刀。 钢刀在手,干净俐落,一气呵成,寒光一闪,带着强劲刀风,一砍人,一砍马,既快又狠。 这是既不要马,也不要人! 应该说既要马命,也要人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两个大汉掣出钢刀,到动手出刀,可以看出,他俩是使刀的行家,而且默契十足! 关山月扬了眉:“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既要我命,又要马命?” 他人不离鞍,马也不动,抖手挥出两鞭。 鞭梢儿正点在两把厚背大刀上。 铮然两声,两把厚背大刀荡了开去,两大汉也震得各退一步才拿桩站稳。 关山月这鞭梢一点之力,似乎强过两大汉两把大刀的一砍之力。 应该是! 事实证明了。 两大汉自己也清楚! 不是么?两大汉脸色大变,各一脸惊怒,就要再次挥刀。 关山月抬马鞭拦住,道:“慢着,容我问一句!” 两大汉收势停住,络腮胡大汉问:“你要问什么?” 关山月道:“真要我的命?” 黑面无须大汉道:“废话,难道你还看不出?” 关山月道:“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黑面无须大汉道:“你说只问一句。” 关山月道:“既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何妨让多问一句?” 倒也是。 络腮胡大汉道:“我不说了么,到了阴间,你自会明白,” 关山月道:“既是非要我的命,又何妨让我落个明白?” 也说得过去。 只是,络腮胡大汉道:“你还是到阴间明白去吧!” 话落,两人同时跨步欺近,二次挥刀,仍然是一砍人,一砍马。 这次是一斩人腰,一砍马腿。 关山月也仍然是那么一鞭,鞭梢儿点开了两把厚背大刀,也把两大汉震得各退了一步! 这回,两大汉脸上是一片诧异。 黑面无须大汉道:“没想到吃粮拿俸的里头,竟会有你这么一个。” 关山月道:“是么?” 络腮胡大汉道:“以你这种身手,能伤我俩,你为什么不伤我俩?” 只因为关山月认为,他俩可能是…… 关山月道:“非不得已,我一向不愿意伤人。” 黑面无须大汉道:“这不是吃粮拿俸的作风。” 关山月本来就不是吃粮拿俸的,他想说。 可是络腮胡大汉先说话了:“都要你的命了,还不到非不得已么?” 还真是。 关山月道:“还没到事不过三,是么?” 不错,才第二刀。 络腮胡大汉道:“都要你的命了,你还要非等事过三才出手?” 关山月道:“与人动手拼斗,我一向如此,不信你二人等过了第三刀之后试试。” 两大汉没挥出第三刀试,黑面无须大汉仰头撮口发出了一声哨音,高而尖锐,传出老远。 这是干什么? 应该是知会什么人。 或许他俩另有同伴, 就在哨音落后的转眼工夫之后,小山丘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有十几二十个,都是手提厚背大刀的大汉。 果然另有同伴。 难怪“古北口”那家茶馆的伙计说,这些日子见过不少像两大汉一样的,经过“古北口”进了“热河”。 难不成就是这些? 在清帝这些日子要来“热河”打围,京里来的好手,会同“热河”本地官府,如临大敌,禁卫森严的当儿,经由“古北口”进入“热河”这么多这种人,还视吃公事饭的为深仇大恨,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来干什么? 十几二十个大汉个个神情骠悍,气势威武,在小山丘顶上出现之后,没有停留,立即窜下来到了两座帐蓬前。 一名豹头环眼大汉震声问:“怎么回事?” 黑面无须大汉抬手指关山月,道:“鹰爪孙!” 豹头环眼大汉凝目望关山月,如炬目光逼人:“鹰爪孙?” 黑面无须大汉道:“他骑的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 豹头环眼大汉道:“这是说……” 黑面无须大汉道:“他是跟在咱们后头来踩咱们的,我俩在‘古北口’一家茶馆里跟他照过面。” 这误会不小。 豹头环眼大汉道:“既是这样,你俩收拾了他不就算了!” 黑面无须大汉道:“这‘鹰爪孙’扎手!” 豹头环眼大汉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扎手!” 话落,就要动。 关山月说了话:“能不能慢点出手?” 豹头环眼大汉收势没动,道:“怎么样?” 关山月道:“你这两个同伴误会了,我不是个吃粮拿俸的。” 豹头环眼大汉道:“他俩误会了,你不是个吃粮拿俸的?” 关山月道:“不错。” 黑面无须大汉要说话。 豹头环眼大汉抬手一拦,道:“咱们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就算是‘鹰爪孙’,也得让他没话说。” 黑面无须大汉没说话。 豹头环眼大汉又道:“你骑的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没有错吧?” 关山月道:“我刚跟你这两个同伴说不是了,也说信与不信在他俩。” 豹头环眼大汉冷笑:“你把爷们当三岁孩童!” 他又要动。 关山月道:“我要是吃粮拿俸的,他俩要我的命,我能伤他俩,为什么没伤他俩?” 这是实情。 豹头环眼大汉转脸望两大汉。 络腮胡大汉道:“我俩正问他。” 倒是实话实说。 黑面无须大汉道:“如今看来,说不定是知道咱们另有人在,为了保他的命,往上禀报咱们的动静邀功,不敢伤我俩。” 似乎也言之成理。 豹头环眼大汉转回脸来又望关山月:“听见了么?” 关山月道:“别说我不知道他俩另有同伴在,即使知道,我要是伤他俩,绝不会让他俩有机会知会任何人,你信不信?” 豹头环眼大汉一双环眼里寒光一闪,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 他话声方落,关山月已离鞍腾起,人在空中疾旋,只听两大汉各一声惊呼,关山月已落回鞍上,没事人似的,动作之快也像根本坐在雕鞍没动。 听得两大汉惊呼,豹头环眼大汉急望两大汉,两大汉一脸惊容,他急道:“怎么了?” 两大汉倏然惊醒,各忙抬手抚额。 看见了,两大汉额头上,两眉之间,各有一个指尖般大小红点。 这时候,关山月扬了扬马鞭说了话:“我要是力加三分,他俩还有命在么?有机会知会任何人么?” 明白了,豹头环眼大汉惊得环目圆睁,脸色大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月道:“再说,踩探动静有这么踩探的么,就凭我,要真是来踩探动静,会让他俩发现,他俩能发现么?” 豹头环眼大汉说了话,惊魂未定:“那你怎么骑官里的马?” 关山月换了说法:“骑官里的马,就一定是官里的人么?” 豹头环眼大汉道:“那你这匹官里的蒙古马是……” 关山月道:“要紧的是在人,不是在马,你不必问,我不愿说。” 豹头环眼大汉不来先前那一套了,道:“那你是……” 关山月道:“我告诉过他俩,从‘热河’过,要上‘蒙古’去,他俩不信。” 关山月是说过。 豹头环眼大汉道:“不是来踩探我等动静的?” 关山月道:“本来就不是,我既不是吃粮拿俸的,又为什么要踩探你等动静?” 豹头环眼大汉道:“那是我等孟浪、冒失,耽误你赶路了,还请包涵,你请!” 他抬手让。 这是让关山月走。 果然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一伙。 关山月却没动,道:“如今我倒不急苦走了。” 豹头环眼大汉微怔:“你……” 关山月道:“我好奇,想知道你等有什么怕人踩探的!” 豹头环眼大汉跟两大汉脸色都一变。 豹头环眼大汉道:“你既不是吃粮拿俸的,就该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既是江湖道上的朋友,不会不懂江湖道上的规炬,江湖道上,谁会让人踩探动静?” 江湖道上是有这规炬。 踩探人的动静,犯江湖大忌! 关山月道:“这两天,有人要来‘热河’打围,你等的动静,别是跟有人要来打围有关?” 关山月这是推测。 但,此言一出,那十几二十个没有一个不惊得脸上变色的。 黑面无须大汉惊喝:“他……” 豹头环眼大汉抬手拦,惊声道:“朋友,你怎这么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关山月道:“你等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就好。” 豹头环眼大汉道:“你这话……” 关山月道:“我是看你等真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一伙,又视吃粮拿俸的‘鹰爪’如仇人,好意提醒你等。” 豹头环眼大汉道:“提醒我等什么?” 关山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白牺牲,大不智。” 豹头环眼大汉道:“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关山月道:“听不懂?” 豹头环眼大汉道:“我等还真有点听不懂。” 不知道是不是装糊涂。 关山月道:“行,我就说明白点!”顿了顿,接道:“‘热河’本地官府,加上京里来的大批好手,禁卫之森严,令人难越雷池一步,想近那来打围的人,那是万难,是飞蛾扑火,白牺牲。” 豹头环眼大汉笑了,看得出来,笑得勉强,道:“我听懂了,朋友误会了,我等到‘热河’来,纯为江湖事,不是干那种事;不会干那种事,也干不了那种事,更不敢干那种事。那是抄家灭门的事,谁敢碰?不过,朋友的好意,我等仍然感激,不敢再耽误朋友赶路了,快请吧!” 他又抬了手。 这是让关山月快走。 关山月道:“但愿是我误会了,只你等知道,匹夫血气之勇逞不得就行!” 一拉缰绳,要走- 听黑面无须大汉叫道:“慢着!” 关山月收势停住,望着黑面无须大汉。 这是问他有什么事。 黑面无须大汉不理关山月,却望豹头环眼大汉:“不管他是不是‘鹰爪孙’,不能放他走!” 豹头环眼大汉一惊,急道:“你……” 黑面无须大汉道:“咱们别蒙自己的眼,捂自己的耳朵了,他已经知道咱们的来意了,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这么样一个,怎么能放他走?” 豹头环眼大汉道:“说得好,这么样一个……这么样一个,不放他走,又能怎么样?” 这是说,这么样一个高手,打既打不过,只得放他走。 黑面无须大汉突然激动,声色俱厉:“咱们拼了,这么多个拼他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倒也悲壮! 豹头环眼大汉道:“难道我舍不得这条命?忘了咱们还有什么要紧事儿了?” 黑面无须大汉道:“到哪儿该哪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豹头环眼大汉一点头,道:“行,听你的,拼了,兄弟们!” 他抬手一挥。 另外那十几个大汉齐动,闪扑腾跃,疾快如风,立即围住了关山月,个个抽出了厚背大刀,耀眼寒光一片,气势凛人。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叫住我就为不放我走,要我的命,灭我的口,这就是匹夫血气之勇,也怪我,我要不提这个醒,赶快走我的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豹头环眼大汉道:“行了,朋友,你就省省吧!借用我这个同伴一句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话落,他就要示意动手。 关山月又一句:“我要是会把你等说出去,干脆把你等一个个都撂倒在这儿多好!” 可不! 豹头环眼大汉一怔,手上也为之一顿。 就在这时候,一个苍劲话声传了过来:“这位朋友说得是,请这位朋友-驾相见!” 话声来自适才十几二十个大汉出现的小山丘顶,但小山丘顶却不见人。 关山月听出来了,话声来自小山丘的那一边: 这是什么人? 十几二十名大汉神情一转恭谨,而且立即垂刀躬身。 豹头环眼大汉高声恭应,大刀入鞘,向着关山月摆了手:“请!” 关山月没动,道:“我看不必。” 那苍劲话声又传了过来:“弟兄们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大度谅宥,万请移驾一见,老朽有事请教!” 这么客气,又是个老人,也是友非敌,倒不好不去了。 关山月问豹头环眼大汉:“上去?” 豹头环眼大汉道:“不,绕过去,我给朋友带路!” 也客气了。 话落,他大步先行,直向小山丘右边行去。 那里是小山丘这一端的尽头。 关山月策马跟了去。 小山丘上来的那些个,大刀入鞘,跟在关山月马后。 只有络腮胡大汉、黑面无须大汉没跟。 小山丘近在眼前,右边的尽头自也不远,豹头环眼大汉带路,很快的绕过了小山丘尽头。 一条山沟呈现眼前。 原来小山丘的这一边,还有一座小山丘,也是绵延数里,跟这座小山丘走势平行,两座小山丘夹成了一条山沟。 山沟里绿草如茵,跟刚出“古北口”时一路比起来,仙境也似的。 如茵的绿草之地,搭着十几座帐蓬,型式、大小跟小山丘那一边的那两座一样。 往里不远处,放着十几匹高头健马。 最中间一座帐蓬前,站着一名老者,身穿灰衣,像貌清癯。 显然是在等关山月。 人家客气,不能来而不往。 关山月翻身离鞍下马,牵着座骑走。 转眼来到,灰衣老者抱举先说了话:“承蒙朋友抬举。” 这是说关山月老远就下马。 关山月也抱了拳:“好说,应该的。” 灰衣老者环顾左右:“把朋友的座骑接过去。” 一名大汉恭应上前,接走了关山月的蒙古马。 灰衣老者抬手向关山月:“请里头坐。” 关山月没客气,跟灰衣老者并肩进了眼前帐蓬。 帐蓬里只有毯子铺地,别无长物。 客主就盘膝坐在毯子上,灰衣老者道:“委屈朋友了,连茶水招待都没有,也失礼、怠慢。” 关山月道:“好说,你老客气。” 灰衣老者道:“劳动大驾,也感不安,更谢谢朋友抬举,答应前来一见。” 关山月仍是那句:“好说,你老客气。” 灰衣老者道:“弟兄们鲁莽,多有冒犯,老朽在此代为赔罪。” 关山月道:“此时此地,我这么来,误会在所难免,你老就不要再客气了。” 该客气的都客气过了,灰衣老者话锋转了:“容老朽请教,朋友怎么称呼,在哪条路上得意?” 关山月道:“初入江湖,藉藉无名,不说也罢!” 谁都知道,这是不愿说。 灰衣老者似乎不在意,道:“朋友既不愿赐告,老朽不能,也不敢勉强,其实,老朽只知道朋友是友非敌就够了,不必问这么多。” 关山月只说了句:“谢谢你老。” 也够了,对灰衣老者这么样一句话,原就不必多说什么。 灰衣老者道:“其实,由朋友现身到适才,双方的身分已经很明白了!老朽等这些人,视吃粮拿俸的如仇人,分明是官府眼中的叛逆:朋友已经明白了,能伤这些人而不伤,也分明是友非敌。真说起来,在请教朋友之前,老朽应该先告知朋友,老朽等是‘大刀会’中人。” “大刀会”,怪不得人人一把吓人的厚背大刀。 “大刀会”,“反清复明”组织里的一个,相当有实力的一个。 关山月知道,“大刀会”是师父告诉他的诸多“反清复明”组织里的一个。 灰衣老者这时候告诉关山月,他们这些人是“大刀会”的人,恐怕也是想让关山月不再有戒心,说出姓名、来历。 他不知道,关山月为了以后的重责大任,绝不会轻易透露姓名、来历。 所以,关山月只道:“是,我久仰!” 说的是实情,可也像客套话。 灰衣老者还是不在意,道:“既然让朋友知道,老朽等是官府眼中叛逆‘大刀会’的人,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让朋友知道的了,正如朋友所言,我‘大刀会’人这时候经由‘古北口’进入‘热河’,确实跟虏主要来‘热河’打围有关。” 关山月料中了,说着了。 关山月道:“多谢你老视我是友非敌,将贵会之机密赐告。” 灰衣老者淡然一笑,道:“朋友不会不知道,老朽告诉朋友的,都是明摆着的,也都是瞒不了老江湖、明眼人的。” 还真是! 其实,说的、做的已经够明白了,不是老江湖,不是明眼人,也会知道。 关山月没回应这一句,道:“你老说,正如我所说,贵会这时候进入‘热河’确实跟虏主要来‘热河’打围有关,贵会是打算……”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不也是明摆着的么?” 关山月心头震动,道:“贵会有把握么?” 灰衣老者道:“不欺瞒朋友,‘大刀会’没把握,但总得有人做,而且这是个机会,一年才这么一回,还不一定每年都有。” 他倒是实话实说。 关山月道:“没有绝对的把握,贵会可知道会牺牲多少人么?事不成而牺牲,值得么?” 灰衣老者道:“朋友是说……” 关山月道:“贵会可知道,‘热河’本地官府动用了多少人,从京里来了多少好手?这些人是如何禁卫,如何戒备?” 灰衣老者道:“想也知道,只是老朽刚说过,总得有人去做,总得有人冒这个险,总得有人牺牲,只要有一分可能,只要能成这个大功,‘大刀会’的牺牲就值得!” 关山月道:“贵会令人肃然起敬,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事不能做,这种牺牲不值得,虏主几次南巡,机会更大,多少人前仆后继,有几人能成,又牺牲了多少人?” 灰衣老者道:“多谢朋友的好意,只是,人各有志,‘大刀会’有‘大刀会’的想法,‘大刀会’有‘大刀会’的做法。” 关山月道:“你老,飞蛾扑火,大不智!” 灰衣老者道:“再次谢谢朋友的好意,老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刀会’有‘大刀会’的想法,‘大刀会’有‘大刀会’的做法。”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老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了,承蒙你老视我是友非敌,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灰衣老者道:“怎么说?朋友要管?” 关山月道:“正是!”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是‘大刀会’的事。” 关山月道:“你老视我是友非敌,什么叫友?何况,这不只是‘大刀会’的事。” 灰衣老者道:“这不只是‘大刀会乙的事?” 关山月道:“‘大刀会’是诸多匡复组织里的一个,一旦有所折损,有所牺牲,不无削减匡复的实力。” 灰衣老者目光一凝:“这么说,朋友也是……” 关山月道:“我又要问了,你老视我是友非敌,什么叫友?” 灰衣老者道:“老朽视朋友是非敌,朋友也自认是‘大刀会’之友,非‘大刀会’之敌,为什么就不肯赐告姓名,表明是哪条上的朋友?” 抓住了机会,还问,还是想知道。 关山月道:“你老,这种朋友,并不一定非要告姓名、说来路不可:何况,我初入江湖,藉藉无名,说了你老也未必知道:而且,我跟贵会不一样,像我这样的,还是少让人知道姓名、来历,较为妥当,你老以为然否?” 灰衣老者许是认同了关山月的说法,转了话锋:“那么,朋友打算怎么管法?” 关山月道:“你老应该知道,以我,要拦阻贵会行动并不难。” 灰衣老者道:“朋友打算以一对我‘大刀会’这么多人? 关山月道:“不必,我只掌握你老,贵会这些人就不会不听我的。” 灰衣老者道:“朋友认定准能掌握老朽么?” 关山月道:“你老以为呢?” 灰衣老者亲眼见过关山月的身手,连试他都没有要试,他沉默了一下,道:“朋友,迟了!” 关山月道:“迟了?” 灰衣老者道:“朋友你拦不了了。” 关山月道:“怎么说?” 灰衣老者道:“就算朋友你掌握了老朽,眼前这些人不能不听你的,朋友你也拦阻不了‘大刀会’这次行动了。” 关山月道:“我不明白。” 灰衣老者道:“朋友,我家会主已经带着‘大刀会’好手,前往‘围场’去了。” 关山月心头一震:“你老怎么说?贵会会主已经带着贵会好手,前往‘围场’去了?” 灰衣老者道:“难不成朋友以为,‘大刀会’只眼前这么些人?” 这倒是。 堂堂一个在匡复诸组织中,颇具实力的“大刀会”,怎么会只有眼前这灰衣老者跟这些人? 关山月呆了一呆,道:“你老,当真?”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不是别的事。” 关山月心头再震,道:“你老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灰衣老者道:“我家会主带着本会好手,是在昨天夜里走的。” 关山月道:“你老可否再告诉我,‘围场’在什么地方?” 灰衣老者道:“朋友是要……” 关山月道:“不瞒你老,我打算赶去阻拦。” 灰衣老者道:“朋友,你拦不了的。” 关山月道:“你老是说来不及,还是说……” 灰衣老者道:“也是赶不上,来不及,而且我家会主也不会听朋友的,我家会主带去的又都是本会好手,也不像眼前老朽跟这些人好对付。” 关山月道:“那就是我的事了,你老不必顾虑这么多。” 灰衣老者摇头道:“老朽是‘大刀会’的人,不能让朋友你赶去阻拦我家会主。” 关山月道:“难道你老要任贵会会主,与贵会精英毁于一旦?再说,就是你老不告诉我,我也打听得到,问得出来,不是么?” 灰衣老者道:“朋友……” 关山月道:“你老在‘大刀会’中,身分、地位一定不低,应该知道利害,更应该知道大局为重。” 灰衣老者深深看了关山月两眼,迟疑了一下,道:“从这里往西北方向去,‘老哈河’上游,‘锥子山’,方圆七百余里,内分大小围场六十七个。” 关山月道:“请你老再告诉我,你老跟贵会这些弟兄,为什么留在这里,不一起去?” 灰衣老者道:“不能说的都说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老朽带着这些弟兄留守此地,掌握‘古北口’,以便我家会主跟本会那些好手,事后从‘古北口’撤离。” 还想撤离? 成功撤离不了。 不成功更撤离不了! 关山月道:“事不宜迟,我就言尽于此了,座骑留在这里,回来再骑走,还请代为照顾,告辞!” 什么都没再多说,站起来走出帐蓬。 灰衣老者站起来送出帐蓬,可是等他从帐蓬里出来的时候,关山月已经不见了,他只看见帐蓬外的弟兄们,个个瞪着眼,张着嘴,一脸惊容。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神为之震动,喃喃道:“他是谁?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 旧雨楼独家连载 扫大眼睛校第三章大刀匡复 “蒙古人”十九住帐蓬,难道这就是“蒙古”人住的帐蓬了? 不像,这两座帐蓬不像“蒙古包”。 又转眼间,更近了,已经到了跟前,两座帐蓬都敞开着,还是不见人。 人呢? 许是打猎去了,打柴去了,应该就在附近。 没人在,不宜在近处停留,关山月一拉座骑缰绳,就要走- 听一个话声传了过来:“真是有缘哪!” 话声耳熟。 关山月抬眼循声望,不由微一怔。 帐蓬后头的小山丘上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大汉,赫然竟是“古北口”茶馆所遇,那两个里黑面无须的那一个,他抱着一蓬干草。 就在关山月微一怔的当儿,又一个话声传了过来:“你跟谁说话?” 关山月循声转脸,又看见了另一个,那络腮胡大汉,正从旁边树林里走出来,抱着一束干树枝。 原来是他俩在这儿。 没错,都是去找烧的去了。 只是,这两个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还搭了帐蓬,要在这儿干什么? 也就在这时候,黑面无须大汉又说了话:“跟有缘的朋友,看见了吗?” 络腮胡大汉看见关山月了,也一怔:“还真是有缘,” 说话间,黑面无须大汉下了小山丘,络腮胡大汉也走了过来,双双来到帐蓬前,砰然两声把干草、干树枝扔在了地上,四道炯炯目光紧盯着关山月。 黑面无须大汉说了话:“没想到你也往‘热河’来了。” 这话说的—— 人既在“古北口”,不是刚进来,就是要出去,刚进来的也绝对看得出来。 这是没话找话。 关山月道:“是的,我也是往‘热河’来。” 络腮胡大汉道:“往‘热河’哪儿去?” 关山月道:“我经过‘热河’,上‘蒙古’去。” 络腮胡大汉道:“上‘蒙古’去?咱这儿的人往那儿跑的可不多。” 这是等着关山月说,上“蒙古”干什么去。 问的太多了。 不该问。 关山月没答理。 黑面无须大汉把话接了过去,道:“既是有缘,里头坐坐,喝口水再走。” 他抬起大巴掌往帐蓬里让。 关山月没动,道:“谢谢,不打扰了,我还要赶路。” 话落,他又要拉缰绳。 黑面无须大汉却伸手过来一拦:“别客气,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坐坐!” 似乎是非留客不可, 是好意,还是真如茶馆伙计所说,意在这匹蒙古种健骑? 萍水相逢,又不熟,似乎不必有这种好意。 要是真意在这匹蒙古马,以他两个这样的,似乎也犯不着行这种好意。 那是—— 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不了!” 就要再拉缰绳。 黑面无须大汉竟翻腕抓住了马辔头,道:“恐怕你非坐坐不可。” 这是—— 关山月双眉刚扬。 络腮胡大汉说了话:“我没那么好心情,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直接了当问你,你是吃粮拿俸的吧?” 吃粮拿俸,这是说吃公事饭的,官里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为这要留人。 关山月道:“不是!” 这是实话! 不折不扣的实话。 络腮胡大汉冷笑:“爷们眼里可揉不进一粒沙子,你这匹蒙古马百里选一,民间没有!” 好眼力! 关山月有话说:“你没听见我说要往‘蒙古’去么?” 他是说过,还是刚说的。 络腮胡大汉道:“听见了,怎么?” 关山月道:“经常往‘蒙古’跑的人,有匹‘蒙古’好马算什么?” 也是理。 络腮胡大汉又冷笑:“你朦得了别人,朦不了爷们,不是跟你说了么?爷们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你这匹蒙古马,绝对是官里的。” 真是好眼力! 关山月知道,碰上这么个好眼力的,再否认不是办法,可是他也不愿意承认,道:“我说不是,信不信在你。” 络腮胡大汉三次冷笑:“爷们不信,你就有大麻烦。” 关山月道:“我有什么麻烦?” 络腮胡大汉道:“你这匹蒙古马要是官马,你就是个吃粮拿俸的。” 关山月道:“怎么样?” “怎么样?”络腮胡大汉道:“你就得连人带马都给爷们留下。” 这麻烦还真不小。 关山月道:“你两个跟吃粮拿俸的有仇?” 络腮胡大汉道:“不错,有仇!” 关山月道:“有什么仇?” 络腮胡大汉道:“一山二河,三江四海之仇!” 关山月“噢!”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仇?” 络腮胡大汉道:“不错!” 关山月道:“能说明白点么?” 络腮胡大汉道:“不必,等你到了阴间,自会明白!” “阴间”?这是说—— 这不只是留人,还要命! 别真是因为这匹蒙占马。 说起来还真是因为这匹马!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谋马”害命? 怎么看这两个都不像。 难道真是因为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认定关山月也是官里的? 官里的就得把命留下。 跟官里的有这么大仇,这是说…… 是么? 关山月心里正在想。 只听络腮胡大汉一声沉喝:“滚下来!” 这是让关山月下马。 关山月没动。 黑面无须大汉暴喝:“叫你滚下来!” 他一挫腰,就要单臂用力,抓着马辔头,扭马脖子。 这是想把蒙古马撂倒,让关山月从马背上摔下来。 以他这高大,一身是力的个头看,撂倒这匹蒙古马,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这么一来,稍微有点不慎,就会伤了马脖子,这匹蒙古马就完了。 看这情形,他两个不是为要这匹马。 若是要这匹马,怎么会伤马? 那么,是要人,只因为认定这个人是官里的。 这匹蒙古马是师兄郭怀所赠,关山月怎么能让人伤了它? 就算不是师兄所赠,关山月也不会让人伤他的座骑。 关山月也知道,他不能施内力压住这匹蒙占马,那么一来,这匹蒙古马的脖子非断不可。 鞍旁插的有马鞭,关山月抽出马鞭,顺手挥出。 “叭!”地一声,这一鞭既快又准,正抽在黑面无须大汉抓辔头那只毛茸茸的大手上。 够受的! 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毛茸茸大手的手背上,立即红肿起一条! 黑面无须大汉大叫一声,松了辔头缩手,倒纵出好几步去,抱着那只手一脸惊怒。 络腮胡大汉脸色变了,冰冷道:“怎么着,动手了!行,拿家伙去!” 黑面无须大汉转身旋风似扑进一座帐蓬,提着两具革囊出来,抬手扔一具给络腮胡大汉。 络腮胡大汉一把抓住,两人同时拉开革囊,掣出一把带鞘平刀,飞快。 铮然中,平刀出鞘,光芒森寒,是两把厚背钢刀,真不小,看样子也够重的。 错非是这么两个,也使不了这种大刀。 钢刀在手,干净俐落,一气呵成,寒光一闪,带着强劲刀风,一砍人,一砍马,既快又狠。 这是既不要马,也不要人! 应该说既要马命,也要人命!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从两个大汉掣出钢刀,到动手出刀,可以看出,他俩是使刀的行家,而且默契十足! 关山月扬了眉:“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既要我命,又要马命?” 他人不离鞍,马也不动,抖手挥出两鞭。 鞭梢儿正点在两把厚背大刀上。 铮然两声,两把厚背大刀荡了开去,两大汉也震得各退一步才拿桩站稳。 关山月这鞭梢一点之力,似乎强过两大汉两把大刀的一砍之力。 应该是! 事实证明了。 两大汉自己也清楚! 不是么?两大汉脸色大变,各一脸惊怒,就要再次挥刀。 关山月抬马鞭拦住,道:“慢着,容我问一句!” 两大汉收势停住,络腮胡大汉问:“你要问什么?” 关山月道:“真要我的命?” 黑面无须大汉道:“废话,难道你还看不出?” 关山月道:“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 黑面无须大汉道:“你说只问一句。” 关山月道:“既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何妨让多问一句?” 倒也是。 络腮胡大汉道:“我不说了么,到了阴间,你自会明白,” 关山月道:“既是非要我的命,又何妨让我落个明白?” 也说得过去。 只是,络腮胡大汉道:“你还是到阴间明白去吧!” 话落,两人同时跨步欺近,二次挥刀,仍然是一砍人,一砍马。 这次是一斩人腰,一砍马腿。 关山月也仍然是那么一鞭,鞭梢儿点开了两把厚背大刀,也把两大汉震得各退了一步! 这回,两大汉脸上是一片诧异。 黑面无须大汉道:“没想到吃粮拿俸的里头,竟会有你这么一个。” 关山月道:“是么?” 络腮胡大汉道:“以你这种身手,能伤我俩,你为什么不伤我俩?” 只因为关山月认为,他俩可能是…… 关山月道:“非不得已,我一向不愿意伤人。” 黑面无须大汉道:“这不是吃粮拿俸的作风。” 关山月本来就不是吃粮拿俸的,他想说。 可是络腮胡大汉先说话了:“都要你的命了,还不到非不得已么?” 还真是。 关山月道:“还没到事不过三,是么?” 不错,才第二刀。 络腮胡大汉道:“都要你的命了,你还要非等事过三才出手?” 关山月道:“与人动手拼斗,我一向如此,不信你二人等过了第三刀之后试试。” 两大汉没挥出第三刀试,黑面无须大汉仰头撮口发出了一声哨音,高而尖锐,传出老远。 这是干什么? 应该是知会什么人。 或许他俩另有同伴, 就在哨音落后的转眼工夫之后,小山丘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有十几二十个,都是手提厚背大刀的大汉。 果然另有同伴。 难怪“古北口”那家茶馆的伙计说,这些日子见过不少像两大汉一样的,经过“古北口”进了“热河”。 难不成就是这些? 在清帝这些日子要来“热河”打围,京里来的好手,会同“热河”本地官府,如临大敌,禁卫森严的当儿,经由“古北口”进入“热河”这么多这种人,还视吃公事饭的为深仇大恨,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来干什么? 十几二十个大汉个个神情骠悍,气势威武,在小山丘顶上出现之后,没有停留,立即窜下来到了两座帐蓬前。 一名豹头环眼大汉震声问:“怎么回事?” 黑面无须大汉抬手指关山月,道:“鹰爪孙!” 豹头环眼大汉凝目望关山月,如炬目光逼人:“鹰爪孙?” 黑面无须大汉道:“他骑的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 豹头环眼大汉道:“这是说……” 黑面无须大汉道:“他是跟在咱们后头来踩咱们的,我俩在‘古北口’一家茶馆里跟他照过面。” 这误会不小。 豹头环眼大汉道:“既是这样,你俩收拾了他不就算了!” 黑面无须大汉道:“这‘鹰爪孙’扎手!” 豹头环眼大汉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扎手!” 话落,就要动。 关山月说了话:“能不能慢点出手?” 豹头环眼大汉收势没动,道:“怎么样?” 关山月道:“你这两个同伴误会了,我不是个吃粮拿俸的。” 豹头环眼大汉道:“他俩误会了,你不是个吃粮拿俸的?” 关山月道:“不错。” 黑面无须大汉要说话。 豹头环眼大汉抬手一拦,道:“咱们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就算是‘鹰爪孙’,也得让他没话说。” 黑面无须大汉没说话。 豹头环眼大汉又道:“你骑的这匹蒙古马是官里的,没有错吧?” 关山月道:“我刚跟你这两个同伴说不是了,也说信与不信在他俩。” 豹头环眼大汉冷笑:“你把爷们当三岁孩童!” 他又要动。 关山月道:“我要是吃粮拿俸的,他俩要我的命,我能伤他俩,为什么没伤他俩?” 这是实情。 豹头环眼大汉转脸望两大汉。 络腮胡大汉道:“我俩正问他。” 倒是实话实说。 黑面无须大汉道:“如今看来,说不定是知道咱们另有人在,为了保他的命,往上禀报咱们的动静邀功,不敢伤我俩。” 似乎也言之成理。 豹头环眼大汉转回脸来又望关山月:“听见了么?” 关山月道:“别说我不知道他俩另有同伴在,即使知道,我要是伤他俩,绝不会让他俩有机会知会任何人,你信不信?” 豹头环眼大汉一双环眼里寒光一闪,道:“好大的口气、我不信!” 他话声方落,关山月已离鞍腾起,人在空中疾旋,只听两大汉各一声惊呼,关山月已落回鞍上,没事人似的,动作之快也像根本坐在雕鞍没动。 听得两大汉惊呼,豹头环眼大汉急望两大汉,两大汉一脸惊容,他急道:“怎么了?” 两大汉倏然惊醒,各忙抬手抚额。 看见了,两大汉额头上,两眉之间,各有一个指尖般大小红点。 这时候,关山月扬了扬马鞭说了话:“我要是力加三分,他俩还有命在么?有机会知会任何人么?” 明白了,豹头环眼大汉惊得环目圆睁,脸色大变,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月道:“再说,踩探动静有这么踩探的么,就凭我,要真是来踩探动静,会让他俩发现,他俩能发现么?” 豹头环眼大汉说了话,惊魂未定:“那你怎么骑官里的马?” 关山月换了说法:“骑官里的马,就一定是官里的人么?” 豹头环眼大汉道:“那你这匹官里的蒙古马是……” 关山月道:“要紧的是在人,不是在马,你不必问,我不愿说。” 豹头环眼大汉不来先前那一套了,道:“那你是……” 关山月道:“我告诉过他俩,从‘热河’过,要上‘蒙古’去,他俩不信。” 关山月是说过。 豹头环眼大汉道:“不是来踩探我等动静的?” 关山月道:“本来就不是,我既不是吃粮拿俸的,又为什么要踩探你等动静?” 豹头环眼大汉道:“那是我等孟浪、冒失,耽误你赶路了,还请包涵,你请!” 他抬手让。 这是让关山月走。 果然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一伙。 关山月却没动,道:“如今我倒不急苦走了。” 豹头环眼大汉微怔:“你……” 关山月道:“我好奇,想知道你等有什么怕人踩探的!” 豹头环眼大汉跟两大汉脸色都一变。 豹头环眼大汉道:“你既不是吃粮拿俸的,就该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既是江湖道上的朋友,不会不懂江湖道上的规炬,江湖道上,谁会让人踩探动静?” 江湖道上是有这规炬。 踩探人的动静,犯江湖大忌! 关山月道:“这两天,有人要来‘热河’打围,你等的动静,别是跟有人要来打围有关?” 关山月这是推测。 但,此言一出,那十几二十个没有一个不惊得脸上变色的。 黑面无须大汉惊喝:“他……” 豹头环眼大汉抬手拦,惊声道:“朋友,你怎这么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关山月道:“你等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就好。” 豹头环眼大汉道:“你这话……” 关山月道:“我是看你等真不是逞横耍狠不讲理的一伙,又视吃粮拿俸的‘鹰爪’如仇人,好意提醒你等。” 豹头环眼大汉道:“提醒我等什么?” 关山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白牺牲,大不智。” 豹头环眼大汉道:“能不能说得明白点?” 关山月道:“听不懂?” 豹头环眼大汉道:“我等还真有点听不懂。” 不知道是不是装糊涂。 关山月道:“行,我就说明白点!”顿了顿,接道:“‘热河’本地官府,加上京里来的大批好手,禁卫之森严,令人难越雷池一步,想近那来打围的人,那是万难,是飞蛾扑火,白牺牲。” 豹头环眼大汉笑了,看得出来,笑得勉强,道:“我听懂了,朋友误会了,我等到‘热河’来,纯为江湖事,不是干那种事;不会干那种事,也干不了那种事,更不敢干那种事。那是抄家灭门的事,谁敢碰?不过,朋友的好意,我等仍然感激,不敢再耽误朋友赶路了,快请吧!” 他又抬了手。 这是让关山月快走。 关山月道:“但愿是我误会了,只你等知道,匹夫血气之勇逞不得就行!” 一拉缰绳,要走- 听黑面无须大汉叫道:“慢着!” 关山月收势停住,望着黑面无须大汉。 这是问他有什么事。 黑面无须大汉不理关山月,却望豹头环眼大汉:“不管他是不是‘鹰爪孙’,不能放他走!” 豹头环眼大汉一惊,急道:“你……” 黑面无须大汉道:“咱们别蒙自己的眼,捂自己的耳朵了,他已经知道咱们的来意了,说得还不够明白么?这么样一个,怎么能放他走?” 豹头环眼大汉道:“说得好,这么样一个……这么样一个,不放他走,又能怎么样?” 这是说,这么样一个高手,打既打不过,只得放他走。 黑面无须大汉突然激动,声色俱厉:“咱们拼了,这么多个拼他一个,尽人事,听天命!” 倒也悲壮! 豹头环眼大汉道:“难道我舍不得这条命?忘了咱们还有什么要紧事儿了?” 黑面无须大汉道:“到哪儿该哪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豹头环眼大汉一点头,道:“行,听你的,拼了,兄弟们!” 他抬手一挥。 另外那十几个大汉齐动,闪扑腾跃,疾快如风,立即围住了关山月,个个抽出了厚背大刀,耀眼寒光一片,气势凛人。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叫住我就为不放我走,要我的命,灭我的口,这就是匹夫血气之勇,也怪我,我要不提这个醒,赶快走我的路,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豹头环眼大汉道:“行了,朋友,你就省省吧!借用我这个同伴一句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话落,他就要示意动手。 关山月又一句:“我要是会把你等说出去,干脆把你等一个个都撂倒在这儿多好!” 可不! 豹头环眼大汉一怔,手上也为之一顿。 就在这时候,一个苍劲话声传了过来:“这位朋友说得是,请这位朋友-驾相见!” 话声来自适才十几二十个大汉出现的小山丘顶,但小山丘顶却不见人。 关山月听出来了,话声来自小山丘的那一边: 这是什么人? 十几二十名大汉神情一转恭谨,而且立即垂刀躬身。 豹头环眼大汉高声恭应,大刀入鞘,向着关山月摆了手:“请!” 关山月没动,道:“我看不必。” 那苍劲话声又传了过来:“弟兄们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大度谅宥,万请移驾一见,老朽有事请教!” 这么客气,又是个老人,也是友非敌,倒不好不去了。 关山月问豹头环眼大汉:“上去?” 豹头环眼大汉道:“不,绕过去,我给朋友带路!” 也客气了。 话落,他大步先行,直向小山丘右边行去。 那里是小山丘这一端的尽头。 关山月策马跟了去。 小山丘上来的那些个,大刀入鞘,跟在关山月马后。 只有络腮胡大汉、黑面无须大汉没跟。 小山丘近在眼前,右边的尽头自也不远,豹头环眼大汉带路,很快的绕过了小山丘尽头。 一条山沟呈现眼前。 原来小山丘的这一边,还有一座小山丘,也是绵延数里,跟这座小山丘走势平行,两座小山丘夹成了一条山沟。 山沟里绿草如茵,跟刚出“古北口”时一路比起来,仙境也似的。 如茵的绿草之地,搭着十几座帐蓬,型式、大小跟小山丘那一边的那两座一样。 往里不远处,放着十几匹高头健马。 最中间一座帐蓬前,站着一名老者,身穿灰衣,像貌清癯。 显然是在等关山月。 人家客气,不能来而不往。 关山月翻身离鞍下马,牵着座骑走。 转眼来到,灰衣老者抱举先说了话:“承蒙朋友抬举。” 这是说关山月老远就下马。 关山月也抱了拳:“好说,应该的。” 灰衣老者环顾左右:“把朋友的座骑接过去。” 一名大汉恭应上前,接走了关山月的蒙古马。 灰衣老者抬手向关山月:“请里头坐。” 关山月没客气,跟灰衣老者并肩进了眼前帐蓬。 帐蓬里只有毯子铺地,别无长物。 客主就盘膝坐在毯子上,灰衣老者道:“委屈朋友了,连茶水招待都没有,也失礼、怠慢。” 关山月道:“好说,你老客气。” 灰衣老者道:“劳动大驾,也感不安,更谢谢朋友抬举,答应前来一见。” 关山月仍是那句:“好说,你老客气。” 灰衣老者道:“弟兄们鲁莽,多有冒犯,老朽在此代为赔罪。” 关山月道:“此时此地,我这么来,误会在所难免,你老就不要再客气了。” 该客气的都客气过了,灰衣老者话锋转了:“容老朽请教,朋友怎么称呼,在哪条路上得意?” 关山月道:“初入江湖,藉藉无名,不说也罢!” 谁都知道,这是不愿说。 灰衣老者似乎不在意,道:“朋友既不愿赐告,老朽不能,也不敢勉强,其实,老朽只知道朋友是友非敌就够了,不必问这么多。” 关山月只说了句:“谢谢你老。” 也够了,对灰衣老者这么样一句话,原就不必多说什么。 灰衣老者道:“其实,由朋友现身到适才,双方的身分已经很明白了!老朽等这些人,视吃粮拿俸的如仇人,分明是官府眼中的叛逆:朋友已经明白了,能伤这些人而不伤,也分明是友非敌。真说起来,在请教朋友之前,老朽应该先告知朋友,老朽等是‘大刀会’中人。” “大刀会”,怪不得人人一把吓人的厚背大刀。 “大刀会”,“反清复明”组织里的一个,相当有实力的一个。 关山月知道,“大刀会”是师父告诉他的诸多“反清复明”组织里的一个。 灰衣老者这时候告诉关山月,他们这些人是“大刀会”的人,恐怕也是想让关山月不再有戒心,说出姓名、来历。 他不知道,关山月为了以后的重责大任,绝不会轻易透露姓名、来历。 所以,关山月只道:“是,我久仰!” 说的是实情,可也像客套话。 灰衣老者还是不在意,道:“既然让朋友知道,老朽等是官府眼中叛逆‘大刀会’的人,别的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让朋友知道的了,正如朋友所言,我‘大刀会’人这时候经由‘古北口’进入‘热河’,确实跟虏主要来‘热河’打围有关。” 关山月料中了,说着了。 关山月道:“多谢你老视我是友非敌,将贵会之机密赐告。” 灰衣老者淡然一笑,道:“朋友不会不知道,老朽告诉朋友的,都是明摆着的,也都是瞒不了老江湖、明眼人的。” 还真是! 其实,说的、做的已经够明白了,不是老江湖,不是明眼人,也会知道。 关山月没回应这一句,道:“你老说,正如我所说,贵会这时候进入‘热河’确实跟虏主要来‘热河’打围有关,贵会是打算……”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不也是明摆着的么?” 关山月心头震动,道:“贵会有把握么?” 灰衣老者道:“不欺瞒朋友,‘大刀会’没把握,但总得有人做,而且这是个机会,一年才这么一回,还不一定每年都有。” 他倒是实话实说。 关山月道:“没有绝对的把握,贵会可知道会牺牲多少人么?事不成而牺牲,值得么?” 灰衣老者道:“朋友是说……” 关山月道:“贵会可知道,‘热河’本地官府动用了多少人,从京里来了多少好手?这些人是如何禁卫,如何戒备?” 灰衣老者道:“想也知道,只是老朽刚说过,总得有人去做,总得有人冒这个险,总得有人牺牲,只要有一分可能,只要能成这个大功,‘大刀会’的牺牲就值得!” 关山月道:“贵会令人肃然起敬,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事不能做,这种牺牲不值得,虏主几次南巡,机会更大,多少人前仆后继,有几人能成,又牺牲了多少人?” 灰衣老者道:“多谢朋友的好意,只是,人各有志,‘大刀会’有‘大刀会’的想法,‘大刀会’有‘大刀会’的做法。” 关山月道:“你老,飞蛾扑火,大不智!” 灰衣老者道:“再次谢谢朋友的好意,老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大刀会’有‘大刀会’的想法,‘大刀会’有‘大刀会’的做法。” 关山月道:“我知道你老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我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了,承蒙你老视我是友非敌,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灰衣老者道:“怎么说?朋友要管?” 关山月道:“正是!”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是‘大刀会’的事。” 关山月道:“你老视我是友非敌,什么叫友?何况,这不只是‘大刀会’的事。” 灰衣老者道:“这不只是‘大刀会乙的事?” 关山月道:“‘大刀会’是诸多匡复组织里的一个,一旦有所折损,有所牺牲,不无削减匡复的实力。” 灰衣老者目光一凝:“这么说,朋友也是……” 关山月道:“我又要问了,你老视我是友非敌,什么叫友?” 灰衣老者道:“老朽视朋友是非敌,朋友也自认是‘大刀会’之友,非‘大刀会’之敌,为什么就不肯赐告姓名,表明是哪条上的朋友?” 抓住了机会,还问,还是想知道。 关山月道:“你老,这种朋友,并不一定非要告姓名、说来路不可:何况,我初入江湖,藉藉无名,说了你老也未必知道:而且,我跟贵会不一样,像我这样的,还是少让人知道姓名、来历,较为妥当,你老以为然否?” 灰衣老者许是认同了关山月的说法,转了话锋:“那么,朋友打算怎么管法?” 关山月道:“你老应该知道,以我,要拦阻贵会行动并不难。” 灰衣老者道:“朋友打算以一对我‘大刀会’这么多人? 关山月道:“不必,我只掌握你老,贵会这些人就不会不听我的。” 灰衣老者道:“朋友认定准能掌握老朽么?” 关山月道:“你老以为呢?” 灰衣老者亲眼见过关山月的身手,连试他都没有要试,他沉默了一下,道:“朋友,迟了!” 关山月道:“迟了?” 灰衣老者道:“朋友你拦不了了。” 关山月道:“怎么说?” 灰衣老者道:“就算朋友你掌握了老朽,眼前这些人不能不听你的,朋友你也拦阻不了‘大刀会’这次行动了。” 关山月道:“我不明白。” 灰衣老者道:“朋友,我家会主已经带着‘大刀会’好手,前往‘围场’去了。” 关山月心头一震:“你老怎么说?贵会会主已经带着贵会好手,前往‘围场’去了?” 灰衣老者道:“难不成朋友以为,‘大刀会’只眼前这么些人?” 这倒是。 堂堂一个在匡复诸组织中,颇具实力的“大刀会”,怎么会只有眼前这灰衣老者跟这些人? 关山月呆了一呆,道:“你老,当真?” 灰衣老者道:“朋友,这不是别的事。” 关山月心头再震,道:“你老可否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灰衣老者道:“我家会主带着本会好手,是在昨天夜里走的。” 关山月道:“你老可否再告诉我,‘围场’在什么地方?” 灰衣老者道:“朋友是要……” 关山月道:“不瞒你老,我打算赶去阻拦。” 灰衣老者道:“朋友,你拦不了的。” 关山月道:“你老是说来不及,还是说……” 灰衣老者道:“也是赶不上,来不及,而且我家会主也不会听朋友的,我家会主带去的又都是本会好手,也不像眼前老朽跟这些人好对付。” 关山月道:“那就是我的事了,你老不必顾虑这么多。” 灰衣老者摇头道:“老朽是‘大刀会’的人,不能让朋友你赶去阻拦我家会主。” 关山月道:“难道你老要任贵会会主,与贵会精英毁于一旦?再说,就是你老不告诉我,我也打听得到,问得出来,不是么?” 灰衣老者道:“朋友……” 关山月道:“你老在‘大刀会’中,身分、地位一定不低,应该知道利害,更应该知道大局为重。” 灰衣老者深深看了关山月两眼,迟疑了一下,道:“从这里往西北方向去,‘老哈河’上游,‘锥子山’,方圆七百余里,内分大小围场六十七个。” 关山月道:“请你老再告诉我,你老跟贵会这些弟兄,为什么留在这里,不一起去?” 灰衣老者道:“不能说的都说了,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老朽带着这些弟兄留守此地,掌握‘古北口’,以便我家会主跟本会那些好手,事后从‘古北口’撤离。” 还想撤离? 成功撤离不了。 不成功更撤离不了! 关山月道:“事不宜迟,我就言尽于此了,座骑留在这里,回来再骑走,还请代为照顾,告辞!” 什么都没再多说,站起来走出帐蓬。 灰衣老者站起来送出帐蓬,可是等他从帐蓬里出来的时候,关山月已经不见了,他只看见帐蓬外的弟兄们,个个瞪着眼,张着嘴,一脸惊容。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神为之震动,喃喃道:“他是谁?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 MadebyanUnre 第 10 卷 第 四 章 公仇私恨 这是一片山林。 这片山林茂密异常,浓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天日。 就是因为浓密的枝叶几乎遮住了天日,所以山林里此外头暗得多。 这是一伙五、六名劲装大汉,正在这片山林里疾走。 五、六名劲装大汉打扮俐落,个个提着一把带鞘大刀,神情肃穆,静默疾走,不带出一点声息。 山林里藤蔓处处,落叶遍地,五、六名大汉疾走如风,能不带出一点声息,不容易,五、六名大汉的修为如何,也可想而知。 在这么一片山林里疾走,又不带出一点声息,山林外绝难发现,这一大片山林,看不见边,看不见尽头,这五、六名大汉要上哪儿去?要干什么? 这恐怕只有五、六名大汉自己才知道了! 突然—— 五、六名大汉硬生生收住疾走之势,一起停住,十二道炯啊目光,利刀般齐往前看,凝住一处! 这是怎么了? 看见了什么? 没别的,只因为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些好修为的人没听见,直到走近看见,才知道前面站这么个人。 这个人的修为,也可想而知。 山林里虽然此外头暗,可是以五、六名大汉的修为,都看得清楚,前面不远处站的这个人,是面向着他五、六个站立。 很显然的,这是冲着他五、六个来的。 这是什么人? 他五、六个知道,只要是冲着他五、六个来的,不会有别人! 五、六个脸上都变了色,一名白面长身大汉冷然道:“到底是鹰犬,好亮的眼,好灵的鼻子,虽然是照了面碰上了,可还不知道是谁倒霉!” 他五、六个都要拔刀。 前面不远处那人抬了手,说了话:“不要误会,我从‘古北口’贵会那些位那儿来。” 白面长身大汉脸色一变,惊叫:“怎么说,你……” 那人道:“又误会了,贵会那些位如今好好的,否则我干嘛告诉诸位?” 从这两句话可以知道,前面不远处那人,是关山月。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只这么说,就想让爷们相信!” 关山月道:“诸位应该相信,诸位不是好好的,还能站在这儿说话么?” 白面长身大汉冷怒而笑:“你的意思爷们懂了,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能一出手把爷们全撂倒?” 关山月道:“没有十成把握,可是九成九办得到。” 白面长身大汉要说话。 一名马脸大汉冰冷发话:“好心情,有这闲工夫逗他玩儿!” 铮然声中,刀出鞘,人闪身,带着一阵劲风扑向关山月。 出刀、闪扑,一气呵成,干净俐落,而且,人没扑到,刀风已经罩住了关山月。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一出手就知道了,此人的修为,跟“古北口”那些“大刀会”的,就是不-样,果然是“大刀会”的好手。 这一个如此,其他几个可想而知。 关山月提气凝力,不理刀风,容得大刀近身,跨步躲过,强劲的刀风带起了地上的枯叶,倏然飞起一片。 马脸大汉一刀落空,就要变招出第二刀。 关山月闪电出手,五指已搭上马脸大汉腕脉,扬手振腕,马脸大汉刀落了地,人跌跌撞撞出去好几步,砰然一声摔倒在一地枯叶上。 还好地上有厚厚的一层枯叶。 但关键不在有没有摔着,而在只一招就落得这个样儿! 白面长身大汉跟另几个脸色大变,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一拦,道:“慢着,看看他起得来,起不来。” 说话问,马脸大汉已经站了起来,挺快,显然人并没有怎么样。 白面长身大汉跟另几个都是行家,还能看不出来?收势没动。 关山月又说了话:“我是不是能伤这位,而没伤这位?” 的确! 马脸大汉受不了这个,神色怕人,又要动。 没去拾刀,要凭一双肉掌。 关山月道:“‘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诸位怎么视我是敌非友?” 白面长身大汉抬手拦住马脸大汉,道:“‘古北口’那些人视你是友非敌?”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就凭你空口说白话?” 关山月道:“我能伤他而不伤他,还不够么?再说,要不是‘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告诉我贵会会主带着贵会好手往这儿来了,我怎么会知道赶来这一带找诸位?” 白面长身大汉目光一凝:“那些个还告诉了你什么?” 关山月道:“不用那些位再告诉我什么了,在这时候,贵会会主带着贵会好手赶来这一带,目的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怎么知道不是你逼问出来的?” 关山月道:“你这位真会想,为什么不多想想,‘大刀会’里有这么软骨头的么?” 关山月这是捧“大刀会’。 白面长身大汉自是不能认为有,他道:“你说你是赶来这一带找爷们的?”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么说,你是特意赶来这一带找爷们的?” 关山月道:“正是。”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特意赶来这一带找爷们,是……” 关山月道:“拦诸位这不智之举,要诸位及时收手回头。” 白面长身大汉道:“本会这是不智之举?” 关山月道:“逞匹夫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做无谓之牺牲,徒折损匡复实力,不是不智之举是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明知不可为而为?” 关山月道:“可知道‘热河’官府动用了多少人?可知道京里又来了多少好手?可知道禁卫戒备有多森严?” 白面长身大汉道:“知道,可是也知道这总是机会,这种事也总得有人去做,这种事也本就是冒险,也本得牺牲。” 关山月道:“虏王几次南巡都是机会,也都有人冒险,都有人牺牲,结果如何?徒逞匹夫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就是不智,除了折损匡复实力,还有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要是每次行动都有把握,虏主早就除掉了,不动怎么匡复?” 关山月道:“除掉这个虏主,难道就没有下个虏主了么?除掉一个虏主,就能匡复?那匡复的重责大任就太容易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那你说……” 关山月道:“及时收手回头,善保匡复实力。” 白面长身大汉道:“不可能,你是什么人?本会为什么要听你的?” 关山月道:“可能,只要收手回头就行了,我是什么人?我是贵会‘古北口’那些位,视我是友非敌的人,诸位也应该视我是友非敌。” 白面长身大汉道:“本会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再说,朋友是朋友,本会是本会,朋友也不能干涉本会的事。” 关山月道:“事关匡复实力的增减,就不止是贵会的事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么说,你是非阻拦不可了?” 关山月道:“恐怕是,要不然我赶来干什么?” 白面长身大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关山月道:“贵会‘古北口’那些位知道我是友非敌,诸位也知道我是友非敌,就够了!” 白面长身大汉道:“即使你是友非敌,‘大刀会’也不能听你的。” 关山月道:“是‘大刀会’不能听我的,还是诸位不能听我的?” 白面长身大汉道:“有什么两样么?” 关山月道:“不一样。‘古北口’那些位听了我的,就表示不是‘大刀会’不能听我的,要说是诸位不能听我的,那有可能是诸位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做这个主。” 白面长身大汉道:“爷们做不了这个主,也不敢做这个主。” 干脆爽快! 实话实说! 关山月道:“那么,烦劳请来贵会会主相见。” 白面长身大汉道:“此时此地,我家会主没这个空,我家会主也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 关山月道:“何不通报试试看?” 白面长身大汉道:“不必。” 关山月道:“恐怕贵会会主非得有空,也非得见我不可。” 白面长身大汉两眼寒芒一闪:“是么?” 显然,他不能听这句。 关山月道:“否则我不放诸位走,诸位应该知道,对我来说,并不难!” 恐伯还真不难。 “大刀会”的这五、六个,也真知道。 白面长身大汉没说话,突然仰脸发声,发出了一阵高亢,奇异的鸟鸣声。 山林里少不了鸟,发出鸟鸣声,就算让外人听见,也不会起疑。 显然,这是“大刀会”的联络暗号,至少是“大刀会”此次行动的暗号。 果然,这阵高亢、奇异的鸟鸣声过后不久,一条高大人影从山林间带着一阵风掠到。 那是个黑大汉,魁伟高大,比眼前这五、六个任何一个都高出头、粗一膀,不但人黑,还环目虬髯,威猛慑人,活脱脱的一个猛张飞。 黑大汉来到,口射xx精光,左右一看,瞪眼就问:“什么事?他是什么人?” 这个“他”,当然是指关山月。 那五、六个神态一转恭谨,白面长身大汉上前低低说了一阵,显然是禀报出了什么事,以及事情的经过。 听毕,黑大汉一双环目精光大盛,霍地转望关山月,道:“就是他?” 这一声,闷雷似的,震得人气血浮动:山头直跳。 从这一声可以知道,黑大汉的修为,比这五、六个又高了一筹。 白面长身大汉微欠身:“是!” 黑大汉冷笑:“你几个真行,简直弱我‘大刀会’名头,灭我‘大刀会’威风,这么一个,砍了就算了,还真发暗号通报!” 话落,也不抽出大刀,带着一阵风一步跨到,抡起带鞘的大刀,向着关山月就扫。 别说动手打了,就是那阵风,都能把人刮出好几步去,让人站不稳。 关山月泰然安祥,容得带鞘大刀带着一阵劲风扫到,他只微退一步,带鞘大刀从胸前扫过,落了空,他道:“这是贵会会主?” 白面长身大汉道:“这是我‘大刀会’内五堂一位堂主。” 原来只是位堂主。 堂主都这样,堂主以上的其他好手如何,可想而知。 只这两句话工夫,黑大汉已沉喝变招,带鞘大刀反手扫向关山月。 仍然是挥刀横扫! 仍然没抽出大刀来。 用不着抽出大刀来,只要让这带鞘大刀扫中,跟让他大刀砍中没什么两样,照样活不成。 关山月依然泰然安祥,容得带鞘大刀扫到,他出了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带鞘大刀。 带鞘大刀扫势倏然停住,而且扫不动了! 黑大汉一怔,沉腕往回收刀。 看他的个头儿,自是好膂力,劲儿有多大? 但,他这沉腕收刀,竟然没能把刀收回来,甚至没能动一动: 一把刀像铸进了千斤铁块里似的。 黑大汉知道自己的力气,哪信这个邪?他单臂凝力,沉腕再收刀。 这一回当然更使力气,一条胳膊是凝了七成力。 在他来说,这七成力可不得了,就是座山,也能让他扯得晃上一晃。 但,带鞘大刀依然故我,也仍然没动一动,生了根似的。 这回,不只黑大汉又一怔,那五、六个也都看傻了! 罢大汉一双环目精光暴射,霹雳大喝,震得山林抖动,扑簌簌枯叶落下一片,喝声中他按了哑簧,-然抽出大刀,不要鞘了,回手抡刀就砍关山月。 关山月双眉微扬,道:“彼此并没有深仇大恨,而且我是友非敌,是么?” 脚下微-,侧身躲过大刀,手里的刀鞘抬手递出,正点在黑大汉持刀手的手背。 这一下够人受的。 黑大汉大叫一声,刀落了地,人也忙退出好几步去。 关山月并没有进击,道:“我要是力加三分,堂主你那只手恐怕就废了!” 这是实情。 不折不扣的实情。 黑大汉知道。 那五、六个都是行家,也知道: 黑大汉罢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最后一片煞白,说了话:“禀报会主!” 自己知道不行了,不能硬撑了。 能有这么一句,还不失是条汉子。 白面长身大汉恭应一声,又要发出鸟鸣。 只听一个冷冷话声传了过来:“不用了,你既吼又叫,老远就听见了!” 可不是! 黑大汉似乎这才想起,猛一怔。 那五、六个立即恭谨躬身。 山林的一方出现了二前一后,再后又是九个,共十二个人。 最后头的九个,清一色的提刀大汉。 九大汉之前的两个,是一清瘦,一魁伟两名老者,两名老者之前,也就是最前头的,竟会是一位大姑娘! 姑娘看上去有二十多,一身黑色劲装,外罩一袭黑色风氅,艳如桃李,但冷若冰霜,从头到脚一身黑,增添她几分美艳,可也增添她几分冷意。 “大刀会”怎么有这么一位? 看她在十二个人里站的位置,难道她会是“大刀会”的会主? 也就在这时候,山林的另一方,也有二十多个大汉出现,恐伯“大刀会”的好手都现了身,到齐了。 只见黑大汉向着那十二个站立处躬身,恭声说话:“属下疏忽,” 魁伟老者冷冷道:“你这疏忽还不小,是怕鹰犬们不知道山林里有人来了?” 听话声可以知道,刚才说话的是他。 黑大汉再躬身:“属下该死。” 魁伟老者冷冷道:“要是真因为你这既吼又叫坏了大事,你还真该依会规惩处。” 黑大汉应了一声:“是!” 没多说什么。 还能多说什么? 恐怕也不敢多说什么。 魁伟老者道:“你来看过究竟了,怎么回事?” 黑大汉躬身禀报,都是实情实话,应该都是白面长身大汉刚才向他禀报的。 黑大汉禀报完毕,黑衣姑娘跟两名老者六道目光都投向了关山月。 六道目光都有些讶异。 魁伟老者说了话:“是么?” 这是问关山月。 关山月道:“是的。” 的确,黑大汉的禀报,他都听见了。 魁伟老者道:“你怎么称呼?究竟是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一直认为这无关紧要,就是说了,诸位也未必知道,诸位只知道我是友非敌,应该就够了。” 魁伟老者道:“你什么都不肯说,这算什么朋友?又怎么能让‘大刀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难道非要什么都说,才算朋友?” 魁伟老者道:“什么都不肯说,叫‘大刀会’怎么相信你?” 关山月道:“我什么都说,贵会就能相信我?” 这倒是,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魁伟老者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关山月道:“以我看,只有一件事,就够诸位相信我了,-“魁伟老者说了话:“哪一件事?’ 关山月道:“‘古北口’,还有眼前,贵会的人都好好的。” 魁伟老者道:“‘古北口’那边情形如何,看不见,不知道。” 关山月道:“至少你老看得见眼前。” 还真是。 魁伟老者又没能说出话来,他两眼精光闪射,转望黑大汉跟那五、六个。 这是怪黑大汉跟那五、六个,弱了“大刀会”名头,灭了“大刀会”威风。 黑大汉跟那五、六个惶恐不安,低下了头。 魁伟老者精光闪射的两眼又望关山月,说了话:“‘大刀会’可不都是像他几个这样的。” 这是说“大刀会”不是没有能人,不是没有好手,关山月不见得拦得住。 关山月道:“这不是我要见贵会会主的目的。” 这是说他并不打算以武相向,逼迫“大刀会”停止这项行动。 魁伟老者道:“那你要见我家会主的目的是什么?” 关山月道:“我要劝说贵会会主停止这项行动。” 魁伟老者道:“你认为我家会主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能领袖‘大刀会’,应该英明,具大智慧,应该会听我劝。” 魁伟老者道:“我家会主当然英明,具大智慧,可是这是‘大刀会’的事,我家会主不见得会听你的。” 关山月道:“我已经说过了,事关整个匡复实力之增减,就不只是‘大刀会’的事了。” 魁伟老者道:“各匡复组织间,一向互不干涉,你凭什么干涉‘大刀会’的事?” 关山月道:“坏就坏在这儿,各匡复组织不能结为一体,彼此间一向不联络,不支援,各行其事,所以不能成大事,反而容易遭人各个击破。” 魁伟老者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凭什么?” 关山月道:“我就是我,我就凭我。” 魁伟老者道:“要是我家会主不愿停止这项行动……” 关山月道:“那我只好以贵会会主胁迫你‘大刀会’听我的,为‘大刀会’也为整个匡复实力,我不得已。” 魁伟老者道:“我说过,‘大刀会’可不都是像他几个这样的。” 关山月道:“那就要试试才知道了。” 魁伟老者脸色微变,要再说。 黑衣姑娘突然说了话,人冷若冰霜,话声也冰冷:“你很会说话。” 黑衣姑娘一说话,魁伟老者立即闭口不言。 关山月道:“我说的话无关会不会说话,我说的是实话。” 黑衣姑娘道:“以我看,‘大刀会’对你,似乎不能以武相向。” 关山月道:“芳驾是说……” 他一时还真不明白黑衣姑娘怎么会这样说。 黑衣姑娘道:“你口口声声是为‘大刀会’,为整个匡复实力,为大局,‘大刀会’怎么能对你以武相向?” 谁会说话?她才会说话。 关山月道:“芳驾说我会说话,看来芳驾才是真正会说话。” 黑衣姑娘道:“以我看,‘大刀会’似乎也不能不听你的。” 关山月道:“是么?”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要是不听你的,就是不明大义了。” 关山月道:“以‘大刀会’的名声,它应该是一个明大义,知事理,晓利害的组织,‘大刀会’的会主,也应该是位雄才大略,具大智慧的领袖,不应该带着他‘大刀会’的人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黑衣姑娘道:“你比我会说话,比我厉害多了。” 关山月道:“我是实话实说,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黑衣姑娘道:“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事实上我‘大刀会’已经来到了此地。” 关山月道:“那没有什么,圣贤也会犯错,只要能及时醒悟,立即停止这项行动,仍然不失为明大义,具大智慧。” 黑衣姑娘道:“你占住了一个‘大义’,又占住了一个‘大局’,‘大刀会’不能对你以武相向,但是‘大刀会’可以跟你辩理,应该可以吧?” 关山月道:“当然可以,我也不愿以武相向,那是不得已,只是,‘大刀会’要是辩不过这个理呢?”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听你的,立即停止这项行动,辩不过这个理的要是你呢?” 关山月道:“我立即收手离去,不再管‘大刀会’这项行动。” 黑衣姑娘道:“君子一言?” 关山月道:“芳驾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只是,芳驾……” 黑衣姑娘道:“我也一向说话算话。” 关山月道:“芳驾做得了这个主?” 这是试探黑衣姑娘究竟是不是“大刀会”的会主。 黑衣姑娘道:“我要是做不了这个主,‘大刀会’就没人做得了这个主了。” 看来—— 关山月再求证:“莫非芳驾就是‘大刀会’的会主?” 黑衣姑娘道:“正是!” 证实了! 关山月道:“我没想到,‘大刀会’的会主竟是位姑娘。” 黑衣姑娘道:“姑娘怎么了?难道女子就不能领袖群雄,致力匡复?打古至今,多少能臣良将,英雄豪杰,是红粉班中,蛾眉队里人!” 关山月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黑衣姑娘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也没那么好心情,跟你扯题外话,你刚才说,我‘大刀会’是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关山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不智之举,就是逞血气之勇,做无谓的牺牲。” 黑衣姑娘道:“匡复义举,有多少是知可为而为的?又有多少不是无谓的牺牲?” 关山月道:“那就是徒逞血气之勇,是错误,是不智,整个匡复实力折损多少?从今后再不能,就从‘大刀会’做起。” 黑衣姑娘道:“就从‘大刀会’做起?” 关山月道:“因为‘大刀会’的会主明大义,具大智慧,也因为我知道了,我碰上了。” 黑衣姑娘道:“你不会不知道,匡复义举不会没有牺牲,也不能没有牺牲。” 关山月道:“我知道,只是,那要该牺牲,牺牲得要有价值:明知不可为而为,一如飞蛾扑火,螳臂挡车,不该牺牲,不能牺牲!” 黑衣姑娘道:“虏主出禁宫,离京城,远来‘热河’打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关山月道:“贵会想得到的,虏朝也想得到,任何人都想得到,这就不是机会了。” 黑衣姑娘道:“我知道,可是总得有人试,总得有人动。” 关山月道:“匡复组织不止一个,为什么只‘大刀会’试?为什么只‘大刀会’动?” 黑衣姑娘沉默了一下:“因为‘大刀会’除了公仇之外,还有私恨。” 关山月道:“私恨?” 黑衣姑娘一双美目中闪现懔人寒芒,娇靥更见冰冷:“闲为虏贼残杀了我的父母。”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那是芳驾的私恨,不是‘大刀会’的私恨。” 黑衣姑娘道:“你是说,我不该拿‘大刀会’弟兄的牺牲,来雪我个人的私恨?” 关山月这:“我就是这个意思。” 黑衣姑娘道:“‘大刀会’的人都是跟了先父多年的老人,我的私恨就是‘大刀会’的私恨。” 那一直没说话的清瘦老者突然说了话:“不错!” 关山月道:“这位是……” 黑衣姑娘道:“我‘大刀会’的‘总护法’。” “总护法”位高权重,仅次于会主,他说的话应该能代表“大刀会”所有的人。 关山月道:“‘大刀会’人个个忠义过天,令人敬佩;只是,‘大刀会’所有的弟兄可以这样,芳驾不能这样,更不能!” 黑衣姑娘道:“我懂你的意思,只是……” 关山月道:“还有,芳驾,人人也都有私恨,只是,不能因为私恨而不顾公仇。” 黑衣姑娘道:“我就是公仇私恨一起雪报,怎么能说我因为私恨,不顾公仇?” 关山月道:“芳驾,做这么大无谓牺牲,折损整个匡复实力,不是因私恨不顾公仇是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恐怕芳驾不但报不了公仇,也雪不了私恨。” 黑衣姑娘道:“你为什么老长虏贼志气,灭我‘大刀会’威风?” 关山月道:“芳驾想得到的,虏贼也想得到;要是没有十成把握,虏贼不会来‘热河’打围。虏贼有十成把握,敢问芳驾又有几成把握?” 黑衣姑娘道:“匡复义举要是都有十成把握,大事早成了。” 这是说她没有十成把握。 关山月道:“是不错,匡复义举要是都有十成把握,大事早成了;每次行动都没有十成把握,但绝不是逞血气之勇,明知不可为而为。” 黑衣姑娘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或许会大牺牲,但也有成功之可能;要是明知不可为而不为,不就连成功的希望都没有了么?” 关山月道:“芳驾,纵然能侥幸成功,私恨可雪,于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公仇何补?” 黑衣姑娘目光一凝:“刺杀虏贼贼首,于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的公仇无补?” 关山月道:“刺杀虏贼贼首,难道虏贼就后继无人了么?刺杀虏贼贼首,难道就光复神州、还我山河了么?” 黑衣姑娘没有马上答话,沉默了一下才道:“然则,匡复大业究竟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关山月道:“匡复大业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众皆周知,芳驾不会不知道;但要不逞血气之勇,谋定而后动,至少要有几成把握,尽量少牺牲,最好没有牺牲。” 黑衣姑娘又沉默了一下,道:“要是依你看,恐伯是我词穷理亏了!” 这似乎是—— 关山月道:“芳驾词未必穷,至于理亏不亏,芳驾具大智慧,还请自思自量。” 黑衣姑娘道:“你这是说我强词夺理,没理还要辩三分?” 关山月道:“这我不敢。” 黑衣姑娘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都敢独自一个人来拦我‘大刀会’!不过,以你的一身所学,敢独自一个来拦我‘大刀会’,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关山月道:“我在乎的不是我一己的福祸安危,我为的是整个匡复实力。” 还真是,否则他不会宁耽误他那么急要的蒙古行。 黑衣姑娘深深一眼,道:“我绝对相信,你是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里的一位。” 关山月道:“事实如此,但我还是要谢谢芳驾的相信。” 黑衣姑娘道:“只是,我不知道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里,什么时候出了你这么一位?” 这似乎是—— 关山月道:“以我的年岁,芳驾应该知道,我早就在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之中,只是一直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黑衣姑娘道:“你不肯示人姓名,当然一直藉藉无名,不为人知。” 她可找到机会,给了关山月一下了。 关山月没说话。 是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也是不想多说什么。 黑衣姑娘一双清澈、深邃目光凝望关山月,虽然仍带冷意,但柔和多了,又道:“你似乎不想出名。” 关山月道:“出名与否,对我无关紧要。” 黑衣姑娘道:“为什么?” 关山月道:“人各有志。” 黑衣姑娘道:“行走江湖,人人都想扬名立万,你怎么……” 关山月道:“我行走江湖,不是为行走江湖。” 黑衣姑娘美目中异采一闪:“好一个行走江湖不是为行走江湖,我明白了,不敢再问。关于辩这个理,我已词穷理亏,不敢再强词夺理,我也不是强词夺理的人;身为‘大刀会’会主,不能不重然诺,‘大刀会’听你的,就此停止这项行动。” “大刀会”听关山月的,其实不就是她听关山月的? 她为什么不说她听关山月的? 关山月没有多想,甚至连想都没有想,他抱了拳:“芳驾英明,不愧是‘大刀会’会主,令人敬佩,我也为整个匡复实力谢谢芳驾,告辞!” 话落,穿林而去,快捷如电。 黑衣姑娘望关山月逝去处,娇靥上的神色有点异样,喃喃的说了句:“令人敬佩的是你,‘大刀会’该谢谢你!” 关山月回到了“古北口”外那处山沟里。 他不是在灰衣老者的帐蓬前现身,而是在山沟口现身,走进山沟。 这是对“大刀会”跟灰衣老者客气。 当然有人马上看见了关山月,也马上进帐蓬禀报。 帐蓬里迎出了灰衣老者。 关山月虽是走进山沟,可是步履之间北常人快得多,转眼已到了灰衣老者的帐蓬—— 灰衣老者迎着关山月,一抱拳,头一句话就说:“多谢朋友抬举。” 灰衣老者是个明白人。 关山月也抱双拳:“不敢。” 灰衣老者这才抬手肃客。 关山月却没动,道:“不打扰了,我来取座骑赶路。” 灰衣老者没有多让,立即命人去牵关山月那匹蒙古马,然后道:“朋友辛苦。” 关山月道:“你老好说。” 灰衣老者道:“找到本会那些人了么?” 关山月道:“承蒙你老赐告,找到了。” 灰衣老者道:“见着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见着了。” 灰衣老者道:“拦住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令人敬佩。” 这就够了! 灰衣老者没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名大汉牵着关山月的蒙古马来到。 关山月称谢接过缰绳。 那名大汉向灰衣老者道:“禀右护法,总巡察要见见这位朋友。” 灰衣老者道:“总巡察现在……” 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到:“右老,我来了。” 关山月循声望,只见一个白衣汉子快步走到。 白衣汉子,中年,身材顽长,白面无须,长眉细目,胆鼻方口,称得上是位俊人物,一袭白衣,也显露几分潇洒。 总巡察,在“大刀会”的地位可想而知。 这么一个地位的人物,一身所学也可想而知。 灰衣老者迎上一步:“总巡察还在病中,怎么出来走动了。” 病中?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不像。 白衣俊人物道:“不碍事,已经好多了,听说有这么一位朋友,也不能不见了。” 原来已经好多了。 也是,要不步履怎么能这么轻捷? 随着这句话,白衣俊人物的一双目光望向关山月,锐利逼人,病真已经好了。 灰衣老者道:“就是这位。” 白灰俊人物向着关山月说了话:“听说朋友不愿示人姓名,也不愿示人来路。” 似乎不大有礼,有点傲慢。 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刀会”的总巡察,难免有几分傲气。 关山月淡然道:“藉藉无名,说了人也不知道,跟不说一样,不说也罢。” 白衣俊人物道:“那我只有也以朋友相称了。” 关山月道:“称呼无关紧要,总巡察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倒是个相当随和的人。” 关山月道:“总巡察抬举,能见着总巡察,是我的荣宠,我有急要事在身,还要赶路,不多打扰了,告辞!” 不知道怎么回事,关山月第一眼就不大喜欢这个人,再加上这个人不大有礼、傲慢,他更不想跟这个人多说话。 话落,一抱拳,拉马要走。 白衣俊人物说了话:“朋友可否再耽误片刻?” 关山月不好非走,收势停住:“总巡察还有教言?” 白衣俊人物道:“我正有事请教。” 关山月道:“不敢,总巡察请说。” 白衣俊人物道:“我听右老说,朋友只是路过‘热河’?”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俊人物道:“如今又听朋友说,有急要事要赶路;心中很是不安,为‘大刀会’事耽误朋友行程。” 关山月没让他说下去,截口道:“总巡察千万不要这么说,事有轻重缓急,贵会这项行动,关系整个匡复实力,何等急要,就算我的行程有所耽误,也是应该,而且值得。” 白衣俊人物深深一眼,道:“朋友为匡复大局,不惜耽误自己的要事,令人敬佩。敢问朋友为什么要阻拦‘大刀会’这项行动。” 关山月道:“我的理由先前已尽奉知贵会右护法,想必贵会右护法已经告知总巡察。” 他不想再说了。 白衣俊人物没说灰衣老者是不是已经告诉他了,他问了别的:“也听右老说,朋友赶去找本会那些人了,” 关山月道:“正是。” 白衣俊人物道:“找着本会那些人了么?” 关山月道:“找到了。” 白衣俊人物道:“见着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见着了。” 白衣俊人物道:“拦住我家会主了么?” 关山月道:“刚已奉知贵会右护法,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令人敬佩。” 白衣俊人物道:“这是说,朋友拦阻了我家会王,’关山月道:“这是说,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采纳了我的建言。” 白衣俊人物两眼闪过精芒:“往来奔波,朋友辛苦。” 关山月道:“总巡察好说,我应该,也值得。”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折回来了,我家会主跟本会那些人,怎么还不见折回来?” 关山月道:“我先折回来了,贵会会主跟贵会弟兄们应该随后就到。”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拦阻我‘大刀会’这项行动,恐怕很费了一番手脚。” 这是说…… 关山月道:“我刚说过,贵会会主深明大义,具大智慧,采纳了我的建言。”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这么说,我倒不能说朋友对我家会主跟那些人以武相向动了手。而且那也是灭我‘大刀会’自家威风!不过我要请朋友等我家会主跟那些人折回来之后再走。” 这是…… 灰衣老者说了话:“总巡察,这位是友非敌……” 白衣俊人物道:“就因为他能伤眼前这些人,而没伤眼前这些人?” 灰衣老者道:“不错,这不就……” 白衣俊人物道:“右老,眼前这些人,咱们看得见,会主跟那些弟兄,咱们看不见。” 灰衣老者道:“总巡察,我不认为……” 白衣俊人物道:“右老,事关会主跟那么多弟兄,万一有什么差错,你我谁担待得起?再说,万一会主跟那些弟兄出什么差错,你我把他当朋友也放他走,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死!” 听这么一说,灰衣老者犹豫了。 关山月说了话:“你老不要再为我说话了,事关贵会贵主跟贵会那么多弟兄,你老还真担待不起,更不能让天下人耻笑!”一顿,转望白衣俊人物:“总巡察应该知道,连贵会会主在内,参与贵会这项行动的,一共是多少人?” 白衣俊人物道:“朋友你不会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知道。那么多人,我能都伤在手下不成?” 这倒是。 白衣俊人物道:“一个都不必伤,你可以把我家会主跟那些人,都卖给那些鹰犬。” 关山月道:“却留下眼前这些?” 白衣俊人物道:“谁知道眼前这些,什么时候也遭殃?其实,没了我家会主跟那些人,‘大刀会’也算完了!” 说起来也真是。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总巡察真会想,奈何我有急要事在身,非去不可,总巡察要是自认留得住我,就请尽管留吧!” 拉马要走。 白衣俊人物拾手就要去抓马辔头。 他认为,只要拉住下马,关山月就不会走。 关山月当然不会舍了坐骑人走。 倒不是舍不得一匹蒙古马,而是,那样走算什么? 关山月拉马的手一扯缰绳,拉得马头一偏,白衣俊人物那一抓落了空,但白衣俊人物冷笑一声抬腕扬手,又抓马辔头,如影随形,而且更快。 果然好身手,不愧是“大刀会”的总巡察: 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大刀会”的总巡察。 然而,关山月的另一只手已经抬起递出了,快捷如电,“叭!”地一声,正拍中白衣俊人物那只手的手背。 只是轻轻拍了一下。 别说受伤了,连疼都不疼。 但白衣俊人物如遭电殛,大惊失色,急收手后退。 关山月看也不看白衣俊人物,转向灰衣老者再抱拳,一声:“告辞!”拉着马走了。 关山月没马上骑上马走,拉着马往山沟走。 一方面这是对灰衣老者客气;另一方面也是不愿落个击退白衣俊人物上马就跑。 白衣俊人物脸色煞白,目射厉芒,就打算下令弟兄们追击: 他不管这些弟兄们是不是能得手,是不是留得住关山月。 他不管,反正他自己没再出手。 就在这时候,一阵奇异鸟鸣声传了过来。 灰衣老者忙道:“会主跟弟兄们回来了。” 白衣俊人物一怔,两眼厉芒敛去,没听他下令。 关山月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蒙古马如飞驰出了山沟不见。 第 10 卷 第 五 章 张网捕杀 “承德”,“热河”省城所在。 省城所在,大地方。 大地方自然热闹。 热闹,但不繁华。 因为“热河’地属“蒙古”高原,“承德”真是在朔漠荒野之区,跟内地各省的省城不能相比。所谓的热闹,只是说城里汉人、蒙人都有;马匹、牛羊、骆驼队多;牛羊成群,马、骆驼动不动就几十匹在大街上来往,有这些牲口,自然就少不了人。牲口多,人也不少,能不热闹? 人跟牲口虽多,但商家不多,做生意的只是牲口买卖,几家客栈,又相当简陋,怎么繁华得起来? 关山月自进入江湖以来,到过不少地方,他还没见过这样连一般县城都比不上的省城。 其实,这里朝廷在“承德”建有行宫“避暑山庄”,每年夏天,皇上都会驾临逊暑,相当于夏都,每到夏天,冠盖往来,极一时之盛,不然“承德”就更不繁华了。 说起“避暑山庄”,那可真值得一说。 这座山庄建在“承德”之北,规模宏伟壮大,山丘上叠石缭垣,上加雉堞,周围近二十里。 山庄里殿阁楼台,寺刹庵塔,泉池花树,无一不备。要是跟“北京”比,唯有“颐和园”可以比拟,“香山”“静宜园”则望尘莫及。 关山月进“承德”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口站了不少兵勇,由两个蓝翎武官带着,另外还有几个腰里鼓鼓,带着家伙的便衣。 虽没有盘查,但个个目光锐利,紧盯进出,也怪吓人的。 看这情形,也有点像要关城门了。 天色虽已晚,但离关城门还嫌早了些。 许是都是因为皇上要驾临“热河”打围,皇上驾临“热河”打围,自是要驻跸行宫——“承德”“避暑山庄”。 天色已晚,白天人跟牲口来往,热闹的街道已经冷清了。 还不止冷清,简单就一片死寂。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跟这些日子的情势有关,大白天都少出门,天色一晚更是最好待在家里,免灾免祸! 关山月骑着马,顺着大街往前走,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这家客栈门口挂的灯笼已经点上了,柜房里也已经上了灯。灯笼四盏成一串,每个灯笼上一个字,四个字合起来是——“平安客栈”。 招牌都跟内地的不一样。 这名字取得好,这些日子到这儿来的出外客,最好平安。 其实,出门在外也好,在家待着也好,谁不求个平安? 关山月一下马,自有伙计哈腰陪笑的迎出来,接过了关山月的坐骑,还把关山月让进了门。 关山月进了客栈,掌柜的站在柜房里灯下迎客,也是陪上满脸笑:“恭迎客官光临小号,小二马上就给客官带路,请客官先作个登录。” 柜台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本登录簿,摊开着,空空的,敢情关山月是头一个。 关山月暗皱眉:“我到过不少地方,别处没这个规炬,” 掌柜的脸上笑意更浓:“客官是头回上‘承德’来吧?” 关山月道:“正是!” 掌柜的道:“‘承德’平常也没这规炬,可是每年这时候就有这规炬了,这是官里订的,哪家客栈胆敢不遵?查着了一定重罚,请多担待!” 关山月当然知道原因,他也知道,除非不住客栈,住客栈就非得作登录不可。胳膊别不过大腿,小百姓,尤其是生意人,哪敢不遵?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何必让人家做生意的为难?更不能让人家做生意的受罚,道:“都要登录什么?” 掌柜的道:“客官贵姓大名,在哪一行得意,从哪儿来,住哪儿去,都要详细登录。’“哪一行得意”!“详细”! 关山月又暗暗皱了皱眉,可是不能不照办,否则客栈恐伯不敢让人留住,他伸手去拿笔。 就在这时候,掌柜的压低了话声道:“客官是知道的,民不跟官斗,尤其小号做的是生意,不能不应付,随便作个登录,没人知道,也没法查。” 不管怎么说,总得把生意做成。 还是生意要紧。 这就是杀头生意有人做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提笔写了,是这么写的: 岳三官,从“河北”来,往“蒙古”去,牲口买卖。 他不愿让人知道他叫关山月,尤其是官里,尤其是吃公事饭的。 这时候,江湖人也一定引注意, 登录好了,掌柜的先是哈腰陪笑称谢,然后忙命伙计给关山月带路往后去。 后头的院子只一进,也不大,客房只有五、六间。 伙计带关山月进了一间北上房,房小不说,还相当简陋,不过倒还干净。 到了这种地方,能有这样的客栈住,不错了。 好在只是歇息一宿。 伙计给点上灯,又递来茶水之后走了。 这间房里只关山月一个人,这个院子里也只住了关山月一个客人,伙计的步履声往前去,听不见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一点声息了。 关山月洗了把脸,喝了杯茶之后,就打算歇息了。 正要歇灯,一阵杂乱步履声进了院子。 人不少,至少有五、六个,不像是来住店的客人。 因为步履声直向这间屋而来。 这是—— 关山月没熄灯。 步履声已到门口。 门外先响起了伙计的话声:“客官,官里的爷们查店来了!” 果然不是来住店的客人。 是查店的来了! 还真当回事儿。 官里这些人,一向是得过且过,能马虎就马虎的,而这些日子的这档子事,似乎不敢不当回事儿,不敢不认真。 那当然,只要出了差错,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掉脑袋,谁敢不当回事儿?谁敢不认真? 关山月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伙计,提个灯笼,滴水檐外院子里,另有五、六个都是便衣,一身俐落打扮,个个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也个个一脸冷意,一脸凶相。 伙计哈腰陪笑:“就是这几位。” 伙计刚说完话,那五、六个里,平捧登录簿的一个一声冷喝:“出来!” 这当然是叫关山月。 关山月走了出去。 伙计提灯跟在旁边。 关山月滴水檐停下。 伙计也停住。 捧登录那个冷然说了话:“谁让你照他了?过来给爷们照点亮儿!” 还真是,没灯照亮,看不见登录簿上的字。 伙计如奉纶旨,哪敢怠慢,连声答应,忙过去到捧登录簿的那个身边,提高了灯笼。 是得这样,高照低亮,否则又得挨叱责。 捧登录簿那个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关山月,说了话:“姓什么,叫什么?” 多此一问,登录簿上写着呢,清清楚楚。 关山月道:“登录簿上有……” 捧登录簿那个冷怒,喝道:“登录簿是登录簿,我要你说!” 或许是怕人做假,有人登录了假姓名会忘记,不过这种人不多。 关山月只好说了“岳三官。” 他没忘。 捧登录簿那个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关山月道:“从‘河北’来,往‘蒙古’去。” 登录簿上是这么登录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干什么的?” 关山月也照登录簿上登录的说了。 捧登录簿的那个“叭!”地一声合上了登录簿。 问完了,都对,应该没事儿了! 不,还问:“只你一个?” 又是多此一问,登录簿上登录的,不就是一个? 或许还是怕做假,少登录了。 关山月这回直接答话了:“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没家眷?没伙伴?” 关山月道:“没有。” 是直接答话了,但却懒得多说。 捧登录簿那个又打量关山月一眼,还问:“你说你从‘河北’来?” 关山月道:“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从哪儿进的‘热河’?” 关山月道:“古北口。” 捧登录簿那个道:“‘古北口’?为什么不走官道?” 关山月道:“官道这一阵子忙,闲杂人等都得避开。” 关山月虽没走那条路,可却是说对了。 这一阵子,官道一路铺黄土,洒水,驿站收拾得干干净净,吃喝应备,闲杂人等根本就不许近。 捧登录簿那个又打量关山月一眼,还问:“我怎么看你不像个买卖人?尤其不像个买卖牲口的。” 还真是。 关山月能应付:“刚入这一行没多久,” 捧登录簿那个面有得色,难怪,招子够亮,没看走眼,还问:“原是干什么的?” 关山月道:“原在江湖上。”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我就看出来了,为什么改了行,吃这口辛苦饭了?” 买卖牲口,是比吃江湖饭辛苦得多。 关山月道:“没本事待在江湖上,而且也不是长远之计。”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不是说,进江湖容易,离江湖难么?”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我只是初入江湖,见机早,江湖上根本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所以离江湖不难。”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有行李么?” 关山月心头一跳:“有,在屋里。” 捧登录簿那个道:“上一个查查他的行李!’一个马脸汉子应声往屋里行去。 关山月心知要槽,因为行囊里有他的“巨阙”剑。 果然,马脸汉子进了屋,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正提着那把“巨阙”剑。 他出屋就扬了手,还叫:“头儿,快看这是什么?” 马脸汉子不识货,只知道是把剑。 捧登录簿那个也不识货,只看了一眼:“还带家伙?” 关山月早想好说词了,道:“以前在江湖上用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不是改了行了么?还带着?” 关山月道:“蒙古人骠悍,成群的牲口也引人觊觎,有时候怕用得着。 关山月说的,都说得过去。 奈何—— 捧登录簿那个道:“你得跟爷们走一趟。” 这是要带走关山月。 也就是说要把关山月抓走。 伙计一惊,吓白了脸,差点没失手摔了灯笼。 关山月可泰然安祥,道:“诸位要带我到哪里去?” 捧登录簿那个道:“爷们是‘承德’官衙的,当然是带你上‘承德’官衙去。” 关山月道:“为什么?” 捧登录簿那个道:“为什么?你还装什么糊涂?” 关山月道:“我是真不明白。” 捧登录簿那个道:“怎么说?你是真不明白?” 关山月道:“不错。” 捧登录簿那个冷笑:“不要紧,到了‘承德’官衙你就明白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捧登录簿那个道:“什么都别再说了,乖乖跟爷们走吧!” 关山月作了难,他不能跟这一伙走,只跟这一伙到了宫里,就会没完没了,凶多吉少。 不跟这一伙走,就得拒捕,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地方,拒捕绝对是大事,去‘蒙古’这条路会很难走,到了‘蒙古”,碰到的难事会更多! 关山月正在为难。 院子里又进来了人,那边罢,这边有灯光,那边看得儿这边,这边却看不见那边又进来的是什么人。 却从那边传来一个话声:“岳大哥!” 显然是刚进来那人。 话声相当清朗。 只是,怎么“岳大哥”? 难道那五、六个里,有姓“岳”的? 要是没有,那就是叫关山月。关山月这时姓“岳”,叫“三官”。 可是,来人怎么会知道? 这又是谁? 关山月还没有答应,来人已到了那五、六个后头,挺俊,挺体面一个年轻汉子,只听他又道:“岳大哥,是我!” 天,赫然竟是贾亮! 师兄郭怀贴身两个好弟兄里的一个——贾亮。 另一个诸明,不久前在“怀柔”才见过,给他送坐骑,送花销来。 会是贾亮! 关山月忙说了话:“是兄弟?兄弟怎么会在‘承德’?” 贾亮道“岳大哥,咱们待会儿再说。”一顿,问:“这是早怎么回事儿?”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一付官架子,还带点官腔。 这时候那五、六个已经转过身去了,捧登录簿那个眼神儿妙,耳朵也好,看得见,听得出,脸色没那么冷,凶相也不见了,可还是问了一声:“你是……” 贾亮道:“京里‘南海王府’的!” 京里“南海王府”来头之大,普天下的官衙,可没有不知道的。 不是皇族,不是和硕亲王,可比皇族的和硕亲王要得皇上看重,皇上简直就敬三分。 那五、六个都一怔。 捧登录簿那个道:“京里‘南海王府’的?” 这是复述! 可也是问! 贾亮从腰里取出一面腰牌,顺手递出:“照亮点儿,让他看清楚了!” 伙计挺机灵,忙把灯笼-了过去。 腰牌约巴掌大,上刻一颗虎头,四个字——“南海王府”! 灯光照亮下,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五、六个哈了腰,垂下了手。 衙门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何况“南海王府”这么大的来头? 贾亮收起了腰牌,道:“这会儿可答我问话了吧?” 捧登录簿那个态度恭谨,话说得也恭谨:“回您,衙门接奉上头的密令,说有人要坏官里的事,人往这一带来了,可能会在‘承德’歇脚,着派人严加查缉。” 贾亮道:“有人要坏官里的事?” 捧登录簿那个道:“正是!” 贾亮道:“有人要坏官里什么事?” 捧登录簿那个道:“这个上头没明说,衙门也没有交代,下差等没敢问。” 贾亮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捧登录簿那个嗫嚅道:“这个、这个,下差等就不清楚了。” 贾亮道:“只知道有人要坏官里的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等怎么就抓我这位岳大哥?” 捧登录簿那个道:“上头交代,那人骑匹蒙古马……” 关山月心头一跳。 贾亮道:“这叫什么话?骑蒙古马的就是要坏官里事的人,骑蒙古马的人可不少,难道都是?” 捧登录簿那个道:“还说是从‘古北口’来的,这位承认他是……” 贾亮道:“从‘古北口’来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正是!” 贾亮道:“这阵子,官道不让人走了,来往‘热河’、‘河北’不走‘古北口’走哪儿?这阵子从‘古北口’骑蒙古马来到‘热河’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再说,我这位岳大哥要是你等要抓的人,他会承认是从‘古北口’来的么?” 捧登录簿那个道:“还有,这位登录的是牲口买卖,行囊里却藏着一把剑!” 马脸汉子忙举起“巨阙”:“就是这把!” 贾亮当然认得出“巨阙”,可是他没有说破,道:“买卖人就不用防身了么?不会武的请人保镖,会武的自己保自己,有什么不对?又有哪条王法不许买卖人带兵刃?” 捧登录簿那个倒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贾亮向马脸汉子伸出了手:“拿来!” 马脸汉子当然知道贾亮要什么,忙双手把“巨阙”递了过去。 贾亮接过“巨阙”,道:“这是我来看我这位岳大哥了,要是我没来,我这位岳大哥不就让你等抓走了么?” 捧登录簿那个忙躬身:“下差等不知道……” 贾亮一摇手,道:“你等也是奉命行事,不怪你等,这件事就到这儿了,撤吧!” 入耳一声“不怪”,又听说让撤,那五、六个如逢大赦,躬身一声答应,就要走。 关山月突然说了话:“慢着!” 那五、六个收势停住,齐望关山月。 关山月向马脸汉子伸出了手,没说话。 马脸汉子一惊,接着一脸窘迫,忙探手入怀,摸出个小檀木盒,过来双手递给了关山月。 正是两位嫂子给的,让诸明送来的盘缠, 贾亮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道:“你等是‘承德’哪个衙门的?手脚可真干净!” 捧登录簿那个大惊,狠瞪马脸汉子。 马脸汉子白了脸,额上都见了汗。 关山月道:“行了,兄弟,让他几位走吧!” 贾亮道:“不是我这位岳大哥大人大度,就有你等好受的,走!” 没说“滚”,算客气! 那五、六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脚并成两步,急急走了。 伙计提着灯笼也跟着跑了。 都跑了,关山月把贾亮让进了屋。 贾亮双手还了关山月的“巨阙”,一声:“关爷!”就要拜倒。 关山月伸手拦住:“兄弟,我不敢当。” 贾亮也说:“见关爷如同见爷……” 关山月道:“跟诸明兄弟我也说了,咱们不来这个。” 贾亮拜不下去,道:“贾亮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关山月拉着贾亮去坐,贾亮不肯,关山月强拉他坐下。贾亮挣不动,也不敢挣,只好坐下。 都坐下了,关山月把“巨阙”跟檀木盒都放在了桌上,道:“我在‘怀柔’,师兄让诸明兄弟送来的,还有匹蒙古马。” 贾亮正襟危坐说话:“贾亮知道,爷派诸明上‘怀柔’见您,派贾亮上‘承德’来出一份力。”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贾亮道:“他们主子来打围,王公大臣随行侍驾,爷当初跟他们说好的,只进京住进‘南海王府’,算是表示拥老二,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京里各营好手也来了不少,可是还不够,各大府邸都派出人手支援,爷这就不好不派贾亮来,表示也出一份力了。”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兄弟又怎么知道我住这家客栈,到这儿来找我了?” 贾亮道:“是贾亮听说他们在查缉一个骑蒙古马的江湖客,又听说一个骑蒙古马的江湖客,投宿在这家客栈,贾亮知道爷派诸明给您送了匹蒙占马,也知道您要上蒙古去,怀疑这个人是您,赶来看看,到了客栈,一问柜房,知道客人登录的姓名是岳三官,从‘河北’来,上‘蒙古’去,岳三官就是您名讳倒过来念的谐音,贾亮就肯定是您了,贾亮来迟了,让您受了惊扰。” 关山月道:“兄弟别这么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贾亮道:“关爷,他们说查缉的那个人,要坏官里的事,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我也不知道。” 贾亮道:“不会是莫须有吧?” 关山月道:“应该不会,没有理由莫须有,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来了。 贾亮道:“关爷,那就个对了,他们还是知道有您这么个人来了。” 关山月微点头:“这倒是,可是我并没有干什么,除了我曾经拦‘大刀会’藉这机会行刺他们那个主子,可是这怎么是坏他官里的事?” 贾亮道:“您曾拦‘大刀会’想藉这个机会行刺他们那个主子?” 关山月当即把拦“大刀会”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贾亮道:“原来有这么回事儿,要真是因为这回事儿,这算坏他们官里什么事?简直就是帮了他们官里的大忙!” 还真是。 关山月道:“别的我就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了。” 贾亮目光一凝:“关爷,即便就是这件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也想到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贾亮道:“他们说您要坏官里的事儿,似乎是说,您还没坏官里的事儿,他们已经知道了。” 关山点头:“像是兄弟说的。” 贾亮道:“他们哪儿来的这么灵通的消息?” 关山月道:“这就不知道了。” 贾亮道:“关爷,您拦‘大刀会’要行刺虏主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关山月道:“只有‘大刀会’留在‘古北口’外的那些人。” 贾亮道:“难道会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也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贾亮道:“关爷,‘大刀会’里,会不会有内奸?” 关山月道:“‘大刀会’要是有内奸,正如兄弟所说,我拦‘大刀会’行刺他们主子,如同帮了他们大忙,他们怎么说我坏了官里的事?” 贾亮微微一怔:“这倒是,这就想不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杂乱步履声传了过来。 又有人进了院子,人比刚才还多。 也不像是住店的。 关山月道:“又来了。” 贾亮扬了眉。 杂乱步履声很快到了门口,只听有人沉喝:“姓岳的,出来。” 关山月淡然道:“还没完,而且这回不善。” 听得出来。 贾亮双眉扬得老高,站了起来:“您在屋里歇着,贾亮出去。” 他往外就走。 关山月也站了起来:“我也出去看看。” 也跟了出去。 贾亮开门,跟关山月一前一后出了屋,看见了,仍由伙计提盏灯笼陪着,除了刚才那五、六个之外又多了二个。 穿着打扮跟那五、六个不同,气势也不一样,神色更冷,更淡。 恐怕是大衙门来的。 贾亮跟关山月一出来,刚才拿登录簿那个立即抬手指:“禀班领,这位是‘南海王府’,这个就是姓岳的!” “这位”、“这个”,不一样! 多出来的那三个里,站在最前头那个阴沉瘦高个儿说了话,冰冷:“尊驾是‘南海王府’的?” “尊驾”,够客气! 以他三个的气势,此时此地不该这么客气。 当然,绝对是因为“南海王府”这块招牌! 贾亮也够冷,更傲:“不错!” 阴沉瘦高个儿道:“能不能让我看看腰牌?” 贾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阴沉瘦高个儿道:“京里‘侍卫营’的!” 京里“侍卫营’的,大衙门! 论吃这碗公事饭的,没有比这个衙门更大的了。 贾亮可不在乎:“先让我看看你的腰牌。” 阴沉瘦高个儿二话没说,腰里摸出腰牌,托在手里亮了亮。 有灯笼照着,可以看得很清楚,银牌,约巴掌大,上头也刻个虎头,虎头下只一个大宇:“侍”! 没错,确是“侍卫营”的腰牌。 “侍卫营”负责禁城禁卫,由“领侍卫内大臣”统领,阶高权大,能先杀予夺,谁敢冒充,谁又敢假造这种腰牌? 贾亮当然认得,也亮了“南晦王府’腰牌。 阴沉瘦高个儿也看清楚了,他更明白“南海王府”这块招牌的份量,脸色没那么冷了,神情也没那么傲了,道:“这位岳姓客人,是尊驾的朋友?” 贾亮道:“不错。”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也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找这位岳姓客人了?” 贾亮道:“不错,我已经知道了。” 阴沉瘦高个儿道:“恐怕尊驾不能保他了。” 贾亮道:“怎么说?,” 阴沉瘦高个儿道:“上头刚刚接获密报,已经证实他确是坏官里事的那个人,也已经坏了官里的事了。” 贾亮道:“所以班领你带着他几个又来了?” 阴沉瘦高个儿道:“大家伙都接奉了上头的密令,我带着两个弟兄刚出来就碰见了这几个,听了他们的禀报,我不敢怠慢,急忙赶来,事关重大,万不得已,还请尊驾抬抬手!” 贾亮道:“好说,奉命行事,不得已,吃咱们这碗饭的都知道。只是,说我这位岳大哥坏了官里的事,我这位岳大哥究竟坏了官里什么事?” 阴沉瘦高个儿道:“这个,上头没交代,我们这些人也没多问,上头这么下密令,我们这些人就奉命行事。” 贾亮道:“如此这般对别人,我可以不管,可是如此这般对我这位岳大哥,我却不能不闻不问,不说清楚罪名就拿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阴沉瘦高个儿道:“我是真不知道。” 贾亮道:“那班领你包涵,回去问清楚再来拿人,我既保我这位岳大哥,也保班领你带着人再来的时候,我这位岳大哥绝对还在这儿!”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 贾亮道:“班领,我也是不得已。” 阴沉瘦高个儿迟疑了一下,目光一凝:“只要说清楚他坏了官里什么事,尊驾就撤手?” 好说话,也好耐性。 当然还是因为“南海王府”这块招牌。 贾亮道:“不错。” 阴沉瘦高个儿道:“自己人,我就对尊驾说了吧!上头说,有个叛逆组织,打算趁这回打围,要行刺皇上,让他给拦了。” 还真是因为这件事。 贾亮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可以撤手了么?” 贾亮没答,又问:“班领,有什么证据,指我这位岳大哥,确是那个人?还是因为我这位岳大哥骑的是匹蒙古马,从‘古北口’来?” 阴沉瘦高个儿道:“不,已经知道,他也是个叛逆了。” 贾亮目光一凝:“班领,这可不能随意轻指,这可是杀头、抄家,甚至于灭门的事。” 阴沉瘦高个儿道:“这是上头说的。” 贾亮道:“上头也不能随意轻指,总得有证据。” 阴沉瘦高个儿道:“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贾亮道:“那再请班领包涵,我还是不能让班领拿人。”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侍卫营’拿人,什么时候要过证据?” 还真是。 贾亮道:“那是对别人,我不管,这是对我这位岳大哥。”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这不是让我为难么?’贾亮道:“我不得已,再请班领包涵。” 阴沉瘦高个儿还待再说。 贾亮道:“班领,官里做事,是不是情、理、法——得顾?”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这是说,官里做事不顾情、理?” 贾亮道:“不止情、理,这回连法都没顾。” 阴沉瘦高个儿道:“尊驾这话,我不明白。” 他还是真不明白。 贾亮道:“班领说,上头说有个叛逆组织,要趁这回打围,行剌皇上,让我这位岳大哥给拦了;这是坏了官里的事,所以要抓他?” 阴沉瘦高个儿道:“不错,” 贾亮道:“没错么?班领。” 阴沉瘦高个儿道:“错不了,我亲耳听见上头交代的。” 贾亮道:“班领,这是帮了官里的忙,还是坏了官里的事,我这位岳大哥简直是有功无过,官里怎么能抓他?这不是情、理、法都不顾么?” 要照这么说,真是,绝对是! 这位“侍卫营”的班领,应该是哑口无言,没话说了。 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阴沉瘦高个儿不但有话说,还相当镇定,他道:“尊驾不知道,皇上根本就没来!” 倒是贾亮,关山月都为之一怔。 贾亮道:“怎么说?皇上根本就没来?” 阴沉瘦高个儿道:“皇上每年都上‘热河’来打围,可是今年皇上不想来,上头就利用这机会,打算张网捕杀一些叛逆,有叛逆要上钩,让他给拦了,尊驾说,这是坏官里的事,还是帮官里的忙?他还有功无过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贾亮、关山月都明白了。 似乎,贾亮应该哑口无言,没话说了。 一样的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贾亮不但有话说,而且也不慌不忙,他道:“是这样么?班领?” 阴沉瘦高个儿道:“是这样!” 贾亮道:“没错?” 阴沉瘦高个儿道:“错不了,也是我亲耳听上头交代的。” 贾亮道:“这是谁的好主意?’ 阴沉瘦高个儿道:“还有谁?当然是贝勒爷!” “威武神勇玉贝勒”! 贾亮冷笑:“贝勒爷他可真看得起‘南海王府’,人人都知道,单‘南海王府’蒙在鼓里,这得飞报我家王爷问个清楚,这是信不过“南海王府”是怎么?” 一旦追查起来,他这个小小的“侍卫营”班领,再有三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阴沉瘦高个儿不镇定了,慌了,忙道:“尊驾,不是这么回事,都不知道,不是上头交代,我也不知道。” 贾亮道:“是么?” 阴沉瘦高个儿道:“真的错不了,这事除了上头,要早还有人知道,或者是我早知道,我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真是急了,这话都出来了。 贾亮道:“班领不是吃谁的向谁?” 阴沉瘦高个儿额上都见了汗,一脸苦相:“尊驾,还要我怎么说?” 真是,这话都出了口了,还能要他怎么说? 贾亮道:“这就对了,班领不知道,人人都不知道,除了班领所说的上头,没人知道这是贝勒爷想利用这次机会,张网捕杀叛逆的高明一着,我这位岳大哥怎么会知道?” 阴沉瘦高个儿这回一怔。 贾亮又道:“班领,我这位岳大哥或许无功,可是他也不至于有过吧?” 还真是! 可是,这位“侍卫营”的班领,不是省油的灯! 他马上就定了神,说了话:“尊驾,他总是个叛逆,为的总也是叛逆,是不是还得抓?” 贾亮更厉害,可比他厉害多了,冷笑:“叛逆,叛逆,当今最大的叛逆已经住进“北京”“南海王府”了。贝勒爷他还不放手,要捕杀就该先捕杀‘南海王府’那些个,今天晚上我把我这位岳大哥交给你,不落个我拦你‘侍卫营’抓叛逆,你给我打个收条,我这就赶回京去,请我家王爷进宫说话去!” 进宫说话。 那是见皇上说话。 皇上敬重“南海王”,宫里宫外,朝廷上下,没人不知道! 一旦追究,这小小的“侍卫营”班领,就更担待不起了。三个脑袋再加三个脑袋也不行。 阴沉瘦高个儿忙道:“尊驾……” 贾亮伸出了手:“人这就交给你,请打收条来!” 阴沉瘦高个儿陪了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春风解冻,和风消冰,他那张脸马上就不阴沉了,好看多了,他道:“都是自己人,尊驾这是何必?我怎么敢再拿人?这就覆命去,请上头自斟酌!” 一抱拳,转身走了。 他一走,哪一个敢不走?转眼间都走了! 关山月笑了,这时候才说了话:“兄弟好厉害!” 贾亮道:“您夸奖,跟了爷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还对付不了他小小一个‘侍卫营’班领?您放心,不会有人敢再来了。” 关山月道:“他那上头……” 贾亮道:“在这儿的他那上头算什么?就是玉贝勒,也怕爷找上门去,更怕爷找张廷玉往宫里传话。” 关山月笑了,又是一句:“兄弟厉害,” 他可不怕谁再来,他为难的只是既不能拒捕,又不能让抓走! 回到屋里,落了座。 关山月道:“多亏了兄弟,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亮道:“关爷怎么这么说?这不是见外么?您是谁?‘南海王府’哪一个都是应该的。” 关山月转了话锋:“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们会有这一着。” 贾亮道:“那个玉贝勒,要不爷怎么特别讨厌他?打当初爷初到宫里的时候,他就跟爷不对头,到如今不但一点没改,反而更甚!” 关山月道:“也难说,各为其主,吃谁的向谁,在他们来说,这位玉贝勒不但是位好样儿的,还绝对是个忠臣!” 贾亮道:“那是,要不禁城的禁卫,怎么全交给他了呢?” 关山月道:“年纪轻轻,也算得少见的英豪了!” 还真是。 贾亮转了话锋:“关爷,事情既是这样,‘大刀会’还是有内奸。”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贾亮道:“要不然,这方面对事情不会这么清楚,也不会这么确定知道是您。” 关山月道:“我也这么想。” 贾亮道:“您见过‘大刀会’的人了,知道是他们里头的哪一个么?” 关山月道:“恐怕是留在‘古北口’那些个里的一个。” 贾亮道:“您是说……” 关山月道:“头一拨来的人说,接获密报,有人要坏官里的事,这该是我要去拦‘大刀会’已赶住围场的那批人;还没去,这只有‘大刀会’留在‘古北口’的那些人知道,已赶往围场的那批人不知道。改至第二拨‘侍卫营’的人来到,又说接获密报,要坏官里事的人,已经坏了官里的事,这该是我已经拦住了‘大刀会’赶往围场去的那批人;这‘大刀会’赶往围场去的那批人知道,留在‘古北口’的那些人也知道,因为我折回去取坐骑了。既然头一个消息是‘大刀会’‘古北口’那些人里的一个送出来的,送第二个消息的,就应该还是他。” 贾亮道:“照您这么说,的确该是‘大刀会’留在‘古北口’那些人里的一个,您知道是哪一个么?” 关山月道:“不知道,不过只要查,他就无所遁形,” 贾亮道:“‘大刀会’里藏有这么一个内奸,安危堪虞,得赶紧知会他们一声,要他们赶快把这个内奸查出来。” 关山月道:“我看‘大刀会’那位女会主,是相当精明的一位女英豪,雄才大略,具大智慧,怎么‘大刀会’出了内奸,却茫然无觉?” 贾亮道:“关爷知道‘大刀会’?” 关山月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大刀会’的会主,是位少有的英雄人物,没想到什么时候换了位女会主。” 贾亮道:“‘大刀会’会主司徒英,不但武功好,为人也刚正,嫉恶如仇,确是位少有的英雄人物,他的‘大刀会’也一直是满虏头痛,急欲拔除的匡复组织:奈何几年前中了埋伏,遭鹰犬杀害,幸有他女儿司徒兰接掌了‘大刀会’。这位司徒姑娘也确是位精明干练的女英豪,雄才大略,具大智慧,只是经验不够,历练不足,只假以时日,一定青出于蓝,成就犹胜乃父,可是得给她时日,如今身边藏了这么一个内奸,恐怕……” 关山月道:“知会她,不如有人跑一趟。” 贾亮道:“您是说……” 关山月道:“我!” 贾亮道:“怎么说?您要亲自跑一趟?” 关山月道:“此时此地只有我能取信于她,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帮她的忙。” 贾亮道:“这倒是,只是这么一来,不就耽误您的‘蒙古’行程了么?” 关山月道:“整个匡复实力为重,也只让它耽误了。” 贾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关山月道:“事不宜迟,迟恐有变,我打算这就去。” 贾亮道:“这时候出城,会招他们动疑,他们还未必会开城门,贾亮送您!” 有“南海王府”这块招牌,谁敢不开城?谁又敢动疑? 就算动疑,谁又敢怎么样? 关山月道:“我不骑马,马不如我这人快。” 还真是! 蒙古马快,可绝不如关山月快。 只要不骑马,开不开城不要紧。 贾亮道:“那您去,贾亮留在这儿给您看行囊,看坐骑,不能让客栈知道没人。” 关山月道:“我拿不准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兄弟住哪儿?不回去行么?” 贾亮道:“不碍事,权当出来巡查了,两三天不回去也没人问。” 关山月道:“这里的事,恐怕要了,京里来的要撤回京里去,要是他们都撤了,兄弟……” 贾亮道:“关爷,更不碍事了,来的时候自己来的,所有花销也是各府邸自己开支,回去的时候当然也是自己回去,不会有人管。” 关山月道:“既是这样,那就偏劳兄弟了。” 贾亮道:“您这是骂贾亮,爷跟两位夫人知道,也一定会怪您。” 关山月没再多说,站起来往外走。 贾亮送了出去。 关山月一到滴水檐外就不见了。 贾亮喃喃说了句:;关爷毕竟是关爷!” 第 10 卷 第 六 章 识别标记 关山月赶到“古北口”外那处山沟的时候,天刚亮。 一路上他还怕“大刀会”的人已经拔营走了,再赶去找费周章,也费工夫,快到山沟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山沟里的那一座座的帐蓬还在。 这表示还没拔营,还在! 这就好! 关山月在山沟外停住身形,迈步往山沟里走。 天已经亮了,他看得见人家,人家当然也看得见他。 关山月就是要让“大刀会”的人看见。 山丘上,树林里,响起了一阵鸟鸣。 “大刀会”布的有桩卡。 这么多人在这儿扎营,当然得派人放哨! 鸟鸣声一落,各座帐蓬里都扑出了人,个个手提大刀。 两名提刀大汉落在了面前一丈外,一名道:“原来是尊驾!” 显然,认出了是关山月。 “大刀会”的人,十个有九个都见过关山月了。 关山月可不记得见过这两个。 这没什么,“大刀会”是那么多人认关山月一个。 关山月是一个人认“大刀会”那么多人。 关山月道:“烦请通报,我求见会主。” 说话大汉侧退一旁,欠身摆手:“请!” 这是抬手肃客,让关山月进山沟,另一名大汉则飞身折了回去。 这是通报去了。 关山月一声:“有劳!”迈步。 说话大汉陪着关山月进山沟。 一路走,可以看见,刚从各座帐蓬里扑出来的提刀大汉,都已经回了帐蓬里,站在各座帐蓬之前迎关山月的,还是那名灰夹老者,适才通报大汉,就垂手站在一旁。 看看关山月来近,灰衣老者先抱了拳。 关山月也抱了拳:“不敢当,又来打扰,而且是一大早,还请贵会谅宥!” 灰衣老者道:“好说,尊驾这时候莅临,一定是连夜奔波,也一定又是为了‘大刀会’的事,而且是急要事,‘大刀会’上下该感激。” 此老倒是会料事,而且通情达礼会做人。 关山月道:“你老言重!”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没多说,没说是不是,也没说为什么事。 灰衣老者道:“尊驾要见我家会主?” 关山月道:“正是,烦请……” 灰衣老者道:“老朽已经命人通报了,马上就会有回报。” 果然,这话刚说完,一名大汉飞步来到,恭谨躬身:“禀右老,会主有请!” 关山月已经知道了,右老,是右护法。 灰衣老者抬手向关山月:“尊驾请!” 关山月欠身谢了一声。 灰衣老者陪着关山月往里走,经过各座帐蓬,所见“大刀会”兄弟,纷纷恭谨躬身。 紧靠里,山沟底,单独有座帐蓬,比各座帐蓬都大,帐蓬前二前二后站着四个人。 最前头那位,就是“大刀会”的女会主,那位黑衣姑娘。 后头三人,分别是那清瘦老者,白衣俊人物,还有那魁伟老者。 那白衣俊人物站在中间,紧挨黑衣姑娘背后。 黑衣姑娘本来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如今还是艳如桃李,但已经不冷若冰霜了。 灰衣老者陪着关山月来到,他先恭谨躬身:“会主!” 黑衣姑娘皓腕转指:“右老少礼!” 女会主也称“右老”。 真说起来,应该,以她的年纪,以她接掌“大刀会”的情肜,这些老者每一位都是乃父时代的老人,每一位都是她的长辈。 这也是带人,有道是:带人带恩! 关山月也抱了拳:“我来得鲁莽,打扰会主。” 黑衣姑娘欠身答礼,再抬皓腕:“好说,请帐蓬里坐。” 不但女会主、关山月,主客进了帐蓬,清瘦老者、白衣俊人物、魁伟老者、灰衣老者都进了帐蓬。 进帐蓬看,这座帐蓬分前后帐,显然是前帐议事,后帐住人。 前帐就像座各帮派,各组织的忠义堂、聚义厅。靠里,居中,一张高背椅,两边一边各七,共是十四把椅子相对排列。 分客主落座,会主,黑衣姑娘当然坐靠里,居中那张高背椅。 关山月坐了客位。 清瘦老者、白衣俊人物、魁伟老者、灰衣老者,也都坐下相陪。 坐定,黑衣姑娘先让关山月认识清瘦老者、白衣俊人物、魁伟老者跟灰衣老者。 清瘦老者是“大刀会”的总护法。 白衣俊人物是“大刀会”的总巡察。 魁伟老者是“大刀会”的左护法。 灰衣老者是“大刀会”的右护法。 “大刀会”的主要人物都在这儿了。 但是,黑衣姑娘都没说这几位姓什么,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山月至今没告诉人家,他姓什么,叫什么。 关山月没在意,也不能在意,一一欠身致意。 都认识了,黑衣姑娘凝望关山月:“听说你又折回来取坐骑了?” 关山月道:“是的。” 黑衣姑娘道:“那时候我已经带着兄弟们回来了,迟了一步,没能见着。” 关山月知道,道:“我急着赶路,没能恭候。” 黑衣姑娘道:“不敢,你既然急着赶路,如今又折了回来,而且是这时候来到,一定是连夜急赶,是不是有‘大刀会’的要紧事?” 一样的会料事。 本来嘛,具大智慧,还能不会料事? 关山月道:“是有件事,不能不回来奉知会主。” 黑衣姑娘道:“请说。” 关山月把“承德”平安客栈所遇说了。 听毕,黑衣姑娘娇靥有不安色,道:“为了本会,让你受连累,我……” 关山月截了口:“会主应该知道,我特意折回来奉知,用意不在让会主知道,我受了连累,我不怕受连累,要怕我也就不管了,明摆着的,-旦让他们知道,我一定受连累。” 黑衣姑娘道:“要紧的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是么?” 果然具大智慧。 关山月道:“正是!” 在座的都明白了,个个脸上变了色。 魁伟老者说了话:“老朽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关山月道:“不敢,左老请说。” 魁伟老者道:“以尊驾的作为,虽然是拦了‘大刀会’涉险,可也如同帮了他们的忙,他们怎么会抓尊驾?” 不明白真相的人,恐伯都会有这疑问。 关山月道:“我还没有让会主跟各位知道,他们的主子今年不来打围,他们所以仍然调集各方好手严密禁卫,只是想藉这机会捕杀他们所说的叛逆。” 黑衣姑娘跟其他四位脸色都一变。 魁伟老者道:“有这种事?”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 魁伟老者道:“尊驾刚怎么没说?” 关山月道:“我不愿落个有意邀功。” 白衣俊人物说了话:“尊驾还是说了。” 关山月道:“诸位既有这个疑问,我不能不让诸位知道。” 白衣俊人物道:“尊驾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不但知道这是他们一着歹毒的诱杀计,还知道这是他们那位‘威武神勇玉贝勒’的主意,而且知道‘北京’各大府邸都派了高手支援。” 白衣俊人物道:“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总巡察,这无关紧要。” 白衣俊人物道:“那是你说的,我说当然要紧!” 黑衣姑娘说了话,意在拦白衣俊人物:“师兄……” “师兄”? 白衣俊人物转过脸去道:“会主,这绝对要紧,会主请不要拦我,一定要问清楚,他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黑衣姑娘道:“师兄有话,何妨明说?”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他知道的,都是满虏的机密,我是什么意思,还用明说么?” 黑衣姑娘道:“师兄是说,他是满虏的人?” 白衣俊人物道:“他根本就是!” 黑衣姑娘道:“师兄,他救了‘大刀会’!” 她说关山月救了“大刀会”! 魁伟老者刚才只说,关山月拦了“大刀会”涉险。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他救了虏主!” 黑衣姑娘道:“师兄,虏主今年没来,这是……”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我刚说了,这是他说的,你信?” 黑衣姑娘道:“不管他说什么,他能伤‘大刀会’的任何人,却没伤‘大刀会’的任何人,这总是实情。” 她没说信不信关山月。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救一个虏主,绝对胜过杀了‘大刀会’所有的人!” 黑衣姑娘道:“要是真如师兄所说,他是满虏的人,他已经救了虏主,何必还跑回来?”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他这趟来,是什么来意?目的何在?” 黑衣姑娘道:“他来告诉‘大刀会’,他在‘承德’……”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他的真正来意,最终目的是什么?” 黑衣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是让‘大刀会’知道,他拦‘大刀会’这件事,是‘大刀会’人泄漏出去的。”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明说了吧!他是让‘大刀会’知道,‘大刀会’出了内奸!”霍地转望关山月,沉声问:“是不是?” 关山月连犹豫都没犹豫,毅然点头:“正是!” 白衣俊人物回过脸去:“会主,他如今要杀‘大刀会’的人了,而且是两手不沾血腥!” 黑衣姑娘道:“师兄这话……” 白衣俊人物道:“‘大刀会’出了内奸,必得清理;只是,谁是内奸?是不是人人都有嫌疑?即使找得出来,什么又是证据?人人猜疑,个个不服,到那时‘大刀会’必起内斗,自相残杀是个什么后果?会主,可想而知!” 不能说他剖析得不对, 不能说他说得不是理。 魁伟老者两眼一睁,要说话。 黑衣姑娘抬皓腕拦住,美目凝望关山月:“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关山月淡然一笑,道:“我要说的只有两句话。” 黑衣姑娘道:“请说。” 关山月道:“头一句,我没有想到,‘大刀会’竟有这么高明的一位总巡察。” 白衣俊人物道:“你好说,‘大刀会’里不止我明白,在座的都明白,我只是先说了!” 关山月听若无闻,道:“第二句,‘大刀会’不必人人都有嫌疑,嫌疑者只出在‘大刀会’留在“古北口”的这些人。” 白衣俊人物霍地站起,震声道:“你怎么说?” 关山月道:“他们头一拨来抓我的人说,接获密报,有人要坏官里的事;而且说那人骑一匹蒙古马,这是说,只是知道我要去拦会主诸位,这,会主诸位不知道。第二拨来抓我的人说,那骑蒙古马的已经坏了官里的事;这是说,已经知道我拦住了会主诸位,那时我已经回到这里取了坐骑走了。会主诸位虽然也已经知道了,但‘大刀会’的内奸不会那么多,已经有了一个,消息该还是他送出去的!” 白衣俊人物勃然色变,转脸望灰衣老者:“右老,留在‘古北口’的这些人,知道他要去拦会主他们的,只有你!” 灰衣老者脸色一变。 白衣俊人物转望黑衣姑娘:“会主……” 黑衣姑娘美目凝望关山月:“你是说……” 关山月道:“会主明鉴,我没说什么,是贵会这位总巡察说的,贵会这位总巡察一直听不进我说的话,没想到这一句他都听进去了!” 还真是! 黑衣姑娘转望白衣俊人物:“师兄不可随意轻指,我不相信右老会……” 白衣俊人物叫道:“会主怎么说我随意轻指,是他说嫌疑者在‘大刀会’留在‘古北口’这些人里,而又只有右老知道他要赶去拦会主,明明是他意指右老。” 关山月道:“我并不知道只有右老知道,我也不以为我走之后,右老会不让别的人知道。” 白衣俊人物脸色一变:“你这话……” 黑衣姑娘望灰衣老者:“这位走了之后,右老都告诉谁了?” 灰衣老者欠身道:“禀会主,这位走了之后,属下立即禀报了总巡察!” 他自称“属下”。 白衣俊人物却自称“我”,或许因为他是黑衣姑娘的师兄。 黑衣姑娘转过娇靥:“师兄,是么?” 白衣俊人物没理黑衣姑娘,怒视关山月,厉声问:“你什么意思?” 关山月道:“总巡察,我并不知道,在我走之后,右老把我赶去拦会主的事,告诉了谁。” 真是,这是实情。 白衣俊人物转脸向黑衣姑娘:“会主,他这是挑拨,这也是他的用心。” 黑衣姑娘道:“师兄还没有答我问话,右老说的是不是实情?” 白衣俊人物还是没有回答,反而问:“会主是怎么了?会主难道怀疑我……” 黑衣姑娘道:“师兄是‘大刀会’的总巡察,又是我的师兄,我怎么会怀疑师兄?只是,师兄不是说,人人都有嫌疑么?”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 黑衣姑娘道:“我只是让师兄知道,身为‘大刀会’的总巡察,又是我的师兄,不能轻易指人!” 白衣俊人物脸色难看,道:“会王,他遂了他的心意,达到了他的目的。这么多年来,‘大刀会’里彼此之间没有如此互指过,尤其你我师兄妹之间,更没有如此不快过;我要请会主立即除去此人,否则‘大刀会’将内斗不止,自行覆灭。” 黑衣姑娘道:“师兄明知不可为。” 白衣俊人物道:“不可为也要为,倾全力,不惜伤亡。” 黑衣姑娘道:“师兄,这才是灭‘大刀会’。” 白衣俊人物道:“会主太灭我‘大刀会’威风。” 黑衣姑娘道:“我这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 白衣俊人物话声忽转凄厉:“我就不信,为‘大刀会’,我来做头一击!” 话落,闪身扑向关山月。 黑衣姑娘忙抬皓腕,急叫:“师兄!” 来不及了,白衣俊人物快捷如电,已扑近关山月,扬掌向着关山月当头劈下。 激怒出手,这一掌力道可观,定能裂石开碑。 关山月坐著没动,也没有出手封架来掌,他只飞起一脚踹白衣俊人物左膝。 这一脚没有什么。 但却是白衣俊人物所必救,他要是不躲这一脚,一条左腿就要作废。 白衣俊人物显然知道厉害,他忙把左腿後撤,躲过了关山月这一踹。 但,左腿後撤,手上的劈势不免为之一顿。 就这一顿,关山月飞起一指,正点中白衣俊人物的右肘。 清瘦老者突然喝了一声:“好!” 黑衣姑娘与其他在座的都目现异来,无不动容。 白衣俊人物机伶一颤,右掌立即无力垂下,急忙退了回去。 他自己知道,关山月这一指只是让他酸麻,垂下右掌,否则只要偏一点,他这条右臂就算完了。 痛楚下大,惊吓不小。出了一身冷汗,而且也够难堪的。 怎么不,连他“大刀会”的总护法都叫了一声好。 让他更受不了的,接着来到。 只听黑衣姑娘道:“谢谢你手下留情。” 何止黑衣姑娘看出来了,在座都是明眼人,都是行家,都看出来了。 只是,都看出来了不要紧,黑衣姑娘不该看出来,尤其不该有那一句,那对白衣俊人物刺激太大。 白衣俊人物不只适才话声凄厉,如今神情也转凄厉,厉喝声中再扑关山月。 这回他出了左掌,五指如-,抓向关山月心窝,而且腾飞离地,身躯平射,两脚连环踢出,袭向关山月下盘。 关山月依然坐姿不变,容得白衣俊人物袭到,连人带椅突然后退旁-,堪堪躲过白衣俊人物这一招两式。 白衣俊人物收势不住,从这排椅子这处缺口中穿过,他知道不妙,就要顺气收势,落地腾退。 关山月人仍坐在椅子上,他探掌抓向他的左“肩井”。 白衣俊人物当然知道“肩井”是多么重要的一处穴道,自是不敢让这处重穴落入关山月手里,惊急之余,-提一口气,硬生生塌肩拧身,勉强把“肩井”要穴让开。 但是,却让关山月的五指沾了衣,“嘶!”地一声裂帛响,一只左衣袖遭关山月齐肩扯下。 白衣俊人物抽身急退,脸吓白了! 黑衣姑娘惊得离座站起,急叫:“师兄!” 毕竟是她师兄。 清瘦老者也忙站起,两眼精芒外射,凝望白衣俊人物,说了话:“总巡察左臂上刺的那是什么?” 白衣俊人物皮白肉嫩,左臂近肩处有一刺青很显眼。 那是拇指般大小一只展翅老鹰。 白衣俊人物一惊色变,抬手急欲掩捂,但手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同时脸色也恢复了,道:“没什么,以前好玩刺的。” 清瘦老者道:“可是据我所知,这是满虏鹰犬外围的识别表记,满虏鹰犬罗致的外围,个个有这么一只鹰,不一定在身上什么地方,” 白衣俊人物脸色又变,惊喝:“总护法,你敢……” 黑衣姑娘转望清瘦老者:“总老……” 清瘦老者欠身道:“属下不敢无中生有,也不敢随意轻指。” 黑衣姑娘霍地转过娇靥:“师兄……” 白衣俊人物脸色又转凄厉,忽然仰天长笑:“没想到我多年心血,今天竟毁在一个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人手里,难道这是报应,这是天意?” 这是说…… 举座皆惊。 黑衣姑娘娇靥变色! 白衣俊人物道:“事既至今,我敢作敢当,就对你等实说了吧!你‘大刀会’这个总护法没看错,我左臂上刺的,确是鹰爪外围的表记,取其雄鹰捕猎狡兔之意,这个不知姓名的外人说的也没错,他阻拦‘大刀会’行动事的消息,也确是经‘大刀会’留在‘古北口’这些人里送出去的,那人就是我,我是鹰爪外围里的一个!” 魁伟老者跟灰衣老者也双双站起。 关山月连人带椅回到了原来的位子上,在座的都站了起来,他也没有再坐下。 黑衣姑娘失声道:“师兄,这是为什么?老人家只收你这么一个徒弟,也视你如子……” 白衣俊人物咬牙切齿:“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了你!” 黑衣姑娘道:“师兄是为了我?” 白衣俊人物道:“不错,我是为了你,你爹只收我一个徒弟,视我如子,我三番两次求他把你给我,他都不肯!” 黑衣姑娘道:“那是因为我不愿意,他老人家问过我几次,我都没答应,因为我一直视你如兄弟。” 白衣俊人物道:“他是个做爹的,总能说句话,总能做你的主。” 黑衣姑娘道:“他老人家不愿意勉强我,我从小到大,任何事,他老人家都不愿意勉强我。” 白衣俊人物道:“不错,这我知道,你那个爹亲你如掌上明珠,疼你,爱你;你是他的女儿,是人,我这个徒弟是别人的徒弟,就不是人?我是他的大徒弟,是你的师兄,他不把‘大刀会’交给我,却交给你?把你给我,把‘大刀会’也给我,你我共同掌‘大刀会’,该有多好!这也是我多年的心愿,而他居然一样都不给,我……”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话虽没说,但神情吓人! 清瘦老者又说了话:“总巡察不满老会主?” 还叫他一声“总巡察”,不错了。 白衣俊人物点头:“当然!” 清瘦老者道:“恐怕总巡察对老会主有了恨意!” 白衣俊人物毫不犹豫:“当然!” 清瘦老者两眼已现寒芒:“总巡察你是满虏鹰犬外围里的一个,当年老会主遭满虏鹰犬杀害……” 白衣俊人物狞笑:“你这个老狗不必再问,我敢做敢当,事既至今,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不错,那是我的杰作,我把他的行踪密报了出去!” 黑衣姑娘失声叫:“师兄!” 清瘦老者两眼寒芒暴射,向黑衣姑娘欠身“请会主恩准属下诛杀此贼,为老会主报仇!” 黑衣姑娘还没有说话。 魁伟老者已震声道:“何劳总老出手?有事属下服其劳!”- 起蒲扇般双掌,一当胸就抓,一当头就劈! 看得出,这一招两式都凝定了真力,只一式中的,白衣俊人物就活不了。 当胸抓中,开膛破肚;当头劈中,脑浆迸裂:绝对是悲怒出手,而且悲怒已极。 白衣俊人物一声狞笑:“葛老狗,凭你也敢!” 他也出了手,右臂能动了,也是一招两式,一封一拍。 一封,封住了那一抓;一拍,拍中了那一劈,白衣俊人物对关山月不行,对魁伟老者可行,只听砰然一声,魁伟老者那一劈硬遭震偏,身躯也一晃后退。 好在一步就拿桩站稳,魁伟老者还要再扑。 黑衣姑娘拾皓腕喝止:“左老!” 魁伟老者收势叫:“会主……” 黑衣姑娘道:“为父报仇,是我这做女儿的的事!” 魁伟老者道:“但为老会主报仇……” 黑衣姑娘道:“左老你也不能抢在我这个会主之前!” 是理! 魁伟老者欠身恭应。 黑衣姑娘娇靥煞白,转望白衣俊人物,冰冷道:“两样你都没得到,所以你都要毁了?!” 白衣俊人物道:“不,我跟上头说好了,留下你,交给我。” 黑衣姑娘一声:“你该万死!” 闪身扑了过去! 《第十集》完,待续 MadebyanUnre 第 11 卷 第 一 章 手刀亲仇 没见过黑衣姑娘的身手,不知道这位女会主武功的深浅,但白衣俊人物是她的师兄,恐怕…… 关山月一声:“会主——” 要抬手拦。 黑衣姑娘横击之势不变,悲怒叫道:“我这是报父仇,任何人不要插手!” 还真是,人家报父仇,不能插手。 “大刀会”眼前这几位,也都没有动! 或许关山月多虑了,也没有抬手。 黑衣姑娘扑势极快,一闪就到,悲愁出手,也威力惊人,一双玉手上下翻飞,罩住了白衣俊人物。 见识了黑衣姑娘的身手了,这位女会主武功造诣相当可观! 但是关山月看出来了,做师妹的想手刀师兄为父报仇,恐怕还不行。 就在关山月心念转动间,白灰俊人物也出了手,师兄妹问转眼互换了五、六招,黑衣姑娘招招都是狠招,招招都是杀着,却没能把白衣俊人物伤在掌下,甚至没能占丝毫上风。 白衣俊人物却未出很招,几乎招招都是封架躲开:就这样,黑衣姑娘没能占上风,师兄妹间修为高低的差距,可想而知。 是做师兄的念师兄妹之情,不忍伤这位师妹? 是么? 恐怕…… 转眼又是几招,第十招上,白灰俊人物手上忽紧,招式忽变,五指如钩的右手,突然扣住了黑衣姑娘香肩上的“肩井”要穴。 刹时,两个人都不动了,搏击归于静止,就连空气都像突然凝住了! “大刀会”的几位,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大惊,要动。 白衣俊人物冰冷发话:“谁敢动,不要她的命!” 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忙收势,还真没敢动。 黑衣姑娘娇靥煞白,悲怒厉声:“宇文俊,你杀了我!”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阴笑:“这一初都是为了你,我怎么舍得?” 黑衣姑娘又叫:“你无耻!”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又阴笑:“是么?不怕你骂,你尽管-,这么多年来,为了你,我忍受的已经够多了,只要能得到你,值得了!” 黑衣姑娘道:“你做梦!”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是么?你这不是已经落在我手里了么?” 黑衣姑娘叫道:“总老、左老、右老,联手杀他,不要管我!” 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没一个说话,也没一个动。 白灰俊人物宇文俊阴笑:“他三个能么?敢么?” 他三位还是真不能,真不敢! 清瘦老者说了话:“这么多年师兄妹之情,总巡察何忍?” 还叫“总巡察”。 其实,这时候更该叫“总巡察”!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冷然:“我师兄妹间的事,你这个仆人说不上话,我并没有拿她怎么样,有么?” 清瘦老者道:“总巡察不该用这种手段,总巡察想要会主师妹,应该循正当……”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截了口:“我刚说了,我师兄妹间的事,外人说不上话,我并不是没有循正当途径,当年曾经再三求她那个爹,有用么?” 清瘦老者还待再说。 黑衣姑娘说了话:“总老不要再说了,跟这种不是人的禽兽,说什么都没有用,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不杀我,我必杀他,我再说-次,不要管我,联手杀他!” 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仍没一个动。 清瘦老者道:“会主……”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师妹不要白费心了,他三个既不能、也不敢!” 黑衣姑娘不答理,又叫:“总老、左老、右老,你三人敢不听令!”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笑道:“他三人恐怕更得顾你这条命!” 罢衣姑娘还待再说。 白衣俊人物又说了话:“你三个都是‘大刀会’的老人了,是么?” 这是明知故问。 清瘦老者道:“不错。”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对‘大刀会’跟会主,都忠心耿耿?” 清瘦老者道:“不错。”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能为‘大刀会’跟会主,舍身不要命么?” 黑衣姑娘忙道:“你想干什么?”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没答话。 清瘦老者已说了话:“当然能!” 黑衣姑娘忙叫:“总老……” 白衣俊人物字文俊道:“你三人都想让我放了她?” 清瘦老者道:“不错。”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只要你三个自绝在我眼前,我马上就放了她!” 黑衣姑娘惊叫:“总老、左老、右老!” 关山月说了话:“会主放心,总老、左老、右老三位,不会听令师兄的。” 黑衣姑娘道:“你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知道,令师兄这一着欠高明。” 黑衣姑娘道:“他这一着欠高明?”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就是这么说,一、明摆着的,你不会伤会主:二、总老、左老、右老三位自绝之后,你会不会放会主,他三位不知道!” 这也是提醒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别中计,别上当! 只听清瘦老者道:“多谢提醒。” 明白了。 黑衣姑娘神色为之一松。 白衣俊人物为之恼羞成怒,道:“你会提醒别人,难不成你比别人高明?” 关山月道:“那我不敢说,只能说我能从你手里救出会主来。”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目光一凝:“你能从我手里把她救走?” 关山月道:“不错!”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我知道,你仗恃好武功、好修为;可是她在我手里,你能没有顾忌?” 关山月道:“我不必有顾忌,我是个外人,而且,明摆着的,你不会伤会主。”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冷笑:“逼急了我,那可难说,我能什么都不要。” 关山月道:“是么?”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关山月道:“你怕我不试?我还真要试试,我势必得救会主,不是么?” 白衣俊人物阴笑:“你势必得救她?” 关山月道:“不错。”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可抓住了关山月这句话,道:“那你怎么会毫无顾忌?” 关山月有话说:“我说势必得救会主,是说势必得救‘大刀会’。”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道:“‘大刀会’不能没有会主。” 关山月道:“你错了,‘大刀会’个个豪雄,尤其眼前这三位,每一位都能当会主。” 白灰俊人物宇文俊道:“相处这么多年,你不如我知他三个;他三个还是不能,也还是不敢,你可以问之当面。” 关山月道:“我不必问,为了不让‘大刀会’消散,为了整个匡复大业,他三位,无论哪一位都义不容辞。” 黑衣姑娘突然说了话:“你也能接‘大刀会’是么?” 这是对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可没想到黑衣姑娘会有这一说,他不能说不,微一怔,点头:“为‘大刀会’,为匡复大业,我也一样义不容辞:”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阴笑:“那可真要试试了。” 黑衣姑娘道:“那就不要管我,马上出手,杀了他,为‘大刀会’,为我父女,我父女在九泉之下都感激!” 还是对关山月说话。 关山月道:“他三位不能,也不敢遵命,我能、我敢!” 他不扑击,却迈步向着白衣俊人物逼了过去。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惊喝:“站住!” 关山月道:“你的话不如会主的令谕。” 这么近的距离,一句话工夫已到近前。 白衣俊人物宇文俊手上没动,脚下却后退,嘴上这么说:“你再敢近一步,我就捏碎她肩头。” 真要这样,黑衣姑娘这只粉臂就算完了,而且,伤了“肩井”要穴,黑衣姑娘这半边娇躯恐怕都要瘫。 在场无一不是行家,谁都明白。 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脸色凝重,微现紧张。 关山月却像个没事人儿,脚下没顿一顿,道:“你不是说我得试试,而且势必得试么?” 不错,这话宇文俊他是说过。 宇文俊他手上仍没动,脚下又后退,黑衣姑娘当然得跟着退,宇文俊惊恐:“你真不顾她了?” 关山月道:“试了就知道了,顾会主的是你,不是我!” 似乎是! 是么? 宇文俊一咬牙,道:“尽管我想要她这么多年了,可是——我舍了,不要了!” 他扣在黑衣姑娘香肩要穴上的那只手,似乎要用力。 关山月及时道:“伤了会主,你也走不了!” 宇文俊手上似乎一顿。 关山月-睁两眼,向着宇文俊背后惊喝:“这位,不能!” 宇文俊一惊转头,但头刚转他就转回了头。 这是说,头只微转,他就知道不对了。 但是,迟了! 任何高手当面,都不能有丝毫疏神,只要丝毫疏神,轻则破人所制,重则足以致命。 何况,当面的是关山月! 就趁宇文俊这微一疏神,关山月出手了,闪电出手,一把抵住了宇文俊扣在黑衣姑娘香肩上那只手的腕脉。 关山月五指如钢钩,宇文俊那只手的腕脉像上了一道铁箍,疼痛欲折,血脉倒流,逼得他不得不放手;他心胆欲裂,魂飞魄散。 与此同时,关山月另一只手抓住了黑衣姑娘粉臂,一声:“三位,照顾会主!” 顿振腕,黑衣姑娘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冲向清瘦老者、魁伟老者与灰衣老者。 这变化在一刹那问,清瘦老者、魁伟老者、灰衣老者倏然惊醒,清瘦老者忙跨步上前,伸双手扶住了黑衣姑娘。 黑衣姑娘人站稳,霍地转过娇躯,悲喝:“杀了他!” 关山月道:“亲仇不敢代劳,还是由会主亲自动手吧!” 扣在宇文俊腕脉上的那只手一扯,同时底下伸腿。 宇文俊踉跄前冲,绊在关山月腿上,人往前扑倒,正好跪庄黑穴姑娘面前。 黑衣姑娘柳眉倒竖,美目现煞,两只皓腕双翻,一双雪亮匕首插进了宇文俊左右胸,刀刀全都没入,只剩刀柄在外。 可见用了多大的力! 可见有多么痛恨! 宇文俊脸色一怔,两眼一直,一声没吭,一头栽倒在地。 魁伟老者一步跨到,俯身抓住宇文俊后领,一扬手,宇文俊一个身躯飞了出去,他暴喝:“拖去喂狼!” 帐外响起轰雷般一声恭应,显见不是出自一人之口,紧接着,杂乱步履声快速远去。 这么半天,帐外弟兄都听见了,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没人敢进来。 不过转眼工夫,人不但得救,仇也报了,黑衣姑娘没说话,娇躯一矮,向着关山月就跪。 关山月忙伸手拦:“会主这是……” 黑衣姑娘跪不下去,道:“阁下救‘大刀会’在前,又救我、助我报仇在后,大恩大德,我不敢言谢!” 称“阁下”了。 她又要往下跪,却还是跪不下去。 关山月道:“会主言重,我只是适逢其会碰上了,至于助会主报仇,动手的是会主自己。” 黑衣姑娘道:“动手的是我自己,那也是阁下所赐:而且,不是阁下助一臂鼎力,我报不了仇。”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关山月道:“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也不敢受会主这个大礼。” 黑衣姑娘还要跪,道:“阁下——” 清瘦老者说了话:“会主,‘大刀会’上下只要记住这位就行了。” 黑衣姑娘没再要跪下,道:“怎么记住?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 清瘦老者转眼望关山月,要说话。 关山月没让他说话:“总老,我不得已,只要贵会记住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就行了。” 话是对清瘦老者说。 可也是说给黑衣姑娘听的。 黑衣姑娘怎会不懂,道:“‘大刀会’不敢再问,可是我要让阁下知道‘大刀会’这些人姓什么、叫什么,‘总护法’柳云亭,‘左护法’西门烈、‘右护法’崔正奇。” 关山月一一抱拳招呼。 柳云亭、西门烈、崔正奇也都抱拳。 黑衣姑娘又道:“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兰字。” 关山月听贾亮说了,知道,他却没说他知道,转向黑衣姑娘司徒兰抱拳:“司徒会主。” 司徒兰道:“眼前我‘大刀会’的几个人,阁下已经都知道姓名了……” 关山月截了口:“是的,在贵会的诸事已了,我也该告辞了。” 他又要抱拳。 司徒兰忙道:“阁下还不能走。” 关山月没有抱拳,道:“会主还有事?” 司徒兰道:“正是。” 诸事都已了了,她还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会主请说。” 司徒兰道:“我想请阁下加入‘大刀会’。” 关山月没想到这位女会主会有此一说,不由一怔。 只听柳云亭道:“也正是属下等所求,‘大刀会’正需要这位这样的好手,但未敢请。” 西门烈、崔正奇也异口同声,而且一脸的期盼之色。 关山月定过神来。道:“多谢会主与三位的抬举、厚爱,恕我不能从命。” 司徒兰道:“阁下——” 关山月道:“我还有我的事。” 司徒兰道:“我知道,你还要到‘蒙古’去,‘大刀会’可以等阁下回来。” 关山月道:“会主,只要是为匡复贡献心力,在哪里应该都一样。” 司徒兰道:“阁下是在哪里?” 关山月道:“我一向独来独住。” 这是实情实话。 司徒兰道:“‘大刀会’需要高手。” 关山月道:“‘大刀会’已经有高手了。” 司徒兰道:“但高手不嫌多。” 她没好说都不如关山月。 虽然是实情实话,但身为会主,不能这么说。 那三位自己说了,柳云亭道:“老朽等差阁下太多。” 西门烈、崔正奇又一次异口同声。 关山月道:“会主跟总老三位,太抬举、太厚爱了。” 司徒兰道:“‘大刀会’是真心诚意求才。不是客气,阁下也不用过谦。” 关山月道:“我知道,只是,我真还有我的事。” 司徒兰道:“我刚说了,我知道。” 关山月道:“我说还有我的事,不是单指要到“蒙古”去一趟。” 司徒兰道:“那还有……” 关山月道:“会主,我为整个匡复大业贡献心力,不能、也不愿局限于某个组织。”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 司徒兰沉默了一下:“既是这样,我不敢再求。” 关山月道:“谢谢会主成全。” 司徒兰道:“阁下太客气,我还有一件事。” 她还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会主请说。” 司徒兰娇靥颜色一整,道:“我要委身于阁下,请阁下务必答应。” 到底是堂堂“大刀会”的会主,不是世俗儿女,说到这种事,丝毫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娇羞忸怩态。 关山月何止又一怔,简直心神震动。 连柳云亭、西门烈、崔正奇都一怔,显然,他三人也没想到会主会有这么一说。 关山月道:“会主这是……” 司徒兰道:“阁下救‘大刀会’,救我本人,更助我报仇,我无以为报;而且,阁下的人品、所学、作为,也让我倾心。” 还是没有娇羞忸伲态。 关山月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让自己平静,也整了整脸色:“会主要我务必答应?” 司徒兰道:“正是!” 关山月道:“再次谢谢会主的抬举与厚爱,我不能从命。” 司徒兰娇靥颜色微一变,道:“阁下不中意我?” 关山月道:“那倒不是,能得会主,是世间男儿的福气、荣宠。” 恐怕还真是。 司徒兰道:“那是为了什么?” 关山月道:“匡复未成,重责大任末竟,何以为家?不能、更不敢。” 司徒兰道:“司徒兰不是世俗女儿,我不是要阁下这就要我,只要阁下点个头,我可以等。” 让人感动。 关山月道:“会主谅宥,我仍然难以从命。” 司徒兰娇靥颜色又一变:“这阁下也不能答应?” 关山月道:“正是!” 司徒兰道:“这又是为什么?” 关山月道:“会主是知道的,江湖路多凶险,匡复路之凶险,更甚于江湖路,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眼见大业完成,我不能,更不敢误人。” 这,有几分是实情实话。 司徒兰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怕,我愿意。” 她懂关山月的意思。 关山月道:“会主让我感动,也让我感激,但是,我怕,我不敢,我不能。” 司徒兰道:“这是说,不管怎么样,你不答应。” 关山月道:“会主谅宥。” 他心里还真不安,真歉疚。 司徒兰娇靥颜色一黯,又沉默了一下:“奸吧!我也不敢再求,我送阁下!” 这是让关山月走了。 关山月更不安,更歉疚了。但他只好不安,只好歉疚了;什么也没再说,先向司徒兰抱拳,然后又向柳云亭、西门烈、崔正奇抱拳,向外行去。 柳云亭、西门烈、崔正奇也没说什么。 他三位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心情都不怎么好。 关山月出了帐篷。 司徒兰带着柳叶亭,西门烈、崔正奇送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大刀会”弟兄,个个恭谨躬身。 一路往山沟外走,谁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山沟口,关山月才停步说了话:“四位请留步。” 司徒兰带柳云亭、西门烈、崔正奇三人也停住了,司徒兰也说了话:“我就不远送了。” 关山月不忍接触司徒兰那双幽怨目光,他曾试想把虎妞的事告诉司徒兰,让司徒兰谅解,最后他还是认为没必要,作了罢,什么也没说,一抱拳,转身腾射而去。 一双幽怨目光望着关山月不见,司徒兰又说了话:“回去吧!” 她要转身。 柳云亭轻咳一声,也说了话:“会主……” 司徒兰没让柳云亭说话:“谢谢总老,总老不用劝我,没什么,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她知道柳云亭要劝她。 关山月又回到了“承德”,也又回到了那家客栈。 走的时候,他是从屋上走的,如今回来,还是从屋上回来的。 这家客栈还是没有别的客人,关山月住的屋门开着,贾亮一定在屋里。 关山月落地的时候,脚下故意重了些,出了点声响。 贾亮听见了,立即迎出了屋:“关爷回来了?” 关山月走了过去,道:“兄弟好听力。” 贾亮道:“关爷,贾亮正要谢谢您,不是您顾贾亮的面子,贾亮哪能听得见您?” 到底是郭怀贴身的弟兄,有这个机灵劲儿,关山月还真是这个用心。 关山月只说了句:“兄弟真会捧人。”就在贾亮躬身恭迎下进了屋。 进屋落坐,贾亮给关山月倒了杯茶,道:“关爷是昨夜里走的,今天晌午刚过就折回来了,一定很顺利。” 关山月喝了一口茶,道:“真是顺利。” 他把经过告诉了贾亮,只是没说事后司徒兰愿意委身事。 这是关山月厚道,又没答应,何必伤人颜面?尤其是堂堂的“大刀会”会主这么一个女儿家? 听毕,贾亮道:“原来是司徒兰的师兄,真是知人加面不知心,连老会主都是他害的,司徒英这哪是收了个徒弟?简直是养了条狼在身边,差点连女儿跟整个‘大刀会’都害了!” 关山月这:“这就正如兄弟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贾亮道:“往后有女儿的人,谁还敢收徒弟?” 关山月道:“兄弟也不能这么说,像宇文俊这样的,毕竟不多,师兄妹倘若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不也是好事一桩、佳话一段?” 贾亮道:“关爷,贾亮开玩笑的。” 关山月转了话锋:“我不在的时候,有事么?” 贾亮道:“没事儿。” 关山月道:“都撤了吧?” 贾亮道:“应该都撤了。” 关山月道:“还真快。” 贾亮道:“怎么不快,京里来的那些,平日过惯了舒服日子,上‘热河’这儿来,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谁愿意在这儿久待?能撤还不赶紧撤?” 关山月道:“那兄弟也赶紧回去吧!” 贾亮忙道:“关爷,贾亮可不是……” 关山月截了口:“我是说,你们爷知道别人都回去了,独不见兄弟你,会担心。” 贾亮道:“您放心,这儿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什么险差事,爷不会担心,就算会,前后没差多久,等贾亮回去一禀报,爷就都知道了。” 关山月道:“反正已经没事了,该回去,兄弟还是回去吧!” 贾亮道:“您是不是也要走了?” 关山月道:“既然没事了,我也该走了。” 贾亮道:“贾亮跟您一起走。” 关山月道:“那咱们这就走。” 他站了起来。 贾亮也忙站起,过去提起关山月的行囊,道:“贾亮先去柜上,让伙计牵出您的座骑来。” 他就要走。 关山月一把拉住:“兄弟,咱们一块儿去。” 贾亮走不了,赧然笑道:“关爷,自己人,贾亮应该的。” 关山月道:“不是自己人,你们爷跟两位夫人赠我盘缠,我怎么能受?这又不是在‘南海’,我受那么多盘缠是干什么的?” 贾亮又赧然笑了:“关爷,贾亮恭敬不如从命了。” 关山月松开了手,先往外行去。 贾亮不往前抢了,跟在了后头。 第 11 卷 第 二 章 热河四狼 出了屋,往前走,院子刚走一半。 一个踉跄不稳的步履声,跟一个快速急促的步履声传入耳中。 紧接着,一个身穿皮裤袄,头戴皮帽,脚穿皮靴的老头儿,跌跌撞撞闯进了院子,后头跟的是伙计。 老头儿撞进院子往前栽,就要摔倒,关山月一步迎过去,伸手扶住。 伙计立即停了步,像松了口气:“谢谢您,可让您拦住了。” 关山月道:“小二哥,怎么同事?” 伙计忙道:“您看看,像他这样,硬要住店,掌柜的不收,他就闯了进来。” 贾亮道:“岳爷,这位老人家生了病。” 老头儿一张脸通红,眼闭着,身子发软,像是喝醉了,可是身上没一点酒味儿。 关山月道:“兄弟,把他扶我进屋里去。” 贾亮恭应,另一只手接过老头儿,往回就走。 伙计忙招手叫:“客官……” 关山月道:“小二哥,我知道宝号的难处,请告诉掌握的去,人是我接下的,一切有我承担。” 不知道伙计愿意不愿意,他答应一声走了。 关山月回到了屋里,贾亮已让老头儿躺上了炕,老头儿也像睡着了似的,闭着一双老眼,一动不动。 贾亮站在一旁,道:“关爷,这‘蒙古’老头儿病得不轻。” 关山月道:“‘蒙古’?” 贾亮道:“看他的长相,跟穿着打扮,都像‘蒙古’人。” 关山月上前伸两指搭上老头儿腕脉,随即眉锋微一皱。 贾亮道:“病是不是很重?什么病?” 关山月没马上回答,收回手,又扒开老头儿的眼皮,-开了老头儿的嘴看了看,才道:“不是病,是中了毒。” 贾亮一怔:“毒?” 关山月道:“中的毒还不轻,也不是一般的毒。” 贾亮道:“关爷,这是……” 关山月道:“还不知道。” 他伸手要解老头儿的皮袄带子。 贾亮忙道:“贾亮来。” 他忙伸手解开了老头儿的皮袄带子,掀起了皮袄。 老头儿人有点黑,前胸到肚子,看不出有什么。 关山月道:“把他翻个身。” 贾亮把老头儿翻个身,再掀皮袄,整个背后也看不出什么。 关山月又皱了眉。 贾亮道:“关爷,是不是吃了……” 关山月道:“不是,喉咙看不出什么。” 贾亮道:“那会是……” 关山月忽然目光一凝,奇光电闪,道:“有了!” 贾亮忙循关山月一双目光看,只一眼,忙道:“关爷,贾亮也看见了。” 不错,他也看见了,关山月一双目光凝注处,老头魁的脖子后头,一点蓝芒闪动,细如针尖。 他伸手要去捏。 关山月轻喝:“护住手上穴道。” 贾亮恭应,运功护穴,以二指-住了那点蓝芒外拔。 轻轻一拔就拔出来了! 那是一根通体泛蓝的针,细如牛毛,长短也像牛毛,从老头儿前面看,绝难发现,就算把老头翻个身,没有关山月这种过人的锐利目力,也不容易发现。 关山月道:“淬了毒的暗器。” 贾亮道:“关爷,这东西歹毒得很,这么细小,能用的人也不多,这位老人家要是‘蒙古’人,怎么会挨了这个?” 关山月道:“这就要问他了。” 贾亮道:“这东西不是一根一根使,要打就是一蓬,还得戴上特制手套,这东西要挨上也至少好几根,这位老人家只挨了一根,那表示他躲得够快,但还是不够快,难不成他也是个练家子?” 关山月道:“不错,他也是个练家子,我刚把脉的时候已经觉出来了,他以一口真气护住心脉,不让毒力攻心,否则撑不到这时候。” 贾亮道:“这么说,还有救?” 关山门道:“兄弟不看,我没有急着闭他穴道么?” 的确,一直没见关山月出手。 否则,救人如救火,瞬间之差就能决定生死,哪能不急? 贾亮道:“那如今……” 关山月道:“兄弟先去屋后,刨个坑把这根东西埋了,然后再来帮我个忙。” 贾亮知道,这根东西淬的毒太毒,不能随便毁掉,更不能随便丢弃,那会害了别人。恭应声中出去了,转眼工夫就回来了,道:“关爷,埋了,刨的坑还不浅。” 关山月道:“兄弟,把他面向外扶坐起。” 贾亮应声照做。 关山月上了炕,盘坐在老头儿背后,道:“兄弟,身上有匕首么?” 贾亮道:“有,关爷,爷赐的,一对儿,诸明、贾亮一人一把,长年不离身。” “南海”少皇爷所赐,必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 关山月道:“那就行了,等会儿兄弟用得着。” 闭上两眼,单掌抵上了老头儿后心。 贾亮知道,关爷运功为老头儿逼毒了,他不再打扰,肃穆凝神,耳听四面,以防有人来到惊扰。 以老头儿这种情形,当然可能有人追踪找来。 刹时屋里好静,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好在只片刻工夫,关山月便睁开了眼,从后头挟住老头儿,道:“兄弟,匕首划他左手十指,放出毒血。” 贾亮没再扶老头儿,怀里取出一把匕首,照着关山月的吩咐,在老头儿左手中指指头肚上,轻轻碰了一下。 果然是把神兵利器,没见锋刃触及,只寒光一闪,老头儿左手中指立即涌血,色呈乌黑,腥臭难闻。 贾亮不由叫出了声:“好毒!” 关山月道:“兄弟,血色转红,闭穴止血。” 贾亮恭应声中收起匕首,就这夫,老头儿左手中指流出的血,血色已然转红,贾亮忙又出指闭了老头儿手上穴道止了血。 关山月道:“行了。” 轻轻放倒了老头儿,下了炕。 贾亮忙道:“您歇会儿吧!” 他要关山月坐。 关山月笑了:“谢谢兄弟,这不算什么。” 这在关山月来说,还真是不算什么: 贾亮不是不知道,这只是他的好意。 关山门也知道,还是去坐下了。 贾亮跟着坐下,道:“关爷,这是什么毒?” 关山月道:“兄弟,除了‘四川’唐门的毒以外,我所知不多。” 贾亮道:“武林中、江湖上,擅用毒的不少,使淬毒暗器的人更多,还真不容易认出来,认不出来,就没法知道这是哪一个下的手。” 关山月道:“等他醒来就知道了。” 贾亮道:“关爷,说不定他醒之前咱们能知道。”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贾亮道:“使这种暗器,那是必置他于死地,眼见他跑了,能就此算了么?”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使这种暗器的人,会蹑踪找来?” 贾亮道:“您看呢?” 关山月道:“兄弟说得是,只是,那使暗器的人,不会在这位老人家醒之前找来。” 贾亮道:“您是说……” 关山月道:“这位老人家就要醒了。” 贾亮忙望炕上老头儿,还真是,老头儿已经睁开了一双老眼了,他忙道:“关爷,老人家醒了!” 老头儿听见了,两眼猛睁,霍地坐起。 关山月站了起来,贾亮跟着站起,关山月道:“老人家醒了!” 老头儿圆睁老眼:“这是什么地方?” 说的是汉语。 是“蒙古”人么? 或许因为老头儿听见关山月跟贾亮说的是汉语。 王少老头儿会说汉语。 没什么,会说汉语的“蒙古”人太多了。 会说“蒙古”语的汉人也不少。 贾亮道:“客栈,老人家不是要住这家客栈么?” 老头儿道:“两位是……” 贾亮道:“这家客栈的客人。” 老头儿道:“我记得……”老眼暴睁:“两位救了我?” 贾亮道:“不是我,是我家爷!” 关山月道:“谈不上。” 老头儿一跃下炕,瞪着关山月,什么都没说,就要扑倒。 这许是“蒙古”礼。 关山月忙伸双手架住,道:“老人家,不可!” 老头儿硬要扑倒,却动不了,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敢当,我只是碰上了。不能见危不拯,见死不救:不过举手之劳。” 老头儿道:“可是救了我一命。” 关山月道:“本来就该,不算什么,要是老人家碰上这种事,能不伸手么?” 老头儿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你刚恢复,不宜久拈,更不宜劳累,坐下说话好么?” 老头儿一双老眼连眨都没眨,道:“我听恩人的,我记住了,这条命是恩人给的。” 关山月跟贾亮也坐下了。 如今再看老头儿,满脸风尘,须发灰花,他瞪着一双老眼望关山月,道:“恩人好武功,我这么大年纪了,这是头一回遇上。” 关山门道:“老人家抬举,老人家才好修为,能一口真气护住心脉撑这么久。” 老头儿道:“我这点武功算得了什么?哪能跟恩人比?还没请教,恩人贵姓大名?” 关山月道:“老人家,这无关紧要。” 老头儿还要再说。 贾亮说了话:“老人家,只要记住有这么一回事,有这么一个人就行了。” 老头儿道:“这怎么行,身受救命大恩,却连恩人姓什么,大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刚说过,不算什么。” 老头儿道:“恩人可以这么想,我身受活命大恩,不可以这么想。”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是没问,问了,是我不愿意说,这跟老人家不相干。” 老头儿还要再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跟我这位兄弟个要走,不想碰上老人家闯进来,所以暂时留下来没走,老人家要是再问。我跟我这位兄弟,可要下次。” 这句话有用,老头儿改口了:“恩人请留驾,我不再问了就是:” 关山月道:“老人家这才是,我刚说过,我姓什么、叫什么,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老人家怎么会遭此毒手,是什么人对老人家下这种毒手?” 老头儿道:“恩人,我只能说,我碰上了强盗。” 贾亮道:“强盗?” 老头儿道:“我是‘蒙古’人——” 真是“蒙古”人。 贾亮道:“我看出来了。” 老头儿道:“前些日子到‘承德’来做生意。今天一大早正要回去,不想碰上了那几个强盗,要抢我的钱财,我跟他们几个动了手,不想没能护注我的钱财,还差点送了这条老命。” 贾亮道:“几个强盗?” 老头儿道:“是的,四个。” 贾亮道:“老人家怎么知道,那四个是强盗?” 老头儿道:“小兄弟,他四人抢我钱财,不是强盗是什么?” 这倒是。 贾亮道:“一般来说,要钱不要命,要命不要钱。” 老头儿道:“许是我跟他们四个动手,惹起了他们的杀机。” 关山月也道:“兄弟,你说的那是一般,不见得都是这样,凶残成性的不在少数。” 贾亮道:“老人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老头儿道:“马匹。” 贾亮道:“从‘蒙古’赶马匹到‘承德’来卖?” 老头儿道:“正是。” 贾亮道:“老人家遭抢了多少钱财?” 老头儿道:“一百多两银子。” 贾亮转望关山月:“您认为,能使这种淬毒暗器的人。会在乎这一百多两银子么?” 能使这种淬毒暗器的人,从武功论,当是高手;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绝对有一定的份量,这样的人物怎么看得上一百多两银子? 何况人是四个,一百多两银子抢到手,每人也不过分个二十多两。 关山月知道贾亮说的是理。 老头儿也听出来了,道:“小兄弟是说……” 贾亮道:“老人家跟谁结过仇么?” 老头儿道:“我明白小兄弟的意思,我是个‘蒙古’老人。这么大年纪了,也是头一回来‘承德’做生意,怎么会跟人结仇?” 贾亮道:“老人家是头一回来‘承德’做生意?” 老头儿道:“以往都是我儿子来,只是这回他病了,不能来,生意又不能断,只好这回我来了。” 贾亮道:“郡会不会是老人家的少爷跟谁结过仇?” 老头儿答得毫不犹豫:“不会,我那个儿子不是个会跟人结仇的人,当然,不敢说都没得罪过人,可还不至于结这种要命的仇,就算会,我儿子每个月都会上‘承德’来,多得是找他下手的机会,怎么会找上我这个老头?” 这倒也是。 贾亮道:“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有没有人蹑踪找到这儿来就知道了。” 老头儿道:“小兄弟是说……” 贾亮道:“要是强盗只为抢钱财,钱财已经抢到了手,应该就此算了,要是他四人还蹑踪找到这儿来,那他四人的目的,就不只是老人家的钱财,他四人也就不只是老人家认为的强盗了。” 老头儿忙道:“要是会来,小兄弟认为他四人什么时候会来?” 贾亮道:“他四人要是会来,恐怕时候不会太久。” 老头儿脸色一变,忙道:“那我还是赶快走吧!” 话落,什么也没敢多说,站起来就走。 贾亮抬手拦庄:“老人家这是……” 老头儿忙道:“小兄赶快让我走吧!万一他们找来,我会连累两位。” 贾亮道:“老人家多虑了,我家爷要是怕受连累,也就不伸这个手了。” 老头儿还待再说。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刚恢复,还不宜过于行动;再说,我既然伸了这个手,总要好人做到底,不能让老人家再受伤害。” 老头儿还要说。 关山月微一凝神,道:“老人家要走也来不及了,有人往后头来了。” 老头和脸色又一变。 贾亮也疑了神,道:“有好几个,听步履声不像是来住店的客人。” 那就是—— 老头儿脸以一变。 说话间,步履声进了院子,杂乱、但矫捷。 从这步履声可以听出,不是庸手。 随听一个冰冷话声在院子里响起:“就是那一间?” 这是问话。 问谁? “是、是。” 是伙计的话声。 先前那冰冷话声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去!” “是!” 又一声答应,伙计忙去了,快步,不比跑慢多少。 那冰冷话声又道:“管闲事的两个,出来吧,好朋友找来了。” 这是—— 老头儿脸色大变,道:“我出去。” 他又要走。 关山月伸手拦他,道:“老人家,那我不是白白伸手了么?” 贾亮道:“贾亮去会。” 他站了起来。 关山月道:“兄弟陪老人家,我出去。” 贾亮不敢不听,没动: 关山月站起外行。 老头儿还不放心,望着关山月出了屋的背影,道:“小兄弟,恩人——” 贾亮明白他的心思,道:“凭我家爷救老人家的修为,老人家请尽管放心。” 老头儿别的不知道,这他知道,亲身经历,亲身领受。还能不知道?没再说话。 关山月出屋就看见了,院子里正是四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清一色四个灰衣汉子。 四个灰衣汉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个个一脸冷峻阴狠色。 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善类。 关山月跟四名灰衣汉子隔丈余停住,然后说了话:“我就是两个管闲事里的一个。” 四个灰衣汉子里,最前头一个瘦高汉子,冷冷打量了关山月,道:“你是一个,另一个呢?” 关山月道:“在屋里。” 瘦高汉子道:“也叫他出来。” 关山月道:“不用了,不管什么事,有我-个就够了。” 瘦高汉子道:“恐怕没那么便宜?” 关山月懂,却装不懂:“这话?” 瘦高汉子道:“我问你,有个老头儿带伤撞进了这家客栈,柜上不收,却让你俩弄进屋去了,有这回事么?” 关山月道:“你是说那‘蒙古’老人?” 瘦高汉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有这回事。” 瘦高汉子道:“我再问你,如今那老头儿是死是活?” 关山月道:“是死怎么样,是活又怎么样?” 瘦高汉子道:“是死,算是你俩的造化;是活,你俩就惹祸上身,要倒大霉了。” 关山月道:“是死,算是我俩的造化;是活,我俩就惹祸上身,要倒大霉?” 瘦高汉子道:“不错。” 关山月道:“这话我听了糊涂?” 瘦高汉子道:“那老头儿是从我四个手底下逃脱的。” 关山月道:“我原不知道,如今知道了,怎么样?” 瘦高汉子道:“他中了我的暗器。” 关山月道:“细如牛毛,淬了剧毒。” 瘦高汉子目光一凝:“你知道了?” 关山月道:“我发现了。” 瘦高汉子道:“之后呢?” 关山月道:“我自会告诉你,先说你的。” 瘦高汉子倒是没坚持,道:“我四个要他的命,他也眼看就要不行,你俩却管了这不该管的闲事,把他弄进了屋;他要是死了,你俩受点薄惩,也就算了,他要是还活着,你俩就要赔上两条命,跟他一起死。” 关山月道:“我听明白了,不好!” 瘦高汉子道:“不好?” 关山月道:“我俩没造化。” 瘦高汉子目光又凝:“这么说……:“ 关山月道:“那‘蒙古’老人还活着。” 瘦高汉子脸色一变:“我不信!” 关山月道:“你不信?” 瘦高汉子道:“中了我那种暗器,绝难活命,多年来也不曾有一个活下来的。” 也就是说,多年来有不少人丧命在他那种歹毒暗器之下了。 关山月道:“那你还问什么死活?” 瘦高汉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关山月道:“又一个不好。” 瘦高漠十道:“又一个不好?” 关山月道:“怕什么有什么,你碰上了万一!” 瘦高汉子道:“是么?” 关山月道:“刚才我就告诉你了,那‘蒙古’老人还活着。” 瘦高汉子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你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关山月道:“你是说……” 瘦高汉子道:“任何人听了我说的话之后,都会说那老头儿已经死了,不就不会给自己招杀身祸了么?” 关山月道:“我这是实话卖说。像我这样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也不能不实话实说。” 瘦高汉子目光再凝:“你说那老头儿没死?” 关山月道:“不错!” 瘦高汉子道:“你俩救了他?” 关山月道:“这家客栈,到如今并没有别的客人。” 瘦高汉子道:“你俩能救他?” 关山月道:“事实上我俩已经救了他了。” 瘦高汉子道:“我还是不信。” 关山月道:“信不信在你了。” 瘦高汉子目光闪动,神色阴晴不定:“我还是那句话,活,我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关山月道:“我要是不让你见呢?” 瘦高汉子脸色一转阴很:“那由不得你。” 似乎要动。 关山月道:“先别逞横耍狠,让我先弄清楚。” 瘦高汉子没动,道:“你要弄清楚什么?” 关山月道:“你四人是……” 瘦高汉子道:“我四个人称‘热河四狼’!” 不怕人知道,够自大、够狂! 看他四个那份阴很神色,也的确像狼! 关山月道:“听那‘蒙古’老人说,他碰上了四个强盗,不但抢了他的钱财,还用暗器伤了他。” 瘦高汉子没答,反问:“这是那老头儿临死前说的吧?” 挺有把握的。 以他那种暗器淬的那种毒,他是该有把握。 奈何碰上的是关山月! 关山月没答理,道:“劫财不伤命,伤命不劫财。你四个怎么两样都要?” 瘦高汉子道:“那老头敢跟我四个动手,我四个当然也要他的命!” 关山月道:“只为一百多两银子,还蹑踪追到这里来?” 瘦高汉子道:“怎么样?” 关山月道:“只为一百多两银子,不像是‘热河’地面的人物,倒像是下九流的宵小,以淬毒暗器非要置人于死地,还蹑踪追到这里来看究竟,也不像是翦径打劫的强盗,倒像是深仇大恨的仇人!” 瘦高汉子脸色变了一变:“不关你的事。” 关山月道:“这是江湖事,我是江湖人,怎么不关我的事?” 瘦高汉子道:“你是哪里来的?哪条路上的?” 关山月道:“我哪条路上的都不是,也初入江湖,藉藉无名,不能跟你‘热河四狼’比。” 瘦高汉子道:“那就少管我‘热河四狼’的事,让我一见那老头儿的尸首,领受薄惩之后,我放你俩走。” 关山月道:“奈何我俩已经伸了手,不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瘦高汉子道:“你是说——” 这还用问么? 关山月道:“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上天,不是么?” 是,都是这么说! 瘦高汉子脸色大变,两眼闪起凶残厉芒,一声:“好,我就让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话落,要动。 背后三个灰衣汉子里,残眉塌鼻的那个冷喝:“我来!” 他动了,闪身跨步,带着一阵劲风扑关山月。 还真快,一闪就到,劈胸就是一掌。 这一掌也带着劲风,足见掌上造诣不错。 关山月淡然道:“你不行!” 容得掌力劈到,抬左掌封住,同时右掌闪电探出,一把抓住了腕脉,振腕一扔。 残眉塌鼻汉子站不稳了,两脚离地,往后飞撞。 瘦高汉子首当其冲,一惊出双掌,硬是接住了残眉塌鼻汉子。但他也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三、四步才停住,后头另两个不是躲得快,怕也要被撞上。 只一招! 只一招,连另三个也受到波及。 瘦高汉子脸色又一次大变。 残眉塌鼻汉子显然没受过这个,脸色变得怕人、两脚落地,站稳之后,就要再扑。 另两个已经动了,一声没吭。一左一右扑向关山月,手上已经有了家伙,一个是带齿的钢轮,一个是双节棍。 棍是棍,可不是木头的,硬是精钢打造的。 没见他四个带兵刃! 显然都藏在身上! 这两个,在钢轮跟双节棍上显然都下过功夫,一出手,轮影棍影就立即罩住了关山月。 关山月又是淡然一声:“你两个也不行。” 话落,一片轮影跟一片棍影同时不见,那两个照样踉跄后退,四手空空,钢轮跟双节棍都不见了。 钢轮、双节棍,分别握在了关山月两手里! “热河四狼”自出道以来,没碰上这种事。 敢说绝没有! 瘦高汉子惊怒,喝问:“你究竟从哪里来的?究竟是哪条路上的?” 到了这时候,谁都会问,谁都想知道。 可以相信,绝对是真想知道。 “热河四狼”也是一样。 关山月道:“我说过了,哪条路上的都不是,也初入江湖,藉藉无名,不能跟你‘热河四狼’比。” “热河四狼”如今知道了,不是那么回事,绝对不是! 其实他四个错了,还就是那么回事。 关山月还真哪条路上的都不是。 也真是初入江湖: 知道他关山月的,也真是不多。 瘦高汉子没再问,一点头,道:“好!” 瘦脸上,狰狞狠毒之色代替了惊怒之色,右手抬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右手已经戴上丁一只薄薄的皮手套。 戴手套的那只右手又一扬,一蓬黑忽忽的东西撒出,烟雾似的,黑中还闪着点点蓝光。 这是什么? 不难明白! 关山月双眉扬起,目现威棱,话声变冷:“这东西有伤天和,你该自食恶果!” 他把右手的双节棍,交到了握着钢轮的左手,然后扬起右掌。 那蓬黑忽忽、闪着点点蓝光之物,似遇强大劲力,一顿,倒射而回。 瘦高汉子大骇,要躲,可惜没来得及,那蓬黑忽忽、闪着点点蓝光的东西,全打在了他身上,满头满脸。 他心胆欲裂,惨呼声中,腾身要逃。 而,刚腾起又一头栽了下来,满地乱滚,惨呼连连。 恐怕—— 谁都知道后果! 另外三狼更清楚,结伙多年默契够,三个人一声没吭,也腾起了身。 都要跑! 当时,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知进退的才是高人。 同伙没有自己的命要紧。 “热河四狼”是以什么结合的,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 关山月说了话:“一个也别想跑。” 先振左腕,钢轮跟双节棍脱手飞出,然后他跨方向前,探出了右掌。 右掌五指如钩,抓住了残眉塌鼻汉子一只小腿,往下一扯。 与此同时,钢轮跟双节棍也归了原主,都打中了原主的右脚踝! 够受的,一个见血,一个肿起,不一样,可是惨呼声却没有不同。 还有一样,三个人都相同,那就是同时落了地。 相同的同时落了地,不同的是,一个能站着,两个倒了地。 能站的一个惊住了,倒地的两个,一个忙闭穴止血,一个急忙揉。 就这么转眼工夫问,瘦高汉子已经不动了,看得见的肌肤乌黑、吓人。 关山月说了话:“还跑么?” 残眉塌鼻汉子倏然惊醒,没说话,可也没动一动。 这是不敢再动了。 另两个也没说话,他两个不用说,就是让他俩再跑,他俩也跑不了了。 关山月又说了话:“哪一个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三个,没一个吭声。 关山月凝目望残眉塌鼻汉子:“你说!” 残眉塌鼻汉子说话了:“你是问……” 关山月道:“你四人为什么非要置‘蒙古’老人于死地不可?” 残眉塌鼻汉子说了:“他抢了本地汉人的生意。” 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道:“‘蒙古’老人头一回到‘承德’来。” 残眉塌鼻汉子道:“他儿子可常来。” 祸起老人的儿子! 是实情实话,老人也这么说。 关山月道:“既是为这,你四人该熟知他父子的生意。” 残眉塌鼻汉子道:“当然知道。” 关山月道:“他父子能赶多少马匹到‘承德’来?说他父子抢了本地汉人的生意?” 残眉塌鼻汉子要说话。 关山月道:“说实话,老人在屋里听着呢!” 残眉塌鼻汉子没说话。 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关山月道:“就算是,法不禁‘蒙古’人到‘承德”来做生意,你四人凭什么不让?再说,做生意各凭本事,你四人又凭什么说他父子抢了本地汉人的生意?” 残眉塌鼻汉子仍没说话。 关山月又道:“还有,来的多是他儿子。你四人为什么不找他儿子下手,却找他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下手?” 残帽塌鼻汉子说话了:“这回来的是他。” 关山月道:“为什么早不下手,晚不下手?” 残眉塌鼻汉子道:“杀老的、吓小的,一样!” 倒也是。 关山门道:“就算他父子从‘蒙古’到‘承德’来,抢了当地汉人的生意,你四人是江湖人,不是生意人,跟你四人什么相干?” 残眉塌鼻汉子道:“看不过去?” 关山月道:“怎么说?” 残眉塌鼻汉十道:“我四人总是汉人。” 关山月道:“这么说,你四人是汉人帮汉人?” 残眉塌鼻汉子道:“不错,本来就该。” 关山月道:“那么,‘承德’一地做生意的‘蒙古’人多着呢,为什么你四人不下手那些‘蒙古’人?” 残眉塌鼻汉子脸色一变,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但旋即又道:“那些‘蒙古’人做的是不抢汉人生意的生意。” 关山月淡然一笑:“你知,我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劝你还是说实话。” 残眉塌鼻汉了道:“我说的是实话。” 关山月道:“我不想动手逼你,难道你非等我动手逼你?” 残眉塌鼻汉子道:“一样,你就是动手逼我,我还是这么说。” 是实情?还是够硬? 应该不难明白。 关山月道:“我不信!” 飞起一指点了过去。 这一指是虚空点出,指头并没有点在残眉塌鼻汉子身上,点在残眉塌鼻汉子身上的,只是指风。 够了,很够了! 残眉塌鼻汉子身躯一震,脸色上变,旋即,脸上现了痛苦色,身躯开始扭动。 接着,脸色胀红,额上见汗,牙关紧咬,发出呻吟。 之后,砰然一声,双膝跪倒,身躯扭动得更厉害了,两眼瞪圆了,眼珠突出,脸色由红转紫,汗如雨下,灰衣马上湿透,呻吟声也变成了吼叫,发自喉间的吼叫,像野兽痛苦的-叫,怕人。 另两个都忘了自己的伤,坐在地上瞪大眼望着,各一脸惊恐色。 关山月说了话:“如此这般你都受不了了,一旦血脉倒流,你会更受不了。” 残眉塌鼻汉子没等血脉倒流,他从喉间逼出了两声:“我说。我说!” 显然,既不是实情,也不是够硬。 关山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 又飞起一指点出。 这-指跟前一指一样,点在残帽塌鼻汉子身上的,也是指风。 也够了! 残眉塌鼻汉子当即不-叫了,身躯也不扭动了,像一堆烂泥,马上萎在了地上,直喘! 关山月说了话:“我等着听呢!” 残眉塌鼻汉子不大喘了,直起了身子,抬起了头,一张脸白得没了血色,血色都跑进了两眼里,两眼满是血丝,望之吓人,只听他哑声说道:“是他自己‘旗’里人要他的命。” 关山月道:“是么?” 残眉塌鼻汉子道:“我已经说了实话,这回是你杀了我,我也还是这么说。” 看来不假了 关山月道:“早说不就不会受这个苦了么?”一顿,接问:“这么说,你四人是受人所雇?” 残-塌鼻汉子没说话。 显然,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道:“以你四人在‘热河’地面上的份量,能受人所雇,拿的应该不少。” 残眉塌鼻汉子说了话:“那是当然:” 关山月道:“我不问你四个能拿多少,我只问为什么?” 残眉塌鼻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你不知道?” 残眉塌鼻汉子道:“受雇办事,合适就接,不合适就不接,管他为什么?雇我四人的人没说,我四人也不问。” 有这个可能。 这也是规矩。 关山月道:“是实话?” 残眉塌鼻汉子道:“我还定那句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这么说。” 看来也不假。 关山月道:“我还要问,是那老人‘旗’里的什么人?” 残眉塌鼻汉子道:“来跟我四人接头的,是个‘蒙古’中年汉,他说是老头儿旗里的,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正主儿,我四个只认他给什么、给多少,何必管他是谁?” 是理。 这也是规矩。 关山月道:“也是实话?” 残眉塌鼻汉子道:“我还是那句话……” 关山月道:“我听了两回了,你不必说了。” 残眉塌鼻汉子道:“老头儿要是真还活着,让他自己回‘旗’里查,不就知道了?” 是个办法。 关山月道:“我会告诉老人的,你三个可以走了,把同伴带走,从今以后,以同伴为鉴,不管什么事,多想想再做。” 残眉塌鼻汉子跟另两个,如逢大赦,顾不得自己的伤痛难受,合力抬起了地上瘦高汉子的尸首,急急走了。 虽然带伤的带伤,难受的难受,可却一溜烟般走得没了影儿。 真不慢。 关山月回了屋。 老头儿迎着就道:“恩人好武功,我真是开了眼界了,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武功了。” 关山月没有客气,没有多说,道:“刚才外头说的话,老人家都听见了?” 老头儿道:“都听见了。” 关山闩道:“老人家认为是实情实话?” 老头儿道:“恐怕是,至于为什么,是谁,我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关山月道:“老人家能查出来那就好。” 老头儿道:“我儿子还卧病在床,这件事不能耽误,我这就赶回去查。” 关山月道:“老人家……” 老头儿道:“谢谢恩人,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不碍事了,告辞!” 他说走就走,行了个“蒙古”礼,转身就往外走。 关山月、贾亮送到门边,老头儿已经要出院子了。 真急! 难怪,这种事是不能耽误,何况家里还有个卧病的儿子? 关山月、贾亮转了回来,贾亮道:“忘了问他是哪个旗的,姓什么、叫什么了。” 关山月道:“这无关紧要,再说,我既不愿告诉他,自也不便问他。” 的确。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多待,贾亮过去提了关山月的行囊,就转身出了屋。 柜房会了帐,伙计牵来了关山月的座骑,贾亮又陪着关山月出了城,两人这才分了手。 贾亮回“北京”去。 关山月往“蒙古”去。 第 11 卷 第 三 章 初踏蒙古 “热河”跟“蒙古”之间,没看见明显的地界。 可是,一进“蒙古”感觉得出来: 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就跟出了“古北口”,到了“热河”时一样。 景物不一样,连吹在脸上的风都不一样。 关山月骑在他那匹“蒙古”马上,这时候的感觉,就是这样。 一路走来,人越来越少,等到到“蒙古”,根本就看不见人了。 看得见的,只是空旷、辽阔、看不见边的草地,一片绿,或者是一片黄沙地。 心里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看不见人,可是关山月觉得出,听得见,他后头跟了个人。 这个人,从他一进“蒙古”,就跟上了他。 只是,保持一段距离,让人看不见的距离。 这人一定没想到,他保持的距离让人看不见,可是关山月觉得出,听得见。 关山月知道,保持着让人看不见的距离,在后头跟着他的这个人,一定是“蒙古”人。 进了“蒙古”,就少有汉人了。 也没有汉人跑来“蒙古”跟人的。 这是干什么? 是因为他是外地来的汉人? 骑的虽是“蒙古”马,可是穿着打扮不一样,不“蒙古”,一眼就看出来了。 跟当初在“承德”,贾亮一眼就看出,那老头儿是“蒙古”人一样。 难道外地来的汉人,一进“蒙古”地,都有人在后头跟着?看看这个汉人来“蒙古”干什么? 不管是为什么,关山月不在乎,你跟你的,他走他的,爱跟你就跟吧! 走没多远,关山月觉出,听见,人多了一个,在后头跟他的人多了一个。 这又是干什么? 一个嫌少,多一个? 想干什么?一个嫌少? 难不成想打劫? 这种地方,可是打劫的好地方,绝对是! 可是,想打劫关山月,一个加一个,两个就够了? 不够,差远了! 要不是想打劫关山月,那又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关山月都不在乎,仍然没事人似的走他的。 可是,没多久,又加了一个,后头跟他的人又加了一个。 三个了! 这又是干什么? 究竟想干什么? 两个还不够?再加上一个? 三个就够了? 还是那句话,关山门不在乎,别说又加了一个。就是加了这一个之后,再加两个,也是一样! 还真的,一会儿工夫之后,又加了两个! 五个了! 五个又怎么样?关山月还是没事人儿似的走他的。 可是,这回走不了了! 没别的,只因为关山月看见,前面五人五骑,横列一排,挡住了去路。 这回不是觉出,不是听见,而是看见,清清楚楚的看见。 清一色“蒙古”人打扮的壮汉,骑的都是“蒙古”健马。 后头那五个,什么时候绕到前头来了? 是么? 关山月既没觉出,也没听见。 那么,这五人五骑是—— 是另五个! 怎么知道? 因为关山月背后又来了五个,五人五骑。 也是横列一排,也是骑着“蒙古”健马,“蒙古”人穿着打扮,清一色的“蒙古”壮汉。 前后夹住了关山月,共是十人十骑,十名蒙古壮汉。 如今明白了,所以保持距离,在后头跟着关山月,而且加一个,又一个,是为了等着跟前头这五人五骑,在适当的地点会合,以便前后夹住关山月。 如今会合了,也夹住关山月了,十人十骑,十名“蒙古”壮汉。 个个膀宽腰粗,个个浑身是劲,个个吓人! 要干什么?应该揭晓了。 要是为抢劫,也该下手了! 没错,时候到了! 前头五个,最中间的一个,络腮胡壮汉,铜铃似的两眼一翻,小胡萝卜粗细的手指一指,说话像打雷:“你,汉人?!” 汉语,说得还挺不错。 关山月说了话:“不错,是汉人。” 络腮胡壮汉道:“从哪里来?” 关山月道:“热河。” 络腮胡壮汉道:“‘热河’什么地方?” 关山月道:“承德。” 络腮胡壮汉道:“知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话问的! 关山门不在意:“知道。” 络腮胡壮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似乎不信关山月知道。 关山月仍不在意:“‘蒙古’!” 络腮胡壮汉信了,满意了,道:“你这个汉人,到‘蒙古’来做什么?” 关山月道:“找人。” 络腮胡壮汉道:“找什么人?” 关山月道:“朋友。” 络腮胡壮汉道:“这里有你的朋友?” 关山月道:“他在‘科尔沁旗’。” 络腮胡壮汉道:“这里不是‘科尔沁旗’。” 关山月道:“我从这里路过。” 络腮胡壮汉道:“想从这里路过,要能从这里路过。” 这似乎是说,要有能从这里路过的条件。 关山月道:“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路过?” 络腮胡壮汉叫了一声,关山月听不懂,许是“蒙古语”。 最左一名神情冰冷的壮汉跳下了马,三大步往前,停住,虎视眈眈地望关山月。 不懂,但是明白了,那一声,该是叫这名壮汉。 关山月道:“这是……” 络腮胡壮汉抬起毛茸茸的大手,伸一根小胡萝卜似的手指,一指神情冰冷壮汉,道:“你能摔倒他,就能从这里路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关山月道:“你是说‘蒙古’摔角?” 络腮胡壮汉一点头:“是的!” “蒙古”摔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其独特的地方,跟汉人摔角不一样,名闻天下,厉害得很。 关山月道:“他一定是你‘蒙古’摔角的好手。” 络腮胡壮汉又点头:“是的。” 倒是老实。 关山月道:“这不公平。” 络腮胡壮汉道:“怎么不公平?” 关山月道:“‘蒙古’摔角是你‘蒙古’特有的,我不会。” 络腮胡壮汉道:“我没有让你也用‘蒙古’摔角,你可以用你汉人的摔角,只要能摔倒他,就算你赢了。” 还算讲理。 关山月道:“我就能从这里路过了?” 络腮胡壮汉道:“是的。” 关山月道:“我要是摔不倒他,就算我输了?” 络腮胡壮汉道:“你摔不倒他,他摔倒了你,才算你输了。” 跟没说一样。 本来就该如此。 关山月道:“我要是输了呢?” 络腮胡壮汉道:“你就不能从这里路过,还要把座骑留下。” 关山月道:“怎么说?还要把座骑留下?” 络腮胡壮汉道:“是的。” 关山月道:“这算什么?” 络腮胡壮汉道:“‘蒙古’马本来就是‘蒙古’的。” 会说话! 只是,这算什么理? 关山月道:“这又不公平了。” 络腮胡壮汉道:“怎么又不公平了?” 关山月道:“我赢了,只是能从这里路过,我输了,不但不能从这里路过,还多一样,要留下座骑,这公平么?” 络腮胡壮汉道:“那就没有办法了,我‘蒙古’这里的规炬是这样。” 关山月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蒙古’有这样的规柜?” 络腮胡壮汉道:“你没有听说过,到‘蒙古卜来的汉人都知道。” 关山月道:“凡是来‘蒙古’的汉人,都得如此?” 络腮胡壮汉道:“是的。” 关山月道:“汉人死在‘蒙古’的,恐怕不少。” 络腮胡壮汉道:“你怎么这么说?” 关山月道:“本来嘛,‘蒙古’摔角是‘蒙古’特有。几乎人人精擅,加以派的又是好手,汉人有几个摔得过?摔不过,输了,不但不能从这里过,还得留下座骑,没了座骑只能靠两条腿,再加上行李,在‘蒙古’这种人烟稀少的辽阔地方,有几个人能够侥幸活命?” 络腮胡壮汉道:“我‘蒙古’人到你汉人的地方去,你汉人也是这样对我‘蒙古’人,甚至于更甚!” 汉语说得真不错,这种词汇也会用。 他说出症结所在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关山月没听过这种事,可是他相信真有这种事,道:“你来我往,何时能了?” 络聪胡壮汉道:“不该问我‘蒙古’人,该问你汉人。” 关山月道:“希望能从我这个汉人开始。停止如此这般的你来我往。” 络腮胡壮汉深深一眼:“真的么?” 关山月道:“真的。” 络腮胡壮汉又深深一眼:“或许你是个好汉人,但只你一个不够,只我几个也不够。” 关山月道:“有总比没有好,有开始也总是好的。” 络思胡壮汉道:“话是不错,你这用心也是好的,只是,不能从你开始。” 关山月道:“怎么?” 络腮胡壮汉道:“从你开始,我不是要放过你么?:”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有什么不能放过我的?” 络腮胡壮汉道:“我要是放过汉人的头一个,全‘蒙古’的人都会骂我,甚至会把我赶出‘蒙古’去。” 看来,想解开这仇不容易。 关山月道:“有这么严重么?” 络腮胡壮汉道:“你不是‘蒙古’人,不知道。” 关山月道:“我虽然想做头一个,我却不愿让你为难。” 络腮胡壮汉这:“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下马吧!”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翻身下了马,站在马前之后,才道:“我不会‘蒙古’摔角,连汉人摔角也不会,这比试是不是能改一改?” 络腮胡壮汉道:“比试改一改?” 关山月道:“是的。” 络腮胡壮汉道:“怎么改?” 关山月道:“你原本说,只要我能摔倒他,就算我赢?” 络腮胡壮汉道:“是的,。” 关山月道:“改成我不摔他,让他摔我。” 络腮胡壮汉目光一凝:“让他摔你?” 关山月道:“是的。” 络腮胡壮汉道:“他摔倒了你,就算他赢?” 关山月道:“他不必摔倒我,只要能让我两脚离地,或者是让我两脚略移动,就算他赢!” 十个“蒙古”壮汉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络腮胡壮汉两眼瞪得像铜铃,叫道:“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听错了?” 关山月道:“你没有听错。” 络腮胡壮汉用‘蒙古语”叫了一声。 另九个也用“蒙古语”叫了一声。 络腮胡壮汉又用汉语说了话:“我是问我这些兄弟,都听见了么?”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你这些兄弟一定都听见了。” 络腮胡壮汉道:“是的,我这些兄弟都听见了。” 关山月道:“那就好。” 络腮胡壮汉道:“我再跟你说一回,我这个兄弟,可是‘蒙古’摔角好手,‘蒙古’有名的勇士。” 关山月道:“我也听见了。” 络腮胡壮汉道:“这是你自己要改的,可不要说我‘蒙古’人占你这个汉人的便宜。” 关山月道:“你放心,我不会。” 络腮胡壮汉道:“你可以再想想,要是你想改回来,也可以,还来得及。” 看来这“蒙古”人算是老实人。 关山月道:“谢谢,我不打算改回去了。” 络腮胡壮汉道:“你真……” 关山月往前站了一步,道:“我就站在这里了,叫你这位兄弟来吧!” 络腮胡壮汉没再多说,又用‘蒙古语”叫了一声。 他那里叫声一落,神色冰冷壮汉迈大步往前,他那大步还真不小,一步已到了关山月面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抬起一双大手就抓住了关山月两只胳膊。 关山月顿觉两只胳赙上像上了两道铁箍,劲儿真不小,真疼。 一般人别说跟他摔角了,让他这一抓就受不了了,还想跟他摔? 不摔人,让人摔,这是关山月自己改的,当然得站着不动,任人抓了。 神色冰冷壮汉一双大手一抓住关山月两只胳膊,他那两只胳赙也用了力,猛然往上就提。 这一下劲儿更大,恐怕整只马、整只牛都能让他提起来。 可是,他没能提起关山月: 别说提起了,根本就没能把关山月提得动一动。 他自己知道,他像提一根大石柱,一块巨大山石。 他脸色不由一变。 络腮胡壮汉等九人,也都为之一怔。 神色冰冷壮汉忽然腰一挫,腿一蹲,大喝声中,猛力再提。 提是提了,这回用的劲也比上回大多了。 但,仍然没能提起关山月,关山月的两只脚没动一动,像是生了根,长在了地上。 络腮胡壮汉等九人,脸色也变了。 神色冰冷壮汉两眼瞪大了,脸上有表情了,满是惊恐色,抓着关山月两只胳膊的一双大手,不往上提了,猛然往前拉。 劲道之大,一只牛也会让他拉动。 可是他就是没能拉动关山月,关山月没动一动,一丝丝、一点儿都没有。 拉不动就推。 一样,白搭,办法用尽了,力道使足了,别说关山月两脚,就是关山月整个人也没动一动,而且,关山月站在那儿气定神闲,泰然安详,像个没事人儿。 他松了一双大手,瞪着眼,张着嘴望着关山月,满脸是惊异色。 显然,这是他从来没有碰见过的,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碰见这么一个。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人! 关山月说了话,是问络腮胡壮汉:“我是赢是输?” 络腮胡壮汉定过了神,虽然也是惊异满面,可是开口说了话:“你赢了。” 真是个老实人。 关山月道:“那我可以从这里路过了。” 他要转身去上马。 只听络腮胡壮汉一声沉喝:“等一等!” 关山月收势停住,道:“怎么?要反悔?” 络腮胡壮汉叫道:“我不信,我试试!” 他翻身下马,一步跨到,伸出粗壮的双臂,拦腰抱住了关山月。 一般人让他这拦腰一抱,别说透不过气来,骨头非折、五脏六腑非碎不可。 拦腰抱住了关山月,先是往上提,后是左右摇,最后前后推拉。 一样,换了个人,结果一样。 真是蜻蜓摇石柱,儿臂撼山,关山月就是一动也不动? 络腮胡壮汉骇然收手:“你这是什么功夫?” 神色冰冷壮汉大叫。 又是关山月听不懂的‘蒙古语”。 他那里叫声一落,络腮胡壮汉这里疾退,十个人同时探腰,十把亮晃晃的尖刀从厚厚的皮袄里掣出。 尖刀利如匕首,比匕首略长,看上去也比一般匕首锋钊。 “蒙古人”随身都带这种尖刀,杀牛宰丰也可以防身。 关山月双眉微扬:“这算什么?看来你等不只是拦路刁难,不让我过。” 络腮胡壮汉道:“你说你从‘热河’来?” 关山月道:“不错。” 络腮胡壮汉道:“你是个江湖人?” 关山月道:“也不错:” 络腮胡壮汉道:“‘热河’来的江湖人,敢来‘蒙古’,就要死在‘蒙古’!” 这话—— 关山月听出了话不对。道:“为什么‘热河’来的江湖人,敢来‘蒙古’,就要死在‘蒙古’?” 络腮胡壮汉道:“到了阴间你就明白了!” 说了,却是这么说。 话落,用‘蒙古语”一声叫。 另八个也下了马,跟络腮胡壮汉、神色冰冷壮汉,十个人-挥手里的尖刀,就要动。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号角响。 第 11 卷 第 四 章 密宗之毒 一听见这声号角响,十个壮汉立即收势停手。 这是—— 关山月听见了,-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而且来得快、来得急,还不只一人一骑。 紧接着,也看见了,先是小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过转眼工夫,看清楚了,二、一、二,五人五骑,疾驰而来。 十名壮汉立即退立两旁。 又一转眼工夫,五人五骑带着一阵风驰到,收缰控马,一起停住。 好骑术! 在“蒙古”,骑术根本不算什么,人人一身好骑术。 五个人,也是“蒙古”汉子,前后四骑年轻,中间一骑中年人,唇上留着小胡子。 小胡子以“蒙古语”发话。 络腮胡壮汉一转恭谨,也用“蒙古语”答话。 旋即,小胡子转望关山月说话,改用了汉语:“江湖人,你从‘热河’来?” 关山月道:“是的。” 小胡子道:“‘P热河’什么地方?” 关山月道:“承德。” 小胡子道:“是‘热河’当地的江湖人么?” 关山月道:“不是,从外地来。” 小胡子道:“在‘热河’住过客栈么?” 这话问的—— 关山月也觉出怪来了,可也有点明白了,道:“住过。” 小胡子道:“哪-家?” 关山月道:“平安客栈。” 小胡子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同伴?” 关山月道:“不错,可是已经分手了。” 小胡于道:“你是不是在那家客栈里,救过一位‘蒙古’老人?” 关山月道:“谈不上救,赶巧碰上了,伸把手而已。” 小胡子立即转望十名壮汉,以‘蒙古语”说了几句。 十名壮汉马上收了尖刀,向着关山月躬身低头,齐声叫:“恩人!” 关山月明白了。 小胡子也忙带四名年轻“蒙古”汉子下下马,急步近前,一脸恭谨色,道:“恩人救的是我旗旗主。他们要为旗主报仇,误把恩人当成了‘热河’江湖恶徒,我旗旗主知道了,就怕他们找错人,派我赶来阻止,问清楚,他们还真是找错了人,还把恩人当恶徒,简直该死,旗主一定会惩罚他们。” 原来那“蒙古”老头儿竟是一旗的旗主。 只不知道是哪一旗。 关山月道:“他十位要为旗主报仇,也是一番心意,好在我也没有怎么样,还请贵旗主不要施罚。” 小胡子道:“旗主怎么定夺,我做不了王,我只是把实情禀报旗主。” 关山月道:“-个我知道,我只是请你把我的意思转奉贵旗主。” 小胡子道:“稍候见着我旗旗主,请恩人当面跟我旗旗主说。” 关山月道:“我还有事,就不见贵旗主了,也请代为转奉,还请贵旗主不要见怪。” 他是不愿再让人致谢,让人款待,报答。他知道,只要跟那位旗主见了面,这些绝少不了。 小胡子忙道:“既是恩人来到,我要是不把恩人请回旗里去,我也会受罚。” 这就麻烦了,怎么能累人受罚? 关山月正不知该怎么办。 只听小胡子一声高喊:“我旗旗主的恩人,就是我旗所有人的恩人!” 话落,他曲一膝下跪,纳头便拜。 关山月忙道:“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他伸手要拦。 四名年轻“蒙古”汉子跟那十名壮汉跟着跪落。 又麻烦了,共是十五个,拦哪一个? 就这么一眨眼工夫,十五名“蒙古”汉子已一拜而起。小胡子恭谨抬手:“恩人请!” 这是请关山月上马,跟他们一起到旗里去。 既不能累人受罚,关山月就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 关山月一上马,小胡子等十五名“蒙古”汉子跟着上了马,小胡子向着两名年轻“蒙古”汉子用“蒙古语”说了两句,那两名年轻“蒙古”汉子立即抖缰踢马,疾驰而去。 显然,先行禀报去了。 小胡子又向关山月:“我给恩人带路。” 他带着两名年轻“蒙古”汉子带马先行。 关山月催马跟上。 十名“蒙古”壮汉跟在后头。 都是“蒙古”健骑,脚程快,片刻工夫之后,一片翠绿草原呈现眼前,就在一处山脚下。 这片翠绿草原相当大,一眼望去都是“蒙古包”,大大小小,竟有上百个之多。 这时候,那些“蒙古包”外,靠关山月等来的这个方向。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蒙古”装束。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名“蒙古”老人,正是关山月跟贾亮在“承德”“平安客栈”救的那名“蒙古”老人,这时候,他背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中年“蒙古”壮汉,粗胳膊、厚胸膛、虎背熊腰,真够壮的。 那两名年轻“蒙古”汉子则垂着手站立一旁。 老人虽然仍是“蒙古”装束,但今天的“蒙古”装束,跟那天在“承德”“平安客栈”时的“蒙古”装束就不一样了,今天的“蒙古”装束,质地、式样、气势,都像一个旗的旗主。 十四骑来近,老人带着两名中年“蒙古”壮汉前迎。 小胡子带着两名年轻“蒙古”汉子,忙下马退向一旁。 只听老人叫了一声:“恩人!”就要拜倒。 关山月下马去拦来不及,飞身离鞍,一掠到了老人面前,伸双手恰好拦住了老人。 那黑压压一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响起了一声惊呼。 这是从没有见过的惊异,也是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敬佩! 关山月道:“老人家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老人忙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要是坚持非行大礼不可,我立即告辞!” 老人这才道:“恩人万万不可走,我恭敬不如从命就是。” 他不再要拜了。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老人家是一旗之主,我失礼,倒是该重见一礼才对。” 他要抱拳。 老人也忙拦住了关山月:“我怎么敢当?恩人这是折我,小旗,也不值一提。” 关山月道:“老人家客气。” 老人道:“真的,恩人请看,我旗的人、畜、‘蒙古包’,都在这里了,怎么能跟大旗比?” 关山月可不知道大旗该有多少人,多少“蒙古包”,多少牛、羊、马、驼,还待再说。 老人转了话锋:“我得报知道他们十个要给我报仇,我就怕他们找错人,没想到恩人到‘蒙古’来了,是不是他们拦住了恩人,有没有对恩人怎么样?” 关山月要说话。 小胡子抢了先,用‘蒙古语’说了一阵。 老人脸上变了色,怒目向十名状汉,也是一阵“蒙古语”。 十名壮汉个个低下了头,没说话。 老人转向小胡子怒挥手,又是一句“蒙古语”。 小胡子欠身答应,但看了关山月一眼,说了几句“蒙古语”。 老人转望关山月,改用汉语说话:“我要用旗规惩罚他们,恩人要为他们讲情?” 关山月这才知道,老人要下令惩处,小胡子把他讲情的事禀知了老人,道:“是的,他十位是为旗主的一番心意,也没有把我怎么样,还请老人家法外施恩,网开一面。” 老人道:“他十人要杀恩人,恩人还要替他十人讲情?” 关山月道:“汉人有句话,老人家一定知道,不知者不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万请老人家看我薄面。” 老人道:“恩人真是仁德宽厚,不是恩人讲情,我一定重罚不饶。”一顿,向十名壮汉,冷然几句‘蒙古语”。 十名壮汉由络腮胡壮汉带领说话,齐声道:“谢谢恩人的大恩!” 十名壮汉要拜倒。 关山月抬了手:“十位,这就够了。” 老人要说话。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会又要逼我走吧?” 老人忙向十名壮汉说了几句“蒙古语”。 十名壮汉收势不拜了: 老人又转向关山月抬了手:“恩人,请到我‘蒙古包’坐。” 自有人过来,接去了关山月的座骑。 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立即退向两旁让出了中间一条路。 老人的“蒙古包”,在这片草原上这么多“蒙古包”的正中央。 本来如此,身为一旗之主,自是该受到卫护,天经地义。 老人的“蒙古包”,也跟周遭那些“蒙古包”不一样,较为高大,颜色也不同,上头还挂了一面红色的三角旗子。 想必这是表示这是一旗之主的“蒙古包”。 进了这座“蒙古包”看,关山月开了眼界了,尽管他知道“蒙古包”,听过“蒙古包”,今天却是头一回见到‘蒙古包”,进入‘蒙古包”。 “蒙古包”里,一眼望去,尽是毡毯,待客、吃住,甚至于做吃做喝的地方,都在一座“蒙古包”里。 一旗之主的这座“蒙古包”里,毡毯十九红、黄二色,整齐、干净,想必跟周遭的‘蒙古包”也不一样。 就在“蒙古包”帐门里不远的地方,垂着手、头半低,站着一名“蒙古”装束、打扮的女子。 女子年约十八、九,长得相当秀丽,只是有点黝黑;不过,黑得好看,黑得美。 关山月与老人一进帐门,女子一声:“恩人。” 盈盈下拜。 说的是汉语。 关山月忙答礼,道:“不敢。” 老人一旁说了话:“这是小女,‘蒙古’名字叫玉朵儿。” 原来是一旗之主的爱女。 关山月忙又抱拳,叫了声:“姑娘。” 姑娘玉朵儿落落大方,没有汉家女子的娇羞,又一礼,道:“不敢当,请恩人叫我的名字。” 汉语流利,话声甜美。 真是落落大方,说话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明亮的大眼睛,始终望着关山月,一脸的肃穆、崇敬色。 父亲的救命恩人,做女儿的当然崇敬。 关山月欠身又一声:“不敢。” 老人说了话:“恩人不要客气,就叫她名字,我们这里习惯叫名字。” 老人既这么说,入境应该随俗,但关山月还是叫不出口,只应了一声。 老人也没再多说什么,邀关山月毡毯上落座。 关山月学老人样,盘膝刚坐好,姑娘玉朵儿献上了一杯白里泛黄、还带点黑的东西。 老人一旁道:“这是‘蒙古’人喝的奶茶,不知道恩人喝得习惯不习惯。” 关山月知道奶茶,也听过奶茶,今天也是头一回见着奶茶,也眼看就要喝茶。 关山月还没有喝就闻着了奶香,入境不随俗恐怕失礼,浅尝一口,奶香、茶香满口,还不错,他道:“老人家,我喝得习惯。” 姑娘玉朵儿似乎神情一松。 老人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正担心恩人喝不惯。” 关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闯北,本应入境随俗,随遇而安,不过这奶茶还真好喝。” 老人笑了:“恩人真是识货,我这个女儿玉朵儿煮的奶茶,是我旗最好的,在整个‘蒙古’都数一数二。”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那是我好口福。” 姑娘玉朵儿笑了,浅浅一笑,笑得很美。 笑都好看,姑娘家的笑更好看,姑娘玉朵儿的笑跟汉家姑娘不一样。 汉家姑娘初次见生人,笑得娇羞、矜持。 姑娘玉朵儿则笑得大方、爽朗,像阳光乍现,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是否所有‘蒙古’姑娘家,都是这样。 可惜关山月没看见,冈为姑娘玉朵儿站的位置在他身旁不远处,关山月的目光在老人这边,没往那边去。 关山月不是一般江湖人,知书达礼。 老人道:“没想到恩人会莅临我旗,我求都求不到,我受恩人救命大恩,恩人莅临,不敢说报答,理当让恩人享受我旗最好的。” 关山月道:“谢谢老人家,我何止享受到贵旗最好的,我已经享受到全‘蒙古’最好的了。” 老人又笑了,相当高兴。 姑娘玉朵儿又笑了,笑得更灿烂、更美。 老人凝目望关山月:“恩人对‘蒙古’知道多少?” 关山月道:“不多,老人家指教。” 老人道:“不敢,先从吃食说起,‘蒙古’人的吃食以羊肉为主,谷物为辅,日常多饮牛羊乳、茶、奶酒等,‘蒙古’人尤其嗜烟。” 关山月道:“我听说过。” 老人道:“再说穿住,‘蒙古’人的穿,除王公贵人穿丝绸绢织以外,一般人则是冬穿毛皮、夏穿布衣,‘蒙古’人住的,除王公贵人有房有屋外,一般人都住‘蒙古包’。” 关山月道:“我听说,‘蒙古’以喇嘛的地位最高?” 老人道:“是的,喇嘛最高,其次王孙,最低上的是平民。喇嘛权势大,大喇嘛可以左右活佛、号令王公;工族十九是元朝帝室嫡裔,或其重臣之子孙,曾受封爵者。” 关山月道:“‘蒙古’有‘旗’、‘盟’。” 老人道:“‘蒙古’各部落称‘旗’,数‘旗’会盟称‘盟’;一旗之长称‘札萨克’,一‘盟’之长称‘盟长’。表面上,‘蒙古’的权势掌握在各‘旗’的‘札萨克’之手,其实都受大喇嘛支配;高德的大喇嘛,片言只字,虽王公不得违背。” 关山月道:“没想到喇嘛这么厉害。” 老人道:“‘蒙古’人先信‘红教’,后为‘黄教’,如今已经都信‘黄教’了。‘黄教’入‘蒙’,在明之早年,三世达赖锁南坚错时,有高德说服‘红教’,势力渐及于‘蒙古’各部、俺答及其孙黄台吉等入‘藏’,迎之至‘青海’及‘漠南’说教,四世达赖云丹错,就是俺答的曾孙,其势亦蔓延于‘漠北’及‘伊犁’等地,而‘漠北’诸部以所处僻远,不得亲承达赖命,乃自奉宗喀巴第二弟子哲布尊丹巴后身为呼图克图,处诸‘库伦’以总理‘蒙古’教务,其位与班禅相亚,是即今日‘蒙古’之活佛肇始。‘蒙古’所信之‘喇嘛教’,虽源出‘西藏’,实为其别一支派,活佛之权柄,也只能处理教务,而为宗教领袖,但‘蒙’人信教过深,活佛遂无形中清掉‘蒙’之全数。本朝收服‘蒙古’后,以地处僻远,民风犷悍,乃利用教力羁糜之,优礼活佛,使其归心内响,活佛之权就更大了!活佛又受制于高德之大喇嘛,大喇嘛虽位在活佛之次,但真正厉害的还是大喇嘛。” 老人不但汉语说得好,说起蒙古的这些事,也能如数家珍。 关山月由衷的道:“谢谢老人家,我获益不浅。” 老人道:“恩人客气,恩人不是‘蒙古’人,自是不如我这‘蒙古’人知晓‘蒙古’事,其实‘蒙古’事还多,不是一时说得完的。” 关山月道:“听老人家一番话,我已经都长了不少见闻了。再多听一些老人家的指教,恐怕我要成‘蒙古’通,再来‘蒙古’就不用愁了。” 还真是。 老人转了话锋:“恩人还是客气,这一趟到‘蒙古’来,恩人是……” 关山月道:“我要到‘科尔沁旗’去。” 老人目光一凝:“恩人要到‘科尔沁旗’去?” 关山月道:“我要找个人,贵‘旗’是……” 老人道:“‘科尔沁旗’是大‘旗’,我‘旗’是‘敖汉旗’,世居这‘努鲁儿虎山’下,不能跟‘科尔沁旗’比。” 关山月道:“老人家客气。” 老人道:“恩人要到‘科尔沁’哪一‘旗’去?” 还真问住了关山月。 关山月道:“‘科尔沁’哪一‘旗’?” 老人道:“‘科尔沁旗’分‘左、右翼、前、中、后旗’。” 这可又问住关山月了。 关山月怔了一下,这么说:“‘科尔沁旗’有位‘呼格伦’亲王。” 老人脸上立有敬意,道:“‘呼格伦’王爷是我‘蒙古’英雄,马上马下,万人难敌,凡我‘蒙古’人,无不敬之为神,就连活佛、高德大喇嘛,都敬他三分。” 关山月道:“我要去的‘科尔沁旗’,应该就是‘呼格伦”亲王在的地方。” 老人道:“那我知道了,恩人是到‘科尔沁左翼中旗’去。” 关山月道:“‘科尔沁左翼中旗’?” 老人道:“‘呼格伦’王爷就住‘科尔沁左翼中旗’。” 关山月道:“那我就是要去‘科尔沁左翼中旗’了。” 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了。 老人道:“恩人刚说,到‘科尔沁左翼中旗’去找个人,不知道恩人是去找什么人,以恩人的武功,找的一定不是‘科尔沁左翼中旗’的一般人,‘科尔沁左翼中旗’,有份量、有名气的人我都知道。” 关山月道:“我要找的这个人,不是‘科尔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老人道:“恩人要找的这个人,既不是‘科尔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关山月道:“是的。” 老人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没说话。 他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怕老人再多问。 老人还是问了:“恩人要找的这个人,既不是‘科尔沁旗’人,又不是‘蒙古’人,怎么会在‘科尔沁旗’?” 关山月不能不说了,道:“内地住烦了,到‘科尔沁旗’去找朋友。” 老人沉默了一下,道:“也许恩人不方便说,我不该再问,可是我不能不问,恩人到‘科尔沁旗’去,是不是去找仇敌?” 关山月目光一凝,道:“老人家怎么会这么想?” 老人道:“恩人是江湖人,远来‘蒙古’,又是远赴‘科尔沁旗’找人,却又不知道该去‘科尔沁’左右翼前中后哪一旗。” 可不是,的确让人怀疑。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是去找仇敌。” 老人神情微松,道:“那就好,那就好!” 关山月道:“老人家,那就好?” 老人道:“恩人要是远赴‘科尔沁旗’找仇敌,我要告诉恩人,‘蒙古’哪一‘盟’,哪一‘旗’的仇敌都能找,只有‘科尔沁旗’的仇敌不能找。” 关山月道:“老人家,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科尔沁旗’有‘呼格伦’王爷。” 关山月道:“‘呼格伦’亲王护短?” 老人道:“不,正好相反,‘呼格伦’王爷是‘蒙古’第一英雄,‘蒙古’的神,怎么会护短?” 关山月道:“那老人家是说……” 老人道:“不管是谁,到‘科尔沁旗’去寻仇,只要错在‘科尔沁旗’的人,‘呼格伦’王爷会马上把人交给去寻仇的人,任凭处置,可要是错不在‘科尔沁旗’的人,那去寻仇的人,也别想活着离开‘蒙古’。” 关山月道:“老人家是说,‘呼格伦’亲王不护短,可也绝不容许他‘科尔沁旗’的人受人欺负。” 老人道:“正是。” 关山月道:“这位‘呼格伦’亲王,不愧是“蒙古”第一英雄,也难怪会是‘蒙古’人心目中的神。老人家放心,我不是去‘科尔沁旗’寻仇的。” 他又说了一次。 老人也又说了一次:“那就好,邪就好。” 关山月远来“蒙古”,远赴“科尔沁旗”,真不是为了寻仇么? 他是不愿意说,也不愿让老人担心。 他转了话锋,道:“我还没问呢,老人家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老人道:“恩人是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在‘承德’碰上的事。” 老人道:“烦劳恩人动问,谢谢恩人关心,查是查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 他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从老人的神情看得出来,他眉锋微锁,老脸上一片阴霾。 关山月看见了,道:“老人家,只是什么?” 老人道:“没什么,过去就算了,好在我造化大,碰见恩人相救,没死。” 谁都知道,他是不愿说。 关山月不愿说的,关山月又怎么好多问? 所以,关山月没有再问。 姑娘玉朵儿突然说了话:“为什么不告诉恩人?” 老人忙道:“玉朵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姑娘玉朵儿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认为应该告诉恩人。” 她说的是汉语,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让关山月听得懂。 老人道:“玉朵儿,咱们是‘蒙古’人,只有算了,何必再让恩人知道?” 姑娘玉朵儿道:“咱们算了,他们会算了么?哥哥的病治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对你下手。” 老人道:“玉朵儿,不要再说了。” 姑娘王朵儿不听,道:“不!。” 老人脸上变色,轻喝:“玉朵儿!” 姑娘玉朵儿不敢不听了,低下了头,只是她还是说了一句:“要是哥哥死了,你再遭毒手,我怎么办?” 老人神情一震,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王朵儿,谁叫你生为我的女儿,谁叫你生为‘蒙古’人!” 姑娘玉朵儿低着头,没再说话。 老人有多少无奈? 姑娘玉朵儿有多少悲痛?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我该告辞了。” 他站了起来: 姑娘玉朵儿猛然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所包含的,令人难以言喻。 老人忙跟着站起,道:“恩人怎么能走?无论如何请在我旗住二天,让我旗尽尽地主之谊。” 关山月道:“我不愿说的,老人家没有多问;老人家不愿说的,我也不愿多问;为了不让老人家为难,我还是走吧!” 原来—— 姑娘玉朵儿两眼那难以言喻的流露不见了,代之闪现的,是两道异采。 老人也懂了,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愿告诉我,是怕麻烦我,还是怕连累我?” 老人道:“不敢瞒恩人,我都怕。” 关山月道:“老人家,早在我在‘承德’‘平安客栈’伸手的时候,老人家你已经麻烦我、连累我了,是不是?” 老人道:“所以我不敢再……” 关山月道:“已经麻烦了,已经连累了,我不介意再多一次。” 老人道:“可是我……” 关山月道:“老人家介意,是么?” 老人道:“恩人,是的。” 关山月道:“老人家是让我留下,还是让我走?” 老人沉默了一下,抬了手:“恩人请坐。” 姑娘玉朵儿两眼异采大盛,紧盯在关山月脸上。 关山月又坐下了。 老人跟着坐下,迟疑了一下,道:“真说起来,找怕连累恩人,要多于怕麻烦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请明说。” 老人道:“这件事里,牵扯到一位大喇嘛。” 关山月道:“老人家请说下去。” 老人道:“这件事,是有人想夺我‘敖汉旗’札萨克的位子,怕我死了以后我的儿子继承,所以也让我儿子生了重病。” 关山月道:“老人家,是谁想夺‘敖汉旗’札萨克的位子?” 老人道:“我旗一位‘管旗章京’。” 关山月道:“管旗章京?” 老人道:“‘旗’之札萨克之下,设有协理台吉、管旗章京、拜生达等官,帮同办理旗务。” 关山月道:“老人家既是‘敖汉旗’的札萨克,难道就奈何不了一名下官?” 老人道:“恩人,他背后有大喇嘛撑腰。” 难怪老人刚说,这件事里牵扯了一位大喇嘛。 根据老人的说法,在“蒙古”,喇嘛的地位崇高,喇嘛之中,又以活佛的地位最高,大喇嘛的地位次于活佛,但高德的大喇嘛,虽片言只字,王公不敢违。 “敖汉旗”这个管旗章京有个大喇嘛撑腰,难怪老人这个札萨克无可奈何。 而且,这个管旗章京有大喇嘛撑腰,他要夺“敖汉旗”札萨克的位子,老人这札萨克的位子,迟早保不住。 关山月道:“这个管旗章京想夺贵旗札萨克的位子,怎么会有个大喇嘛给他撑腰?” 老人道:“我只知道他有个大喇嘛撑腰,别的就不知道了。” 关山月道:“有个大喇嘛撑腰的事,是他说的?还是老人家知道?” 老人道:“我旗人都知道,他经常到那位大喇嘛处走动,也部知道那位大喇嘛对他很照顾。” 关山月道:“知道是哪位大喇嘛么?” 老人道:“知道。” 关山月道:“那名管旗章京就在‘旗’里?” 老人道:“是的。” 关山月道:“知道令郎是什么病么?” 老人道:“找大夫看过,大夫看不出是什么病,不能治;也请喇嘛看过,说是遭人作法下了咒,他法力不够,不能解。” 关山月道:“老人家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令郎?” 老人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略通医术,要是病,我或许能治。” 老人道:“恩人通医术?” 关山月道:“我不是治过老人家的病么?” 老人道:“恩人那是……” 关山月道:“老人家又怎么知道,令郎不也是?” 老人怔了一怔,神情震动,瞿然道:“恩人是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看过令郎后才知道。” 老人霍地站起,道:“那就烦请恩人看看他去,我给恩人带路。” 他抬手往外让。 关山月站了起来。 姑娘玉朵儿说了话:“还是我来带路吧!” 她转身先往外走了。 关山月跟了去。 老人陪着关山月出了他的“蒙古包”。 姑娘玉朵儿带路,出了老人的“蒙古包”转向了老人“蒙古包”后的一个“蒙古包”。 这座“蒙古包”略小,颜色不同,顶上也没插旗,而且帐门没开。 姑娘玉朵儿到这座“蒙古包”前,以“蒙古语”叫了一声,说了一句。 帐门开了,开帐门的是名中年“蒙古”女子,长得也挺好,只是一脸愁容,神情憔悴,向着关山月跟老人施礼。 老人道:“这是我的儿媳。” 老人的儿子已经娶妻成家了。 这没有什么,“蒙古”男子,十六岁以上莫不有妻,何况老人的儿子已届中年。 “蒙古”人成婚的年纪,男子十六,女子通常长男子两三岁。 照这么看,姑娘玉朵儿不是已经嫁人了,就是要嫁了。 许是后者,不然怎么还待在老人身边? 关山月忙答礼,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照汉人的称呼,叫了声:“少夫人。” 一“旗”之札萨克的儿媳,应该可以称为少夫人。 老人道:“不敢当恩人这么叫她,请叫她名字吧,她叫拉花儿。” 关山月当然不能这么叫,他道:“请老人家带我看令郎吧!” 老人应声抬手往里让。 老人的儿子就躺在靠里毡毯上,是个中年“蒙古”汉子,身上盖了一条毯子,闭着两眼,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 关山月过去坐在老人儿子身边,先把脉,后翻眼皮,最后捏开了嘴看了看,然后站起。 老人忙道:“恩人……” 关山月道:“要是我没有看错,令郎确是跟老人家一样。” 老人忙道:“也是毒?” 关山月道:“正是。” 老人忙道:“恩人能……” 关山月道:“老人家,我不能。” 老人脸色一变。 姑娘玉朵儿脸色也变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现了失望,用“蒙古语”对拉花儿说了一句。 拉花儿低下了头。 关山月道:“老人家,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毒,恐怕出自‘密宗’。” 老人脸色又一变:“恩人是说……” 关山月道:“老人家,令郎遭人下毒的机会太多了,对今郎下毒也太容易了。” 老人道:“恩人,那……” 关山月道:“请老人家放心,解铃自有系铃人。” 老人忙道:“恩人是说……” 关山月道:“有这种毒药的人,自然也有能解这种毒的药。” 老人道:“可是,恩人说,这种毒出自‘密宗’,要是这毒出自那位大喇嘛……” 关山月道:“再请老人家放心,他就是活佛,也得交出解药来。” 老人还不放心,道:“恩人,大喇嘛……” 关山门道:“老人家,那就是我的事了。” 老人道:“我不是说恩人动不了大喇嘛,我是说大喇嘛不能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蒙古’没有法么?” 老人道:“恩人,‘蒙古’不是没有法,可是喇嘛就是法,活佛、大喇嘛就是法。” 关山月道:“喇嘛或许是‘蒙古’的法,却不是当朝的王法。” 老人一怔,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关山门又道:“老人家,我已经伸了手,就交给我了,贵旗那位管旗章京的“蒙古包”是哪一座?我要见见他去。” 姑娘玉朵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又现异采。 拉花儿仍低着头,显然她听不懂汉语。 一定是,姑娘玉朵儿不都是跟她说“蒙古语”么? 老人还犹豫,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能不顾令郎的病、自身的安危、札萨克的位子么?何况还有令嫒跟令媳?” 老人不犹豫了,要说话。 姑娘玉朵儿先说了:“恩人,这座‘蒙古包’右边,过去两座,顶上插蓝旗的那一座。离不远,这里的动静,恐怕他已经知道了。” 关山月道:“不怕他知道,只要他想不到我敢去找他就行,我去了。” 说去就去,转身往外就定。 MadebyanUnre 第 11 卷 第 五 章 喇嘛自绝 老人、姑娘玉朵儿、拉花儿,目送关山月走出“蒙古包”,目光里都充满了感激,姑娘玉朵儿的目光里,还多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 关山月一出这座‘蒙古包”,就看见姑娘玉朵儿所说的那座“蒙古包”了。 的确不远,在右边,隔两座“蒙古包”,那座“蒙古包”顶上,是插了一面蓝色小旗。 关山月很快就到了插蓝色小旗的“蒙古包”前,他一眼就看见里头有人了,但是他还是停步在外,发话问:“有人么?” 人从‘蒙古包”里出来了,四十多岁个“蒙古”汉子,挺白净,有小胡子,只是鸡眼鹰鼻,长得不讨人喜欢,脸色也阴沉冰冷,劈头就问:“你是汉人?” 听见关山月刚才说话了。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汉人里的江湖人?” 好眼力。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汉人里的江湖人,怎么会跑到我‘敖汉旗’来?” 关山月道:“我是贵旗札萨克的朋友。”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神色、态度一点也没变,这:“原来是我‘旗’札萨克的朋友,有什么事?” 这是没把他“敖汉旗”的札萨克放在眼里。 关山月道:“我找贵旗的管旗章京。”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找我‘敖汉旗’的管旗章京?”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找我‘敖汉旗’的管旗章生,有什么事?” 关山月道:“我在贵旗碰上了一些事,得找管旗章京。”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在我‘敖汉旗’碰上了什么事,得找管旗章京?” 关山月道:“这事得从‘热河’‘承德’说起,我在‘承德’碰上有江湖人拿了贵旗人的好处,谋害贵旗人,我来到贵旗查这件事,查到了他是贵旗的什么人,特来告知贵旗管旗章京,请贵旗管旗章京查办。”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在‘承德’碰上,有江湖人拿了我旗人的好处,谋害我旗人?”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来我旗查这件事,查到了他是我旗的什么人?”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特来告知我旗管旗章京,想请我旗管旗章京查办?”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确知是我‘敖汉旗’的人,找外人谋害我‘敖汉旗’的人?”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那么,这是我‘敖汉旗’的事,你一个外人,不必管。” 关山月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说,是理,人家“敖汉旗”的事,可以不要外人管。 这理到哪里都说得通。 可是,关山月毕竟是关山月。 关山月道:“是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冷然,也有点得意,道:“当然。” 关山月道:“这是你说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是我说的。” 关山月道:“你说的没有用,我得听听贵旗的管旗章京怎么说。”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脸微扬。傲然:“我就是‘敖汉旗’的管旗章京。” 承认了,自招了。 关山月还是煞有其事:“原来你就是管旗章京。”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正是,我说的有用么?” 关山月道:“你既是‘敖汉旗’的管旗章京,我不能说你说的没用;只是,我是贵旗札萨克的朋友,不能算是外人。”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是我‘旗’札萨克的朋友?”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既是我‘旗’札萨克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旗’札萨克,请他查办,反而来找我,告诉我,请我查办?” 关山月道:“我告诉贵‘旗’札萨克了,贵‘旗’札萨克说,他办不了。”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旗’札萨克说,他办不了?”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怎么会?他是一‘旗’之主,我的上司,他怎么会办不了,他要是办不了,我又怎么办得了?” 关山月道:“贵‘旗’札萨克说,他虽是一‘旗’之主,是你的上司,可是这件事他办不了,你办得了,因为他的权势没有你大。”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哪有这种事?一‘旗’的札萨克,权势没有一旗的管旗章京大?” 关山月道:“因为你这位管旗章京,背后有位大喇嘛。”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依然态度不改,神色不变:“谁说的?我背后哪里来的大喇嘛?” 关山月道:“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背后有位大喇嘛,这是好事,别人求还求不到。”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不管是不是好事,也不管别人求都求不到,我背后没有大喇嘛。” 关山月道:“你大概忘了,我刚说过,这件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目光一凝:“你已经查清楚了怎么样?” 关山月道:“你背后有位大喇嘛,这件事瞒不了‘敖汉旗’的人。”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瞒不了‘敖汉旗’的人,又怎么样?” 这是承认了。 关山月道:“所以,整个‘敖汉旗’,你的权势最大,别人办不了的事,你办得了。”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那又怎么样?” 关山月道:“所以我来找你。”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关山月道:“恐怕由不得你不听我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这下脸色变了,有怒容:“你……” 关山月道:“你是知道汉人里的江湖人的,是不?”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惊怒:“你敢跑来我‘敖汉旗’——我这就叫人……” 他往关山月背后张望,张嘴要叫。 关山月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推进了“蒙古包”,道:“最好不要。”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说不出话,脸都憋红了,两手抓住了关山月手腕,用力扯,可就是动不了分毫。 关山月松了手。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猛喘气,脸色由红转白,自得没有一丝血色,没再叫人了,惊魂未定,他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只希望关山月赶紧走: 关山月道:“你会听我的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忙点头:“会、会。” 关山月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查出了是贵旗的什么人,找‘承德’的江湖人,谋害贵旗的什么人。”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说。” 他不敢不让关山月说,不敢不听。 关山月道:“是贵旗的管旗章京,谋害贵旗的札萨克父子。”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脸色又变了:“是札萨克告诉你的?” 关山月道:“是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就是为这件事,到我‘敖汉旗’来的?” 关山月道:“是的。” 这不是实话。 可是关山月这么说。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他无能,不配当我旗的札萨克。” 关山月道:“可是他还是‘敖汉旗’的札萨克,除了你,没人不让他当,他不配你配?用这种恶毒、卑鄙手法,你这种人就配?” 还真是!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找的‘热河’那几个江湖人,没把事情做成,不该回来的人又回来了,就是碰上了你?” 关山月道:“没错,就是碰上了我。”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还敢到‘敖汉旗’来找我?” 关山月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明知道我背后有位大喇嘛……” 关山月道:“大嘛嘛在你‘蒙古’人眼里不得了,在我眼理算不了什么。” 不全是实情,关山月知道“密宗”大喇嘛厉害,可是他得这么说。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惊怒:“你敢对大喇嘛不敬!” 这在“蒙古”人,还真是不得了的事。 关山门道:“我不说了么,大喇嘛在你‘蒙古’人眼里不得了。在我眼里算不了什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一脸惊怒,抬手颤指关山月:“你、你死定了!” 关山月道:“那不正好么?我坏了你的事,你一定恨我入骨,是不是?”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关山月道:“你想知道?”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说!” 关山月道:“谋害札萨克父子,阴谋夺位,你跟你背后那个大喇嘛,都该受‘蒙古’律法制裁!那是什么罪,你跟你背后那个大喇嘛,一定清楚!”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当然清楚,大喇嘛就是‘蒙古’的律法。” 关山月道:“可是他不是当朝的王法,不是报应不爽的天道。”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去跟大喇嘛说。” 他还真把大喇嘛当靠山。 怎么不?大喇嘛本就是“蒙古”人求之不可得的靠山,只是不是人人能有。 关山月道:“我一定找他。” 还真是。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去、你去找呀!” 他抬手往外指。 显然,他不但不怕关山月去找,还巴不得关山月去找,快去找。 关山月道:“我先找你,把解药交出来。”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什么解药?”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恐怕他不会不知道。 关山月道:“札萨克的儿子中的毒。”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札萨克的儿子中了毒,你跟我要什么解药?” 关山月道:“敢做不敢当,你就凭这想当‘敖汉旗’的札萨克?” 白净“蒙占”中年汉子道:“你不要激我,没有用。” 挺明白的。 当然,能当上一“旗”的管旗章京,还能不是个明白人? 只可惜他这份明白,没用在正当地方。 关山月道:“你有个大喇嘛撑腰,又怕什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不是怕,只是,我没有解药。” 还是让关山月激了,承认下毒了。 关山月道:“我不信你没有解药。”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没有就是没有,那种毒没有解药。” 关山月道:“照你这么说,札萨克的儿子是死路一条。”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本来就是要他死,‘蒙旗’的札萨克是世袭,札萨克死了,儿子不死,我夺不了位。” 关山月道:“够狠,够毒。”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你们汉人说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关山月道:“汉人的话,你学了不少,也懂不少,知道不少,还有一句,你知道不知道?” 白净‘蒙古I中年汉子道:“哪一句?” 关山月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我不知道。” 关山月道:“你这就知道了。” 抬手又抓住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的脖子。 不知道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是不会武,还是会武,不怎么样,关山月很容易一把就抓住了。 其实,就算他会武,还不错,恐怕也是一样。 许是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让关山月抓脖子抓怕了,关山月刚一抓住他脖子,手上还没用力,他急急就叫:“我真没有解药,我真没有解药!” 关山月道:“是根本没有解药,还是你没有解药?:“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是我没有解药。” 这是说—— 关山几道:“谁有解药?”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没说话。 关山月五指微一动。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忙叫:“我说,我说!” 关山月道:“我听着呢!”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大喇嘛有解药。” 可信,关山月原就认为,老人儿子所中之毒,出自“密宗”。 当然,也是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想把关山月支向他背后那个大喇嘛。 这是一定的道理。 关山月道:“恐怕连那毒,也是那个大喇嘛给你的?”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连道:“是、是!” 果然出自密宗。 关山月道:“这位大喇嘛学的好佛、修的好‘密宗’,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大喇嘛在庙里。” 关山月道:“我只看见‘蒙古包’,没有看见喇嘛庙。” 的确,这一片只见“蒙古包”,没见喇嘛庙。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道:“庙不在‘敖汉旗’,在山脚的那一边。” 关山月道:“你带我去。”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立即点了头,连犹豫都没犹豫。 他不见得很愿意去,却未必不愿意去。 人在这个时候,谁不想赶紧找靠山? 他一定认为,只要到了靠山面前,他马上就会得救,关山月马上惨死定了。 他的靠山是个大喇嘛。 以大喇嘛的权势,并不怕谁知道。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不但带关山月去,还弄了两匹马,显示这段路不近。 两人骑着马往外走的时候,引得在“蒙古包”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盯着看,连“蒙古包”里的人都跑出来看。 显然,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都知道两人要上哪儿去。 姑娘玉朵儿跑过来,拦在关山月马前,满脸是焦急,是忧愁:“恩人,大喇嘛厉害。” 关山月道:“我知道,我会小心,姑娘请回去吧!” 他拉偏马头过去了。 姑娘玉朵儿没回去,站在那儿看,仍然满脸忧急。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不但带关山月到喇嘛庙找那位大喇嘛去,还催马走得相当快,似乎是越快到越好。 他快,关山月自是也得快。 关山月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当然知道,只是不愿跟他多罗唆。 其实,快也好,老人的儿子还等着解药解毒,快一步总比慢一步好。 两匹马都催马快走,所以很快就绕过了山脚。 绕着山脚就看见了喇嘛庙了。 这座喇嘛庙,就在这一边山脚的山脚下,紧挨着山脚。 喇嘛庙门开着,只是看不见一个喇嘛: 怎么回事? 关山月还是说了话:“这座喇嘛庙有喇嘛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似乎有点兴奋,道:“放心,一定让你见到你要找的大喇嘛。” 说话间,已经到了庙门前。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翻身下马。 关山月跟着下了马。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先向庙门行了一礼,然后才往里走。 极虔诚的。 关山月跟着他往庙里走。 进庙门就看见喇嘛了,都是年轻的一般喇嘛,许是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经常来,喇嘛们就跟没看见他似的,熟人带了人来,喇嘛们也像没看见关山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的确是时常来,识途老马,带着关山月左弯右拐了一阵子,到了后头一个院子。 这个院子里的喇嘛,都是中年喇嘛,个个庄严肃穆,彼此不交谈,见着的也都是从眼前匆匆经过,而且个个也像没看见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跟关山月。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气氛,让人也不免为之凝重,为之肃然。 这从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可以看得出来,他已微低了头,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靠里是一座殿宇,已经近在眼前,但由于里头没点灯,里头暗,外头亮,所以一时还难看清里头的景象,不过可以很清楚的闻见,从里头飘出的一种异香。 很快的到了殿前,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没马上进去,他双膝跪下,爬俯在地一拜,然后抬头,以“蒙古语”向殿里说话。 关山月如今已看清殿内景象了,这座殿不是喇嘛供诸神佛的殿宇,殿里没有诸神佛像,摆设也很简单。 靠里有一座不算高的平台,上铺红毯,红毯上盘膝坐着一名红衣喇嘛。 红衣喇嘛是名五十以上的老喇嘛,枯瘦黝黑,也用“蒙古语”说了一句。 老喇嘛说完话,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站了起来,转脸向关山月说了一句:“跟我进来。” 他先进了殿。 关山月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大喇嘛,就在眼前了,跟着进了殿。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带着关山月往里走。 关山月已经清晰感觉到了,平台上那老喇嘛利刃似的一双目光已经盯上他了。 这是在打量他。 事实上,老喇嘛一双老眼,在这暗暗的殿里,像能发光,好亮! 关山月知道,这老喇嘛不但有大权势,还是个“密宗”高手。 他挑战的,不但是大喇嘛的权势,还有大喇嘛的“密宗”武功。 很快的,到了平台前,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向着枯瘦黝黑老喇嘛深深一躬身之后,又用“蒙古语”说了一句。 老喇嘛看也不看他,那发亮的老眼,利刃似的目光只紧盯关山月,他说了话,说的是汉语:“你从‘承德’来?” 关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你是汉人里的江湖人?” 关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你在‘承德’做的事,‘敖汉旗’这个管旗章京已经禀报我了,他说这件事的内情,你都知道了?” 关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他还说,你来跟我要解药,还要让我跟他受‘蒙古’律法制裁?” 关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发亮的老眼又亮了三分,道:“在‘承德’的时候,你不知道内情,伸手管了这件事:来到‘蒙古’之后,你已经知道了内情,还敢管这件事?” 关山月道:“我已经到了这里,也已经站在大喇嘛面前了。” 老喇嘛道:“在‘承德’管这件事,不算什么,你们汉人里的江湖人,只要以侠义自居,都会管这种闲事;可是,此时此地还敢管,你这个汉人里的年轻江湖人,好胆量,好勇气!” 关山月道:“没什么,既然以侠义自居,本该如此。”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老喇嘛老脸变色,老眼光亮暴闪,道:“你说大喇嘛在你们汉人眼里不算什么?”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告状了。 在节骨眼上来了一手了。 关山月是说过这话,他承认:“我说的是实情。” 老喇嘛道:“那只是不了解喇嘛,不了解‘蒙古’的汉人。” 关山月道:“大喇嘛说的,恐怕也是实情。” 老喇嘛道:“你这汉人里的年轻江湖人就是一个。” 关山月道:“或许!” 老喇嘛道:“你试试能不能从我手里要去解药就知道了。” 这的确是个办法。 这也只是头一步,要是连解药都要不到,其他的也就别想了: 万一真如老喇嘛所说,关山月是不了解喇嘛,才认为大喇嘛不算什么,那这一趟来,不但什么目的都达不到,他自己也别想再出这座喇嘛庙了。 只是,关山月是真不了解大喇嘛么? 关山月道:“大喇嘛放心,我一定会试。” 老喇嘛闭上了一双老眼,没再说话。 这是等着关山月试,等着关山月出手。 显然老喇嘛不愿损及自己的身分先出手。 本来嘛,大喇嘛在“蒙古”是什么身分,什么地位,怎么能对一个汉人里的年轻江湖人先出手? 关山月可急着要解药,道:“那我就先出手了!” 他要动。 殿外响起了一声“蒙古语”沉喝,一条红影电射而入,疾扑关山月。 别看殿里只老喇嘛一个,无时无刻不有人卫护。 这就显示出大喇嘛的身分与地位了。 关山月头也没回,抬手住后一抓,顺手就摔。 红影断线风筝似的,翻滚着往一旁掉落,虽然是两脚落地没摔着,却踉跄退了两步才拿桩站稳。 那是个年轻喇嘛,一脸惊怒。 刚才进庙之后看见不少年轻喇嘛,一个个都不起眼,没想到却能派上用场。 一般的喇嘛都这样,再往上去的喇嘛就可想而知了。 老喇嘛连眼都没睁一下,也一动不动,生似不知道有刚才那回事: 年轻喇嘛就要再动。 殿外又响起一声沉喝,闷雷似的。 年轻喇嘛立即躬身低头,没动。 殿门内地上出现一条人影,人影高大,映在地上看,更显高大。 那是一个身躯魁伟高大的中年红衣喇嘛。 高大中年红衣喇嘛不止身躯魁伟高大,像截铁塔似的,还狮鼻、海口、铜铃眼,看上去吓人。 关山月像无所觉,仍然没回头。 高大中年红衣喇嘛一双铜铃眼放光,大步定进殿里,直奔关山月背后。 个子大,步履应该沉重,每一步都能震动地皮。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他每一步都轻抖,轻得没有一点声息。 是不是怕对老喇嘛不敬? 是不是又显示出了大喇嘛的身分与地位? 人高大,步履也大,两三步便到了关山月背后。 关山月仍像无所觉,仍没回头。 高大中年喇嘛没马上出手,沉喝发话,说的是汉语:“你,转过身来。” 关山月像没听见。 高大中年喇嘛有了怒意,话声提高了:“佛爷叫你转过身来,佛爷不从你背后出手。” 关山月这回听见了,说了话:“恐怕你非从我背后出手不可,从我背后出手,或许你还有望得手。” 这是说,要是从前面出手,恐怕一点得手的希望都没有。 高大中年喇嘛恐怕从没听过这个,怒意形于色,铜铃眼暴睁,怒吗:“你太猖狂,找死!” 喝声中,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向着关山月的脖子就抓。 看那只吓人的大手,看那五根吓人的手指头,看他含怒出手那一抓的吓人劲道,要是让他抓着,石头会碎,铁块会穿洞,血肉的脖子,就可想而知了。 关山月还是没回头,抬手一指往后点,脑袋后头像长了眼似的,直点高大中年喇嘛毛茸茸大手的手心。 比起那毛茸茸大手,那根根粗似胡萝卜的五根手指的一抓,这么一根手指的一点,算得了什么? 可是高大中年喇嘛那一抓,却怕关山月这一点,他一惊沉腕收手。 他是个识货的行家,他那只毛茸茸的大手,要是让关山月这一指点中,他那能碎石洞铁的大手,非洞穿不可。 老喇嘛闭着一双老眼,看不见,可是这时候他却睁开了一双老眼说了话:“怪不得你敢到‘蒙古’来管这件事,怪不得你敢来找我。” 高大中年喇嘛变了招,又一声怒喝,扬起毛茸茸的大手,猛然劈向关山月的脖子。 这一劈,一样可以碎石断铁,只要让他劈中,脖子非断不可。 关山月也变了招,变指为掌,硬接。 高大中年喇嘛是从前头扬掌下劈,关山月则是伸臂往后,出掌硬接,关山月已经吃了亏。 高大中年喇嘛既是识货行家,这一点他清楚,这回不怕了,这回暗喜,他要让关山月先断腕子,后断脖子。 两掌接实,猛然震动。 关山月没动一动,高大中年喇嘛却身躯晃动,退了一步,而且大手疼痛,难忍难当,不由得龇牙咧嘴,忙以左手握住了右掌。 没碰见过这个,没受过这个,何止惊恐,简直要暴跳,他还要动。 老喇嘛说了话,用的是“蒙古语”。 高大中年喇嘛没再动,躬身低头退向一旁。 想必是老喇嘛拦了他。 关山月也说了话:“大喇嘛是不是把座下的喇嘛都召来?” 老喇嘛一双老眼暴睁,好亮,吓煞人:“佛爷不想那么费事了!” 他红衣一展,拂向了关山月。 他出和了,到底还是先出手了。 顾不得有损身分了,以他所见关山月所显露的,他不能再顾有损身分了! 就这么袍袖一展,看似没什么。 真没什么,既不见劲气,也不见强风。 像是拂灰拂尘似的这么一展、一拂。 这么样的一展、一拂,能有什么劲气,能有什么强风? 可是,关山月的感受就不同了,他清晰的感觉到,一片无形的力道,向他冲撞而来,像是一堵气墙,排山倒海而来,力有千钧,从来没碰见过。 一般这种无形劲气,会逼得人立足不稳,踉跄后退,这是理。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关山月此时此地所受的这片无形劲气,虽也逼得关山月立足不稳,要往后退,可也同时产生强大的吸力,紧紧的吸着关山月,让关山月无法后退,甚至脚下无法移动分毫。 也就是说,关山月遭受到一推一吸两股强大劲力的挤压,使得他无法呼吸,几乎要窒息。 关山月知道,要是这样下去,他不止会窒息,而且会脏腑爆裂,七窍喷血而亡。 他知道了,老喇嘛是他自进入江湖以来,所遇到的第二高手。 他也见识到了,什么是“密宗”武学。 他心神为之震动,忙吸一口气,运功抵抗。 刹那间,他觉得那片劲力的威力减弱了不少,他不再有窒息之感,但心口闷闷的,呼吸还是有点不顺畅。 老喇嘛老脸上有了惊诧色,叫道:“你能抵挡佛爷‘密宗’的‘无上气旋’?” 关山月只说了两个字:“还好。” 老喇嘛道:“你出身你们汉人武林的哪门哪派?” 又来了! 怎么都爱问? 怎么都到了‘蒙古’了,也是一样? 其实,到哪儿都一样,人同此心,心同此埋,碰上关山月这样的修为,谁不想知道他艺出何门? 关山月说了,还是那句老话:“我不属于任何门派。” 老喇嘛又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关山月道:“二十多。” 老喇嘛道:“你不过才二十多,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种修为?” 关山月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得天独厚。” 老喇嘛道:“你不愿说,佛爷也不再问,能抵挡佛爷‘密宗’‘无上气旋’的,蒙、汉之中,你是头一个。” 关山月道:“是么?” 老喇嘛道:“你再试试这个!” 这回他没再展红衣,而是伸出手臂抬起手,出两根手指紧并,向着关山月抖动,或横、或直、或画弧,一连三下。 盘坐不动,隔空出招,什么都不像,只像比手划脚。 这算什么? 这不知道算什么,但却能让关山月又一次清晰感觉到,无数利刃迎面罩来,招式之奇,前所未见,威力之大,也前所未见。 他脸色一肃,神情凝重,再次提气,也抬手出指,以指代剑,振腕挥出。 双方都是以手指代替兵刃,也都是隔空出招,不见双方手指接实,当然更听不见金铁交鸣声。 但,老喇嘛两指一抖,沉腕收指,老脸变色,震声惊叫:“你会‘大罗剑法’?”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什么‘大罗剑法’。” 老喇嘛道:“你还不说?” 关山月道:“我说什么?” 老喇嘛道:“你瞒得了任何人,瞒不了佛爷!佛爷这‘密宗’‘心剑’,只有‘大罗剑法’能破。” 关山月道:“不止!” 老喇嘛道:“不止?”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什么‘大罗剑法’,我不也破了你‘密宗’‘心剑’了么?” 老喇嘛没再问,也没再说,倏地迎面一声怪叫,霍地站起,双掌一合外翻。 老喇嘛这回站起来了,这回也不再是无形劲气了,而是一片有形的劲气袭向关山月。 劲气之强,排山倒海。 劲气之强,呼啸有声。 令人心惊胆战,能让鬼哭神号。 原本退立两旁的喇嘛,急忙再往后退躲避。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也觉出不对来了,快步躲出丈余外。 关山月两眼闪现寒芒,他也扬双掌劈出。 硬迎,硬拼! 砰然一声大震,强风狂卷,劲气四溢,两个喇嘛跟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虽已经都躲开了,但还是站立不稳,又各退了好几步,吓得脸色都变丁。 再看关山月跟老喇嘛。 关山月衣袂狂飘,但脚下没动。 老喇嘛同样的衣袂狂飘,也一样的脚下没动,只是,他两只脚心已经陷进平台里了,深及半尺! 这就够了! 胜负已判! 等到衣袂静止,不再飘扬,关山月说了话:“怎么样?” 老喇嘛也说了话,脸色白得吓人,话声也凄厉吓人:“佛爷堂堂大喇嘛,要佛爷低头认罪,不能!” 恐怕还真不能,因为从没有过。 关山月道:“你既是堂堂大喇嘛,你说怎么办?” 老喇嘛道:“解药给你!” 一扬手,一点白光脱手射出,飞向飞山月。 关山月抬手接住,一入握就知道了,那个是小白瓷瓶。 老喇嘛又道:“‘敖汉旗’的管旗章京是‘敖汉旗’的人,该交由‘敖汉旗’处罚。” 话落,他又盘膝坐下,闭上了一双老眼,不再言语。 两旁的喇嘛立即向着平台趴伏在地。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则惊慌的急忙跑到平台前跪倒,两手扶着平台边,仰着脸用“蒙古话”直叫直说。 关山月明白了,心神为之震动。 老喇嘛自绝了,临自绝前还交出了解药,不失为一个可敬、可佩的人。 关山月神情一肃,向着平台上老喇嘛躬下了身。 就在这时候,白净“蒙古”中年汉子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往外就跑。 关山月没拦他,只说了话:“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倏然停住。 不错,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跑回“敖汉旗”去? 跑到别的旗去? 已经没有这个大喇嘛给他撑腰了。 “敖汉旗”不会饶他。 别的旗不会要他。 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没再跑,但却忽然向着殿外用“蒙古语”大叫。 转眼问,殿外来了一片喇嘛,中年的、年轻的都有,向着殿内以“蒙古语”叫喊,震耳欲聋,都快把殿顶掀了。 极吓人的! 显然,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还不死心,没地方跑了,叫来了众喇嘛,寄望这些喇嘛能救他。 人都是这样! 救命的事,不到绝望是不会放弃的。 他可没想到,连老喇嘛那里大喇嘛都救不了他。 都到这时候了,还使坏。 像老喇嘛那样值得敬佩的人,毕竟不多。 像这样的,还想夺札萨克的位子。 高大中年喇嘛站了起来,向着殿外大声说话,打雷也似的。 殿外立即鸦雀无声,纷纷趴伏在地。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为之一怔,不再叫了,两眼发直。 或许,高大中年喇嘛让殿外众喇嘛知道,老喇嘛是自绝的,不是伤在关山月手里。 看这情形,应该是。 喇嘛里也有这样的。 这样的还应该居多。 高大中年喇嘛转回身,向关山月,又说了话,这回是用汉语了:“请你把他带走,请你尽快离开。” 这“他”,当然是指的那“敖汉旗”的管旗章京,那白净“蒙古”中年汉子。 高大中年喇嘛脸色冷,语气冷。 看来,关山月并不受这里欢迎。 那是一定的,老喇嘛总是因关山月而死。 老喇嘛虽然是自绝身亡,修行的信佛人或许不仇视关山月,但是,关山月要是没来这一趟,老喇嘛也不会死,关山月怎么会受欢迎?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都要瘫了。 关山月转向他了:“走吧!”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浑身发软,身子一晃,真要倒。 关山月一步跨到,伸手扶住。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没倒下,可是没有用,他走不上路。 真的,他脸色白得没了血色,整个人是软的,连话都不能说了,只比死人多了口气。 吓成这个样子。 真让人想不到。 这样的人还敢使坏害人,还配夺“敖汉旗”札萨克的位子? 关山月把他扛上了肩,扛着他走了出去。 第 11 卷 第 六 章 离情别绪 往回走的时候,白净“蒙古”中年汉子也没法骑马,关山月骑一匹马,另一匹驮着白净“蒙古”中年汉子。 还没进“敖汉旗”的时候,一路上两边坫满了“敖汉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伙争着看。 老人跟姑娘玉朵儿、儿媳拉花儿许是听说了,老少三口候在老人儿子的“蒙古包”外。 关山月一到,老少二口忙迎前,齐声叫:“恩人!” 关山月下了马,道:“老人家,贵旗这位管旗章京,我交给贵旗了。” 姑娘玉朵儿忙道:“恩人,他死了?” 白净“蒙古”中年汉子脸朝下横爬在马鞍上,两只胳赙垂着,人一动不动,谁都会以为他死了。 关山月道:“没有,吓瘫了。” 姑娘玉朵儿脸色一寒,冷哼:“他该死!” 这是说,白净“蒙古”中年汉子怎么没有死? 老人还没有动静。 关山月又道:“老人家放心,他已经没有大喇嘛给他撑腰了。” 老人一惊忙道:“恩人,那位大喇嘛……” 关山月道:“老人家,进去再说吧!让我先给令郎吃解药。” 听说有解药,老少三口都一喜,拉花儿更是喜极而泣,捂着脸转身跑进了“蒙古包”。 姑娘玉朵儿道:“快叫人来押走他吧!让恩人好快救哥哥。” 老人这才召人来牵走了两匹马,押走了白净“蒙古”中年汉子。 由此可以看出,“蒙古”人怕喇嘛怕到什么程度,连一旗之札萨克也不例外。 人跟马都带走了,关山月偕同老人与姑娘玉朵儿进入蒙古包。 拉花儿已经守在夫婿身旁等着了,一脸焦急。 关山月过去捏开了老人儿子的牙关,把小瓷瓶里的解药倒进了他的嘴里。 解药是一颗药丸,黄豆大小,色呈赤红,药味很重。 关山月道:“接下来,咱们只有等看是什么情形了,一般来说,等令郎醒过来之后会吐,吐过之后就不碍事了。” 拉花儿一声没吭,砰然跪下,向着关山月就磕头。 关山月没想到,发现之后又没好拦,只好避了开去,道:“少夫人。” 老人道:“恩人,应该的,我一家三口都该给恩人磕头。” 说着,父女俩也要跪。 关山月忙拦住:“老人家,等令郎的毒解了之后再说吧!” 父女俩不听,还要跪。 关山月道:“贤父女不会是又要逼我走吧?” 老人跟姑娘玉朵儿还真怕关山月走,老人急得什么似的,还待再说。 姑娘玉朵儿倒是很平静,道:“恭敬不如从命,就听恩人的吧!” 老人道:“恩人对我家两代都有救命大恩。” 关山月把话岔开了,道:“老人家不是想知道,那位大喇嘛怎么了么?” 老人应了一声。 姑娘玉朵儿问:“恩人,那位大喇嘛怎么了?” 关山月实话实说:“自绝了!” 老人跟姑娘王朵儿大惊,齐声叫:“恩人怎么说?大喇嘛自绝了?” 关山月仍然实话实说,把经过说了。 静静听毕,老人一时没说话。 姑娘玉朵儿却道:“听恩人这么说,这位大喇嘛人还不算坏。” 关山月道:“不失为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 姑娘玉朵儿道:“坏的只是我旗的管旗章京。” 关山月道:“没有那个大喇嘛给他撑腰,恐怕他也不敢!看来人不能有一时之糊涂、一步之错,否则不但害人,而且书己,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应该谨慎。” 姑娘玉朵儿道:“恩人说得是。”深深一眼,接道:“连大喇嘛都不是恩人的敌手,看来“蒙古”没有恩人的敌手了。” 关山月道:“姑娘,这位大喇嘛是位‘密宗’高手,但‘密宗’高手绝不止这位大喇嘛一个,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姑娘玉朵儿道:“我不信‘蒙古’还有哪个大喇嘛的武功,能比恩人高。” 关山月道:“姑娘太抬举我了。” 姑娘玉朵儿还待再说。 只听老人叫了一声:“玉朵儿。” 这是不让姑娘再说了。 为什么? 姑娘玉朵儿脸有疑惑色:“怎么了?” 老人迟疑了一下:“没什么。” 话虽这么说,却掩不住他眉宇问那份忧愁。 关山月看出来了,道:“老人家是不是想说什么?” 老人道:“恩人……” 关山月道:“不管老人家想说什么,请只管说。” 老人道:“恩人,我只是担心,喇嘛不会就这么算了,活佛也不会不管。” 原来他担心这个。 也难怪他担心,大喇嘛何等身分地位?死了一个大喇嘛,即便是自绝,喇嘛恐怕不会就此算了,活佛也不会不过问,一旦查办,不是“敖汉旗”承受得了的。 关山月还没有说话。 姑娘玉朵儿已经变了脸色,叫了起来:“喇嘛不会算了,活佛不会不管又怎么样?‘蒙古’不是没有律法,喇嘛不能不讲理,活佛也得讲法!” 老人正色道:“玉朵儿,不是‘蒙古’人可以这么说,你是‘蒙古’人,难道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蒙古’的律法?喇嘛要是讲理、讲法,不会有今天这件事,更不会烦劳恩人再次伸手。” 姑娘玉朵儿听得脸色连变,但她还是不甘心,不低头:“我知道,就是这么没有天理、王法,那怎么办?那个大喇嘛已经死了,不能复生了,大不了我去给他偿命就是。” 老人沉声叱责:“玉朵儿,你大胆,咱们这些人的命,哪一个有大喇嘛的命值钱?” 虽然是叱责女儿,也透着几分“蒙古”人的悲哀。 姑娘玉朵儿低下了头,没再说话,可是,看得出她还想说,只是不愿再惹老父生气了。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放心。” 老人道:“恩人,我这一家老少不怕什么,既然生为‘蒙古’人,也就认了,我只是不愿再连累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用担心我,我不怕什么,大不了我大闹‘蒙古’,闹不成我一走了之,至于老人家一家老少,老人家,喇嘛不会部不讲理,不讲法吧!” 老人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喇嘛要是都不讲理,不讲法,没有任何顾忌,那位大喇嘛大可以让贵旗那位管旗章京,明明白白的在贵旗下手,何必大费周章买通‘热河’的江湖人在‘承德’谋害老人家,还假借打劫之名?对令郎下毒,也不敢承认?” 这倒是。 老人呆了一呆,道:“但愿如恩人所言,只是,万一……” 关山月道:“万一不是像我所说的,老人家也请放心,那是逼我大闹‘蒙古’惊动当朝,我不信就没个讲理、讲法的地方。” 姑娘玉朵儿抬起了头,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 这一眼,目光异样,只有姑娘自己知道那是什么。 老人还想再说- 听老人的儿子发出了呻吟声。 接着是拉花儿的惊喜叫声:“塔木醒了!” 关山月道:“恭喜老人家,贺喜老人家,令郎的毒解了。” 老人、姑娘玉朵儿惊喜急望。 老人的儿子声声呻吟,但还闭着眼,也一脸难受神色。 关山月道:“老人家,令郎就要吐了。” 姑娘玉朵儿忙以“蒙古语”叫了一声。 拉花儿忙转身去拿一个瓦盆来。 瓦盆刚拿来,老人的儿子胸口猛然起伏,张口吐了。 瓦盆拿来的是时候,拉花儿接得也快,没弄脏毡毯,还好。 足足吐了半瓦盆,其色乌黑,腥臭难闻。 吐完了,不吐了,也不动了,而且也没睁眼,睡着了似的。 姑娘玉朵儿又用“蒙古话”说了一句。 拉花儿端着瓦盆走出了“蒙古包”。 想必是姑娘玉朵儿让去倒掉。 是得快去倒掉,那股子味道,谁受得了? 老人道:“恩人,他怎么还……” 老人关心儿子,怎么吐过了还没醒。 姑娘玉朵儿也想问,还没问。 关山月道:“受了这么久的折磨,这么久的罪,一旦毒解、吐过、舒服了,难免会入睡,是太虚,也是恢复,片刻之后就会醒过来了。” 听关山月这么一说,父女俩都放心了。 拉花儿又进来了,半盆乌黑腥臭之物倒掉了,瓦盆也洗干净了。 放下了瓦盆,点上了灯。 原来,一阵折腾,不知不觉问天色已经暗了。 从这座“蒙古包”里看得见,别的‘蒙古包”都有灯光了,里头点着灯,外头也挂一盏灯,从远处看,大草原上灯光点点,应该很好看。 没一会儿,老人的儿子醒了,这回是真醒了,可以坐起来了,但是还不能站起来走动。 这就很不错,很知足了。 老人为儿子引见关山月。 当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恩。 老人的儿子还不能致谢,他媳妇儿要代他磕头。 关山月坚持不让,最后照样也免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来见,都是“蒙古”壮汉,是关山月初来时,拦关山月那十个壮汉里的两个。 进来躬身,恭谨的向老人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老人转望关山月:“恩人是我一家的恩人,我旗的人都视恩人为恩人,要对恩人表达感恩之意,已经准备好了,特地来请恩人。” 关山月要说话。 老人道:“这是我旗人的一番心意,按‘蒙古’的习俗,是一定要到的。” 老人既这么说,关山月没再说什么。 老人跟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走出了“蒙古包”。 拉花儿没去,留下照顾夫婿,陪夫婿。 就在一座座“蒙古包”旁的草地上,“敖汉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了一团,中间一堆火,火势正旺,烤羊、奶茶、奶酒——凡是“蒙古”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 年轻的姑娘们,小伙子,都穿上了色彩鲜艳的好看衣裳,争奇斗艳似的追、跑、笑、闹,还有阵阵的“蒙古”乐声,“蒙古”歌舞。 欢笑!热闹! 老人、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来到。 “敖汉旗”的男女老少站起欢呼,响彻云霄,在大草原上传出老远。 关山月为之感动。 关山月真感动。 他救的是老人父子,“敖汉旗”的札萨克父子,整个“敖汉旗”的男女老少都把他当成了恩人,展现了这样的心意,给了他这样的款待。 “敖汉旗”的这些“蒙古人”,热情,好客,善良! 另一方面,这不也显示,老人,这位札萨克,深受他“敖汉旗”人的爱戴么? 在“承德”救这么一位老人,他举手之劳,原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件事里,都牵扯着大阴谋,这大阴谋里,还牵扯着一名大喇嘛。 在“蒙古”,这是骇人听闻的事。 更震惊人的事,这名大喇嘛因为不敌关山月,为保住他的身分地位,自绝了。 不管怎么说,关山月救对了人。 老人这位“敖汉旗”的札萨克,值得他这么做。 老人、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坐在札萨克坐的位子,有两个中年人过来见礼。 老人告诉关山月,这两个人是“敖汉旗”的协理台吉跟拜先达。 协理台吉,职位低于札萨克,比管旗章京高,拜吉达则在管旗章京之下。 协理台吉与拜先达分别坐在老人跟关山月左右。 老人以“蒙古语”说了一句话。 拜先达站起,以“蒙古语”高呼。 刹时,欢声雷动,乐声也起。 十名穿戴整齐的“敖汉旗”壮汉,送酒的送酒,献肉的献肉。 大碗喝,大块吃,又显出“蒙古”人的粗犷、豪壮。 “敖汉旗”的姑娘们献上歌舞,歌声美妙、舞姿动人,其中一位不离开关山月眼前,巧笑倩兮,美目流波,引得“敖汉旗”的男女老少叫声连连、车声不断,那位姑娘竟是玉朵儿。 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抬头是碧空如洗、繁星点点,眼前是舞影;耳边是歌声,还有那声声的悦耳“蒙古”乐声。 关山月生平头一回。 此情此景,人生也难得几回。 关山月深深感动,除了眼前的情景,他把别的都忘了,暂时忘了。 吃、喝、拍手、欢笑。 他跟“敖汉旗”这些“蒙古”人一样。 他完全融入了,跟眼前这些“蒙古”人打成了一片。 他根本就是“敖汉旗”的人了! 大草原上越来越凉,甚至有了冷意。 但是在“敖汉旗”这里,热情洋溢,欢声震天。 没有人觉得凉,更没有人觉得冷。 关山月不觉得星-斗转。 关山月也不知道盛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是在“蒙古包”里。 一座小小的“蒙古包”,灯光昏暗,铺的、盖的,都是新的,正色红。 却不见舞影,听不见歌声,一片宁静。 这他才知道,盛会结束了,他喝醉了。 这种酒,他居然会醉,而且醉得人事不省。 凭他,再烈的酒也醉不了他。 但是,他突然醉了,醉得都不知道盛会结束,不知道怎么到这座“蒙古包”来的。 那是因为他太感动了,因为他暂时忘了此时此地之外的一切。 此刻想想之前的一切,他依然感动。 也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话声。 有人说话,就在他置身的这座“蒙古包”外。 话声是两个人的,两个人说话,两个女子说话。 说的都是“蒙古话”,他听出来了,一个是姑娘玉朵儿,一个是老人的儿媳,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虽然听出说话的是谁了,却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很快的,话声停了,不说了,有一个走了。 听见步履声远去了。 有一个进来了,进了这座“蒙古包”了。 看见帐门掀开了,看见人了。 进来的人是姑娘玉朵儿。 那么走的是老人的儿媳,姑娘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此刻应该是深夜,姑嫂俩在这座“蒙古包”说什么?姑娘玉朵儿进“蒙古包”来,又要干什么? 关山月坐了起来。 玉朵儿吓一跳,倏然停住:“吵醒恩人了?” 关山月道:“没有,我是醒了以后才听见两位说话的。” 玉朵儿睁大了眼:“恩人听见我跟拉花儿说话了?” 关山月道:“是的。” 或许是想起关山月听不懂“蒙古”话了,玉朵儿为之一松。她道:“恩人不是醉了么?恩人没醉呀?” 关山月有点窘,也有点不安:“都这时候了,害得姑娘不能歇息,还跑来照顾我。” 玉朵儿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不是来照顾恩人的。我是来伺候恩人的。” 关山月道:“我更不敢当了,我已经不碍事了,姑娘快请回歇息去吧!” 玉朵儿没动,道:“恩人,我是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目光一凝:“姑娘怎么说?” 他没听清楚! 玉朵儿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心头震动,站了起来,道:“姑娘——” 玉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无以为报,只有献身报恩;我愿意,拉花儿也愿意,但是拉花儿已经是人妻了,应该由我来报恩,我要她让给了我。” 深夜“蒙古包”外,姑嫂说话,原来是为这。 关山月道:“姑娘。” 玉朵儿道:“恩人,我过来了。” 她要走过来。 关山月忙道:“姑娘,不可!” 玉朵儿停住,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不敢受,也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嫌我是‘蒙古’女子?” 关山月道:“姑娘是汉人女子也一样。” 玉朵儿道:“我不相信。” 关山月道:“姑娘那是轻看了我。” 王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也是轻看了自己。” 王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本来就该报苔。” 关山月道:“在我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大恩。” 玉朵儿道:“在恩人或许是举手之劳,在我家却是两代的人活命大恩。” 关山月道:“即便是,报答之法多得是。” 玉朵儿道:“可是我家什么都没有,有的不足以报大恩。” 关山月道:“可是姑娘这么报答,我不敢受、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请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知道。” 这是说,老人家也愿意。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老人家糊涂?”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不糊涂。” 关山月道:“他怎么可以如此这般对女儿?” 玉朵儿道:“恩人,我愿意。” 关山月道:“姑娘愿意,他也不能!”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再请姑娘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仍没动,道:“我不是要恩人娶我。” 关山月道:“姑娘更是轻看我。” 玉朵儿道:“难道恩人愿意娶我?”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不愿,也不敢害人。” 玉朵儿道:“我不怕!” 关山月道:“我怕!”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是不是要我连夜离开‘敖汉旗’?” 玉朵儿道:“恩人不能走。” 关山月道:“那姑娘请回去歇息:”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有姑娘一家这种朋友,姑娘一家有我这种朋友,有什么不好?” 玉朵儿神情一黯,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这就走,只求恩人不要连夜走。” 她不是怕关山月走,她知道,关山月迟早会走,关山月不属于“蒙古”,是留不住的,她只是怕关山月连夜走。 也就是说,关山月能多留一刻都是好的。 关山月道:“我答应姑娘。” 玉朵儿没再说话,低着头走了。 望着玉朵儿出了‘蒙古包”,关山月心里为之一松,可也有点难受。 为了替老父、兄长报恩,女儿家就得牺牲自己。 虽然汉家女子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女儿家就得是这种命运? 不管女儿家是不是出于自愿,也不管施恩的人是不是接受,对女儿家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像如今,他对玉朵儿就造成了伤害。 女儿家可怜,普天下的女儿家都可怜。 关山月没有连夜走。 他答应玉朵儿了。 可是他也没法再睡了。 就这么躺着,睁着眼望着帐顶,直到天亮。 “蒙古”似乎天亮得早,其实,也不是天亮得早,而是天一有点亮,牲口就叫了,马嘶牛羊叫,‘蒙古包”里的人不起来都不行。 关山月听见别的“蒙古包”里的起来了,有人出来活动了,他也起来了。 在“蒙古”,水得来不容易,可是这座“蒙古包”里水早打好了。 一定是玉朵儿跟拉花儿。 关山月漱洗过后,走出了“蒙古包”。 男女老少已经开始一天的活儿了。 天刚亮,“蒙古”的这时候还有点凉意,可是真舒服,真好。 天更蓝、草更绿,空气清凉,连呼吸都舒坦。 关山月领略到了“蒙古”的好。 王朵儿来请关山月去吃早饭了。 姑娘的表现虽然像个没事人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自在。 关山月也像个没事人儿,可是他多少也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姑娘玉朵儿多少有点不自在。 早饭在老人的“蒙古包”里吃,老人已经在“蒙古包”外迎接了。 老人不会不知道昨夜的事。 姑娘也说老人知道。 老人的表现更像个没事人儿,也没有一点不自在。 或许因为岁数大了,比年轻人沉稳。 关山月没多说什么,只在吃过早饭之后,提到了要紧事:“老人家,活佛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老人道:“恩人,活佛远在‘库伦’。” 这意思是说,就是有什么动静,也不会那么快。 关山月道:“我认为活佛方面不会没有动静,老人家放心,只要活佛方面有任何不利于老人家的动静,我会立即赶来。” 老人道:“谢谢恩人,请恩人放心,大喇嘛犯法缺理在先,我旗那管旗章京是主犯,也是证人,活佛也怕‘蒙古’各盟各旗不服,不至于有不利于我的任何动静,我倒是担心活佛方面对恩人会有行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刚说……” 老人道:“那是对‘蒙古’人,对‘蒙古’各盟各旗,恩人是汉人,是外人,攸关颜面,活佛方面不能让外人任意侵犯‘喇嘛教’,尤其不能让外人伤及‘喇嘛教’的威权。”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也放心了,找我不要紧,我人在‘蒙古’,短时日内不会离开,随时可以找我。” 关山月没心事了,告辞了。 老人知道关山月要到“科尔沁旗”去,没多留,怕关山月不知道路,路上不好走,要派当初拦关山月那十名壮汉给关山月带路,并护送一程。 关山月婉拒。 老人直说了:“恩人是怕活佛方面派人找来,把他十人牵扯进去?” 关山月还真是怕这个,道:“既然活佛方面不会有不刊于老人家的动静,老人家何必……” 老人道:“恩人请放心,‘蒙古’人绝不敢对喇嘛不敬,何况是活佛方面的来人?活佛方面的来人,也绝对分得清‘蒙古’人跟外人。” 关山月还待再说。 老人又道:“恩人,‘蒙古’地广人稀,天苍苍,野茫茫,很容易不辨方向,外人更容易迷路,而且一错就是几百里,就是再回头,也不一定能找对方向。” 关山月知道,老人不是吓人,这是实情,不折不扣的实情:他听说过,有人就误入沙漠,越走越深,最后赔上了性命。 不得已,他只有点头领受好意。 听说关山月要走,老人的儿子在拉花儿的搀扶下,来见关山月,来谢关山月。 拉花儿倒没什么不自在,因为她根本没进关山月住的邪座“蒙古包”。 老人的儿子也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 这不要紧,调养些日子就好。 关山月在十名“敖汉旗”壮汉的陪同下离开了“敖汉旗”。 不只老人一家四口送出一大片“蒙古包”外,“敖汉旗”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 个个脸上离情别绪,姑娘玉朵儿更是红了眼眶,泪光都看得见,只是,她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的确,“蒙古”地广人稀,走了很久,去了很远,一个人也没有碰见。 天苍苍,野茫茫,除了远处那天地一线之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领受老人这番好意对了! 没有“敖汉旗”这十名壮汉带路,关山月准难辨方向,一定迷路。 从一早走到了日头偏西。 日头偏西,黄昏了。 “蒙古”的早上美好,“蒙古”的黄昏一样的美好。 没白天那么热了,凉快了。 一片金黄,天是金黄的,地也是金黄的,连草都染上了金黄色。 此情此景,醉人! 十名壮汉收缰停了马,领头壮汉叫关山月:“恩人。” 关山月也停了马。 领头壮汉道:“再过去就是‘科尔沁旗’地界了,我等就护送恩人到这里了。” 关山月道:“谢谢诸位,诸位快请回吧!” 领头壮汉道:“如今日头偏了西,只要让日头在恩人的左手边,恩人就是往北走,方向错不了,路也错不了。” 真周到。 关山月道:“我知道了,谢谢。” 领头壮汉道:“恩人回程经过‘敖汉旗’,请一定再莅临。” 关山月道:“谢谢,只要我回程经过贵旗,一定再度拜访……” 领头壮汉没再说什么,带着另九名,鞍上一躬身,拉转马头,飞驰而回。 关山月又为之感动,禁不住也有了离情别绪。 直望到十人十骑不见,关山月才定过了神。 定过了神,拉转马头要走。 一阵驼铃声随风传来。 驼铃,有人骑骆驼。 从轻快的蹄声,响动的驼铃声可以听出,骆驼还不是一匹,而且是往这个方向。 往日落的方向,往这个方向。 很快的,偏西的日头,耀眼的金光里,出现两匹骆驼,飞快奔来。 骆驼色呈深黄,落日光呈金黄,骆驼上的两个红点,特别显眼。 近了,那是两个红衣喇嘛,骑着两匹双峰骆驼! 红衣喇嘛,向着此地来。 关山月心头为之一跳。 两匹双峰骆驼,虽不是千里明驼,可是奔跑起来十分轻快,转眼问巳到近前。 红衣喇嘛是两名中年喇嘛,神情冷峻,一起收缰停住骆驼,左边一名冷然发话:“你是从‘承德’来的汉人?” 说的是汉语。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江湖人?”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到过‘敖汉旗’?” 关山月道:“是的。” 左边中年红衣喇嘛道:“那就错不了了。” 右边中年红衣喇嘛从鞍边一具革囊里,取出了法螺也似的东西,举起来就吹。 那东西形似法螺,吹起来声也像法螺,呜呜之声传出老远。 这是通知别人。 也就是说,两个中年红衣喇嘛还有同伴。 果然,轻快蹄声,驼铃声又随风传来。 也不止一匹,来得也快,也来自同一方向。 没错,耀眼金光里,六匹骆驼,六个红衣喇嘛,飞驰而来。 转眼来到近前,停住,六匹骆驼二前四后。 前两匹骆驼上,是两名五十上下的老喇嘛,一胖一瘦,都一脸逼人的冷意。 后四匹骆驼上,是四名中年喇嘛,一样的神情冷峻。 前两名中年喇嘛,左边那名向两名老喇嘛躬身,以“蒙古语”说话。 两名老喇嘛四目闪现寒芒,目光如利刃,左边老喇嘛以汉语说话:“就是你?” 他没有明白说何指。 关山月没有说话。 左边老喇嘛又道:“有位大喇嘛因你自绝!” 关山月说了话:“是我,有这回事。” 左边老喇嘛道:“管闲事管到‘蒙古’来了,还犯了喇嘛!” 关山月道:“江湖人,天下的闲事可管,至于犯了喇嘛,应该说喇嘛犯了律法。” 左边老喇嘛两眼寒芒外射:“你好大胆,怪不得你敢管闲事管到‘蒙古’来,怪不得你敢犯喇嘛,你可知道,在‘蒙古’,喇嘛就是律法。” 关山月道:“知道,可是我也知道,喇嘛不是王法。” 左边老喇嘛目光一凝:“你提王法?” 关山月道:“不错。” 左边老喇嘛道:“你是官里的人?” 关山月道:“明知我是江湖人,怎么又问我是不是官里人?” 左边老喇嘛道:“据佛爷所知,江湖人以武犯禁,不服王化,从不提王法。” 关山月道:“是不是宫里人,关系紧要么?” 左边老喇嘛道:“你要是官里人,当然可以管这件事情到‘蒙古’来,当然也可以查喇嘛犯法事。” 这么尊宫?这么守王法? 恐怕是喇嘛也怕朝廷,不敢说喇嘛也是王法。 其实,喇嘛也知道,“蒙古”各盟、各部、各旗,都归朝廷所任命之驻防大臣及地方官之管辖、监督。 朝廷虽至为优遇活佛,但活佛之为活佛,虽是得自达赖赠以“呼图克图”之尊号,实际上也是皇上的封赏。 关山月淡然一笑:“你可以放心,我是江湖人,不是官里人。” 左边老喇嘛道:“那你就不可以管闲事管到‘蒙古’来,更不可以犯喇嘛。” 关山月道:“奈何我已经管了,已经犯。” 左边老喇嘛道:“你犯了‘蒙古’大罪,所以佛爷要来拿你治罪。” 关山月道:“你等是从哪里来的?” 左边老喇嘛道:“库伦。” 关山月道:“是活佛派来的?” 左边老喇嘛道:“因为你犯的是位大喇嘛,所以惊动了活佛,能得活佛派人拿你,也是你的造化。” 关山月道:“怎么迟到如今才来?” 左边老喇嘛道:“‘库伦’太远,活佛得报太迟,不过,能在你逃走之前找到你,缉获你,就不算太迟。” 关山月道:“我没有逃走的意思,我不必逃走,你等只是找到了我,不见得是缉获了我。” 左边老喇嘛道:“佛爷找到了你,就是缉获了你!” 有把握。 口气似乎太大了些。 或许他忘了一个大喇嘛已经自绝了。 再不就是他自认比那个大喇嘛强。 关山月道:“你等凭什么抓我?” 左边老喇嘛道:“佛爷已经说过了,你管闲事管到了‘蒙古’,你犯了喇嘛,尤其是一位大喇嘛。” 关山月道:“我也说了,江湖人天下事管得,那位人喇嘛犯了法。” 左边老喇嘛道:“这话你可以到‘库伦’去说。” 他没再说,喇嘛就是“蒙古”的律法。 关山月道:“我不想去。” 左边老喇嘛老眼寒芒暴闪:“你敢拒捕!” 关山月道:“我没犯王法,何来拒捕之说?” 左边老喇嘛道:“不管是什么,恐怕都由不了你!” 关山月道:“这是说,我要是不束手就缚,你等就要用强?” 左边老喇嘛道:“佛爷就是这意思。” 关山月道:“看来我只能择其一,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左边老喇嘛道:“不错。” 不是他不愿意多说,就是他会说的汉语还不够多。 关山月道:“我想选第三条路。” 左边老喇嘛道:“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关山月道:“我不惹你等,你等也别惹我。” 左边老喇嘛道:“不可能!” 关山月道:“容我问一句,两位是……” 左边老喇嘛道:“活佛座下的大喇嘛。” 关山月道:“两位,已经有一位大喇嘛自绝了!” 胖瘦两个老喇嘛脸色一变。 左边老喇嘛道:“虽然都是大喇嘛,但各人的修为不同。” 他果然认为比那个自绝的大喇嘛强。 关山月道:“我是好意。” 左边老喇嘛道:“你不必再说了。” 关山月道:“恐怕我只有试试了。” 左边老喇嘛道:“不错,你试试就知道了。” 关山月没再说话,催马就走。 左边老喇嘛呆了一呆,喝道:“停马!” 关山月听若无闻,依然催马走他的。 左边老喇嘛惊怒暴喝:“抓他!” 关山月就是要逼喇嘛们先出手。 先到的那两名中年喇嘛,恭应声中就要双双腾身离鞍。 就在这时候—— 一阵异啸,一道星光破空电射而至,“笃!”地一声,射落在关山月跟喇嘛之间。 那是一支雕翎箭,乌黑的杆,雪白的箭羽,入土及尺,箭身不住颤抖。 劲道之强,惊人! 《第十一集》完,待续 第 12 卷 第 一 章 如获至宝 这只雕翎箭是谁射的? 在“蒙古”,射猎的人多的是,射猎的事也日日可见。 难不成是射猎的人射的? 这一箭,就落点来说,称得上一个“险”字,这要是射中了人怎么办? 以这支箭射力之强劲来看,只要是射中了人,那可绝不只是皮肉伤。 这是什么样一个射猎之人? 是误射还是…… 不管怎么说,这一箭至少让两个中年喇嘛收势停住,没再腾身离鞍。 只听左边老喇嘛怒喝。 他用的是“蒙古语”,关山月听不懂。 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喝问谁乱射箭。 还真是,一个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只一声,用的也是“蒙古语”。 关山月还是听不懂,但可以想见,可能是回应。 许是,在这一声之后,五匹健骑,一前四后,带起老高尘头,一阵风似的驰到,近前。马嘶声中,一起踢蹄而起,一个飞旋落地,全都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好俊的骑术。 骑术,在“蒙古”算不了什么。 好骑术,在“蒙古”也是比比皆是,真是放眼望去都是,一抓就是一大把。 可是,这五人五骑,那是好骑术里的好骑术,在“蒙古”绝对是数得着的。 这五人五骑,人,从头到脚一身黑;马,也是从头到尾一色黑,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黑得全身发亮。 五个人,都是蒙古壮汉,后头四个,壮而骠悍,但沉稳、豪爽,个个眼神十足,鞍辔讲究;鞍边各挂一口长剑,右后方那个,胳膊上还架着一只鹰,其他三个鞍边则多了些飞禽走兽。 前头一个,此后四个魁伟,四十上下年纪,气宇豪壮,浓眉大眼,络腮胡,目光炯炯,明亮如电,顾盼生威,加上他的个子、气宇,可以说是威勇慑人,鞍边排一张人高巨弓,一看就知道弓硬力强,不是他这样的,恐怕也拉不开,箭壶里插着十几支雕翎箭,跟射入地上那支一模一样。 不用说,刚才那支箭是他射的。 五人五骑停住,前头威猛黑衣壮汉,端坐鞍上,向着两名老喇嘛拾双手合了一下什。 这是“蒙古”人见喇嘛之礼。 见喇嘛都要行礼,何况是见了大喇嘛。 威猛黑衣壮汉见了这两个老喇嘛,只是双掌合了一下什,连身都没躬,更不要说离鞍下马,趴伏在地了。 两名老喇嘛脸色为之一变,左边老喇嘛以“蒙古”语大声发话。 关山月还是听不懂,但猜得出那是责问。 后头四名黑衣壮汉脸色也都变了,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招手拦住,自己用“蒙古”话说了几句。 左边老喇嘛脸带怒色,又说了几句。 威猛黑衣壮汉微怔,随即有惊喜色,看了关山月一眼,又说了话。 左边老喇嘛老脸上惊怒之色增添了三分,指着威猛黑衣壮汉大声叱责。 威猛黑衣壮汉边说话,边俯身拔起射入地里那支雕翎箭扬手递出。 一名中年喇嘛过来接过去,然后到左边老喇嘛骆驼旁,恭恭敬敬,双手递出。 左边老喇嘛接过那支雕翎箭,住箭杆上看了一眼,老脸上的怒容立即减了三分,也没再说话,拉转骆驼走了。 左边老喇嘛一走,右边老喇嘛跟四个中年喇嘛也忙催动骆驼跟着走了。 走得相当快,转眼没了影。 关山月旁观至此,由于不懂“蒙古”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猜得出,是威猛黑衣壮汉拦了喇嘛们。 而老喇嘛所以这么好说话的率众走了,既没动手,也没再说什么,关键是在那支雕翎箭上。 那支雕翎箭怎么了?是怎么一个来头?居然能让“活佛”座下的大喇嘛低头? 不管怎么说,人家拦了来抓他的喇嘛们,总该先谢谢人家。 关山月说了话:“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也说了话,这回用的是汉语,而且是纯正的京片子:“阁下就是那位管‘敖汉旗’闲事,逼得一个大喇嘛自绝,那汉人里的江湖人?” 关山月微微一怔:“那个老喇嘛告诉阁下了?” 威猛黑衣壮汉笑了,络腮胡为之抖动:“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话? 难道又一拨要抓关山月的? 关山月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刚才我跟那个老喇嘛用‘蒙古’语说话,阁下没听懂,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壮汉道:“不要紧,我用阁下听得懂的话,跟阁下说一遍。”一顿,接问:“阁下看见了,我人没到,先射箭过来。”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壮汉道:“我跟阁下一样,爱管闲事,平素跟喇嘛也没好感,我是见他们要对阁下动手,人没到,箭先到,拦他们。” 不是误射。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不用谢我,该谢我的是他们,这会儿我知道了,要不是我人没到,箭先到,拦了他们,恐怕倒霉遭殃的是他们。” 关山月道:“不敢。”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都能逼得一个大喇嘛自绝,别客气。” 关山月没说话。 针对这一句,他不必、也不想再说什么。 威猛黑衣壮汉又道:“我人赶到之后,那个老喇嘛仗着他的权势,怪我不该射那一箭,问我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我是见他们要动手,箭先到拦阻,然后人再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那个老喇嘛告诉阁下了?” 威-黑衣壮汉道:“他先告诉我,他们来自活佛座下,后告诉我为什么抓你。我明白了,我如获至宝!” 这话? 关山月也想知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我听说你的事了,你为管‘敖汉旗’的闲事,能逼一个大喇嘛自绝,不但一身武功高绝,也绝对是位豪侠英雄;我敬重这种好样儿的,也爱结交,当时就想见见,又知道你是个汉人,以为你一定离开‘蒙古’走了,正感遗憾,懊恼得不得了,不想在这儿让我碰见了,不是如获至宝是什么?” 要是这样,那的确是!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抬举。” 威猛黑衣壮汉道:“谢我抬举?是你自己抬举自己,我才该谢谢你呢!” 关山月道:“阁下谢我?”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不但没离开‘蒙古’。还往这儿来了,让我能见着你,一偿我的心愿,我不该谢谢你么?” 关山月道:“阁下越发的抬举了。”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说我抬举你,我说是你自己抬举自己,这么样说下去,没完没了,不说了,我接着说我的了。” 关山月道:“阁下请说,我不打扰了。” 威猛黑衣壮汉咧嘴一笑:“这才是!”一顿,接道:“这一来,我更不能让他们抓你了!我告诉那个老喇嘛,你阁下这个人我要了,让他带着我的话回去覆命。他们来自‘活佛’座下,权大势大,不可一世,这种事头一回碰上,那个老喇嘛当然不肯,还喝叱我大胆;我把我的箭当信物,让他拿回去覆命,他接过我的箭,一句话没再说,就带着人走了。从头到尾就是这么回事,阁下明白了吧!” 这是实情。 关山月都看见了,也明白了;他知道,威猛黑衣壮汉在“蒙古”一定是位人物,还是位大人物,不然不会让来自“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这么买帐。 他道:“我明白了,承蒙义伸援手,再次谢谢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一摆手:“我不说了么?该谢谢我的是他们,要不是我赶巧碰上,伸了这把手,倒霉遭殃的是他们。” 关山月道:“那是阁下客气,阁下抬举。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是阁下救了我,我记下了,我还要赶路,不能久留,告辞!” 鞍上一抱拳,他就要抖缰踢马。 还真是不能久留,真得快走了。 因为一轮红日快落下去了,日头一落下去,天就黑了,天一黑,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哪儿有“蒙古包”?哪儿有人家?哪儿是“科尔沁旗”? 威猛黑衣壮汉忙抬手:“别忙,请留一步。” 关山月没抖缰踢马,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好不容易碰见了阁下,刚还说如获争宝呢,我怎么能让阁下走?” 关山月道:“阁下是要?” 威猛黑衣壮汉道:“怎么说阁下也得上我那儿待两天去,让我好好儿亲近亲近,好好儿交交阁下这个朋友。” 原来如此。 这么一位人物。 是真佩服关山月,真想交关山月这个朋友。 关山月感动,道:“谢谢阁下抬举,谢谢阁下看重,我受宠若惊:盛情本不能却,奈何我还要赶略。”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要上哪儿去?不管哪儿,阁下上我那儿待过之后,我送阁下去!” 够热诚,够豪爽!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那倒不必,我只是怕天一黑……”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地不熟,怕天一黑找不着路?” 关山月道:“正是!” 威猛黑衣壮汉道:“跟我走,上我那儿去,还怕什么天黑找不着路?” 这倒是! 可是关山月急着上“科尔沁旗”找人,急着见十年不见的虎妞,不想去。 关山月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究竟是要上哪儿去?能不能说?” 这后一句,想必是因为关山月是江湖人,他知道江湖人有很多事不能说,不愿说。 这,关山月没有不能说,也没有不愿说,他道:“我要到‘科尔沁旗’去。” 威猛黑衣壮汉突然咧嘴笑了,络腮胡为之抖动,道:“弄了半天,阁下是要到‘科尔沁旗’!不用担心了,天再黑也不怕找不着路,也注定阁下得上我那儿去,天意让我能交上阁下这个朋友,天意也让阁下非交我这个朋友不可。” 这话? 关山月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接着道:“‘科尔沁旗’是我家,我家就在‘科尔沁旗’!” 巧了! “科尔沁旗”的人物。 “科尔沁旗”的这么一位连“活佛”、“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买帐的大人物,难不成会是? 会这么巧么? 要不是,“科尔沁旗”又哪来这么一位大人物? 关山月为之震动,一时没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笑望关山月:“怎么样阁下?不怕找不着路了吧!是不是天意让我交阁下这个朋友,天意让阁下非交我这个朋友不可?” 前者,关山月不怕了。 后者,还真有几分。 关山月定了定神,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笑得更得意了,道:“走吧!一块儿走吧!” 既然都是到“科尔沁旗”去,自是得一块儿走了。 既然都是到“科尔沁旗”去,一块儿走又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没说话,一块儿走了,跟威猛黑衣壮汉走了个双骑并辔。 那四名黑衣壮汉跟在后头。 没多久,看见了一片灯海,一大片。 藉着皎洁的月光看,这一大片灯海有“蒙古包”,也有房舍。 真是很大的一片,一眼看过去都看不见边儿,看不见尽头。 威猛黑衣壮汉马鞭一指:“阁下,这就是‘科尔沁旗’了,还不是‘科尔沁旗’的全部。” 这就是“科尔沁旗”! 还不是“科尔沁旗”全部! 是比“敖汉旗”大。 比“敖汉旗”大得太多了! 关山月道:“这只是‘科尔沁左翼中旗’?” 威猛黑衣壮汉道:“不错,这只是‘科尔沁左翼中旗’,阁下是要到?” 关山月道:“就是‘科尔沁左翼中旗’。” 他对威猛黑衣壮汉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位大人物,又多了三分把握。 威猛黑衣壮汉又笑了:“还真是巧,还真是天意。” 可不! 还真是! 只是,他没问关山月这个汉人,这个汉人里的江湖人,到“科尔沁旗”来,而且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来干什么? 他怎么会没问? 一般来说,都会问。 这不唐突,不冒失,更不犯忌讳! 威猛黑衣壮汉也该问。 这不是到哪个城镇,这是到“蒙古”,到“蒙古”的一个旗,汉人里的江湖人,没有特别的事,不会来。 可是,威猛黑衣壮汉他就是没问。 怎么回事? 是疏忽了没问,还是根本不问? 或者是乍遇想见的人,如获至宝之余,太高兴了,忘了问了? 这恐怕要问问威猛黑衣壮汉才知道了。 谁问? 眼前只有关山月。 可是关山月没问。 恐怕关山月也不会问。 片刻工夫之后,近了,再看这片灯海,这片“蒙古包”,这片房舍,简直就像个市镇。 这时候的这片市镇,外头看不见人,外头看得见的,只是成群的牲口,牛、马、羊、骆驼。 人都在“蒙古包”里,都在房舍里。 或许这时候是饭时。 或许“蒙古”人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所以,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进了这一片,几乎没碰见人。 东弯西拐了一阵,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房舍前。 这房舍跟汉人的房舍不一样,虽然也有大门,有围墙,可是看不见飞檐狼牙,也看不见亭、台、楼、榭,有的只是一座座平顶的房舍。 这一圈围墙好长,围的一圈好大,里头的房舍好多。 大门口排着两盏大灯,好亮,光同白昼。 门口一边各四,站着八名蒙古壮汉,各佩腰刀,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吓人!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一到,站门的八名壮汉立即恭谨施礼,齐声说了一句“蒙古话”。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直进大门。 进大门再看,好大的一个院子,有水池,还有花卉,挺美,也挺气派。 过来两名“蒙古”壮汉,拉住了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座骑的辔头。 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翻身下马,把座骑交给了两名“蒙古”壮汉,然后,威猛黑衣壮汉抬手肃客,把关山月让进了座落在不远处,正中间的一间房舍。 这间房舍好大,恐怕是待客大厅,灯火辉煌,摆设简单,但是,洁净也有几分雅意。 威猛黑衣壮汉说了话:“这就是我的家,阁下看怎么样?还不错吧?” 关山月道:“阁下客气,何止不错。” 说话间,又有两名“蒙古”壮汉来到,一端水,一端茶,也就是一个请客人擦脸洗手,一个奉茶。 威猛黑衣壮汉又说了话:“阁下坐了,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走了。 一身猎装回来,是得擦洗擦洗,擦擦衣裳。 家里要是有老人、长辈在,回来了恐怕也得趋前问安,禀告一声。 这是礼! 这种人物怎么会不懂礼! 关山月擦了把脸,洗过了手,迳自坐下喝茶。 他发现他喝的不是奶茶,而是茶叶沏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怕关山月喝不惯奶茶。 关山月又发现地上没铺毡毯,坐的也是汉人家用的几椅。 两边壁上挂的画,不是“驰马图”,就是“狩猎图”,画中人都是威猛黑衣壮汉。 画得好,不但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样,而且威猛豪壮的气势一样的逼人、懔人。 一定是出自名家手笔。 关山月正看着,威猛壮汉来了,看得出,擦洗过了,也换了便衣,一袭海青袍子卷着两段雪白的袖口,威猛豪壮之中,也显出几分潇洒。 他带笑来到:“让阁下久等。” 关山月起身相迎。 威猛壮汉忙抬手:“阁下别客气,坐,坐。” 说话间,迈着雄健步履已到近前。 关山月跟他双双落座。 一坐下,威猛壮汉一眼就看见了关山月那杯茶,笑道:“许是怕阁下喝不惯我们‘蒙古’奶茶,他们擅作主张给阁下沏了你们汉人的茶,平常一个个粗手粗脚的粗汉,没想到这回挺细心的,且看咱们待会儿吃的,是不是也是汉家菜饭。” 关山月忙道:“太麻烦了。” 威猛壮汉道:“说什么麻烦!饭总要吃,我这儿经常吃汉家吃,喝汉家喝,要不然哪儿来的茶叶给阁下沏茶?” 这倒是。 关山月还待客气。 威猛壮汉又说了话,问道:“阁下头一回来‘蒙古’吧?”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壮汉道:“习惯么?” 关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闯北,从东到西,到处去,就得随遇而安。” 这是说,他习惯。 威猛壮汉道:“‘蒙古’不比内地别处,到底习俗差得太多。”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威猛壮汉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阁下不是到我这儿来的头一个汉人,可却是头一个江湖人;‘蒙古’没有江湖,我却是‘蒙古’的半个江湖人,所以,阁下到我这儿来不要客气,更不要拘束。” 关山月道:“只是太打扰了。” 威猛壮汉道:“怎么说着说着阁下就来了?” 关山月道:“我这不是客气,我这是实情实话。” 威猛壮汉道:“阁下可知道,我这儿多少人吃饭,多少人住?多一个人吃饭,多一个人住,叫打扰?” 关山月要再说。 威猛壮汉先说了话:“阁下,你是我想见的人,能碰上阁下,真像我说的,我如获至宝,你来我这儿打扰,我求之不得,行了么?” 关山月不好不改了口:“阁下实在是太抬举了。” 威猛壮汉道:“又来了,我说了好几回了,是你抬举了你自己。汉人,尤其是汉人里的江湖人,有几个愿意管‘蒙古’人的事?尤其是找到‘蒙古’来管,有几个敢在‘蒙古’惹喇嘛,尤其是惹大喇嘛,又有几个惹得了?阁下不但敢惹、惹得了,还让一个大喇嘛,因落败而自绝,这在‘蒙古’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阁下,你的作为,你的胆识,你的修为,让我佩服,我还从来没佩服过谁呢!你阁下是头一个,往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了,说不定你也是最后一个。” 关山月道:“阁下,我实在……” 威猛壮汉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说么?” 他让关山月说事情的经过。 关山月说了,从“承德”那家客栈说起,一直说到他离开“敖汉旗”。 只有两件事他没有说,一是老人猜他来“科尔沁旗’的目的,一是玉朵儿为报恩要对他献身。 听毕,威猛壮汉一脸钦佩色,鬓发微抖,还有点激动,道:“我没有说错,阁下是汉人江湖人,管‘蒙古’人闲事的头一个,也是在‘蒙古’敢惹大喇嘛,能惹大喇嘛的头一个,这个朋友我一定要好好交交。” 他也不问问,关山月要不要交他这个朋友。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是我的荣宠。” 威猛壮汉炯炯目光一凝:“阁下这么个人物,怎么老爱说这种话?不该!”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而且是由衷之言。” 威猛壮汉道:“我更不爱听了,实情实话应该是,还不知道这是你我谁的荣宠。” 这还真是实情实话,也是威猛壮汉的由衷之言。 如若威猛壮汉是关山月所料的那一位,虽然他是“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可是关山月是“海威帮”少皇爷,如今的“南海王”——“无玷玉龙”郭怀的师弟,论资质,论修为,比郭怀甚至有过之,威猛壮汉他能交上关山月这种朋友,还真是不知道这是谁的荣宠。 只是,威猛壮汉并不知道关山月,不知道这些。 他应该是有一双慧眼。 关山月想再说。 威猛壮汉还是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我认为咱俩有缘。” 关山月道:“阁下是说?” 威猛壮汉道:“我想见见阁下,正愁阁下已经离开‘蒙古’回去了,不想竟让我碰上了阁下,我的家在‘科尔沁左翼中旗’,阁下却是要到‘科尔沁左翼中旗’来。” 真是,话都说到这里了,威-壮汉还是不问关山月来干什么。 关山月也不说。 而且,关山月料到威猛壮汉是谁了,也不说破。 关山月没说话。 威猛壮汉这回让关山月说话,他问关山月:“阁下以为如何?” 关山月不能不说话了,道:“的确。” 他所以不愿作答,是因为一旦威猛壮汉知道他是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为什么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不知道会拿他当敌当友? 威猛壮汉笑了:“这就对了,有缘就是天意,天意如此,我怎么能不不好好交交阁下这个朋友?” 话说到这儿,一名“蒙古”壮汉进来,以“蒙古语”躬身禀报。 威猛壮汉立即站了起来:“饭好了,走,咱们吃饭去。” 关山月跟着站起。 威猛壮汉跟着又是一句:“阁下,什么都不要说。” 关山月笑了,倏然而笑:“恭敬不如从命。” 威猛壮汉眉锋一皱:“还是说了!” 关山月又笑了。 威猛壮汉也笑了,大笑,豪迈大笑,声震屋宇。 笑声中,威猛壮汉一伸健壮有力的大手,拉关山月外行。 吃饭不在这一间。 在另一问,离这一间不远,在这一间左边,隔一间。 吃饭这一间略小一点,一样的灯火通明。 用的也是汉家桌椅,大红桌布,碗盘杯箸,全是银的,擦得发亮。 饭菜已经摆上了,也是汉家吃喝,丰盛的一桌,八名“蒙古”壮汉恭立伺候。 丰盛,排场,不逊京里大府邸。 跟京里王侯之家不同的是,这里,这一桌,显得豪迈,粗犷。 关山月想说话。 威猛壮汉先说了:“阁下,这时候,嘴是用来吃喝的,不是用来说话的,坐,坐。” 关山月还想说。 威猛壮汉又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这话可是阁下说的。” 关山月不说了。 威猛壮汉笑了。 两人落了座,威猛壮汉又说了话:“今天你我订交,该喝点儿,是么?” 这话让人不能说不。 关山月道:“我量浅。” 威猛壮汉道:“阁下这样的,我不信量浅,不过我还是愿意说,想喝多少喝多少,怎么样?” 关山月道:“行!” 威猛壮汉道:“也请放心,我请阁下喝的,不是‘蒙古’的奶酒,是内地的酒,什么好酒我都有,我最爱的是东北的‘二锅头’。” 关山月道:“反正喝不多,我都行。” 威猛壮汉道:“那阁下就客随主便!” 他抬起了健壮有力的大手。 酒器来了,不是杯子,是银碗,大银碗。 这哪是喝点儿! 关山月不由一怔。 威猛壮汉忙道:“阁下,恭敬不如从命。” 关山月没说话。 酒来了,整坛的,现拆泥封。 “蒙古”壮汉的大巴掌,只一下,酒香四溢。 不用喝,闻就知道,绝对是好酒,而且是陈年的。 “蒙古”壮汉一手提,一手托,上前一人一碗。 威猛壮汉端起了他那一碗:“我想干,可是我还是要问,咱们怎么喝?” 关山月道:“阁下说的,客随主便。” 威猛壮汉一怔,大笑,连说了三声“好”,一仰而干。 关山月也端起了碗,一口气喝干。 还是好酒,可是入口就觉出了酒的力道。 关山月不擅酒,也从没这么喝过,可是他有把握不会醉,就是喝上一坛也不会醉。 一碗喝干,“蒙古”壮汉上前,又是一人一碗。 三碗过后,威猛壮汉面不改色,毫无酒意,说了话:“我不想说,也不想问,可是总不能老这样儿,我叫呼格伦,请教。” 关山月没料错,是那位大人物,是“蒙古”那头一个,第一人。 不愧是! 而且,来了! 关山月道:“回禀王爷,草民姓关。” 见着“神力老侯爷”,总要让老侯爷知道,他姓关。 威猛壮汉呼格伦亲王一怔:“阁下知道我?” 关山月道:“谁不知道‘蒙古’‘科尔沁旗’有位呼王爷?以草民所见的阁下,绝对是。” 呼王道:“阁下是知道我这个名,还是知道我这个人?” 关山月道:“草民都知道。” 这是实情实话! 呼王道:“那就别让我难受,更别让我生气。” 关山月知道他何指,道:“王爷,礼不可废。” 呼王道:“这是在‘蒙古’这是在我这儿,我这儿没有这个礼。” 关山月道:“恕草民直言,王爷这儿要是没有礼,王爷不会这么名扬天下,受人尊敬,也称不了当今‘蒙古’第一人!” 还真是! 呼王两道浓眉轩动:“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应该只是不拘小节,而不是不讲礼。” 呼王道:“对阁下你……” 关山月道:“王爷,礼,对谁都要讲,唯一的不同是礼要有节,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礼节。” 呼王道:“可是对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任何人都一样,不能有例外,王爷要是非如此这般抬举草民不可,草民不敢陷王爷于不礼,容就此请辞!” 呼王目光一凝,慑人的两眼之中闪现异采:“我受教了,阁下许我为‘蒙古’第一人,恐怕阁下也是当今江湖的头一个;像阁下这样的朋友要是不好好交交,就再也找不到像阁下这样的了,呼格伦会遗憾终生。” 这位“蒙古”王爷,还真是生就一双慧眼。 这是不是就是说…… 话锋一顿,他接道:“诚如阁下所知,我是小节可以不拘,礼不可不讲,咱们之间还是这样,行么?” 关山月道:“草民理当遵从。” 呼王道:“阁下对我自称草民,听起来别扭,更难受,可是没法子,只好听了。” 摆摆头,笑了,是苦笑。 关山月也笑了,他不是苦笑。 呼王告诉了关山月他的姓名,也问了关山月,关山月只告诉呼王,他姓关,别的也没多说。 呼王也没再问别的,什么也没再问。 还没问关山月来“科尔沁旗”有什么事。 怎么说他都该问。 谁都会问。 这根本就是随口的话。 可是他就是没问。 由此可知,他是故意不问。 是知道江湖规矩,还是等关山月自己说? 不管是什么,他沉得住气。 关山月也沉得住气,不说。 他沉得住气的,还不只这一样。 悲愤亲仇十年,十年来他锥心刺骨,痛断肝肠,大仇残凶虽已一一伏诛,但主其事者如今近在咫尺。 MadebyanUnre 第 12 卷 第 二 章 武艺切磋 思念虎妞十年,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之前,以为虎妞难逃毒手,已然遇害,而且是替他死难,他悲痛不下于义父的被害;除了悲痛,还多了一份歉疚。 找到大胡子,得知虎妞并未遇害,不但还在人世,而且也未受到伤害之后,对虎妞更是思念,所以他千里迢迢跑来“蒙古”,如今虎妞也近在咫尺。 关山月不但不说,而且还能跟这位呼王如此这般,没事人儿似的。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难不成就这么你推崇来,我推崇去,如此这般的吃喝? 不,事儿来了。 一个“蒙古”壮汉进来恭谨躬身,向着呼王以“蒙古语”说了几句。 “蒙古”壮汉俐落打扮,关山月认出是跟呼王去打猎那四个里的一个,更认出是驾鹰的那个,但是关山月听不懂他跟呼王说的是什么。 只见呼王立即皱了两道浓眉,也用“蒙古语”说了几句。 那“蒙古”壮汉又说了几句。 呼王听了这两句话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转望关山月:“阁下。” 只叫了这么一声,没有后话。 似乎有点犹豫。 关山月道:“王爷有事?” 呼王说了话:“正有点事。” 也就这么一句。 关山月道:“请王爷示下。” 呼王脸色微整:“说什么示下,都是我平常把他们几个给惯怀了。” 关山月道:“王爷是说?” 呼王道:“是这么回事,他几个知道一个大喇嘛因为败在阁下手下,自绝而死,佩服阁下的修为,想请阁下教他们几个两招。”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当,草民是侥幸。” 呼王道:“阁下不用跟他几个客气。” 关山月道:“草民说的是实情实话。” 呼王道:“他几个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更明白。” 关山月道:“王爷的意思是……” 呼王道:“他几个胡闹,我不答应,可是他不肯走。” 关山月明白了,呼王要是真认为下属胡闹,会容得了他们不肯走? 以呼王之威,说句话,哪怕只一个字,下属哪敢不听? 呼王也想看看关山月的一身所学。 自己不好试,正好趁这机会,让下属测试测试。 关山月当即道:“教不敢当,草民愿意跟他几位切磋切磋。” 这是客气。 可也是答应了。 呼王转脸过去,道:“浑东西,如了你几个的愿了,还不快把他们三个叫进来。” 用汉语说话。 恐怕也是说给关山月听的。 那“蒙古”壮汉乐了,大乐,一蹦老高,叫着奔了出去。 敢在呼王面前如此这般,恐怕呼王平日也真宠他们。 呼王却还说了句:“真好规矩。” 恐怕也是说给关山月听的。 关山月没说话。 这时候最好不说话。 转眼工夫,一蹦老高,叫着出去的那一个,带进了三个。 这四个正是那四个。 另三个也是一身俐落打扮。 显然是有备而来。 四个人近前一字排列,恭谨施礼。 呼王一指他四个:“我的贴身四护卫,阁下见过了。” 四个护卫,还是贴身的。 不用说,准都是好样儿的。 关山月微欠身:“四位。” 大内侍卫,御前带刀,官同三品。 “蒙古”“铁帽子王”的护卫,恐怕也是有品级的。 关山月看的不是他四人的品级,是冲呼王,这也是礼。 呼王伸手把关山月按了回去:“关爷。” 那四个齐声叫,连犹豫都没犹豫:“关爷。” 关山月又欠身,呼王又按,可是没按住。当然,呼王没用什么力,尽管如此,呼王仍为之一怔,可是很快就定过了神,道:“关爷答应教你四个两招了,还不先谢谢。” 那四个忙又齐声道:“谢谢关爷!” 关山月道:“不敢当。” 这回没欠身,他站了起来。 这回呼王没按他,也没拦他,因为动手过招,总得站起来,不能还坐着。 关山月一站起来,先进来那个抬手就往外让:“关爷请!” 这是让关山月出去。 动手过招,总得出去,不能在这儿。 外头地方大,这儿地方不够大,施展不开。 关山月没动,而且说:“不用出去了,就在这儿吧!”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一怔:“就在这儿?” 关山月道:“只是切磋几招,这儿地方够大了,王爷边喝酒边看,也可以给王爷助劝酒兴。”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转脸望呼王。 这是请示。 要听听呼王怎么说。 呼王微笑:“是关爷教你四个,当然要听关爷的。” 呼王这么说,当然是听呼王的。 就这么定了。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转望关山月:“那就……” 关山月往前走几步,离桌子远点儿:“别撞了桌子,给王爷助酒兴不成,反倒扫了王爷的酒兴,就在这儿吧!” 他可没说谁会撞了桌子。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跟另三个,忙也过去了,一字排列在关山月对面。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说了话:“关爷要教我四个点什么?” 关山月道:“那要看四位想在哪一样上切磋。” 这是说,客随主便。 也是说,他都行。 呼王说了话:“机会难得,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了,你四个造化大,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别跟关爷客气了。” 这话,似乎有什么暗示。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似乎也心领神会了,不再问关山月了,道:“那就这样,我四个斗胆先后跟关爷过几招,就在跟关爷过招中,偷学关爷几招吧!” 这才是他四个的目的。 对关山月出手,看关山月怎么应付。 应付不了,关山月就得出丑。 他四个是呼王的贴身护卫,强将手下无弱兵,绝对是好样儿的,也是整个“蒙古”公认的一流好手,他四个有这份自信,关山月应付不了。 有个大喇嘛在关山月手下落败,一羞愤自绝了,他四个有点不信。 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关山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一点也没有犹豫,立即点头:“行,四位怎么说,就怎么是。”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转脸摆手:“你三个往后站,我先跟关爷讨教几招。” 那三个里,有一个说了话:“怎么你先跟关爷讨教?”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道:“是我进来求得王爷答应,关爷点头的,不该么?” 还会演戏,一搭一档,唱作俱佳。 说话的那个不说话了,跟另两个退向后去。 关山月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等那三个往后站了,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转望关山月:“关爷准备好了么?” 关山月道:“江湖人,随时都是准备好的。” 还真是。 也真得这样。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道:“我要出手了。” 招呼打得太够了。 关山月道:“谢谢,护卫随时可以出手。” 他这里话声方落。 先进来那个“蒙古”壮汉已然动了,真快! 反应快,动作也快,跨步闪身,人已带着一阵风到了关山月面前,探掌就抓。 不是抓关山月的穴道,是抓关山月的衣襟。 这是“蒙古”的“擒拿手” “蒙古”的武术、技击,是不认穴道,不讲制穴的,完全是直来直往,硬碰硬,讲究的是力、快、骠悍、凶狠。 关山月没让他抓着,在那钢钩般五指将要沾衣的时候,滑步侧身让开了,差一点,间不容发。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一抓落空,招式用老,但他反应快,快腕下沉,就要变招。 关山月出手了,右掌已然搭上了他腕脉,一紧,一带,同时底下伸腿,还说了声:“护卫站稳了。”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站不稳,先是半边身子一麻一软,整个人使不上劲,一股力道带得他往前冲,他不能不往前冲。 接着,腿绊在一根铁柱子上,迎面骨生疼,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这么一来,重心就更不稳了,一个踉跄,往前就扑,幸亏带他的那股力道不算太大,冲出去两步他就急忙收势停住了,不然非摔个狗嘴泥不可,不满脸开花也要拧断门牙。 虽然没摔着,可是已经够了。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站在那儿直发愣。 怎么不?他从来没碰上这种事。 这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遭。 呼王说了话:“关爷手下留了情了,还不快谢谢关爷!”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定过了神,忙转过身,道:“关爷!” 呼王道:“谢谢关爷!”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没谢关山月,却道:“禀王爷,关爷出手太快,属下还没有学着。” 显然,这是还不服。 呼王浓眉微动。 这是稍有不快,要拦。 关山月说了话:“王爷,草民愿意出手慢一点。” 这是让呼王不要拦。 呼王微一笑:“好吧!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看你的造化了。” 答应让他这个护卫再试一次了。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这回不急了,也不抢快了,他转脸望关山月,凝目望关山月,两道锐利目光紧盯关山月。 似乎是在找关山月的破绽。 不知道他找到关山月的破绽没有,转眼工夫之后,他动了。 又一次跨步闪身,欺到关山月近前,双掌并出,一抓关山月的咽喉,一抓关山月的腰。 “蒙古”的武术,就是近身搏击,非碰着对手,抓着对手不可。 可别小看“蒙古”武术,碰上了“蒙古”高手,只要让他的手沾了衣,就不容易脱身。 关山月这回没躲,甚至没动。 刹那问,两只有力的大手,一只抓住了他的领口,一只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裳,沉喝出声,就要把关山月提起来摔。 可是他没提动关山月。 关山月像一座山。 他哪里提得动一座山?丝毫也动不了。 他不信邪,大喝声中要再用力。 关山月说了话:“请小心,我要出手了。” 说话间,关山月一只手已抓住了先进来那“蒙古”壮汉的腰带,提气凝力只一提,反把先进来那“蒙古”壮汉提了起来。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大喝声中要再提关山月,-觉得自己腰间一紧,双脚就离了地,他为之一惊,也听见有人惊呼,就在这时候,他觉得头一昏,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飞了出去。 他正怕这下非摔个结实不可,-又觉得让人接住了。 忙定睛一看,接住他的竟是另三个,另三个一脸惊容,他忙挣脱下了地,还没站稳,呼王的话声传入耳中:“关爷这回出手不快,你学着什么了么?” 先进来那“蒙古”壮汉低下了头,没说话。 他服了。 而且他明白,那位关爷两次手下留情。 他只是不明白,那位关爷的力气,怎么会大过他去。 论个头儿,不可能! 呼王又说了话:“接下来是谁要跟关爷学?” 另三个里,左边一个跨步上前。 呼王四个护卫里,数他最黑,也一脸机灵相,他道:“王爷,是属下。” 呼王看了他一眼:“头一个已经学着了,看你这第二个能不能学着什么了。” 这话,话里有话。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躬身应了一声,转望关山月,笑嘻嘻的:“关爷,头一个学的是‘蒙古’擒拿,承您赐教,我不想学擒拿,我想学拳脚。” 关山月道:“我什么都会一点,可都不精。” 前一句,是实情,是客气。 后一句,也是客气,可不是实情。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仍然笑嘻嘻的没多说,道:“我要出手了。” 也打了招呼。 关山月也没有多说,道:“请!”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飞身扑到,当胸就是一拳。 快,凶狠。 关山月败了头一个,他是亲眼看着的,他脸上虽然一直笑嘻嘻的,心里可不敢大意。 这头一拳虽然快、猛、狠,可都是虚招,目的只是引关山月出手。 关山月出手了,侧身躲这一举,同时探掌抓腕脉。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以为目的达到了,他还不错,说了声:“关爷请小心。” 就要变招。 他把希望放在这第二招上。 关山月也说了声:“护卫也请小心。” 他没出招,只一转身。 他这是把身子转了回来。 这一转身,膀子却撞着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的膀子。 关山月没事,一动没动。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却站不稳了,一个踉跄冲出去好几步,还抓着被撞的膀子,一脸苦相。 显然,撞疼了。 关山月说了话:“我不小心,护卫还能出手么?” 动手过招,哪有不小心这一说?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脸上的笑意没了,恐怕是动了火儿,道:“不要紧,我遭撞的是左膀,还有右膀可用。” 真的,他还有右臂、右手可用。 话落,闪身扑到,就要出手。 关山月跨步向前迎向了他,快迎着的时候闪身,又是一膀子。 这回撞的是右膀。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再次站不稳,又冲出去好几步,机灵相变成了苦相了。 这回没抓膀子,因为他左膀还动不了,右手根本抬不起来。 如今又多了右膀,右手也抬不起来了,跟左手一样,只能垂着。 他火儿大了,道:“你!” 不是“关爷”了,是“你”。 关山月不让他说话,道:“又撞了,我真是不小心,这回护卫的右膀,恐怕也不能用了。” 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还待再说。 呼王说了话:“还不知足么?换下一个吧!” 尽管火儿大,王爷的话不敢不听,一脸机灵相“蒙古”壮汉躬身答应,退向一旁;心里的火儿,都烧到了脸上。 关山月只当没看见。 第三个上前了,第三个“蒙古”壮汉细眉细目,长得清秀,可一脸冷意,道:“关爷,我想学兵刃!” 要动家伙! 要玩真的! 八成儿,前两个同伴输的,他想连本带利捞回来。 呼王浓眉一扬,要说话。 关山月先说了话:“王爷,学武本来就包括兵刃在内,哪有不学兵刀的?学了兵刃,也可以知道兵刃的凶险。” 呼王微一笑:“那阁下就教吧!” 清秀“蒙古”壮汉一听王爷这么说,立即接了口:“行么,关爷?” 关山月道:“我不说了么?我什么都会一点,可都不精。” 清秀“蒙古”壮汉一抬腿,从靴筒里掣出一把刀像匕首,可比匕首长一点,刀锋也比匕首宽一点。 这是“蒙古”的割肉刀,当然,用得重,对要害下刀,也能要人命,因为它能杀羊宰牛。 这种刀,很锋利。 “蒙古”人经常用它宰杀牛羊,用它割肉,所以经常磨,虽不能说吹毛断发,可也一碰就见血。 不过,只动这种割肉刀,而不是动真正的兵刃“蒙古刀”,足证他也只是让关山月见点血,并不是真要跟关山月拚命。 还好,可以让人放一半心。 掣刀在手,他凝目望关山月:“关爷请亮兵刀。” 关山月的兵刀,一把软剑,一把“巨阙”;软剑随身在腰间,“巨阙”在行囊里,都不能亮。 时、地、人都不对。 这两样只要亮一样,事情就大了! 关山月道:“我没带兵刃。” 清秀“蒙古”壮汉道:“关爷想用什么?我给关爷借。” 关山月道:“谢了,不用,我这双手比兵刃不差。” 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实情实话。 “不差”,是客气。 正确的说法是,兵刃比不了关山月这双手。 清秀“蒙古”壮汉却不爱听了,两道细眉一扬,道:“那好,我就跟关爷这双手学兵刃。” 说完话,他就要动。 关山月抬手一拦:“请等一等。” 清秀“蒙古”壮汉收势没动。 关山月道:“在动手之前,我想明白件事。” 清秀“蒙古”壮汉道:“关爷想明白什么事?” 关山月道:“我看这种刀挺好,在‘蒙古’多么?” 这是? 清秀“蒙古”壮汉道:“多,要多少都有。” 关山月道:“那就好。” 这什么意思?清秀‘蒙古’壮汉没多想,道:“关爷要是看得上眼,我送一把给关爷。” 关山月道:“谢谢,不用了,我用不惯。” 清秀“蒙古”壮汉道:“关爷不要客气。” 关山月道:“不是客气,我刚不是说了么?我这双手,比兵刃不差。” 一句话听火儿了清秀“蒙古”壮汉,还好他还能忍住,能忍住是能忍住,不过脸色看得出来,他道:“关爷还有什么事要明白的了?” 显然,他是急着动手。 他并不想伤关山月,他只想在关山月身上划个口子,让关山月见点血,这就够了,前两个同伴所苦的,就连本带利都找回来了。 他既要跟关山月动兵刃,想必他是以兵刃见长,在兵刃上,有他独到之处。 关山月道:“没有了,我没有什么事要明白的了。” 清秀“蒙古”壮汉道:“那我就要出手了!” 关山月道:“请,护卫随时可以出手。” 清秀“蒙古”壮汉不再说话,跨步欺身,挺刀就。 他还真是以兵刃见长,在兵刃上有独到之处,这一刀取的是关山月上半身,没有明指何处,但关山月的上半身都在他刀尖所指范围之内,不但快,而且带着劲风。 关山月没出手,只躲,容得刀递到,他后退半步。 这是弄险,只要清秀“蒙古”壮汉不等招式用老,如影附形,跨步再进,同时变招,就难再躲。 还真没错,清秀“蒙古”壮汉就是跨步进逼,同时变招。 他的刀由直到变为斜挥,从左上,往右下,猛刀划下。 不知是真不好躲了,还是怎么,关山月没再躲,他出了手,右掌递出,一闪而回。 只听清秀“蒙古”壮汉一声惊呼,他急退了好几步。 谁都看见了,他两手空空,刀没了。 刀跑到了关山月手里,关山月扬了扬那把刀,道:“护卫要送,就送我这一把吧,好在护卫本答应要送我一把,这不算夺人所爱,也好在这里刀多得很,再弄一把不难。” 原来他刚才问,是为了这。 足证他刚才就认定,这把刀会到他手里了。 清秀“蒙古”壮汉还直发愣,他不知道他的刀怎么会到了关山月手里,关山月是怎么夺过去的。 别说他不知道,在场的人都不知道,甚至根本没看见。 呼王有没有看见,就不知道了,只听他道:“你是该在兵久上好好多学学,让开吧!” 清秀“蒙古”壮汉脸色变了一变,一句话没说,头一低,要退到一边去。 关山月说了话:“开玩笑的,护卫刚才说要送我一把刀,我已经称谢心领了,怎么能再要护卫这把刀,请拿回去吧!” 他抬手递出了那把刀。 他捏着刀尖,刀把向外。 清秀“蒙古”壮汉有点犹豫。 许是不好意思。 这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只听呼王又说了话:“还不快过去接过去,败在这样的高手手下,不丢人。” 清秀“蒙古”壮汉这才走到关山月面前,把他的刀接了过去,双手接了过去。 从这一点可以知道,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不能不佩服。 本来嘛,没走完三招,刀就让人夺去了,还不知道让人怎么夺去的,再加上亲眼看见了前两个同伴的败,这样的高手,能不佩服? 英雄由来重英雄、惜英雄。 关山月为管不平事在“承德”伸了手,还来到“蒙古”管,敢惹喇嘛,使得一个大喇嘛自绝,这种行径,是英雄。 呼王跟他的手下,也都是好样儿的,都是英雄。 英雄还能不佩服英雄? 呼王又说了话:“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瘦一点,可是挺结实,他应道:“是,王爷。” 呼王道:“你想学点儿什么?”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道:“回王爷,我什么也不想学了。” 这话,听得在场的都一怔。 呼王道:“你怎么说?”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笑得窘迫:“回王爷,他们三个都学成了这样,我还敢学么?” 原来如此。 呼王大笑,声震屋宇:“你比他们二个机灵多了。”转望关山月,道:“阁下教人都教得让人怕了,他不敢跟阁下讨教了,行吧?” 关山月道:“当然行,这本来是悉听各人便的事。” 呼王道:“那阁下就请回座吧!” 关山月刚要回座。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走到面前,深深一躬身,道:“关爷,您千万别介意,像我这样的,您教也教不出什么来,所以我就自己退却了。” 还特地到面前来,深深一礼,加以解释,以求谅解。 真是礼多而周到。 关山月道:“护卫太多礼,太周到了,我明白。” 他转身要回座。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突然从关山月背后伸手,拦腰抱住了关山月。 说什么礼多而周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呼王一怔,要喝止。 那三个一怔,脸上都有了喜意。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大喝声中使力,要抱起关山月。 想摔倒关山月,必得先把关山月抱起。 别的没办法,能摔倒关山月也行了。 可是这时候他感觉到,他抱的不是关山月,他抱的是一根大铁柱,他抱的是一座山。 别看他瘦,劲可挺大,凭他的劲儿,恐怕能抱起一头牛。 可是,凭他的劲儿,还不能撼动铁柱,更不能抱起一座山。 他没能抱起关山月,关山月的两脚连动都没动。 呼王没再喝止,凝目看着,看再下去会怎么样? 那三个脸上的喜意凝住了,都瞪大了眼。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还不信邪,憋足了气,使足了劲儿,还想再试。 关山月说了话:“太勉强会受内伤。”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不听,哼一声就要—— 倏觉左膈肢窝一痒、一麻,气泄了,他忙收手后退。 关山月望着他微笑:“别见怪,我这是为护卫好,伤了内里,不是闹着玩儿的。” 见怪?关山月根本就没还手,刚才点他那一指,要是点在穴道上,或者力加三分,会是什么后果?能见怪么? 是他偷袭,又是谁该见怪?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没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呼王这时候叱责了:“背后偷袭,谁教你的?” 关山月接了口:“王爷,不是草民,这是护卫根本没跟草民学什么,不过,这位护卫并没有错,兵不厌诈,兵法上是这么教的。” 呼王忍不住笑了,摇了头:“阁下还帮他说话。” 关山月道:“四位护卫跟草民本来就是玩玩,为王爷助劝酒兴,王爷又何必这么认真?” 呼王转脸,笑容敛去,脸色微沉,叱道:“我只当你最机灵,弄了半天你最丢人,还不谢谢关爷!” 都是他的贴身护卫,也一定都跟了他多年了,他还能不知道每个护卫什么样? 不过是偷袭在先,又没能摔倒关山月在后,最后还是关山月手下留情,甚至使得不受内伤,做主子的脸上挂不住,不得不骂两句给关山月听听罢了! 瘦而结实的“蒙古”壮汉忙躬了身:“谢谢关爷!” 打心眼儿里,他愿意。 因为他服! 他自己明白,他碰上的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这样的武功,就算他再学十年也不行,何况人家还手下留情,帮他说话?他能不服? 关山月抱拳答了一礼:“不敢当,护卫别客气。” 呼王又说了话:“你们都听见了,关爷说,你们四个是跟他玩玩儿的,你们四个都给我自问一句,你们四个是跟他玩玩儿的么?人家关爷才是跟你们四个玩儿的,根本都还没显露呢,你们四个就丢刀的丢刀,摔的摔,爬的爬了,这才是武学,我看你们四个真该磕头拜师,好好儿跟关爷学两招。” 不知道呼王只是这么说说,还是说真的。 其实,要是关山月愿意,事情成了真,又有什么不好? 那四个当了真,大喜过望,怎么不?会武的都嗜武,这样的武学上哪儿找?能碰上是造化,错过了再也碰不上了,何况是跟心里已经佩服的人学?如雷般恭应,拥过来就要拜倒。 关山月忙拦住:“王爷只是这么说说,四位别当真。” 那四个望呼王。 呼王说了话:“阁下,谁说我只是这么说说?” 不是只这么说说。 那四个又要拜倒。 关山月忙又拦住,道:“王爷,草民不敢当。” 呼王道:“阁下有什么不敢当的?” 关山月道:“草民这点武艺” 呼王道:“阁下这点武艺?那是阁下客气,就算阁下真是这点武艺,总比他四个强得多吧?” 关山月要说话。 呼王道:“阁下不承认?不比他四个强得多,不出三招,还没真显露,就能让他四个丢刀的丢刀,摔的摔,爬的爬,这还是手下留了情。 关山月还要说话。 呼王道:“阁下,我可是个练家子,算得上是个行家,别打算蒙我。” 他也客气。 呼王他何止算得上个行家? 关山月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不敢蒙王爷,草民只不过比他四个强一些……” 呼王却又打断了话:“还客气,阁下别介意,过分客气就透着假了,就算只是强一些,那也是强,够了,足以当他四个的师父了。” 关山月道:“王爷这是让草民误他四位。” 呼王道:“明明不是,阁下自己清楚。” 关山月当然清楚,他换了理由:“他四位是王爷的护卫……” 呼王又打断了话:“我的护卫怎么了?我的护卫有什么了不得的?我的护卫就不能拜师学艺了?这是谁说的?我要是学的不足,连我都得拜师学艺。”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一介……” 呼王还是打断话:“我知道阁下要说什么,好样儿的都在民间,不找民间拜师学艺,找哪儿拜师学艺?” 呼王说的是实情。 呼王说的是理。 关山月只好再换理由:“王爷,草民在‘蒙古’待不了多久。” 这也是实情。 呼王道:“阁下在‘蒙古’待不了多久?” 关山月道:“是的。” 呼王道:“阁下在‘蒙古’就不能多待待?干嘛这么急着走?回到江湖去还有事?” 关山月一时想不出理由,只好借呼王的话说话:“是的,王爷,草民在江湖上还有事。” 呼王道:“我礼聘阁下当他四个的教习,行不行?这样阁下是不是能多待些时日?” 看来他不是只是说说,他是当真。 第 12 卷 第 三 章 咫尺天涯 他就是不问关山月,到他“科尔沁旗”来,是来干什么的。 关山月道:“王爷。” 呼王这回抬手拦了话:“不对,阁下,我礼聘阁下当他四个的教习,对阁下来说,那不是敌,不是爱,反倒是屈辱,不行!” 关山月忙道:“王爷。” 呼王不听关山月说话,也不让关山月说话,道:“咱们改改,这样,我要交阁下这个朋友,我坚留,我求阁下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行不行?” 关山月暗暗为之感动,道:“王爷太抬举草民,叫草民怎么敢当?” 呼王道:“我太抬阁下,阁下不敢当?阁下,您实在太客气,我清楚,江湖上,武林中,像阁下这么样的人物,根本没把像我这样的放在眼里,能交上阁下这样的,蒙阁下不弃,那是我的造化。” 这,关山月就更不敢当了,他道:“王爷!” 呼王还是不听关山月说话,不让关山月说话,道:“当然,阁下要是不愿意教,不愿意留,那另当别论,是他四个没这个造化,我不能、也不敢勉强。” 呼王厉害,这话扣人。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王爷既有所命,草民不敢不遵,只是,草民有所请,万请王爷俯允。” 呼王道:“只要是阁下说的,什么事都好办,说吧,阁下。”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为师,他四位不必拜师,草民愿意各跟他四位说两招,请他四位得空多练。” “说”两招,而不是“教”两招。 呼王道:“还是不能多待?”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的好意,草民实在不能从命。” 私事了后,还有公事,那是他的重责大任。 呼王一点头:“行,已经是求之不得了,你四个,还不快谢谢关爷!” 那四个喜形于色,忙躬身,深深躬身,齐声高喊:“谢谢关爷。” 关山月答了一礼:“不敢当,四位别客气。” 呼王道:“阁下,什么时候敦?”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道:“属下等正想问。” 呼王看了他四个一眼:“就知道你四个急。”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咧嘴一笑,笑得有点窘:“您一向疼惜属下等。” 呼王眼一瞪:“跟我要贫嘴?”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忙道:“属下怎么敢?属下说的是实情。” 呼王没再理他,转望关山月道:“阁下。” 关山月道:“草民这就说。” 那四个大喜,差点跳起来。 呼王笑了:“好极了,我也可以在一边偷点儿。请吧,阁下!” 关山月说教就教,马上各教两招,真教,教真的。 三个教拳脚,一个教兵刃。 看似容易,可是等一上自己的手,那四个马上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呼王为之动容,道:“连我都获益不浅,你四个这辈子受用不尽了,没那么容易,要不关爷怎么让你们得空要多练?功夫学了得多练,一点也偷懒不得,个人的成就,除了禀赋,就看各人的勤懒,这是一点也假不了的。” 那四个齐声恭应。 呼王又道:“都满意了,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出去吧,练去吧!” 那四个又齐声恭应,向着呼王跟关山月各深深一礼,退了出去。 四名护卫退出去没多久,时候不早,席该散了。 呼王召来了他府里的总管,是名白胖中年人,一脸的精明干练相,像个总管,像个王府的总管。 他近前分别见礼:“王爷,关爷。” “关爷”,一定问过那四个了。 凭这一点就知道,他细心、周到。 呼王道:“关爷住的地方收拾好了么?” 白胖总管哈着腰道:“回王爷,关爷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 呼王道:“那就给关爷带路。” 白胖总管恭应,然后转向关山月躬身摆手:“关爷请!” 关山月跟着白胖总管走。 呼王陪着关山月。 一阵东弯西拐,片刻之后到了一处。 这里似乎是另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房舍,已经点上了灯。 进去看,家俱、摆设,还有用的,都是新的,而且,豪华、舒适。 王府嘛! 关山月是贵宾。 还有,只看眼前这些,让人觉不出是置身“蒙古”。 怕关山月不习惯。 呼王细心、周到。 也显示出呼王是怎么对关山月的。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 只听呼王道:“我这个王府比不了京里的王府,阁下只好将就了。” 关山月道:“王爷这么说,不像王爷,王爷怎好这么说?” 呼王微一笑,道:“那我就不再客气,不多打扰了,阁下早点歇息,咱们明天再欢聚。我这府里从不设禁卫,可是阁下要是有事,只要叫一声,随时会有人到。” 说完了这话,他带着白胖总管走了。 这间房里,灯下,只剩下关山月一个人了。 仔细再看,又让关山月一阵感动。 桌上,茶沏好了,茶具是“景德镇”上好的细瓷。 角落里,漆架上,钢盆里打好了水,横木上搭着一条新手巾,旁边地上还有一桶水,连木桶都是新的。 呼王真周到! 呼王真热诚! 这就是呼王待人。 这就是呼王。 怪不得举世称颂呼王,举世尊崇呼王,举世敬重呼王。 怪不得“蒙古”人视呼王为“蒙古”的神。 除了因为呼王有一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武功外,威武豪迈,仁义盖天,还有让人感动的为人,应该也是原因。 不要辜负了主人一番心意。 关山月洗了把脸,倒了杯茶,坐在了灯下。 喝了口茶,放下了茶杯,他就开始想了。 由不得他不想。 他不能不想。 “神力老侯爷”、虎妞,他要找的人,他要见的人,真在这里么? 那位霍居士是那么个人,不会骗他。 这么多年了,他要找的人,他要见的人,突然近在咫尺,就在眼前,他不免激动。 这是人之常情。 除非是上上人,要不就是铁石心肠。 关山月两者都不是。 要是,这么多年来,他也不会要找,不会思念了。 这时候他可以去找,去见。 虽然是置身“呼王府”,在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这不是在“呼王府”的做客之道,尤其呼王这么样对他。 对呼王这么样一位人物,不该这样。 他想起了呼王临走时所说的话,他这府里从不设护卫,可是只要有事,叫一声随时会有人到。 凭他呼格伦这三个字,谁敢擅入“呼王府”?谁又会擅入“呼王府”? 他“呼王府”是不用设禁卫! 只是,这是不是暗示什么? 关山月尽可以去找要找的人,去见要见的人。 却也不是丝毫没有阻拦。 这是不是说,呼王知道关山月的来意? 要是,呼王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霍居士派人来送信了? 不可能,霍居士不是那种人。 要是,他就不会告诉关山月,“神力老侯爷”带着虎妞,来了“科尔沁旗”了。 他不告诉关山月,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要说不是,呼王为什么会有那种暗示? 难道呼王那不是暗示什么? 那不像是呼王的为人,告诉人他府里从不设防,可以随意来去进出,却又让人知道,并不是没有阻拦。 这不是矛盾么? 说不通,根本说不通! 那么,呼王并不知道关山月的来意? 应该是,呼乇是从何得知的? 想不出呼卫是从何得知的。 呼王要是知道关山月的来意,也就不会这么样对关山月了。 因为呼王要是知道关山月的来意,不会用这种手法示好、拢络。 这不是呼王的为人,不是呼王的作风。 呼王知道关山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可却不会就怕了关山月。 要是,要会,呼王也就不会得举世称颂、尊崇、敬重,不会得“蒙古”人视他为“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视他为“蒙古”的神了。 除非,呼王十分爱惜关山月,敬重关山月,也知道关山月没有太大的敌意。 而,要是呼王不知道关山月的来意,他又为什么始终不问关山月的来意? 要说呼王知道江湖,这是江湖忌讳。 可是,这是远在“蒙古”的“科尔沁旗”,一个汉人,尤其是一个江湖人,没来特别的事,是不会大老远跑来的。 身为“科尔沁旗”“铁帽子王”的呼王,是怎么都该问关山月的来意的。 除非,呼王不怕,甚至不在乎关山月这个人。 可是,很明显的,呼王在乎关山月这个人,而且很在乎! 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想知道,想不明白。 可是他明白一点,谜底迟早总要揭晓。 呼王可以一直不问,他却不能老不让呼王知道。 一旦他让呼王知道了他的来意,这种情形会有什么变化,呼王会怎么对他,他跟呼王之间是敌是友,就很难说了。 这不是关山月所能知道的。 恐怕也不是任何人所能知道的。 关山月不愿意跟呼王这么一位人物为敌,很不愿意。 奈何造物弄人! 这也不是关山月一厢情愿,单方面的事。 除非呼王也能像关山月一样。 否则! 关山月站了起来,他踱了步。 这可以显示出关山月的心情。 关山月今夜一定睡不好了。 让关山月今夜睡不好的原因,当然不只这一个。 还有。 要找的人,想见的人,近在咫尺,近在眼前,却不能找,不能见。 多少年的仇恨,多少年的思念。 看不见人的面目,应该听得见虎妞的声音。 在这夜静的时候。 “呼王府”够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息。 虎妞的话声、歌声,或者是哭声。 应该听得见! 可都听不见! 虎妞睡了? 不会这么早。 虚妞不想说话,不想唱歌,甚至也不想哭! 是么? 虎妞是不是在这儿? 虎妞是不是还活着?还在人世? 霍居士不会骗他,一个得人称菩萨、称佛的人,不会。 霍居士可以不告诉他,他也没打算,也不能勉强霍居士。 那么? 为什么听不到虎妞的声音? 关山月此刻只会这么想! 他不会想,为什么一定会听到虎妞的声音? 不管关山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总是人! 人有时候是很脆弱的! 这么样一个心情,关山月今夜怎么睡得好? 也就因为这么样一个心情,关山月决定,明天不管呼王会不会问他来意,他都要把他的来意告诉呼王,因为他要尽快找他要找的人,见他要见的人。 踱了一阵步之后,关山月终于还是睡了。 但是,他真没能睡好。 灯熄了,他却没能合眼,良久、良久。 最后虽然终于睡着了,但,天都快亮了! 关山月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是他知道天已经大亮了。 因为这看得见。 他忙起来了,漱洗过之后,他出了屋。 院门那边站着一个人,是呼王的贴身四护卫之一,那瘦面结实的“蒙古”壮汉。 看这情形,他似乎早就在那站着了。 早来了,见关山月没起,没敢惊动,又不敢站太近,怕关山月听见,所以跑到院门那边等侯。 一见关山月出来,他三脚并两步,带着一阵风到了近前,深深一躬身,恭谨说话:“关爷起来了?” 怎么能不恭谨?既是他主子的贵宾,又是他本人的师父。 关山月有点不好意思:“护卫恐怕早来了?”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说话依然恭恭敬敬:“我刚来。” 关山月明知道这是怕他不好意思,道:“累护卫久等。”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道:“关爷这是怎么说的?您还跟我们客气。” “我们”,应该是指他四个。 关山月道:“是王爷让护卫来的吧?”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道:“王爷候着您呢!” 没错,是呼王让来请的。 既是呼王让来请的,就一定是早来了,因为像呼王这么个人物,是不会晚起的。没想到却等到如今。 关山月道:“那赶快走吧!” 他要走。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一哈腰,陪了笑,道:“不要紧,等您,王爷多久都能等,不会在乎多等这一下下。” 这话? 关山月听出来了,道:“护卫有事?”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笑得有点窘:“就是您教我那两招,想请您看看,我练得怎么样了?” 他还真急,小孩儿似的。 其实,十个有九个不都是这样? 尤其是练武功,又有哪个不嗜武? 关山月想笑,但他没有笑,他知道,不能笑,不该笑,他道:“请护卫练给我看看。”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立即敛态凝神,走了两招。 看过了这两招,关山月点头称好。 瘦面结实“蒙古”壮汉不信,也不放心,道:“关爷,这不是别的事,您可别跟我客气,这是您教的,也别让我给您丢人。”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就是因为这不是别的事,我不能跟护卫客气,也不敢跟护卫客气,我不怕护卫会给我丢什么人,我只怕害了护卫,那是我的罪过。” 武功是用来防身,用来击人的。 无论是防身、是击人,都是轻则受伤,重则丧命;明明不行,让人误以为行,一旦防身,或者击人的时候,不就可能害人? 听关山月这么说,瘦面结实“蒙古”壮汉相信了,放心了,而且也满意了,乐了,深深躬身谢了关山月一声,转身带路了。 还是昨天呼王摆一桌盛宴,款待关山月的地方,如今呼王已经在座了,看样子是吃早饭,呼王等关山月吃早饭,汉家早饭。 关山月是真不好意思,一进来便道:“累王爷久等,草民大不敬。” 呼王起身笑迎:“阁下这是什么跟什么,起晚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到个生地方,头一晚谁都会睡不好,难免的事。” 说话间,关山月已经到了桌前。 呼王抬手让关山月坐。 两个人落了座,呼王又笑问:“昨晚上没睡好?” 关山月笑得有点窘:“还好。” 呼王笑道:“我只能以汉家的吃、住、用,招待阁下,却没办法把‘蒙古’变内地。” 还真是。 呼王真是已经很用心了。 关山月道:“草民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应该随遇而安,草民一向也能习惯,恐怕是王爷宠错了草民,让草民太舒服了。” 当然,不是没有这一说。 呼王大笑:“我这里算什么舒服?‘蒙古’人住的地方,又能舒服到哪儿去?要说舒服,那得到京里各王府,‘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那也是说京里,不是说我这儿。” 关山月道:“王爷客气,对草民来说,王爷府里已经是神仙府了,而且,草民所说的王爷宠错了草民,指的不只是王爷所赐的吃、喝、住。” 呼王“噢!”了一声道:“还有什么?” 关山月道:“还有王爷的待人。” 呼王笑道:“我的待人,也能让阁下睡不好?”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笑道:“看来,再有客来,我要改改我的待人了。” 关山月也笑了。 呼王笑道:“阁下,吃吧,咱们边吃边说,我还真有点饿了。” 怎么不,等了这么久。 关山月又笑了,这回笑得窘迫。 两人吃了,关山月决定,等吃过早饭之后,他要告诉呼王他的来意。 看样子,呼王还没有问的意思。 他不能就这么在“呼王府”住着,就这么在“呼王府”做客。 他要找他要找的人,见他想见的人,多少年了。 呼王知道之后,两人之间是敌是友,顾不了那么多了。 尽管他极不愿跟呼王这么一位人物为敌。 可是,这一刻迟早总会来到的。 一旦这一刻来到,呼王为什么一直不问他的来意,是不是知道他的来意,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能这样对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问? 这个谜,也就揭晓了! 吃着,呼王道:“等吃过之后,咱们打猎去。” 打猎?怎么又要去打猎? 关山月道:“王爷不是刚去过么?” 还真是。 呼王道:“我是刚去过,我经常去,可是阁下没去过,没在‘蒙古’打过猎。” 这是陪关山月。 关山月道:“草民在内地也没有打过猎,草民从没有打过猎。” 这是实话。 一般人谁打猎? 关山月小时候在“千山”上打过鸟兽,可是那不能算是打猎。 呼王道:“那就更应该去了。” 关山月道:“王爷还是歇息歇息吧!草民怎么敢劳动王爷大驾陪草民……” 呼王截口笑道:“歇息?打这么一趟猎就累,那还行?我是个歇息不住的人,要是歇息了,我浑身难受,跟生了大病似的。其实也不全是陪阁下,我爱打猎,一天不打猎,我两手就痒痒,连我养的那只鹰都不干,直扑腾叫唤;打猎挺好的,既可以活动筋骨,又有野味下酒,不是么?” 他这么一说,倒让人不好不去了。 关山月没再说什么,决定吃过这顿早饭再说。 很快的,早饭吃完了。 呼王放下筷子就道:“阁下,咱们走!” 关山月道:“草民有事要禀知王爷。” 呼王道:“阁下,打猎要紧,这时候去已经嫌晚了,再晚就什么也打不着了,不管什么事,等打猎回来再说。” 他站了起来。 关山月跟着站起,还待再说。 那——胖总管匆匆进来了,一躬身,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看神色,像是有事。 八九不离十,呼王脸色一变瞪了眼,威态乍一现,他也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白胖总管又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呼王两眼闪现威棱,再用‘蒙古语”说话。 白胖总管以“蒙古语”应了一声,一躬身,退了下去关山月虽然听不懂,可是他看得出来,不但有事。恐怕事还不小。 不知道打猎去得成、去不成了。 关山月正想着。 呼王说了话,是用汉语跟他说话:“阁卜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要往外走。 没告诉关山月什么事,不让关山月知道。 一般来说,除非很知近的客人,行什么事主人都不会让客人知道,免得惊扰了客人,或者让客人不安。 关山月叫道:“王爷!” 呼王停住了。 关山月道:“能不能让草民知道,有什么事?” 他问了。 呼王的威态敛了些,道:“没什么事。” 关山月道:“草民斗瞻,王爷这就不是想交草民这个朋友。” 这句话奏了效。 呼王道:“好吧!告诉阁下,喇嘛又来了人了。” 关山月道:“活佛派人来了?” 他没猜错,一般喇嘛见不着呼王,根本也不敢来。 呼王应了一声:“是。” 关山月道:“事因草民而起,王爷能不让草民跟去?” 呼王迟疑了一下:“好吧!阁下,跟我走,咱们会会他们去。” 转身外行。 关山月跟了出去。 看来打猎是去不成了。 至少今天去不成了。 那就行了,关山月有机会说他的来意了。 陪关山月打猎,这是呼王的好意,关山月也不愿扫呼王的兴,只有等打猎回来以后,或者等明天再告诉呼王他的来意。 呼王带关山月进了昨天接待关山月那一大间。 那是呼王府的大厅。 两个老喇嘛已经在厅里了。 那是两个大喇嘛,不是昨天那两个了,换了两个。 这两个都身材瘦小,而且枯瘦,肤色黝黑,毫不起眼。 不过关山月看得出,这是两名“密宗”高手,修为比昨天那两个还要高。 在这个地方接见两个大喇嘛,足证呼王还是相当敬重两个大喇嘛,敬重活佛。 呼王带关山月进来,两名老喇嘛立即合什躬身。 呼王带关山月来到近前,也合什欠身答礼。 两名老喇嘛站着。 呼王跟关山月也没有坐。 呼王的确敬重大喇嘛,敬重活佛。 左边老喇嘛说了话,是用“蒙古语”。 呼王却用汉话答话:“谢谢活佛,本爵也问候活佛。” 这是让关山月听得懂。 呼王是个有心人。 左边老喇嘛又用“蒙古语”说话。 呼王仍用汉语说话:“活佛两位大喇嘛来见本爵,是为本爵这位汉人江湖朋友吧?” 左边老喇嘛应了一声。 呼王道:“那么,请两位用‘汉语’说话,不然本爵这位朋友听不懂。” 呼王干脆直说了。 左边老喇嘛又应了一声,用“汉语”了:“是!” 呼王道:“两位不是刚从活佛座前来吧?不会那么快。” 还真是,不到一个对时,哪能有去有来? 左边老喇嘛道:“活佛派出前两位之后,不放心,又派我二人跟来,我二人在半路碰见了前两位。” 呼王道:“那么两位也见着本爵的信物了?” 左边老喇嘛道:“是的,我二人见着王爷命前两位呈交活佛的信物了。” 呼王道:“那两位也一定告诉两位,事情的始末了?” 左边老喇嘛道:“是的,前两位也告诉我二人,事情的始末了。” 呼王道:“那两位还有什么事,到‘科尔沁旗’来,非见本爵不可?” 话仍然说得客气,可是已经有一点责问意味了。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谅宥,我二人就是因为活佛不放心前两位,才又派出来的,所以不得不来惊扰王爷。” 呼王目光一凝,炯炯目光逼视:“大喇嘛是说?” 左边老喇嘛微低头:“活佛法谕,命我等必得将此人带到座前。” 呼王两眼微睁:“大喇嘛怎么说?” 呼王不会是没听清楚。 左边老喇嘛头又低了些:“王爷明鉴,我等不得已。” 活佛既这么交代,他派出的这些大喇嘛,还真是不能,也不敢不听。 呼王道:“这么说,本爵的信物没有用?”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明鉴,活佛没有见着王爷的信物。” 一个对时不够去来,这应该是实情。 呼王道:“几位大喇嘛都见着了。” 左边老喇嘛道:“我等都见着王爷的信物了,可是活佛没有见着,不曾收回成命,我等不能,也不敢不遵。” 说得也是理。 呼王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两位应该多等等。”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是说?” 呼王道:“等先前那两位,带着本爵的信物,回去覆命之后,活佛会再派人来收回成命,召回两位。” 左边老喇嘛道:“禀王爷,我二人不能等,也不必等。” 呼工道:“大喇嘛是说?” 左边老喇嘛道:“先前那两位,见活佛又派我二人来到,根本就没有回去。” 呼王目光一凝:“怎么说?先前那两位,根本就没有回去?” 左边老喇嘛道:“所以我才明禀王爷,活佛没有见着王爷的信物。” 原来如此! 呼王两眼闪现威棱:“这么说,前两位拿本爵的信物不当回事?” 不要说全“蒙古”没人敢,没人会,就是放眼当今,也没几个人敢,没几个人会。 左边老喇嘛又微低下头,道:“王爷谅宥,我等实在是不能,也不敢违活佛法谕。” 呼王道:“本爵也知道,四位是奉命行事,不得已,但是,不让活佛见本爵信物,怎么知道活佛不会收回成命?” 呼王的确不是不讲理的人。 左边老喇嘛猛抬头:“禀王爷,此人是有大罪的人,王爷不该赐与庇护。” 话跟态度都不对了。 呼王两眼猛睁,威棱外射:“大喇嘛怎么说?” 左边老喇嘛没再低头:“我说的是实情,冒犯王爷之处,还请王爷谅宥。” 还算客气,但已不够恭敬。 呼王两眼威棱忽然饮去,道:“看在你是位大喇嘛,又是活佛所派份上,本爵跟你讲理。” 左边老喇嘛道:“谢谢王爷。” 呼王道:“先前那两位,既已告诉两位事情的始末,两位就应该知道,本爵只是要下此人,并没有说要庇护此人。” 左边老喇嘛道:“可是看此人如今……” 呼王道:“大喇嘛认为,他应该是阶下囚?”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大喇嘛可听说过,汉语中有句话,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 左边老喇嘛目光一凝:“王爷是说此人无罪?” 呼王道:“本爵就是这个意思。” 左边老喇嘛一双老眼睁大:“王爷怎么能?”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本爵怎么能说他无罪?”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凝目,炯炯目光逼视:“大喇嘛不认为我有权说这话?”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是‘蒙古’亲王,当然可以说这话。” 呼王道:“那大喇嘛还有什么高见?”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死的是一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这事该由教里管,案该由教里审?”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谅宥,我正是这个意思,我这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呼王道:“大喇嘛认为,大喇嘛的意思,合情、合理、合法?”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不是吧,大喇嘛?”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应该知道,在‘蒙古’,一向如此!” 似乎理直气壮。 呼王道:“大喇嘛是说,在这件事里,死了一位大喇嘛,所以事该由教里管,案该由教里审?” 左边老喇嘛道:“正是。” 呼王道:“本爵要问问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是怎么死的?” 左边老喇嘛一双锐利目光直逼关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而死。” 呼王道:“大喇嘛该说清楚些。” 左边老喇嘛目光仍逼视关山月:“那位大喇嘛是因此人自绝。” 呼王道:“大喇嘛说的,那位大喇嘛是自绝,不是死在任何人之手。” 左边老喇嘛道:“不是此人,那位大喇嘛不会自绝。” 他就是不肯明说,那名大喇嘛为什么会自绝。 呼王却非让他说不可:“大喇嘛,此人怎么了?” 左边老喇嘛逼视关山月的目光里,闪现寒芒,神色吓人:“此人去找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找那位大喇嘛,就能让那位大喇嘛自绝?”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动手侵犯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没有能阻止此人。” 终于说了。 不得不说。 不过,他却是这么说! 呼王道:“此人是个汉人,又是来到‘蒙古’地方,怎么敢去侵犯一位大喇嘛?”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的确找去侵犯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大喇嘛,总有个因由?” 左边老喇嘛道:“此人就在王爷身旁,王爷该问他。” 呼王道:“不必问他,本爵听说了,‘敖汉旗’的‘管旗章京’谋夺‘札萨克’的位子,勾结‘热河’江湖道,谋刺‘札萨克’,并下毒‘札萨克’的儿子,以绝承袭;那位大喇嘛给那个‘管旗章京’撑腰,连毒药都是他给的,是也不是?” 左边老喇嘛道:“那位大喇嘛已经自绝身亡。” 呼王道:“大喇嘛这是说,已经死无对证?”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事实如此。”。 呼王道:“大喇嘛,那位大喇嘛虽然已经自绝身亡,那‘敖汉旗’的‘管旗章京’可还活着。”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怎么见得‘敖汉旗’的‘管旗章京’不是栽赃嫁祸,诬攀那位大喇嘛?” 呼王道:“‘敖汉旗’的‘管旗章京’,为什么要栽赃嫁祸、诬攀那位大喇嘛?小小一个‘管旗章京’,他有那个胆么?要是真如大喇嘛你所言,他带这位去找那位大喇嘛,那位大喇嘛就会把他毙在掌下了!还有,那‘密宗’的独门解药,是那位大喇嘛给这位的。” 左边老喇嘛脸色变了一变,道:“不管怎么说,这是‘蒙古’人的事,轮不到他一个汉人来管。” 呼王道:“大喇嘛,这位是江湖侠义,江湖侠义是专管不平事的,天下的不平事都管。” 左边老喇嘛显然不服,道:“王爷!”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蒙古’人,能管‘蒙古’事么?” 左边老喇嘛道:“王爷当然能管‘蒙古’事,只是,王爷明鉴,这是教里事。” 呼王道:“大喇嘛,有大喇嘛给‘敖汉旗’的‘管旗章京’撑腰,勾结外地江湖谋刺夺位,还下毒札萨克的儿子,以绝承袭,这就不只是教里的事了。” 左边老喇嘛想要说话,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呼王又道:“大喇嘛,教里出这么一个大喇嘛,应该自罪自罚,不应该再派出高手找别人了。” 左边老喇嘛说出话来了:“照王爷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呼王道:“本爵认为这位无罪,本该就这么算了,反之,本爵认为这位对‘蒙古’有功,正要好好谢谢他呢!” 左边老喇嘛双眉耸动,道:“王爷,我等却奉活佛法谕,非把此人押回去不可!” 呼王浓眉一扬,两眼威棱外射:“大喇嘛,你拿本爵的信物不当回事?” 左边老喇嘛道:“不敢,我等奉命行事,活佛还没有见到王爷的信物。” 呼王道:“那么,请几位回去,把本爵的信物呈交活佛,看活佛怎么决定后再来。” 左边老喇嘛道:“我等都认为,该把此人先押回去,倘若活佛见了王爷的信物之后谕令放人,我等当把此人再送回来。” 呼王仰天大笑,声震屋宇,威态慑人:“好、好、好,大喇嘛,敢对呼格伦如此这般,放眼当今,你是头一个!人就在这儿,近在眼前,只要你敢动,尽可押走。” 在“蒙古”,大喇嘛的身分,地位仅次于活佛,高德之大喇嘛,片言只字,虽王公不得反背。 但,这位王爷是呼格伦。 “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 不只“蒙古”人视他为神,天下都推崇,天下都尊仰。 “蒙古”的喇嘛,从上到下,不会不知道。 如今,正显出了喇嘛在“蒙古”的高傲、霸道。 真说起来,这时呼王已经算客气了,换是别的王公,人不但早带走了,说不定王公都会跟去请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换是别的王公,他也不敢横里伸手,把关山月截下来,要过来了。 关山月说了话:“王爷。” 呼王不让他说,抬手拦住:“阁下,你在我这儿,你是我的贵客。” 这是说,一切有他。 本来嘛,人在呼王府,还用关山月自己出头? 天大的事都不用! 关山月没再说话。 左边老喇嘛也没再说话。 一时问,厅里溢入静寂之中。 只是,这静寂不是宁静,是凝重,是紧张。 好在,这静寂只是一瞬问。 突然,呼王又说了话:“本爵一向敬重活佛,也一向尊崇大喇嘛,但我是呼格伦,不是别的王公,希望大喇嘛不要让本爵忍无可忍!” 左边老喇嘛说话了:“容我回去请示活佛!” 只是双掌合什,没有躬身,连欠个身都没有,转身要走。 他还是不敢动。 呼王沉喝,声似霹雳:“站住!” 震天慑人。 左边老喇嘛身躯一震停住,但没有回过身。 呼王道:“大喇嘛,本爵是呼格伦,这里是‘呼王府’。” 左边老喇嘛回过了身,合什微一躬身,转过身去又走了。 他还是乖乖的行了礼。 右边老喇嘛合什躬身,跟着走了。 呼王往外喝道:“送两位大喇嘛出府。” 外头有人恭应一声。 步履声往外去了。 第 12 卷 第 四 章 胜负得见 呼王转过脸来笑了,没事人似的:“这些喇嘛,霸道惯了。” 关山月道:“却让王爷给教训了。” 呼王道:“我可不愿惯他们。” 关山月道:“多谢王爷庇护。” 呼王目光一凝:“庇护?难不成阁下认为自己有错?”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错。” 呼王道:“阁下既然没有错,那我这算什么庇护?” 关山月道:“这总是草民的事。” 呼王道:“不,阁下的事已经了了,从阁下离开了‘敖汉旗’,这就是‘蒙古’人的事了,也就是我的事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呼王抬手拦住:“不说这个了,喇嘛们扫人兴,今天不能去打猎了,咱们干点别的。” 关山月还是说了话:“今天既不能去打猎了,草民就要把要禀知王爷的事禀告王爷。” 呼王道:“要告诉我了?”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非急着说么?” 关山月道:“王爷,不能不说了。” 呼王迟疑了一下,点头:“好,那就说,咱们坐下说。” 他抬手让坐。 两人坐定,呼王的脸色有点凝重,道:“说吧!阁下。” 呼王的脸色为什么会凝重?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草民要禀知王爷的,是草民的来意。” 呼王道:“那几个喇嘛该死!” 怎么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关山月一怔,道:“王爷?” 呼王道:“阁下不明白?” 关山月道:“草民不明白。” 他是真不明白。 呼王道:“我这么说,阁下就明白了,我知道阁下的来意。” 呼王知道! 关山月心头一震:“王爷知道草民的来意?” 呼王道:“十之八九,虽不中,恐怕也不会太远。” 关山月道:“王爷是说,草民不必禀知王爷?” 呼王道:“我就怕挑明之后,你我是敌非友,阁下不说,我不问,能拖一天是一天,不是挺好?我还想尽办法不让阁下有工夫说,没想到这几个喇嘛坏了我的事,让阁下告诉我来意的时候提早到来,所以我说他们该死!” 原来如此。 怪不得呼王他费心思,一再不给关山月说来意的工夫,甚至一再不让关山月说来意。 惺惺相惜,呼王真想交关山月这个朋友。 关山月感动,为之激动,实话实说:“草民感激,深感荣宠,草民也是一样,所以迟迟不提,如今是不能不说了,草民实在不得已。” 呼王目光一凝:“怎么说?阁下也是一样?” 关山月道:“从王爷把草民带来王府,草民一直忍到如今。” 呼王道:“要是咱们去打猎了,阁下还不会说吧?”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时候、场合,都不合适。” 呼王浓眉一扬,道:“那几个喇嘛何止该死!”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总是要禀知王爷的。” 呼王道:“阁下,你我是友非敌,总是可以多些时候。”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实在感动,一时没有说话。 呼王威态敛去,道:“阁下不得已,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番心意值了;阁下也让我感动,我也谢谢阁下,也许这是天意,造物弄人。只是,要真是天意,天意也太残酷了!” 还真是,让这么两位人物,在转眼问,由是友非敌,变成是敌非友。 由把臂言欢,很可能变成一场龙争虎斗。 关山月说了话:“王爷知道草民的来意是什么?” 呼王道:“阁下意在‘科尔沁旗’某人。” 关山月道:“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呼王道:“像阁下这种人物,管完了‘敖汉旗’的事不走,又远来‘科尔沁旗’,必有所为。而‘科尔沁旗’目下值得阁下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阁下已经先见着了我,相处了一段时候,阁下毫无动静,那阁下就是意在另一位。” 关山月道:“王爷高明。” 承认了! 也是由衷之言。 呼王道:“我想不出阁下找另一位的理由,不过,阁下要是以前明遗民自居的匡复人士,那另当别论。” 关山月道:“五爷,草民是为私事,远来‘科尔沁旗’找另一位。” 呼王道:“阁下是为私事?”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不是为了匡复?不是以前明遗民自居的匡复人士?” 关山月道:“王爷,凡我汉族世胄,无不是先明遗民,除了满族,其他各族也该是;凡我先明遗民,也无不以匡复为己任。” 呼王动容,点头:“说得好,匡复人士之中,有阁下这样的人物,对朝廷大不利!” 关山月道:“王爷抬举。” 呼王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为朝廷忧心。” 关山月道:“王爷抬举。” 呼王道:“我想不出,阁下是为了什么私事,远来‘科尔沁旗’来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理当禀明王爷,十年前,密召‘三藩’护卫,以汉制汉,残杀草民的义父,是另一位主其事。” 呼王道:“十年前?” 呼王并没有震惊,因为他已经料到是寻仇了。 关山月道:“十年前冬天,‘辽东’‘千山’下,大雪封山,草民的义父正重病。” 呼王道:“令义父?” 关山月道:“草民的义父,袁崇焕袁大将军麾下副将。” 呼王道:“十年前阁下……” 关山月道:“草民十岁。” 呼王道:“那些人没有赶尽杀绝?” 关山月道:“那时草民上山打柴,幸保性命。” 呼王道:“那么阁下是怎么知道,那些人行凶杀人,又怎么知道什么人主其事?” 关山月道:“草民的师父告诉草民一切。” 呼王道:“由阁下可知令师,令师必是位绝世高人。” 关山月道:“他老人家正是。” 呼王道:“阁下想必不会让我知道,令师是当世之中的哪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愿意禀知王爷,但是王爷不会知道。” 呼王道:“阁下何妨说说看?” 关山月道:“苦和尚。” 呼王道:“苦和尚?我还真不知道。” 何止他不知道! 关山月没说话。 呼王道:“令师一定有别的称号。” 关山月道:“连草民也不知道。” 关山月不愿再说了。 呼王只好转了话锋:“令师既是这么一位高人,为什么不加以阻拦?” 关山月道:“他老人家迟到了一步。”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回去跟令师赶到的时候,行凶杀人的人已经走了?” 关山月道:“是的。” 呼王道:“阁下既说‘密召’,这事一定机密,这种事也十分机密,令师既没遇着行凶杀人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尤其是知道主其事者?” 关山月道:“这草民就不知道了。” 是真不知道。 呼王道:“阁下也没有问过令师?”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问过。” 呼王道:“阁下如今来找主其事者,这是不是表示,那些行凶杀人的人,阁下已经找过了?” 关山月道:“是的,草民已经找过了,一个不漏。” 呼王道:“一个不漏?” 关山月道:“一个不漏!” 呼王道:“想必也没有一个幸免?” 关山月道:“只有一个!” 呼王道:“有一个?” 关山月道:“他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 呼王凝目:“阁下是说?” 关山月道:“他已经皈依了三宝,割尽四肢之肉合药,救一村百姓于瘟疫,活人无数。” 呼王瞿然动容,肃然起敬:“那是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阁下一样令人敬佩。”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当。” 呼王再凝目:“其他的人,阁下就没有想过,他们是奉令行事?” 关山月双眉陡扬,两眼冷芒如电:“他们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本就该死;残杀族类,更是天地难容!” 呼王神情震动,再次瞿然:“阁下好重的杀气!” 关山月倏敛威态,道:“草民失态,王爷谅宥。” 呼王道:“阁下也不必这么说,如若我是阁下,恐怕也会像阁下这样。”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还没找的,就剩那主其事的另一位了?”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阁下可知道,另一位不是‘蒙古’人?”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另一位原也不是住在‘科尔沁旗’。” 关山月道:“草民也知道。” 呼王道:“那阁下怎么会远来‘蒙古’‘科尔沁旗’找?”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他来了‘蒙古’‘科尔沁旗’。” 呼王道:“阁下上京里找过了?”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上京找过。” 呼王道:“也是,要是阁下上京里找过,京里早该派人来送信了。”一顿,接问:“那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另一位远来‘蒙古’的事,民间不是不知道。” 他没说是谁告诉他的。 他不愿意再牵扯一个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的人。 他也没说那另一位为什么离京,送来“蒙古”“科尔沁旗”。 呼王道:“阁下既远来‘蒙古’‘科尔沁旗’找另一位,应该知道另一位跟我有什么渊源?”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阁下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让阁下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也知道。” 呼王道:“我不得已。” 关山月道:“草民也不得已。” 呼王道:“我就怕会走到这一步,但是我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草民也是一样。” 呼王道:“也谢谢阁下,我知道阁下这仇不能不报,但是我还是要阁下知道,另一位身为人臣,也有他的不得已。”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这本来是各为其主的事。” 呼王道:“不是各为其主,那另一位本不赞同这么做,无奈上命难违。”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阁下应该知道另一位是怎么样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沉默了一下,道:“我就言尽于此了,想必阁下也不愿再多说了,我刚说过,我不会就这么让阁下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刚也说了,草民知道。” 呼王道:“虽然我很想交阁下这个朋友,也很爱惜阁下,但是如今我不能不视阁下为大敌,不能不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但草民认为,王爷可以视草民为敌,却不必以死相拼。” 呼王目光一凝:“阁下认为,我不必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阁下这话?” 关山月道:“草民要听听那另一位怎么说,也要看看那另一位,是不是草民所知道的那么一位。” 呼王道:“真的?” 关山月道:“王爷应该信得过草民。” 呼王道:“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视阁下为敌,还是不能就这么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过了我这一关,阁下才能找另一位,但阁下要是有侵犯另一位的任何举动,我还是会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加今就请阁下先过我这一关。” 这是让关山月动手了。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草民知道,草民必得动手,也必得先过王爷这一关,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俯允。” 呼王道:“阁下请说。” 关山月道:“动手过招,都不使劲力,点到为止。” 呼王道:“那就只是比划?” 关山月道:“可以这么说。” 呼王道:“阁下这是为我?” 关山月道:“也是为草民。” 呼王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草民认为,王爷与草民,只分出胜败就够了,不必非厮杀拼斗不可,至少此刻还不必。” 呼王沉吟了一下,点头:“这倒是,行!就这么说,阁下就出手吧!” 关山月道:“恭敬不如从命,草民冒犯了。” 怎么说当面是位王爷。 尤其呼王是这么一位王爷。 关山月不能让呼王先出手。 他抬手伸向呼王。 只是伸向呼王。 不是拍,不是点,不是抓,只是把手伸向呼王。 也看不出是伸向那个部位。 这算什么招式? 呼王微一怔,也抬了手。 一样,既不是拍,不是点,也不是抓,而是去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似乎也不成招式。 呼王为什么抬手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当然是不让关山月的那只手,碰着他的身子。 一来一往,不见劲气不带风,一丝儿都没有。 真是比划! 但是,关山月倏然沉腕,手自呼王的手底下穿过,仍然伸向呼王。 不使劲力,但是够快。 言明不使劲力,却没有说不能快。 关山月变得不但快,简直快如闪电。 而,毕竟是呼王。 呼王也够快,跟着沉腕,他的手仍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关山月变得快如闪电。 呼王变得也快如闪电。 不够快,挡不住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事实上,这回跟上回一样,正好挡住。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你来我往,各已出了两招。 即使各人的两招都不成其为招式,可还得算两招。 而且,这两招,关山月都是攻,呼王都是守。 是么?看上去是,但似乎又不是。 因为,这回呼王除了仍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之外,还伸出一根手指,斜斜指向关山月那只手的腕脉。 这就是攻了。 这是守中带攻! 而且,攻的是关山月必定得护,不护就必定得躲的部位。 不知道关山月知道不知道。 按说,以关山月的修为,他不可能不知道,绝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却是既没护,也没躲,只是把伸出去的手往上扬了些。 只是微扬手,手臂没动。 手臂没动,当然手腕也没动。 眼看呼王斜指的那根手指,就要碰着关山月的腕脉,呼王的那只手却忽然撤了回去。 那只手撤了回去,那根手指当然也就跟着撤了回去。 因为呼王发现,关山月微扬的那只手,像只扬起的蛇头,随时可以扑击他前胸任何一个部位。 这么一来,反倒是呼王不得不护,不护就得躲了。 关山月反客为主,夺回了攻势。 呼王说了声:“阁下高明。” 这是呼王的由衷之言。 话落,呼王就要变招。 关山月那扬起像蛇头的手,没有扑击呼王前胸任何一个部位,却忽然落下,正落在呼王撤回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只轻轻碰了一下,跟着也撤了回去。 呼王一怔,手停在了那儿。 关山月说了话:“谢谢王爷。” 呼王神情震动,脸上变色,道:“该我谢谢阁下,要是玩真的,我这只手就废了。” 一位绝世高手,一位“蒙古”虎将,两个人玩儿似的就这么坐着比划,而且这么说就分出了胜负。 一点也不惊心动魄。 一点也不惊世骇俗。 没有风云色变,没有草木含悲。 甚至谈不上精彩。 但是,仔细想想,它却是惊心动魄,足以使风云变色,足以使草木含悲的。 因为,两个人的胜负,关系重大。 关山月输了,就不能去找那另一位,也不能见他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思念的虎妞了。 呼王输了,就得让关山月去找那另一位,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就关系着两个人的生死存亡了。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 呼王道:“我不再说什么了,走吧!” 关山月道:“王爷是说?” 呼王道:“我带阁下找那另一位去。” 关山月迟疑了一下,道:“只王爷准许草民去找那另一位,草民已经很感激,怎么敢再烦劳王爷虎驾带草民去?那对王爷不太好。” 还真是。 呼王道:“谢谢阁下顾虑周到,阁下忘了我的话了,我不陪在一旁,不能放心。” 不在一旁,关山月倘有侵犯举动,不能马上以死相拼。 关山月心神震动,道:“草民没有忘,那就只好烦劳王爷虎驾了。” 呼王没再多说,道:“阁下跟我来。” 转身往外走。 关山月跟下去。 从这一刻起,呼王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关山月也没有说话,默默跟在后头。 旧雨楼独家连载 扫大眼睛校,第四章胜负得见呼王转过脸来笑了,没事人似的:“这些喇嘛,霸道惯了。” 关山月道:“却让王爷给教训了。” 呼王道:“我可不愿惯他们。” 关山月道:“多谢王爷庇护。” 呼王目光一凝:“庇护?难不成阁下认为自己有错?”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错。” 呼王道:“阁下既然没有错,那我这算什么庇护?” 关山月道:“这总是草民的事。” 呼王道:“不,阁下的事已经了了,从阁下离开了‘敖汉旗’,这就是‘蒙古’人的事了,也就是我的事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呼王抬手拦住:“不说这个了,喇嘛们扫人兴,今天不能去打猎了,咱们干点别的。” 关山月还是说了话:“今天既不能去打猎了,草民就要把要禀知王爷的事禀告王爷。” 呼王道:“要告诉我了?”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非急着说么?” 关山月道:“王爷,不能不说了。” 呼王迟疑了一下,点头:“好,那就说,咱们坐下说。” 他抬手让坐。 两人坐定,呼王的脸色有点凝重,道:“说吧!阁下。” 呼王的脸色为什么会凝重?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草民要禀知王爷的,是草民的来意。” 呼王道:“那几个喇嘛该死!” 怎么突如其来这么一句。 关山月一怔,道:“王爷?” 呼王道:“阁下不明白?” 关山月道:“草民不明白。” 他是真不明白。 呼王道:“我这么说,阁下就明白了,我知道阁下的来意。” 呼王知道! 关山月心头一震:“王爷知道草民的来意?” 呼王道:“十之八九,虽不中,恐怕也不会太远。” 关山月道:“王爷是说,草民不必禀知王爷?” 呼王道:“我就怕挑明之后,你我是敌非友,阁下不说,我不问,能拖一天是一天,不是挺好?我还想尽办法不让阁下有工夫说,没想到这几个喇嘛坏了我的事,让阁下告诉我来意的时候提早到来,所以我说他们该死!” 原来如此。 怪不得呼王他费心思,一再不给关山月说来意的工夫,甚至一再不让关山月说来意。 惺惺相惜,呼王真想交关山月这个朋友。 关山月感动,为之激动,实话实说:“草民感激,深感荣宠,草民也是一样,所以迟迟不提,如今是不能不说了,草民实在不得已。” 呼王目光一凝:“怎么说?阁下也是一样?” 关山月道:“从王爷把草民带来王府,草民一直忍到如今。” 呼王道:“要是咱们去打猎了,阁下还不会说吧?” 关山月道:“这是实情,时候、场合,都不合适。” 呼王浓眉一扬,道:“那几个喇嘛何止该死!”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总是要禀知王爷的。” 呼王道:“阁下,你我是友非敌,总是可以多些时候。” 关山月又一次感动,实在感动,一时没有说话。 呼王威态敛去,道:“阁下不得已,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我这番心意值了;阁下也让我感动,我也谢谢阁下,也许这是天意,造物弄人。只是,要真是天意,天意也太残酷了!” 还真是,让这么两位人物,在转眼问,由是友非敌,变成是敌非友。 由把臂言欢,很可能变成一场龙争虎斗。 关山月说了话:“王爷知道草民的来意是什么?” 呼王道:“阁下意在‘科尔沁旗’某人。” 关山月道:“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呼王道:“像阁下这种人物,管完了‘敖汉旗’的事不走,又远来‘科尔沁旗’,必有所为。而‘科尔沁旗’目下值得阁下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阁下已经先见着了我,相处了一段时候,阁下毫无动静,那阁下就是意在另一位。” 关山月道:“王爷高明。” 承认了! 也是由衷之言。 呼王道:“我想不出阁下找另一位的理由,不过,阁下要是以前明遗民自居的匡复人士,那另当别论。” 关山月道:“五爷,草民是为私事,远来‘科尔沁旗’找另一位。” 呼王道:“阁下是为私事?”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不是为了匡复?不是以前明遗民自居的匡复人士?” 关山月道:“王爷,凡我汉族世胄,无不是先明遗民,除了满族,其他各族也该是;凡我先明遗民,也无不以匡复为己任。” 呼王动容,点头:“说得好,匡复人士之中,有阁下这样的人物,对朝廷大不利!” 关山月道:“王爷抬举。” 呼王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我为朝廷忧心。” 关山月道:“王爷抬举。” 呼王道:“我想不出,阁下是为了什么私事,远来‘科尔沁旗’来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理当禀明王爷,十年前,密召‘三藩’护卫,以汉制汉,残杀草民的义父,是另一位主其事。” 呼王道:“十年前?” 呼王并没有震惊,因为他已经料到是寻仇了。 关山月道:“十年前冬天,‘辽东’‘千山’下,大雪封山,草民的义父正重病。” 呼王道:“令义父?” 关山月道:“草民的义父,袁崇焕袁大将军麾下副将。” 呼王道:“十年前阁下……” 关山月道:“草民十岁。” 呼王道:“那些人没有赶尽杀绝?” 关山月道:“那时草民上山打柴,幸保性命。” 呼王道:“那么阁下是怎么知道,那些人行凶杀人,又怎么知道什么人主其事?” 关山月道:“草民的师父告诉草民一切。” 呼王道:“由阁下可知令师,令师必是位绝世高人。” 关山月道:“他老人家正是。” 呼王道:“阁下想必不会让我知道,令师是当世之中的哪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愿意禀知王爷,但是王爷不会知道。” 呼王道:“阁下何妨说说看?” 关山月道:“苦和尚。” 呼王道:“苦和尚?我还真不知道。” 何止他不知道! 关山月没说话。 呼王道:“令师一定有别的称号。” 关山月道:“连草民也不知道。” 关山月不愿再说了。 呼王只好转了话锋:“令师既是这么一位高人,为什么不加以阻拦?” 关山月道:“他老人家迟到了一步。”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回去跟令师赶到的时候,行凶杀人的人已经走了?” 关山月道:“是的。” 呼王道:“阁下既说‘密召’,这事一定机密,这种事也十分机密,令师既没遇着行凶杀人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尤其是知道主其事者?” 关山月道:“这草民就不知道了。” 是真不知道。 呼王道:“阁下也没有问过令师?”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问过。” 呼王道:“阁下如今来找主其事者,这是不是表示,那些行凶杀人的人,阁下已经找过了?” 关山月道:“是的,草民已经找过了,一个不漏。” 呼王道:“一个不漏?” 关山月道:“一个不漏!” 呼王道:“想必也没有一个幸免?” 关山月道:“只有一个!” 呼王道:“有一个?” 关山月道:“他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 呼王凝目:“阁下是说?” 关山月道:“他已经皈依了三宝,割尽四肢之肉合药,救一村百姓于瘟疫,活人无数。” 呼王瞿然动容,肃然起敬:“那是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阁下一样令人敬佩。”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当。” 呼王再凝目:“其他的人,阁下就没有想过,他们是奉令行事?” 关山月双眉陡扬,两眼冷芒如电:“他们弃宗忘祖,卖身投靠,本就该死;残杀族类,更是天地难容!” 呼王神情震动,再次瞿然:“阁下好重的杀气!” 关山月倏敛威态,道:“草民失态,王爷谅宥。” 呼王道:“阁下也不必这么说,如若我是阁下,恐怕也会像阁下这样。”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 呼王道:“这么说,阁下还没找的,就剩那主其事的另一位了?”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阁下可知道,另一位不是‘蒙古’人?”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另一位原也不是住在‘科尔沁旗’。” 关山月道:“草民也知道。” 呼王道:“那阁下怎么会远来‘蒙古’‘科尔沁旗’找?”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他来了‘蒙古’‘科尔沁旗’。” 呼王道:“阁下上京里找过了?” 关山月道:“草民没有上京找过。” 呼王道:“也是,要是阁下上京里找过,京里早该派人来送信了。”一顿,接问:“那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另一位远来‘蒙古’的事,民间不是不知道。” 他没说是谁告诉他的。 他不愿意再牵扯一个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的人。 他也没说那另一位为什么离京,送来“蒙古”“科尔沁旗”。 呼王道:“阁下既远来‘蒙古’‘科尔沁旗’找另一位,应该知道另一位跟我有什么渊源?”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阁下应该也知道,我不会就这么让阁下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也知道。” 呼王道:“我不得已。” 关山月道:“草民也不得已。” 呼王道:“我就怕会走到这一步,但是我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草民也是一样。” 呼王道:“也谢谢阁下,我知道阁下这仇不能不报,但是我还是要阁下知道,另一位身为人臣,也有他的不得已。”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这本来是各为其主的事。” 呼王道:“不是各为其主,那另一位本不赞同这么做,无奈上命难违。”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阁下应该知道另一位是怎么样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沉默了一下,道:“我就言尽于此了,想必阁下也不愿再多说了,我刚说过,我不会就这么让阁下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刚也说了,草民知道。” 呼王道:“虽然我很想交阁下这个朋友,也很爱惜阁下,但是如今我不能不视阁下为大敌,不能不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但草民认为,王爷可以视草民为敌,却不必以死相拼。” 呼王目光一凝:“阁下认为,我不必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阁下这话?” 关山月道:“草民要听听那另一位怎么说,也要看看那另一位,是不是草民所知道的那么一位。” 呼王道:“真的?” 关山月道:“王爷应该信得过草民。” 呼王道:“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视阁下为敌,还是不能就这么找另一位。”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过了我这一关,阁下才能找另一位,但阁下要是有侵犯另一位的任何举动,我还是会以死相拼。”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呼王道:“加今就请阁下先过我这一关。” 这是让关山月动手了。 关山月沉默了一下,道:“草民知道,草民必得动手,也必得先过王爷这一关,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俯允。” 呼王道:“阁下请说。” 关山月道:“动手过招,都不使劲力,点到为止。” 呼王道:“那就只是比划?” 关山月道:“可以这么说。” 呼王道:“阁下这是为我?” 关山月道:“也是为草民。” 呼王道:“怎么说?” 关山月道:“草民认为,王爷与草民,只分出胜败就够了,不必非厮杀拼斗不可,至少此刻还不必。” 呼王沉吟了一下,点头:“这倒是,行!就这么说,阁下就出手吧!” 关山月道:“恭敬不如从命,草民冒犯了。” 怎么说当面是位王爷。 尤其呼王是这么一位王爷。 关山月不能让呼王先出手。 他抬手伸向呼王。 只是伸向呼王。 不是拍,不是点,不是抓,只是把手伸向呼王。 也看不出是伸向那个部位。 这算什么招式? 呼王微一怔,也抬了手。 一样,既不是拍,不是点,也不是抓,而是去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似乎也不成招式。 呼王为什么抬手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当然是不让关山月的那只手,碰着他的身子。 一来一往,不见劲气不带风,一丝儿都没有。 真是比划! 但是,关山月倏然沉腕,手自呼王的手底下穿过,仍然伸向呼王。 不使劲力,但是够快。 言明不使劲力,却没有说不能快。 关山月变得不但快,简直快如闪电。 而,毕竟是呼王。 呼王也够快,跟着沉腕,他的手仍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关山月变得快如闪电。 呼王变得也快如闪电。 不够快,挡不住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 事实上,这回跟上回一样,正好挡住。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你来我往,各已出了两招。 即使各人的两招都不成其为招式,可还得算两招。 而且,这两招,关山月都是攻,呼王都是守。 是么?看上去是,但似乎又不是。 因为,这回呼王除了仍挡关山月伸向他的那只手之外,还伸出一根手指,斜斜指向关山月那只手的腕脉。 这就是攻了。 这是守中带攻! 而且,攻的是关山月必定得护,不护就必定得躲的部位。 不知道关山月知道不知道。 按说,以关山月的修为,他不可能不知道,绝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却是既没护,也没躲,只是把伸出去的手往上扬了些。 只是微扬手,手臂没动。 手臂没动,当然手腕也没动。 眼看呼王斜指的那根手指,就要碰着关山月的腕脉,呼王的那只手却忽然撤了回去。 那只手撤了回去,那根手指当然也就跟着撤了回去。 因为呼王发现,关山月微扬的那只手,像只扬起的蛇头,随时可以扑击他前胸任何一个部位。 这么一来,反倒是呼王不得不护,不护就得躲了。 关山月反客为主,夺回了攻势。 呼王说了声:“阁下高明。” 这是呼王的由衷之言。 话落,呼王就要变招。 关山月那扬起像蛇头的手,没有扑击呼王前胸任何一个部位,却忽然落下,正落在呼王撤回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只轻轻碰了一下,跟着也撤了回去。 呼王一怔,手停在了那儿。 关山月说了话:“谢谢王爷。” 呼王神情震动,脸上变色,道:“该我谢谢阁下,要是玩真的,我这只手就废了。” 一位绝世高手,一位“蒙古”虎将,两个人玩儿似的就这么坐着比划,而且这么说就分出了胜负。 一点也不惊心动魄。 一点也不惊世骇俗。 没有风云色变,没有草木含悲。 甚至谈不上精彩。 但是,仔细想想,它却是惊心动魄,足以使风云变色,足以使草木含悲的。 因为,两个人的胜负,关系重大。 关山月输了,就不能去找那另一位,也不能见他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思念的虎妞了。 呼王输了,就得让关山月去找那另一位,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就关系着两个人的生死存亡了。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 呼王道:“我不再说什么了,走吧!” 关山月道:“王爷是说?” 呼王道:“我带阁下找那另一位去。” 关山月迟疑了一下,道:“只王爷准许草民去找那另一位,草民已经很感激,怎么敢再烦劳王爷虎驾带草民去?那对王爷不太好。” 还真是。 呼王道:“谢谢阁下顾虑周到,阁下忘了我的话了,我不陪在一旁,不能放心。” 不在一旁,关山月倘有侵犯举动,不能马上以死相拼。 关山月心神震动,道:“草民没有忘,那就只好烦劳王爷虎驾了。” 呼王没再多说,道:“阁下跟我来。” 转身往外走。 关山月跟下去。 从这一刻起,呼王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关山月也没有说话,默默跟在后头。 MadebyanUnre 第 12 卷 第 五 章 一代虎将 呼王出这一间往后去,走过几排房舍,东弯西拐一阵之后,来到一间房舍之前。 这间房舍门开着,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 但是,呼王跟关山月刚到房舍前,房舍里就传出一个苍老低沉话声:“是伦儿么?” 是汉语。 关山月心头一阵猛跳。 十年了,他找到了他血海大仇的主其事者了,就在咫尺,马上就要见着了。 也马上就要见着,当朝的柱石虎将,朝野同钦,连当今都要让三分,名满天下的“神力老侯爷”了。 只听呼王恭应:“是,义父,孩儿告进。” 那苍老低沉话声又问:“有事儿?” 呼王再次恭应:“是,孩儿有事儿。” 由此可见呼王对他这位义父,是多么恭敬。 普天下能让呼王这么恭敬的,恐怕也只有他这位义父一位了。 要是有人要侵犯他这位义父,呼王他能不以死相拼? 呼王之所以受人尊崇,所以能称“蒙古”头一个,第一人,得“蒙古”人视之若神,这应该也是一个原因。 那苍老低沉话声道:“进来吧!” 呼王又一声恭应之后,这才回过头跟关山月说话:“请阁下跟我进去。” 呼王先进去了,低头哈腰进去的。 关山月跟了进去。 进去才知道,这是一间书房,简单、雅致,窗明几净,而且书香满室。 书桌后坐着一位老人,面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想必正在看书。 老人五十多年纪,鬓发灰花,像貌清癯,雍容中透着慈祥,也流露着自然慑人的威仪。 呼王上前恭谨躬身:“孩儿给义父请安。” 老人一双祥和目光却望关山月:“这位是?” 呼王道:“这位就是孩儿所说,管‘敖汉旗’的事,从‘热河’管到‘蒙古’还让一个大喇嘛畏罪,羞愧自绝的那位。” 老人两眼猛睁,异采连闪,忙站起:“原来就是那位,太好了,只是你该让我跟这位厅里相见,怎么好让这位来见我?快请这位坐。” 老人也敬侠义,重英雄。 呼王没请关山月坐,道:“我父,这位到‘蒙古’来,也是到‘科尔沁旗’来找您的。” 老人微怔:“这位到‘蒙古’来,也是到‘科尔沁旗’来找我的?” 呼王道:“是的。” 关山月微欠身:“草民见过老侯爷!” 呼王道:“谢谢阁下。” 老人则忙抬手:“别客气,请坐下说话。” 呼王仍没让关山月坐。 关山月也没有坐,道:“谢谢老侯爷,老侯爷面前,哪行草民的座位?” 说的是礼。 可是,在呼王这位“蒙古”亲王面前,不都有关山月的座位么? 而且还是贵客。 老人还待再让。 呼王说了话:“我父,这位来找的事要紧。” 老人道::这位找我有什么事?” 转望关山月。 这是问呼王,也是问关山月。 呼王道:“义父,这位姓关。” 老人道:“这位姓关?” 显然,老人没有听出什么,也没有想起什么? 十年了,忘了! 是么? 关山月道:“草民姓关,十年前,跟草民的义父住在‘辽东’‘千山’下。” 老人脸色变了,但只是变了一变,很快就恢复了。 显然,想起来了,但毕竟是一代虎将,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所以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恢复了平静,他道:“谢谢你提醒,我知道了。” 居然还谢谢关山月。 关山月道:“草民认为,这么大的事,老侯爷不会忘。” 老人道:“我怎么会忘?虽然已经十年了,但十年来,这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也几乎夜夜在我梦中。” 没有忘,十年来,一直在眼前、在梦中,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说他没有忘,还是有别的意思?他没有明说。 话锋微顿,他接问:“只是,我要问一问,那位,是你的义父?” “那位”,这是指那位关副将,称“那位”,够客气,也显出老人的胸襟与气度。 关山月道:“是的,他老人家是草民的义父。” 老人道:“令义父除了你之外,是不是还有后人或螟蛉?” 关山月知道老人为什么会这么问,道:“他老人家无所出也只有草民一个义子。” 老人脸上泛现一丝狐疑之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道:“你真姓关?” 关山月道:“是的,草民真姓关。” 老人道:“你真是那位的义子?” 关山月道:“老侯爷,不会有人愿意冒充叛逆亲人的。” 还真是! 抄家灭门的大罪,还不敢承认呢,谁会冒充?那是神智不清,或者疯了! 呼王也面有狐疑色,望关山月,要说话。 显然,他也知道这件事。 老人抬手拦住了呼王,道:“你怎么知道找我?” 关山月道:“老侯爷,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人或许不知,但天知地知。” 老人道:“你说的是,但我要你知道,我不是怕你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草民就是知道了。” 他不愿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道:“你找了那些个了么?” 关山月道:“草民找了,一个不漏。” 老人道:“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个的。” 关山月说了,因为他已经告诉呼王了。 老人道:“令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这草民就不知道了。” 老人道:“令师必然是位绝世高人?” 关山月还没说话。 呼王先说了:“您知道苦和尚?” 老人道:“苦和尚?” 看来老人也不知道。 呼王道:“就是这位的师父。” 老人道:“我不知道。” 老人真不知道。 呼王没再说话。 关山月也没说话。 老人又道:“都找了,也都找到了,一个不漏;当初以为做得十分机密,他几个相互之间都不知道,没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你都知道了,也一个不漏都找了,看来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是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人或不知,瞒不了天地鬼神。”一顿,接道:“真说起来,那些个都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关山月又扬了眉:“草民认为,他几个在当初卖身投靠之后,已经不能说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了,朝廷当初不也是要以汉制汉,要汉人自相残杀么?” 老人脸色微变。 呼王要说话。 老人又抬手拦住了呼王:“这位说的对,不能说那些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当初朝廷确是要以汉制汉,要汉人自相残杀。” 呼王没说话。 老人又道:“他们之中,只有一个知道主其事的是我,他是我一个姓霍的贴身护卫,我认为他不会告诉你。” 老人这话? 关山月道:“草民是怎么知道的,对老侯爷来说,很要紧么?” 老人道:“事已至今,已经无关紧要了,我只是想知道,关壮士你是怎么知道的,其实,关壮士既知道那些个,知道主其事的是我,也就不足为奇了。” 关山月道:“老侯爷既这么说,草民愿意让老侯爷知道,草民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道:“那就太好了,关壮士请说。” 关山月道:“正是老侯爷那位霍姓护卫告诉草民的,但他绝不是背叛主人、出卖主人。” 老人微一怔:“会是他?我不能相信。” 呼王浓眉微扬,说了话:“这还不是背叛主人?出卖主人?”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所说,成菩萨、成佛的,就是这位。” 呼王也一怔:“怎么说?成菩萨、成佛的,就是他?” 关山月道:“正是。” 呼王道:“一个成菩萨、成佛的人,不会背叛主人、出卖主人;一个背叛主人,出卖主人的人,也成不了菩萨,成不了佛。” 老人当然不知道关山月跟呼王在说些什么,他忍不住问:“伦儿,你跟关壮士说什么?谁成了菩萨、成了佛?” 呼王望关山月:“我看还是阁下说吧!” 关山月道:“老侯爷,说起来事情令人不解,只有委诸天意。” 老人道:“关壮士,什么事令人不解?什么事又委诸天意?” 关山月道:“那几个杀害草民义父的残凶,草民所知道的,是当年他们任职邸府,人在何处,事隔十年,‘三藩’早削,他们都已风流云散,天下之大,何处找寻?” 老人道:“这倒是,那关壮士又是怎么一个一个找到的?” 关山月道:“草民是碰到的,不是找到的,一个一个都是草民碰到的。” 老人“噢?”了一声。 关山月道:“碰到的那些个,草民一个都没有放过,只有老侯爷霍姓贴身护卫,是草民找到的,草民却没能杀他。” 老人道:“只因为他成了菩萨、成了佛?” 关山月道:“正是!” 他也把霍姓护卫为什么会成为菩萨、成为佛的原因,告诉了老人。 听毕,老人不但瞿然动容,也肃然起敬:“原来如此,那他是该成菩萨、是该成佛;能有这么一个护卫,我引以为傲,与有荣焉!一个一心向佛,以求赎罪,尤其是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的人:心里是不能藏这种事的;他该告诉关壮士,这不算背叛我,不算出卖我。这事也的确令人不解,也的确只有委诸天意,我不如他,我不如他!” 呼王不让老人这么说,道:“我父!” 老人却不让呼王拦他,抬手拦呼王:“你不要不让我说,我是真不如他。” 呼王还是说了话:“您老人家事先不赞成,不惜犯颜力谏,跟皇上争辩,事后认为不该,痛苦自责多少年,尤其还……” 老人又抬手拦,这回似乎有点惊急:“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呼王看出了老人的惊意,不敢不听,没说下去,也没有说话。 老人却问呼王:“这些事,关壮士都告诉你了?” 呼王道:“是。” 老人道:“那么,你知道关壮士是为什么事来找我的?” 呼王道:“孩儿起先料到这位他是来找您的,可是并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找您的。” 老人道:“你是怎么料到关壮士是来找我的?” 呼王道:“以这位这么样个人物,不会无缘无故来到‘科尔沁旗’;以这位这么样个人物,应该不是来找您,就是来找孩儿。这位他已经见着孩儿了,也相处了一段时候,并没有对孩儿怎么样,所以孩儿知道,他是来找您的。” 老人道:“关壮士没说,你也没问?” 呼王道:“是。” 老人道:“为什么?” 呼王道:“孩儿跟这位,是怕化友为敌。” 老人点头:“我明白了,关壮士确是位值得交的朋友,你跟关壮士惺惺相惜,也是必然的,你为什么没让我知道?” 呼王道:“不到万不得已,孩儿不愿惊扰您老人家。” 老人道:“后来你又怎么知道,关壮士是为什么事找我了?” 呼王道:“这位他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种事不能躲避,也不该躲避,他只有告诉孩儿。” 老人道:“这种事是不能躲避、也不该躲避,所以你认为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才带关壮士来找我了。” 呼王道:“也不是,孩儿是败在了这位手底下,才不得不带他来找您。” 老人道:“你该带关壮士来找我,这么做对,还好你守了信诺,带关壮士来找了,没有陷我于不义,陷你自己于不孝。” 呼王浓眉又扬:“孩儿已经告诉这位了,虽然孩儿败在他手,不能拦他找您,可是他要是冒犯您,孩儿还是会以死相拼。” 老人变色,沉脸叱:“胡说,刚说你没有陷我于不义,陷自己于不孝,难道你没听见?” 呼王道:“孩儿听见了。” 老人道:“那你怎么还要陷我于不义,陷自己于不孝?” 呼王道:“义父!” 老人道:“不要再说了,不许你管,不管关壮士对我怎么样,你只许听,只许看,不许管,听见了么?” 呼王微低头,道:“孩儿听见了。” 老人转望关山月,道:“关壮士,你说得对,这的确是天意;天意既让你找到‘科尔沁旗’来,就也是我该还债的时候了!如今我就在你眼前,伸手可及,来吧!” 呼王猛抬头,两眼暴射威棱,直逼关山月。 老人淡然一句:“伦儿,你听见我的话了!” 呼王转望老人,要说话。 老人霍地转望呼王,目光如冷电,威态立现。 呼王没说话,两眼威棱敛去,又低下了头。 老人也钦去威态,又望关山月,道:“关壮士,请动手吧!” 关山月没动,道:“老侯爷那位贴身霍护卫,一再跟草民说,老侯爷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老人道:“关壮士听不得这句话。” 关山月道:“不,草民听得。” 老人微怔,讶异:“关壮士听得?刚才?” 关山月道:“老侯爷跟那几个不同,老侯爷本是当朝之臣,那几个则是弃宗忘祖,卖身投靠。” 呼王望关山月,面有异色。 老人道:“关壮士这是说?” 关山月道:“各为其主,草民不能怪老侯爷,何况老侯爷在受命之初,也曾力谏不可。” 老人道:“关壮士。” 关山月道:“草民句句由衷。” 老人道:“我倒不是怀疑关壮士句句由衷,我也不怕关壮士言不由衷,我既有还债之心,并不怕死,我只是说,亲仇不共戴天,关壮士不能……” 关山月道:“亲仇是不共戴天,可是草民的仇已经报了,残凶没漏一个。” 呼王叫道:“阁下!” 关山月道:“草民只请王爷知道,王爷不必以死相拼了。” 呼王一阵激动,一时没说话。 恐怕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道:“关壮士。” 关山月道:“老侯爷也请不要再说什么了,如今老侯爷对草民有的只是恩。” 老人跟呼王都一怔。 老人道:“恩?” 呼王道:“阁下?” 关山月道:“老侯爷身边,是不是有位叫虎妞的姑娘?” 老人神情一震:“虎妞?” 关山月道:“正是!” 老人道:“关山月问这位叫虎妞的姑娘……” 关山月道:“草民自进入江湖以来,除了找寻仇人,就是找她。” 老人道:“那么关壮士找我问?” 关山月道:“据草民所知,这十年来,她一直在老侯爷身边。” 老人道:“原来关壮士知道她。” 关山月道:“草民怎么会不知道她,十年来,草民无时无刻不思念她。十年前,‘辽东’‘千山’下,草民顶着大雪上山打柴,托她代草民照顾草民的义父,那些残凶来到,杀害了草民的义父,她则冒充关家唯一后人,让那些残凶误以为杀老掳小,斩草除根。任务达成,携她而去,并没有留住那里等草民回来,救了草民一命,也替关家留了一条根,这是大恩。” 老人跟呼王都动容。 老人道:“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位姑娘,是位义女。” 关山月道:“她确是这么一位姑娘,确是位义女。” 老人道:“关壮士不来、不提,我不知道那位关将军另有后人,仍把她当成关家的唯一后人,她至今都没有告诉我。” 虎妞口风紧。 关山月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这么说,她确在老侯爷身边?” 老人没答反问:“关壮士跟她是?” 关山月道:“她是草民的邻家女,草民的玩伴。” 老人道:“十年来她一直在我身边,恐怕也是霍护卫告诉关壮士的?” 关山月道:“正是!” 老人道:“十年前,霍护卫回京覆命,身边带个小姑娘;霍护卫说是关家唯一后人,稚龄孤女,不忍杀害,怕遭那几个害,所以把她带回。我见小姑娘长得挺好,霍护卫一个大男人家,带在身边也多有不便,更怕日后让那些大府邸见着要了去,而且小姑娘不哭不闹不怕,也相当坚强,我很喜欢,也为了赎罪,就把小姑娘要在了身边,更收为义女,十年来我视同己出,她竟也视我如父,十分孝敬。” 关山月道:“霍护卫也是这么告诉草民。” 老人道:“一个成菩萨、成佛的人,不会说假话,可是关壮士并不放心,还是要来亲眼看看,是么?” 关山月道:“霍护卫愿以性命担保,还有另一位也愿以性命担保,这两位草民都信得过。” 老人道:“还有一位也愿以性命担保?” 关山月道:“这位也是侯府的护卫。” 老人道:“也是我府的护卫,谁?” 关山月道:“孙美英孙姑娘!” 老人轻叫:“孙美英!他俩在一起?” 关山月把孙美英跟他作伴,找霍护卫的经过,概略的说了。 听毕,老人叹道:“感人至深,又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愧煞须眉,愧煞须眉!有情有义的人都离开了‘神力侯府’,‘神力侯府’成了什么所在,也就可想而知了。” 关山月知道老人何指,但他没有说话。 他不好说什么。 可是,呼王说了话:“‘神力侯府’还有您在!” 老人神情有点异样:“如今我也不在了,看他能把‘神力侯府’弄成什么样,看他又能撑多久!” 呼王浓眉一扬,道:“要不要孩儿上京一趟?” 老人道:“不用,要你去我早就让你去了。” 呼王还待再说。 老人道:“傅家的家务事,不说了,让关壮士听了笑话。” 关山月也明白老人何指,他还是不能说什么,只道:“草民不敢。” 老人目光一凝,转了话锋:“关壮士如今找来了,要万一所见不如所闻呢?” 关山月道:“草民刚说了。” 老人道:“我是说万一。” 关山月道:“那草民恐怕要冒犯老侯爷了。” 老人道:“我会让关壮士知道,所见是不是如所闻。” 关山月目光一凝:“老侯爷是说?” 老人道:“关壮士一定想见见思念了十年的人吧?” 这还用问? 关山月心头一阵跳,道:“正是。” 老人道:“她跟我来了,如今也在‘科尔沁旗’。” 关山月道:“草民知道。” 老人道:“我相信,一旦她知道关壮士来了,也一定急着见关壮士。” 应该是! 关山月没说话。 这句话关山月不好接。 老人道:“我这就让伦儿带关壮士去见她。” 关山月心头又一阵跳,说了话:“谢谢老侯爷。” 老人道:“关壮士不要客气,我本来就该让她跟关壮士相见,甚至我也该让她跟关壮士回去。” 关山月猛然一阵激动,道:“老侯爷。” 老人道:“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把她劫掳离家的,如今放她走,是天经地义。其实,就是我不放她走,关壮士要带走她,我跟伦儿也拦不住。” 这恐怕是实情实话。 关山月没承认,也没否认,没说要带虎妞走,也没说不带虎妞走,他不好说。 其实,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 他找虎妞是为了什么? 带走虎妞是天经地义。 老人沉然了一下,又道:“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虽然该放她走,虽然放她走是天经地义,可是相处十年,情同亲父女:心里很舍不得。” 可以从老人脸上,看见他心里的不舍之情。 这假不了。 也装不出来。 老人不是那种人! 这也是人之常情。 尤其是老人,他能带虎妞远来“蒙古”“科尔沁旗”,足证他疼爱的、信赖的,只有这个义女了,如今面临生离,怎么舍得? 关山月也为之不忍,道:“虎妞无论走到哪里,她永远是老侯爷的义女。” 老人微显激动,看得出,老人是一直强忍,微显激动是忍不住了,连话声都带些微颤:“谢谢关壮士。” 关山月道:“草民不敢当。” 呼王也看出来了、听出来了,上前一步,道:“义父。” 老人抬手拦呼王,眼望关山月:“要是关壮士所见不如所闻,尽可以回来找我,我就在这儿等关壮士,绝不会让关壮士找不着我。” 这也就是说,他不会逃避。 老人这么一个人物,他的话绝对信得过。 关山月道:“看老侯爷的不舍之情就知道了,草民再来见老侯爷,应该是来辞行。” 呼王两眼奇光一闪。 老人微笑:“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在这儿等着。”转望呼王:“去吧!” 呼王恭应一声,转向关山月:“阁下,跟我来。” 他转身外行。 关山月向老人欠了欠身,跟着呼王出了书房。 老人望着关山月出了书房,脸上浮现异样神色,身躯泛起了轻颤。 关山月跟着呼王再往后走。 跟思念了十年的儿伴相见在即,关山月一路激动。 也一路想,虎妞如今是什么模样,模样儿有没有改变?跟虎妞相见,会是个什么情景? 是不是还认得出虎妞? 虎妞是不是认得出他? 所见是不是如所闻?他倒没有去想。 成了菩萨、成了佛的人,不会骗他。 孙美英也愿以性命担保。 老人这么一个人物,待人不会坏。 正想着,呼王忽然停住了。 关山月也忙定神停住。 停住再看,眼前是个院子的院门。 两扇门开着,一阵阵香气飘送出来,花香。 只是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声息。 呼王说了话:“里头是个花园,这时候她该在里头选花插瓶,阁下进去吧,我不陪了!” 话落,转身走了。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 呼王走得不见了。 关山月应该忙不迭的一步跨进院门。 只跨进院子,就可以看见虎妞了。 思念了十年,也到处打听,到处找寻的人。 苍天垂怜,让虎妞活着,让他能再见着虎妞,这相见,该是恍若隔世! 可是,关山月没动。 没跨步向前,没动一动。 因为关山月激动得厉害,几乎腿不能抬,跨不出步去! 出师以来,经过多少阵仗,经过多少大风大浪! 都是攸关生死的阵仗! 都是攸关生死的风浪! 关山月能面对,能闯越,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可是,如今竟…… 总得面对! 十年来,盼的也就是这一刻! 关山月猛吸一口气,强使自己平静,然后抬腿跨步。 一步跨进院门,看见了—— 眼前一片花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芳香扑鼻沁心。 在“蒙古”,这真不容易。 花海里,有位姑娘,着“蒙古”装,背向外,正在选花摘花。 看不出是不是虎妞。 可是,这花园里还有别的姑娘么? 关山月又激动了! 他想叫,叫不出声,甚至张不开嘴! 这会是关山月? 这正是关山月! 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都会这样。 关山月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而且,关山月比别人更有血肉,更有情义! 他就这么站着。 着“蒙古”装的姑娘也就那么背着身选花摘花。 半天,姑娘终于转过身来了,转过身就看见了关山月,一怔。 关山月一颗心猛腾起,几乎脱腔而出! 是虎妞! 虽然长成大姑娘了,可是脸上还是虎妞模样,只是比十年前白了! 关山月只觉鼻子发酸,两眼发湿。 只听姑娘说了话,也还是虎妞的话声:“你是?” 关山月没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姑娘又道:“你不是‘蒙古’人?” 关山月终于说出话来了,话冲U而出:“虎妞!” 姑娘又一怔:“你知道我?” 关山月觉得出,自己的话声抖得厉害:“虎妞,你不认得我了?” 姑娘疑惑:“你是?”突然睁大了一双美目,叫出了声:“你是小月!” 认出来了! 足证关山月也没变多少。 关山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虎妞手里的花掉在了地上,她像飞似的奔向关山月,到了近前,两手猛然抓住了关山月的胳膊,一双美目紧盯关山月,满脸惊喜:“你真是小月,你真是小月?” 关山月任泪水直流:“是的,虎妞,我真是小月。” 虎妞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关山月道:“是的,虎妞,我还活着。” 虎妞突然也哭了,低下头,痛哭失声。 关山月没拦虎妞,也没停住自己的泪水。 该哭,是该哭。 会哭,谁都会哭。 十年离别,生死不知,那种思念,以及所受的,谁忍得住?都该哭出来! 就是铁石人儿,恐怕都会一掬同情之泪。 良久,良久,虎妞住了声,抬起了头,娇靥上满是泪渍:“小月,你怎么来了?” 关山月一样的泪渍满面:“我来找你。” 虎妞道:“你还记着我?” 关山月道:“难道你没有记着我?” 虎妞道:“谁说的?我怎么会不记着你?” 关山月道:“那你还那么问我?” 虎妞道:“我是不该那么问你,你这不是来找我了么?” 关山月道:“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 虎妞道:“我也是。” 关山月道:“虎妞,我跟关家都受了你的,欠了你的。” 虎妞道:“你说这个干什么?你来找我就是为跟我说这个?” 关山月道:“不是,可是我不能不让你知道。” 虎妞道:“不要再说了。” 她拦了关山月的话,松了紧抓关山月胳膊的一双玉手,取出一方罗帕,先擦了关山月脸上的泪渍,又擦了她自己脸上的泪渍,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关山月道:“打听出来,问出来的。” 虎妞道:“你找谁打听,找谁问的?谁知道我在这儿?” 关山月道:“当初带走你的那个大胡子。” 虎妞忙道:“是他告诉你的?你怎么会找到他?” 关山月道:“说来话长。” 虎妞道:“别在这儿站着,来这儿说。” 她伸手拉着关山月就走。 院子一角有座亭子,八角小亭,碧瓦朱栏,恐怕这是全“蒙古”唯一一座这样的亭子。 虎妞拉着关山月进小亭坐下,她就坐在关山月身边,凝美目望关山月,道:“说吧!” 关山月也凝望虎妞,道:“先告诉我,你这么多年来,好么?” 虎妞道:“好,我很好” 关山月道:“那年我打柴回来,见老人家在床上被杀,你不见了,就知道你遭他们带走了,还记得当年的情形么?” 虎妞道:“记得,怎么不记得?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你上山去打柴没多久,那几个就闯进来了,先问老人家是不是姓关,我说了声是,那几个就杀害了老人家!我吓坏了,那几个想先槽蹋我再杀我,让那个大胡子拦了,要带走我,另几个不愿意,跟那个大胡子吵,差点动手,可是那个大胡子是带头的,最后那另几个不敢不听的,还是让他把我带走了。我知道,他们都把我当成了老人家的女儿,老人家唯一的一个;我虽然吓坏了,可是还知道想,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关家人,留在那儿不走,等你回来再杀了你,所以我什么也没说,任那个大胡子把我带走了。” 关山月道:“这就是我跟关家受了你的,欠了你的。” 虎妞道:“又说这个了,幸亏你上山打柴了,是你有福,是你命大。” 关山月道:“幸亏你没有受到连累,不然我……” 虎妞拦了话:“说起来,这就多亏那个大胡子了。” 关山月道:“他带走了你之后,没有对你怎么样么?” 虎妞道:“没有,要是有,我还会活到如今?他对我很好,挺照顾我的,还说让我别怨他、别恨他,他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说起来,他算是对我有恩。”脸色一变,目光急凝,接道:“你说你找到了他,是他告诉你我在这儿?” 关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那年他们走的时候,你还没回来,你怎么知道找他?” 关山月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再告诉你。” 虎妞道:“你学了武了?” 关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你能找到这儿来,表示你的武艺很好?” 关山月道:“还可以,老人家的仇已经报了。” 虎妞道:“老人家的仇已经报了?” 关山月道:“是的。” 虎妞又哭了,道:“多亏了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你也杀了他?” 关山月道:“没有。” 虎妞:“没有?” 关山月道:“他已经皈依三宝赎罪,也成了菩萨,成了佛了。” 虎妞睁大了泪眼:“他已经皈依三宝赎罪,也成了菩萨,成了佛了?” 关山月道:“还是说来话长。” 虎妞道:“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另一个的?” 关山月道:“待会我都会告诉你。” 虎妞道:“你还等什么?” 关山月道:“你还没说完。” 虎妞道:“你是说?” 关山月道:“那个大胡子带走了你之后。” 虎妞道:“我不说了么?他对我很好,挺照顾我,还让我别怨他,别恨他?” 关山月道:“我是说你怎么离开了他,到了‘蒙古’‘科尔沁旗’?” 虎妞“噢!”了一声,道:“你是问……他把我带进了京里‘神力侯府’覆命,神力老侯爷把我要了过去,我在‘神力侯府’待了下来,后来老侯爷上这儿来了,就把我带来了。” 跟那位霍居士,还有老人,说的一样。 关山月道:“神力老侯爷待你怎么样?” 看也知道,但是关山月还是要问一问。 虎妞道:“老侯爷待我很好,收我为义女,视我如亲生。” 关山月这才真正放了心,道:“那就好。” 虎妞忽然脸色再变,伸玉手一把抓住了关山月的胳膊,急道:“你找到了一个个的仇人,像是什么都知道,你也知道那个大胡子是‘神力侯府’的人?” 关山月道:“知道。” 虎妞道:“也知道他是老侯爷派出去的?” 关山月道:“知道。” 虎妞道:“你也伤了老侯爷?” 关山月道:“没有。” 虎妞道:“真的?” 关山月道:“老侯爷现在书房,还是他让王爷带我到这儿来的。” 虎妞似乎放了心,抓关山月胳膊的手松了些,道:“另几个你都没放过,那个大胡子你说是已经皈依三宝赎罪,也已经成了菩萨,成了佛,所以你没有杀他,可是这些人都是老侯爷派的,你怎么也没伤老侯爷?” 关山月道:“老侯爷是位虎将,是位英雄,天下敬仰,他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身为人臣,不能违抗旨意,何况奉命时他曾犯颜力谏,尤其他照顾了你十年。” 虎妞道:“你真是什么都知道,我也是这么说。” 关山月道:“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虎妞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小月,老人家的仇你应该报,千该万该,老人家是你的义父,跟是我的义父没什么两样,可是我……” 关山月没让她说下去,道:“虎妞,别说了,你又没有不让我报仇,我知道,老侯爷对你有恩,也对我有恩,我刚不说了么?他照顾了你十年。” 虎妞先凝住,一双美目里包含的太多:“你知道我的心。” 关山月道:“小时候一起玩那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 虎妞道:“谢谢你。” 关山月道:“虎妞,显得生份了。” 虎妞摇头:“不是,也永远不会。” 关山月心里安慰,没有说话。 虎妞转了话锋:“老侯爷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么?” 关山月道:“知道了。” 虎妞道:“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还让你跟我见面,老侯爷就是这么一位老人家,让人敬佩,让人感激。” 关山月有同感,但他也没有说话。 虎妞道:“王爷没说什么吗?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他怎么会让你进‘科尔沁旗’?” 关山月道:“呼王爷也是位虎将,是位英雄,号称‘蒙古’头一个,第一人,一样的天下敬仰。他猜出我是来找老侯爷的了,由于彼此惺惺相惜,一时都没有说破,后来还是我明说了,王爷当然要拦我,不过,能见着老侯爷,还是我赢来的。” 这是实情,关山月也就实说了。 虎妞一双美目睁大了:“怎么说?能见老侯爷,是你赢来的?” 关山月说了个大概。 虎妞一双美目睁得更大了:“王爷一身武艺了得,真是‘蒙古’第一,普天下也没几个,你能胜过他,你是怎么学的,跟谁学的?” 关山月道:“我又要说了,说来话长。” 虎妞道:“我都说了,你总能说了吧!” 关山月说了,从十年前一直说到如今,从被和尚师父带往“南海”孤岛,一直说到他来到“蒙古”。 当然,关山月说的该说的,能说的。 倒不是他连虎妞都信不过,而是他没说的那些事,虎妞没有必要知道。 静静听毕,虎妞道:“怪不得你几次都说说来话长,还真是说来话长。” 真是,十年的事,十年的经历,说来话还能不长么? 第 12 卷 第 六 章 人事已非 十年,够长了! 当年还是孩子,如今已经都长成了。 话锋微顿,虎妞接道:“这十年,苦了你了。” 关山月道:“没有什么,没有那十年,没有我今天。” 还真是,没有那十年的苦学,哪有今天的关山月! 虎妞道:“原来那些人都是你师父告诉你的,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不知道。” 虎妞道:“你师父一定是位高人,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又能知人所不知,他老人家恐怕是神仙了。” 关山月道:“他老人家不是神仙,但确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人,其实,要说他老人家是神仙,也无不可。” 虎妞道:“虽然他老人家告诉你的那几个人,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可还是让你一个个都碰上了,你说是天意,真是天意。” 关山月没说话。 虎妞又道:“一个或许是赶巧了,几个就不是赶巧了,不是天意是什么?看来人是不能作恶,作了恶迟早会遭报应。” 关山月说了话:“那是一定的,没听人说么?人亏天不亏,天道有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虎妞道:“善恶到头都有报,那位大胡子不是做了大善事有了好报么?还成了菩萨、成了佛?他真是个好人,该有好报,该成菩萨,该成佛。” 关山月道:“是的,善恶到头都有报。” 虎妞道:“知道我没死之后,你就见一个问一个,打听我的下落,最后还是从那位大胡子那儿打听到了?” 关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我就没处打听你,没处问了,也不能打听,不能问。” 关山月道:“我知道。” 虎妞道:“当年他们带着我走了,我知道你逃过一劫,天天盼着你能来找我,可又怕你来找我,又想咱们都是孩子,你能上哪儿找我?你也找不着我,还想等你回来,见着家里的情景,一定会吓坏、哭坏:你没了家,没了亲人,你怎么办?一年一年过去,后来我就只想你,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关山月感动,难过,道:“如今我来了,我找到你了。” 虎妞又流了泪:“没想到你今天竟然来了,竟然找到了我,我都不敢信,我不是做梦吧?” 关山月也想掉泪,可是他忍住了,道:“不是梦,虎妞,不是梦。” 虎妞又取罗帕擦了泪,道:“小月,十年了!” 关山月道:“是的,虎妞,十年了。” 虎妞道:“你没怎么变。” 关山月道:“你也没怎么变。” 虎妞道:“盼了十年,想了十年,今天能再见着你,我知足了,苍天对我恩厚。今生今世也别无所求了。” 关山月道:“我也是!” 虎妞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关山月道:“随时。” 虎妞道:“知道都活着,也见了面了,够了!” 这话? 关山月目光一凝:“虎妞。” 虎妞道:“我不跟你走了。” 虎妞竟然会这么说! 关山月心神震动,以为听错了,道:“你怎么说?” 虎妞道:“小月,我不能跟你走。” 这一句更清楚了。 关山月知道,他没有听错,一颗心往下沉,道:“为什么?” 虎妞道:“老侯爷不能没有我。” 关山月道:“虎妞,这话怎么说?” 虎妞道:“老侯爷多年来视我如己出,如今更把我当成唯一的亲人,这么大年纪了,这时候让我离开他老人家,我不忍。” 关山月道:“老侯爷把你当成他唯一的亲人?” 虎妞道:“那位大胡子,告诉你老侯爷把我要了过去,收我为义女,视我如己出,如今带着我在‘蒙古’‘科尔沁旗’的时候,别的没告诉你什么?” 关山月道:“你是说……” 虎妞道:“老侯爷有位少爷,‘威武神勇玉贝勃’,领京城禁卫,年轻气盛,自负高傲,不听老侯爷的话,老侯爷一气之下,带着我来了‘蒙古’‘科尔沁旗’。” 她没说“威武神勇玉贝勒”不听老侯爷什么话。 她是不知道,还是认为没必要说? 都不要紧,关山月不是非知道不可。 何况,关山月已经知道了。 关山月道:“那位霍居士告诉我了。” 虎妞道:“那你说,在这个时候,我怎么离开他老人家?” 是不能! 可是? 关山月道:“虎妞,你是汉人。” 虎妞道:“我知道,可是老侯爷没把我当汉人,几年后,我也忘了自己是汉人。” 一个弱质孤女,能让她怎么样? 关山月道:“你总是汉人。” 虎妞道:“我知道,可是就算要离开,也不是这时候。” 关山月道:“你有你的家,你的爹娘。” 虎妞道:“小月,我的爹娘跟我的家,已经都没了,早就没了。” 关山月一怔:“你爹你娘跟家,已经都没了?早就没了?” 虎妞道:“是的。” 关山月道:“你怎么知道?打听过了?” 虎妞道:“到‘神力侯府’三年后,我跟老侯爷说想回家看看,老侯爷准我回去,还派两个护卫保着我,我回去看的是你家,也想看看你回去过没有,想知道你的生死,顺便打听我家,才知道我爹娘已经过世了,家也没了。” 说着,虎妞又红了一双美目。 关山月一样哀痛,道:“想是知道我义父遭人杀害,你从我家失了踪,受了惊吓,加上着急……” 虎妞道:“许是,没敢多问。” 关山月更难过了,道:“虎妞,这又是关家欠你的,我欠你的。” 虎妞道:“小月,这是我的命,我家的劫数。” 关山月还想再说。 虎妞道:“小月,咱俩再见面不容易,能说话的时候也只有这一刻,净在这上头争么?” 看来虎妞没有回心转意,真不跟关山月走了。 关山月不平了,转了话锋:“我家怎么样?” 虎妞道:“也没了,房子塌了。” 关山月心里一阵痛,道:“退好老人家的遗骸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埋的,不然我这个做义子的……” 他心里更痛,也一阵难过,说不下去了。 虎妞又伸玉手抓住了关山月的胳膊,道:“小月,那不怪你,那时候咱们都还是孩子,十年来苦了你了,老人家的仇,你不是已经报了么?” 十年来苦,这一刻关山月更苦。 十年来的苦是身子苦,如今的苦是心里苦。 身子苦,关山月受得了! 可是,心里的苦! 要虎妞跟他走,理由只能说这两个。 十年的思念,这么久的找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也见着了,虎妞却不跟他走。 这,关山月不能说。 关山月也不愿说。 他不愿意勉强虎妞。 而且,他也知道,虎妞跟着老侯爷,日子过得比跟着他强得多。 这不能怪虎妞。 两小无猜之间,本就没有山盟海誓。 就算有,又怎么样? 孩子话,能当真? 如今长大了,看淡了,谁又能说不行? 谁又能勉强? 何况,关山月也不愿勉强! 可是,关山月不能说的,不愿说的,虎妞说了。 她道:“小月,别怪我。” 关山月道:“怪你?” 虎妞道:“我很为难。” 关山月道:“虎妞,不要这么说。” 虎妞道:“不,我要说!” 关山月还待再说。 虎妞道:“小月,别拦我。” 关山月没说话。 虎妞道:“你想了我十年,我也盼了你十年,你也找我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终于见着了,说什么我都该跟你走,千该万该,可是我……” 关山月反得安慰虎妞,道:“我知道,你不得已。” 虎妞道:“小月。” 关山月道:“虎妞,不要说了:” 虎妞道:“你又拦我。” 关山月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不得已,你还用说么?” 虎妞道:“你不要怪我。” 关山月道:“我不会怪你。” 虎妞道:“真的?” 关山月道:“真的!” 不真又如何? 虎妞香唇翕动,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什么。 关山月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坐下去,再说什么了,道:“我该走了!” 他站了起来。 虎妞没有松手,跟着站起,突然流了泪:“小月!” 关山月道:“虎妞,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虎妞还是说了,她流着泪道:“小月,我对不住你!” 关山月道:“虎妞,你没有对不住谁,是关家跟我亏欠你。” 虎妞道:“你怎么还这么说。” 关山月道:“都不说,好么?” 虎妞低了低头,说了别的:“你这就走?” 这话问得…… 关山月刚已经说过了。 不走又如何! 关山月道:“是的。” 虎妞道:“不能多待?” 关山月道:“我还有事。” 虎妞泪如泉涌:“我知道,你还是……” 关山月拦了她的话:“虎妞!” 虎妞带泪笑了,笑得凄然,道:“你不愿意再待了,本来就是,还待什么?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关山月再次拦她话:“虎妞!” 虎妞还是说了,但话锋转了:“不说了,你走吧!” 虎妞虽没哭出声,却跟个泪人儿似的。 关山月有些不忍,脚不没动,道:“虎妞。” 虎妞道:“真的,你走吧!既不能跟你走,还说什么?说什么有用?” 还真是。 关山月不再说什么了,道:“你保重。” 虎妞道:“你也保重。” 关山月没再说话,转身要出亭。 只听虎妞叫:“小月!” 关山月收势回身。 虎妞泪直流:“今后,你都在哪里?” 关山月道:“江湖上。” 虎妞道:“南方?北方?关里,关外?” 关山月道:“或南或北,或东或西,江湖上飘泊不定。” 这是实话。 虎妞道:“你就这样永远在江湖上跑么?” 关山月道:“一天是江湖人,就永远是江湖人了,脱不了身。” 这不完全是实话。 虎妞道:“想不想到官里来?” 只要关山月愿意,她可以求神力老侯爷,容易得很。 她不知道,关山月进官里,本就不难,官里会抢破头。 关山月岂能卖身投靠?可是他知道虎妞是好意,没跟她说别的,道:“虎妞,官里杀了我的义父,毁了我的家。” 真是! 虎妞道:“我是说‘神力侯府’。” 关山月要说话。 虎妞紧接第一句:“你不怪老侯爷,不是么?” 关山月还是不愿说别的,道:“谢谢你,江湖上放荡惯了,我不愿受管,受羁绊。” 虎妞道:“还能再见着你么?” 关山月道:“我不敢说。” 虎妞泪如泉涌,悲声叫:“小月!” 关山月又不忍了,道:“虎妞,我说的是真的,那就要看缘分了。” 虎妞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你走吧!” 关山月没说话,要转身出亭。 虎妞又悲声叫:“小月!” 关山月没转身望虎妞,看她还要说什么。 虎妞道:“再想见着你不容易,我想多看看你。” 这是何必! 关山月心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但他忍住了,没动,也没说话。 虎妞接着又道:“多看了又怎么样,你还是走吧!” 关山月不怪虎妞了,其实,他始终也没怪虎妞,他说了句:“虎妞,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转身出亭走了。 虎妞张口又要叫,可是这回没叫出声,泪眼望着关山月出院门不见,她像站不稳,颓然坐了下去,抬玉手掩面,失声痛哭! 这又何必! 这又何苦! 虎妞的选择对么? 问谁? 谁又知道? 恐怕连虎妞自己都不知道! 不,虎妞应该知道。 她不是选择留下来么? 或许,人是会变的。 十年不是短时日。 虎妞是变了,还是没变? 要说虎妞变了,她为什么这么不舍关山月? 要说虎妞没变,她又为什么舍了关山月? 问谁? 谁又知道? 她不知道,关山月为她,拒绝过多少女儿家! 关山月没说。 关山月不能说! 关山月也不愿说! 关山月本想就这么走了。 可是他还是去了书房。 这是礼! 老人跟呼王那么对他,他不能这么对老人跟呼王。 这也表示,他心里没什么。 他心里坦然。 到了书房中,他扬声一句:“草民告进!” 只听书房里传出老人话声:“快请!” 呼王快步出来,要迎关山月进去。 这是老人跟呼王的对人。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不敢当。” 呼王道:“阁下,你不同于一股人,你是我‘呼王府’的贵客。” 他把关山月拉进去了。 他还往关山月来处望了望,只望了望,没说什么。 关山月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关山月进了书房,老人已站着相迎。 关山月躬身为礼:“老侯爷,草民当不起。” 老人道:“关壮士见着虎妞了?” 关山月道:“是的,草民见着了。” 老人道:“关壮士所见,是不是如关壮士所闻?” 关山月道:“草民特来谢谢老侯爷。” 老人道:“关壮士放心了,我也放心了。” 老人这话。 关山月道:“老侯爷虎将英雄,举世钦敬。” 呼王道:“看来我也保住这条命了。” 呼王这话—— 关山月道:“王爷孝义双全,也令人敬佩,草民不得已,还请王爷谅宥。” 呼王笑道:“我这是说笑,阁下别当真。” 老人道:“关壮士也别这么抬举我,我也是为赎罪,没想却为自己找了一个伴,好伴,可以相依为命,也是只剩的两个亲人里的一个。” 只剩的两个亲人里的一个,另一个当是呼王。 关山月明白老人何指,道:“老侯爷总是令人敬佩,令人感激。” 老人道:“关壮士这是更抬举我,不管怎么说,关壮士找着了,见着了,放心了就好。” 关山月道:“是,老侯爷,草民也来告辞。” 老人微怔:“怎么,关壮士要走了?” 呼王叫道:“阁下!” 关山月道:“老侯爷,王爷,草民心愿已了,该定了。” 呼王道:“阁下,感谢老天,咱俩依然是友非敌,你怎么能?” 关山月道:“王爷,草民总是要走的。” 呼王道:“这我知道,可是你总得多待两天。” 关山月道:“谢谢王爷的好意,草民还有事。” 呼王还待再说。 老人道:“关壮士,也请让我跟我这个好伴儿,好女儿在一起多待两天。 老人这话? 关山月道:“老侯爷,虎妞不跟草民走。” 老人跟呼王都一怔。 老人道:“怎么说?她不跟关壮士走?” 关山月道:“是的,虎妞不跟草民走。” 老人道:“怎么会?” 还真是,怎么会? 显然,连老人也认为虎妞一定会跟关山月走。 本来嘛,当初是在那种情形不分离,互相不知生死,却互相思念了整十年。 关山月道:“老侯爷,这是实情。” 老人道:“关壮士,为什么?” 关山月道:“老侯爷,虎妞有她的理由。” 老人道:“她一定告诉了关壮士。” 关山月道:“是的,虎妞告诉草民了。” 老人道:“请关壮士告诉我。” 老人想知道。 关山月道:“草民斗胆,请老侯爷问虎妞。” 关山月不愿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那像是告虎妞的状。 老侯爷没再问关山月,道:“伦儿,去把你妹妹叫来。” 呼王恭应一声要走。 关山月道:“王爷请等一等。” 呼王停住了,望关山月。 这是等关山月的后话。 关山月道:“敢请老侯爷等草民走了之后,再找虎妞来问。” 老人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不懂,什么不明白?他没有坚持,却双眉扬动,道“关壮士,我可以此刻不问,但我认为,不论她是什么理由,都不该不跟关壮士走。” 老人这么认为。 是么? 关山月道:“草民斗胆,老侯爷错了。” 老人道:“我错了?” 关山月道:“敢问老侯爷,虎妞她为什么该跟草民走?” 老人道:“关壮士思念了她十年,找了她这么久,又远来‘蒙古’找到了她,见着了她。” 关山月道:“老侯爷,儿伴在当年那种情形下分离,思念是在所难免;草民思念她,找她,也是因为她对关家、对草民有恩。草民知道她平安,人在福中,也就够了。” 老人道:“关壮士。” 关山月道:“老侯爷,虎妞有她的理由,她的理由令人感动,令人敬佩,还请老侯爷成全。” 老人目光一凝:“她的理由令人感动?令人敬佩?” 关山月道:“是的。” 老人道:“听关壮士这么说,她的理由我可以猜到八成了,不行,我不能让她……” 关山月道:“草民不愿禀知老侯爷,道理就在此,还请老侯爷不要让草民陷虎妞于不孝不义。” 老人道:“关壮士没有陷她于不孝不义,倒是她陷我于不仁不义。” 关山月道:“老侯爷,虎妞不是一定得跟草民走,没有这个道理。” 老人沉默了一下,老脸上闪过一丝抽搐,道:“关壮士,老实说,十年了,这么好的一个干女儿,这么好的一个伴儿,我也舍不得,可是我不能有这种私心,她总是我的人拆散了你俩,把她带到京里去的。” 关山月道:“老侯爷令人敬佩,只是儿伴只是儿伴,无所谓拆散不拆散;草民刚说过,所以思念,所以找寻,只为她对关家跟草民有恩,如今草民已知她平安,已知她人在福中,这就够了。” 老人道:“关壮士。” 关山月道:“万请老侯爷成全虎妞。” 老人还待再说。 关山月道:“老侯爷,草民斗胆,要是草民这就走,草民敢说,‘科尔沁旗’没人追得上,江湖之大,也没人找得到草民。” 老人道:“关壮士这是何苦。” 关山月道:“草民再请老侯爷成全虎妞。” 老人老脸上再闪抽搐,又沉默了一下,道:“关壮士这么好意,我只有领受了。” 关山月神色一松道:“草民谢谢老侯爷,也代虎妞谢谢老侯爷。” 老人道:“关壮上,是我该谢谢你跟虎妞啊!” 关山月道:“草民跟虎妞都不敢当,草民谢老侯爷,也是因为草民终于可以放心定了,草民再次告辞。” 一躬身,转身外行。 老人跟呼王这回都没再拦,没再叫住关山月,老人只道:“伦儿,跟我去送送关壮士。” 他这是要带呼王一起送关山月。 关山月只好又停步回身:“草民万不敢当,怎敢劳动老侯爷虎驾。” 老人道:“关壮士!” 关山月道:“草民万不敢当,务请老侯爷收回成命。” 呼王说了话:“还是孩儿代您老人家送这位贵客吧!” 老人道:“既是关壮士这么客气,也只好如此了,关壮士,他日还能再相见么?” 他也这么问。 足证他很想再见着关山月。 关山月还没说话。 呼王先说了:“阁下,可别让老人家跟我失望,尤其是老人家,阁下忍心?” 关山月只好道:“老侯爷跟王爷都这么抬举,他日草民当再来拜谒。” 呼王笑了:“这才是,别说什么拜谒,来玩儿,来聚聚,阁下别忘了,江湖豪雄重然诺。” 这句话扣住了关山月。 关山月还是只好道:“王爷放心,草民不会忘。” 呼王又笑了:“有阁下这一句,我还真放心了,走吧!” 老人也笑了。 关山月要往外走,忽然目闪寒芒,道:“这是什么人?” 呼五微怔:“阁下是说——”他也脸色一变,沉喝:“什么人敢闯我‘呼王府’!” 呼王听力也过人,只是,比关山月略逊一筹。 老人为之灰眉扬起。 就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个闷雷般话声:“活佛座下使者,来见呼王爷跟老侯爷!” “来”见,连个“求”字都没有。 活佛座下使者,当然是喇嘛,还一定是大喇嘛。 来的这大喇嘛也太傲慢,太无礼了。 老人一双灰眉扬得更高,要动。 呼王道:“你老人家不要管,自有孩儿。” 他大步就出去了。 关山月跟了出去。 出书房就看见了,书房前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铁塔。 那是两名高大红衣喇嘛。 两个红衣喇嘛不止身躯高大,还一般的头如巴斗,眼似铜铃,狮鼻海口,各长得一脸络腮胡,长相凶恶,望之吓人。 呼王的个头儿已经够雄伟的了,两个红衣喇嘛比呼王还高了一个头。 关山月跟两个红衣喇嘛一比,就更显得瘦小了。 真吓人。 呼王跟关山月出来的时候,四名贴身护卫跟其他的护卫也赶到了,立即呈半圆的围住了两名红衣喇嘛。 呼王抬手示意,要护卫们不要动,然后冷然发话:“你两个没看见我么?” 呼王说话也不客气。 前两次,呼王都称“两位大喇嘛”。 前两次来的大喇嘛,也是来自活佛座下,对呼王都会合什躬身为礼。 左边那名红衣喇嘛说了话,也冷然:“看见了!” 呼王浓眉一轩:“教里怎么教你两个的规炬,见了本爵不知道行礼!” 真是! 左边红衣喇嘛道:“你包庇汉人罪犯,两次拒不交出,已是有罪之身,本使者还称你一声呼王爷,已经是不错了。” 他那里话刚说完。 “大胆!”呼王四名贴身护卫里一名,一声怒喝,闪身扑击。 行动疾快如风,左边红衣喇嘛不知是来不及动还是怎地,砰然一声,一掌正中后腰。 左边红衣喇嘛依然没动。 呼王那四贴身护卫之一,却大叫一声,左手抱右手恭退,脸色都变了。 显然,左边红衣喇嘛不是来不及动,而是根本没动,不在乎! 又一次吓人! 只听着房里传出老人话声:“伦儿,这两个红衣喇嘛恐怕练了‘密宗’‘金刚体’刀枪不入,动不了他俩!” 左边红衣喇嘛仰天大笑,声似打雷,震人耳鼓:“还是老侯爷见多识广!呼王爷,你是个有罪之身,活佛也怪老侯爷教义子无方,要不想累及无辜,有所伤亡,就跟我俩走吧!” 活佛不但不罢休,这回还来了真的。 连“蒙古”铁帽子王,“神力老侯爷”都不放在眼里,派出座下喇嘛拘捕,活佛权势之大,活佛之嚣张,就可想而知了。 这对呼王跟神力侯来说,可是头一回,绝对是头一回! 呼王当然知道“密宗”“金刚体”是什么,虽没到“金刚不坏”境界,可确已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他凭武功,是奈何不了这两个了。 凭他的武功既奈何不了这两个,他的王爵,甚至连“神力老侯爷”,这两个也不放在眼里,这一遭恐怕…… 呼王喝令护卫们不许再动,凝目道:“你说你两个是活佛派来的?” 左边红衣喇嘛道:“不错,活佛座下‘八大使者’里的两个。” 呼王道:“活佛座下的使者,本爵都见过,怎么从没见过你俩?” 左边红衣喇嘛脸色一变,没说话。 呼王道:“我倒是觉得,有一年在京里‘外馆’住,见你俩进出过‘黄寺’?” “外馆”,是“理藩院”接待“蒙古”王公的地方,凡“蒙古”王公,进京都住“外馆”。 “黄寺”,寺的屋瓦,都是黄色琉璃瓦,喇嘛庙。 左边红衣喇嘛脸色又一变,说了话:“王爷不该有这么好的眼力,更不该有这么好的记性。” 呼王两眼精光闪动,道:“你俩别是哪家阿哥,趁这个机会,假冒活佛使者,来解老侯爷跟我不帮他之恨的吧!” 左边红衣喇嘛脸色再变,道:“王爷尤其不该有这么好的悟性。” 这是说,呼王说对了。 呼王道:“我为老侯爷跟我,惹了杀身之祸,恐怕你俩要灭口。” 左边红衣喇嘛笑了,笑得狰狞,笑得凶残:“佛爷等奉命要杀两个,差别只是在荒野,还是在这里。” 这是说,呼王就是不惹,跟老侯爷也得死。 呼王道:“是哪一家阿哥?” 左边红衣喇嘛道:“到阴间去问,自会知道。” 呼王威态倏现:“义父,孩儿拼了。” 老人话声自书房传出:“等我!” 老人从书房出来了,神色如常,镇定,平静。 这就令人不能不佩服! 这不是拼! 根本就是—— 呼王慷慨赴死! 老人从容就义! 幸亏关山月还没走。 左边红衣喇嘛笑:“也好,省得佛爷们进去找了!” 他话声方落,要动还没动。 一道寒光从关山月腰间闪现,闪电疾射! 一阵血雨,两颗人头,同时落在地上。 两个红衣喇嘛站立不倒。 关山月不见了! 呼王惊叫出声:“天!这是什么剑法?” 老人一脸肃穆,喃喃自语:“我欠他的更多了!”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