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星河彼岸(朝圣) 作者:非天夜翔 内容简介 这是末世中一场至为残酷悲壮的生存之战:寄生物种侵入地球,人类节节败退,躲入地下城暂时栖身。联邦军缴获了外星生物的一台粒子发生器并利用它启动了一项名为偷渡计划的研究,期望能回到过去,在遥远的时空中找到外星物种入侵的源头。然而,在一次常规时间点试验中,仪器不幸发生爆炸,爆炸产生的废墟里出现了一个从古代来的、昏迷不醒男人,他的身上究竟有多少谜题? 为了寻找增强人类战斗力的方式,历史神秘学专家郑融决定冒重重风险开展一项名为唤醒的实地考察行动,而随着考察的不断深入,那些关于外星生物入侵的惊悚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 第1章 楔子 根据玛雅预言,第五个太阳纪元即将过去(公元前3112年到公元2012年)。2012年12月21日,本次人类文明彻底结束,此后将进入一个新的文明纪元。 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人类猜测的山崩,地震,海啸,龙卷风没有发生。 九天后,当人类放松了警惕,开始庆祝2013的新年时—— 末日开始了。 数以万计的宇宙飞船从秘鲁高原散开,飞向全世界,人类的雷达尚且来不及预警,地球城市便遭到了毁灭性轰炸。 这是第一次人类面对外星高等智慧生物的作战,联合国于2013年发布文件,将不速之客称为“玛雅星人”,并调查出外星球生命的初次降落地点: 秘鲁境内,一个遗弃的玛雅神庙。 除此以外,人类对玛雅星人一无所知,战争开始后的第五天,所有人类阵营的雷达,信息网络全部瘫痪,成千上万的核弹头被电磁共振波强行引爆,文明开始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第一次保卫战历时五年,在这五年中,美国、俄罗斯、中国、欧盟各自为战,并组成联军彼此支援,然而在完全未知的科学技术前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地球人口从六十亿开始锐减;没有电脑,没有资料参照,人类军官接连遭到暗杀——玛雅星人的作战计划很明确,歼灭族群领导者与智者,能够在第一时间瘫痪地球人的战力。 这导致了更为严重的恶性循环,司令级别的军官年龄、功勋一再降低,联军不得不撤入隐秘的战争躲藏点,拿起刺刀,枪械等原始兵器,开始徒劳的顽强抵抗。 一部分渴望生存的人倒戈投向玛雅星人,他们放下武器,张开双手,走向发着耀眼白光的巨大飞船。 进入飞船的人类没有一个再走出来。 公元2021年,玛雅预言错了,文明仍未结束,人类城市剩下四个地下主城,人口不足五亿,联军还在艰苦作战。 到了这个时候,地球再没有国家之分,也再没有政府,只有两类人:平民与军队。 某位年轻的军队科学家在一次战役中得到玛雅星人的科学仪器——正反粒子发生器。利用这件发生器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令宇宙维度混乱,时空扭曲。 每一艘玛雅飞船上都配备了一台,这或许是他们从另一个高维度宇宙使用时空跳跃,降落到地球的必备核心技术。 这种技术无法复制,因为粒子仪需要一种人类从未见过,也不可能合成的高层面元素。 科学家小组得出报告后,军方立即在东西伯利亚召开秘密会议,会上一名军官提出了他的想法: 既然能够制造时空转换,是否能将人类送去未来,朝以后的地球人请求援助? 一名年轻的科学家遗憾地澄清:多维层面上的宇宙,受到该空间所处基本定律的约束,在玛雅星人的宇宙可以穿梭时空,在我们的宇宙则做不到。 在我们的宇宙,制约一切的是光,它决定时间与空间的关系。 物质运动速度无法比光更快,人类可以看到过去,就像一道四百年前的光从地球发出,追上它后能够真实重现当初的场景,满足过去的条件,在光的时空中穿梭,可以产生历史重置与复制,但不可能走向未来。 所以粒子时光机既没有构成原理,又没有材料,不能量产复制,更无法应用在人类科学技术中,完全无用,不过是块鸡肋。 与会军官放弃了这个设想,又提出了新的方案。 既然只能回到过去,那么是否能着力于寻求一切的源头? 玛雅预言开始的那一年,人类对其一无所知,追朔其根本,无人得知这个神秘的预言从何而来。 或许在许多年前,外星人便在地球出现过,并留下了2012再次回到地球的线索。 古玛雅人或许是外星人的一个分支,既然出现过,当时便极有可能有人类封锁了它们大肆侵略的道路。当问题无法解决时,回到过去,去寻找一切的原因与真相,或许能改变目前被动的局面。 年轻的科学家们仍面临着许多难题,甚至没有人找得到时间坐标点,只得尝试摸索。 况且,粒子发生器的单向传输性决定了现代人无法回到过去,要寻找问题的答案,就只能从玛雅预言的时代中选取准确的时间节点,强行引渡一名涉及所有核心内容的智者,询问清楚。 另一个问题随之产生:从过去抽取历史发生的条件,会不会令整个时间轴发生不可逆转的大变化? 科学家们设想:先在其他时代进行取样实验,在研究趋于稳定后,再把时间不断前推。最终推回一切的根源点——玛雅预言被记录下来的那一天。 这个过程得到了一致同意,不失为一个尝试,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总比扔在仓库当废铁的好。 于是军方拨出了人类史上最后的一笔科研经费,年轻科学家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名为“偷渡”的计划。 困难重重,从数年前的物品开始实验,拓展到生物,动物身上,继而是几千年前的人。 提出设想的是人类联军七十一部队司令官,德裔人兰斯;年轻科学家则是华裔,名叫郑峰。 在跨越近两千年的时光流中,实验终于发生了一次毁灭性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玛雅文明散布于墨西哥,洪都拉斯以及危地马拉等地 楔子提到的秘鲁境内神庙乃是作者杜撰,与后续剧情有牵连 卷一 坠毁的过往与崭新的双翼 第2章 遗迹中的男人 北爱尔兰地下城,人类避难部,历史遗迹馆中,电话声响。 “您好,这里是人类联军七十一军司令部,稍后司令官兰斯将与您通话。” 郑融把手边的书合上,接了电话:“兰斯?” 兰斯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郑融,你好。” 郑融沉默,知道兰斯亲自打电话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想说。 兰斯道:“研究所发生爆炸,很不幸,请你到西伯利亚来一趟,北爱尔兰的军队高层会为你准备专机,作为郑峰唯一的亲人,请你尽快过来。” 郑融赶到的时候,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掩体的科学研究区已彻底炸成了白地。 粒子发生器第一次正式启动就产生了能量飓风,包括郑峰在内的参与实验的六名研究员全部丧生,并引发一里外的火药库发生了连环爆炸。 真正的彻底摧毁,尸体,资料,什么也没留下来,密封间被炸开通向地面的一个巨洞。 地下机场,兰斯带着副官亲自前来迎接。 郑融道:“我哥哥的尸体呢?” 兰斯道:“没有时间看这个,我们剩下一小时不到,玛雅星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军事据点,郑融,请你到会议室来,军方有一点后续事件,需要询问你的意见。” 兰斯眼睛通红,面容带着军人的刚毅,脸上留着一道浅浅的刀疤,好友辞世的打击在他身上显而易见,深蓝色军服下的男人躯体似乎疲惫了许多。 郑融与兰斯很熟,这名联军高层军官在他的学生时代便与兄弟二人交好,那时候兰斯还是一名普通学员,在自然科学院隔壁的军校念书,接受培训。 当年十八岁的兰斯与军校中的另外一个男孩,经常翻墙过来找郑峰,每次过来还会给郑融买点小礼物。 那年郑峰十七,郑融十四,兰斯就像他们的大哥,一眨眼十年过去了,蓝斯在大小战役中总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个,逐步被提升为少将。 拜兰斯所赐,郑融几乎从未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过,但郑融并不太喜欢他。 郑融总觉得兰斯比起自己,与兄长走得更近,也更像亲兄弟,那无形中分薄了郑峰对他的爱——父母在五年保卫战中丧生,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哥哥了。 但就连这么一点亲情,也要分给兰斯一半,兄长从学院中毕业后,更被兰斯介绍到军方科学研究机构,自此几乎不再回家。 人类的科学技术需要保密,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如此。 兰斯走在前面,在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等候郑融赶上。 他的站姿笔挺,严肃,犹如一面无论如何都不会垮的旗帜,兰斯没有转头,朝郑融道:“我对郑峰的去世很抱歉,郑融,以后我愿意担当你的兄长。” 郑融冷冷道:“每一个人都会死的,今天是他,过几天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的人命朝不保夕,从他被你说服,加入军队的那一天起我就有思想准备,担心你自己吧。” 兰斯沉默片刻,而后道:“我很难过。” 他伸出手指,按在会议室外的指纹鉴别机上,三重合金大门彼此交错,缓缓打开,现出会议室中的七人。 郑融认得一些,都是军方的骨干人员,在宣传画册上见过,节日演讲时他们也会派出替身,在人类城市中倡导大家拿起武器,反抗侵略者一类的话。 兰斯为郑融拉开椅子,让他坐下,躬身介绍道:“各位长官,这位是郑峰的弟弟,郑融。” 会议开始,没有资料册,没有幻灯片,厅内众人围着一张灰白的圆桌,灯光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仿佛一个审判。 为首的老者说:“七小时前,这里的研究所发生了一场爆炸。” “这位是佩克将军,人类科研项目总负责人。”兰斯道。 郑融道:“我们只剩一小时。” 他突兀地打断了老者的话,环形桌前一阵安静,郑融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嘲道: “所以请说正题,各位,再拖时间玛雅星人就要发现我们了。” 打火机卡擦响,烟味飘散,郑融示意兰斯也来一根,兰斯不接,漠然道: “请各位将军体谅他的心情。” 郑融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名女士道:“郑融先生,你对你兄长的研究项目内情知道多少?” 郑融道:“一无所知。” 老佩克道:“不要说谎,我们通过军方的消息渠道,查到郑峰在这几年中每个月与你保持着联系。” 郑融抽了口烟,道:“正反夸克互相碰撞,造成湮灭,产生的巨大能量足够引起时空扭曲,在真实的场景中复制当时的每一个分子、原子、乃至记忆……原理你们都听过了,如果想再听一次,我不介意慢慢说,但粒子发生器已经毁了,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名军人道:“它既然产生巨大的能量,随时可能引起爆炸,令我们必须放弃整个军事基地,这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他需要负起全责!” 郑融反问道:“我哥哥已经把命赔进去,还要他负什么责?” 众人沉默,片刻后,那发言的女士问道:“你知道郑峰初步实验,选定的历史坐标么?” 郑融冷冷道:“不知道。” 那女士又问:“如果粒子发生器可以再次取得,您是否愿意接替您兄长的责任,把这项研究继续下去?” 郑融似乎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他是物理学者,我是研究历史与神秘文化的,我们之间如果能弟承兄业,你们还需要培养军官?” “我建议等你们在对外星人的作战中阵亡后,直接让家里三岁的小孩提起刺刀上战场。” 老佩克道:“兰斯将军就是烈士家属。在我死后,我的儿子,孙子,也将代替我,把这场战斗继续下去,只要我佩克家还有子孙,人类在与玛雅星人的战斗中就永远不会投降!” 那女士道:“郑峰是个天才,你们是兄弟,我相信你也能够做到,郑融,我知道他小时候教给你许多物理学知识,他的天才构思,多半只有你知道。” 军方的意思郑融明白了,他们认为自己知道一些兄长手里掌握的技术,不愿意轻易放弃希望,要他代替郑峰继续研究。 郑融嘲道:“你们一边严防技术泄密,把我哥哥软禁在这里,到他死后又奢望我知道他的研究秘密,我连他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抱歉失陪,各位赶快逃命吧,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郑融捻灭烟头,起身离开会议室。 “请留步,郑融先生。”老佩克道。 他站在冰冷大门前,无动于衷,片刻后道:“谁说把我当弟弟照顾的。” 兰斯起身按指,大门缓慢错开,郑融大步走了出去,兰斯追在他身后,军靴脚步声在冰冷的军事基地里回荡。 沿途军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经营了近十年的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基地,人类如丧家之犬,被外星人追得东奔西跑。 到处都是撤兵的联军士官,兰斯管理军队极严,虽时间紧迫,士兵们却不见丝毫慌乱。 副官追上他们的脚步,兰斯在文件上草草签署名字,追上郑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郑融,你哥哥还留了点东西。”兰斯道。 郑融不易察觉地侧过肩膀,平静的双眼中现出一丝波动。 “你替我处理吧,你和哥哥关系最好,我有点累,想回去了。”郑融道。 兰斯说:“不,那很重要,就连军方也不知道他留下了什么,只有你能接收。” 兰斯把郑融带到基地角落的一个无菌实验室,解释道:“这是爆炸后遗留的产物,也是他初次的实验取样。” 郑融心中一动:“他从古代抓到了什么?” 兰斯没有回答,在观测墙前输入十六位密码,又以指纹、声音,虹膜三层验证,打开了观测墙。 无菌室中充满蓝色的消毒灯光,狭小的室内,有一个人。 “一个从过去传送来的人。”兰斯答道:“男人。” 郑融的瞳孔不可抑制地微微收缩。 男人昏迷不醒,安静躺在医学椅上,赤身裸体。手腕,脚踝俱被合金铐紧紧锁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 兰斯说:“研究所被炸毁后,能量团消散前,所有物质都被高温蒸发,原地只出现了这个男人。” 郑融看了一眼观测墙旁边的读数,氧气含量正常,被囚禁者的心电图十分稳定。 他注意到了心电图下的一幅电子读数。 兰斯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郑融道:“脑电波频率,他在做梦,梦境非常激烈,这是个真实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兰斯点了点头,郑峰的实验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成功了,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从古代抓回来的人是谁。 郑融明白兰斯的想法,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谁,想知道,只能等他醒来后自己开口,不一定是你们希望的人,或许是古代的平民。” 兰斯对郑融知道“偷渡”计划的内容毫不诧异,反问道:“你能通过猜测,初步确认一下他的身份么?比如说来自多少年前……或者你曾经与郑峰讨论过,什么人更适合被请到现代,充当军事顾问。” 郑融道:“我从来没有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兰斯道:“这是个中国人,我以为米歇尔、或者巴顿将军会更好,毕竟一名老人比起年轻人所掌握的知识更多。” 郑融淡淡道:“不一定,许多并不苍老的古代中国将领,实际上年轻时的统帅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近代的某些军事天才,比方说那位歼灭战的始祖,白起先生。” 兰斯沉默了片刻,道:“郑峰的偶像是白起?” 郑融冷冷道:“不是。” 兰斯道:“先推测一下,这样我在交给军方的报告上才知道怎么写。” 郑融道:“他的随身衣物,饰品,一切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在强行传送中被物质蒸发,我猜哥哥当时制定的规律是细胞整体保留法则,只有包含他的DNA的细胞才有机会保留下来,你完全无法向军方证实,也没有时光传送器的数据作为参考,他们不会相信。” “更不会把军队交给他。”郑融扬起下巴道:“没有用。” 兰斯道:“那么我只能杀了他,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郑融道:“这是一个人。” 兰斯道:“在这个人的时代,他已经死了。” 郑融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忽道:“以这个男人的身体来看,确实可以推测出一些细节……” “他正当壮年。”郑融看了那男人一会,道:“估计只有三十多岁,或许实际年龄稍高,是名将领。” 那男人赤裸全身,一米九左右,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发力,健美的肌肉上,手臂更带着愈合了的刀痕,脖颈,肩膀,腰侧更各有淡淡的红痕。 “被突然传送的时候。”郑融猜测道:“这名将领正面临生死关头,时间坐标不断前推,定在敌人砍下他头颅的那一瞬间,所以脖子有伤痕,接下来他很有可能会被分尸。” 兰斯点了点头。 郑融道:“腹肌很匀称,是长期骑马的人,并非智谋型将领,偏向武力型;胸肌因为骑射锻炼而结实,肩背更因为拉弓动作训练显得十分宽阔。” “看他的脚踝。”郑融道。 兰斯示意郑融直说,郑融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此刻他已经大约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了,但他不打算告诉兰斯。 “不,看他的手臂。”郑融又道:“左臂小臂比右边稍微结实,使用重型兵器……”他随手按了一个按钮,扶手上的合金镣铐反转,男人在睡梦中动了动。 “手指修长,指尖并不粗糙,所以不是用剑。”郑融说:“手指根部与虎口都有茧,应该是枪、棍等惯用兵器。” 兰斯道:“中国人喜欢单打独斗,但我不认为勇敢的将领就一定能打胜仗。” 郑融不置可否,又按了几下脚踝上的镣铐控制。 “在五代十国以前,士兵基本崇拜强者,所以必须有武力才能起到号召效果。”郑融看着那男人的身体,男人两边大腿内侧各有一片暗红的擦伤,那是骑马时马鞍的摩擦效果。 兰斯道:“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郑融道:“你对中国历史不熟悉,说了你也不会有感觉。” 兰斯饶有趣味道:“说说看。” 郑融道:“可能是殷纣王,也可能是蒙武蒙恬兄弟中的一个、白起、李牧、项羽、拓跋焘、韩信、吕布,秦琼甚至岳飞,你认识几个?” 兰斯没有被郑融的烟雾弹迷惑:“说一个你觉得最有可能的。” 郑融没有回答,片刻后说:“生殖器很漂亮,海绵体三柱肌轮廓健美,睾丸很大,龟头饱满,生殖功能优秀,勃起时估计能达到十八公分,这样的将军是女人的最爱,他的性生活一定也过得很丰富,茎身有黑色素堆积,证明他是只种马……” “够了。”兰斯道:“你总是这样,我不是外人,郑融,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郑融道:“你要把他交上去?” 兰斯想了很久,不置可否。 郑融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一个无法证明身份的人,就算交给军方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只需要一个战役的军事顾问,但郑融还是不想说。 他纯粹的只是想让兰斯多头疼一段时间。 这名男人是兄长牺牲了生命,才被传送到现代来的。 那一刻郑融隐约有点说不出的感觉,道:“把他交给我吧,我可以试试。” 兰斯问:“什么时候能让他为军方效力?” 郑融冷冷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他的子孙……” 兰斯嘲道:“你是,我不是。” 郑融道:“要让他愿意发挥自己的知识,来协助人类作战,你们忘记了最基本的一点——他的个人意愿。” 兰斯提醒道:“人类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郑融讥讽道:“你是,他不是。” “如果你不打算先把这点解决,那么我想他也可以让手上的军队全去送死,或者能令这场战争更快揭晓答案。” 兰斯扣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道:“他醒了。” 郑融眉头微蹙,与那男人对视,无菌室中的古代人迷茫地睁开双眼,他的眉毛浓黑,眼睛十分漂亮,困惑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威严,与郑融对视。 “很英俊,很粗犷,长得很有味道。”郑融的评价。 兰斯说:“你懂古代中国语么?” “懂,不过我觉得他不会回答的。”郑融答道。 周围猛烈震动起来,警报红灯一闪一闪,玛雅星人的飞船开始袭击军事基地。 兰斯道:“快走!我马上安排人送他上飞机……” 又一震,郑融稳住身形,道:“让人给他一套衣服,跟我们走!” 无菌室中的男人意识到了危险,猛力挣扎,大声怒喝,继而双手握拳,额上青筋隐现。 兰斯道:“医护在哪里!给他注射镇定剂!” 那男人双手愤然猛地一提,将合金镣铐扯得断裂! 郑融:“……” 兰斯喝道:“退后!”说毕抽出腰间军刀,那男人已扯开脚镣,如同矫健猎豹,朝着观测墙冲来,开山一拳,将玻璃墙击得粉碎! 郑融道:“慢!你不是他的对手……” 兰斯军刀荡起雪亮弧光,周围阵阵颤动,玛雅星人的轰炸已落进基地,玻璃碎为粉末垮塌,那男人冲了出来,一手锁紧兰斯手腕,将其手臂拧到身后。 兰斯曾是军校自由搏击冠军,此刻竟打不过一个古代中国男人! “你快走!郑融!”兰斯大喊道。 郑融背靠墙壁,正要闪身出门,短短一瞬间,那男人只通过他们的两句交流,便马上判定了兰斯不足以挟持,真正重要的人是郑融。 他一脚踹开兰斯,手指锁住了郑融的咽喉。 郑融喉咙被扼得生痛,艰难地扬起下巴。 那男人眯起眼,冷冷道:“汝乃何人?” 第3章 基地前的战争 郑融道:“都散开。” 兰斯用生硬的中国话喝道:“放开他!” 周围上百名士兵纷纷出现,包围了无菌室外,空旷堆货地的范围,枪械声响,子弹推进膛,一排排黑色枪口对准了中央的那将领。 那男人眉头微蹙,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沉声道:“那铁管子乃是何物?” 郑融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人稍安。 兰斯道:“你想做什么?” 郑融眉毛一扬,嘲笑道:“兰斯,你简直蠢得不可救药,古代人会认识枪支?把那个人撤走。”说毕目光移向高处。 兰斯发下命令,联军士兵包围圈外,高处通风管入口,一人收起狙击枪,闪身消失,兰斯又说了句法语,士兵们纷纷收枪,立起刺刀,周围白光闪烁。 红色警报声不断,大地又是猛的一震。 郑融道:“去忙你的事,兰斯,给我一把匕首,再把军帽给我。” 兰斯又用词不达意的中国话说:“你想要自由?我们可以谈谈。” 郑融啼笑皆非:“快,兰斯。” 那男人一臂箍着郑融,将他扯得艰难地稍微后仰,兰斯从腰畔掏出一把瑞士军刀,躬身放在地面,手掌一撒,令他打着旋掠来。 郑融长靴一踏,令它飞起,那古代人伸手将其抄住。 男人:“?” 郑融低声说了几句话,男人十分迷惑,握着瑞士军刀的柄。 郑融小心地伸出手指,拈着它的边缘,扯出一道锋利的刀面。 男人明白了,将军刀抵在郑融耳下。 兰斯:“……” 郑融用英文道:“撤了所有的包围,派几个人跟着我们,快去忙你的事,半小时后在机库等。”说毕低声朝挟持自己的男人说:“我们走。” “大王用不着(zhuo)惊慌!”郑融古代白话也是说得十分拗口,脑中转过几次,方能与那绑架者交流:“这处冒得len,大王请放开小滴。”(湖北话len无后鼻音) 那男人一口浓厚的湖北腔,眯起眼道:“如何?你且细细说于本公听。” 郑融道:“大王若将小的杀了,这世上便冒得len再与大王一样了。方才人等俱是蓝目黄毛,大王走了这许久,可曾见得与你我一样之len撒?” 男人:“……” 郑融面无表情。 男人:“你是荆len?” 郑融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戏谑。 那男人沉吟片刻,在一处无人的拐角中放开了郑融,小刀仍抵着他的咽喉,目光中却多了一丝赞许之色,道:“方才追缉你我那些人,为何自散了?料想其中有诈,你虽是黑发黑眸,焉不是妖物所化?” 郑融脱下自己的风衣,交给那全身赤裸的男人,那男人充满警惕,并不伸手。 郑融又道:“乌江一役,大王败了。” 那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变得十分凝重,终于想起了前事。 “垓下之战,大王身已死而魂未灭,若愿信我,且与我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人誓以身家性命,护得大王周全,大王请。” 郑融的眼神中充满复杂的神色,是怜悯,也是恳求,项羽与其对视许久,只觉他的目光说不出的熟悉。 项羽接过风衣,郑融帮他穿上,那黑色风衣下摆很长,郑融穿时过膝,项羽身材高大,则恰好批到膝盖,排扣一系,袖子只到项羽小臂上,颇有点狭。 郑融道:“臣去寻副靴子。” 项羽道:“莫,现可是危急之时?” 刺眼的红光一闪一闪,充斥着整个基地,尖锐警报声不断,郑融点头道:“是。” 项羽道:“如何出去?” 郑融道:“这边走。” 郑融借着闪光的红灯看清墙上的通道图,带着项羽一路前走,进了安全通道。 他推了推头顶的军帽,兰斯的帽子有点大,总滑下来,最后郑融不耐烦了,将帽子扣在项羽头上。 项羽没有拒绝,赤着全身,只穿件呢绒黑色长风衣,头上还戴着顶联军帽子,看上去十分诡异。 走了足足一小时,他们没有一句交谈,直至抵达消防通道的尽头,郑融伸手拧开一扇铁门,刺眼的阳光扑来。 东西伯利亚雪地,白雪绵延万里,几乎能把人的双眼给刺瞎,项羽一臂不自觉地挡在面前,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巨响。 “大王请随我来。”郑融走出一步。 项羽赤脚踏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中,抬头,迷茫的视线望向天空,瞳孔中映出无数巨大的火球,足有上千团。 机甲飞船在空中掠过,漆有联军标志的飞梭纷纷从平台上起航,冲向玛雅星飞船,为人类联军大部队的撤退争取时间。 地面千万装甲车与导弹车隆隆驰过,机关枪声音接连响起。 整个雪地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到处都是翻飞的机器残骸,每一部飞机落地都响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郑融知道,这一幕远比千言万语更具备说服力。 项羽在那充满冲击力的战场上彻底懵了,他的表情愕然,难以置信仿佛置身梦中。 郑融道:“今年,是大王乌江战败后的第两千两百个年头。” “那是……那铁兽是……”项羽抽了口冷气。 郑融淡淡道:“与神州住民不同,铁兽中住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朝高处一指:“那些铁鸟,地上爬的铁龟,里面都是我们的人。你可以把它们当作机关。” 项羽道:“只怕要败。” 郑融微一怔,未料项羽只粗略一看,便已得出结论,项羽随口道:“铁鸟该以阵为型,全力冲锋,如此各自为战有何用?铁龟满地攀爬,不住败退,为何不联合起来一战?士气已泄,机关兵力再多亦是无用……” 郑融猛地喝道:“当心!” 一只近三米高的机械杀戮者轰然落下,将炮口对准观战二人,郑融瞬间意识到了危险,纵身一个飞扑,将项羽硬生生推开几米,继而滚向杀人机器下身。 项羽怒吼一声,从侧边扑来,却被它精钢手臂一扫,凌空倒飞出去。 郑融掏出手枪,对准机械杀戮者胯间砰砰几枪,项羽于半空中敏捷地一个后空翻,被冻得发红的脚踏上光裸岩石,籍一躬之力如猎豹般扑上! “弱点在何处!” 郑融道:“胸口!胸口是它的能量源!” 项羽于背后攀上机械杀戮者肩膀,被发着红光的聚能炮烫得大叫一声,险些摔将下来。 郑融道:“小心!” 项羽一臂青筋暴涨,咬牙怒吼: “喝——!” 那一声将郑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正暗自惊诧之时,项羽已把机械人左肩上的座炮生生掰了一根下来! 轰一声战场中央数台机械杀戮者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同时调转炮台。 “如何用?!”项羽握着那半根残废炮,长声喝道。 郑融:“……” 机械人转过身,项羽敏捷至极退后几米,郑融道:“废了!没法用!” 项羽这才明白过来,眼见机械杀戮者弃郑融不管,掉头对付项羽,颠簸着朝他奔去,项羽运气于臂,沉声爆喝,将那半截钢管挥手甩出。 那是力量控制的巅峰,杀人艺术的极致,郑融瞳孔倏然收缩,仿佛窥见在遥远的两千年前,霸王脱手掷出乌金枪,一枪贯穿近十名敌兵的彪悍景象。 闪烁着黑光的合金炮管于项羽处脱手而出,飞向迎面扑来的机械杀戮者,穿透它的胸口,带得蓝色闪光的能量粉末飞散,继而从它背后穿出。 “跑——!”郑融扑上去,搂住项羽的腰,带着他滚下坡去。 刚滚到坡底,高处便传来机械兵器的大爆炸,冲击波掀得二人直飞出老远。 项羽闷哼一声,翻身跃起,顺手将郑融提了起来。 郑融腰酸背痛,平日只在研究室里坐着,何时经历这种场面,当即全身都散了架般站不稳了。 “我……我……” 项羽冷笑一声,郑融站直身子,只见四台机械杀戮者围了过来。 郑融掏出手枪,熟练装弹,低声道:“待会我拖住它们,你朝我们来时的通道里跑……” 项羽怒道:“你将本公当成什么?贪生怕死之辈么?!” 郑融面无表情道:“你的性命,是拿我哥哥性命换来的,你不能死,说好了,我数三声,三、二……” 话音未落,一阵机械震响嗒嗒传来,巨大直升机两侧展开机关连射炮,高速旋转间将几台机关杀戮者射得粉碎! “下面的人注意,十秒后抛出绳梯,注意支援方位……”直升机上广播器响起熟悉的声音,兰斯的增援到了。 冰原上坠落的联军飞机越来越多,机关杀戮者纷纷围向小坡上的孤军。 项羽道:“快走!” 项羽护着郑融攀上绳梯,黑色风衣在空中飘荡,巨型军用直升机猛地一震,射出核能红外线导弹,轰出一片安全区域。 焦黑的冰原在他们的视线中渐远去,一望无际,铺满雪地的机械残骸散落于呼号的寒风中,风雪温柔地将它们覆盖。 数日后,一切都将被掩埋于冰层下,东西伯利亚据点彻底成为人类的又一个历史。 第4章 象牙塔的生活 北爱尔兰地下城,F区,人类文化遗产研究馆: “你应该回去了。” 郑融冷冷道:“兰斯将军,人类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做。” 兰斯把一份证件交给郑融,道:“不要忘记,这个叫项羽的人,曾经也是名军人。” 郑融道:“曾经而已,现在不再是,你退伍后我也会欢迎你的;已经到警戒区了,这里不欢迎任何军人。” 兰斯看着郑融的双眼,语气中不带喜怒:“军人保护了全人类。” 郑融:“这里是象牙塔,是学者的地方,他们令整个族群得以延续,与你们的责任相当,没有谁保护谁的说法。” 郑融侧头看了远处的项羽一眼,项羽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军服,军靴擦得锃亮,躬身研究一个垃圾桶。 兰斯尽量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点:“郑融,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军人?” 郑融道:“我们发展文明,你们摧毁文明,历史学家与当兵的永远都是天敌。” 兰斯道:“你有偏见。” 郑融道:“或许吧,请允许我保持我的偏见,再见,兰斯将军。” 郑融喝道:“走了!” 导盲灯嘀嘀嘀的响,项羽一头问号,朝郑融大步走来,问:“方才那人与你交好?” 郑融颔首道:“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 项羽叹了口气,道:“你兄长因我而过世了?” 郑融站在警戒线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接受红外光扫描,片刻后淡淡道:“其实和你没关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纯粹……因他的信仰而死。” “他对科学的信仰……疯狂的信仰……”郑融神色黯然,小声道。 他带着项羽,走进F区,项羽将背后的行囊背稳,民工般地抬头,好奇打量四周建筑。 郑融不得不承认项羽的素质很高,他能够敏锐地观察环境,并尽量接受周围的改变。 从东西伯利亚跨越整个欧亚大陆的过程中,他时而提问,时而思考,沉默的时间比发问的时间更多。 他的语言也越来越接近一名现代人。他注意到郑融的话中并没有使用太多语气助词与倒装句式,便自觉地调整了说话方式。 “这是你的证件,在你们的时代,类似于户籍纸,证明你的身份。”郑融将兰斯办好的证件交给项羽,后者接过,顺手自然无比地塞进军装胸袋中。 郑融:“……” 项羽:“?” 郑融道:“你学得很快。” 项羽无所谓道:“入乡随俗,不用再称我大王,允你平辈论交就是。” 郑融没有说什么,与项羽上了一辆电磁光能车,沿着平坦的道路缓缓前开。 “你想试试么?”郑融眼角余光瞥见项羽在看他。 项羽微一沉吟道:“也好。” 他们彼此交换了座位,郑融道:“这个叫方向盘。左脚踩一下,右脚刹车。” 项羽猛踩加速板,电磁车咻一声高速飞出去,一声巨响,撞进喷水池。 郑融:“……” 项羽:“……” 警报声大作,项羽抱着郑融,狼狈万分地从水里爬出来。 F区西道公寓十二层,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郑融脸色铁青走出来,项羽脸上带着尴尬的笑。 郑融拧开家门的锁,冷冷道:“进来,欢迎。” 项羽呵呵笑,进了郑融的家,郑融砰一声把门摔上。 “这是你府上?”项羽审视周围,而后说。 “是的。”郑融道:“很小,很寒酸。” 项羽道:“身屈三尺茅庐,心系天下苍生,鲲鹏终有展翅之日,无需介怀。” 郑融哭笑不得道:“我果然还是太谦虚了,大王,整个研究馆区,有资格分到单独公寓套间的,至少都需要博士学位,并有一定职称。” 项羽:“?” 郑融放弃了朝项羽解说的念头,道:“寒舍是如今天底下很好的宅邸了。” 项羽蹙眉道:“其余人等何在?” 郑融道:“普通的老百姓们……很多人住在一起,以后你就知道了。” 郑融的公寓一个人住十分宽敞,两个单身男人挤在一起,活动区域也不嫌挤,当初这套房子本是分给学者遗孤的,联合政府照顾郑锋兄弟,特地拨给他们一个独立的空间。 郑融的资料,研究报告以及古董占去了大部分的地盘,他随手清理另一张空床上的纸张,抱着一大叠古代文献,将它们胡乱塞到书架上,腾出空床:“以后你就睡这里,是我哥哥的床。” 项羽看了一眼床边墙壁上贴着的泛黄照片,上面是两个小孩子。 郑融倾在项羽的胸前,唇几乎与他的嘴唇贴在一处,伸手扯走墙上的照片,把它们扔进一个盒子里,踢进床底。 “洗手间。”郑融介绍道:“什么什么……沐浴,都在这里,这有热水。”他拧开热水器的龙头,项羽吓了一跳,伸手探水温,难以置信道:“热水?从何处来?” 郑融悠然道:“黄河之水天上来。” 说着打开冰箱,道:“吃食在这里,它叫冰箱,有生有熟,饿了可以取出来……”说着拿出一份速食餐,朝项羽晃了晃,塞进微波炉里。 “这个盒子是灶。” 郑融拧开微波炉,里面嗡嗡响,项羽点了点头,观测微波炉透明窗,里面热气腾腾,微波炉叮的一声。 郑融淡淡道:“大王请用膳。” 他把餐盒取出来,揭开,里面是红烧牛肉饭,他为项羽拉开椅子,扯了几张纸巾放到他手边,让他坐下,继而道:“杯子在那里,渴了自己接水喝。” 介绍完衣食住行,郑融便躺在床上,取来几份材料,那是他临走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项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拿着纸巾研究一会,最后用它擦了嘴巴。 “很好。”郑融嘴角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你很聪明。” 项羽道:“接下来如何?” 郑融坐起身下床,道:“学习吧,有很多东西要学的,首先是字。” 他取来一张识字板,写了几笔,教给项羽汉字拼音,递过去,道:“这里有汉语言的学习磁带,是历史学家们用的,还有教材,你可以利用这个慢慢学习。” 千百年后,汉字已再不复当初的型态,郑融没有说为什么要学,项羽也没有多问。他心里清楚得很,识字是很重要的,是人与人深入沟通交流,了解时代的前提。 郑融是个沉默的宅男,他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冰冷得近似于孤僻,家里除去研究用的玛雅文物,中国古董,就只有堆积如山的资料和一部电脑。 他偶尔会听听歌,听上一个时代的流行歌曲,偶尔也会听在末日危机下,政府宣传战争必胜理念的歌。 项羽时不时会跟着哼上几句,他的学习速度快得令郑融刮目相看,不到三天便学全了所有的拼音,正趴在床上,照一本《看图说话》研究新汉字。并笨拙地握着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学着写方块字。 “伪装掉下的眼泪……”郑融低声哼唱道。 项羽看了一眼电脑,郑融从来不让他碰它,项羽在表示出适当的好奇心后便礼貌地与那块发光的板(液晶显示器)保持适当的距离。 项羽接口道:“天灰灰,会不会,让你忘了我是谁……” 郑融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都听会了?” 项羽饶有趣味道:“为何唱到此处,有他人哗然之声?”这个问题困惑了他很久。 郑融道:“因为他唱到一半脱衣服了,这是个演唱会。” 项羽一知半解,不懂演唱会三字,只知男人脱衣服,点了点头。 郑融从转椅上侧过身,喝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的图腾形状发呆。 “现在已经没有全球互联网了。”郑融忽然道:“这部电脑,连接着整个科学研究区的网络,你可以用它来学习更多的东西。” 项羽:“?” 郑融离开座位,把项羽让到转椅上,道:“现在,我想教你怎么使用它。” 郑融开始接入科学馆的网络,人文科学、自然科学以及社会科学三大类,项羽登时被眼花缭乱的图片迷住了。 郑融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使用我本人的身份识别码接入的。如果被发现机密外泄,我会遭到惩罚,项羽,请你在学习的时候为我保密。” 项羽听不太懂,然而思忖片刻,点头道:“谢了,我一向守口如瓶。” 郑融教会他搜索,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先从历史开始吧,可能你有的字不认识,把鼠标移上去点一下,会发出声音。”郑融拉起项羽的大手,手把手让他按在鼠标上,缓慢移动。 项羽侧过头,问:“这平板之物如何用?” 二人气息交错,郑融不自然地避开些许:“键盘用起来太复杂,得等你把字认识全以后才逐渐深入。” “你先看吧,不要发表任何见解。”郑融道:“登录名是我的,这个小窗口……这块地方开始闪,就是有人在给我打招呼,请不要回答他。” 项羽专注地看着电脑,郑融倒在床上,睡了。 五分钟后,项羽看了郑融一眼,扯过被子为他盖好,开始沉浸在历史的海洋中。 十分钟后,项羽起身拿了盒牛奶,放进微波炉加热,叮的声响令沉睡中的郑融呼吸一顿,项羽忙蹑手蹑脚走过来,小心地拍了拍郑融胸口。 郑融又睡熟了,项羽边喝牛奶边看历史,光线照在他英俊、刚毅的脸上,从上古洪荒时期燧人氏钻木取火,到先秦诸子百家,再到楚汉逐鹿。 项羽用鼠标中键朝下滚动,发现屏幕下方有对他的评价。 门铃响了。 项羽蹙眉,起身去开门,郑融翻了个身。 兰斯道:“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的汉语略显生涩,项羽答道:“你好,你是德国人。” 兰斯点了点头,道:“郑融呢?” 郑融猛地起身,道:“你来做什么?” 兰斯一脸漠然,没有说话。 “上次带给你的军需食物吃完了吗?”兰斯在门外问道。 郑融冷冷道:“不用了,我的薪水足够养活我们。” 兰斯又问:“你们在做什么?” 项羽从兰斯的话中明白了什么,他去开门,兰斯道:“不了,我来说几句话就走。” 项羽道:“进来坐坐。” 郑融微有不悦,却只得任由兰斯进了他的家,兰斯坐在项羽的床上,道:“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整齐了很多。” 这些天项羽亲手收拾了整个房间,他接了水,煮上咖啡,小电器用得似模似样,兰斯不禁笑了起来。 郑融却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目光充满排斥,仿佛在等兰斯开口,让他说完话就滚蛋。 “你打算怎么培养他?”兰斯用英语问。 郑融答:“他是人,不是你们军队里的战争机器。” 兰斯插着手指,拇指抵在一处,想了一会,道:“听我说,郑融,我对你哥哥的死很遗憾。” 郑融答道:“我不遗憾,我甚至不觉得太难过,你不用拼命安慰我,我过得很好,真的。” 兰斯漠然道:“郑融,我知道你……郑融。你不必须在失去郑峰后,让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我希望你能偶尔找我说说话,我愿意陪你聊天,或者……” 郑融嘲道:“和你这块冰冷的钢铁有什么好说的?” 兰斯在表达心意上十分笨拙,竭力想表现出对郑融的关爱,却先自红了眼眶,道:“我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那个人我了解过,他是你们中国人的英雄。” “但不应该是一个代替品……你需要人陪着的代替品。” 兰斯看着郑融,他湛蓝的双眼中充满隐忍的悲伤,并从郑融清澈瞳孔的倒映里看到了俊美的自己。 郑融不客气地说:“谢谢你的关心,你可以走了。” 兰斯沉默了一会,拿出他带来的一个军用袋,说:“这里有烟。” 郑融打断道:“我最近戒烟了。” 兰斯道:“有巧克力,你小时候很喜欢,还有咖啡,威士忌。” 郑融起身,兰斯把袋子放在床上,道:“照顾好自己,我还会来的。” 项羽还没煮好咖啡,郑融已不想再让兰斯留在家里了,项羽只随便一瞥,便明白了屋里的气氛因何而起。 他从厨房走出来,高大的身躯把郑融护在身后,兰斯道:“我走了。” 郑融坐回床上,项羽礼貌地把兰斯送到门外,道:“咕拜。” 兰斯:“……” 项羽:“?” 兰斯蹙眉:“你会说英文?” 兰斯用中文重复了一次,项羽莞尔道:“我只会这一句,跟郑融学的。” 兰斯点了点头:“再见。” 项羽抽了抽鼻子,闻到满室烟味。 郑融蜷在床边抽烟,他的头发乱糟糟,像一只烦躁的猫。 项羽蹙眉问:“那是什么?” 郑融小声道:“烟,来一根?” 项羽看了一会,接过郑融递来的烟,郑融用打火机帮他点着,项羽抽了一口,登时猛咳。 郑融倏然笑了起来。 “咳……咳。”项羽上气不接下气,不敢扔了那烟,手指点了点郑融,道:“有……咳!这玩意……有甚好的?” 项羽躬身咳了片刻,理顺气,看了一会郑融,说:“你笑时不错,该……咳!该常笑!” 郑融眼睛通红,看着项羽的窘态,发着呆。 项羽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郑融的头。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郑融,人死不可复生,看开点罢。” 楚霸王如是说。 第5章 手足间的默契 历史与古文化研究馆,F,世界文明古国文物陈列厅。 宽敞的大厅内访客寥寥,兵马俑安静地驻于角落,它们的目光仿佛穿过上千年的时代,审视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在和平年代,每一具兵马俑都价值连城,外型,尺寸都有专人记录,登记在案。 国宝级文物在五年前从西安搬到北爱尔兰,当初为了保护它们,还付出了不少军人的生命。如今不过也就是阴暗地堆积在研究馆仓库,搬出几台供人瞻仰罢了。 “茶不错,很久没喝过红茶了。”林思烟柔声道。 郑融放下茶杯,答:“兰斯送的,你见过他,那名将军。” 郑融手指头揉了揉眉心,梳理出今天来找这名女博士想咨询的一些内容,开启了他的话题:“我最近在比较中国的上古战争,以及玛雅人、腓尼基人战斗方式里的一些不同点……” 他望向兵马俑。 “古代的中国男人,平均身高为什么会比现代人高?”郑融忽地想到另一个问题:“按照西卡蒙博士的研究报告,白人的身体比亚洲人更强壮,在秦朝营养匮乏,这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林思烟道:“我个人的观点是,兵马俑的身高不代表当时男人的普遍身材,他们更多的作用,是充当秦始皇的仪仗队。” 郑融道:“但你不能否认,也有普遍较高的情况出现。” 林思烟道:“当然,从秦、汉直至三国时期,对人的描写,就喜欢附上身高一说。蒙恬身长八尺七寸,项羽身长九尺七寸,诸葛亮、刘表身高九尺,吕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七尺男儿’根本不算什么,更多人喜欢称男人为‘伟丈夫’。可见不少人确实能达到一丈。” 郑融沉吟片刻,想起项羽。 项羽一米九近两米,体格强壮,他的肌肉充满爆发力,那是现代人几乎无法达到的强度,纵是兰斯这种特种兵出身的军人,也不可能徒手扳下一具机械杀戮者的炮管,再以投掷的力度直接贯穿它的合金胸铠。 “一个古代中国男人,在人生三十余岁,不具备系统性以及营养摄入考虑的锻炼中,能不能达到现代特种兵的身体强度?”郑融问道。 林思烟微笑道:“你提问的方式很奇怪,‘一个古中国男人’而不是‘古代的中国男人们’,难道在你的家里,住了一个古中国男人?” 郑融尴尬道:“别揪莫名其妙的逻辑,说推论,约瑟夫,你觉得呢?” 林思烟在思考,侧旁博物展台后,她的先生,一名西班牙历史学者抱着胡夫的木乃伊正在跳舞,一边哼着歌,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古希腊也有。”约瑟夫搂着千年前埃及大帝的干尸,优雅地打了个转,定在探戈搂腰四十五度倾角的动作上: “武仙赫拉克勒斯,宙斯与阿克莫涅之子,他解救了普罗米修斯……” “奥……拜托。”林思烟哭笑不得道:“亲爱的,他只是神话中的人物。” 郑融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历史本来就是神话传说以及人民口耳相传的遗迹。” “但我们中国的历史是有明确文献可查。”林思烟道。 “不不,你要知道,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不,你听我说。” “亲爱的,所以我比较喜欢搞神秘文化研究的人。”约瑟夫一本正经说:“我猜郑融绝不像你,每天泡在那砖头一般厚实的史记里,还是别人翻译的。” 郑融笑了起来,约瑟夫把木乃伊扔回它的黄金棺材里,坐到桌前,林思烟不悦道:“那照你的意思呢?” “我们是不是可以提一个假设。”郑融想了想,认真道:“古代人的身体强度,比起现代人要高。” 约瑟夫愕然道:“这不是一定的么?现代人在没完没了的污染影响中,遗传基因逐渐发生了变化,人类适应环境,导致我们在辐射以及工业化的时代中……” 郑融倾过身,眯起眼,道:“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 “西卡蒙博士和我父亲共同研究过这个,我对结论很清楚,不需要再复述一次了。”郑融道:“工业发展令人类逐渐退化,这点毋庸置疑,但我觉得他们忽略了一些东西。” 约瑟夫与林思烟没有插嘴,静静听着,郑融比划了个手势,接着说:“工业革命后,人类身体逐渐朝着智能化发展,正在逐渐丧失他们适应环境,以及主宰环境的各项超脱于动物之上的独立性,这是从十八世纪开始的。” 林思烟颔首道:“是的。” 郑融缓缓道:“那么在我们中国史实上,对于个人英雄的武力崇拜的描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流失的?” 林思烟不住思考,最后从脑中搜索出确切的史实,道:“自从魏晋两朝后,就比较少了。当时社会倾向于智力型劳动,可以认为是帝王恐惧反叛,刻意灌输的理念……” “抛去这个前提不论。”郑融道:“至少‘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情况,在接下来直到满清时期,再没有这种人出现了。” 林思烟莞尔道:“项羽……嗯,他是特例,也可以说具备武力的代表性,他是当时的佼佼者。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他在中国历史上,是格斗能力以及……身体强度……” “通俗的说,他是有史以来最强壮的人。”林思烟作了总结。 郑融道:“或许可以换个说法,他是五千年来的武功天下第一,能抗起一千斤重的青铜鼎,身体要达到什么条件?” “谢谢了,郑融……”林思烟啼笑皆非道:“那多半是杜撰的,就连司马迁也并不完全可信。一辆东风大卡车的重量是一点六吨。” 郑融道:“如果是真的呢?” 约瑟夫说:“单凭人类的身体强度,举起半吨重的东西,绝对不可能。” 郑融没有说话,不久前他确实让项羽测试过他的握力与拉力,能够达到普通人的十二倍,军人的四到六倍。” 郑融道:“蚂蚁可以举起六倍于自身重量的东西,那不奇怪……” 约瑟夫大笑道:“老弟,蚂蚁是昆虫。如果人类要达到这种肌肉强度,他的上肢一定非常发达……” 郑融没有把这当成笑话,问:“发达到什么程度?” 约瑟夫道:“手臂首先要长,肌肉作为充当连接介质,必须像钛镍合金,骨骼则……” “骨骼横切面不到八英寸。”林思烟道:“每一根上臂手骨作为杠杆,肩膀承担支点。承受一百二十五公斤的重量,要像金刚石一样紧密。” 郑融道:“假设合金的莫氏硬度是九,那么把相同的密度转换到肌肉的密度上,换算为体积。” 约瑟夫道:“所以那不可能。除非他的手臂像水桶一样粗壮,两米长,直径一百二十公分。那就是个怪物了。” 林思烟与约瑟夫一起笑了起来,郑融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林思烟道:“你最近对项羽很感兴趣?” 郑融微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林思烟想了想,笑道:“昨天在科学馆局域网上看到一篇你对他的评价,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你对中国历史也这么清楚。” 郑融:“……” 约瑟夫道:“你有什么猜测?我们说了这么久,你起码要说点自己的想法吧。” 郑融知道项羽肯定是用他的登录名,在历史学家们的BBS上发表了什么看法,暂且不去理会,道:“听着,我有一个异想天开的设想。” “一切科学的进步,最开始时都是异想天开的设想。”约瑟夫满不在乎道。 林思烟插口道:“但历史不同。” 郑融食中二指敲了敲茶几,道:“我怀疑上古时代的中国人,和现代的中国人,并不是同一种生物,或者说,外型相似,本质不同。” 约瑟夫动容,林思烟却似听到了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郑融毫不介意,道:“这个假设完全有成立的可能,你想,从炎黄逐鹿之战开始,先民们的作战方式以及上古传说中的生物,一切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林思烟无可奈何道:“它们或许是还没有进化完全的古代动物,后代在我们的身边随处可见,况且,你能把山海经上的神话当成史实来研究么?我觉得就连炎黄部属骑着熊猫打仗的描述,都不太可信。” 郑融道:“为什么不可以?所有民族的起源都是混沌,盘古开天前,这个世界是鸡子;圣经上帝创世,第一天神说‘要有光’。” “古玛雅神话关于世界开始时,大地上一片漆黑,所有的生物都在黑暗里睡觉。”约瑟夫插嘴道:“北欧神话中,金恩加格是道无底的黑暗鸿沟,当永存的微光出现时,世界在一刹那开始。” 郑融点头:“神话在开始时都提到了光的出现——制约我们这个世界规则的本源。如果你将一些不可考的传说当作创始者留给地球上的启示,那么它们就具备了共通性。难道都是约好的么?” 郑融清澈的双眼中闪烁着什么,仿佛是为了自己脑中疯狂的设想产生,思维火花闪现那一瞬间的欣喜。 林思烟与约瑟夫十分理解这种感受,他们曾经在郑峰的眼中看过这样的神情,那是一名学者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时的激动,坐在面前阐述自己的思考过程,以及自认为触及新的、从未被揭开过的领域时,郑融与郑峰的动作,表情都如出一辙。 约瑟夫道:“继续说,有点意思。” 郑融道:“扯得太远了,我假设在古欧亚大陆上有两种人类,一种是以黄帝为代表的人种。第二种则是除此之外,所有的,在从原始人向文明人进化的野蛮人。” “那么你觉得你是野蛮人还是高级人种?”林思烟饶有趣味道。 郑融想了想,道:“应该是混血。事实上这两个族群应当是互相影响,彼此渗透的,因为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区域。” 约瑟夫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的假设不与已知事实相悖,算它成立,我想问,高级人种是从哪里来的呢?也是外星人?” 郑融道:“暂且不理会这个。他们具有野蛮人……呃,我称为普通人。高级人具备普通人几倍以上的身体素质、强度,也有更好的智力基础,在炎黄之战后,两个族群开始混居,渗透。” 约瑟夫手指绕了个圈:“种群混血。” 郑融点头:“看上去完全一样,所以我们确切的说,很有可能是混血的后代。普通人种越来越多,导致身体里的基因渐渐成为隐性,很多代之后……” 林思烟评价道:“很有趣的假设,所以项羽是唯一一个显现了上古传说中的基因,你所假设的高级人种的……‘壮士’?” 约瑟夫道:“第一次大渗透应当是发生在没有任何资料可考的,你们中国的……” 郑融更正道:“我们人类的‘炎黄之战’是第一次融合。” 约瑟夫道:“第二个问题,在任何国家的发展历史上,只要出现区别达到一定程度的两个族群,先不论它们是不是同类生物,内心一旦产生优越感,在逐步演变中,必然发生一个族群统治另一个族群的情况。” “比方说罗马人、蒙古人以及日耳曼人,这与社会群体道德无关,取决于弱肉强食的共同法则。人类也在进步中不断消弭血腥的杀戮,以及凌驾于其余种群上的优越感。” 郑融激动道:“是的!高级人种为了保证整个社会能够不断向前,可供驾驭,提出了统治阶级中天子的‘上承天命’一说,就是血统的纯正。” 林思烟道:“这太扯了!” 郑融道:“你觉得这不可能?” 约瑟夫没有说话,而后道:“那么你认为是什么原因演变成我们今天的情况呢?” 郑融道:“历史的偶然,无数偶然堆砌成了大的发展方向,某一段时间中普通人种在权利的争夺中发生了突变,暂时取得了上风,短暂的胜利再次大幅度推进两个族群的融合……” “这里是重点。”郑融认真道:“真正的第二次种群融合,抹杀了所有‘超人式’存在的可能,它就发生在五胡乱华的那一段时间。所以在这后面,没有再像项羽这样的人出现在史实记载中了。” 林思烟没有评价,明白方才郑融反复提及历史中相悖的人类身体演变的几个漏洞,就连她也无法反驳。 郑融道:“第二次大融合直到工业革命的空窗期,这里已经能够很好解释了,中国没有出现太多科技取代人类劳作的情况,为什么身体强度会不断退化?”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混血种族与外族的融合,都令黄帝的基因逐步沉睡在体内……” 林思烟道:“这一点无从考证,涉及到遗传学,人类学以及生物学史上的知识,太多了。” 约瑟夫道:“按你说的‘基因沉睡’假设,又出现一个漏洞,既然高等人类具备优秀的能力,为了确认他们的统治地位,会没有内部资料流传?” 郑融道:“都被秦始皇烧掉了,不是么?” 林思烟道:“你又怎么解释,这些特殊的人会在先秦直至两汉之间,没有再次发生大规模的反制以及逆袭?” 郑融道:“怎么没有?项羽不就是?” 林思烟道:“项羽的失败纯粹出于自身,他起义的时候喊的可不是还我高级人类统治地位等等口号……” 郑融打断道:“你忘记了阵营的问题,当时的强者绝不止项羽一个,韩信,萧何这些人说不定也是时代的惊醒者。” 约瑟夫道:“还有一个问题,人类就从来没有意识到,体内沉睡的基因?” “有。”郑融直接回答:“所以他们在不断的尝试中,研究出了一些唤醒体内 潜能的方式,比方说你们西方人一直觉得匪夷所思的‘气功’。” 约瑟夫哈哈大笑,道:“如果你能够回到过去,抓点古代人回来做实验,说不定能证实这个猜想。” “我哥哥就打算这么做。”郑融说:“这是我父亲的设想,由我完善,再由他来付诸实践。” 约瑟夫与林思烟瞠目结舌,浑不敢相信。 “可惜最后失败了。”郑融淡淡道:“实验室发生了爆炸,一切都没了。” 他整理好大衣,戴上帽子,躬身,与约瑟夫伉俪告别。 林思烟起身道:“我很遗憾,郑融。” 郑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博物馆。 “嘿,听着,郑融。”约瑟夫从博物馆里追出来,搭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觉得你的想法……虽然疯狂,却有点道理。” 郑融叹了口气,约瑟夫道:“你需要协助,不能单凭自己的力量来完成这个查证的过程。” 郑融道:“我能做什么?就算得到一名古代人,也只能证实这件事。” 约瑟夫道:“这个设想背后蕴含的意义非同小可,你不能把它单独地当作理论来思考。” “试想想看。”约瑟夫的目光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狂热:“为什么我们会被玛雅星人打得东躲西藏?为什么我们会恐惧?” “玛雅星人保持着最基本的神秘,他们的科学技术令我们强烈地意识到,人类与外星人的差距离得太远,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生物。” 约瑟夫的语气像个疯子:“我们是蚂蚁!玛雅星人是神!你知道么?你的设想一旦能证实,将是对人类精神最大的鼓舞,就算不需要将理论付诸技术,单是在思想上……” 郑融静静听着,约瑟夫忽然又泄了气,说:“目前的关键,在于如何证明你的猜测。” 郑融道:“如果以我哥哥生前的名义伪造一份研究报告,递交给人类文明保留协会呢?” 约瑟夫摇了摇头。 郑融又问:“一旦得到证实,又该做什么?” 约瑟夫手指搓了搓,道:“唤醒。” 郑融点了点头,那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唤醒体内祖先的热血,唤醒战斗的基因。”郑融低声道:“唤醒与异界外星球种族反抗的信念。” 约瑟夫附和道:“是的,至于是否在人类身上,实际上能够改变什么,那已不再重要,要让他们相信……” 约瑟夫看了远处花园一眼,那里有一名母亲抱着她的婴儿,坐在长椅上,表情茫然,绝望而无助。 “让他们相信,每一个地球人都是战士。”郑融道。 约瑟夫拍了拍郑融的肩膀,道:“我去想办法,不要放弃。为了你的哥哥,你的父亲,把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第6章 研究室的争吵 “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找你谈谈。”郑融道。 项羽揉了揉眉心,令他微锁的眉头松懈开,背靠转椅答:“是孤……是我的错,一时意气了。” 郑融在床边坐了下来,道:“不是指你在BBS上发表意见的事……我看看,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是项羽来到现代的第四十三天,他的遣词造句仍略显生涩,但语法却接近大部分人的习惯了,许多古代的生僻字他在拼音系统中找不到,便以同音字替代,拼凑出了长篇大论,近一万字的文章,逐条回应历史学家对他的批判,有理有据。 内容为“驳项羽乌江惨败论”,嚣张至极的胡搅蛮缠内容有: 一:项羽落败并非穷途末路,背水逆袭,胜负犹未可知。 二:虞姬并非在项羽帐中自刎,兵败时不知下落,四面楚歌当夜,霸王别姬未曾同寝。 古人能够“亲口”回应对自己的批评观点,也不失为趣事一桩,郑融滚动鼠标中键,饶有趣味地看着项羽的夸夸其谈,那些都是用他的名义发表的,看到最后,郑融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有虞姬其人?”郑融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虞姬是杜撰的?!” 项羽颔首,喝了口咖啡,这种饮料他很喜欢,提神、微苦、醇厚、芳香、并且令人上瘾。 “此女不姓虞,虞姬是后人为她安的名字,她是我叔父为我寻的良配,知书识礼。” 郑融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问:“然后呢?” 项羽不置可否,郑融却来了兴趣,掩藏在历史中的真相一向是学者们所津津乐道的,项羽避之不答,郑融却再三追问,项羽无计,只得明言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如此爱听他人是非?” 郑融半点不客气:“男人很少八卦,不代表他们不喜欢八卦。” 项羽听不懂,想了想,解释道:“虞姬本是侄媳,却……嗯,当初孤将她留在家中,并未携她出征,不提这个了。”项羽略有点火气,然而很好地克制了自己,道:“郑融,以后会告诉你的。” 郑融没有再追问了。 四面楚歌,垓下绝境,刘邦三月围营,虞姬来到项羽军中,迎来的却是全军覆灭,霸王身死的结果。 虞姬掩袖垂泪,霸王一曲“力拔山兮气盖世”,潸然长叹,最终虞姬接过项羽的剑,挥剑自刎。 郑融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商鞅变法前的秦国,连父子都能共娶一妻。只要她真心喜欢你,史学家的判断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项羽不语,许久后道:“垓下当时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死便死罢,人谁无死?霸王既心中有数,不惧落败身死,后世也用不着旁的人掬一把同情泪。” “更不须多个女子来作烽烟乱世,儿女情长的陪衬,一切是孤决意所为,由孤一人担当。况且天要亡我,奈何?非人之过。” 郑融把鼠标朝下拉,看到项羽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下,聚集了一群历史学家的再次回帖。 郑融心中哀叹,这下算是把研究中国史的同行都给得罪光了。 “你不再回几句?” 郑融看到项羽逐一挑起学者们的怒火,再针对他们的言论逐一严词反驳,置刻薄于不见,专抓学者们的臆想,猜测处开火,雄论滔滔,辩才无碍。激得许多人气愤跳脚,又在阐述完观点后,来句精神胜利法般的“嘿嘿”,莫测高深,不再纠缠。 学者们无言以对,不少人开始刻薄,谩骂。 项羽道:“这许多文人,多半自以为碰上了流氓。” 郑融道:“学者、文人归根到底,本身也就是一群流氓。” 项羽把网页关了,看着他的双眼,问: “现满足了?倒是你,以你的年纪,在我们那处也是谈婚论嫁的人了,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郑融沉吟片刻,答:“有谈过恋爱,不过……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想起重要的事情,遂岔开话题:“我想讨你一点血去化验,可以吗。” 项羽向来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不可割弃,当初郑融让他把头发剪短都费了好大一番周章。 郑融把先前对约瑟夫说的话对项羽说了,其中考虑到项羽听不懂的“基因”“遗传学”等词,一律含糊过去,用古代较常见的“修仙”“血统”等概念来替代,项羽蹙眉听了半晌,忽道:“你疑心孤不是人?” 郑融尴尬了,摆手道:“没有的事,这个猜测和你说不清,以后随着你对现代科技的了解,慢慢就能明白了。” 项羽道:“孤的命都是你救的,一点血算什么。”说毕卷起棉睡衣袖子,道:“取刀来划就是。” 郑融起身去拿滴管与小刀,漫不经心道:“是我哥,不是我……不过他也是为了研究项目才把你偷渡过来,只能说,恰好选中了你而已。不用承我们兄弟的情,谢谢你,项羽。” 项羽却道:“不,从地下出来,隔世为人的第一刻,是你挡在我的身前,让我先走。” 郑融静了一会,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在家里取血样,你跟我来,我们到生物遗传学研究基地去,顺便出外面逛逛吧,带你出去吃个饭。” 项羽重生后成了个宅男,每天窝在家里,喝咖啡,上网,吃微波快餐;郑融本来也是既宅又孤僻,轻易不出门,居然也没想到要带项羽出外走走。 反正网络可以让他更直观,形象地了解这个世界,于是旅游观光一事便无限期押后。 于是项羽每天穿着棉睡衣棉拖鞋,一米九的大个子在家里活动,郑峰的睡衣让他穿显得有点窄小,该买套新的了。 穿死人的遗物不太好,不过郑融对郑峰的一些东西有特异的执着,他没有多说,项羽也没有问。 郑融打电话,朝医学院预约一次身体检查。 嗡嗡嗡的声音响着,项羽在用电动刮胡刀剃须。 郑融:“……” 项羽对镜端详英俊的自己,径自道:“所用无误?” 郑融挂了电话,答:“对的。” “你穿这套西装,是我哥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做得大了,一直没穿过……”郑融翻出一件比较宽大的西服,不悦道:“项羽。” 项羽:“?” 郑融:“说了很多次,请你穿内裤,现代人是……哦,老天!你去浴室里换!” 项羽解开睡衣,现出健壮胸膛,道:“那劳什子‘内裤’穿着太紧,勒得难受。” 郑融彻底无言,道:“待会去给你买新的,我哥穿的已经是大号了……你牙刷都能接受,怎么还没有穿内裤的习惯?” 项羽当着郑融的面把睡衣脱了个光,郑融虽不是没看过,却也十分尴尬,侧过头去看显示器,等待项羽穿好。 穿衣镜里现出项羽古铜色赤裸的男人身体,郑融眼角余光打量着他健美的肌肉,没有任何异状。 项羽充满疑惑地看着自己,显是也在怀疑郑融方才提出的论调,寻找自己与普通人的不同之处。 他赤条条地站了一会,片刻后道:“好看么?” 郑融终于抓狂了,吼道:“快把衣服穿上!” 鞋袜、衬衣都愿意穿,偏偏不习惯三角内裤,真不知道项羽心里是怎么想的,郑融看项羽那身西装甚紧,兄长的衣服已偏大,上了项羽的身却仍窄小。 然而这款偏小的西服却衬得他身材极好,风度翩翩,健腰与宽阔的肩膀更性感味十足。 郑融翻出一副墨镜给项羽戴上,避免他东张西望被盘问,又交给他一条白围巾,带着他出门。 北爱尔兰医学院,遗传科。 楼下一队新兵在排队等候,一名上士大声地训斥他们,新兵各个畏首畏尾。 郑融排开拦路的人,上了楼梯,数名预备兵好奇地打量项羽,又被长官喝了一顿。 “如此恶待保家卫国的将士,怎使得?”项羽不以为然道。 郑融道:“我见过兰斯训斥新兵,是直接用皮靴踹的。” “你不懂,郑融。”兰斯听到郑融编排,却丝毫不生气,目光中隐约有丝期待。 “你好,郑融。”那名女医师见到郑融身后的项羽,眼睛一亮。 “你好,莱妮。” 郑融不料兰斯与女医师莱妮在一起,背后说是非被抓了个正着。 他敷衍地点了点头,项羽却礼貌地伸手:“你好,莱妮。” 莱妮笑了起来,与项羽握手,项羽道:“你也是德国人?” 郑融阴沉着脸,小声道:“别乱说话。” 莱妮笑道:“我是澳大利亚人,参加国际救援组织时,学过中国语言……您是郑融的朋友?” 项羽的知识体系仍不甚完善,在他的概念中除了炎黄子孙就是德国人,现在添了个新概念——澳大利亚人。 莱妮翻出一项表格,道:“十六项身体检查,有李应的消息吗?” 郑融接过表,项羽摘下墨镜,动作潇洒自然,俯身看着郑融手上的表格。 郑融头也不抬,冷冷道:“没有,私自打电话通知兰斯的事我不和你追究……” 项羽道:“李应是谁?” 郑融不理会项羽,续道:“……请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莱妮笑了起来,郑融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气氛无比尴尬,只有笔在纸上的沙沙声。 莱妮环着手臂,指头在柔嫩的手肘上点了点,从始至终,目光须臾不离项羽,片刻后柔声道:“您是郑融的好朋友?” 项羽道:“我是他的哥哥。” 兰斯蹙眉,没有揭穿他的话,郑融笔尖稍一顿,继而流畅地继续写着。 项羽看了一会姓名栏,把英文当拼音,道:“日……日啊……” 郑融险些掀桌。 “这是你的英文名。”郑融好半晌才从崩溃中恢复过来,道:“跟我念……” 郑融险些一口气没理顺,眼前发黑,道:“R-A-I-N,Rain。翻译成中文是‘雨’的意思。” 兰斯插口道:“雨,羽毛,中文里是不一样的吧。” 郑融道:“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哥的事用你管?” 项羽点了点头,表情不太自然,微笑道:“孤……我无所谓,不过姓名受之父母,下次还是先知会一声的好。” “没有下次了。”郑融漠然道,他填完表格,随手扔在桌上,没礼貌地一指莱妮,说:“你跟着她走。” 莱妮笑了笑,带着项羽入内检查,兰斯站着,郑融坐着,气氛死寂般的安静。 兰斯道:“为什么不通知我?你和郑峰完全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计划,那是好的,但你从不对人谈起。” 郑融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我的想法,任何。” 兰斯拉过一张椅子,与郑融面对面,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郑融,你为什么要带他来做身体检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郑融道:“我不知道安排检查的医生是她,否则我无论如何不会来,根本不想让你知道,莱妮是让她的同事注意我的任何举动?或者说,她是受你所托?只要我来作任何血样检测,她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兰斯低声道:“郑融,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告诉她,只要你身体不舒服,到医院来检查,就要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到。” 郑融道:“你可以省点心思吗,兰斯将军,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兰斯粗暴地打断了郑融:“但你的心情,是我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否则我永远无法安心做自己的事,每天都想着你,怕你难受,郑融!” 同一时间,超声波检查室内: 莱妮一边调试仪器一边道:“Rain先生,请你把上衣和外裤脱掉。” 项羽:“……” 莱妮:“?” 项羽站着,老半天不吭声,最后俊脸通红,道:“我……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莱妮笑了起来,解释道:“没有关系,我去把窗帘拉上。” 项羽道:“还是算了,换个人来?” 莱妮微笑道:“我是唯一的医生,郑融要求我来为你做身体检查,雨先生,请您配合我。” 项羽无可奈何,只得脱了裤子,躺进仪器里。 外间: 兰斯:“我不计较你那刺猬般的态度,你谁也不信任,一个朋友也没有,但你对莱妮一直抱有敌意,这对她不公平!” 郑融声音大了些许:“检查的结果不用问也知道,她私下肯定会抄给你一份。一个不愿意为我保密的人,总在背后使这些小手段,拿我的隐私去当交换条件,左右逢源,有什么权利让我把她当作朋友?!” 兰斯道:“我不是外人,郑融!况且李应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太记仇了,李应是这样,郑峰也是这样……” 郑融语气冰冷道:“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李应,这是最后一次,否则项羽会为我揍你一顿,他刚刚说了,愿意当我的哥哥。” 兰斯瞬间被刺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倔着什么也不说,片刻后侧过头,避开郑融无情的目光,神情复杂地望向超声波检查室的那扇门。 内间: 莱妮的身材丰满,面容姣好,简直是天使的脸庞魔鬼的身材,项羽红着脸,幸好该死的欲望没有勃起。 莱妮一边操纵仪器,一边低声说:“你什么时候认识郑融的?在他的家里住?” 项羽“嗯”了一声,技巧性地避开了时间问题,莱妮得不到答案,片刻后笑道:“你们在三年前认识的?” 项羽含糊其辞:“忘了。” 莱妮得出了结论:“果然认识很久了,我们都不知情。” 项羽蹙眉道:“李应是谁?” 莱妮笑道:“你居然不知道他?刚从南太平洋基地过来的吗?李应还是你们中国人呢。” 项羽笑道:“不太清楚,我是个……嗯,是个宅男。”——那是他新学会的词语。 超声波检测缓慢掠过项羽胯间,莱妮脸上微红,答:“绯色之狼李应,联邦军格斗术冠军,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项羽眯起眼,问:“男朋友?” 莱妮误解了项羽的提问,笑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怎么?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项羽摇了摇头,问:“也是郑融的……男朋友?” 莱妮的脸色变得铁青,问道:“郑融跟你说的?!” 项羽愕然道:“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莱妮:“……” 项羽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友者,手足也,兄弟如手足。” 莱妮蹙眉道:“不是那个意思,是……恋人,爱人,结婚对象。” 项羽听懂了“爱人”一词,恍然大悟:“失礼了,无心之过。” 莱妮将超声波仪停在一旁,颇有点唏嘘:“现在不再是了,他在三年前投降外星人,进了那艘太空母舰,就再也没有出来。” 项羽动容道:“当了奸细?” 莱妮耸了耸肩,嘟着嘴,而后笑道:“起来,检查你的血压,量身高。” 项羽尴尬不迭:“衣裤……让我先穿上罢。” 莱妮不置可否,项羽便三两下把衣服穿好,量身高,体重,坐到桌前,让莱妮测血压。 项羽脸上红晕还未尽退,莱妮忽然问:“脸红什么?” 项羽愕然,只觉这女人说话甚是怪异,莱妮暧昧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莱妮纤柔的手指顺着项羽的手臂上按,按到肋下,项羽眉毛蹙了起来,随即: 门被郑融砰地一脚踹开。 “你检查得太久了,莱妮小姐。”郑融冷冷道:“我可以把他领走了么?” 莱妮收回手指,答:“还需要抽点血。” 郑融坐到桌旁,看着项羽衬衣凌乱,敞着西装外套的样子,心里上火,莱妮笑道:“你不和兰斯聊聊么?最近每个和我打交道的人,谈论的话题都是你……” “因为我哥哥死了么?”郑融无所谓道:“这种话题一向很有可谈论性,兰斯大将军总是管不好他的嘴……”他一边说,一边娴熟地用镊子钳好棉花,在项羽手指上一抹,继而以针头戳下去。 “喂!”项羽冷不防被一戳,痛得险些跳起来。 莱妮不悦道:“我正在量血压!” 郑融以滴管吸走项羽手指头渗出的血,嘲道:“砍头都不怕的人还怕抽血?莱妮,你说的是‘还需要抽点血’,我就当成你量完了……其实我只需要血样中的DNA化验对比……” 项羽温和道:“稍安勿躁,十指连心。” 郑融随手把滴管扔在桌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下楼梯。 项羽拿着一张单子匆匆跟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与郑融走出大门。 “郑融!”兰斯道:“刚才很对不起,我还想和你谈谈,你要去哪里?或者让他先回去,我想请你吃个饭……” 项羽埋头看着取样单据,他什么也看不懂,却还记得出门前郑融的安排,头也不抬,大声道: “我们打算去买新内裤!德国人,你意下如何?” 郑融:“……” 第7章 诀别后的计划 虽然是世界末日,虽然地下避难所中聚集的都是战争受害者,然而钱总是在任何时候都通用的。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其中不乏倒卖生活物资的商人,直到地球临近毁灭,人类的本性依旧存在。联邦政府除去遗民物资配给外,同时也默许境内交易,这样能够鼓励更多的人劳动,创造物质财富。 四个地下城各占数万平方公里区域,面积广阔,又如地下湖般彼此割裂,分离。 地下水流成为唯一的可用能源,水能推动涡轮,再利用微弱的能量提炼出水中的氚元素,通过核聚变发电,供应四通八达的主城网络能源,动力。 每个区域中都埋藏了数百枚核弹头,一旦遭到轰炸,民众在最短的时间内撤退,联邦总司令就将果断引爆核武器,冲天而起的蘑菇云将把地表掀翻,把外星侵略者炸得粉碎,没有逃离的人类权当陪葬。 居民们就在核武器上种植,空间有限,日本人省空间的智慧是无穷尽的,他们将菜,小麦以及水稻分门别类,种在成盘的生物合成土壤上,再将它们抽屉般地叠起来,美国人提供数以亿计的仿太阳能灯管,促进光合作用。 提供肉食的动物也一样,它们在复杂犹如药房小抽屉般的笼子里被喂大,肢解后一大部分送到工厂,制成营养餐盒作配给用;另一小部分则送到超级市场,供富人们消费,购买。 通用消费点数为世界币,欧盟,东南亚以及美州三大金融体系各派出谈判巨头,他们通过脸红脖子粗的争吵,拍并掀桌子,撕脸,抓头发,扔皮鞋与高跟鞋这一系列方式,最终定下了商品价值流通的衡量标准。 郑融觉得这很可笑,地球都要完蛋了,赚钱还有什么用? 然而他又不得不对商人们有种由衷的敬佩,或许他们才是最希望抗争的群体——当然不是由他们自己去抗争,他们出钱,买人命,制造武器去抗争,自己则躲得远远地呐喊,加油。 “你看什么都不顺眼。”兰斯如是说。 郑融一边捏方便面,一边回答:“因为这个世界看我也不顺眼。” 郑融恶毒地捏碎了两包方便面,又把它放回货架上,项羽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跟在二人身后,把郑融的恶作剧产物放进购物篮里。 兰斯问:“上次给你带的东西,咖啡、巧克力都吃完了吗?” 郑融冷漠地回答:“没有碰过,你随时可以取回去。” 兰斯道:“你总是这么口不对心,我就不揭穿你了。” 项羽点了点头,道:“咖啡再买一罐?” 郑融被项羽拆了台,却随口道:“你喜欢喝就买吧,我还有很多钱。” “你知道这个怎么吃?”郑融侧头看着项羽。 项羽像个农民工进城,分辨方便面包装上的图案,道:“是拿热水泡着?” 郑融道:“很聪明,这个味道不错,多买点吧,它没有营养,不过我也很喜欢吃。” 项羽道:“在哪里可以弄到钱?” 郑融答:“我有很多,哥哥的抚恤金够我们吃一辈子的。” 兰斯眼睛有点红,项羽又道:“坐吃山空,没有能赚钱的活计?” 兰斯道:“我可以介绍你入伍当兵,军饷不错。”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任何表示。 兰斯自觉噤声,暗道说错话,踩到郑融的雷区了,幸好郑融没有发火。 “你要穿加大的。”郑融随手取了两盒子弹型白内裤,难得地问:“兰斯,你要么?” 兰斯有点尴尬,然而毕竟郑融打算送他东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好的。” 郑融给兰斯选了条黑色的薄纱型男式丁字裤,几根细绳,中间系着一小块三角形的,几乎是全透明的丝质布。 他取出来看了一眼,又满意地塞回盒子里。 兰斯满脸通红,窘得无以复加。 项羽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兰斯尝试说点什么,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道:“谢谢,我很喜欢。” “我付钱。”兰斯主动掏出钱包。 郑融道:“我付,我不是要送你内裤么?” 兰斯:“……” 兰斯道:“你们中国人的说法,心意到了就都一样。” 郑融冷冷道:“你请吃饭,东西我自己付。” 兰斯让步,郑融掏出个人身份证,在指纹机上验证,收银台女生脸色微红,扫了三个男人一眼。 兰斯压下军帽边沿,不太想被辨出身份,女孩的视线落在项羽身上,看了一会,扫过兰斯的三角丁字裤时,暧昧地看了郑融一眼。 “这是他的。”项羽指了指郑融,又朝兰斯努嘴:“他送给他的。” 兰斯:“……” 郑融:“……” 那收银小姐忽惊讶道:“啊,你是郑融先生,我知道你,前天的报纸有你的消息。” 郑融道:“哦,原来我上了报纸,我哥哥在爆炸中死了,家里死了人能打折么?” 收银女孩同情道:“您的哥哥是人类的英雄,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英雄?”郑融没有看报纸,这些天都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只上研究所内网,几乎不与外界过多接触,听到这话时眉毛略动了动。 兰斯特地选了间饺子馆,郑融不置评价,语气却温和了不少。 “你其实可以选间欧洲的快餐。” 兰斯知道郑融喜欢吃饺子,坐下后摘了军帽,说:“待会我给项羽买份汉堡包尝尝,先吃中国菜。” 郑融道:“老板,请你给我拿份前天的报纸。” 兰斯忙道:“不用看了,没什么好的评价。” 郑融蹙眉,兰斯意识到什么,急促地分辨:“不,都是好评价,但没什么值得看的。” 郑融不理他,接过店员递来的报纸,头条是“人类之子郑峰”。 内里都是郑峰的事迹,从父母辈谈起,到郑峰领到人类遗民协会的奖学金,记者的采访几乎没有任何微词,清一色的颂扬。 郑融知道这篇报道有很大一部分是兰斯出的力。 兰斯不安道:“抱歉,郑融,他们想采访你,我怕以你的性格,容易和记者们闹僵,所以我擅作主张,自己接受了采访。” “没关系。”郑融的眼眶终于红了。 兰斯不知所措:“我请他们删掉了关于我的部分,但是这一段专访他们无论如何不愿意去掉……” 郑融小声道:“看得出来。” 兰斯的专访放在最后,大意是他对郑峰的辞世痛苦难言,心情灰暗,当记者问到他有什么打算时,兰斯茫然以对。 最后兰斯意识到了记者的诱导式提问,转移开话题,表示不想看到郑融再走郑峰的老路,并希望他能为自己而活。 兰斯再三恳求记者与民众不要打扰郑融的生活,看得出记者与编辑都对此颇有微词,并将对兰斯自私心态的讽刺作为结束评价,放在了最后;对郑峰的评语则是简单的“英雄”。 兰斯像个大男孩,坐了一会又说:“我以为只是报纸上的一小块边角地方,没想到他们登了头条,我很抱歉,郑融。” 项羽忽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面端上来了,项羽自顾自地取来筷子,吃面。 兰斯与郑融安静对坐,片刻后郑融心里舒服了点,说:“针对军方失败的‘偷渡’计划,我有个新的想法,你想听听么?” 兰斯登时有点受宠若惊:“郑融,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全力支持你;不,首先你必须想好……” 郑融道:“我正在想。” 兰斯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店里只剩项羽吸哩呼噜的吃面声。 “牛肉很薄。”项羽评价道。 “饺子也不错。”郑融推给他一盘饺子,理清头绪,朝兰斯说:“我打算朝历史研究馆申请一笔研究经费,离开爱尔兰主城,去几个地方进行实地考察。” 兰斯犹如五雷轰顶,蹙眉道:“什么?你把你的想法从头给我说一次。” 郑融先是把之前与约瑟夫谈论的猜想重复了一次,兰斯没有评价,目光复杂地看了项羽一眼,仿佛不太相信。 “血样报告很快就要出来了。”郑融漠然道:“DNA片段进行对比后,如果能证实我的猜测,我打算开始寻找增强人类战斗力的方式,这个过程,约瑟夫博士称之为‘唤醒’。” 项羽停吃,插口道:“很恰当的形容。” 郑融挟了个饺子,喂给项羽,堵住他的嘴,兰斯始终沉默,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我需要大量的资料以及文献,来挖掘这个思路,所以要去寻找远古时代的遗迹。” 兰斯道:“怎么寻找?我不关心这个项目是否有可行性,关键目前地面上都是玛雅星人的探测雷达,这太危险了!” 郑融道:“我初步定下五个地方:西安周边、古埃及的几座金字塔、印度恒河流域、古巴比伦废墟、以及最重要的玛雅神庙。” 兰斯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你需要多庞大的考古队伍?这种事情需要有军队护送,到达目的地之后更需要漫长的时间……” 郑融冷冷道:“小规模考古,不,是盗墓。不带任何复杂仪器,单靠最简单的徒手,大脑解谜,以及挖掘。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军队搞砸的。你所谓的护送只要一出地下城的保护,暴露在玛雅星人的探测里,马上就会被彻底消灭,相信吗?” 兰斯道:“这样,等我销假后回军述职,我会向高层请求支援,给你最好的配备以及资金,无论你的设想是否行得通……” 郑融不客气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意见,并非征求你的看法。” 兰斯道:“恕我不能容忍你这样做,单独离开避难区,前往那么遥远的地方,郑融,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郑融道:“不是单独,有项羽保护我,他足够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项羽很利落地点了点头,又蹙眉道:“人多点总是好的,你也从未与我谈过……” 郑融快速挟起又一个饺子,堵住了项羽的嘴。 “如果你把我的设想透露给军方,你,兰斯。”郑融道:“你很清楚我的性格,以后我们就再没有任何交集了。” 兰斯仿佛听不见般道:“埋单。” 郑融耸肩,三人走出店外,兰斯有意落后些许,低声朝郑融说:“郑融,给我三天时间,我会认真考虑。” “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郑融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告诉你,是因为把你当作我最后的亲人,走出地下城的那一步,我个人的存亡就不再重要……” 兰斯道:“但你们如果为此付出了生命……” “会有人接替我,把这个计划继续下去的。”郑融生硬地答道:“或许是林思烟,或许是约瑟夫,学者都很偏执,这种偏执与你们军人的偏执不同。” “我们是抱着信念,主动去送死;军人则是被动的服从……”郑融忽然意识到这么过于残酷,他的语气再次柔和下来,自从郑峰死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兰斯的双眼。 “兰斯,我知道你爱我们,把我和哥哥当作家人。”郑融道:“这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兰斯道:“是的,我爱你,郑融,你终于明白了,我很幸福。” 郑融把那场简短的对话当作与兰斯的诀别,转身。 项羽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方便面与打包饺子,郑融又提着项羽的衣领,把他拖回家去,开始准备他们的考古行程。 第8章 思密达探险队 项羽刚洗完澡,头发半湿,肩上搭着白毛巾,且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睡裤,像个健壮的嫖客或者生猛的公鸭。 他嘴里叼着叉子,翘着二郎腿,坐在转椅上,捧着一碗泡面,看网上的小说。 “少吃点吧。”郑融没好气地说:“你每天宅在家里,缺乏锻炼,一定会有肚腩的,我可不想和你去挖祖坟的时候还要停下来等你跑步。” 他随手用一把工兵铲去戳项羽坚硬性感的小腹,项羽十分配合,夸张地作了个“噗”的动作。 “莫胡闹,大哥老了。”项羽笑道,他揭开泡面上的铝纸盖,低头用叉子拌面,那句‘大哥’说得十分自然亲切,毫无尴尬感。 郑融很喜欢他,似乎是不知不觉,在项羽身上寄托了所有关于兄长的期望与感情,项羽也完美地做到了。 他待所有人谦和有礼,不卑不亢,与郑融私下相处时又从不计较任何事。该开口的时候他会说话——每次郑融向他的朋友介绍项羽,西楚霸王会主动朝他们打招呼,既不太热情也不太冷漠。 不该开口时项羽会保持沉默,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林思烟对他的评价是:一名中国风十足的绅士。 郑融则把这归结于项羽的良好教养,毕竟他曾是楚国的贵族。 项羽莞尔道:“这些书里指手划脚,倒说得头头是道。” 郑融道:“战乱年代,人们总喜欢把美好的希望寄托在幻想里,军队打不赢,作者就幻想自己领导军队,剿灭外星人,可以理解么?除了在网上写点不切实际的小东西,他们还会做什么?” 项羽点评道:“你愤世嫉俗,这很不好。” 郑融道:“你终于发现了,恭喜。” 电话响起,项羽正要去接,郑融却先拿起听筒,道:“约瑟夫?” “很好。”郑融道:“我这里有一份血样报告要给你,但这属于私下交流,绝对不能递交院方,我马上过来。” 郑融挂上电话,穿外套,项羽已经搞定了他的一大碗泡面宵夜,忙不迭起身,道:“身体检查?” 郑融蹙眉道:“为什么这么问?” 项羽一边翻找前些日子买回来的内裤,在腰间比划,道:“去检查我就把这个穿上。” 郑融:“……” 郑融好半晌才从项羽的话中猜测出那日身体检测的细节,遂怒吼道:“我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杀了莱妮,她不会得到救赎的!绝不!” 郑融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宵禁管制,整个地下城熄了灯火,只剩孤寂的路灯发出白光。 偶尔有城内民兵巡逻,郑融出示兰斯为他办的证件,卫队便识趣放行。 “你不用出来的。”郑融双手插在口袋里。 项羽一手搭着郑融肩膀,无所谓道:“深夜怎可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北爱尔兰地面温度本就很低,夜间全地下城进入节能模式,通风口吹来的冷空气凛冽如刀,郑融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项羽便侧身,展开风衣将他裹着,匆匆进入研究馆区。 遗迹陈列室灯火辉煌,门口翻出“游客止步”的塑料牌,约瑟夫在陈列室中央忙得热火朝天。 他的身边摆着许多杂乱的绳索,手持一件奇异的铁制工具,朝两名研究员介绍着什么。 “西卡蒙院长,您好。”郑融没有与约瑟夫打招呼,径自穿过扎堆的研究员与学生,礼貌伸手,与站在一侧的老者互握。 “郑融,你哥哥去世,我很难过。”院长道:“这位是……” “Rain。”项羽礼貌握手,他的吐字发音标准无比,显是私下反复熟读过,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英俊潇洒。 院长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掏出眼镜戴上:“约瑟夫为你申请了一笔经费,用于寻找古代地球人的身体基因特质……” 郑融道:“不,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有发布会?我已经归纳好了,并草拟了一份演讲稿,会系统性地告诉你们我的设想。” 院长静了片刻,说:“不需要,我们几个老家伙经过讨论,认为你的申请要通过非常难。” “你是怎么想的?”院长收起那份材料,从镜片后注视郑融:“你能够提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设想?” 郑融略有点不安:“给我足够的时间,用古代文献配合生物学分析……” 院长道:“不需要。” 郑融蹙眉,西卡蒙院长搭着他的肩膀,与他走到一旁,在阴暗的大厅角落缓缓踱步。 “你的父亲,与我在十年前提交了第一份研究草案,很遗憾,当时因为研究路线的区别,我们没有再合作下去。” 郑融的呼吸窒住了,黑暗里似乎有什么阻碍着他的思考。 “你的哥哥郑峰,找出你父亲的手稿,在五年前进一步完善了这个猜测。” “那是我。”郑融低声道:“是我完成的。” 院长慈祥地微笑:“我认得出你在笔记本上的字迹,郑融。你的中国文字是我妻子教的,手写和她很像。” 郑融忽然兴起了别的想法,他把手探入风衣口袋:“我还有!我取到血样,能够完全证明我父亲的推论!” “不不。”院长按住了他的手,道:“还不是时候,但我相信你。”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院长道:“就我个人而言,我全无保留地相信你们父子的设想,你的思考方式……”院长以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微笑道:“你父亲的思想得到传承,灵魂在你们兄弟身上得到了延续,我很遗憾作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郑峰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我会接替他,把这个任务继续下去。”郑融认真道。 院长道:“答辩环节可以省去,我十分期望你站在演讲台上,朝与会者宣读你的重大科研成就的那一天,但在这之前,我不相信讨论组会有多少人赞同你的探索。” 郑融揉了揉眉心,道:“那没有关系,我可以自费。” 院长道:“我以我的权利,动用了一笔最大的能够调拨的资金,供你前往地面,展开你的行动。” 郑融:“谢天谢地!太好了!” 院长笑了笑:“当然,仅以我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还有一位先生在昨天下午找到了我,以个人的名义提出资助,前提是和你一起行动。” 郑融蹙眉道:“谁?” 院长道:“对方会在出发前来找你,并答应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兰斯?郑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兰斯。然而那不可能,兰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回报军方,也抽不出时间来陪他四处挖祖坟。 李应?郑融的血液仿佛凝固,他猛力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心绪一团乱麻时,院长又道: “还有,这几位优秀的年轻人,愿意组成探险小队,陪你到地面去一趟,当然他们不知道你研究计划的任何内情,只是为你打下手,是否告诉他们详情,由你自己决定。” “不用了。”郑融正想婉拒,一眼看到兴致勃勃的约瑟夫,却改变了主意。 约瑟夫在整理一个庞大的野外背包,他曾经是野外生存的好手,更是经验丰富的迷宫专家,有他从旁协助,或许成功率会大得多。 然而约瑟夫身边的两个人,看上去却都欠缺锻炼。 “只需要约瑟夫。”郑融看到双眼通红,绞着手帕站在一旁的林思烟,再次改变了主意。 “我谁也不需要,谢谢你们的好意。”郑融落寞地说。 “要。”项羽插口道:“为何拒绝他们的一片心意?人多好办事。” 林思烟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约瑟夫朝院长正式提出申请,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思烟你……”郑融的心情十分复杂,林思烟大学时与郑峰是同桌,更差一点当了郑融的嫂子,她与约瑟夫结婚尚不足三年,便要让丈夫去冒生命危险。 “嘿!你说的是什么话?”约瑟夫阴阳怪气道:“是思烟让我去的,否则谁会愿意陪你去做盗墓贼才做的事?” 郑融只得让步,约瑟夫道:“过来,我给你介绍考古队中的两位伙伴。” 郑融点了点头,约瑟夫让过身前一男一女,道:“这位是郑融,你们都知道了,历史学与神秘文化办公室负责人,郑峰的弟弟。” “这位是大陆版块研究协会,森林与地理学博士,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约瑟夫朝郑融介绍一名波兰人,那人身材高大,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与他握手。 郑融对那人的名字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您好……乌姆利奇……乌木……扒拉多拉斯先生。” “这位是高级计算机程序员,平时擅长做泡菜,金朴爱小姐。” 郑融:“……”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郑融手边如果有桌子,他一定会顺手将桌子掀得飞出去,那女人二十来岁上下,不高,标准的韩国人样貌。 郑融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让我死了吧,这种探险队……郑融心里诅咒,决定趁着今晚就逃离这个鬼地方。 那韩国女人好奇地睁大了几乎没有的眼睛,道:“您好,郑融先生。” 项羽像是看穿了郑融的心思,道:“如此无礼?” 郑融无可奈何,只得与她握手,项羽用中文训斥道:“这些都是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你的战友、伙伴,何以轻贱他人?” 郑融敷衍地说:“您好,金朴爱小姐。” 金朴爱道:“您的哥哥我十分敬仰,思密达。” 郑融小声咕哝道:“他其实是个韩国人,思密达。” 项羽:“?” 约瑟夫拍了拍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给我的学生们交代点事情,或许要离开很久,金小姐和斯科罗多夫斯卡先生也需要一点时间,与他们的家人告别。” 项羽忽道:“我们会回来的。” 林思烟笑道:“绅士先生,我相信你,请保护好他们。” 项羽点了点头:“我会保护每一个人,大家不用生离……死别,只是出门踏青。我们先回去吧,郑融。” 项羽带着郑融离去,犹如关怀备至的兄长。 “我讨厌韩国人!”到家时郑融摔上门,毛躁地说:“别训我,迟早你也会讨厌她的。到时候你训我什么,全盘还给你,谢谢!” 项羽笑了起来,随手扔了个枕头,将郑融砸倒在床上,躬身解开皮靴系带,道:“为何讨厌她?” “世界是韩国人的,宇宙是棒子的,思密达,玛雅星人说不定也是他们的后裔……”郑融用被子蒙了头,闷声道。 项羽换了拖鞋,在房中走来走去收拾东西,只把它当作旅行前的准备。 郑融掀开被子,道:“你什么也不问?心态就这么好?” 项羽不以为然道:“你先前不是都解释了?” 郑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就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项羽沉声道:“孤既然代替他,担当你的兄长,便该履行他未完的职责,况且既是再世为人,总得寻点差事,有何不可?” 项羽那话自然无比,说话时语气熟悉令郑峰心头一震。 当初父母双亡的那一日,郑峰的话便像极了现在的项羽。 郑峰没有项羽温柔,不及项羽有教养,有礼貌;语气却如出一辙,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信念。 然而天平的两端,一端承载着他对科学的信仰与对兰斯的信任,一端则是对弟弟的承诺,它缓慢地倾斜,最后郑峰道:“郑融,我们各自努力,总有一天能碰头的。” 于是他收拾行囊,离开这间公寓,前往东西伯利亚,一去就是五年。 躬身折衣服的项羽身影,仿佛与郑峰重合在一处。 郑融怔怔地看着项羽,过了一会,项羽抬头,朝郑融笑了笑,说:“怎么?” 郑融闭上双眼,摇了摇头,疲惫地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他能感觉到项羽宽大,温暖的手掌帮他脱掉衬衣,为他盖被子,棉被摩挲赤裸胸膛肌肤的感觉很舒服。 直至门铃响起。 项羽在对面床边坐着,抽烟,听到门铃时按熄烟头,前去开门。 郑融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发现是兰斯,他的脑子仍不太好使,挣扎着坐起来,拥着被子。 “去刷牙吧,郑融,该出发了。”兰斯道。 郑融的目光没有焦点,好半晌才清醒些许,道:“你来和我告别?” “不,我和你们一起去。”兰斯朝项羽道,后者理解地点了点头,掏出打火机。 兰斯和项羽凑在一处,西楚霸王给德国将军点上烟,二人吞云吐雾。 郑融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五雷轰顶,蹙眉道:“什么?!你和我们一起去?” 兰斯道:“我强行退伍了,不,确切地说,我决定当一名逃兵,我偷了一辆直升飞机,拉走几位联合军的战友,他们愿意支持你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直升飞机就在研究所的天台上……” “别开玩笑了!”郑融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找裤子,跳着脚穿上。 兰斯:“我是认真的。” 郑融:“这不可能!项羽,把他弄走!” 兰斯:“我没有退路了,郑融,与研究院达成协议,资助你的计划的人就是我。我把当兵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交给西卡蒙院长,他答应了,并要求我好好保护你。” 郑融:“……” 项羽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仿佛是他的老友,笑道:“欢迎你加入。” 兰斯道:“我们最好快一点,最迟两个小时后,军方就要发现我偷直升飞机的事了。” 第9章 摩西的十诫柱 直升飞机哒哒哒哒。 约瑟夫野外生存工具哐哐哐哐。 郑融的心情在风中凌乱。 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糟糕,就连项羽也不敢训他了,一架军用直升飞机上,面对面的两条长椅上,载着: 郑融、项羽、兰斯、约瑟夫、波兰人乌戈斯、韩国女人金朴爱,外加女医生莱妮。 兰斯的两名战友在直升飞机驾驶室内,他们简单打过招呼,便不再与探险队成员交谈。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郑融忍无可忍,少顷道:“算了,还是都闭嘴吧。” 莱妮打了个呵欠:“郑融,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拯救全人类。” 郑融阴沉着脸,兰斯诚恳地解释道:“我认为在探险队中,有一名医生是必须的,否则非常危险,莱妮很愿意帮助我们。” 郑融一语不发,他明知兰斯说的有道理,却仍然不想说话,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约瑟夫道:“嗨——莱妮,好久不见!最近还好么?找到男朋友了没有?” 莱妮暧昧地笑了笑,道:“五千年的星辰闪闪发亮,我正在走向寻找爱情的路上。” 那是澳大利亚人的一句民谣,郑融的脸色逾发难看,莱妮朝项羽靠了靠,项羽瞬间尴尬地朝侧边让了些许,险些把乌戈斯挤得摔下去。 项羽摸了摸鼻子,道:“约瑟夫……我们,不如换个位置?” 莱妮脸色不太好看,约瑟夫却道:“很好,我愿意照顾美女。” 项羽如释重负起身,坐到郑融身边,一手揽着他的肩膀,翘起二郎腿,兰斯与乌戈斯协力拉上直升飞机舱门,一行人正式启程。 每次只要有郑融在,气氛就会陷入不自然的冷场,几名热烈交谈的探险队员在他登上直升飞机,直至正式启程的这一段时间里,全都自觉闭上了嘴。 项羽左右看看,尝试着开启一个新的话题,缓和一下自己小弟造成的不自然气氛。 “有人想吃泡面么?”项羽礼貌地用中文问道。 兰斯道:“泡面。” 项羽点头道:“牛肉泡面,但我找了很久,没有发现牛肉,想不通。” 金朴爱微笑道:“我们韩国的辛拉面味道很不错,而且泡菜很足,Rain先生有兴趣可以尝尝。” 郑融:“……” 乌戈斯插口道:“很辣,我们波兰人难以接受东方人的口味……” 约瑟夫道:“说到口味,辣椒在历史上的原产地是南美……” 郑融欲哭无泪,没有什么话题比这个更蠢的了。 “辣椒的原产地是韩国。”金朴爱礼貌地更正道:“我们的祖先在五千年前就开始种植它了。” “哦,你们的历史居然有五千年,这可真是考古学的重大……巨大发现!”郑融不客气地嘲道。 “不不不。”约瑟夫忙讨好地说:“我相信,毕竟某个中国人说,历史都只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莱妮慵懒道:“有人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么?” 为了照顾项羽,大部分人自觉改用了中文,唯有乌戈斯的中文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埃及。”乌戈斯道:“阿拉伯埃及共和国,撒哈拉沙漠以南,苏伊士运河以西的领土,我把地形图输入导航仪里了,中途需要两次落地,在军事基地以及人类遗民站点作能源补给。” 兰斯道:“现在称为埃及遗迹了,不过据军方上一次调查显示,还有不少原住民在。郑融,给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先去埃及?” 郑融终于逃离了关于泡面、辣椒以及韩国人的问题,道:“这是我和约瑟夫设想的路线图。” 郑融在对外人时是充满敌意的,然而涉及到一些知识上的问题时,讨论起来却又十分客气,像是耐心的导师在带研究生。 “在我们探险的初期,也许会一无所获。”郑融道:“但我认为那绝不是无用功。” “一切科学研究都是这样,我们都懂。”兰斯道。 郑融不悦道:“不,他们未必懂。” 郑融不信任地瞥了莱妮一眼,乌戈斯接口道:“所以我们去埃及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什么?” “斯芬克斯。”郑融直截了当地说。 数人俱是动容,约瑟夫笑道:“需要科普的请举手。” 金朴爱与莱妮、兰斯都举了手,乌戈斯略带迟疑道:“斯芬克斯,我倒是知道一些它的秘密。” 郑融对乌戈斯的话充耳不闻,诧异地看了项羽一眼,问:“你知道斯芬克斯?” 项羽饶有趣味道:“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傍晚三条腿。我在你的书架上看到了一个塑像。还有关于它的书。” 郑融颇有点意外,项羽居然知道斯芬克斯的谜语,这对古代人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然而他否定道:“那是我哥哥的纪念品和译本,你说的确实与斯芬克斯有关,但不是第一个目的地被定在埃及的原因。” “认识人,现实社会的哲学问题,只是斯芬克斯无数谜语中的一个,它是希腊神话,而非埃及神话,是吟游诗人索福克勒斯创造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的情节。” 约瑟夫点了点头,道:“斯芬克斯身上隐藏着古埃及的无数哲学传说,最出名的不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也不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而是它存在的意义。” “它有三种形象,分别在三个不同年代的法老王墓穴中被发现,下面的设想是历史神秘学专家郑融提出的,还是由他来解释。” 郑融道:“哦,我不介意。”虽是这么说,他却欣然对听众们说道:“在最早的法老王墓中,它的画像是羊头狮身,并非人面狮身,名字在古埃及文里的音译是‘守护者’。” 兰斯对郑融的解说兴趣寥寥,他既不像军队领导人般煽情,声音又不抑扬顿挫,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演说者。 然而兰斯好不容易让郑融有兴趣说点什么,便装作十分有兴趣的模样,问道:“所以呢?它的本质应该是羊头狮身?” 郑融以“你是个蠢货”的目光打量兰斯,项羽沉吟片刻,发问: “它守护什么?” 郑融道:“守护命运的轮盘,那是我们在研究一队考古学家上交的拓片时发现的。” “是的,命运的轮盘。”约瑟夫神秘地笑了笑。 项羽蹙眉,完全没听懂。 莱妮越听越没趣:“TheWheel,塔罗牌上的一张……” 郑融道:“很无趣对吧,壁画上的斯芬克斯旁边,画着一个圆形的盘,这里没有幻灯片投影机,所以你们可以传看这一张照片。” 他伸手进旅行包中翻寻,兰斯道:“不,你说就可以了。” 郑融坚持道:“都看看吧,俄狄浦斯的故事告诉我们,无知是最大的悲剧。” 虽然早已习惯了郑融的刻薄,兰斯却依旧哭笑不得,莱妮一边矬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朝照片上看了一眼。 兰斯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字:人类遗迹研究馆SS级机密文档。 “SS级机密?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有什么奇怪的?”金朴爱道。 她将照片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发现斯芬克斯旁边的“命运轮盘”上刻着时针般的格子,每个格子上各有一个奇特符号。 项羽数了数,道:“有十二格,字很鲜艳。” 郑融点了点头,道:“字是用特殊的油采涂上去的,在壁画上显得十分醒目,看上去就像在发光。你们再看看这个。” 郑融抽出另一张照片,众人完全没有耐心了,但基于最基本的礼貌,还是传看一轮。 照片中,只有一个漆黑的圆盘,安静的符号发着光,仿佛是件对应的实物,符号几乎与斯芬克斯守护的“命运轮盘”一模一样。 只有项羽埋头认真看,莱妮漫不经心道:“那是用电脑技术做出来的?” “不是,没有人发现这个是什么吗?”郑融略有点失望地问。 约瑟夫揉了揉鼻子,道:“那是玛雅星人的母船。” 兰斯抢过那张照片,难以置信道:“什么?!” 郑融道:“从下朝上的拍摄角度,这就是玛雅星人碟型母舰的船底。” “发光的东西,是粒子炮,三秒聚能,完毕后将整座核能航空母舰轰成粉末的粒子炮。” 兰斯:“……” 这下所有人都来了兴致,乌戈斯推了推眼镜,道:“我在七年前就提出过斯芬克斯的成像原因。” 郑融道:“我们看过你的论文,觉得很有道理。” 乌戈斯用波兰话快速地说了几句什么,旋即意识到他们听不懂,改为英文道:“但他们认为那是荒谬的!我实在无法想象,历尽心血考察得出的结果会如此不公平。” 约瑟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 郑融道:“按你的推论,斯芬克斯像全身,曾经被尼罗河的大水淹没过一次。” 乌戈斯仿佛找到知己,道:“是的!尼罗河泛滥时,洪水能够淹到它的海平面上,只有一万多年前的一次。” 郑融点了点头,评价道:“一万多年前,恰好就是我们中国人,两个最原始部落开始第一次交战的时间。” 乌戈斯激动地说:“在那个时间点,所有的文明都还没有萌芽!所有的历史都以神话方式来记载、流传!法老们在历史上只是对它作出了翻修,至少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想,碳十四采样结果表明:斯芬克斯尾部建造的年代,与它头部翻修的时间,相差了整整六千多年!你知道么,六千多年!” 郑融道:“冷静点,你疯了么?” 乌戈斯伤感地笑了笑:“他们把我的论文当作废纸!没有人理解我!你在哪里找到的?” 郑融嘲道:“某次帮导师搞大扫除的时候,在一楼大厅擦窗子,废纸篓里拣到的。不用难过,平时也没有什么人理解我。” 乌戈斯自嘲地摇了摇头。 兰斯向项羽翻译郑融的对话。 “论文还在么?”项羽十分好奇。 “看完就顺手拿来擦窗子了。”郑融没有给乌戈斯半分面子。 “咳。”约瑟夫拍了拍手,把两张照片收起来,道:“所以我们第一个目的就是寻找斯芬克斯……” 兰斯忽然用中文道:“更没有人理解我。” 他认真地看着郑融的双眼,然而郑融完全没搭理他。 “我理解你们。”项羽同情地点头。 郑融:“……” 一行人在阿拉伯石油联合基地降落,补充燃料后再次起飞,这一次,军用直升飞机收起螺旋桨,展开巨大的合金喷气式羽翼,冲出对流层,贴着茫茫云海,开始高速飞行。 密封舱已关上,高处寒冷的空气却令人忍不住瑟缩。 清晨六点,一道灿烂的金色阳光于东面射来,贴着舱口投入,在熟睡的郑融头发上抹了一层闪耀的粉末。 兰斯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便醒来,他一直看着郑融,看了一晚上。 “我们即将跨越圣卡特琳山。”乌戈斯看了一眼电子地图,道:“传说中摩西受十诫的地方。” 探险队成员纷纷打着呵欠醒了。 项羽道:“他说什么?” 郑融伸了个懒腰,低声给项羽解释,项羽侧过头,与他小声交谈,目光交接,鼻梁几乎抵在一处。 郑融看着项羽性感的唇,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项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听完有关摩西与十诫的故事后,却并不别过头去,答了声:“嗯。” 他们凝视彼此,三秒后,郑融冷冷道:“睡觉前抽烟不刷牙不是好习惯,亲爱的大哥。” 项羽尴尬至极。 兰斯笑了起来,他脱下风衣,递过去,郑融也不推辞,缩在大衣里。 约瑟夫分发口香糖,众人一边咀嚼,一边侧到窗边朝下眺望。 “我们的海拔是一万三千公尺。”通讯器中传来前舱回报。 郑融道:“我提议在圣卡琳山顶降低高度。” 兰斯道:“可以,要降到多少?” 郑融道:“可视范围。” 约瑟夫道:“你想看看那块石碑?”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取下通讯器,驾驶舱示意收到。 莱妮醒了,怔怔地看着绚烂无比的日出,太阳如一团火焰,它从东方升起,西面降落,不管地球的主宰是谁,几千几万几亿年无动于衷。 金朴爱把数份营养餐盒放到微波炉中加热,又撕开一个杂物袋,探险队员们纷纷掏出咀嚼后的口香糖扔进去。 项羽与郑融对视。 项羽:“……” 郑融:“……” 郑融:“吞进去了?口香糖不能吞进肚子里,否则肠胃会全部粘在一起。十分钟后会腹痛如绞……一小时后死亡。” 项羽五雷轰顶。 郑融道:“准备手术刀,消毒,给他开刀。” 项羽:“……” 项羽满额大汗,目光恐惧,不住喘气,片刻后道:“在……在这里?” 郑融神色凝重,点了点头,约瑟夫最先按捺不住,发出一阵大笑。 项羽明白被耍了,一头黑线,郑融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头,项羽一脸忿怒。 人手一份餐盒,项羽三下五除二吃完,仍有点意犹未尽。 郑融只吃了一点,便随手递给他。 兰斯忙道:“怎么能不吃?又不是限量,再加热一盒。” 郑融看着窗外道:“不,我只是吃不下。” 约瑟夫倾到窗边,十分紧张。 兰斯道:“怎么了?” 飞机逐渐拉低高度,气流螺旋桨再次从机顶抽出,展开,哒哒哒的声音响起,滑翔着贴近山体。 “主峰。”郑融简短地说。 圣卡特琳山的顶峰冰雪皑皑,千万年覆盖着山顶的积雪被强大的对流风吹散,现出黝黑光裸的岩石。 直升飞机停在半空,没有人说话。 山顶有一根巨大的白色石柱,指向天空,目测足有十人合抱。 “摩西的神迹。”约瑟夫喃喃道:“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实物。” “从前都是在照片上,乌戈斯博士。”郑融道:“你能看出石柱是什么材质?” 兰斯与乌戈斯,项羽等人解开安全带,纷纷凑到窗边来,直升飞机瞬时倾斜,报警,郑融不悦道:“专业领域不涉及的都坐回去!把安全带系上!” 乌戈斯与项羽换了个位置,道:“看材质像花岗岩,年份无法鉴定,必须取到样品。” “转个方向。”郑融道。 直升飞机缓缓转向石柱背光的一面,郑融、约瑟夫与乌戈斯的呼吸登时窒住了。 石柱的阴影后,有一个人类站在雪地里,身边是六台玛雅星人的机械收割者。 “拉高!”约瑟夫最先反应过来,猛然喝道:“有敌人!” 六台机械收割者在之前并未充能,此刻一瞬间能源团都亮起蓝光,十二枚导弹旋转着飞向高处的直升机。 兰斯道:“安全带系上!怎么回事!” 他猛然扑到窗边,直升飞机拉高九十度倾角,把他们甩到机尾空间,两个女人大声尖叫,项羽一手扯住舱门处的铁环,另一手揽着郑融,道:“抓稳!” 冰峰近百尺高的半空中,天空碧蓝如洗,导弹拖着尾烟飞向几乎是直线上升的飞机,六道光束炮一齐射向它的飞行轨迹。 直升飞机尾部喷出闪光的诱导金属球,与导弹互撞,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巨大的合金机体掀得在空中一个翻滚,飞射出去。 机舱内已是翻了天,项羽一臂死死护着郑融头部,轰的一声直升机在震颤中稳住方位,机翼展开,喷出气流,提速逃离。 一道射线从远处飞速射至,擦中机翼边缘,喷气式推进涡轮爆响。 加速中的飞机登时失去平衡,在莱妮恐惧的尖叫中,拖着黑烟坠向山谷。 郑融听到一声巨响,继而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0章 三年后的重逢 “古卡特,多长时间能修好?”兰斯的声音。 “需要至少七个小时,期间所有动力都将关闭,防红外线系统开启,避开敌人雷达探测。密封机舱气流可能不足提供呼吸……”驾驶员的声音。 郑融睁眼,金星乱坠,手肘肿了起来。 项羽紧紧抱着他,道:“勿乱动。” “建议你们出去逛逛,呼吸清新空气。”古卡特漫不经心道:“记得带上重型机关枪和便携式核磁炮。” 金属声响不断,黑暗中传来莱妮的呻吟,金朴爱抽了口气,似乎在为尖叫作提前准备。 兰斯声音平稳:“要有光。” 兰斯的话仿佛黑暗中的一针镇定剂,机舱侧灯闪了几下,投下微弱的红光,兰斯将一件防冲击背心套在身上,调试手上重炮。 “项羽留在这里保护所有人。”兰斯沉声道。 “兰斯将军,我才是探险队的队长。”郑融不悦道:“确认安全后,请护送我和乌戈斯、约瑟夫上主峰调查摩西石柱,女生们留在这里。” 兰斯没有反驳,强壮的手臂拉开机舱,一股寒冷的空气卷入。 冰天雪地,一片银白,直升飞机坠落处距离主峰近三公里,它的一侧羽翼擦着冰层划过,将巨大的冰川划出焦黑的裂口。 兰斯跃下雪地,乌戈斯调整眼镜,戴上,道:“室外气温是零下十三度。” 兰斯躬身,双眼在雪地的刺目反光中眯了起来,犹如一只警惕的狮子,踏在雪地上的动作缓慢轻柔,侧过耳朵,辨认着峰顶传来的声音。 过了足足五分钟,兰斯道:“可以出来了。” 金朴爱跳下机舱,壮丽的景色令她舒了口气,心怀大畅。 兰斯:“请务必保持安静,以免造成……” 金朴爱手掌作了个扩音器的动作,对空旷的山谷喊道:“啊——” 兰斯:“……” “你会引起雪崩,并且招来敌人。”郑融善意地提醒道:“泡菜妹,再有下次,我会把你扔在路上,让你徒步走回爱尔兰思密达。” 金朴爱的脸涨得通红。 “接着,小子。”古卡特从直升机的另一边扔来一个手雷。 郑融抬手准确接住,道:“谢谢,再来几个,我认识你?” 古卡特道:“你哥认识我。” 项羽抬手截住一枚手雷,郑融道:“有危险的时候,打开保险拴,在这里……再将它朝敌人投出去。” 郑融作了个投球手的动作,莱妮与金朴爱嘻嘻哈哈在互扔雪球玩。 兰斯戴上一块红外线单虹片,数据一行行闪过,映在他湛蓝色的眼中,最终锁定峰顶目标。 “报告队长,附近没有机械动力,暂时确认安全。”兰斯道:“允许展开调查。” 郑融将手雷揣进风衣口袋里,深一脚,浅一脚朝峰顶蜿蜒走去。 高处地势变得平缓,万里起伏山峦一览无余,红海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块深黑色的布,兰斯手持臂式核磁炮带头前行,他的身体强壮,于寒冷中全不在意,赤裸的臂膀露在合金背心外,颈侧流下闪光的汗水。 郑融跟在兰斯身后,与项羽并肩而行。 “你该教会项羽用枪。”郑融道。 兰斯道:“我会的,但那需要时间。” 跋涉数小时,身材高大的乌戈斯最先体力不胜,气喘吁吁。 郑融道:“控制你的喘气,这里氧气比平地稀薄。” 约瑟夫拉过乌戈斯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他们走在最后,约瑟夫兴致勃勃道:“你说两千多年前,他们是怎样爬上山顶的?没有任何攀登工具,鞋底不防滑,单靠绳索以及人的双脚。”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雪里反光令他十分不舒服:“花岗岩质地难以攀爬,我猜摩西来的时候是夏季,峰顶没有这么多雪,冰川融化的时候对山体造成侵蚀……” “信仰。”郑融道:“峰顶可能有危险,请不要交谈。” 乌戈斯一个打滑,险些摔下去,项羽抓住了他的手腕。 兰斯作了个手势:全体伏身。继而小心地攀着石头一跃,翻上峰顶的开阔地。 落地瞬间,核磁炮口充能,指向石柱。 兰斯低声道:“安全。” 项羽接连把三人拉了上来,兰斯两指按着耳畔红外线虹片,四处扫描,迟疑道:“安……全,等等,郑融。” 郑融在兰斯第二次说出安全后,便朝峰顶正中央的石柱走去。 “郑融!”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黑色风衣下摆在寒风中起伏:“怎么?”他停下脚步。 兰斯依稀觉得有点不妥,郑融仰起头,打量那根巨大石柱。 它的表面结满了冰,每一寸地方都反射着太阳的光线。 “有墨镜吗,登山护目镜也可以。”郑融被那光反得有点晕眩,他道:“石柱上的冰挡住了里面的文字……” 项羽道:“让开点。” 他运劲于臂,一拳击向摩西石柱,着力时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力度控制得刚刚好。拳头击中之处,迸出一朵蛛网似的裂纹。 “叮”的一声,裂缝飞速扩展到整根冰柱,哗一声石柱表面的厚冰裂开,垮塌下来。 摩西石柱的表面,刻着无数发光的符号,呈螺旋形排列。 约瑟夫喃喃道:“天啊……” 郑融打量整根石柱:“神谕。”他伸出手指,在石柱上敲了敲:“乌戈斯博士,请你取一点样本回去化验,分析年代和成因。约瑟夫,你看,每一个符号下面还有小的文字。” 约瑟夫凑近前来,道:“这不是古希伯来文……这是什么文字,你带笔记本了吗。” 郑融一边仰头看石柱,一边缓缓走向它的背光面。 一台巨大的机械收割者从雪下的埋伏中唰然支起,冰雪纷纷落地。 仅不到一秒时间,兰斯喝道:“躲开!” 郑融敏捷至极地抱头前翻,机械收割者扬起锋锐至极的前肢,朝郑融钉下! 核磁炮一直处于满蓄能状态,一团白色的磁能团脱离炮口,狠狠撞在收割者头部,将它撞得落下悬崖去。 同时间,另外五台机械收割者从雪下现身! 蜘蛛型态,前肢锋锐的绞肉战机以八足倨地,快速转向,向兰斯冲来! 郑融道:“弱点在腹下!” 那一声喊自然是提醒项羽,兰斯调转炮口,后座力猛地一震,将他反震得倒飞出两米,又一台机械收割者被轰下主峰,发出爆炸声。 蜘蛛收割者腹舱内弹出机枪,子弹啪啪声响,约瑟夫与乌戈抱头鼠窜,郑融闪到石柱后面,还剩四只,他掏出风衣中的手雷。 兰斯吸引了所有火力,仍不忘喝道:“别过来!交给我!” 项羽道:“当心!”他一个鱼跃,以肩膀撞飞逃向他的约瑟夫,在地上打滚,仰面。 合金蜘蛛从他面前掠过,项羽顺手将手雷拉开,扔进了它的腹腔。 电磁手雷离手后无声无息,三秒内滋滋作响,令合金蜘蛛肢体闪过一层电光。将它推得直飞出去,撞于山壁上,爆出一个巨大的火球。 兰斯短短片刻又解决了两只,将最后一只轰下峰去时,郑融终于松了口气,起身。 他目送残破的机械收割者平掠过高空,它的前肢扫来,勾住了郑融的衣领,把他带着飞出悬崖,坠下。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三秒内。 兰斯全身冰冷,项羽扑向石柱后。 雪地内窜出一个漆黑的身影,还有埋伏! 兰斯的红外线扫描镜发出刺耳警报:危险!战斗能级SS! 神秘人反手甩出一道峭壁钩,钉在峰顶,落下时荡了一道优雅至极的弧线,抓住了郑融的手腕。 郑融道:“等等!”他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甩上平地,肩膀撞在石柱上,发出一声闷哼。 峭壁三头钩与冰雪地面摩擦,不断滑向边缘,最后勾走一团碎冰,落进谷底。 兰斯目瞪口呆。 郑融扑到平地的尽头,项羽抓住了他的衣领。 郑融朝下望去,山谷中,冰冷的风吹来,什么也没有。 兰斯道:“那是个人?” 郑融盯着灰暗的谷底,没有作声。 项羽道:“一个人,男人……” 郑融低声道:“闭嘴。” 数人起身,在石柱前汇合。 乌戈斯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清,扶着石柱喘了好一会方镇定下来。 郑融道:“惊吓过度的人回直升机去,其余成员请继续。” 约瑟夫“嘿嘿”一笑,拍了拍乌戈斯的肩膀,道:“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郑融凝视石柱:“谁知道呢?” 兰斯架起核磁炮,郑融嘲道:“刚才在空中看到的就只有六架机械蜘蛛,都摧毁了,可以把炮收起来。” 兰斯道:“知道了。”却不收起武器,只将蓄能状态解除。 约瑟夫道:“每一个母符号下又有子符号加以诠释,诠释的是什么呢?这就是摩西的十诫?” 郑融道:“原始的十个符号,或许就是十诫的来源,摩西把它的读音加以拓展,诠释……我想他漏掉了神的几个旨意。” 约瑟夫与郑融的目光从高处一路扫视到低,共十个符号,约瑟夫点了点头,道:“十诫。” 郑融道:“不,十二诫。” 他们不约而同地蹲下,以手掌清理石柱底部的冰雪。 郑融道:“还有两个符号被埋在冰雪下面,哦,这是……很好,还给我们留了件礼物。” 郑融摸到石柱底部,拨开雪,发现一个漆黑的匣子,匣子上有三个亮点轮流闪烁,匣面上有一行数字在跳动。 约瑟夫道:“哦,兰兰兰……兰斯,我我我,我想你可能……必须放下手上的武器了。” 兰斯不以为然道:“好的。” 项羽侧头端详,念道:“五十九。这是什么?” 郑融起身,掏出笔记本:“这是个定时炸弹,还有五十九秒引爆,现在是五十秒了。” 约瑟夫与乌戈斯慌张大喊,朝后没命逃跑,兰斯扔了武器,扑向郑融脚边。 五十秒。 兰斯发着抖,迅速翻开腿侧的工具袋,抽出数把螺丝刀,一把镊子,将刀片咬在嘴里,飞速开启炸弹外盒。 “你们怎么了?!”项羽朝约瑟夫喊道。 郑融头也不回,照着石柱上的文字在笔记本上记录,埋头道: “你们可以不用跑的,这种炸弹范围是整个圣卡特琳山,就算不被炸死,雪崩也够把你们埋掉。” 约瑟夫反而镇定了,乌戈斯坐在雪地中,恐惧地不断喘气。 约瑟夫跪了下来,在胸口划十字,闭着双眼,朝天喃喃念诵。 项羽道:“我能做什么?” 郑融道:“祈祷,随便向什么神,带着我的份一起。” 项羽:“?” 三十秒。 兰斯拧开金属球内核,看到一个透明的小管里装满硝化甘油,他额头满是冷汗,小心翼翼地把半球倾斜一个角度,对着阳光,拉开里面繁复的一团电线。 “哥,你让开点。”郑融道:“你的影子碍着他了。” 二十秒。 兰斯把几根线纠在手指上,以刀片割断。 “停了?”兰斯道。 郑融看了一眼被放在一边,兀自牵着电线的盒盖,数字还在跳: 十九、十八、十七…… “没有。”郑融漫不经心地回答,走开一步,继续抄写。 十秒。 兰斯单膝跪地,埋头,屏住呼吸,手指揪出最后两根导线,一黑一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 郑融低下头,与他视线交接,目光温和,有种心照不宣的信赖感。 兰斯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将红的那根线以刀片割断。 倒计时数字停在三。 项羽道:“停了。” 郑融合上笔记本:“辛苦了,谢谢,兰斯。” 兰斯吁了口气,虚脱般躺在雪地中,疲惫地闭上双眼,望向天空光芒万丈的太阳,嘴角现出幸福的微笑。 “定时炸弹何意?方才有生命之危?你为何无动于衷?”项羽不解道。 郑融看了项羽一会,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直升机前,距离修理完毕起飞还有三小时,动力能源已全部开启,整台直升机驻扎地面,机身展开数台磁能炮,机顶处抽出一根高能螺旋型电塔。 这座军用直升机在数年前集联合军无数人力,财力耗资甚巨制成,水陆空三用,一旦在地面停稳,能够充当小型军事防御炮台。 探险队回到直升机的防御范围内,众人各个大汗淋漓,唯有郑融与项羽面色如常。 莱妮环着手臂,疑道:“你们是不是有点不舒服?需要给你们注射镇定剂么?” 兰斯擦了把汗,道:“没什么。” 郑融把笔记本交给约瑟夫,坐到一旁出神,兰斯将金属球小心地收进夹克兜里,收拾好武器后掏出香烟,分给项羽,郑融等人。 “谢谢。”约瑟夫头也不抬:“老婆怀孕后我就戒烟了。” 乌戈斯笑着拒绝:“抽烟有害健康,我要为人类做更多的事。” 兰斯神色凝重:“最后埋伏在雪里的人是谁?” 郑融不以为然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问我?” 兰斯道:“我不知道,仅仅是我的猜测……” 项羽问:“方才我亦觉得有不妥,雪中埋伏那人是你相识?”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抬手道:“听着,定时炸弹里的导线是一黑一红,并非一蓝一红。” “是的。”郑融道:“红与黑,血和黑暗,那是他的标志。” “什么一黑一红?”莱妮警觉地问:“你们在山顶遇见了谁?” 兰斯与郑融都没有理会莱妮,兰斯又沉声问:“他既然救了你,为什么要在石柱前埋下定时炸弹?如果炸弹引爆,那么你也会死。” 郑融不耐烦道:“你问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兰斯:“他可以提前预警,在你坠下去的几秒内,听见他说什么了?” 郑融冷漠不答。 兰斯:“这个人是人类头号通缉犯,郑融,你为什么要让直升飞机降低高度?你在飞机上就见到他了?” 莱妮深深吸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片刻后难以置信道:“兰斯——!你见到李应了!” 郑融阴冷地说:“莱妮,我以死去兄长的名义发誓。如果你再提到那个名字,我就把这个东西塞进你的嘴里……”他从兰斯的衣兜里掏出定时炸弹的球形内核,并威胁地扬手:“里面是五毫升的硝化甘油。” 莱妮的眼圈霎时红了,大哭起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她歇斯底里地朝郑融尖叫道。 郑融冷冷道:“你会引起雪崩的,请控制音量。该给你自己注射镇定剂了,最好把你的幻想症也治疗一下。” 莱妮的痛哭倏然小了下去,她抽噎着转到直升机的另一面,金朴爱拉着她的手,小声安慰。 项羽道:“李应是什么人?不要将那东西塞进我嘴里。” 郑融扑哧一声笑起来。 “李应是我的恋人。”郑融道:“直升机已经修好了,我们走吧。”说毕起身。 兰斯道:“曾经是,现在不再是。” 郑融站在直升飞机的舱门前,道:“现在是,以后也是。” 兰斯道:“你不知道内情,郑融!他曾经确实是卧底,现在他已经转而投降玛雅星人了,他杀了联合军特种部队上千人!” 郑融没有回头,答:“知道,你为我强调过无数次了。以后有机会,我会亲手一枪打爆他的头,但那并不妨碍他在我心里……” 郑融话音未落,直升机的螺旋桨抽出,震耳欲聋的旋转声淹没了他的声音,它卷起漫天雪碎。 探险队员纷纷钻进机舱,直升机平地飞起,擦着群峦掠过,跨越红海,朝着埃及飞去。 第11章 斯芬克斯密室 开罗的空气干燥,粉尘极多,吉萨区仍有不少未曾撤向地中海避难城的住民。 他们在玛雅星人集中轰炸时逃向撒哈拉大沙漠,顽强的生存意志支持他们逃跑,在玛雅星人的飞船离开后,他们再回来。 在焦黑的家园废墟上搭起新的塑料棚,种植,与从阿拉伯逃难来的商队交易。 这里是先祖生存的地方,不少埃及人固执地守着,纵使被外星射线烧成焦炭亦在所不惜。 四月份,尼罗河的水位低了不少,等候第一个汛期,军用直升飞机嚣张地贴近地面,飞向开罗西南。 兰斯朝下眺望,问:“郑融,你想去集市上看看么?我愿意带你去逛街,应该还有点纪念品和特产可以购买。” 郑融嘲道:“他们不会欢迎我们的。除非你带着核磁炮去逛街。” 斯芬克斯的狮头被毁去大半,露出破碎的截面,似乎是被射线所切,附近住的某个村庄居民用布把它盖了起来。 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四周登时警觉地围上十来个男人,各个包着头巾,大声叫嚷。 “都别出去。”兰斯吩咐道。 兰斯拉开机舱门,包围圈外的人各自抡起步枪,熟练上膛,指向直升机。 兰斯手中握着一把手枪,双手以投降的姿势举着,手指并不扣在扳机上,螺旋桨的嘈杂声停了。 兰斯用英文喊道:“我们来寻找对抗外星人的办法,需要调查斯芬克斯像。” 他加重了语气:“这对人类非常重要……”倏然间感觉到后脑勺处嗡嗡响。 “让开。” 郑融提着核磁炮,炮口蓄积能量,凝聚了一团白光。 白光不断攀升,化为黄色光团,继而变红,最后跃升到紫。 核磁炮发出电子警报声: “警告,炮口过热,请在十秒内发炮,十、九……” 兰斯吼道:“你要做什么!” 郑融拉动手拴,朝着斯芬克斯脚底轰然一炮,以最大能级将斯芬克斯像炸得斜斜飞上半空,无数石块爆射,冲击波将包围圈里的埃及男人彻底掀翻。 嗡嗡声电能响,见证埃及四千年古文明的上古神像,斯芬克斯被炸得飞向空中。地面现出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洞。 电子预警声:“注意,超能级填充冷却,冷却时间三十分钟。” 郑融用英语喊道:“你们要保护的东西不在这里了,到那边去!谢谢合作。” 上百吨的人面狮身像飞出近百米,在巨响声中落地,大地为之一震。 所有人挣扎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濒死般望向郑融。 郑融低头戴手套,道:“金朴爱用超声波检查通道,计算机分析地下空间,兰斯护送乌戈斯去抽样检测地底空气成分,约瑟夫整理仪器,通道口冷却后出发。” 直升机伸出支撑架,扎入地面,展开四台机关枪炮台,所有围在四周的埃及人仓皇逃窜。 兰斯看着远处倾倒的狮身人面像,许久说不出话。 乌戈斯道:“你……郑融博士,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 郑融道:“斯芬克斯很坚固,不会坏的,不是么?” 乌戈斯剧烈喘息:“你、你,斯芬克斯是古文明的象征,是……它见证了埃及几千年的历史……你竟然……” 郑融调整手套,头也不抬答:“是一万年,不是几千年,你自己论证的。以后还可以吊起来,放回去。” 兰斯擦了把汗,问:“以后都……采取这种方式?”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下直升机:“不一定,要看该处居民是否配合。” 那一炮炸出的深坑里,现出黑黝黝的楼梯口。 “你如何得知此处有密道?”项羽接过约瑟夫递来的行军背包,背在身上。 郑融答:“绝密资料,很多年之前,一队考古学家发现的,当时涉及到政治问题以及文化遗产,不能随便挪动。” 郑融凝视楼梯口,它像一个巨大的怪物的嘴,等待吞噬自己一行人。 金朴爱将探针设好,坐在一块石头上,捋了把头发,打开笔记本。 显示器上一片漆黑。 郑融道:“还没有结果?” 金朴爱答:“声波的速度是三百六十米每秒。” 郑融蹙眉,足足过了近十分钟,计算机“滴”地响起,密密麻麻的数据回归,汇总。 兰斯在教项羽使用手枪,并瞄准远处,二人小声交谈,兰斯注意到郑融的表情,起身道:“这代表什么?” 郑融道:“代表地底空间很大。” 金朴爱神色凝重,道:“非常广阔。” 屏幕上现出一个庞大如地下城的通道,兰斯不禁动容:“这就是个四通八达的……” “地下城市。”约瑟夫接口道:“我觉得它应该通向别处。” 郑融颔首道:“确切地说,我怀疑它接通所有金字塔的地下部分。” 绿色的网格线交织,构成一幅立体的结构图,线型通道清晰呈现,郑融又道:“转为平面图,打印六份,附上比例尺。” 金朴爱娴熟地敲打键盘,道:“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郑融道:“不,你在这里作迷宫指挥。约瑟夫,带够所有人三天的食水,我们走。兰斯,给每人发一把手枪,要有引导的。” 兰斯打头,项羽殿后,郑融、乌戈斯、约瑟夫、莱妮换好装备,进了深不见底的地下通道。 兰斯拉开一个照明筒,在黑暗中缓慢掠过,抛进阶梯下,它顺着楼梯一路滚下去,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红点。 郑融随手玩着一把银色的手枪,跟在兰斯身后。 乌戈斯尚且愤愤不平:“郑融博士,你是个流氓。” 郑融一边研究那副平面图,一边答道:“我不是,我哥才是,物理学家们每天念念不忘打着毁灭文明的主意,政治家与军人们把他们付诸实践。” 兰斯没有说什么,片刻后笑了起来:“是谁在毁灭文明?” 郑融冷冷道:“放在你身上是毁灭文明,对我来说则只是暴力破解,莱妮,请你离我哥远一点,否则就给我回到地面去。” 莱妮脸色阴沉,停止了与项羽的小声交谈。 走下那道阶梯,足足花了近两个小时,乌戈斯看了一眼发光的腕表,说:“我们现在在地下一千四百米处。” 约瑟夫道:“难怪开罗的地面挖不塌。” 郑融道:“听着。” 探险队员集合,郑融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道:“这里是整个地下区域的中心处。” 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大厅。 郑融又拿出对讲机,凑到面前道:“金朴爱,听到么?” 红点闪烁,通讯器里传来金朴爱的声音:“你们在地图坐标7,39,六个光标在一起,确认无误。” “我们在这里。”郑融用铅笔在平面图上勾下了第一个点:“通讯器可以检测到大家的方位,走散了请与地面联络,继续前进。” 黑暗里,谁也没有说话,兰斯肩上的灯指引着他们的道路。 莱妮和项羽小声说了句什么,继而笑了起来,笑声清脆,片刻后道:“我给大家唱首歌?” 约瑟夫道:“奥,不,莱妮,要保持体力。相信我,现在兴奋过度,很快你就会疲劳了。” 郑融讽刺道:“项羽可以背她,兰斯也不错。” 项羽在队伍末尾道:“你累吗?” 郑融漠然道:“不。” 兰斯侧过头,通道上满是壁画,一排排的古埃及人以同一个姿势,在墙壁上,不断朝他们走来,色泽在小功率探照氙灯下历久犹新。 乌戈斯刮下一块颜料,取出腰间的一个小型仪器,将颜料放进去检测。 乌戈斯停下脚步。 “年份多少。”郑融道。 “一万一千多年……”乌戈斯喃喃道,抬头看着郑融。 兰斯道:“壁画上的这些人代表什么意思?” 乌戈斯道:“很难说,这应该是考古学上的又一个重大发现。” 约瑟夫说:“只是从前没有任何人被允许进入过,事实上这些人长得完全一样,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或许不能把它想得太复杂,这些只是花边?装饰?” 郑融道:“不,我觉得不一样。” 兰斯盯着壁画玩大家来找茬,末了一只又一只完全相似的人晃得他头晕眼花,最后他放弃了,说:“或许不一样,我相信你。” 郑融无辜道:“其实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第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前方,乌戈斯看表: “下午四点,我们已经走了六个小时。” 郑融道:“休息十五分钟,补充食物和水。” 众人如释重负,席地而坐,项羽解下背包,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莱妮:“你真的很强壮。” 项羽活动手臂与肩膀,谦虚地笑了笑。 郑融蹙眉,项羽忙小跑到郑融身边,摇着尾巴坐下,郑融掏出对讲机:“金朴爱,收到请回答。” 对讲机内电波沙拉沙拉,兰斯敏锐地察觉到不妥。 “金朴爱。”郑融重复了一次。 项羽道:“怎么?” 郑融满腹狐疑,兰斯登时紧张起来,取出另一个小巧的军用对讲机:“古卡特,托斯坦拉,收到请回答。” 郑融嘲道:“泡菜妹估计在上洗手间。” 对讲机另一头传来古卡特热情洋溢的声音:“收到,头儿有什么事?” 兰斯松了口气。 郑融又等了片刻,朝对讲机中说:“金小姐,寂寞空庭泡菜满,大酱满地不开门,收到请回答。” 众人笑了起来。 一只戴着红色薄丝绸手套的男人手掌按上扩音设备,取下对讲机,凑到唇前。 男人的唇锋锐性感,喉结微动,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答道:“收到。” 金朴爱躺在一旁,头发散乱,昏了过去。 郑融觉得那声音有点奇怪,少顷道:“干什么去了?报坐标。” 对讲机传来金朴爱的声音:“嗯……47,118。你们在第一个岔路口,距目标六公里。” 郑融关了对讲机,出了一会神,兰斯以手肘碰了碰他,递来晚餐。 “郑融,你吃得太少了。”兰斯不安道:“从我们启程开始,你就吃得很少,项羽,他平时也这样么?” 郑融不置可否,把剩下半盘饭喂狗般倒在兰斯的餐盘里,起身端详壁画。 壁画确实发生了一点改变。 郑融以强光灯照着,一寸寸检查,发现埃及男子的图像上,鼻子与嘴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头发也变多了。 兰斯道:“你需要再补充一点矿物盐,出汗后容易脱水,进食没有食欲……” “女医生。”郑融吩咐道:“给他一针镇定剂,太吵了,影响我的思考。” 兰斯:“……” “我走不动了。”莱妮捶着膝盖:“再休息一会。” 郑融随手捞起她的医药箱,反手甩得负在背后,径自朝前走去。 此时就连约瑟夫也发现了壁画上的不寻常,他眉头深锁:“这些埃及人在变化。” 郑融点了点头,他们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检查,项羽猛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兰斯几乎是贴着通道壁,反手猛拽肩上皮带,将核磁炮扯得猛然架上肩部。 “闭上眼!” “啪”一声,郑融将氙光灯开关弹至最大,足以将人眼灼瞎的光束贯穿近一里的通道。 背光的兰斯摇了摇头。 郑融调小光束,问道:“有人?” 项羽在光里看不到半个人,道:“有阵风。” 兰斯松了口气。 约瑟夫道:“看这里!”旋即扯开照明火筒。 壁画上的男人鼻与嘴合于一处,化为伸长的鸟喙,背后长出翅膀,四足倨地。 乌戈斯疑惑道:“这是远古时期的物种?” 约瑟夫道:“这是融合?人类逐渐……这个壁画是人与特殊物种融合……” 郑融道:“这是进化,你没看到它们行走的方向是离开这条通道?这不是融合。它们在一万年前逐渐开始进化,成为人。” 约瑟夫深深吸了口气。 郑融道:“这或许是埃及人种的起源,古埃及人是闪族的一个分支,摩西带着他们过海之前,本地原始人或许就是这样的。” 约瑟夫道:“这太荒谬了!不说人的起源,这鸟头狮身的生物是什么?” 郑融埋头看了一眼地图,而后收了起来,道:“我们就快接近大厅了,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通道的尽头延向一个巨大宽阔的空间,如足球场般大,十余米高。 空间尽头只有一面石墙,墙上是四组符号排列,每组三个。 兰斯抬手,射出一枚照明弹,它发出嗤嗤声碰上大厅的天花板,落下,在地面弹跳。 “金朴爱。”郑融朝对讲机道。 地面没有回应。 “我们应该在这里。”郑融指向地图上的大圆:“中央大厅的外围,石室通道尽头处。” 约瑟夫点头道:“没错。” 乌戈斯走向那面宽阔的墙壁,它像一堵史前的巨大石门,石门两侧有两座塑像。 一座是展翅欲飞的沙漠鹰,另一座则是昂首咆哮的草原狮。 “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乱摸它们。”郑融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乌戈斯收回检查雕像的手,道:“给我一把铁铲。” 兰斯抛过一把铲子,乌戈斯在石壁上敲了敲,耳朵贴上大门,道:“里面是空的。” 郑融点了点头,仰望高处的原始符号,项羽道:“它们是开门的机关?” 郑融点头赞许道:“是的。”说着掏出笔记本,道:“现在听我指挥,绅士们,打开折叠梯子,把第一个符号移到右边去,放到蓝色的那个上面。” 项羽解下背包,躬身,朝空中一跃,窜起近两米,一手如鹰爪,牢牢扳着石壁缝隙中。沉声爆喝道:“起!” 那一块红色的巨石高速隆隆滑动,冲向右方,轰一声嵌入空位,丝毫不差。 莱妮惊呼一声,郑融丝毫不怪,道:“接着是第二个,紫色的。” 兰斯道:“这是解谜?” 郑融道:“谜已经解好了,就在摩西的神谕上,摩西渡海离开埃及,石柱的符号与这扇门,一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约瑟夫颔首道:“你很聪明。” 郑融低声道:“只是一个猜想……错了也没有……损失。”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项羽顷刻间把十二个石制符号推回原位,轰的一声,大门簌簌落下灰尘。 那扇十米高的石门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机关未曾开启。”项羽擦了把汗。 郑融道:“开启了,否则不会掉下灰来,你推动的那些是门闩,验证无误。” 这时兰斯与项羽几乎对郑融佩服得五体投地。 约瑟夫道:“接下来怎么办?等它打开?” 郑融没有回答,把手揣在衣兜里,侧着头打量,仿佛在等待什么声音。 十分钟过去了,纹丝不动。 “看来它是手动的。”郑融得出了结论:“大家一起推吧。” 所有人:“……” 莱妮道:“请问我可以拍照吗?” 郑融道:“我建议……你……他妈的……不要……”郑融吃力地推,怒道:“把你愚蠢的相机收起来!不要拍我们!” 兰斯把强光灯放在高处,照向远古的大门,除了莱妮以外的所有男人卷起袖子,双手抵着门。 项羽咬牙道:“听我号令,一……二……” 郑融十分配合地喊道:“嘿哟!” 大家一起大喊,猛推门。 “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叹息之墙!”约瑟夫两脚一打滑,险些摔在地上。 乌戈斯涨红了脸,眼镜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推得气喘吁吁,项羽脱了军靴,靴带系于一处,挂于脖上,道:“你们退后!孤来!” 郑融筋疲力尽,几乎耗完了所有的力气,退后几步。 项羽使尽吃奶的力气,大门却还是未动。 门缝里,一股阴森的冷风吹来。 项羽背靠大门,不住喘息,片刻后爬起身,道:“此门究竟有几斤重?!” 郑融也是疑惑无比,项羽看了一会,发现巨门上,正对着人的高度有一个小圆孔。 项羽心中一动,将手指伸进小圆孔中,勾住,朝外一拉。 大门无声无息,缓慢打开了。 郑融:“……” 那是一个堪比体育馆宽阔的环形大厅,大厅周围,十二个符号闪闪发光,似是特殊的晶石。 大厅中央是一面镜子般的黑色反光面,中央立起一个祭坛,祭坛上刻着一个冰蓝色的符号。 “什么材质?大理石?”郑融道。 乌戈斯道:“不,是水。” 郑融走出一步,兰斯道:“小心。”旋即抽出背后一把军用双刃刀,挡在郑融身前。 光着脚的项羽兀自坐在地上穿靴,抬头道:“且慢。” 兰斯走出第一步,以强光灯四处晃,郑融凝视兰斯脚下,道:“没有机关,恭喜你捡回一条命。” 兰斯尴尬地笑了笑。 “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字。”约瑟夫指向祭坛:“你认识么?郑融?” 郑融摇了摇头,约瑟夫道:“它的发音是‘努’。” 郑融明白了:“古埃及的水神之名。” 约瑟夫点头道:“埃及人信奉水是万物的源头,它没有神格,没有神性,是一个虚拟的概念。” 郑融道:“类似于我们中国人的‘天地’。所以这里是供奉水神的地方?” 郑融跟随兰斯,走进大厅,身后相机卡擦声响,莱妮在拍照。 约瑟夫埋头在一部掌中电脑里调阅资料;项羽在穿军靴;乌戈斯在擦眼镜。 环形大厅在郑融走入的第一步,瞬间旋转起来。 兰斯大叫,郑融喊了一声:“抓住我——!” 郑融与兰斯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砰然巨响,项羽面前剩下一堵墙。 离心力令郑融侧倒下去,兰斯迅速倒转双刃刀,将刀柄伸向郑融,郑融伸手去握,却晚了半秒,手指与刀柄只差了不到一公分。 三秒后,兰斯被转回原位,郑融被离心力甩飞到角落,大厅对面另一扇机关小门开启,郑融头朝下摔进了黝黑通道里。 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影子从斜对面扑来,射进通道中。 再一声响,项羽扑向石壁,却摔了个趔趄,环形大厅再次面朝探险队打开,郑融不见了。 郑融脑袋在狭隘的通道上狠狠撞了一下,头晕眼花,继而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的腰。 “宝贝,小心碰头。” 郑融呼吸一窒,那个男人的声音性感,温柔,在耳边响起。 第12章 爱情海的深渊 黑暗中。 郑融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李应,我知道是你。” 李应贴着郑融的耳朵,以他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地问道:“你在找什么,宝贝。”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李应探手进郑融的风衣袋里,摸到他的手指。 他从郑融指缝间取出那个冰凉的方块,卡擦一声,燃着打火机。 微弱的火光在彼此面前跳动,李应满头是血,摔下来时他以双臂竭力护住郑融的头,自己则撞在了一处尖锐的石角上。 郑融把手再次探进风衣,李应站起来,把打火机放在墙上凸出的一个石刻上,转身的瞬间,郑融抬起一手,用枪抵着李应的额头,将他抵到墙上。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郑融冷冷道:“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们的。” 李应侧着他英俊的脸,眼睛危险地眯着,打量郑融,充满邪气地笑了起来。 郑融握枪的手略有点颤抖,李应还是与从前一样,粗而浓的眉毛,猎豹般嗜杀的双眼,锋利无情的嘴唇,以及瘦削的侧脸,那一刻,郑融忽然有种把手覆在李应脸上的冲动。 “你不适合做这一行,宝贝。”李应饶有趣味地评点道:“小心走火。” 郑融低声,缓慢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开枪。” 他缓缓使力,食指将扳机扣动了三分之一,在安静里发出细微的轻响。 李应不笑了。 郑融道:“开始,请不要浪费时间。” 李应抬起手指,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道:“别吵醒了死人。” 郑融的眼角余光瞥见,离他们不到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石棺。 “我从圣卡特琳山上发现你以后,就一路跟着你。”李应看着郑融的双眼,伸出他的一只手,迷恋地摸着郑融的脖颈,喃喃说:“宝贝,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兰斯难道不知道要让你待在地下城里么?狮身人面像有什么特殊的秘密?” 郑融松开扳机,令它回复原位:“玛雅星人让你去调查十诫遗迹?” 李应的左手上戴着一个薄薄的红色丝绸手套,他的手掌灼热,透过丝绸光滑的表面传来的,指纹间的温度令郑融的呼吸急促。 “你想我么?”李应把另一只手也放在郑融的肩膀上,他的右手戴着一只黑色的丝质手套。 郑融道:“为什么在石柱下埋炸弹。” 李应不顾抵着自己额头的枪,双手搭在郑融的肩膀上,凑近前去,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郑融。但我现在一句不能说,相信我。” 郑融呼吸一窒,他与李应对视,低声道:“我会杀了你的。” “你不会的,我和从前一样。”李应同样以他磁性的声音低沉,缓慢地说:“和从前一样爱你,也和从前一样……从不欺骗你。”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李应瞳孔的神色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爱人。 李应喃喃说:“否则我刚才在车上,就可以杀了和你们通讯的韩国女人。” 这句话的尾音甚至还未说清,李应已经侧过头,吻在了郑融的唇上。 郑融彻底失败了,他放下了手枪。 李应一手揽着郑融的腰,把他紧紧抱在身前,修长有力的腿架在郑融两腿中间,把头埋在郑融肩上。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李应低沉地,缓慢地在他耳边说:“但一句也不能出口,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 李应把手探进郑融背后的裤腰,扯出他扎在皮带下的衬衣,在郑融的嘴角反复亲吻,一手沿着他赤裸的背脊摸了上去,他的手掌温热近乎滚烫,丝绸摩挲过皮肤的触感令郑融不禁颤栗,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掌纹,他手心纠结的爱情线。 “他们在我的后脑装了一个很小型的炸弹。”李应以鼻梁抵着郑融的鼻子,看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一旦我谈到某些关键的事……触及开启一个思考环节,炸弹就会发出很小的一声。” “它不会炸得你一身脑浆,却足够把我……”李应低沉,舒缓地说:“把我的大脑炸成一团浆糊。” 郑融闭上双眼。 “你差点杀了我。”郑融道。 李应回答:“石柱下的定时炸弹只是一个小玩笑,里面没有硝化甘油。” 说完这句,李应霸道地堵住了郑融的唇。 郑融再次抬起枪,抵在他额头上,将他不由分说推开近一米。 这一次,郑融看也不看他,目中神色迟疑,似乎在思考。 “你在炸弹芯管里放了什么?”郑融对李应的要求充耳不闻。 “尿。”李应挑衅地笑道:“想尝尝吗?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就可以让你喝。” “你这个疯子。”郑融冷漠地说:“病该治治了。” 李应眯着眼:“没在你的身边,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郑融疲惫地叹了口气,终于收起手枪,李应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解释吧。”郑融道:“我会尽力帮你的。” 李应道:“得先想办法把这玩意……”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取出来,我不知道谈到哪个界限会触发引爆,太危险了。” 郑融知道他是指脑子里的生物炸弹,道:“莱妮也在,我虽然不喜欢她,但相信她的外科技术,回到据点,用手术刀和镊子可行么?” 李应道:“不能,它被埋得很深。” 郑融舔了舔嘴唇,他在思考,每当思考有关李应的事时,他便会下意识地舔嘴唇。 郑融:“先要回到车里……其他人不难说服,只有兰斯那截倔强的木头。” 李应沉声道:“世界上只要有你一个人相信我,我就能得救。” 郑融漠然道:“但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得救,而是人类的。” 黑暗里,他们都没有说话。 最后郑融开口道:“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你在进行外星人派给你的伪装任务?任务的内容不必告诉我,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会触发炸弹么?” 李应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最后答:“不是。” 郑融道:“刚刚的选择题是在冒险?” 李应沉默以对。 郑融决定不再提问了,李应却说:“我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现在是一枚弃卒。” 郑融很想问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不是与摩西的石柱有关,却怕引爆那枚该死的炸弹,他想了很久,说:“你脑子里的玩意能令玛雅星人追踪到你的位置么?” 李应这次回答得很快:“不能,它无法向外发射电波,不是电子仪器。” 郑融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得多。 石室外传来约瑟夫的声音:“……机关……” 郑融道:“你最好想办法先跑路,否则就算兰斯能接受,你一在军方面前出现,就会被他们架上电椅。我负责催眠兰斯,适当的时候再让你露面。” 李应笑了笑:“去哪里?” 郑融道:“进去吧。” 郑融躬身推开石棺,李应躲了进去。 “躺好。”郑融道:“我们都不怕黑。”那是他们十来岁时在战争孤儿院里一起睡觉时说的。 李应在棺材里说:“我爱你。” 郑融生硬地回答道:“我不爱你。” 李应说:“我知道你爱的。” 郑融没有再说什么,他朝左右看了看,坐在石棺上,双臂绞着,开始计划如何对兰斯说李应的事。 郑融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相信他,李应似乎与三年前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你的身体被玛雅星人改造过?”郑融警惕地问。 石棺中的李应答道:“是的。” 郑融道:“李应,发誓你没有骗我,否则我会死在你的面前。” 李应没有回答。 “郑融……”石棺中说:“我没有骗你,否则将会……死在你的面前。” 狭隘的通道口轰然洞开,一束强光照了进来,郑融以手臂挡着眼睛,道:“没有危险,进来!”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兰斯不信任地问:“郑融,回答我,你上次送我的东西是什么?等等!项羽!” 项羽紧张地问:“伤在何处?”他第一个从通道中滑入墓穴,落地时将郑融手臂握着,拉到一旁。 郑融脸上蹭了不少李应的血,忽然想起自己大意了。 “没事。” 兰斯滑了进来,落地时朝通道叫道:“莱妮下来,乌戈斯和约瑟夫留在上面接应!” “不用了!”郑融探头朝通道喊道:“轻伤,我可以行动!” 兰斯先是扫视墓室一周,才将射灯反手嵌进肩上军备包固定住。 “黑色内裤。”郑融没好气道,兰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刚刚问的问题正是确认郑融是否被挟持。 换句话说,兰斯已经发现了不妥。 兰斯微一笑:“我看看。”他让郑融转过头,查看他头上的血迹,道:“你醒来多久了?” 郑融想了想,答:“不到三分钟。” 兰斯让郑融走了几步,确认他没有脑震荡,继而仰头观察狭小的石室:“这里还有其他出口?” 郑融道:“没有。” 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我不知道!等等!兰斯,我有话要告诉你!” 兰斯几乎是在郑融话音落的瞬间抬手于肩后一扳,核磁炮架上肩膀,朝向墓穴中央的那口石棺蓄能。 “项羽保护他!” “你会炸了这里的!”郑融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石棺轰一声揭开,兰斯大喝一声,左拳击出,将棺盖击得粉碎! 一团带着飞扬粉尘的人影扑向兰斯! “你不是我的对手。”李应危险的,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一拳击中兰斯下颚,另一手直伸出两指,嚣张至极地勾住高温白炽核磁炮口内侧,将它逆时针一旋。 炮口的蓄能模式登时黯淡下去。 兰斯被那一拳击得后摔出去,肩膀重重撞上石壁,继而借着冲势未消,双脚凌空蹬起,绞上扑来的李应脖颈,咬牙一个猛旋,二人一同摔在地上! “我要杀了你!”兰斯如同疯狂的狮子,大声咆哮。 李应几乎是短短数秒内便拆解了兰斯的攻势,黑手防御,红手攻击,郑融甚至看不清这场格斗是如何开始的,李应便已站直了身子,手指锁住兰斯喉管,将他推在墙上。 墓室内安静无比,剩下乌戈斯在通道外焦急的喊声。 项羽出手了。 李应左手后翻,接住项羽一拳,项羽那拳无声无息地贴至,拳劲欺到脑后三寸处李应方仓皇接招。 那轻飘飘一拳不带风声,李应一接上拳劲,要顺势拖拽,然而项羽力道堪比泰山,李应难以置信转身,手腕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项羽!手下留情!”郑融知道再无悬念。 项羽变拳为掌,倾过上半身,一声爆喝! 狭小石室内项羽一声吼,令郑融眼前发黑,险些吐血,李应首当其冲,双目失神的一刹那,手臂脱臼软垂,右手条件反射地抬起来接,项羽的手掌却已拍到他的肩前! 在项羽面前李应全无还手之力,如断线风筝般直飞出去,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继而侧摔在地上,不动了。 郑融怔怔看着这一幕,继而冲上前去,发着抖抱起李应。 他愈合未久的额上伤口再次撞破,干涸的石地上氤了一滩紫黑色的血。 项羽道:“孤用的柔劲,此人只是暂时晕去,不碍事。” 郑融低声道:“谢谢。” 项羽扶起鼻血长流的兰斯,道:“此人是李应?” “拦住他!”郑融喝道:“别让兰斯开枪!” 兰斯掏出手枪,急促地喘息,项羽单手按在枪上,兰斯收了起来。 郑融低声道:“是的,就是他。” 他以手指拨开李应被血液粘额上的乱发,叹了口气。 ——卷一·坠落的过往与崭新的双翼·End—— 卷二 被遗忘者的意志 第13章 哑炮式的炸药 李应醒了。 郑融揉了揉太阳穴:“现在……” 项羽沉声道:“你就是李应?” 李应扬眉,喃喃道:“一个枯萎的、死的、空虚的形体,它在我荒废的胸口……” 他并掌成拳,按在左胸前:“以它冷漠与无声的安息,嘲笑我那颗依旧灼热的心。” 刺客双眼盯着郑融,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郑融彻底无语了。 项羽打量李应,满脑袋问号。 “你哭吧,泪水无法复活你……他一直是这样,神经兮兮的。”郑融道:“别碰他,兰斯!” 兰斯攥着拳头发抖,似乎竭力控制自己,不一拳捣在李应的脸上。 项羽:“什么意思?” 郑融冷冷道:“收起你的拳头兰斯,现在我是队长。” “你必须把他绑起来。”兰斯峻容道:“这个人很危险。” 郑融漠然道:“以后会的,但不是现在,哥哥,把他弄上去,让我们先结束这次调查。” 李应自觉起身,视线一直落在郑融身上,郑融伸手拽了拽绳子,探头道:“乌戈斯,上面还好吗?!” 约瑟夫答道:“一切正常!你们呢?!” 郑融道:“我要介绍给你们一个新朋友。” 郑融率先出了密道,莱妮打开医药盒,郑融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趁现在,把你们的耳朵都堵上。” 乌戈斯与约瑟夫不明就里,眼看兰斯从密道中爬出,接着出现了个满身血的男人。 莱妮纵声尖叫,分贝提至最高,李应低头苦笑。 “怎么会是——” “你——!!!!!”莱妮那声震彻环形大厅的疯狂的尖叫令乌戈斯险些口吐白沫。 她冲向李应,李应不露痕迹地侧身,道:“好久不见,莱妮。” 莱妮扑了个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真是一笔烂账……郑融疲惫地心想,他翻检出药盒里的绷带,随手抛给李应。 众人沉默,唯余莱妮突兀的,刺耳的哭声,知道内情的约瑟夫与兰斯都保持了沉默,一时间气氛尴尬,乌戈斯茫然道:“你是……” “请叫他L先生。”郑融说。 乌戈斯疑惑更甚,他推了推眼镜,郑融又道:“有什么发现?” “对,郑融,我要告诉你。”约瑟夫摸了摸鼻子,示意他这边来,一手揽着郑融的肩膀,李应忽然叫道:“嘿!黄毛!把你的爪子从他肩膀上挪开!” 约瑟夫吓了一跳,触电般地松手,低声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融道:“哦,他被外星人控制,来谋杀我们,你相信吗?” 约瑟夫擦了把汗,回头看了李应一眼,李应神情冷漠,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郑融。 “祭坛上……”约瑟夫惴惴道。 “你当他不存在就可以了,雨先生保证能制服他。”郑融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祭坛上有什么?” 约瑟夫道:“可能是摩西的遗物,目前出了一点小问题,我们过不去。” 大厅中央是一个广阔的水池,足有湖泊宽广,占地近一公顷,湖面正中央,安静地立着一个石祭坛。 郑融接过约瑟夫的望远镜,眺望湖中央,问:“没有船?” 约瑟夫耸了耸肩,郑融低头凝视湖水,道:“不具备腐蚀性。” 乌戈斯插口道:“是的,但我们无法入水。” 郑融道:“为什么?水里有怪物?”明知那不可能,他脱下风衣,在湖面上来回挥动,水面平得像镜子,不起丝毫涟漪。 乌戈斯道:“它是一种在已知元素中,从未见过样本的特殊液体。” 乌戈斯取出一张纸,撒手,白纸轻飘飘地落向湖面,接触的瞬间似乎穿透了整面湖,无声无息沉了进去。 郑融:“……” 乌戈斯道:“不产生任何浮力,我取了一点样本准备回去化验。人一旦入水,就会彻底沉进湖底。” “L先生。”郑融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应要起身,兰斯却道:“蹲下,把手抱在脖子后面。” 李应只得双手抱头,再次蹲下,茫然抬头,望向郑融,可怜巴巴道:“看不见。” 郑融十分烦躁,又举起望远镜,朝湖心的祭坛看了一眼:“祭坛上是什么?” 约瑟夫道:“一张纸,上面压着一根钟乳石。” 郑融心中一动:“兰斯,拿绳子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兰斯沉默片刻,把枪交到项羽手里,叮嘱道:“他只要一动,你就开枪,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郑融认真地看着兰斯:“可以不要这样么?” 兰斯双眼充满怜悯与隐忍,注视郑融,郑融放弃了说服他,说:“帮我用勾索枪把祭坛上的那截钟乳石弄过来。” 兰斯不置可否,望向湖水出神,郑融接过约瑟夫的勾索枪,塞在兰斯手中。 兰斯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他举起枪又放下,放下又举起,最后眯起眼,侧过头,那一刻,郑融看到他的侧脸上有一道闪光的泪痕。 兰斯的喉结动了动,片刻后道:“对不起,郑融,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们,死在他手下的太多了……我无法原谅他。” 略微颤抖的声音停,勾索枪发出一声低沉的响声,带着白色的细线飞出,落在祭坛中央,兰斯静静站着,继而把枪交到郑融手里。 郑融抿着唇,收回细线,唰一声勾到那截石棍,拉力带着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约瑟夫把它握在手中。 “这是什么成分?”约瑟夫、乌戈斯传看一圈。 “这是你们中国人用的玉势吗?”约瑟夫饶有趣味地笑道:“呵呵呵!” 郑融冷冷看着约瑟夫。 约瑟夫尴尬地笑了笑,郑融接过短短的石棍。 “接下来怎么办?”乌戈斯迷惑地问:“把那张纸也勾过来?” “不。”郑融认真地检视石棍:“一百一十公分长,七公分粗,质地坚硬,你们能想到什么?” 乌戈斯道:“不像钟乳岩质地,但这个形状……似乎是纯天然成型。” “看好了。” 郑融随手把风衣扔到一旁,闭上双眼,安静思考,三秒手,他抬起手,解开白衬衣的领扣,现出性感的锁骨。 “你要游过去?”兰斯问。 郑融道:“有点热而已,不是让你们看我脱衬衣!” 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平按于身前,握着那根钟乳石柱,将它驻在岸畔。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表情惊愕难以形容。 深黑色的湖水围绕祭坛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安静的大厅内哗哗声不绝。 郑融睁开双眼,道:“我明白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巨大的湖面轰一声,如同被天神的利刃切为两半,朝左右退去,现出一条水幕般的通道。 石柱接二连三从地底升起,形成圆台落脚点,最后一面圆台联起了祭坛的通路,怦然巨响后,一切归于静谧。 郑融明亮的双眼中带着窥见远古秘辛的欣喜神采,缓缓道: “摩西分海。” “你怎么办到的!”乌戈斯难以置信道:“拐杖浑然一体,根本没有任何突起与开关!” “思想。”郑融将手杖抛给约瑟夫,跃上圆台,朝祭坛走去:“只有思想与信仰能够启动它,尝试把你的意志力集中,想象这把手杖曾经起到的作用。” 兰斯道:“不要总是率先行动。”说毕大步跃上圆台,追赶郑融。 兰斯跃上第一个,郑融便已跳到相邻的第二个,兰斯追上时郑融又朝前进了一格,约瑟夫道:“这真的太神奇了……你为什么知道是摩西?” 郑融答:“我猜的,现在可以证实了……约瑟夫,过来。” 圆台的最后一级,坐着一个老人,水流从他的身上哗哗地流下,犹如有生命的油脂般滚动下来,不留半点湿印。 他的头上束着白色的阿拉伯头巾,双眼紧紧闭着,皮肤如枯干龟裂的树皮,盘腿安静地坐在圆台正中央,犹如一名守卫。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不要过去。”兰斯凝重地说。 “他死了。”郑融简短地说:“一具木乃伊而已。” 郑融从裤袋中掏出一枚硬币,扣在手指间弹出去,它带着闪亮的弧光正中那老者额头,继而深深嵌了进去。 诡异的一幕,兰斯挡在郑融的身前,顷刻间只见老者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腐烂,全身似是遭到强酸的侵蚀,肌肉剥落,血管化为污黑的一滩液体。 森森的白骨额头上,仍嵌着郑融的硬币。 三秒后,白骨唰然化为无数粉末,在静止中飘散,硬币闪着光落了下来,在圆台上叮地弹跳,滚进了水底。 “摩西,再见。” 郑融似乎在揭示一个神话时代的完结,双手插在西裤裤袋里,朝湖心的祭坛走去。 约瑟夫上前,以小刀刮下一片摩西的血肉,小心地收在瓶子里。 “希望你猜对了。”约瑟夫专注地说:“很难相信这个人是摩西,刚刚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还活着。” “史书记载他带领闪族人来到埃及后就再无音讯。”郑融的脚步声回响:“我们可以想象,他遵循神的指点,把手杖交回到这里,之后安静坐在这个空间里,等待死亡,把秘密带进黑暗里……大家都过来。” 郑融走上祭坛,看着祭坛上的两件东西,探险队的伙伴们接二连三跃上石台,朝中央汇合。 郑融似乎发现了什么,水底有两个亮点一闪。 他疑惑地按在祭坛上,朝黑暗的湖水中看去。 “你不能过来!”兰斯紧张地喝道。 项羽:“郑融让我过来,郑融?” 所有人转向项羽,他只身到了石台上,兰斯道:“李应呢?” 李应仍抱着头,蹲在大厅的角落里,继而抬头,邪气地笑道:“我也过来?” 郑融被分散了注意力,他看了李应一眼:“他不会跑的,项羽随时能抓住他。” 项羽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郑融:“什么材质?” 乌戈斯:“无法识别,主要成分是碳酸钙……?” 祭坛像一个小型的金字塔,尖锐的从水中探出,金字塔从尖顶上裂开,一分为二,顶端嵌着一块石板,以及一张羊皮 郑融道:“给我照相机。” 约瑟夫埋头调试相机,拍摄实物照片:“希伯来文,应该是摩西留下的一些话,回到据点后我马上就能翻译出来……” 兰斯侧过头,发现了水底的异状。 “你认为那是照明灯?”兰斯问。 项羽蹙眉,沿着兰斯手上核磁炮所指的方向望去。 闪光灯咔嚓一声,发出第一响。 大地微微一震,约瑟夫、乌戈斯、兰斯、项羽同时停了,仰头眺望,大厅穹顶扑簌簌地落下灰。 顶端的画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鹰头狮身怪物。 “有危险。”兰斯判断:“马上撤出去。” 约瑟夫道:“让我再拍一张……” 又一声响,大厅剧烈摇撼,兰斯吼道:“所有人退到门口去——!” 郑融不由分说抢过相机,咔嚓几声连拍,项羽探手抓着郑融手臂,郑融道:“把石板拿走!还有一件!” 项羽把郑融向后推,探手抓到石板,将它从金字塔形祭坛的裂缝中猛然抽出。 刹那间羊皮纸粉碎,飘向水面,沉了下去,水墙轰然垮塌。 莱妮大声尖叫,项羽一手抓着石板,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反箍着郑融的腰,将他抗在肩上,冲向大厅正门。 郑融丝毫不惧,手中相机白灯连闪,卡擦声不断,他喊道:“李应!走了!” 李应放下手,缓缓站了起来,眺望穹顶的鹰头狮身像。 郑融心中一动,仰头,以相机对准那副穹顶壁画。 “它在动……”郑融喃喃道。 壁画上的巨型狮鹫睁开双眼,鹰眸闪亮,翅膀稍一振,郑融难以置信地望向湖面。 “水底下有东西!”约瑟夫道:“快走!” 郑融终于明白过来了,天花板上的映像居然是水底巨兽的投影! 金字塔祭坛缓缓升起,所有人愣在大门处,先前嵌入石板与羊皮纸的竟是鸟喙,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郑融只觉似被超声波贯穿了双耳般疼痛,狮鹫猖狂出水,扑向大门! “跑!”兰斯吼道,提着核磁炮,轰然一炮,将狮鹫轰得翻回湖水中。 女声提醒:“聚能时间倒计时五十九秒……” 兰斯反手抽出背后枪械,熟练上膛,一轮子弹射出,硝烟四起,静谧的大门前啪啪作响,狮鹫再次扑了上来,卡在门口! “老天!”约瑟夫惊疑不定道:“这么大的家伙……” 兰斯喝道:“项羽带他们走!” 郑融再次以相机一闪,闪光灯激怒了狮鹫,它纵声大叫,声波在通道内回荡,郑融登时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晕过去。 项羽回手将石板塞给郑融,道:“你们先走!” “李应!”郑融扶着通道壁艰难喘息,不忘回头喊道,约瑟夫忙与乌戈斯一边架着郑融一只胳膊,将他扶进通道。 三秒后,兰斯与项羽炮弹般射进通道,狠狠摔在地上。 大门被彻底摧毁,狮鹫的头砰地一声挤进下场通道内,两只直径近一米的鹰眼发着光,鸟喙张开,发出贯穿性极强的音波。 狮鹫的鹰头死死挤在通道口处,尖锐狮爪在地上猛抓,每一下都将地板抓得石砖纷飞。 郑融摔在地上,竭力喘气,两脚乱蹬,片刻后艰难站了起来。兰斯与项羽摔得全身剧痛,堪堪站起。 “李应呢——!” 话音落,一只红色的手掌从狮鹫额上出现,食中二手指朝它的左眼探去,继而整只手深深戳进了狮鹫的左眼。 下一秒,音波几乎掀翻了刚站起的所有人,通道外的石室发出一声巨响,鸟羽纷飞,狮鹫猛地抬头,撞得整面墙坍塌下来。 李应趁着巨石塌落的当口闪进了通道。 郑融松了口气,然而废石另一面静了不到数秒,狮鹫再次一声凄厉的尖叫,鹰头撞破半截通道,伸了进来。 它未瞎的一只眼紧紧盯着郑融。 郑融道:“它要这个,它在守护这块石板?”说毕以石板朝狮鹫晃了晃。 兰斯道:“别看了,快走!” 项羽大喝一声,冲上前,猛地抓住巨大的鸟喙,左臂紧攥着钩型上颚,右手握着它的下颚,不住发抖。 “喝——啊!”项羽纵声怒吼,猛地一扳,将巨型狮鹫的鸟嘴硬生生扳得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继而双臂愤然分开,竟是生生把鹰钩嘴扯得爆裂! 滚烫的血液喷了众人一身,郑融道:“把这里炸了!别让这东西出去!” 兰斯道:“你们先走!” 刹那间所有人没命朝通道外跑去,郑融玩命飞奔,跑到一半只觉身体一轻,被李应横抱起来,他顾不得挣扎,取出对讲机:“泡菜妹!收到请回答,马上汇报方位!通知驾驶员准备升空……” 金朴爱的声音焦急发抖:“你们在做什么?!方圆一里的沙地已经坍塌了!” 通道四处都是落下来的沙尘,郑融道:“都向我这里集合!” 项羽大步飞奔,追上众人,郑融道:“兰斯呢?!就在这里等!莱妮你给我回来!跑错方向了!” 乌戈斯冲进通道岔路口,将没命尖叫的莱妮抓了回来。 金朴爱道:“你们的方位是……” 郑融道:“待会我们会以炸弹引爆地底建筑物,让直升飞机到引爆点准备,如果有东西冲出地面,记得集中所有火力轰炸!” “李应,放我下来,这里能炸吗。”郑融深吸一口气:“会不会把我们埋了?” 乌戈斯扶着墙壁不住喘气,断断续续道:“不行……岩石质地容易造成塌方……我们还得继续跑。” 远处发出巨响,郑融两脚兀自发软,项羽抖开一件风衣,让郑融穿上。 “先走。”项羽道。 郑融躬身不住喘气,摇了摇手指:“等兰斯……” 核磁炮爆炸,兰斯被后座力反震得摔进通道中,翻身朝他们冲来。 兰斯道:“定时炸弹还有一分钟!” 项羽接过核磁炮,所有人开始没命狂奔。 一分钟后,通道尽头轰声阵阵,不断接近。 “你把定时炸弹……”郑融问:“贴在了什么地方?” 兰斯一头雾水:“怎么还不启爆?我把炸弹扔进了它的嘴里……” 郑融:“你用的该不会是……李应上次的炸弹。” 兰斯:“我……手头只有那个,剩下的雷管需要调试很久……” 郑融:“很好,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枚炸弹里……不是硝化甘油。” 兰斯:“……” 郑融:“那里面是……李应的尿!别休息了!都起来!快跑!” 当狮鹫冲出地面的那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它与斯芬克斯像几乎等同,双翅展开有上百米,鹰嘴被项羽扳裂后喷出鲜血,拖着一只被李应暴力毁掉的眼球,痛苦地在地面扑腾,每一下都扫起漫天沙尘。 探险队终于登上直升飞机,各个上气不接下气,狮鹫竟是仍有余力,四只狮爪在地面猛抓,继而凌空跃起,翅膀猛一扇,扑向空中的直升飞机! “拉高!”兰斯吼道。 狮鹫个头简直是直升飞机的十倍,地面远处的埃及人吓得纷纷跪下,朝天祈祷,慌张大喊。 “在叫什么!让底下居民协助攻击!”兰斯道:“拉开所有弹匣轰炸它!不能让它跑了!” 尘沙漫天,狮鹫嘶声呐喊,铺天盖地的羽翼展开,犹如沙暴中的斯芬克斯再生。 约瑟夫喃喃道:“他们说,我们激怒了神。” 郑融道:“确实是,这玩意儿等同于神。” 仓皇的居民们大叫,依旧能辨认出“斯芬克斯”的发音。 金朴爱张着嘴,呆呆看着那一幕,郑融扯过她膝头的笔记本计算机,不再在意机舱外的猛兽,以照相机数据线连接上,开始寻找约瑟夫拍的照片。 兰斯又一发核磁炮拖着雷光轰至,将扑上天空的斯芬克斯炸回地面。 后座力猛一震,郑融不耐烦道:“小心点!” 兰斯道:“它要跑了。” 乌戈斯道:“不能让它逃跑!你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繁殖,也不知道它的食性,最好想办法抓回去研究。” 兰斯取出一套背甲,试了试坚固程度,说:“你们在这里等。” 说毕放下核磁炮,取来手雷腰带,挎在肩前,跃出了直升飞机! 金朴爱的大声惊呼中,兰斯背后唰然展开两道滑翔翼,朝兀自挣扎的狮鹫飞去。 “他又在做什么蠢事了?”郑融心不在焉道,随手接上打印机,羊皮纸上的古希伯来文清晰可见。 所有人看着兰斯,唯有郑融埋头看着计算机,李应坐在一旁,专注地看着郑融。 “宝贝,亲个嘴,我喜欢你认真学习的模样。”李应道。 “滚。”郑融斥道。 “照顾他们。”项羽说。 项羽躬身取来另一件背甲,试着穿在身上。 兰斯的声音从广播器传来:“请求火力支援,将它压回地面。” 古卡特热情洋溢的声音:“收到,头儿,准备烤了这大家伙么?” 三秒后,项羽跃出空中,学着兰斯打开滑翔翼,朗声道:“我来助你!” 郑融:“……” 第14章 折翅的古神祗 项羽与兰斯的两架滑翔翼在空中盘旋,于斯芬克斯背后汇合,错开。 兰斯道:“接着!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把这个抛……” 项羽抬手捞住兰斯扔来的手雷,一个倾身,控制滑翔翼斜掠,避开狮鹫扫来的翅膀。 “嘿!这里!”兰斯抽出信号枪,一弹射去,斯芬克斯疯狂嘶吼,朝他扑来。 郑融几乎是瞬间有了感应,推开笔记本,提起核磁炮,朝着尘沙中猛然一炮! “你们在玩命!”郑融怒道。 兰斯的笑声从通讯器中传来,斯芬克斯双翅扇起,将他的滑翔翼狠狠一拍,兰斯坠向地面! 项羽侧身转了过来,寻到最后的时机,抬手将手雷拉开,抛进了狮鹫嘴里,继而双腿借力,在斯芬克斯的额头上猛一蹬,飞开。 十秒后,狮鹫的鹰脖砰然爆炸,被炸成两截。 鹰头飞得老远,落下地面,断颈处鲜血狂喷,染红了近一里的沙漠,如同一个血的湖泊。 无头的斯芬克斯静静躺在血泊中,远处则是被郑融一炮轰得面目全非的塑像。 地面缓慢坍塌下去,轰然巨响,将这远古生物带进了黑暗。 直升机放下绳梯,接上项羽与兰斯,在空中调转方向,朝东北飞去。 “你,到对面去。”兰斯野蛮地以枪抵着李应的后脑勺。 李应笑了笑,不作任何反抗,自觉地坐到对面的长椅上。 项羽满身是血,登上机舱,抬起手臂自觉嗅了嗅。 “受伤了么?”郑融头也不抬问道。 “无恙。” 项羽摆手,检视舱内环境,最后自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血腥气仍十分呛鼻。 没有人说话,似乎还在回忆那惊险的瞬间。 兰斯躬身从军用包内取出一副手铐,沉吟不语,最后把手铐中的一环铐在自己腕上。 “你就算把他和你铐在一起,他想逃跑,也会砍掉自己的手。”郑融冷冷道。 兰斯只得改变了主意,把两只手铐都扣在李应的手腕上:“现在去哪里?” 李应沉默。 郑融吁了口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找个地方落脚,住下,我们有太多的信息要处理。” 兰斯朝对讲机中说:“去阿拉伯石油共和国地下补给基地。” 古卡特的声音:“收到。” “休息一会,准备晚饭,我向大家正式介绍。”郑融道:“这位是L先生,外星人技术研究专家,在我的请求下,前来协助我们,欢迎他的加入,大家鼓掌。” 稀稀落落的拍手声。 “你好。”乌戈斯礼貌地点头,猜不透为什么兰斯要把“L先生”铐着。 金朴爱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友好地伸出手,李应双腕并着,握着她的手上下晃动,以示诚意。 “我是自愿的。”李应眉毛略动,嘴角牵起一抹邪气的微笑。 莱妮冷冷道:“如果我有一个反叛人类,投奔玛雅星人的爱人。” 郑融挑衅地看着莱妮。 莱妮丝毫不为所动:“只要他说一声:‘莱妮,跟着我走吧。’我将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跟随爱情而去。” 郑融回答道:“如果我有一个反叛人类,投奔玛雅星人的爱人……” 他从衣袋里掏出枪,漫不经心地抬手,把枪口抵在兰斯的太阳穴上。 兰斯表情平静,眼神温暖。 “我将与他作别,在他转身的时候……这样。”郑融道:“一枪送他上西天。” “啪”一声,郑融结结实实地扣动了扳机。 兰斯仿佛领略到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亲昵感,目中带着一丝笑意。 “卡住了?” 郑融答:“一直没装子弹。” 说毕收起枪,谁也不理会,缩在风衣里打起了瞌睡。 阿拉伯石油共和国地下基地。 “这里不是四大人类主城之一。” 兰斯朝数名队员解释道:“属于小规模发展的人类生活避难所。” 地下城顶端发着耀眼的光,如同炎炎夏日,街道宽敞明亮,两旁尽是别墅型建筑物。乌戈斯抬头端详。 兰斯又道:“阿拉伯人很有钱,他们购买大量的核弹头,以石油交换,你们知道的,石油作为工业原料价格不逊于黄金……听说这家酒店不错,很多中东人在居住,你们在大堂休息一下。” “我们可以度假一段时间,希望大家过得开心。” 兰斯满脸血污,只穿一间军绿色背心,他在酒店大堂安置好队友们,兴奋去前台交涉。 在这种地方住一晚上,价钱非常昂贵,郑融只看了一眼,没有多说,坐在大堂沙发上,项羽自觉地跟着兰斯过去。 “请问哪个地方过来的?爱尔兰主城?”远处服务员问道:“执行什么任务?” 兰斯和项羽看上去像两个大兵,入境时已被盘问过一次。 李应坐到郑融身边,郑融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让他坐开些许。 “兰斯先生好像很高兴?”乌戈斯道。 “啊哈……是的。”约瑟夫自顾自对比手上的照片,答:“因为刚刚郑融爆了他的头。” “别啰嗦。”郑融不悦道。 李应侧过头,问:“你在做什么?编程?” 金朴爱捋了把长发,笑道:“我在创造世界。” “韩国人创造了宇宙思密达。”郑融颔首道。 金朴爱转向李应,解释道: “这是我们韩国的最新科技,由三星财团集资聘请的顶尖计算机程序员,考古学家,以及上百名社会学,自然科学领域中的佼佼者协同研究。是一个开拓未知世界的崭新课题。” 李应仿佛十分有兴趣,问:“所以?” 金朴爱神色有点黯然:“他们都死了,在上一次东亚保卫战中……现在只剩下我,馆长让我把核心资料带着,逃到北爱尔兰……” “我很遗憾。”郑融心不在焉道。 李应道:“所以你的电脑里,是韩国计算机科学的最后……” 金朴爱缓缓点头:“是我们民族智慧的结晶。” 李应若有所思地捏着手指骨节,劈啪声响,金朴爱的眼睛里有一丝水痕在发亮:“我代表韩国计算机科研协会,把主程序备份,无偿捐献给人类遗产文化研究馆。” “哦……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约瑟夫头也不抬道:“遗产研究馆里湿度太高了,芯片容易发霉。” 李应评价道:“很伟大,具体内容是机密?” “现在不再是了,您有兴趣听么?”金朴爱道:“我知道您能理解我的心情。” 金朴爱恳求般地看着李应,李应礼貌地问:“嗯,听起来不错……是什么内容?” 金朴爱在键盘上敲了几个键,向她的队友们解释道:“这是宇宙大爆炸的模型。” 郑融看了一眼,道:“哦。” “一个模型,能够产生什么样的作用?”金朴爱说:“霍金最早提出宇宙大爆炸设想,您知道的,他的祖先是韩国人……” 郑融:“……” 金朴爱:“?” 郑融道:“我没有笑,请继续说。” 金朴爱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一个假设,比方说你有一个玻璃盒子,盒子里的模型能够完全的,没有任何轨迹偏离地演示整个宇宙形成过程,你会觉得怎么样?” 金朴爱双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芒:“那意味着,在这个玻璃盒子中,从宇宙诞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件都将逼真重演。” 郑融道:“确实是这样,但是你们能采集到数据么?” 金朴爱说:“一切在时间流中发生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所以我们可以通过既得的‘结论’建立第一个模型,再递推回去,寻找诱发它的‘原因’。” 李应听明白了一点:“那么必然需要极其庞大的数据量。” 金朴爱道:“是的。运算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朝前不断推测,最后归结到两百亿年前,宇宙形成的一刹那,得出所有事件产生的唯一原因。” “嗯……有点意思。”约瑟夫悠然道:“宇宙它产生了,一个原因导致无数个结果,再以这无数个结果为基础,拓展出更多的原因,一环扣一环,你们在进行世界的重演,唯一的区别是,它在计算机上,而不是真实的世界中。” 李应懂了:“你们打算创造一个计算机中的,虚拟的宇宙。” 郑融有点迷惑:“那有什么用?你能够观察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就算你想,你看得过来么?” 金朴爱道:“郑融博士,你太浅薄了,岂止看看而已?!你可以试着想一下,从宇宙诞生直至现在,乃至将来——所有的,时间流中的事件,它们都忠实地遵循着我们世界的发展规律,不断自行推演。” “也就意味着——太阳在计算机里诞生,地球在计算机里诞生,万物……生命,人类,它们都在这个模型中重新存在,发展,消湮,灭亡!” 李应指指笔记本,问:“也就是说,程序里虚构的世界,也会有外星人来侵略人类?” 金朴爱说:“是的。人类也会完全按照这个轨迹发展,走到这一天,计算机模型里也会有程序构成的我们,在忙于寻找救世法则,有一模一样,甚至思考方式,语言,性格都与你们完全相同的L先生,郑融博士,以及我——金朴爱。” 郑融已经彻底被绕晕了,他依稀能明白金朴爱的一点理论,朦朦胧胧间却抓不太住,李应倒是逻辑异常清晰,又问:“如果这个体系完整,我是说……它真的做出来了……计算机里的所有人……” 金朴爱缓缓道:“我们都将重生。” 乌戈斯忽然道:“那只是一个复制品而已,他们存在于自己的程序载体中。” “是可以这么说……”郑融道,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了。 李应莞尔道:“里面的程序金朴爱,也会在计算机中的计算机里,想法制造一个这样的世界?” 金朴爱道:“这是我们得出的一个奇异的结论。确切地说,是的。一个世界套着另一个世界,无穷无尽继续下去。” 郑融道:“那么,你们韩国人或许需要一个像太阳一样大的计算机内核,以及数以亿亿计的信息储存芯片。” 金朴爱黯然道:“远远不止,只怕计算机中枢的体积会和整个银河系一样庞大。” “但在遥远的未来,一切都有可能。”金朴爱娓娓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设计出这个递推守则,以及最简单的逻辑体系,剩下的,再经过千百亿年,交给未来的人去完成,设想与理念,总是一代人传给下一代人的,不是么?” 只怕过不了几年,你的计算机因果论就要和你一起去见你们韩国人的创世神了——郑融不以为然地心想。 然而,他自己的计划听起来也和棒子们的创世狂热病一样飘渺,不实际。 他能够理解金朴爱的心情,所以选择了不予评价。 “如果它死机了呢?”项羽办完住宿,忽然插口道。 金朴爱:“……” 项羽只听到一点金朴爱的解说,又蹙眉道:“停电了呢?” 没有人搭腔,兰斯道:“队友们,我们的房间安排好了。” 他们纷纷收拾东西,起身前往电梯。 “棒子没有创造世界的本领,却有创造世界的野心。”郑融唏嘘道:“我还是小看他们了。” 李应饶有趣味道:“重生,如果让你再来一次,还会继续当初的选择么?” 数人站在电梯中,李应的话只针对郑融,郑融不答。 李应道:“让我再活一次,我会的。” “我也会。”电梯门打开,郑融抽走兰斯手上的门卡,进了走廊。 第15章 酒店度假时光 兰斯订了五间双人房,两名驾驶员一间,韩国妹与莱妮一间,约瑟夫与乌戈斯一间,项羽则…… 郑融站在房间的门前,蓦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兰斯。 项羽在隔壁间拿着门卡,不住比划,最后只得交给李应,李应并着手腕接过,在卡槽上一划。 项羽礼貌地说:“谢谢。”继而推门,作了个“请”的手势,让李应进去,再跟着进了房间。 郑融忍无可忍道:“我要求换一位同伴,不,我是探险队长,现在我命令你,和项羽换一个位置。” 兰斯一手按在门上,半压着郑融,不让他离开。 兰斯在郑融耳边沉声说:“我看不住他,我们在前台商量好了,项羽是自愿的,他说他能轻松制服李应,不会让他逃跑。” 郑融道:“那么请你让开,我去和乌戈斯换个房间。” “我必须负责你的人身安全。”兰斯手臂有力,沉稳,丝毫不退让:“约瑟夫博士无法保护你,我不会打扰你的。你可以在客房间随意走动。”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兰斯的近距离身体接触令他十分不自在,郑融只得插上门卡。 兰斯道:“我预定了一个包间,待会大家一起到楼下去吃沙漠烤肉,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会。” 郑融只得整理衣服,进了浴室,兰斯满意地坐在一张床上,吁了口气,笑道:“可以泡浴缸,放松一下。”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兰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壁灯,说:“郑融。” 郑融躺在浴缸里,氤氲的水汽蒸腾而上,他疲劳极了,洗澡水偏烫,浸得他昏昏欲睡,全身皮肤泛起潮红。 李应摸过的地方仍在隐隐发热,郑融舔了舔嘴唇,双眼带着迷茫,他在隔壁洗澡么? 李应也躺在浴缸里,赤裸的背脊抵在墙壁上,他与郑融只隔了一堵墙。 郑融吁了口气,两腿平分,热水漫过他的身体,他着迷地回忆起曾经与李应的缠绵。 李应打架总是不留余地,不论切磋还是仇殴,总喜欢把人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军方举办的格斗比赛也不例外,他的双眼中蕴含着对鲜血的渴望,每次一动手,都要打到见血为止,仿佛那才是胜利的象征。 然而他在与郑融上床时,却又是非常小心,非常温柔的,小心得简直判若两人。 郑融常在网上看到,同性性交时容易产生后庭撕裂,更可能出血,他自己却从来未体验过,从李应第一次与他上床开始,郑融就十分享受,甚至是迷恋。 李应的指甲剪得很短,食中二指修长,摘掉手套后手指柔软,每次充分润滑后,指腹探入时,郑融几乎都没有排斥感。 李应习惯一边与他亲吻,左手揉郑融的后庭,手指缓缓深入,右手则轻轻捋着郑融的阳根,拇指在他龟头前的阳筋上来回摩挲。 郑融的眼中则带着雾,揽住全身赤裸的李应的脖颈,伏在他肩上,任他施为。 直至李应觉得可以了,才把润滑油挤在郑融指间,让他为自己硬涨得难耐的分身涂油。 然后李应躺下,让郑融骑上来,坐在自己腰腹间,开始都让郑融用骑乘式,到他习惯后,再改为李应抱着他,主动抽插。 郑融忍不住地想他,一手探到胯间,回想李应笔挺而修长的身材,他偏瘦,却又有坚硬的肌肉以及硬挺,笔直的肉根,像一只健美的野豹。 “郑融?!”兰斯紧张地敲门。 郑融恼火地说:“什么事!闭嘴!” 兰斯道:“没什么。你把排气系统打开。” 郑融打了片刻手枪,在接近高潮时被兰斯一敲门,登时兴趣寥寥,敷衍地回答:“哦。” 李应太瘦了,没有项羽有安全感,郑融胡思乱想。 兰斯不放心地在浴室外席地而坐,又问:“郑融?” 郑融:“……” 兰斯道:“你没事吧?” 郑融道:“我……没事!我要求换房间,我受不了你了……” 兰斯笑着说:“我听到你的声音有点急促,以为你缺氧。” 郑融道:“先生,我快要射精的时候被你打断了。” 兰斯的脸唰然通红,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 郑融悠然道:“没关系。” 兰斯道:“你在想那家伙?” 郑融道:“你不会想知道的,我建议你不要问。” 兰斯坚持道:“我想知道。” 郑融:“哦,我的性幻想对象其实不是他,是你,项羽,还有我哥,我们四个在浴室里,你在我身后……” 兰斯满脸通红地起身,走了。 郑融把门倏然拉开,裹着一件浴袍,头发湿透,脖颈肌肤,大腿都泛起热水浸泡过的潮红。 “你……”兰斯血液上涌,道:“把头发擦干。” 兰斯取来浴巾,帮郑融擦头发,郑融道:“我自己来,你去洗澡吧。” 兰斯进了浴室。 郑融开始报复了。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每隔三十秒便大声问一次:“兰斯!你在自亵吗?!” 兰斯:“……” 郑融叫到第七次的时候,兰斯举着双手,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出来了,他上身赤裸,下身穿着一条白色平角内裤,坐在床上,用浴巾擦脚。 “洗得很快。”郑融道。 兰斯低着头,用浴巾抹干小腿上的水,他的皮肤白皙,面容俊美,是日耳曼民族与法国人的混血儿,双眼更是号称爱琴海的湛蓝之色。 “当兵的人洗澡总是很快。”兰斯道。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郑融说:“我以为,你会把我送你的丁字裤穿上的。” 兰斯完全不介意这个讽刺,浪漫地说:“你想看的话,晚上我愿意穿给你看。” 郑融输了,只得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他渐渐睡着了,过了不知多久,兰斯摸了摸他的头,说:“郑融。” “郑融……”兰斯低声喊他。 郑融不耐烦地睁眼,兰斯耐心地说:“先吃饭,回来再睡,他们都等着。” 郑融睡眼惺忪地起身换衣服,跟着兰斯出门。 约瑟夫在电梯前面与队友们夸夸其谈,郑融走进电梯,道:“你的希伯来文翻译出来了吗?” 约瑟夫:“哦,马上就好,今天晚上我决定加班。” 项羽看了电梯按钮一眼,识趣地按了餐厅那一层。 郑融只睡了一小会便被叫醒,心情不太好,乌眼鸡般地左右看,决定找点茬,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李应的手铐。 李应被铐上双手,孤独地低头,站在电梯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嘴角勾着他那标志性的邪气微笑,仿佛知道郑融在看他。 “兰斯,你打算让他怎么吃饭?”郑融冷冷道。 项羽发现了郑融仇视的目光,他微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郑融的头,说:“你可以负责喂他,郑融。” 电梯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项羽那一摸似乎有神奇的魔力,令郑融的下床气消了。 电梯叮一声开门,兰斯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郑融,说:“暂时解开。”继而走进餐厅。 餐厅十分宽敞,更甚于斯芬克斯的地底密室,装潢华丽。 穹顶上绘制着阿拉伯神话中《一千零一夜》的人物,翠绿的葡萄藤交错,从木架上蜿蜒而出,把整个餐厅分割为数十个独立的小空间。 每个包间内没有椅子,只有软绵绵的坐垫,以及做工精巧的羊毛地毯。 闪光灯亮起,卡擦声响,约瑟夫在拍照。 郑融给李应去掉手铐。 李应低头注视郑融,小声道:“宝贝,我可以吻你吗?” 郑融礼貌地回答:“最好不要,除非下次,在晚饭是你请客的时候。” 项羽沉声道:“如果你用强,我会揍你。” 郑融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名脸上蒙着薄纱的阿拉伯女郎核对完订位名单,将数人请到葡萄架子下。 一名可爱的小男孩麻利上前,把装满炭火的铁锅放在地毯中央的铜架子上,继而端正跪坐炭火前,服务生端出一大盘整齐码好,串着签子的烤肉。 “到这里来坐,郑融。”兰斯似乎在宣告所有权,郑融有点恍神,最后坐到兰斯身边。 兰斯礼貌地问:“女士们,先生们喝点酒吗?” 两名女生都摆手不喝,项羽和约瑟夫,乌戈斯则表示来一点。 郑融不置可否,抱着膝,坐在兰斯与李应中间。 郑融与李应之间,坐着服侍他们的阿拉伯小男孩。 小孩取来冰镇长酒瓶,兰斯吩咐道:“女孩们不喝。” 小孩笑了笑,点头,熟练地为男人们面前的银碗斟满玫瑰红的葡萄酒,他与郑融对视一眼,郑融道:“我只喝一点,谢谢。”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李应。 李应漠然回望。 他为李应也斟满酒,开始烤肉,约瑟夫道:“看头顶上,你们猜得出那是什么故事?” 有约瑟夫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场,他肚子里的知识犹如浩瀚海洋,并且每一个话题都能引起伙伴们的兴趣。 “阿拉丁?”金朴爱十分有兴趣。 郑融道:“不,是魔瓶,你们知道么?一千零一夜并不是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可以担任小孩子们的睡前读物。事实上整本书里充斥着血腥,暴力……” 约瑟夫道:“噢,拜托你,郑融。” 郑融眉毛一扬,淡淡道:“……以及性。不是么?” 李应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他这点。” 兰斯冷冷道:“那你或许应该早点回来。” 郑融一说话,气氛登时冷场了,项羽适时地插口道:“郑融的想法一直很离经叛道。” 约瑟夫点评道:“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是他说的那样。” 郑融点了点头,解释道:“国王山鲁亚每天晚上都要杀死一个女人,犹如恶魔,每一个故事中提到的哈里发,他们做过的事情也总是被渲染得很残忍,比如把王后的头砍下来,放在一个种玫瑰花的盆子里。” 那阿拉伯小男孩低声道:“是的,您知道很多。”他朝一串烤肉上撒着盐与孜然,他敏锐地辨认出谁才是这一群客人中的中心点,他将第一串烤肉递给了郑融。 兰斯道:“所以我们小时候看的一千零一夜,基本去除了儿童不宜的血腥情节。” 金朴爱圆张着嘴,约瑟夫拍了拍手,道:“我们自己动手,烤肉吃吧。” 小男孩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队员们纷纷开始烤肉。 直升机驾驶员沃夫打趣道:“那是成年人的睡前故事,不是孩子们的。” 郑融尝了一口烤肉,说:“就连孩子们的,也十分残忍,格林童话就是其中佼佼者。” 莱妮嘲道:“怎么会?格林童话可是小时候,外婆念给我听的枕边读物。” 郑融漫不经心道:“格林童话原版中,有一个屠杀游戏的记述,是孩子们分别扮演厨师、屠夫、以及……猪。” 约瑟夫:“好了,莱妮小姐,好奇心会杀死猫,我不建议你追问。” 莱妮撅起嘴,道:“被他颠覆的东西还不够多么?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郑融道:“这是事实……扮演屠夫的小孩,把演猪的孩子喉咙割断了,用盘子装他滴下来的血。” 所有人:“……” 李应打趣道:“我看过的,很耐人寻味。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郑融悠然道:“他的眼睛没有了……” 李应低声唱道:“他的耳朵也没有了……” 郑融比了个手势:“他的心没有了……” 二人一唱一和,做着动作,他们的表情都十分入戏,小小的葡萄架下,似乎一瞬间温馨了起来。 兰斯咳了一声,道:“那是个悲伤的童话。为我们的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干杯。” 众人端起银碗,金朴爱与莱妮的碗里是牛奶。 “葡萄酒很好。”约瑟夫评价道。 郑融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随手倒在兰斯碗里,敲了敲碗:“给我换点牛奶,小帅哥。” 那阿拉伯小男孩捧着锡壶,从壶嘴处倾注出一条银白色的奶线,从开始到现在,他忙得没停过。 探险队员们彼此闲聊,李应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专心致志地烤肉:“哈克特。” 李应理解地点头,道:“哈克特。” 哈克特点头,李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眼睛却看着郑融,喃喃道:“你长得很漂亮。”继而笑了起来。 郑融懒懒道:“这是什么肉?” 哈克特道:“驼峰。” 郑融点了点头,问:“你是老板的孩子?” 哈克特蹙眉不解,看着郑融,摇摇头,片刻后说了个含糊的发音。 郑融学了一次,问道:“约瑟夫,这个词在阿拉伯语里是什么意思?” 约瑟夫正在与飞行员热烈交谈,随口道:“奴隶。” 铜炉后的数人静了。 项羽倒不奇怪,评价道:“卖身为奴,怎么?” 兰斯解释道:“在我们的时代,奴隶制度是不允许的。” 项羽哂道:“正该如此,人本无三六九等。” 郑融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就是奴隶了?” 李应接过烤肉,摸了摸哈克特的头,哈克特轻轻说:“我的爷爷是奴隶,爸爸是奴隶,所以我也是奴隶。” 郑融想安慰几句什么,思来想去,却觉得无论说什么话,都是一种亵渎,只得赞许道:“驼峰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 哈克特的眼睛亮了起来,抿着小男孩特有的漂亮微笑,道:“很荣幸您喜欢。” “现在可以蓄奴了?”莱妮好奇道:“这么漂亮的小男孩,还会烤肉,多少钱一个?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买几个带回去?” 项羽、兰斯、李应异口同声道:“请你闭嘴。” 郑融其实不太喜欢吃驼峰,配着香草、孜然以及牛奶感觉实在太腻了,这导致他在晚饭后躺在床上时,仍有腻得想吐的感觉。 兰斯关了大灯,只开着床头灯,趴在床上,研究一份表格:“你该喝点葡萄酒。” 郑融:“不了,你在看什么,让我看看。” 兰斯答:“我们的账单,以及弹药、物资。” 郑融道:“你花了不少钱吧。” 兰斯笑了笑,说:“只要你高兴,花多少钱都可以。” 郑融不置可否。 “其实你们不应该陪我出来的。”郑融叹了口气:“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你们去做。” 兰斯道:“你的安全以及理想,是我最重要的事。” “但你很自私。”郑融道:“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况且我的调查行动,就算你要积极参与,关沃夫以及古卡特他们什么事?他们没有必要为我付出这么多。” 兰斯难得地认真道:“你终于愿意说实话了,听到你在乎我的生命,我觉得很感动,郑融。” “但你比我更自私,我的部下只是单纯地相信我,我告诉他们,有一项拯救人类的行动,由你付诸实践,你却连具体在做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郑融不耐烦道:“这本来就无需你们插手!它的成功率很低,甚至连我也不确定自己在做什么。” 兰斯低声道:“郑融,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一切都不重要,只要相信你自己,以及你的伙伴们,大家一起努力就够了。” 郑融黯然道:“我不是个称职的队长……我甚至不想当队长,我想一个人,不,我只想带着项羽,出来乱闯一通,像买彩票那样,中了奖是赚的,没中……随便死在什么地方,这样就可以了。” “现在呢?你们给我太大的压力,我没法承担。” 兰斯道:“郑峰在天上保护着你,你能做到的。” 郑融安静了很久很久,兰斯看完预算后,郑融揭开被子坐起来。 兰斯道:“要去哪里?” 郑融道:“去和我的队员们……沟通一下。” 兰斯赞许地笑道:“是的,我认为你开始明白了。” 郑融穿着睡衣,拉开房间的门,开始斟酌。 项羽、李应、乌戈斯、约瑟夫、古卡特与沃夫、以及两名女生。 时间是夜十一点,只允许找一个人聊天,该去哪间房呢? …… 不久的将来,当北爱尔兰地下城彻底沦陷,人类四大主城之一成为历史,而考察队只有八人逃出生天时,郑融才强烈地回想起,今天夜里的谈话,居然提前决定了十名队员里谁生、谁死。 犹如一个真正的命运轮盘开始旋转,多年以后,当郑融想起,踏出房间的第一步时仿佛是投出生与死的骰子,九名队员的生命,在这一刻决定。 第16章 叙利亚的遗嘱 郑融敲开了两名女生的房门,项羽正坐在沙发上,与金朴爱闲聊。 郑融蹙眉不语,马上明白过来,转身就走。 “留步。”项羽道:“孤有话说,郑融!” 郑融转身前往李应的房间,道:“莱妮,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把手旋开,李应略低下头,打量郑融,暧昧地笑道:“亲爱的,想我了?” 郑融道:“莱妮,你出来。” 莱妮慵懒地挽了下头发,脸色不太好看,行出走廊,郑融把门重重关上,李应吁了口气,背靠门板,侧耳听着他们的对答。 莱妮手臂环在胸前,无所谓道:“我只是来问问他,脑子里被植入生物炸弹的感觉如何,开刀口在哪里。” 郑融阴沉着脸,莱妮又道:“收起你的那一套,我比你更想救他。” 郑融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有什么结果?我过来找你,问的就是这件事。” 莱妮掏了掏耳朵,耸肩:“他告诉我,手术的时候麻醉了,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应该把他带回去北爱尔兰检查。” 莱妮道:“至少目前,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让他活下来——或许兰斯将军还有另一个目的,从他的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 “但无论怎么样,你必须放下成见。”莱妮又道:“否则我完全无法与你交流。” 郑融口气松动,却仍显生硬:“好的,我相信你。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把一件东西植入人的任何一件东西,都会令脑细胞产生破坏。” 莱妮点头道:“是的,目前人类已知的科技,还无法证实思想产生于人脑中的哪一个部位,以及它产生的过程;我们只知道大脑皮层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要将一个固体塞进大脑里,不是颅腔,按他的回答,是大脑中央!” 郑融道:“它也许很小。” 莱妮道:“它无论有多小,只要达到能抵抗颅压,顺利引爆的临界条件,就势必会引起细胞的移位以及细胞间质的断裂,从而对人脑产生不可修复的破坏。” 郑融道:“触发式炸弹也可以是液态。” 莱妮想了想,说:“有可能,毕竟我们不能用人类的科技标准来衡量外星人,但我觉得他们做不到这一步,你试着想想,三年前特种兵营派出了一千名卧底……” 郑融登时紧张起来道:“谁告诉你的?” 莱妮正色注视郑融:“兰斯也想救他。他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别以为只有你和李应交情深厚。” 郑融道:“继续说。” 莱妮反问:“如果植入炸弹是很容易的事,迄今为止,回归己方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他们完全可以让卧底不声不响地回来地下城汇报,再在军方听证会上启动炸弹,把高层全炸成肉酱……” 郑融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后开口问:“那么你认为有什么可能?” 莱妮似乎极难措辞,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有两个可能,一是玛雅星人掌握了某种突破空间的技术,炸弹在那里,又不在那里……” 莱妮这话若是对其他人说,估计探险队里能理解的不多,然而郑融一听便明白了,补充道:“超空间技术,炸弹在另一个虚空间中,与他的脑子相叠。” 莱妮点头。 “另一个可能呢?”郑融道。 莱妮耸肩:“另一个更荒唐,他的脑子是新造的。另外制造一个全新的脑子,作为思想储存器。” 郑融:“……” 莱妮道:“这很难办,郑融,它不是金属,用普通的仪器根本没法发现炸弹的位置,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就算发现了,也很难把它取出来,试想你能将一个人的脑子切成两半,剔鱼骨头般……” “够了!”郑融粗鲁地制止道。 莱妮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放了他,让他去过自己的日子。” 郑融沉默,许久后答:“我不会放了他,我会亲自送他上手术台,在一旁看着他死。” 李应在房内倚着门,嘴角现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莱妮抿着唇,眼眶里泪水在滚动。 “你们男人都是无情的,对自己无情,对爱人也一样的无情……”她最后说:“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她敲门,进房,郑融叹了口气,准备回去休息,项羽从女生的房内走出来,沉声道:“郑融。” “什么。”郑融道:“我的心情现在很糟糕,有话明天再说好么?” 项羽道:“我陪你。” 郑融蹲了下来,坐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抱着膝。 项羽盘腿坐到他的身侧,脱下风衣把郑融盖着,并伸出一臂,搂着郑融的肩膀,让他倚在自己肩前。 郑融呆呆看着走廊对面的电梯,楼层灯数字一行行地滑动。 项羽低声道:“李应在撒谎。” 郑融道:“不可能,他从来不对我撒谎。” 项羽没有再说。 郑融静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他在撒谎?” 项羽道:“撒谎之人眼神闪烁,我观察过许多次,每次问他话时,他俱是不知如何应答……” 郑融道:“他很可怜,他只是在想,要怎么能回答我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又不至于触发他脑中的炸弹。” 项羽沉声道:“他的身上没有炸弹,这一句便是在欺骗。” 郑融没有力气与项羽争辩了,他小声道:“或许他在骗你吧。” “但他从来不会骗我,我们因为这件事吵过很多次架,其实有的时候,他不必告诉我实情,只要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我也根本不会追问。” “包括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也主动去找我哥,说:郑峰,你弟爱上我了,我也爱他……” 项羽接口道:“我会在我的有生之年,尽我最大的努力一直爱他,认真照顾你弟,直至不爱之时。” 郑融笑道:“对,李应告诉过你?” 项羽陷入了沉默。 郑融道:“我哥听了很生气,既生气我们的关系,又气他那个不像承诺的承诺。其实李应当时该说:我会爱郑融一辈子。这样就可以了。” 项羽淡淡道:“海誓山盟俱是空话,人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谁能信誓旦旦,承诺此生至死不渝?” 郑融点头道:“所以我觉得他虽然是个格斗专家,杀手……骨子里的本质,却像个骑士,骑士守则最后一条就是宣誓:我将对所爱至死不渝。” 项羽不置可否,郑融起身道:“但几乎没什么人能做到,他只会用行动来证明,就这点而言,我也相信他不会对我撒谎。” 项羽将郑融送到房门前,低头注视他的双眼,沉声道:“郑融,晚安,方才所言只是随口说说,不必介怀,我会保护你。” 项羽轻轻地吻了吻郑融的额头,郑融摸了摸项羽的脸,推门进房睡觉。 翌日: 约瑟夫与乌戈斯入座,众人互道早安。 “昨晚上大家还睡得好吗?”郑融取过咖啡壶,兰斯道:“不要喝黑咖啡,加一点奶。” 金朴爱:“很好。” “都很好。”乌戈斯礼貌地说。 约瑟夫头发乱糟糟,似乎睡眠不足,打了个呵欠,道:“啊哈,这里的床还不错……不过我睡的时间不多,金朴爱小姐,糖罐请帮我递一下谢谢,你要吗乌戈斯?” 乌戈斯:“吃太多糖不利于身体健康,我要为了人类保持健康。” 数人切火腿,熏肉,刀叉声响,兰斯在给郑融的面包上抹黄油。 “有什么新的发现?”郑融问。 约瑟夫以叉子点了点:“请叫我天才,摩西的遗言我已经翻译出来了。” 郑融没好气道:“给我一本古希伯来文字典,我或许也只需要一晚上。” 约瑟夫道:“噢不,你要知道,在他们那个时代有很多通假和比喻,你不研究语言是不懂的。” “比如说?”项羽问。 约瑟夫转向项羽,道:“听说你最近在学英文?” 项羽笑了笑,以蹩脚的英文道:“是的,渐渐开始学会一点了。” 兰斯道:“他的学习能力与适应能力很强。” 约瑟夫用英文抑扬顿挫:“比方说我是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凡是不结果的枝,我便要剪去,现在你们听我讲道,你们已经干净了……你们在我里面,我也在你们里面……” “好了。”郑融道:“救世主先生,我比较好奇那块石板上的文字。” 约瑟夫耸肩道:“一无所获,它不像我们文字中的单词,或者字,只有十二个符号排列,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一段话。” 郑融道:“摩西的遗嘱是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约瑟夫想了想,开始复述,他的强记能力极佳。 “我攀上圣卡特琳山,祂向我出示命运轮盘,轮盘在天顶旋转,焕发着生命的光……” “等等!”郑融敏感地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郑融道:“神字旁?” 约瑟夫想了想,说:“在中文里确实是这样,希伯来文中称呼神的单字与第三人称单数有所区分,你可以认为他在称呼造物主,不,摩西确实这么称呼。” 郑融道:“也就是说,摩西见到了神?!” 约瑟夫答:“噢亲爱的,这只是开始,或许他只见到了一个小飞船,我保证你听完以后会更激动的,注意不要喝水。” 餐桌旁所有人安静,听着约瑟夫开始口述摩西的遗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结局可能不是大团圆 过程也比较科幻,概念性的比较多,提前预告一下,希望大家能理解 第17章 目的地的分歧 “我两次往返,祂自天空朝我眺望,我将埃及的子民带离本土,他们洗脱奴隶之身;定居迦南,祂命令我,当回归初始之处,还回他赋予的神杖。” “我安置了人,与亚伦再度出发,返回初始之地。” 乌戈斯道:“这与《出埃及记》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郑融冷冷道:“当然不一样,我以为你已经理解了,摩西怎么死的,有人知道么?” 约瑟夫低头切熏肉,笑道:“没有人知道。” 郑融道:“手杖既然在,尸体一定就是他,这很明白了,摩西东去,传下十诫,与亚伦……” 约瑟夫打断道:“解释一下,亚伦是摩西的哥哥,以色列的第一个大祭司,据说能与神直接对话。” 乌戈斯愕然道:“这是一个颠覆!” 郑融道:“什么都是颠覆,乌戈斯,你要习惯颠覆与被颠覆,现在请闭嘴,继续听。” “约瑟夫,你觉得‘祂’为什么不选择亚伦?” 约瑟夫耸肩,继续道:“亚伦成为祂的壳,死在途中,将祂的灵魂托付给我,我回归初始之地,斯芬克斯诞生,亚伦彻底死去。” “什么什么?”郑融没听明白:“再说一次?” 约瑟夫并不重复,他知道郑融其实已听见了,只是需要时间思考,众人安静,郑融似乎朦胧捕捉到一点什么,道:“继续。” 约瑟夫道:“将自己交给神,并愿意服侍祂,祂将离开,并使你们得存。” “神。”郑融又捕捉到一个新出现的词,道:“什么神?” 约瑟夫道:“不可妄称你神的名字。” 郑融明白了,道:“接着呢?” 约瑟夫道:“没有了。” 众人几乎无人听得懂,心怀各异,纷纷吃早餐。 “我吃饱了。”莱妮礼貌地用餐巾擦嘴,吃完饭的人起身离席,兰斯前去整理装备,乌戈斯与金朴爱都走了。 餐桌前剩下项羽、李应、郑融与约瑟夫。 李应扣指弹了一下玻璃高脚圆杯,嗡的一声令郑融惊醒过来。 “假设。”郑融道:“摩西带着奴隶渡海,再回归埃及无疑,他为什么要回来?” 约瑟夫道:“‘祂’让摩西归来,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只能认为,‘祂’和摩西说的‘将自己交给神’中的‘神’是同一个存在。” 郑融缓缓道:“是的。” 约瑟夫道:“摩西在最开始提及‘两次往返’,但从埃及到迦南,又回到埃及,只是一次往返,还有一次呢?” 郑融道:“这是最大的疑点,首先根据我们所知道的东西,整理一下时间线。” “一:摩西得到了神的授意,将奴隶带离埃及。二:他把他们带到迦南定居,又根据‘祂’的旨意,独自回来……不,他和亚伦一起回来。三:他们死在斯芬克斯的密室里。” 约瑟夫点了点头:“或许你也可以认为,摩西是带着奴隶抵达圣卡特琳山后,才得到了十诫,不过这不重要。” 郑融道:“不,这很重要,第一句话里就提到‘命运轮盘’‘祂在天顶向我眺望’,第二句话开始是‘我两次往返’,我但愿你没有翻译错……” 约瑟夫叉子一敲瓷盘,发出清脆声响,笑道:“那不可能。” “那么很明显了。”郑融道:“来根烟……” 他点着了烟,眯起眼,看着约瑟夫:“他的两次往返,第一次是独自逃离埃及,你注意到了么,他第一次用了‘我’,而后面才用的‘我们’。” 约瑟夫说:“古希伯来里没有‘我们’的复数形式,是我联系上下文加上的。” 郑融道:“那你为什么在开始时不用‘我们’?” 约瑟夫愕然。 郑融道:“相信你的直觉,一切就好解释了。” “摩西第一次抵达圣卡特琳山,看到神的圆盘在空中旋转,也就是停在秘鲁上空的那个该死的鬼东西——玛雅星人的飞碟。” “假设飞碟会说话,将‘祂’的某个信息传达给摩西,并交给他一把能够分开水的手杖,让他回到埃及,将奴隶带走,这里是第一次往返——寻找神谕的旅途。” “第二次,他成功了,带着他的子民寻找到了乐土,安置好他们之后,与他的哥哥亚伦,原路返回埃及。” 约瑟夫道:“为什么?是交换条件。” 郑融答:“很有可能,我们什么都不明白,也没有任何文献可以参考,因为摩西离开迦南后的故事就是一片空白,只能靠猜测。” 约瑟夫不说话了,郑融道:“‘祂’交给摩西手杖,以及那些奇怪的符号与石板,要让摩西完成他的心愿,双方互为交换,摩西则需为他办一件事。” 约瑟夫说:“不一定是交换,也有可能是‘祂’要向摩西证明神力,获得绝对的信服。” 郑融颔首道:“有可能,这无关痛痒,总之摩西和亚伦回去了。” 约瑟夫缓缓说:“亚伦死在途中,将祂的灵魂托付给我,这是什么意思?亚伦死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李应忽然指指自己的脑袋,说:“住进去了。” 郑融蹙眉道:“什么?” 李应暧昧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郑融隐约间猜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难以置信地打量李应,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来,然而李应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低声道:“宝贝,错了,我永远是从前的我。” “你们在说什么?”约瑟夫茫然道。 郑融回过神,短短瞬间,他作了无数个设想,生物炸弹,‘祂’的寄居体,人类的壳……郑融颤声道:“祂就是玛雅星人。” 约瑟夫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不不不。”郑融坐直身子:“亚伦成为祂的壳,指的是亚伦与摩西长途跋涉,再度抵达峰顶,祂把自己的灵魂寄居在亚伦的身体里。” 约瑟夫懂了,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恐惧后退,并一眼不眨地李应。 李应危险地朝约瑟夫笑了笑。 “坐下。”郑融道:“听我说完。” 兰斯匆匆进入餐厅,郑融道:“什么事,没事别过来。” 兰斯道:“你们继续谈,我想现在带他上直升飞机。”说着将一个小型合金铐锁在李应肩上,以免他逃走。 郑融本想再让李应留一会,然而看到约瑟夫那表情,只得作罢。 兰斯将李应带走,约瑟夫表情简直难以置信,郑融道:“亚伦死在途中。这个时候,他的哥哥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约瑟夫道:“是的。” 郑融解释道:“摩西能够发现亚伦死了,这才是寄生,李应他是正常的,没有异状。” 约瑟夫想明白前因后果,舒了口气,再次坐下。 郑融道:“所以,我们可以递推得出三个结论。” “一:祂就是玛雅星人,确切的说,祂是飞船上的某个或者某几个存在;二:祂打算使用人的躯体,办一点事。也有可能它没有身体,只有灵魂……” “三:亚伦作为祂的承载体,很快就死了。” 约瑟夫额上满是汗水:“这太可怕了。” 郑融道:“为什么会选择亚伦,而不是摩西?” 约瑟夫定了定神,快速地说:“这有很多种可能,对他的信仰越是坚定,才能越容易令他……呃,住进来。” “我在你里面,你也在我里面……”郑融冷冷道:“你刚才自己说的。” 约瑟夫终于心神稍定:“好的,我再整理一下。” “等等。”郑融道:“最后的一句话,祂将离开,并使你们得存,你觉得还有什么含义?祂将离开去哪里?有没有告诉摩西?” 约瑟夫缓缓摇头,片刻后道:“‘得存’的另一个含义是‘得到永生’。祂要去哪里,没有对摩西说。” 郑融点了点头,示意约瑟夫可以走了。 烟灰缸里的烟燃到尽头,烟头断折。 郑融默默思考,片刻后道:“你听懂了么?” 项羽摇了摇头,郑融哭笑不得:“你没听懂,坐在这里半天干嘛?” 项羽微笑道:“我在保护你。”说着以手指勾了勾郑融的脸。 郑融十分享受这种亲昵的动作,像是沙漠日光下,一只为人带来霉运的黑猫。 “我大概能想通了。”郑融缓缓道。 项羽绅士般地以餐巾擦嘴,帮郑融按灭烟头,抖开大衣让他穿上。 郑融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神有点迷离,走向电梯。 地下机库,古卡特在作起飞前最后的检修,直升飞机螺旋桨开始旋转。 郑融站在军用直升机前,吩咐道:“准备十天左右的补给。” 古卡特茫然问:“不是回北爱尔兰去么?头儿?” 兰斯拉开舱门,问:“什么事。” 郑融冷冷说:“谁让你回北爱尔兰地下城的?你问过我了?” 兰斯答:“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李应带回去,为他做手术,他是军方的头号通缉犯……” “什么饭?”金朴爱从机舱冒出头:“又要吃饭了?” 郑融:“……” 兰斯让金朴爱回去,不悦道:“郑融,你打算做什么?” 郑融说:“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你们走吧,我自己去。” 兰斯说:“我们必须先回北爱尔兰。” 郑融说:“愿意跟随我的人都下飞机。” 约瑟夫问:“怎么了?不回家?郑融,我需要庞大的计算机语言系统来分析这块石板上的排列……” 乌戈斯探头说:“我需要化验在地底得到的水……” 郑融道:“那祝你们旅途愉快。”转身道:“哥,我们走。” 项羽看了兰斯一眼,继而跟在郑融身后。 “等等!你要去哪里?!”兰斯从飞机上下来,吼道:“你要做什么?!” 郑融转过身,看着兰斯,不发一言。 兰斯问:“你答应了,先回北爱尔兰一次,为李应动手术。” 郑融冷漠地说:“我改变主意了。” 郑融想起昨夜与莱妮的对话,要救李应,几乎是不可能的,他还无法面对这个问题。 兰斯按捺怒火:“所以呢?” 郑融说:“去古中国,西安,骊山,随便你愿不愿意。” 兰斯:“……” 郑融说:“或者我会和项羽去,他可以为我带路。” 项羽想了想,道:“我不太认得……不过可以试试。” 兰斯再次让步,三个小时后,飞机离开机库,灼热的阳光从天顶出口洒进地下城,螺旋桨搅着金色的粉末,朝东面进发。 下一站——西安。 第18章 始皇陵的机械 直升飞机沿着克伦木尔补给站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舱内十分安静。日光晒得机壳滚烫。 莱妮不悦道:“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回地下城去。” 郑融烦躁地打断道:“你可以在这里跳伞,只需要走不到一万公里就可以回去了,莱妮小姐。” 烈日炎炎,兰斯抬头,伸手开启了舱顶的一个按钮,凉风微微送出,众人舒服了不少。 直升机压低了高度,李应侧过头,沿着厚厚的可窥窗打量大地。 龟裂的黄土大地伤痕累累,蜿蜒着灰黑色的河水,李应磁性的声音低声说:“郑融,要和我跳伞么?我们一起回家。” 郑融冷冷道:“各位队员,我们现在正在穿过中国的甘肃省,大约两小时后抵达目的地,请做好准备。” 乌戈斯道:“沙尘气候。”他看了一眼地理坐标,说:“室外气温33摄氏度,大家最好穿得少点。” 李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地,郑融道:“别看了,没有什么记忆了。” 李应笑了笑:“媳妇,我还没带你回过我的家呢。” 李应的话一出口,机舱内的气氛变得旖旎起来,兰斯抬起手,似想揍他,却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家在凉州?”项羽问。 李应点头。 乌戈斯同情地看着舱外:“这里已经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了,全是荒地。” 大地上,零星几只机械蜘蛛沿着公路攀爬,直升机升高,带着震耳欲聋的马达声,朝东面飞去。 骊山脚下。 “大陆气候,丘陵地形。” 乌戈斯展开手中地图,看了一眼便即卷拢,同伴们纷纷下了直升机,乌戈斯说:“噢,郑融博士,我建议你让直升机再靠近点儿。” 郑融道:“顺便出来旅游不是挺好的么?” 乌戈斯说:“可是我们从这里走过去,至少要花半天时间……” 郑融说:“可以让项羽背你,不爱走路可不是好习惯,地理学家。” 队员们纷纷笑了起来,兰斯问:“有什么用意?” 郑融耸肩,他脱下外套,只着白衬衣与吊带西裤,大声道:“尽可能地少带设施,从这里出发,跟着乌戈斯走,乌戈斯,看地图带路。” 半日后,乌戈斯走在前面,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解:“这里据说集中了古中国将近一半的历史遗址……” “不是据说。”郑融道:“而是确实。你们现在就站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地方。” 探险队员立于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左右城墙一望无际,连绵横亘。 远处青山起伏,遥遥鸟瞰,平原尽收眼底,兰斯将核磁炮放下,大地上军用直升机成了一个小黑点。 “烽火台。”项羽似乎想起了什么,摸了摸城墙。 “烽火台,华清宫都建在此处,唐明皇还用建造华清宫的剩余材料,筑了石瓮寺。” 郑融带路,介绍道:“还有纪念中国上古传说,女娲补天的骊山老母殿,如果那里没有被毁,我们说不定可以在华清池里洗个澡……” “郑融当导游比乌戈斯好。”约瑟夫笑道。 兰斯笑着点头,项羽问:“华清池便是那个唐明皇建给妃子的地方?” 郑融道:“勉强来说算是,你的历史补习得不错,等等,那是什么?” 郑融踏上高处,朝西北方向眺望,继而拧起眉毛。 兰斯动容道:“怎么了?” 兰斯与项羽一齐跃上烽火台的石砖墙,兰斯猛道:“快隐蔽!” 郑融阻道:“不,它们还没有发现我们。” 数只机械飞虫嗡嗡地钳着器械,运到一处陵园畔。 项羽眯起眼道:“与孤……与我昔年来时不同了。” 郑融道:“后世翻修过。” 交谈时只见一只上千节的机械蜈蚣爬来,近百只机械蜘蛛掠夺者搬出破碎废石,机械蜈蚣支起前肢,铁钳朝向入口,轰地开了一炮,平原千里巨响。 “呼叫头儿!呼叫头儿!”通讯器传来驾驶员的声音:“我们听到爆炸声。” 兰斯按下通话键:“我们也听到了,发现玛雅星人的机器装置,把直升飞机……” 郑融吩咐道:“不,它们进去了,别让直升飞机过来,原地留守。” 兰斯原话传达,又朝郑融道:“太危险了,足足有上百只。”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你还知道其他的出口么?” 项羽会意,说:“昔年我曾带兵士入内,寻嬴政棺椁,不仅那一处入口。” 郑融道:“现在开始行动,带我们进去。” 项羽跃出烽火台砖墙,揽着郑融,一脚斜伸,滑下坡去,兰斯等人紧随其后。 项羽带领众人绕过秦皇陵园外围,寻到一处,那里立着巨大的骑马兵俑雕塑,他看了一会,以肩抗着,咬牙顶了顶。 兵佣被顶得歪斜,继而倒了下去,轰的一声落地,周围静了。 “超声波测试通路。”郑融吩咐道:“尽快。” 项羽道:“我依稀记得,先下去再说。” 兰斯打头,项羽殿后,金朴爱将探针指入陵墓入口,项羽从通道内伸出手臂,扳着倾倒的石雕像底座,奋力喝道:“起……” 众人惊呼,近吨重的巨大石像被项羽扳得翻起,再次砰然压在通道口上,恢复原样。 密道内一片漆黑,笔记本萤幕焕发蓝光,映着金朴爱的脸,程序声嘀嘀嘀响,声波探针得到回应,线状迷宫地形图缓慢在屏幕上展开。 兰斯亮起手电筒,朝深处晃了晃,每走一步,到处都是灰尘。 “你现在可以解释我们要做什么了。”兰斯说:“为什么机械兵器也会找来这里?你要找的东西,与玛雅星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郑融回答:“我只是历史与神秘学家,不是侦探,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柯南。” 兰斯交给项羽一排手雷,与一把形状怪异的短枪,解释道:“这是电磁枪,发射出的磁力场能暂时令机械杀戮者瘫痪,适合通道内作战。” 金朴爱的电脑上现出一副宽大的陵墓图,其中有数个密密麻麻的小点,小点是外星机械的分布,正在缓慢朝中央墓室聚拢。 郑融看了一眼,指向中央墓室,说:“我们要去这里。” 项羽道:“不,应是此处。”说毕指向陵墓空着的最右上角。 郑融蹙眉,项羽问:“你要寻嬴政棺椁?” 郑融想了想,道:“不开棺,只找他的陪葬品。” 项羽道:“定是此处无疑,中央墓室仅是疑冢。” “我率兵士来探之时,曾于陵墓大厅中央启过始皇棺,触发机关,当时死伤近四百人。”项羽沉声道:“后方知真正位置不在那处。” 郑融不再迟疑:“听项羽的,开始走,大家打起精神。” 通道内一片漆黑,金朴爱一手托着笔记本沿路缓缓向前,声波迷宫探测仍在源源不绝地铺展。 “这里只是一小块地方。”金朴爱喃喃道:“你们看,在中央墓室后面,还有更为广阔的空间,但为什么探测不出?难道几千年前的人就已经掌握了屏蔽技术?” 项羽蹙眉看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 郑融道:“把开始的道路探测出来就可以了,我们经过这里……”他指向一条“与”字型的通道:“绕过中央墓室,避开机械杀戮者,到侧边的耳室里去。” 楼梯错综复杂,金朴爱敲了几个键,在地图上定位,一条红色路径巧妙地绕开了闪光点,通向墓室右边的小房间。 通路中央还有一个中型的大方块。 莱妮道:“我觉得这样贸然进来……简直就是个错误。” 郑融道:“是的,这个错误出在你穿了超短裙。” 莱妮置之不理,道:“乌戈斯博士,我们徒步行走,需要花几天时间?没有人讲解一下么?” “秦始皇陵总面积为五千六百万平方米,相当于你们中国故宫的四倍。” 乌戈斯道:“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下陵墓,分皇陵外围,内沿,以及地宫三大部分,地宫占地面积十八万平方米……” “乌戈斯。”郑融道:“请小声点,你会惊动……” 约瑟夫笑道:“噢不,声音不会惊动机械掠夺者,他们只用红外线侦测。” 郑融冷冷道:“……会惊动坟墓里的死人。” 莱妮吓得尖叫一声。 项羽侧过头,小声道:“有东西正在过来。” 狭长漆黑的通道尽头,兰斯回过手,按着金朴爱的笔记本屏幕,将它缓缓合上,手指将电源控制开关轻轻按下。 “关闭所有电子设备。”兰斯道:“我也听到了。” 兰斯道:“都躲到我后面去。” 黑暗里,金属摩擦通道壁的声音铿锵不绝,似乎有东西在挖洞壁,兰斯按开右手手腕上的红外线热能屏蔽器,一道蓝色的光网如同水波展开,荡漾着拦住了洞壁,如同一道结界。 郑融冷冷道:“你连这玩意也偷来了,难怪我决定下来时你不会啰嗦地叫嚷半天。” 兰斯的嘴角扬起一抹充满安全感的微笑。 轰一声,石壁坍塌半边,一只机械螳螂挖穿了通道,伸出一个金属探头,射出红光,在通道内来回扫射。 探测光源扫到蓝光网处,又晃了几个来回,继而扫走。 “它没有发现我们?”莱妮道。 约瑟夫道:“根据军方研究的报告指出,它们没有声音探测器,不用这么害怕。”说毕朝着机械螳螂大声唱:“玛丽有只小绵羊……” 郑融不悦道:“住嘴!约瑟夫,跑调了!” 机械螳螂刚缩回去,却又朝前缓缓爬出,进入了通道。 它的探测器朝向众人,红光扫过,停在约瑟夫的额头上。 约瑟夫额上现出光点,疑惑地打量那只机械杀戮者。 机械昆虫张开口钳处的钢夹,“滋滋”声不绝,伸出一个飞速旋转的电钻。 第19章 永存的长生丹 约瑟夫退后一步:“喔……队友们,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 “我猜……”项羽蹙眉道:“这个是改良过的?” 郑融道:“不,它把我们当成了可疑墙壁,红外线屏蔽器在它的信息里,显示一片空白,周围都是泥土……那意味着什么?” 郑融话音刚落,兰斯便果断扳下肩头核磁炮,给了它一炮! 轰一声机械螳螂被炸得锋利钢肢四飞,余下主机身飞向通道尽头。 那瞬间,分散于陵墓中的所有机器昆虫收到了信息,嗡嗡嗡的警报声响起,一切进入陵墓的昆虫掉头,朝最侧边的通道涌来! 金朴爱打开电脑,紧张道:“有一百多个光点在接近我们!” “把它们惊动了!”兰斯收起核磁炮,喝道:“我殿后!项羽带他们撤出去!” “不!”郑融道:“继续前进!” “你疯了!”约瑟夫吼道。 郑融跃起,跨过那只机械虫尸骸,朝通道尽头飞奔而去,项羽大步跟上,兰斯吼道:“回来!太危险了!” 郑融曾是短跑高手,一开跑起来马上把队友甩在后面,项羽与兰斯紧追其后,所有人纷纷赶上。 项羽冲过通道时顺手拉开一枚磁能手雷,抛进先前螳螂挖出的洞内,引起又一轮震耳欲聋的大爆炸。 到处都是飞扬的粉尘,兰斯猛打喷嚏,郑融却全力以赴,跑得飞快,冲出了通道。 “回去!”兰斯喝道。 通道尽头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个巨大的坑,兰斯一冲进去,伸手去抓郑融,冷不防一脚踏了个空,从高处摔了下去。 郑融面无表情,在兰斯摔倒的瞬间探手一捞。 兰斯猛地伸出一手,然而郑融并未打算抓住兰斯,目标是他肩后,野营包上的手电筒。 郑融果断抓到氙灯电筒,扯在手中,优美地抛得甩了个圈,稳稳握住,推动开关,仰头照向石室天花板。 兰斯怒吼着摔了下去。 “啊啊……” 项羽第二个冲出通道,险些一个收不住也滚下坑里,旋即被郑融扯住腰后皮带。 “你跑得太快了!”项羽哭笑不得。 郑融道:“以前我和李应,兰斯,还有我哥参加过接力短跑赛。” 郑融指向高处,道:“你能碰到那玩意么?” 郑融指的地方,是石室内墙壁高处,石台上站着的一只持戈兵俑。 项羽道:“那处是机关?我明白了……” 项羽一句话未完,第三名队员李应,从通道冲了出来,侧肩撞上项羽,项羽大喊一声,也被撞得摔进坑内。 兰斯摔得头昏眼花,刚刚站起又被高大的项羽撞得再次摔倒,愤怒地喝道:“郑融!” 李应遗憾地说:“我很抱歉。” 郑融道:“去吧,跳到石台上。” 李应仍戴着手铐,此时双手高举,躬身,闭上双眼,念道:“好的,宝贝。” 继而猛地一跃,扑向近五米外的墙壁,手指猛地勾住砖石缝隙,修长身材漂亮地一荡,甩了个弧线。 郑融鼓掌,又问:“秦代时万夫长的命令,拒敌时是什么手势?” 项羽道:“持戈横指,朝向敌方。” 李应双手扒着室墙,一荡,又一荡,郑融的射灯光始终紧随,直到他稳稳一个躬身,单膝跪地,落于石台上。 郑融朝通道内看了一眼,只见约瑟夫,乌戈斯与两名女生终于奔来,背后机械声不断接近,郑融心里计算距离,吩咐道:“李应!开机关!” 李应潇洒地侧身,给了秦俑指挥官一脚,瞬间持戈秦俑手腕反转,长戈指向通道口。 巨石隆隆落下。 “啊啊啊——”约瑟夫恐惧大叫:“郑融!你这混账!” 约瑟夫冲进石室,乌戈斯随之扑来,二人滚作一团摔进了兵马俑坑内,两名女生尖叫着跑进。 千斤石轰一声坠下,大地猛地一震。 金朴爱朝前扑倒,笔记本在空中被郑融敏捷抓住,莱妮大叫一声,美腿一个劈叉,滑了下去,响起“次拉”——裙摆被撑裂的声音。 “叫了你别穿超短裙的。”郑融嘲道。 石壁后金属钻头滋滋声不绝,片刻后轰然一炮,继而沉寂下去,机械螳螂离开了。 郑融在坑沿行走,坑底尽是愤怒叫喊的队友,郑融充耳不闻,打着打火机,道:“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 他挨个点着石室周围的油灯,众人骂也骂够了,各个拍灰起身。 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整个石室,那是一个占地面积堪比足球场的巨大秦俑坑,兵马俑,战车,依序一排排立着,满是蒙尘,当灯光亮起来时,巨坑内犹如千军万马,恢弘至极。 兰斯扶着一具兵马俑站起,靠在它身上喘气,问:“没有敌人追来?” 郑融道:“那是墓穴的万斤神石,厚度将近十米,在整个始皇陵中一共有十二块,古籍记载上,启动断石后墓穴空间将被分割为许多独立位置。” 李应蹲坐在高处石台上,问:“然后呢?” 郑融道:“然后,按照传说,这些秦俑就会……全部活过来,进攻所有敢于打扰始皇安宁的敌人。” “这个笑话半点也不好笑。”乌戈斯气喘吁吁起身,擦着眼镜,愤怒地说:“你把整个探险队拖进了危险的境地!必须道歉!付出赔偿!” 郑融点头道:“钱可以么?” 约瑟夫脸上煞白,对背靠秦俑的兰斯道:“那个……乌戈斯博士,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哦不……” 乌戈斯靠着的秦俑不堪重负,朝后倒去。 乌戈斯又大叫一声,堪堪站定。 第一具秦俑朝后缓缓倒下,砰一声撞上第二具。 郑融道:“很好。” 砰!砰!砰! 无以伦比的巨响在石室回荡,一具接一具的兵马俑轰然倒下,如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乌戈斯手忙脚乱,跑着去扶,兵马俑连锁反应的速度比他更快,不到两分钟,倒至最后一排,满地碎片。 “一百乘一百。”郑融用手指头点了点:“万俑坑,你毁掉了一百个,每个价值四十万世界通用币,你欠中国四千万了,乌戈斯博士。” 乌戈斯头晕眼花:“我……我收回刚刚说的话,郑融先生。” 探险队聚在秦俑坑的一角,兰斯用固体燃料生火,郑融递出笔记本,金朴爱愤怒地抢过,坐在行军椅上,把笔记本搁在膝上开机。 莱妮仇恨地盯着郑融,用缝针的医用绒线把开叉超短裙缝好。 项羽把咖啡递给郑融,郑融若有所思地看着秦俑。 “你们当初来的时候是为了寻找什么?”郑融忽道。 项羽没有回答。 郑融眯起眼,追问道:“你们也想要长生不老药?” 项羽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约瑟夫无奈地说:“永生本来就是违反生物定则的。” “确切地说。”乌戈斯补充了一句:“是违反地球上的自然守则的。” 兰斯眉毛动了动:“为什么这么说?” 郑融道:“安静点,Rain在思考。” 项羽道:“不不,你们请说。” 郑融说:“但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这又是完全能够达到的。只需要修改DNA里的几个小片段,破译遗传密码……” 项羽道:“为何?” 莱妮说:“是的,确实有这个说法;在不受到外力伤害的情况下,不仅仅人,所有的生物理论上都可以得到永生,或者是进化,又或者是利用其他的一些办法……” “决定我们衰老的原因在于遗传。”莱妮道:“这是从地球生命开始的瞬间,就支配了整个世界的自然法则。嘌识、嘧啶、核糖、脱氧核糖、脂肪酸它们,第一批细胞以氨基酸聚合形式的那一刻起,就埋下了几亿年后自然生命衰老的密码锁。” 项羽问:“那什么锁,解开后人便能永生?” 莱妮插嘴道:“或许是吧,谁知道呢?我们身体内的细胞会分裂,再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呈现不同的阶段。” “出生直至中年期前,细胞呈生长型分裂,而中年期后,新生细胞的速度逐渐慢于原细胞的衰老速度,像这样不断递减,当减缓到一定的层次,人就将走向死亡。” 郑融道:“也有特例,比方说癌细胞。” 莱妮点头道:“是的,所以只要在遗传上作出修改,控制所有细胞,让它们按照一定的速度,稳定地分裂下去,让新生与衰老的细胞持平,人就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兰斯沉声道:“也就是说,以后人类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莱妮道:“大部分人认为是的,但我个人则倾向于,人类永远不可能获得永生,从前有位医学专家就此事提出了报告,当人类获得细胞分裂的永恒性时,必然也就是族群新生儿彻底不再出现的那一天。” “没有人死去,也不会再有人出生,整个族群会因其他因素,极其缓慢地发生数量衰减,最终彻底灭亡。” 项羽动容道:“为何?” “有生就有死。”郑融插口道:“这很公平,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智慧生物永远不死,又源源不绝地出生,那么它们将填满整个宇宙。” 队员们都笑了起来,郑融淡淡道:“当然也很有可能……在一个星球上挤不下,最先毁了它们自己。现在,回到我的问题上来,哥哥,你们当初寻找的,也是长生不老药?既然进了始皇陵,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东西,但是嬴政已经死了,就证明那玩意没有半点用处……” “非也。”项羽打断道:“我们当年寻的并非徐福的长生不老药,徐福最终也没有回来。我们寻的是一种令人发狂,嗜杀,且不惧任何战斗的药物。” 郑融蹙眉,喃喃道:“有这种东西?!” 项羽陷了过往的回忆之中,缓缓说:“据闻徐福驾船出海,寻找仙山,直到嬴政死时,仍未回归。” “便在徐福离开,直至赵政死前的那些年中,或许是嬴政上达天听,得到上苍指引。” 郑融道:“是的,这就是我把第二个探索地点定在始皇陵的原因。” 项羽揉了揉眉头,道:“你信真有天神驾临?” 郑融道:“先告诉我,你要找的那种药,也是天神给他的?” 项羽自己也不太清楚,道:“仅是据说,当年秦军不畏死,便因此药药效作用,你来寻的也是此药?” 郑融道:“不,我不清楚,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你说的药,我来找的是另外一件东西,也是传说中仙人交给秦始皇的物事——十二金人。” “后来你们找到药了吗?”郑融喝了半杯咖啡,把剩下的冷咖啡给李应灌了下去,将它随手塞进行军包内。 项羽道:“没有,当初我们到了此路尽头,便无法再进一步。听说那药以一个金盒封着,在嬴政的棺椁中。” 郑融起身道:“很好,目的一致,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开始考察。” “我们怎么出去?”乌戈斯愕然道:“来路已经被封了,现在不应该找出口么?” 郑融道:“总有办法的,始皇陵不止一个出口。” 项羽点了点头:“内里该还有别的通路才是。” 约瑟夫理解地拍了拍乌戈斯肩膀:“老弟,你要知道,文明古国的陵墓是不一样的。” “他们中国人喜欢把墓穴做成迷宫、地下城……”约瑟夫饶舌地说。 队员们纷纷起身,约瑟夫又道:“玩过勇者战魔王么?魔王总喜欢在迷宫里放一些神兵、宝箱、药水,刻意让勇者拣到,再让他杀死自己。” 郑融道:“是的,皇帝们真是闲得蛋疼。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们之中有男有女,你们可以学习亚当和夏娃,创造出一个新的民族,还不用怕近亲结婚。” 兰斯:“……” 作者有话要说:韩国妹创造世界 女医生揭秘结局~ 这个故事里的女角色们才是真·上帝~! 第20章 千年前的铠胄 万俑坑的尽头有一道暗门,暗门上是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每个方块上刻着弓、长矛、剑、斧的标志。 项羽在门前站了一会,说:“这次是推的了。” 郑融尴尬说:“别让我想起斯芬克斯的门……快点。” 项羽站在门前,默默计算着什么,继而探出手指,推动滑块。 一片安静,唯有项羽食中二指推动滑块的声音,石块滑动声不绝,咔嚓声连响。 项羽推完一万滑块,将它们排演成一个完美的古代兵阵,俨然如同兵临天下的王者,沉声道:“开。” 石门隆隆朝后退开,轰一声停稳,内里是一条更长的甫道,空气涌入通道内的瞬间,两侧灯火瞬间全亮! 金碧辉煌,万俑坑后竟连接着一片从未有人来过的密道。 通道每隔十步便点着一盏灯,郑融道:“史实记载,始皇陵的灯火燃料,用的都是极地人鱼之油,它们可以永远燃烧……”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乌戈斯道。 郑融没好气道:“拜托,这只是传说而已。” 灯台与灯台之间,摆放着武器架,每一个架子上都有一把武器。 有的是戈,有的则是矛,这些兵器在现代已经非常少见了。 “它叫腕盾,边缘很锋利,勿碰。”项羽善意地解释道,带着众人朝前走,莱妮正在对着一面镜子般的小盾牌修眉毛。 乌戈斯瞠目结舌,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弘的长廊,每一把兵器都仿佛历经千年而弥新,不染半点灰尘。 乌戈斯伸出手指去摸一把横置的长枪,约瑟夫拉住了他的手,拔了根头发放在上面,它在空中轻轻飘下,碰到锋锐处,一分为二。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项羽沉声道。 乌戈斯一脸难以置信:“当时的冶炼技术已经达到这个高度了?”他伸手将长枪拿了起来。 “请保护文物,你们拿的东西。”郑融道:“或许就是李牧用过的剑,蒙恬用过的矛,王翦用过的戈。” “也可能是欧冶子留下的神兵。”郑融经过兰斯身旁的兵器架,举起一把剑。 约瑟夫漫不经心问:“你认为这里会有藏在鱼肚子里的那件中国兵器?” “那叫鱼肠。”郑融道:“虽然都说嬴政把全天下的武器熔铸成了金人……不过我觉得,他还不至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 通路漫长而遥远,尽头是个台阶,队员们开始时还十分好奇,然而随着不断深入,兴致便慢慢减少,开始觉得乏味了。 台阶先下,继而通往上,没完没了,将近五六个小时的徒步行走令人疲惫至极。武器架完了,开始出现铁杆挑着的一具具盔甲。 有的锈迹斑驳,有的则光亮如新。每一具盔甲之下都似有如灵魂,注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郑融却一语不发,目光在沿路的盔甲与兵器中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 通道终于抵达最后的石室。 众人停下了脚步。石室内横七竖八地散着盔甲,满地粉末与白骨,还有不少钉在地上的箭矢。 项羽拦着众人,朝天花板上张望,继而迈出第一步,厅内一片静谧。 “这处便是孤当年走到的地方。”项羽道。 兰斯问:“会有机关?” 郑融蹙眉道:“应该没有了。”他跟着项羽走进石室,仰头,只见天花板上布满圆孔,正是飞箭射出的机关箭口。 项羽道:“当年进此厅内,一动那把剑,便启动了机关。” 项羽指向石室对面,尽头是一堵深青色的大理石墙壁,墙前摆着一个木剑座,座上横着一把带鞘古剑。 墙壁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篆。 郑融道:“你们都退后,勾索枪给我。” 队员们退回通道内,郑融朝木座上发了一枪,勾住古剑剑鞘,把它拖得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飞来,项羽探手握住。 只听稀稀落落的几声箭矢落地,石室内的机关弹药已费尽。 郑融吩咐道:“大家在这里休息一小时,约瑟夫,翻译文字。” 约瑟夫掏出笔记本,拿笔边看边记,笑道:“我以为你懂的。” 郑融道:“我只学过一点,记不太清楚了。” 队员们再次坐下,项羽看了一会,道:“我懂,念与你们听?” 约瑟夫道:“没有关系,我也需要先记录,待会我们的翻译再核对。” 项羽点了点头,转头四顾,朝石室侧旁走去。 郑融抽出古剑,青色剑锋犹如一泓秋水,映出它的双眼。 “那是镇压陵墓的宝剑?”兰斯问:“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很喜欢这一类兵器。” “我认得这两个字。”郑融喃喃道,他左手拿着剑柄,亮出两个大篆文,大篆与小篆虽名字相似,却天差地别,石鼓文就连约瑟夫也看不懂。 郑融道:“这把剑是战国时五大名剑之首,名叫湛卢,没想到会在这里。” 兰斯蹙眉问:“没有被带到历史文化遗产中心去?” 郑融摇了摇头:“项羽带我们走的是另外一条秘道,在秦皇陵的考古史上,中国还没有任何人到过这里。” “他们是第一批,也是唯一的一批。”郑融道:“你去哪?” 项羽道:“寻上次我带来的物事,不须担忧。” 项羽走到通道壁旁,以宽大手掌摸索,最后推开了一道暗门,走进密室中。 郑融手腕一旋,带着手中古剑荡起雪亮剑光,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后一避。 他朝李应勾了勾手指,躬身,双手侧持湛卢,作了个武士亮剑的手势,吩咐道:“过来。” 李应低声道:“你要把它捅进我的胸膛吗。” 郑融冷冷道:“是的。” 李应还未答话,郑融瞬间手起,剑落,铮然一响,金属交碰,李应手铐断为两截。 “郑融!”兰斯道。 郑融背对兰斯,收剑归鞘,唇动了动,无声地示意: 跑。 李应目光中满是茫然,许久后他也动了动唇,无声示意: 不。 他伸出手,想摸郑融的脸,郑融瞬间收剑归鞘,抛给起身的兰斯。 兰斯正要说点什么,郑融却道:“他的身手能为我们探出墓里机关,回去以后你再把他拷上。” 郑融转身走向通道另一侧的小门,兰斯无可奈何。 “一副手铐也奈何不了我。”李应无所谓道,又危险地朝兰斯笑了笑。 项羽站在通道一边的暗室中,郑融推门进来,石门隆隆合上。 暗室狭小,中央摆放着一副盔甲,一柄金色的长枪。 “这是谁的。”郑融问。 项羽沉声答道:“孤的。” 郑融蹙眉,端详片刻,项羽道:“昔年我领将士们入此处,几乎全军覆没,唯剩我一人,按墙上蒙恬遗言施为后方开启机括,打开墙后道路,然一步也行不出去,只得弃甲投枪,离开始皇陵。” 郑融动容道:“墙壁后是什么?” 项羽不置可否,看着那盔甲,似乎在考虑一个问题。 “你想重新穿上它么?”郑融上前翻检架上的铠甲,铜甲经过千年时光,却依旧流光焕发。 项羽说:“罢了……” 郑融道:“穿穿看,我还没见过你穿甲的样子。” 项羽英俊的脸上带着一抹隐约的微红,郑融上前,伸手为他解衬衣的扣子。 项羽脱下衬衣,内着白色的背心,臂膀,手臂肌肉健美有力,郑融为他解开皮带,蓦然一顿。 项羽笑了笑,牛仔裤里穿着一条四脚内裤。 郑融点头道:“不会被夹到那玩意。” 项羽噗一声笑了出来,动手取了外甲套好,系上带绳,秦朝的盔甲如金缕衣,呈背心状,以上千铜片碎甲彼此用牛筋细绳穿起,如同鳞片般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像一套防弹衣。”郑融评价道。 套甲是连着战裙的,上身时哗一声披到过膝,然而项羽身材高大,下身护甲只到腿前,现出健硕的双腿,露出的赤裸双肩与手臂更显安全感十足。 郑融单膝跪地,为他系好护膝。 项羽坐了下来,穿上铁靴。 护腕,战靴俱是饕餮头造型,靴跟有倒刺,下劈时便于伤敌,郑融暗自咋舌,看那套鳞甲份量,只怕有五六十斤重。 项羽穿好战靴,躬身试跃,稳稳落地,发出一声巨响,笑道:“仍未生锈。” 郑融满意地点了点头:“帅呆了。” 铠甲一上身,项羽仿佛又恢复了昔日叱咤沙场,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霸王气概,十步之内尽显一身悍勇之威。 项羽淡淡道:“过来。” 他朝郑融伸出手。 那一瞬间,郑融几乎有种错觉,项羽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邀请——于沙场归来的战将在邀请他的爱人。 “很合身。”郑融没有动,他微笑道。 项羽道:“龙泉的匠人为孤打造。” 项羽反手抽出金色的磐龙戟一抡,呼呼风响,手掌翻转,握定。继而翻过戟面,轻轻扳着郑融的肩膀,把他扳到自己身前。 郑融看着项羽的双眼。 “你们在做什么?我的天呐!快把照相机取来,莱妮!”约瑟夫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得上前左看右看。 郑融哭笑不得,转身离开暗室。 项羽淡淡道:“孤的盔甲,如今又穿上了。”约瑟夫好奇地摸了摸那套鳞甲,说:“可以脱下来让我看看吗?” 项羽解下一边护腕,抛给约瑟夫,约瑟夫伸手去接,被重达十斤的铜护腕砸得瞬间翻在地上。 项羽朗声大笑,出了暗室。 兰斯正在埋头研究约瑟夫的译本,转头看了项羽一眼,评价道:“非常夺目,你是个天生的战士。” 项羽点了点头。 “吾将沉睡于此,守护始皇千万载。”项羽沉声念道:“自吾先祖至子孙……” 郑融接口道:“你的翻译太古了,我,蒙恬,统领过三十万军队,蒙氏为秦国效忠三代,奈何受奸人所陷,弟毅身死。” “蒙毅?”兰斯问。 郑融颔首道:“我本该守义身死,但我追随始皇三十七年……从嬴政十三岁登基那年开始,到他沙丘病逝,确实是三十七年。先人教诲不敢有片刻忘记,今以湛卢托己一生……” 约瑟夫迷惑问道:“什么意思?把自己的一生托付在这把剑上?” 项羽解释道:“当时的说法,因哪一把兵器自刎,人之英灵便会永久存于那件兵器之中,成为剑灵。” 郑融点头道:“是的,所以欧冶子的干将、莫邪因此而得名,湛卢上寄托了蒙恬的灵魂。” “为始皇守灵千万载,至仙人再临之时,以十二真言启之。”郑融喃喃道:“果然有仙人,而且还是要回来的。” 项羽缓缓道:“若有过往战魂惊扰,须知吾灵镇守此处,须投盔卸甲,交出兵刃,速速离去。” “所以你上次来把盔甲放在这里了?”郑融道。 项羽点头,兰斯哂道:“好大的口气。” 郑融纠正道:“他确实有这个资本,蒙恬曾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在他之后,虽有项羽,但在他之前,确实是前无古人。” 约瑟夫一手托着下巴,眯起眼道:“这块墙壁后面有通路,翻译是翻译出来了,可是我们怎么进去呢?强行破坏?” 兰斯道:“刚才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没有多余的机关。” 金朴爱点了点头:“超声波检查也搜索过所有的墙壁,看来这条路只有把墙壁摧毁才能通行。” “玛雅星人的机械兵呢?”郑融问。 金朴爱迟疑答道:“都……在中央墓室内停留,没有任何动作。” 兰斯道:“我试试用核磁炮强行开启。” 项羽摆手道:“你们听。” 项羽调转磐龙戟,以戟尾叩击石墙,咚咚作响,背后显然是个空旷的巨大空间:“当初唯剩我一人,无法再前进。” 项羽看了郑融一眼,吩咐道:“都退后。” 项羽按上护腕一个机括,弹出五个精铁指套,他将指套逐一戴好,握了握拳,似在试力。 项羽的拳面上现出一道银白色的护指铁环,他握拳掂了掂,继而猛然一拳击向石壁! 砰一声闷响,墙壁巍然不动。 兰斯道:“还是不行……” 项羽一拳驻墙,身如泰山屹立,三秒后,拳心处如蛛网般的裂痕满布开去,延至整面墙壁,轰一声垮塌下来。 烟尘消散,郑融跨过洞口,走进最后的密室。 所有人都有种错觉,仿佛在跨过门的刹那走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内,那个空间无止无尽,巨室的天花板上布满日月星轨,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银色死海。 顺着海岸的边缘望去,兰斯电筒照射之处反射出一道金光,那是一尊顶天立地的金人铜像。 郑融朝银海中扔了块石头,不闻水声,石头弹跳数下,安静地躺在水面上。 “汞。”乌戈斯道:“比重十三点六克每立方公分,这是一个……占地非常巨大的水银池。” “我们到达传说中秦皇陵的真正密室室了。”郑融道:“估计海里沉着的,就是秦始皇的棺椁。” 第21章 水银池的石棺 “慢。”郑融阻住项羽:“这样走进去会出人命的。” 乌戈斯蹲下,采集了一点水银样品,小心地密封上:“看来我们无法再前进了,得回去拿防毒面具……” 郑融道:“我有办法。” 郑融从兰斯的行军包一侧取出一把圆筒型的长棍,仿佛是远古巫师用的手杖,他将棍包束在背后,反手从包内抽出摩西的手杖。 “这太荒唐了。”乌戈斯难以置信道。 “不。”约瑟夫忽道:“一点也不荒唐。” 摩西手杖的杖头亮起隐约的光芒,郑融道:“它可以分开液体,那么想必也能排斥一切蒸汽,跟着我。” 乌戈斯取出的空气分析器内,水银读数嘀嘀嘀地下降,最终变成零。 郑融吩咐:“不要离开我太远,我怀疑摩西手杖是有作用范围的,现在出发,走吧。” 一行人沿着汞海缓缓前行。项羽细密的鳞甲盔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很怀疑他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么多水银的。”莱妮道。 约瑟夫答:“汞在古代一向是件很神秘的玩意,西方拿它来炼金,亚洲大陆则用它制药,皇帝们很喜欢收集它,而且还很漂亮,不是么?” 约瑟夫举起乌戈斯的小玻璃瓶,水银在瓶底滚动,如同有生命的液体。 “敌人开始朝我们接近,它们似乎找到其他的通路了。”金朴爱面有忧色,电脑屏幕上所有小光点在极其缓慢地朝着隐藏墓室移动。 郑融道:“没有关系。” 水银海边,一尊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铜人拦住了去路,它手握巨大的石制宽剑,指向汞海中央。 兰斯以氙灯电筒晃了晃:“我想我们在一个圆形的湖泊旁边,你看对面。” 郑融道:“是的,这座水银池周围排布了十二只金人。”他按着兰斯的手腕,让他调整了个角度。 队员们齐声惊呼。 郑融道:“我想我们来对了。” 他们面前的金人雕塑,胸口刻着的正是摩西十诫的符文。 “命运之轮上的符号出现在这里?”约瑟夫道:“我开始仅仅认为它是一种图案。” “它确实是的。”郑融喃喃道:“金人胸口刻着符号的地方……似乎可以按下去,李应,麻烦你了。” 郑融接过勾索枪,朝高处发了一枪,勾在金人的手臂上,李应跃起,在绳上一荡,于空中划了个弧线,问:“按下去?” 郑融道:“大家退后,试试。” 李应荡秋千般荡过金人胸口,给了那个符号一脚,将它踹得隆隆凹陷进去。 “下来!”郑融道。 所有人退后,金朴爱道:“它们接近这个隐藏墓室了,但是为什么都停在外面?”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机关启动声响掩去了韩国妹的声音,十二只巨大金人的胸口同时亮了起来,大地震动,金人们纷纷伸出手。 “噢……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一切景象晃动不休,约瑟夫踉跄退后,险些摔倒。 又一声巨响,所有的金人都松开手,武器砰然落进汞海中,激起一阵飞溅的银柱。 水波纹自石制武器落地之处缓缓扩散开去,波与波干涉,消弭。 海面上全是荡漾的银光。 沉没入海的石巨剑如同舢板,再次浮出海面。 “走!”郑融道:“都上来。” 队员们纷纷跃上巨剑,它纵二十米,宽五米,犹如一个狭长的船,载着所有人,朝海中央缓慢前进。 同时间,十二件石兵器从不同方位浮起,不约而同地朝海中央缓慢前进。 郑融说:“只要进入汞海,我们就是安全的。” 兰斯颔首道:“机械杀戮者入海后容易被水银侵蚀融化,海水是金属,导电,导磁。” 兰斯朝海面发了一炮,核磁炮的蓝光在一望无际的水银海上滚动,犹如纠结电网乱窜,磁能团漫布,反复冲击。 金朴爱道:“它们没有进来,都围聚在墓室外面。” “很聪明。”郑融评价道。 硕大的机械飞蛾落在墓室外,收起翅膀,腹部缓缓放下一只合金虫蛹。 合金虫蛹蠕动到汞海边缘,钻入水银池内,缓缓沉了下去。 “我一直很难理解为什么玛雅星人的武器都是虫子。”金朴爱关了电脑,不寒而栗。 “那很正常。”乌戈斯同情地说:“虽然它们看上去很恶心,却是地球几十亿年里发展的必然。” “昆虫的始祖,在人类还没有进化时就已经存在于地球上。”乌戈斯掏出一个琥珀化石,里面是一只凝固的飞虫。” “亚马逊流域的琥珀。”郑融道。 乌戈斯点头道:“它们的生存方式非常科学,并容易随着环境改变而存活,昆虫的复眼能够查看多方位的信息,飞行速度极快,几乎是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就算有一天,地球上的人类都灭绝了,昆虫一定还活着。” “像蚂蚁。”郑融道:“蚂蚁能够举起自身六倍的重量,这在任何哺乳动物里都是无法见到的。” “有的。”约瑟夫打趣道:“人类里也有,比如说雨老兄,他是一只强壮的蚂蚁。” 众人都笑了起来,项羽莞尔不语。 十二把武器,弓、戈,矛、斧、剑……等等以相同的速度,在水银海面上滑向大海的正中央。 郑融抬头望了一眼,墓室天穹上群星运转,闪着亮光。 “我们乘坐的舢板。”郑融道:“或许是由天花板上的力量牵引的。” 郑融一开口,所有人仰首眺望,只见十二个发光的符号朝着天顶中央缓缓移动,目标正是中心点。 约瑟夫疑惑问:“它们的能源是从哪里来的呢?” 郑融耸肩:“也许是磁能,也许是水银流动产生的动能,谁知道呢。” 乌戈斯道:“那不可能,如果是水银在墓室中产生的循环动能,这就是永动机模型了,绝对不可能实现。” 郑融点了点头,十二把武器滑向同一点,砰地撞在一处,石武器互抵,静于海面。 石刃尖端互相错开,形成一个外环,环中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兰斯蹙眉道。 郑融抬头,见穹顶的符文汇集于一点,彼此重合,投出一道射线。 “嘘——”郑融道:“都让开点,有东西要出来了。” 天穹顶端投出的射线没入水银海,液态汞如同开锅沸腾的水,刹那翻腾起来,金朴爱的电脑上,圆水银池中央,聚集了一团极大的光点。 然而她没有再看笔记本屏幕,瞠目结舌地望向海中。 水银如瀑布般流下,聚成线,现出一具庞大的石台。 石台被底座托着,轰然出水。 “拍照。”郑融道。 身后白灯连闪。 石棺呈方形,水银淌下后,现出棺四周的符号,布满了那奇异的符文。 它如同一封神秘而解不开的信,自始至终便伴随着他们的探险历程。约瑟夫埋头誊抄,其他队员们围绕石棺,好奇打量。 “没有你要找的药。”郑融道:“只有这个石棺。” 项羽摇头道:“那物并非药。” 约瑟夫抄完石棺周围的文字:“这次我们有两个拓印可以对照了,离开秦皇陵后,必须马上回北爱尔兰去。” 郑融不置可否:“你觉得这两处的文字有联系?” 约瑟夫道:“这是必然的,但你最好称呼它为‘图案’,我认为它……也许不是一种文字。” 郑融蹙眉,约瑟夫缓缓摇头,表情犹豫:“它……不具备智能生物文字的最基本特征,这是我专业领域内的东西,解释了你也不清楚。” 郑融点头道:“那么它们也许只是装饰用的花边?包括摩西十诫柱子上的玩意,只是外星神的恶趣味……” 约瑟夫放弃了争论:“好吧,随便怎么说,破译这种东西说不定要很长的时间,而且得借助计算机,总之这次考察完了,你最好马上回去。” 郑融还是没有回答,他看了李应一眼,二人的目光彼此交汇,又马上分开。 待到约瑟夫拍照完毕,所有人猎奇的目光一致移开,驻留于郑融脸上,仿佛在期待他会宣告什么新的决定。 郑融看着石棺,平静地问:“要开棺吗。” 项羽沉声道:“开棺。” “噢不——”莱妮忍无可忍道:“我不是跟你们来盗墓的!这太荒唐了。” 乌戈斯道:“我也建议不要……这可是……我们已经把世界八大遗产之一毁得足够多了。” 郑融目光转向约瑟夫,约瑟夫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问:“你认为棺材里还会有什么?” “有项羽要找的药,不是吗?”郑融冷漠地说。 约瑟夫道:“这对已死之人不太尊敬……好吧,虽然我也不认识他,但是你就不怕里面会有什么恐怖的机关……或者……” 项羽道:“你们都退后,我来开。”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挖他的祖坟。”李应忽道。 项羽冷冷道:“你不懂。” “他懂。”郑融以手电筒无意识地晃了晃:“他曾经也很想挖军方的祖坟……” “够了。”兰斯打断道。 “女生们退后。”郑融道:“开棺。” 兰斯以激光射线划开了石棺的四个角棱,水银哗一声倾斜出来,众人退后。 乌戈斯嘴角抽搐:“你们太暴力了。” “先把你弄碎的兵马俑赔了再说我们。”郑融嘲道:“把棺盖移走。” 项羽奋力一举,手臂青筋暴突,将棺盖掀得飞了出去,在空中发出呼呼声响,摔在汞海海面。 巨响过后,李应蹙眉,似乎听到不寻常的声音,所有人停下动作。 “死亡骑士,你听到了什么?”郑融问。 李应指了指地面,沉思不答。 “继续开。” 石棺碎裂,现出第二层。 棺椁多达十二层,每一层的盖板上都绘制了一个奇异的外星符文,项羽依次把棺盖掀开,抛进汞海中,棺板朝四面平敞开去,一层接一层地叠着。 “你把那个图案的顺序记下来了么?” 约瑟夫道:“我拍照了,记忆力也很好。我大概能猜到这个符号代表什么了。” 郑融道:“是什么?” 约瑟夫:“不确定,只是有一个初期的假设,回去再仔细分析。” 最后一层石棺碎裂,约瑟夫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去看。 “喔……不,郑融,你看这是什么。”约瑟夫以手肘碰了碰郑融。 先前所有被项羽抛进海中的棺盖,上面绘着十二符文,安静地漂流于海面上,绕着中央的石棺,形成诡异的环。 郑融走上前去。 最后一层棺里,水银缓缓泄出,如有生命的液体,沿着石台周围淌入海中。 石台中央,躺着一具银色的尸体。 闪光灯卡擦一声,刺眼白光一闪,尸体反光瞬间炫目,郑融愤怒地喝道:“别拍照!” 约瑟夫愕然,郑融心跳得剧烈,深吸一口气。 周围死寂般地安静,项羽反手抽出背缚磐龙戟,沉声道:“让开。” “你要鞭尸?”郑融喃喃道:“别这样,他已经死了两千年。” “他就是嬴政?”兰斯忽道:“把你们中国所有版图统一的那个始皇帝?” 郑融迟疑地看着男尸:“也许,我看不出岁数。” 水银缓缓散去,现出尸体的脸,它被浸在水银中近两千载,皮肤呈现出大块的锈斑,体内仍残余大量的汞,这导致尸脸上眼睑,五官,双耳,嘴唇都保持着数千年前的轮廓。 男尸双手叠于胸腹前,手中握着一物。 “先等等。”李应抬手:“那是什么?” 水银极其缓慢地流淌,掩盖着男尸双脚的汞液终于全部散开,男尸手中握着的那物,现出一点金光。 “黄金?”兰斯蹙眉道。 “不是黄金。”乌戈斯喃喃道:“黄金溶于水银,不可能被保存下来。” “也有可能是合金,看样子像个帽子?”郑融道:“竟然没有机关。” 项羽道:“那物是秦代皇室的头盔。待我碎了其尸你再查看。” 李应说:“要拿下来看看么?或许当扯下来时,这具水银尸会扑到你的身上?” 郑融看得心里发毛,仿佛在恐惧嬴政的尸体随时会双眼睁开,如李应所说。李应道:“怕了?” 李应走上前,伸指去拽男尸手中握着的金属物。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道:“不,李应,回来。” 项羽沉声喝道:“别碰它!” 男尸十指握得极紧,李应食中二指勾着金属盔的边缘,使力拉扯。 李应微一扯,男尸的鼻孔,双耳,唇角,眼睑下俱是缓慢地流出殷红的鲜血,血珠拖过银色的脸庞,滴落在石台上。 第22章 背叛者的通告 石台下响起奇异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在啮咬着石板。 “退后,李应。”郑融道。 李应使力一扯,将金盔勾到手中,喃喃道:“血。” 郑融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果断道:“所有人离开这里,上石船,都上去!快!” “那是什么!” “不知道!”郑融道:“别攻击它!我们说不定还来得及争取到离开的时间!韩国妹,声波测试外部地形!” 十二把石型巨兵缓缓退向海岸的方向,项羽巍然立于舢板尾部,那具男尸背后仿佛有支立机关,将它撑得缓缓立起,如一块雕塑。 水银尸立于棺椁中间,脸上淌下触目惊心的红血,石舢板渐渐远去。 莱妮吓得大声尖叫,约瑟夫猛地几下抓拍,郑融终于发现了不妥。 “它背后的是什么?”郑融蹙眉道。 秦皇尸背脊上隆起一个发亮的拱包,百十根金属触须缠上了它的面部,每一根触须如同金属管,朝它的身体内注入血似的红色液体。 机器蛹的触须越抽越多,朝海面散去,探入了汞海中。 脚下海面猛地一震。 “当心!”兰斯喊道,众人纷纷俯身半蹲,稳住身形。 项羽抡起磐龙金戟,反手斜持,弓箭步躬身,翻转的手腕,小臂与肩膀成一直线,低头道:“嬴政,当年你兵入楚国,屠我吴中父老,将我祖父车裂于市,此仇千年不敢忘。” “项羽,等等!”郑融心惊道。 项羽抬头,远处石台中央,孤寂地站着沉睡千年的水银男尸。 项羽挥手,磐龙戟旋转着化为一片金轮飞向嬴政,穿透了它的胸口。 水银尸喷出鲜红血液,背后触须疯狂舞动,那一戟刺穿汞尸,连带着将它背后的寄生虫蛹激得直飞出去! 队员们惊呼,约瑟夫甚至忘了拍照,愕然道:“那是什么?!” 李应:“那是玛雅星机械中的高级复合指令器。” “有什么用?”郑融蹙眉道。 李应摇了摇头:“修复,搜集生物原料,其余作用尚不清楚。它伸出的金属管,曾经汲取了我们伏击特种部队里上千人的血液。我猜它想利用那具水银尸做点什么,幸好被他破坏了。” 那一瞬间,强烈的恐惧感在所有人心底延伸。 郑融察觉到了什么:“它是机械虫群的指挥者?” 兰斯沉声道:“你想把它抓回去研究?” 李应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它们的行动是统一的,它们接受所有来自飞船中枢的命令,但这一类虫,或者可以说是蛹,它拥有自己决定行动的能力。” 郑融颤声道:“那是说……里面住着外星人?” 李应侧着头,仔细打量那只金属蛹,缓缓道:“我认为没有。” 兰斯道:“回去。” “它要跑了。”郑融道:“抓不住它,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次的目的物品,先离开这里。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金属蛹收回了所有的触须,在石台上缓慢蠕动,再次没入水中。 与此同时,兵器舢板靠岸。 “在两个金人的中间都有一条通往外界的密道……”金朴爱开始探测迷宫。 轰的一声,石室内再次剧震。 郑融抬起手杖,转身后退:“项羽打开通路!马上离开这里!” 千万根闪烁着银光的触须探出水面,整个水银海一瞬间咆哮起来! “马上走!”郑融道:“我殿后!撤离!” 水银海疯狂翻腾,仿佛被虫蛹的触须所控制,闪着液体的银光聚成一团,扑向海岸,郑融将摩西手杖朝那团堪比楼房大的水银溶液一指。 哗一声,汞液的洪流被无形的力量分为两半,轰天撼地的冲向石壁,整面石墙坍塌下来。 兰斯喊道:“你快走!这里要毁了!天杀的……那是什么东西!” 莱妮大声尖叫,所有人忘记了逃跑,怔怔看着粘稠的海面拱起,现出一只巨大的蛹型怪物。 “还好把水银尸破坏了,否则我们现在将要面对的就是一个人了。”李应嘲道。 饶是项羽,此刻亦不寒而栗,兰斯踹开乱石,喝道:“快走!手杖交给我!” “你不会控制!”郑融一面举着手杖,一边后退,趁着水银巨蛹稍稍一沉,蓄力扑来时转身,吼道:“跑!” 众人一路抱头冲进了通道,更多的机械杀戮者涌了上来,水银蛹猛地一窜,金属水箭冲垮了墓室密道,砖瓦纷飞,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 郑融跑在队伍的最后,深深吸了口气,心内计算着水银冲来的距离,三十米,二十米…… 郑融猛地一个漂移,潇洒转身,以手杖朝通道中一指。 机械声刺耳,仿佛有千万个齿轮在汞液内旋转,摩擦,刹那间水银海聚成的触须被那一指之下,堪堪截停,成为一道闪着诡异光泽的横截面。 李应笑道:“宝贝,我来帮你。” “快走!”郑融喝道:“别啰嗦!” 水银液体哗然四散,沿着洞壁滚动回去,汇入汞海之中,李应上前一沉身,抱起郑融,跟着大部队开始飞奔。 直升飞机螺旋桨声响个不停,沃野千里,日正当空。 骊山侧峰隆起一个巨大的拱包,地底压力犹如井喷,轰一声巨响,将上千吨泥土与巨石一齐喷了出来。 探险队成员被巨力抛上空中,郑融离汞海最近,压力首当其冲,当即一口血吐出,手杖脱手而出,在空中飞旋。 项羽纵声大吼,于半空中翻身一跃,蹬上飞岩,借力反向纵起,堪堪抱住了郑融。 李应在乱石间几下飞跃,探手稳稳抓住摩西手杖。 “下面的人请注意,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七台军用直升机以及一艘三空飞行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纷纷围聚过来。 “头儿,他们来了!第四军的人!”古卡特的声音从扩音器内传出。 飞行舰投出数道绳网,准确地捞住每一个人。 “第七十一军,少将兰斯阁下,您的任务已完成。”扩音器中传出男人的声音:“请放下武器,等待人类联盟北爱尔兰议院颁布下一步计划。” “郑融!”项羽在兜网内挣扎,抱着郑融,郑融无神的双眼望向高处,一动不动。 郑融道:“兰斯!” 军用直升机各吊着一个绳网,缓缓飞向中央的军舰。 “你们已经安全了。”高处飞舰传来扩音器通话:“请不要乱动,接下来交给我们,每一位科学家都在保护下。营救分队,确认张开反重力防护壳。准备磁能力场炮。” “警告,SS级危险人物确认,白刃格斗特种部队,编号002,李应。” 兰斯攀着绳网竭力站直,将核磁炮负于背上,愧疚地避开了郑融的目光。 “兰斯——!”郑融吼道:“你出卖了我!你朝军方泄漏了李应的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茫然而陌生,李应迷恋地看着远处郑融,兰斯盯着洞口,不说半句话。 “兰斯——!”郑融疯狂地抓着绳网,怒吼道:“你这个混账!” “收拢目标。准备开炮。”旗舰上不带感情的声音下了命令。 “郑融!”项羽喝道:“冷静点!” 空舰展开两道金属机翼,伸出六个旋转的银色探针,探针亮起蓝色的电光,彼此连在一处。 “蓄能完毕。” 黑黝黝的洞口内,过了三秒,轰一声水银箭飞出,刹那间刺穿了空舰舰头! 所有人放声大叫,李应猛然吼道:“郑融——!” 巨大的飞行母舰发出刺耳警报声,飞散的水银再次聚拢,两股强力水流喷出,母舰机翼断折,旋转着朝后飞去,撞上一台躲避不及的直升机,响起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母舰化为火球隆隆坠落,项羽抽出腰间湛卢,毅然劈开绳网,朝下坠去,喝道:“放绳!” 郑融深吸一口气,朝另一台直升机开了一枪,勾索缠在起落架上,项羽搂着郑融,在空中荡了道弧线。 汞海漫出了骊山,所过之处草木镀上一层银色,巨大虫蛹再次凝聚成型,朝向天空,蛹腹鼓胀,似乎在蓄积爆发的水银箭。 “快逃!拉开高度,朝下炮击!”兰斯吼道。 直升飞机拖着绳网纷纷离开,绳索收拢,项羽道:“郑融,收索。” 另一侧,李应看了片刻,以手掌摩挲合金绳网,将它扯得碎裂,继而从天空朝下一扑,犹如展翅的夜枭。 “李应!”兰斯吼道。 李应手执摩西之杖,指向水银巨蛹,它的头部唰然分开,汞液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凝固。 虫蛹的身体漾着刺目银光,现出光滑的内壁,李应借着下坠之势,左手手指勾进水银壁障中,一路下滑,最终稳住身形。 “出来吧。”李应冷冷道。 水银蛹探出千万根银光触须,重重纠缠出李应的身体,将他的双脚,双手扯得笔直。 李应艰难地探手,触进汞海中央,抓住了一物,咬牙将它拖了出来。 他修长的身体被扯得几欲断裂,郑融痛苦地吼道:“不——!别这样!” 李应抓住了核心的金属蛹,拖出了它的尾巴。 一根金属节管倒卷,狠狠勒住李应脖颈,李应双目现出妖异的红色,另一根金属管射出红光,开始扫描李应的瞳孔。 李应不住颤抖,想退后避开,然而无数信息在瞳孔中跳跃。 项羽吩咐郑融:“抓稳。” 他让郑融攀紧起落架,继而双手高举古剑,两脚在直升飞机上一蹬,如离弦之箭般直射出去,飞向汞海中央。 “啊啊啊——”项羽纵声大吼。 湛卢剑锐不可挡,直劈下去,沿着他的下落轨迹划向汞海中央,将金属蛹一分为二。 哗一声水银海四散,触须将李应甩得直飞出去。 项羽躬身落地,抬头望向高处。 原野上一片静谧。 李应踉踉跄跄地站起,手指骨断折,掌中满是鲜血,一个站不稳,又倒了下去。 项羽朝高处的郑融看了片刻,毅然转身隐入了山林之间。 军用直升机落地,检查母舰尸骸。李应被拷上双手,押上直升机。 科学家们被依次带走,郑融道:“把我和李应关在一起。” 母舰坠毁,兰斯接任指挥官,吩咐道:“不行,把他俩单独关起来。” 郑融冷冷道:“兰斯,你对不起我哥。” 兰斯刚毅的眼中现出一抹近乎绝望的悲伤,他小声道:“郑融,如果李应是无辜的,我相信议院很快能还他清白。” “你知道的!”郑融像个疯子,他猛地上前去推兰斯,大吼道:“你知道的——!就算他没有罪!特种部队杀死战友,也够让他坐上电椅!你为什么不先问过我的意见!” “把我和他关在一起!”郑融近乎失去理智地吼道:“让我亲眼看着他坐上军事法庭的电椅!让我领走他的尸体!” “我把我哥哥交给你了!你连他的尸体没有还给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李应离开!绝不!” 兰斯被郑融推得连番后退,几乎无法再说半句话,许久后他说:“给他一针镇定剂。” 莱妮抿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滚动。 郑融与李应被分别架上了不同的直升飞机,项羽消失在山麓之中,数辆军用直升机起航,回归北爱尔兰。 第23章 修罗之舞·李应 五架军用直升机护送着郑融与兰斯的主机,跨越英吉利海峡,飞向被茫茫冰雪覆盖的北爱尔兰地下城。 荒岛中央,大理石山岩开启一个宽阔的通道,直升飞机进入。 “中央议会请求兰斯将军通话,完毕。” “收到。”兰斯沉声道。 “以下是来自军方与议会的指示。” 电磁声沙沙响,传来苍老的声音:“兰斯将军,议会要求马上提审外出考察的科学家小组,军方则有另外的决定。” 兰斯按下通话键,回答:“在保证郑融、李应二人的人身安全条件下,我忠于军方。” “兰斯将军。”老者不悦的声音:“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兰斯沉默,过了很久很久,老者作出了让步,冷冷道:“那么,把你手头的所有人交给议会,把古代遗迹之中得到的所有东西带回来,包括摩西的石板,马上!” 兰斯缓缓道:“服从命令。” “你们把他带到行政区去。”兰斯说:“必须有议会长亲笔签字才能交人,随时保持联系。” 士兵们立正,敬礼。 兰斯叹了口气,道:“郑融,你先休息一段时间,我以生命担保,不会让李应坐上电椅。” 郑融以近乎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兰斯。 兰斯没有再说什么,提着手提箱下了直升机,军大衣下摆在螺旋桨掀起的气流中飞扬。 军用直升机纷纷进入机库停稳,兰斯上了地面装甲车离去。 最后一辆直升机停定,亮起警报红灯。 “注意,SS级危险人物,第二军白刃格斗队——编号002,各单位请就绪。” 郑融双手被拷上,冷漠地注视着载有李应的直升飞机,机舱内渗出液体,黑色的起落架上,似乎淌下血来。 郑融敏锐地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士兵们上前,舱门拉开,变故突生!第一名拉开机舱的士兵哼也未哼出声,软倒下去。 “开枪!”机库指挥官吼道:“通知……” 话未喊完,机舱内飞出一把闪亮匕首,刺穿他的喉咙,将他钉在墙上! 李应两手各持一把手枪,砰砰声不绝,士兵猛推学者们,大吼道:“双手抱头,蹲下!” 项羽喝道:“郑融!” 郑融道:“你怎么在直升机里?!” 李应脚下不停,双眼神情冷漠,一边行走,手上两枪轮番扣动扳机,每一枪开火俱是击中一人。 侧边一名士兵发弹,项羽反手挥起湛卢剑,被震得后退一步,弹头落地,项羽道:“跟我们走!” “包围他!” “戴好头盔!” 士兵们惊慌喊道。 “通知特种部队支援!” 李应邪气一笑,躬身,伏背,双臂舒展,单足钉在地上,优雅地原地一旋身,犹如隐身于黑暗与鲜血中的华丽舞者。 “砰砰砰砰砰!”十余枪连射,弹雨呼啸而去,瞬间清光包围圈外所有人! “卧倒!”郑融喊道,把项羽扑倒在地。 李应原地旋转一圈、又是一圈,足足转了三周,枪声震耳欲聋,再次稳稳站定时,周围一片静谧。 约瑟夫难以置信地缓缓站起。 砰砰两声巨响,约瑟夫吓得再次蹲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应双手抬起,手背护在左右额角前,左右两个角落狙击枪发出巨响!弹头射中李应双手! 李应手腕一抖,抖落嵌在双手手套上的合金弹头,继而反手亮枪,看也不看,同时扣动扳机! 高处两狙击手被李应上百步外,一枪射爆颅腔! 李应微微喘息,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似乎很疼。 周围一片静谧,郑融低声道:“安全了。” “他一直……我的天……”莱妮双眼中噙满泪水,不住发抖,到处都是死人,机库内的士兵被杀得干干净净。 “他从前虽然厉害,但还到不了这个程度……”郑融缓缓道:“李应。” 李应静静站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似乎在思考。 “李应?”郑融朝前走了一步,被项羽警觉地护在身后。 项羽道:“李应!听到说话么?”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逃跑了?”郑融问。 项羽答道:“骊山脚下,他们检查战场时我躲进了一辆直升机的尾舱。” 郑融道:“你把所有人都杀了?” 项羽:“路上出舱时李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机上士卒尽数杀死,我便出来了。” “李应!”郑融忽有种诡异的感觉:“醒醒!你在做什么?” 李应微低着头,修长身材站在血泊中央,犹如一棵血蒺藜。 机库内闪起刺眼的红灯,警报一声接一声。 郑融推开项羽,上前一步,又是一步。 “李应……”郑融低声道。 李应的后颈破开一条狭细的血缝,钻出一只银色的甲壳虫。 一刹那,郑融的血液似是凝固了,那只寄生甲虫离开李应的身体,张开翅膀,嗡一声高速飞进机库通风口。 李应终于回过神,吼道:“截住它!” 项羽甩出手中古剑,李应连着砰砰几枪,飞虫掠进通风口铁栅窗,消失了。 郑融控制不住的发抖:“李应……你……” 李应仿佛变了一个人,仓皇道:“离开这里!所有人马上离开这里!它们马上要来了!” 郑融道:“谁?玛雅星人要来了?” 李应:“听着,郑融,没时间解释了。” 郑融:“你真的是叛徒?!” 李应:“不!不是,相信我,刚刚离开我身体内的情报收集昆虫是最后的任务,它们已经知道北爱尔兰人类避难所的地图了!郑融!” “带他们走!”郑融当机立断:“约瑟夫!项羽护送他们去,找议会,发布消息!去啊!” 约瑟夫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开始奔跑。 项羽仍在迟疑,郑融吼道:“快去!告诉兰斯!马上撤出地下城!” 郑融抛出一个通讯器,项羽抬手接住,跟在约瑟夫身后,带着队员们跑出了机库。 “你呢。”李应低声问。 “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死,陪你弥补你的罪。”郑融走到李应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们站在机库中央,李应牵起郑融的手。 “听着,宝贝。”李应小声道:“你不能死,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郑融道:“我必须死,马上这里就要成为历史了,我亲眼看过好几个地下城的沦陷,你还指望我能做什么?” “约瑟夫会把有用的资料整理出来。”郑融的语气冷淡得像在讨论无足轻重的事:“我哥死了,兰斯背叛了我,能在死的时候和你一起……” 李应忽道:“我能理解兰斯,但还没到时候,现在听我说,宝贝,不要插嘴。” 李应侧过头,英俊的侧脸一如多年前,完美得令郑融屏息。 “我不是你的李应。”李应低声道:“原本的李应已经死了,看。” 他从大腿侧的口袋内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缓缓划开自己耳下至脖颈处,取出一块芯片。 郑融深吸一口气:“它们对你做了什么?!” 李应笑了笑,把那块芯片交到郑融手里,一手搂着他的腰,低头,二人鼻梁互相抵在一起。 “它们改造了我,令我的身体受伤后能快速愈合,还改变了我的意志,我的潜意识……”李应喃喃道:“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过去的那个人,是杀戮者0639,还是特种兵李应……我的记忆被它们改写了无数次,但我仍然埋下了这快芯片,并设置了三个触发机制,郑峰死了,兰斯甚至不听我的解释,就朝我发起攻击……只有你,宝贝,你一直相信着我。” 郑融迷茫地问道:“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应给了郑融一个绵长的吻,唇分时缓缓道:“这块芯片上,有人类战士李应,最后留给你,关于‘它们’的绝密资料。” “它以电波形式储存了四年,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把它转录为可视信息。” 郑融道:“等等,是脑电波形式的记录?” 机库大门轰地一震。 李应温柔地说:“是的,这段消息曾经被写在记忆里,我屠杀了一个人类军事基地,找到了生物电波分析方法,给自己动了手术,才把它植入体内,因为转储为芯片形式,这些记忆已经在我的脑中被抹去,很抱歉,我现在无法告诉你芯片中都记载着什么。” “你期望有一天我会亲手解剖你的尸体?”郑融道。 李应笑了笑:“或许吧,这不是终于交到你的手里了么?” 郑融喃喃道:“北爱尔兰就有脑电波频谱分析器,印度洋军事基地里的被你毁掉了,这里的是世界上最后一台。” 李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问:“在哪里?” 郑融道:“别再说了,跟我来!” 机库大门再次猛地一震,合金机库大门变为高温的炽黄,另一侧,通向地下城内城的巨闸缓缓降落。 郑融拉着李应的手,全力飞奔,冲进了爱尔兰街道。 到处都是警报声,地下城天顶,全息投影变幻出城内地图。 “紧急疏散,紧急疏散,所有本地居民请按身份证色级,前往Z区,登上方舟逃生。” “紧急疏散,核能自爆系统将在两小时后开启。” “所有人请抬头,在你们的头顶有通道指向,红点为玛雅星机械杀戮者方位,请观察地图,不要靠近红点聚集处。” “本地防卫队到C区机外集合。” “紧急疏散……” 到处都是爆炸声,机械蜘蛛一拥而入,人类慌张的哭叫与呐喊,郑融在分岔路停下,喘了片刻,掏出身份证卡,塞进一台路旁显示器的卡槽,按了几个按钮。 屏幕中现出地面上的景象。 玛雅星人的母舰在北爱尔兰上空缓缓旋转,十二枚符文焕发着颜色各异的光。飞船上投下数以万计的的蜘蛛球,它们落地后张开八只锋利的合金足,密密麻麻地涌向地下城机库入口。 红点越来越多,占满C区,并不断深入。 远处,人类防卫队开了第一炮,整个天穹黯淡下去。 “注意,地下城核能自毁装置开启,倒计时一千八百秒……” “没有时间了!还剩三十分钟!”郑融抽出身份证,朝F区跑去。 李应将郑融拦腰抱起来,路灯依次熄灭,F区的计算机与信息馆,顶楼如同一个巨大的玻璃球,仍然焕发着蓝光。 研究员已逃得干干净净,大厅内铺满杂乱的废纸。 叮一声电梯抵达一楼,郑融与李应朝里冲,金朴爱朝外冲,二人撞了个满怀,分析纸散了一地,金朴爱尖叫。 郑融头大如斗,怒道:“不是让项羽带你们走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金朴爱在地上到处摸,李应伸出修长的手指,于地砖上轻轻一抹,挑起淡蓝色的隐形眼镜,伸到她面前,金朴爱成了对眼。 郑融真是没脾气了。 “我我我……郑融博士,我来找一些资料。”金朴爱道:“这些计算机信息非常珍贵……” 信息馆一声爆响,四周震动,馆区警报声大作!金朴爱吓得坐在地上尖叫。 “你们要创造世界,连命都不要了吗?思密达!”周围震耳欲聋,郑融在她的耳边大喊道。 机械杀戮者攻破人类防御阵线,C区,A区相继沦陷,李应道:“你知道脑电波频谱分析器在哪里么?” 金朴爱镇定下来,答:“在顶楼……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郑融道:“跟我来。” 电梯上到顶,郑融道:“通行口令!” 金朴爱道:“你想做什么?”她掏出身份证卡,塞进读卡槽,凑上前让光线扫描瞳孔,数道合金大门轰然打开,现出顶层大厅中央的一台巨大机器。 “电能还可以用。”金朴爱拉下电匝,中央计算机处理器亮了起来。 “让我看看……”金朴爱接过芯片,喃喃道:“这种接口是印度洋计算机中心专用的……你们从哪里得到的?怎么还有血?” 李应搂着郑融,彼此都没有回答。 郑融道:“能把它转成图像与声音讯息么?” 金朴爱从脖颈上解下一枚钥匙,打开了大厅侧边,隐蔽处的一个保险柜,取出一个读卡器。 “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不转移走?”郑融动容道。 金朴爱一脸平静:“这是我的私人物品。”她把芯片插入读卡器,再把读卡器连接在中央计算机上。 大地又是一震,警戒光切换为蓝色。 “它们来了。”李应道。 巨大的显示墙上跳动着千万股电波图像,彼此密密麻麻交织,如同一个瑰丽的世界。 金朴爱输入几个指令:“这是去年的最新成果,生物意识数据化科研项目……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到芯片的?” 郑融问:“你也知道这么项目?” 金朴爱说:“我的丈夫是个印度人,他是这个科研小组的负责人,但印度洋军事基地在一次玛雅星人的进攻中……” 李应插口道:“我杀了一个印度人,从他的实验室里取到了神经中枢金属探针,以及整套芯片设备。” 郑融不悦道:“闭嘴!” 金朴爱顿了一顿,没有回答。 轰炸声越来越近,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李应低声道:“吻我,宝贝。” 郑融眼睛发红,没有理会李应,显是因为他不合时宜的解释动了真火。 “我很抱歉,金朴爱小姐。” 金朴爱的手攥着紧紧的,低声抽泣。 李应又说:“吻我。” 郑融叹了口气,李应侧过头,在他耳边厮磨,喉中发出隐约的呜呜声,仿佛一只请求原谅的狗。 郑融别过头,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李应看了一眼屏幕,信息转储只进行到7%,他松开手:“我下去拦住它们。” 郑融猛然道:“你疯了!”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抓住李应手腕。 李应横过手,手掌在郑融腕上轻切,郑融翻手去抓他衣领,李应倏然后退,一个打滚躲了开去。 李应笑着说:“我会活下来的。” 他转身冲出了计算机信息处理中心。 第24章 地狱火焰之海 室内安静,只余金朴爱的抽泣声,屏幕上“LOADING”的长条缓慢攀升。 “我很抱歉。”郑融说。 金朴爱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科研项目。”郑融又道:“它有什么特殊作用么?” 金朴爱哽咽道:“没有战争协助作用,只是一项黑皮书上的补完。” “黑皮书补完?” 郑融蹙眉,他知道黑皮书上的内容性质——战争失败后的多方猜想,以及预留计划。最坏的情况是,人类被玛雅星人彻底毁灭,永远消失于地球上。 金朴爱情绪稳定些许:“把我们记忆中最美好的画面,通过大脑潜意识保留下来,再把人类的记忆集中在一起,存进一个真空匣子里,埋进地下。” 郑融明白了:“以后,如果有新的智慧生物出现,或许几十亿年后能挖出来,看看在他们之前的时代,我们的故事。” 金朴爱默默地点头。 她开启了侧边的另一个屏幕,怔怔看着,上面是她与一个印度人在沙滩上的摄影。 “这是我的丈夫。”金朴爱喃喃道:“三年前死了,被你的爱人杀了。” “我……”郑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充满愧疚,不敢在金朴爱面前再呆下去。 通讯器内传来项羽焦急的声音:“郑融!你们还在机库里吗?!郑融,回答我!” 郑融如得大赦:“哥哥!我们在F区!你能过来吗?!”他看了一眼屏幕:“外面全是机械蜘蛛!其他人呢?” 项羽道:“约瑟夫和诗音已经上船了!其他人安全!我马上通知兰斯!金朴爱失散了!” 郑融几乎是用喊的:“金朴爱和我在一起,李应在楼下保护我们!你快过来!” 项羽关了通讯,郑融窥见一丝希望,问:“这里有防御装置么?!” 金朴爱道:“在玻璃穹,沿着那边的楼梯上去。” 郑融快步奔上穹顶,接上射炮电能,一团透明的球扭曲了周围景象,缓缓笼罩了炮台四周。 郑融一阵晕眩,身体缓慢飘了起来。 “靠,还是力场炮。”郑融喃喃道。 他看到李应,李应成了个小黑点,在上百架机械蜘蛛中四处游走。 力场炮充能完毕,身周变为无重力状态,一台巨大的机械百足虫冲进F区大门,郑融戴好瞄准镜,朝昂首支立的杀戮者悍然开了第一炮。 透明力场球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死亡骑士!当心!”郑融在扩音器内笑道。 李应瞬间避让,闪开擦肩而过的力场球,它飞向机械蜈蚣,甫一接触,合金构造的机械躯壳瞬间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所有肢节电光乱窜! 引力波作用下,机械兵器发生了爆炸,火与烟,电光都被裹在球内,一刹那压缩得无限小,成为一块不到半升的金属立方块。 金属方块砰然落地,将地面砸得砖石纷飞。 瞄准镜放大了整个战场,李应朝着瞄准镜抛了个飞吻,一躬身,表情专注,再次跃起。 郑融喝道:“别乱跑!我掩护你!” 李应红色的左手摆了摆,示意无需掩护,郑融调转炮口,射出连串力场透明球。 到处都是昙花一现的火光与爆炸,然而每一次爆炸还未来得及翻涌开去,俱被引力炮压缩为一小团。 满地金属块,诡异的安静,机械杀戮者俱已清光,远方大地阵阵震动,仿佛昭示着更大的危险即将到来。 砰一声,F区大门被轰得破碎,一头巨大的甲虫匍匐而入。 郑融深深呼吸,反手将能源阀一弹,推到最顶。 “警告。”电子合成女声响起:“超过最大临界值,50%可能黑洞产生。” 引力炮开始疯狂蓄能,抽走了计算机馆内大部分供电,电梯停在楼层当中,所有的照明设备同时熄灭,只余炮台荧光屏上焕发的蓝光,映着郑融英俊的脸。 李应抬头看了一眼。 巨甲虫壳上,一只金属蛹探出触须,朝四周发出无形电波。 巨甲虫张开虫翼,内里射出两只飞虫! 李应猛地一震,吼道:“郑融!小心——!” 李应在半空中一跃,揪着一只金属飞虫,飞向信息馆顶层, 郑融悍然开了最后一炮!巨甲虫支起前肢,蓝光在口器内汇集,喷出一道电光! 引力球与电能炮相撞,巨甲虫喷出第二团耀眼白光,斜斜擦过弹道轨迹,轰正穹顶中央! 爆炸声惊天动地,郑融被激得直飞出去,李应一拳击入飞虫腹部,翻身跃下,搂住郑融。 “摔死也……挺好。”郑融被碎玻璃扎出一身血。 “不会死。”李应低声道,继而伸手,五指悍然抓进了信息馆外墙! 玻璃墙一声爆响,四处都是飞溅的玻璃碎,闪烁着死亡的光泽,一只飞虫高速飞来,沿着二人下落方向猛地一掠。 “啊——!”李应痛得疯狂咆哮,一只脚被卸了下来! “李应!”郑融喊道。 李应咬牙以手指勾着玻璃外墙,一路下落之处激起漫天飞扬的玻璃渣,破碎声不绝,激飞出一道冰蓝色碎屑轨迹。 又一只飞虫掠开,切断了李应的左手,鲜血喷了郑融一头,李应手臂一端,二人离了借力处,头朝下直坠下去。 项羽刚冲进F区,骤见二人如断线风筝掉落的一幕,大吼道:“郑融!” 一道激光射来,项羽准之又准地将湛卢剑翻转,剑身反射激光,将空中飞虫击成一团火球。 “啊啊啊——”项羽双手握剑,勃然怒吼,连人带剑冲向背对自己的巨甲虫,湛卢剑身火花四迸,将整只巨虫一分为二,爆炸冲天而起。 项羽跃起,奋力将长剑一掷,流星般飞向下落的郑融与李应,钉在墙上,李应松开搂在郑融腰上的左手,堪堪抓住剑柄,郑融反手抱着李应的腰。 霎时冲力一顿,两人被吊在离地面两米处。 李应松手撤剑,郑融落地。 金朴爱拿着一根存储条,气喘吁吁地下了楼。 项羽疾喘逐渐平复,李应全身鲜血淋漓,被郑融抱着,郑融痛苦地大喊,那声音撕心裂肺,他发疯地摇着李应,最后把他放平,将头埋在李应的肩上,不住恸哭。 “我……的任务完成了。”李应迷茫地看着郑融,缓缓道:“宝贝,走。” 郑融道:“还有机会,还有……还有机会的,撑住,李应,别死,回去可以装上机械假肢……” 金朴爱捂着嘴,忍不住恸哭起来。 李应道:“我……已经进入自毁模式了,你摸……” 李应的紧身刺客服在下落时便已随着手臂断裂,被冲力扯得粉碎,满是鲜血的赤裸胸膛缓慢起伏,响起电子仪器的“嘀嘀嘀”响。 “不——!”郑融发狂地喊道,紧紧抱着李应。 李应无力地笑了笑:“带……你弟弟走,还有……它们在靠近这里了。” 项羽沉默地拉起郑融,郑融失去理智地大哭大喊,猛力挣扎。项羽把郑融紧紧抱着,不由分说地将他带离了信息馆门口。 “我爱你,郑融。”李应闭上双眼,喃喃道:“以后……好好生活,我们会赢的……” “永别,李应。”项羽沉声道:“走!不可耽搁!” 李应躺在信息馆的台阶前,身下漫出一滩血泊,他的双眼始终跟随郑融离去的方向,瞳孔缓慢扩散,呼吸停了。 上千只机械蜘蛛涌入信息馆内,一只闪着银光的金属虫蛹蠕动上台阶,探出两根触须,开始扫描李应仍不瞑目的双眼。 他的胸膛,红光隐约一闪一闪。 三秒后,巨大的音爆冲击波当一声扩散开去,刺客的身躯化为粉末,能量风暴肆虐整个F区,高楼在风暴中碎为千万飞屑,所有的机械蜘蛛在风暴冲击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三百秒。” 项羽背着郑融,沿地下水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里是驱动整个地下城的第一层能量——潮汐能发电水道。潮汐转化为少量电能,再从海水中分离出氚,利用核聚变发电,供给整个地下城稳定的电力。 现在,所有的核反应堆都已停止工作,唯剩通道内的海水仍哗哗地淌着,它们将在五分钟后作为最后的能源,引爆整座地下城,从2000年开始经营的避难所,便将在蘑菇云下彻底毁灭,化为灰烬,成为永恒的历史。 “他偿命了……”郑融低声,悲切道:“他终于死了。”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项羽在水道内朗声唱起古代的招魂之歌。 “郑融。”项羽在水道的尽头停下脚步:“他没有死,正在跟着我们的脚步。” 水道中,一片沉寂,水流渐渐静止。 “你的哥哥。”项羽道:“李应,所有战死的人,都与我们同行,他们在天之灵,与你同在。” 时光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地下潮汐再次开始涌动,从北大西洋而来的水再次哗哗流动,庞大的涡轮缓慢旋转,带着苍白的光,一条条在黑暗里掠过。 项羽按下通讯器:“呼叫兰斯。” 兰斯犹如发疯的猛虎,朝着通讯器咆哮道:“还有不到三分钟地下城就要被炸掉了!你们在哪里!” 项羽道:“我们在地下水道的出口,你们在何处?” 兰斯道:“马上沿着侧门离开,尽头有水下救生船,海面上到处都是玛雅星人的侦查机械飞虫,千万不要浮上海面,沿着方位从海底过来……” 兰斯急促地报出了位置,又焦急道:“你们那里还有多少人?救生舱可能不够,叫李应和我说……” 项羽沉声道:“李应死了,我、郑融、金小姐活着。” 通讯器内一阵沉默。 兰斯疲惫道:“我很抱歉,马上离开地下城,潜艇在一公里外等待接应。” 项羽推开小门。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一百六十秒。” 到处都是刺眼的红光,涡轮室内并排摆着两个水下救生舱,郑融失魂落魄地站在救生舱前。 “你把这个带回去。”郑融把记忆储存条交到项羽手里,冷不防被他打了一巴掌,登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项羽道:“壮志未酬!岂能身死!” “刚刚兰斯报的方位是多少?”金朴爱简单地设置了水下救生舱发射方向,两台救生舱的外壳打开。 郑融绝望地闭上双眼,项羽道:“金朴爱,你用一个。” 金朴爱躺进救生舱,舱门合拢,缓缓下沉,继而瞬间射出了地下城。 “警告,离核能自毁模式开启还有六十秒。” 项羽道:“郑融,你不想看看李应的遗言?” 郑融沉默片刻,继而缓缓点头。 项羽:“那便进去。” 郑融道:“你呢。” 项羽道:“我抱着你。”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郑融侧躺下去,畏寒地蜷起身子,项羽高大的身躯也躺了进来,伸出手臂,让郑融枕着。 救生舱门关上,郑融贴着项羽钢铁的铠甲,鳞甲冰冷,然而他在盔甲下跳动的心却令他觉得安稳,可靠。 项羽摸摸郑融的头,沉声道:“活下去。” “十、九……” 救生舱滑出水道,在牵引力下不断加速,郑融满脸是泪,微抬起头,项羽吻了郑融的额头。 眼前一片瑰丽的蓝光,救生舱飞出海岛大陆架,舱尾推进涡轮开始旋转,朝预设方向飞去。 “一,自爆启动。” 遥远的太空中,水蓝色星球缓慢自传,黄昏的分界线处,格林威治以西,北爱尔兰海域释放了相当于两亿四千万吨TNT当量的核聚变能量,将人类的四大主城之一彻底炸成废墟。 那是自前苏联停止军备竞赛后,销毁六千万吨TNT当量级氢弹以来的最大一次自毁式引爆。 北爱尔兰核自毁产生了长达八十年的铀放射污染,扩散到整个英吉利海峡。 然而,一切还远远未曾结束。 上亿艘水底救生舱熄灭了探照灯,在核潜艇的电波探测下,于潮汐间缓慢飘流,救生舱中的幸存者带着或惊恐,或绝望的目光望向天空。 覆盖了整个天空的玛雅星飞碟缓慢旋转,十二个象形符号泛起漂亮的光,继而光束撼天动地的射进海中! “轰!” 光柱击入地壳层,直探入千里深的地底,每一道激光柱都能轻易击穿地壳,激起黝黑不见底的深坑。 海底天翻地覆,海水呼啸着朝空坑中涌去,天空的神祗飞碟再次旋转,第二次发出巨型光柱! 救生舱被卷进尘泥之中,地底涌上的岩浆轻易将蚕蛹般的舱船卷得粉碎! 人类军团的潜艇纷纷朝海面射出导弹,导弹飞上海面,继而拖着白烟朝天空中的飞碟射去。 光芒此起彼伏,映红了整个海域。 机械虫群探测到了海底潜艇的位置,纷纷没入海内,收起翅膀,后肢展开推进器,凡是抓到救生舱,便拖出海面,朝圆盘飞去。 潜艇纷纷启动鱼雷,拖出千万道气泡,射向海底的机械昆虫。 黄昏中,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到处都是呼啸的飞弹,密密麻麻坠落的火球,与太空飞碟射出的耀眼激光柱。 千万根金属节管从海面探入,攫向海水中浮浮沉沉的人类救生舱,犹如蛞蝓在取食虫卵,每纠住一个,便将它拖向海面,送上天空。 一根触须卷住了项羽与郑融的救生舱,它的力度压得舱上透明罩现出破碎的裂纹。 项羽抱着郑融,二人一同望着那根金属触须。 项羽问郑融:“你会游水?” 郑融点了点头。 项羽叮嘱道:“出海面后,我便以利剑砍破此船,你抱着我,落海后再寻逃生之计,不可慌张。” 郑融镇定了些,项羽又道:“将我铠甲解了。” 郑融帮项羽脱了鳞甲,项羽赤着手臂,体温灼热而具有安全感。 说时迟那时快,一架海底侦查艇飞来,激光切断了纠缠救生舱的触手。 “是谁?”郑融蹙眉道。 “呼叫项羽。”通讯器中,兰斯声音传来。 项羽答:“收到!” 兰斯:“我们遭到攻击!准备弃艇逃生,请马上改变方位!” 项羽彻底懵了,兰斯快速地报了经纬度,郑融在控制板上输入了新的坐标。救生舱转换方位,掉头朝西面高速行进。 “郑融还好吗。”兰斯焦急地说:“郑融,李应已经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一直……” 郑融没有回答,兰斯的通讯器中传来爆炸声。 那一瞬间,郑融全身冰冷。 郑融颤声道:“兰斯?” 通讯器沙沙响。 郑融带着哭腔道:“兰斯?!” “兰斯——!”郑融绝望地喊道。 卷三 时之潮汐·十二符文 第25章 轮椅里的祭司 陆水空移动母舰“时光号”。 大门隆隆开启,兰斯站在救生舱入口。 谢天谢地,郑融松了口气,连番骤变令他双眼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项羽道:“我把人带回来了。” 郑融怔怔站着,他应该上前给兰斯一拳,捣上他帅气的脸,然而他现在连动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兰斯走上前,跪在郑融面前,拉起他的手,吻了吻。 兰斯满脸都是泪水,郑融蹲了下来,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静了片刻,他伸出手,抱了抱兰斯。 郑融道:“我以为你也死了。” “那是莱妮。”兰斯缓缓道:“她听到李应死了的消息就彻底疯了,我想开侦查艇去救你们,被她抢先一步关上了舱门。” 郑融疲惫起身,喃喃道:“她终于赢了。” “她和李应都死了,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追求他,剩我还活着。”郑融落寞地说。 三个月后,阿拉斯加地下主城,军事法庭。 北爱尔兰主城引发核爆炸,地球上只剩下三个人类避难所,数以亿计的人没有逃出来,死在了海底。 第七十四军几乎全军覆没,除去编制。 这一次暴露位置后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现在开始审查兰斯·沃洛克、郑融、约瑟夫·凯德尔、项羽、金朴爱、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等人的案件。” “人类遗民联盟向本庭提出诉讼,理由是以上人向叛徒李应通报消息,暴露北爱尔兰人类避难所位置,招致玛雅星人的毁灭性打击。” 郑融注意到林思烟怀孕了,她坐在旁听席上。 一名戴着眼镜的老司令官说:“现在提审被告兰斯·沃洛克将军。” 兰斯身着军蓝色便服,衣领竖着,一丝不苟,站在被告席上。 “请被告陈述案件。” 兰斯道:“这次的意外源自北爱尔兰军高层的一个决策,与几名学者成立的调研队伍没有任何关系。” “东西伯利亚军事基地,因为白皮书‘偷渡’计划的失败而被炸毁,物理学者郑峰在这次失败中付出了生命,郑融作为他的弟弟,继承了他的遗志,接受任务的后续部分。” 司令官说:“兰斯将军,白皮书计划已经终止。” 兰斯道:“它没有被终止,佩克元帅作为最高负责人授意我把它继续下去。” 旁听席与陪审团交头接耳,司令官又说:“佩克将军已经牺牲了,你没有任何书面记录能够证明。” 陪审团中一人冷冷说:“他们在知道李应的叛徒身份的情况下,还把他带进人类地下城,付出了九千万人类生命的代价,只换来一段没有任何人看得懂的图像,理应被处以死刑。” 郑融大声道:“你们不让我看,怎么能解读?!李应想对我说的话都在那根储存条里,必须让我看过才能向你们解释!” 司令官道:“安静!” “郑融博士,你在阿拉伯埃及共和国遭遇李应时,能提供什么证据,来证明他不是叛徒吗?” 郑融:“不能。” 司令官:“他在三年前,屠杀了二军特种部队一千四百四十人,并引爆了印度洋人类军事基地,这件事你是否知道。” 郑融道:“他是为了寻找一个记忆转储器……” 司令官:“你只需要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 郑融愤怒地说:“当时他的最后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在玛雅星人的监视下暴露出任何信息!否则埋在他胸口的炸弹会把他炸成灰烬!他要拿到那个东西,只能用屠杀的方式来暂时掩护!” 司令官:“他可以联系军方!” 郑融大声道:“他后来尝试着和兰斯接头!但特种兵部队攻击了他!甚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司令官:“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现在只换来一段谁也看不懂的图像!” 郑融吼道:“那是因为你们不让我看!没有人懂他!只有我懂!我懂!” 一名上校军官匆匆进入,低声在司令官耳边说了几句话。 司令官不耐烦道:“科学家协会没有任何权限带走军方的囚犯!” 那名军官从衣袋内掏出一张纸,放在司令官面前,展开。 司令官沉默地靠在椅子上,似乎在迟疑。 “他也没有这个权限。”司令官自言自语,又朝郑融看了一眼。 “我是郑峰的弟弟。”郑融冷冷说:“乌戈斯·斯科罗多夫斯卡是波兰人,居里夫人家族的后代,我们的先辈不像你们军人,直接付出生命换取人类的延续,但他们做的事,与军人是等价的。” 司令官沉吟了很久,最后掏出钢笔在纸上签了字。 “把纸上要求的两名人犯带过去。”司令官说:“其他人扣留,暂时休庭。” 司令官举起木槌敲了敲,陪审团退场,林诗音脸色苍白,松了口气。 郑融走向兰斯,司令官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阿拉斯加避难所是一个巨大的环形主城,它在1947年由美国流放到极北之地的罪犯们一锹一铲挖掘,并逐渐扩大规模。每一块砖瓦,每一条通道,都有数以万计的人的鲜血和性命。 而如今,它成为人类最后的三个延续地之一。 环形主城分为外环,内环与中央石柱三个区域。 外环是军事区,驻扎了北美洲与俄罗斯的大部分军队;内环则是平民居住区,美国人一直热衷于追求自己的权利,纵是非常时期也不能幸免。 郑融戴着手铐,被士兵们押送着,站上磁悬浮运输带,到处都是游行的人,美国佬们举着末日的宣传牌,道路旁躺着瘾君子,穷人。 “嘿——”一人怪里怪气地喊:“世界要完蛋了!” 士兵举起步枪,砰然给他一枪,在他额上射出一个血洞。 “杀他做什么?他只是在说实话。”郑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缓缓道。 士兵看了郑融一眼,说:“你杀了上亿人,我只杀了一个人。” 郑融没有再说什么。 运输带在中央石柱前停下。 石柱占地四万平方公顷,里面是人类最大的科研基地,郑融在很小的时候,由郑峰带着来过这里。 十余年前,郑峰曾经给一位非常著名的大师当过翻译,郑峰头脑清晰,思维敏锐,物理学专业令他熟悉许多艰难生涩的名词,并能极快把握到学者们的理念。 郑融小时见到中央石柱,唯一的念头:这是一个法师塔。 许多人叫它人类象牙塔,但郑融觉得用魔法师来形容里面的学者们或许更合适。郑融和郑峰曾经的梦想都是进入阿拉斯加中央石柱,在里面做研究。 但他们都没有达成心愿。郑峰投身军队,郑融则放弃了自然科学,转而继承父亲衣钵——历史与神秘学现象。 那位曾经有意让郑峰当助手的大师非常遗憾,一度向军方提出要求,最后得知郑峰的计划后,保持了沉默,并赠给他一份物理学研究笔记。 那份研究笔记帮了郑峰不小的忙,如今当郑融成为全人类的罪犯时,大师又提出了保释郑融,与他见面谈谈的要求。 我和哥哥都欠他的情。郑融心想。 士兵掏出口令卡,塞入标有“特殊楼层”标志的顶楼。 冗长的足有近半小时的上升时间过去,电梯停在第一千零九十二层——中央石塔的最顶层。 这里只供一人使用。 他提出了核磁能炮的构想,更建立了引力场炮的理论模型,这些武器理论付诸与外星人的战争,获得了军方的一致崇敬。 士兵解开郑融的手铐,示意他走进去。 宽阔的大厅内铺着红地毯,花瓶里插着怒放的天堂鸟。 项羽换了身过膝黑风衣,戴了副墨镜,高大的身材英俊潇洒。 他站在大厅一角,喝着透明玻璃杯里的蒸馏水,打量鱼缸中的热带鱼。 “怎么是你。”郑融道:“你认识老师?” 项羽茫然道:“不知,何人想见我?他们只告诉我,你在此处等,便让我过来了。” 项羽递过水,郑融喝了几口。 项羽摘了墨镜收在衣袋内,搭着郑融的肩膀,二人一起望向水中五颜六色的热带鱼。 落地玻璃缸映出项羽和郑融的全身,郑融记得很清楚,十几年前来过的时候,郑峰拉着他的手,也站在这里看鱼。 那名大师还招待郑峰两兄弟吃了顿很不错的西餐。 一眨眼,十六年就过去了。 郑融看着鱼缸上项羽的英伟身形,轻轻喊了声:“哥。” 项羽“嗯”了声,问:“怎么。” 郑融和项羽并肩站立,片刻后,项羽牵起了郑融的手,带着他在厅中四处遛达,像从前郑峰带着还是小孩的郑融一样。 女护士从厅内最深处的小房间走出来,掩上门。 项羽与郑融一齐看着她。 “老师今天身体状况很好。”她柔声说:“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会客时间,但中途我们可能需要给他输液。只是可能,希望他能坚持。” 郑融点头道:“好的,我们会尽快结束谈话。” 女护士又说:“如果发现老师超过五分钟没有回应,请记得按墙壁上的电铃。” 郑融愕然道:“你不一起进去?” 女护士答:“他坚持要单独会客。”说毕作了个“请”的手势。 项羽问:“究竟是何人?” 郑融道:“你应该不知道他,但进去以后,千万记得不要太大声说话,要有礼貌,他是最接近神的人,是人类的老师。” 项羽疑道:“他认识神?神是指玛雅星人?” 郑融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摇头道:“不,神是指整个宇宙的创始神,时间与空间产生之前,宇宙的主宰。” 郑融推开门,房间内有两把椅子,一张小圆茶几,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近十盘口味各异的干酪。 房间是欧式装修,十分宽敞,光线却不太亮,三面墙壁上全是分门别类的记忆储存条插槽。 一面墙上,则是覆盖全墙的巨大液晶屏幕。 屏幕上满是雪花点,沙拉沙拉轻响,屏幕前,只有一张背对郑融与项羽的轮椅。 轮椅里,坐着一个孤单的老者,他没有转身。 “老师,您好。”郑融轻轻道。 房间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下去,现出漆黑的屏幕,少顷屏幕上出现一行英文:“两位年轻人,又见面了,你们好。” 郑融朝项羽说:“你去喝酒,吃奶酪。” 老人利用手边的小键盘,极其缓慢,在屏幕上打出字:“干酪可以搭配红酒吃,我建议你都尝一点,味道很不错,我想我们的对话,你可能听不懂。” 项羽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喝酒吃零食,郑融仍旧站着。 郑融看着屏幕,说:“谢谢您救了我,我哥哥已经死了,这位是偷渡计划实验成功后,从中国古代带来的人。” 老人:“我知道计划的所有经过,因为白皮书最后交给我一封备份,同时你们的调查,北爱尔兰军方在我的要求下,也已经递交了所有的资料。我都仔细看过。” 郑融掏出一个小本子:“太好了,我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请教您,您能把光线调亮点吗?我在来时的路上整理出了一个备忘录。” 老人:“还是让我来提问吧,我的时间比你的少。” 郑融收起本子,点头道:“好的。” 老人:“引力场炮效果怎么样?北爱尔兰计算机信息馆顶端装备的只是一个试用品。” 郑融:“非常好用,但在开到最大功率时,它提示我即将产生黑洞。” 老人:“在黑洞临界点上,它能完全废除一切粒子波干扰?” 郑融蹙眉,不太明白这个提问。 老人:“你们在中国陵墓中遭遇的电子‘大脑’,在你发射引力场后,受到了干扰,Y/N?” 郑融忽然想起,发炮后,那只巨大甲虫头顶,匍匐的金属蛹似乎不见了。 他欣喜地回答:“是的!” 老人沉默了。 过了很久,郑融心中忐忑,想起女护士的嘱咐,正要走过去按铃,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字。 老人:“让我们先来看看你带回来的,那位战士的记忆,我相信你还来不及看。” 郑融心中一痛:“好的。” 长达二十分钟的图像放映,项羽抬起头,光线在屏幕上变幻,郑融双眼中噙着泪水,不住抽泣。 画面定格在最后的瞬间,郑融看得出神,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一直把这些,藏在对我的思念里,离开我的每一天,李应一定都想着我……” 屏幕黯了下去。 老人:“我很感动,关于这段图像,我想你也许看懂了大部分。” 郑融:“是的,但有一段,笼在射灯光里的那十分钟,我完全看不懂。” 老人:“我把我的猜测记录在一份资料中,回去后你可以参照。” 郑融抹了把泪,点了点头。 郑融喃喃道:“老师,你相信世界上有灵魂么?” 老人:“保罗教皇问我,是否相信神的存在。我回答他,我从未否认过神,只是在他创造这个世界时,为他加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而已。” “现在,我必须认真地回答你,灵魂在我的眼中,它是记忆,是意识,是一股凌乱的脑电波,人类的躯壳则是一个容纳器,它可以发散,也可以接收。” 老人:“个体死亡,族群却仍在发展,延续,身体的毁灭,或许,只是令意识失去了它的载体,游离于广界宇宙中,它们循环往复,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郑融缓缓道:“谢谢。” 老人:“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一件事。” 郑融:“好的。” 老人:“我以科学家协会,以及我个人的名义保释你们两人,三天后,中央石塔将组织一场报告,请你回去,阅读我交给你的资料,我相信以你从郑峰那里学到的物理学知识,大部分都能够理解。” 郑融:“我……我要为他们做什么报告?” 老人:“关于这一段回忆的分析报告,你代表了我的意见,以及代表你自己。会议结束后,军方或许会继续支持你的调查,希望他们能原谅那位英雄,在救世道路上曾经犯下的过错。” 郑融点了点头。 老人:“请你活下去,你背负着郑峰的理想,是无数人意志的延续。” 郑融低声道:“我会的。” 项羽明白这场谈话已至尾声,他起身道:“请问,您让我来想对我说什么?” 老人:“证实我的一个猜测。” 郑融道:“什么猜测?” 老人:“仅仅是猜测,需要时间确定。” 女护士敲了敲门,推门进入:“时间到了,老师。” 郑融道:“祝您身体健康,也请您活下去。” 轮椅上的老者缓缓点了点头。 项羽、郑融与那老者告别,出了大厅。项羽从口袋里掏出干酪,莞尔道:“这玩意味道不错。” 项羽喂给郑融一块,郑融吃了,微笑道:“我看那盘子里有好几种。” 项羽:“仅这种对味。” 郑融:“我哥以前也只喜欢吃帕尔玛奶酪,走吧。” 第26章 囚奴般的神祗 阿拉斯加地下主城·中央石塔·环幕科学报告厅。 距离上一次会议足有三年,三年前的那一次会议,是关于欧亚大陆上千名牺牲学者的追悼会。 “我提议,为我们逝去的历史、以及北爱尔兰避难所的所有牺牲者默哀。”——男人的声音说。 忧伤的小提琴声响起,场内交谈的学者们安静下来,一名年轻科学家坐在最前排,缓缓拉着小提琴。 与会者纷纷就座,女人摘下带有黑纱的帽子,男人们西装口袋里嵌着白花。 桌前摆着名牌,军方设了上百席位旁听,与学者们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灯光从前朝后,依次熄灭,唯剩讲台上一缕稀薄的光,大屏幕亮起。 郑融走上中央讲台,静静听着,小提琴声停,麦克风嗡嗡数秒,指示灯亮起,示意可以使用。 “是我导致了这一切。”郑融道。 一名老女人在最后排缓缓道:“是玛雅星的侵略者,请不要太自责,我的孩子,我谨代表自己,相信你接下来会为我们解释经过。” 郑融低声道:“谢谢。” 约瑟夫等人获得暂时的假释,坐在军方旁听席上,项羽道:“郑融,加油。” 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郑融穿着白衬衣,手臂上戴着黑纱,他的声音依旧冷漠,听不出半分紧张或是激动。 “我为你们带来了过去的一个月中的冒险故事,以及关于北爱尔兰区沦陷的部分内情,我代表‘老师’发言,很遗憾,他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持他亲自前来,他让我转告,希望大家原谅。” 会场一片安静。 郑融:“我是中国人,北爱尔兰遗民协会,历史与神秘学现象博士郑融。或许在场的许多同行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学科,它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根据人类遗迹推断史前文明,并寻找玛雅预言的源头。” “你是郑峰的弟弟。”一名年轻学者道。 郑融点头:“是的,我们的研究方向不一样,但目标相同。” “这个研究室从二零一三年成立,最早的负责人是我父亲以及北爱尔兰历史文化馆馆长西卡蒙,很遗憾他们都牺牲了。这次丧生的还有一位女医生莱妮,再次哀悼烈士。” “现在,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一个人,他是接下来资料的采集员。我的骑士,李应。” 郑融沉默片刻,按开了一个按钮,大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英文资料。 “李应,中国甘肃人,所有血亲都在2015年的一次外星侵略中丧生,从小父母双亡。” “李应于2029年入伍,成为人类联合反抗军预备役成员,2033年加入盟军特种部队,在校成绩优异,曾在掩护北大西洋战略撤退行动中建立头等功,连续四届军方徒手武术格斗比赛冠军。” “高分子电熔材料投放计划的实验人,第一批人类卧底计划的先驱者。” “也是唯一的一批。”有人插口道。 郑融:“是的,‘种子队’一千四百人,在那次卧底试探中全军覆没。他是队长,也是唯一的幸存者,接下来,让我们看看他在玛雅星人的母舰中查到的所有消息。” “这些消息以记忆片段保留,经过‘老师’的筛选,最后以直观图像、声音显示,我会为各位担任解说员。” 郑融按了第二个按钮,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大屏幕上一片雪花点,接着白茫茫一片。 李应的回忆: 【今天是接到任务,进入母舰的第一天,我们在玛雅星人的探照灯中进入飞碟。】 屏幕上现出空旷,白茫茫的房间,视角左右移动,李应在环顾四周。 【这里应该是飞船的边缘区域,其他的投降者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能为神带来什么消息?只有我,才是被选定的神仆。】 “请注意。”郑融说:“特种部队在接受训练时,都经过自我催眠术的培训,为防玛雅星人的脑电波探知,这是一种伪装。” “可以理解。”一名听众席上最左侧的男人点头道。 李应一路前进,视界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前推。 银色的飞船大门每次在他靠近时便自动开启。 【神在哪里?】 李应的视线搜索了环形通道,冗长的时间,他一直在走,墙壁,角落,到处都是光滑的合金,这个通道仿佛没有尽头。 郑融:“在这段时间内,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就意味着他什么也没有想,保持纯粹的无意识状态,以免被玛雅星人探测到他的思想。” 李应走累了,靠着墙壁坐下,视野中看得到他的牛仔夹克,他从夹克口袋中掏出钱包打开,里面是四个男生的合照。 “请注意。”郑融以激光笔指向画面边缘,飘落的一片纸屑:“这是一个路标,以避免他在圆环道路中兜圈。” 李应取出那张合照,把它叠到钱包后面,现出另外一张——他亲热地搂着郑融的肩膀。 【等我获得永生以后,再把我的宝贝接上来。连避难所公民身份也得不到,只能在马来西亚军事基地里过日子。】 郑融冷漠的声音说:“这是第一次谎言试探,提到了马来西亚军事基地,军方在那里设下饵。” 画面变幻,蓝天碧海,一望无际,海风习习,李应拉着郑融的手,攀过礁石,寻到海岸边的一个洞口。 李应摸了摸郑融的头,说:“宝贝,表格只有一张,你进去吧,我再去想办法。” 郑融说:“用我们曾经渡假时的记忆,整合出的虚假信息,他透露了饵的方位,完成了第一次试探,如果玛雅星人能够截取脑电波分析思想,就即将派出机器,前往马来西亚人类军事基地进行侦查。” “这个预估时间是七小时,当然,那里只有少量士兵,而无论玛雅星人是否进行侦查,他们都应当会给予李应一个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但是没有。” 银色的管型通道似乎没有尽头,李应一直在向前走。 画面变黑,再次亮起,最后视野在手表上定格。 【透露方位、核磁炮效果、电波控制机械杀戮者,三个信息都试过了,没有任何玛雅星人出来见我。】 郑融:“他走走停停,使用了三次试探方式,最后确认,玛雅星人无法分析人类脑电波。离他进入飞碟,已经过了两天时间,其中有不少记忆闪过了,这里是零碎的。” 【暂时安全,干粮快吃完了,口很渴,我怎么像个迷宫里的老鼠,其他人呢?没有人通讯。】 李应频繁地看表。 郑融:“他的手表上有一个隐秘的提示,所有队员只要在附近,手表都会显示出暗号。” 表上的指针开始缓慢旋转,时针,分针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回事?】 李应开始在管道内奔跑,大喊道:“有人吗!”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一名学者举手,郑融道:“请说。” 那人说:“迷宫效应开始发挥作用,这里的圆周角度似乎缩短了。” 郑融点头道:“是的,他也发现这个问题了。” 李应停下脚步。 【螺旋的,太好了。】 他继续朝前走。 “这是他抵达玛雅星母舰的第三天。”郑融道:“第三天的下午,他终于走完整个螺旋管道,进入第一个有‘人’的地方。” 李应躬身喘气,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厅内整齐地排着上万个金属蛹。 与会者同时惊呼! 每一个银色的金属蛹都被安置在透明的罩球内,球面上有奇异的花纹。 李应怀疑地靠近,观察那只金属蛹,同时从衣袋内取出一黑一红,两个真丝的手套戴上。 “这是七年前提交的一种武器。”郑融道:“高分子能振荡手套,可以用意识控制手套上分子力的谐振,轻易剖开任何坚固物品。” 【它们在睡觉?】 轻微的“卡擦”声响,李应迅速转头,只见角落里的某个球罩弹开,一只金属蛹爬了出来。 “等等!”李应喊出声,他追了过去。 更多的卡擦声响起,五六个罩球开启,纷纷爬出虫蛹。 李应恐惧地退后,退到通道口,虫蛹掉头爬来,呈环形围绕着他。 郑融按了暂停,缓缓道:“从这里,我们可以推断出,这些蛹是具备自我意识的。” “是的。”一名与会者道:“猜测,但并非确认,这些蛹在他的视野中全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如果它们仅仅是工具,那么弹出时会按照一定的顺序,而且……” 郑融点头道:“而且它们在离开收纳球后,应该同时调头才对。”郑融按了几下倒退,红色的圈缩小,固定在所有虫蛹转头的瞬间。 “它们并非同时朝向李应,有先有后,杜绝了中央指挥发令,虫蛹接受的可能。”郑融缓缓道:“那么第一个问题出现了,机械是如何具备自己的思想呢?” 六只金属蛹先后探出金属管,伸向李应,红色的光芒在屏幕上此起彼伏。 “它们在扫描李应的瞳孔。”郑融解释:“他失去了意识。” 画面渐渐黑了下去。 郑融道:“这和我们探险过程中遇见的虫蛹是同一只,很有可能,这就是玛雅星人的部分真面目。” 一人插口道:“或许应该叫玛雅星虫。” 郑融摇头道:“不,接下来,说不定会颠覆你们的这个观念。” 短暂的漆黑过后,视野渐渐亮了起来,李应睁开双眼,光芒刺眼。 周围一片蓝色,他躺在一个大门前。 李应猛地坐起。 【门后面是什么?】李应心想,他以手撑地,按到光滑的金属,忙挣扎开去。 一只蛹伸出金属节管,探向门旁边的按钮。 “等等!”马上有学者喝道。 郑融道:“很好。” 画面疾速倒带,定格在金属管末端伸向按钮的瞬间,十二个闪光的符号。 学者们开始议论纷纷,郑融道:“‘老师’对此作出了一段复杂的推论。但我想先听听各位的意见,或许能得到修正。” 大部分转头与身边同伴交流,最后推举出一个女黑人。 “利兹·阿卡希尔,人机工程学家。”女黑人自我介绍。 “这十二个符号,我已经在你的资料上详细看了。”她一扬手中资料册:“玛雅星人的符号元素,目前看来,每一个符号都有自身的象征意义,但我觉得更能透露消息的,是开门的操作经过。” 郑融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利兹:“与李应先生的身高参照,这一排按钮的高度是一百四十公分左右,它不是设置给金属蛹按的,而且再看这扇门的高度,也并不是让虫蛹进出的。” 郑融说:“是给人用的东西,或者说,是给人型智慧生物使用的开关。” 利兹点了点头,坐下。 先前说话的一名年轻男子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门后面有什么,请继续。” “接下来的信息很重要。”郑融按下播放,门缓慢打开。 金属蛹越来越多,聚集了十来只,纷纷伸出金属节管,引导着李应缓慢进入。 【镇定,终于要和我见面了?】 黑暗里,大厅中央有一个发光的圆盘,直径目测一米,上面漂浮着一个人。 “反重力技术。”郑融说:“人类已经初步攻克。” 李应在进入圆形大厅时,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大厅四周,有六个绿色的封闭舱嵌在墙上,每一个封闭舱内都有一具模糊的,没有五官的人类躯体轮廓,它们一样高,约等于正常人身高的一倍有余,接近两米。 中央圆盘上悬浮着的人全身赤裸,肤色蜡黄,没有头发,面部没有五官,也没有性器官。 郑融再次按了暂停:“我们终于见到正主了,我相信这些像人又不是人的物种,就是玛雅星人。刚刚的那些蛹,你们认为是什么?”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郑融示意安静。 郑融:“我们已经得到推论,它不应该是单纯的电子工具。‘老师’认为,如果意识是一股存在于虚空间内的复合粒子波,从此我们提出第一个假设:外星人的‘灵魂’,能够在不同的载体间自由来去。” “那么。”又有人举手,插口道:“你觉得,在这个房间里的特殊物种,就是玛雅星人的本体?它们不敢轻易使用培养舱……暂且称它为储存舱位里的脆弱身躯,改而使用金属蛹行动?以免损坏肉体。” 另外一名老科学家道:“这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设想上是完全可能的,正如把人的意识,通过别的方式连入一个机器载体中,完成行动后再切换回来。” “也就是说,金属蛹里住着玛雅星人,每一个蛹,都是他们替代本体进行行动的……小型操作机。”郑融缓缓道:“是这个结论,对吧。于是又一个问题出现了。” “李应的周围已经出现了二十三个金属蛹,让我们数一数,一、二……六。”郑融淡淡道:“本体只有六具,而按照当时雷达侦测闪光点的方位,这个房间是螺旋管道的尽头,整个飞碟的中枢。” 一名军人说:“中枢位置,没有操作台,也没有屏幕画面,我认为是圆盘上的这名首领在操纵整个飞碟,并屠杀人类。” 郑融道:“我们的初步推论也是这样,金属蛹到底是什么?我们还是继续看下去。” 郑融按了播放,李应茫然地靠近圆盘,上面的玛雅星人面朝他。 画面出现特写,郑融低声道:“注意它的皮肤以及头部。” 那名玛雅星人首领没有五官与头发的头部产生了一些变化,他从白板的脸上生出眼睛,眼窝凹陷下去,口部破开一道裂痕,耳朵缓缓长出,出现鼻孔,鼻梁立起。 它张开嘴,李应道:“你是谁?” 玛雅星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声带像是竭力摩擦,吐出两个字:“列……达。” 李应缓缓朝后退了半步。 “暂停!”又有人喊道。 郑融道:“这里必须继续看下去。” 玛雅星人表情极其古怪,它的双眼盯着李应,片刻后,嘴角抽了抽,继而下撇,仿佛在哭,又像在笑,最后五官皱成一团,消失了。 画面再次一黑,郑融按下暂停:“李应又失去了意识,现在可以开始讨论,但讨论之前,我们还需要回放一遍。” 郑融将播放速度调到八倍慢速,截取玛雅星人说完第一句话后,看着李应时的表情。 会场落针可闻,所有人屏住呼吸,屏幕上那张恐怖的脸,清楚地作出数十个表情。 郑融道:“这是八倍慢速,再慢一点。” 郑融调到三十二倍速,那张脸的表情动作终于彻底清晰了。 它在短短的四秒多时间结束时,脸上凝固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犹如把人的不同心情集合在一起,于脸上表示出来。 “看上去像什么。”郑融道。 数次发言的那名年轻科学家举手,郑融认出了他,正是开场时拉小提琴的白人。 “安东尼·西迪斯,心理学与生物行为学专家。”那年轻人自我介绍。 交头接耳的学者们安静下来。 安东尼说:“看上去像个精神分裂患者,产生了接近十个矛盾的表情,在这四秒多一点的时间内,他的思维运转速度非常快,进行了上千次自我假设以及否决,同时极有可能推论出了李应的身份。” 郑融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非常接近我们的猜测,外星人的思想区别于人类。” 安东尼说:“不仅仅人类,地球生物的思维模式是具有串联性的,比方说我们,在组织逻辑思考以及表述时,能够把一个人格的多种意识行为统一在一起,表述出来。而发散性思维就是缺乏串联时的特点。” 郑融道:“所以精神分裂的人,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一系列行为,根源在此?” 安东尼说:“通俗地说,可以这么理解。” 郑融:“‘老师’的猜测是,有一种想法可以是认为:他们的思考方式与我们的思考方式不一样。” “人类在想弄清楚一件事情时,过程是:整理所得信息,与记忆中的参照消息对照,筛选,推论,就像我们现在做的这个事情。” “它。”郑融激光笔一指,定在玛雅星人最后那个古怪神情瞬间:“也许是在见到李应的刹那,思考中枢分为多个互不相干的独立思考模块,同时作出了无数个设想与假设,再把矛盾冲突排除,最后得出结论。从玛雅星人产生的几十个表情,最后凝住的刹那,表示出了它的思想。” 安东尼:“我无法从他的表情来推断最后的结果。” 郑融:“不需要,‘老师’针对这个表情,作出了第二个假设,这个假设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短短四秒的时间里,它的意识分裂为无数独立的个体,互相争论,互相说服。最后敲定了一系列复杂的结论。” “第二个可能。”郑融缓缓道:“有很多个灵魂,住在它的脑子里。” 与会者几乎所有人毛骨悚然,郑融按了播放,把画面停在漆黑中:“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他在见到李应的第一秒,开口说的那句话。” 黑暗里,李应的声音不断回响:【列达、列达】 郑融:“这是李应的深层次自我催眠,他意识到这个词语非常重要,在反复提醒自己。” “是什么意思?像个人名?”有人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郑融:“在分析过程中,我们搜索了近三千种语言,最后回归到玛雅语。语言文化学博士约瑟夫证实了这个猜测——” “‘列达’在古玛雅语中的意思是。”郑融缓缓道。 “救我。” 第27章 烈士的咏叹曲 郑融站在黑暗中,收起激光笔:“这份记忆到此,前半部分已经结束,综合以上信息,‘老师’作出了第三个假设,并把三个假设整合在一起,得出一个符合假设的推论。” “假设思想是一股粒子波。”郑融说。“李应抵达虫蛹室的时间点,五六股粒子波从门后发散,进入金属蛹,就像有几个看不见的‘人’走了出来,坐进他们的移动机器——金属蛹里。” “金属蛹在这些看不见的人的操纵下,把李应带进了飞船中枢,去见发光盘上的——玛雅星人。” “玛雅星人的脑子里住着许多看不见的独立个体,换句话说。他的身体里,住着无数个灵魂。” “它们侵占了他的思想,并激烈交谈,让他成为灵魂们的行动工具。” “这样一来,所有的现象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为什么‘他’要说‘救我’?” 郑融沉声道:“事实上,在玛雅星人最开始睁眼的刹那,他一度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所以朝李应发出呼救信号,说‘救我’。” “至此明朗,玛雅星人有两种,或者可以说:其中一种是原始的玛雅星人,就是在许多年前,曾经到过地球,他们是这架飞船的主人——第一批乘客……”郑融扬起手里资料册:“我在资料中记录了设想。” “侵略地球的,则是另一个外星人族群,它们占领了原始玛雅星人的身体,并篡夺了控制权,对人类进行屠杀,然而屠杀的原因,在此我们尚无法判断。” 死寂般的静谧,与会者俱沉浸在震撼中。 许久后,安东尼开口道:“在没有相悖事实的情况,我可以接受。后来李应怎样了?” 郑融道:“接下来的事实,或许能进一步证实整个推论。在此之前,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一直无法想通,相信在座的前辈与同行,能为我解答。” “一个人。”郑融把两手按在讲台上,对着话筒低声道:“是什么决定了我们区分于种群中其他个体的标志?” 有人发言:“性格。” 安东尼补充道:“具体地说,是先天遗传以及后天环境影响。” 学者们知道郑融发问的重点不在于外,是以都略去了容貌。 郑融道:“也就是说,是灵魂?灵魂又是什么?” 安东尼遗憾地说:“灵魂这个说法是不现实的,在我们的概念中,只有意识一说。” 郑融:“脑电波,是吗?” 安东尼想了想:“目前人类科学无法对意识行为定性,但几年前的一个研究课题谈到过,行为意识与思考意识,都取决于两个要素——其一:身体激素,酶等等,以及基因遗传影响,这是先天的。” “其二:环境在一个人的成长里对他思考、判断、行为上的决定性作用。” “毫无疑问,潜意识、梦境等等,凡是对人类行为产生作用的因素,都源自于这两者。” 郑融说:“也就是说,如果人类的科技进化到某个层次,可以采取技术来完整复制一个人,那么他的外貌,身体,甚至灵魂,都能被彻底拓印出来。” 安东尼说:“那不可能。” 郑融道:“我所指的是原子对原子的复制,我们身体中的每一个原子,都成为镜像,在某个瞬间投射到另一处,产生完全一样的复制体,你所谈到的激素、酶、甚至细胞核内基因的每一个片段,只要是原子……” 一名生物学家道:“真实复制人体,这个设想可行,但郑融博士,您是外行,不懂其中的复杂程度,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原子是时刻运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在原本的位置,它的运动轨迹千变万化,无从预测,每移动一个微小的距离,都将造成复制后结果的天差地别。” “你如何捕捉它?这就需要另一项技术支援——时间流静止。就相对论提供的原则,这项技术是天方夜谭。” 郑融:“假设,我仅仅是说假设,时间能够停下来,构成我们身体的所有原子同时产生投影,并在另外一处复制成型。那么完全相同的个体,就复制出来了?” 安东尼不悦道:“这种情况即使顺利发生,复制体也只能达到与本体的物质构成完全一致的情况,而记忆与储存在大脑中的思想,是不能被复制的,因为它并非规律波。” 郑融蹙眉问:“记忆是电波,也不能被复制?” 又一名女物理学者道:“脑电波不像规律射电,能够通过频谱分析以及简单的三要素来重现,要探测出完整的一段思想,则需要发射另外的粒子进行干涉。’ “粗浅地说,受测不准原理限制,粒子之间互相撞击,你永远无法同时测出它的质量与位置。” 郑融说:“您的意思是,当我想起某件事时,周围仪器就算捕捉到了我的大脑活动,也无法把这段回忆复制一份副本出去,保存下来?唯一得到它的方法就是,把它从我的脑子里取出来,放到另一个地方去。” 安东尼说:“理论上来说是的,有一个印度裔学者曾经进行过这项课题,但还没有出成果报告,印度洋军事基地就彻底毁掉了。” 郑融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谢谢,让我们接着看。”郑融终于按了播放键。 周围泛起乳白色的光。 画面切换为局外视角,李应闭着双眼,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我要死了】——李应的声音。 【他们要做什么?是了,想派我回人类去反卧底。我得想办法把这段消息交出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了。”郑融淡淡道。 安东尼道:“他不是仍然闭着双眼么?” 郑融没有回答,有人明白了,喊道:“你刚刚提到的镜像复制!” 与会者纷纷抽了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会场一瞬间乱了起来。 郑融点了点头,简短地说:“是的,复制体。” “休息一会。”项羽在旁听席中说。 郑融摇了摇头:“没关系,现在我们的视角,仍然是李应的双眼,而对面坐着的,闭着眼睛的人,是他的复制体,一模一样,完全相同的复制人。” “你们看。”郑融的声音有点异样,他以激光笔指向李应的牛仔夹克外套,红圈不断缩小,画面被高速放大,定在一个极小的细节上。 那是一个拉链的锁扣,以一个奇怪的弧度凝在空中。 复制体李应被一道光笼罩着。 “这是……”老人喃喃道:“天啊!这里面的时间是……” “是静止的。”郑融道:“我们所看到的,是静止前反射的最后一批光,当灯照下来时,复制体李应周围的时间流已经停了,本体李应的感知还在继续。” “这是量子物理学的新突破!”又一名物理学家惊呼道:“这违背了我们这个宇宙的规则!” 郑融低声道:“事实证明,以他们的技术,是能够实现的,军方在几年前缴获一台粒子发生器,但它受我们这个宇宙的限制,无法令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的时间,真实再现,复制曾经出现的场景与物质结构。” “那台机器交给了我的哥哥,后来产生了东西伯利亚的大爆炸,一切都毁掉了,整个计划被封在偷渡白皮书中,‘老师’曾经详细看过,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所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景象,郑融喃喃道:“但记忆是不能被复制的,它只能被抽取,转移,所以他还是他。” 他按了快进,难过地看着图像。 光线黯淡下去,瞬间一闪,出现一个毫不相干的场景,郑融和李应拉着手,在超市里买东西。 黑暗里,那个画面瞬间破碎,消散。 【他们在取走我的回忆,郑融!】 【我明白了,希望这样能成功……这段信息可以交给兰斯,郑峰,实在迫不得已,再交给郑融。】 【珍重,宝贝,好好活下去。】 再一闪,现出李应接过奖徽,郑融帮他把徽章珍而重之佩在胸前的刹那。 “这是什么意思?”安东尼茫然问。 郑融道:“他的记忆,被抽走了,输入复制体的脑海中。” 又一闪,一段无声的场景,小时候的李应与郑融裹着毛毯,依偎在一个废墟里,李应搂着郑融的肩膀,头顶漫天雪花纷飞。 直升飞机从天上飞来,兰斯伸出手,朝他们喊着什么。 闪动越来越快,带着李应从小到大,与郑融相识的回忆掠过。 “郑融博士,你在他的回忆里,代表了什么?他的执着?”有人问。 郑融道:“他把要交给人类的信息,藏在对我的思念里,这些破碎的回忆,就是被他抛掉的,作为伪装的意识。” “在看到对面出现自己的时候,他就知道离死不远了。”郑融说:“在他离开我,去执行卧底任务之前,我们曾经作过无数个假设。” “如果玛雅星人的催眠技术能控制住他钢铁般的意志……”郑融的声音小了下去。 片刻后,郑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如果能控制他,把他洗脑,令他成为一件杀戮机器,唯一的办法是把我们曾经在一起的记忆,果断封存,在思想的最深处设下触发机制,再用对我的思念作为开启的钥匙……” 安东尼道:“佛洛依德首次提出,心理学家笛卡美达洛斯完善的潜意识封存方式。” 郑融道:“是的,但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玛雅星人制造了一个复制品,又把他的记忆逐步抽出,转移。” “所以这里……完善了……我们之前的推论。”郑融忽有点说不下去了。 “谢谢。”郑融接过一杯水,喝了几口,深吸一口气:“‘老师’认为,它们——居住在玛雅星人脑中的不速之客、侵略者们。它们正在研究人类的脑电波与意志。目前已知的情况,有两个反问。” “第一个反问:既然意识能以电波型态发射,强行侵略,并占领智慧生物的大脑,为什么它们不直接占据人类的躯壳?” “对此‘老师’的设想是:正如输出电波频率与接受设备的互相契合问题,人类的脑波频率还没有达到能让侵略者们接受的频率。或者说,以人的条件,无法成为这批没有躯壳的‘灵魂体外星人’的寄主。” “第二个反问:既然人类不合适,为什么它们不到别的星球上去寻找新寄主?” “结合李应看到的那名玛雅星人的身体,他似乎已经衰老了,皮肤呈现出老化的趋势,而封存在培养舱里的‘人’,多半已是尸体,脑细胞停止了活动,无法再提供居住环境。” “也就是说!”有人道:“它们不能以游离电波的方式对这个星球产生影响!” 郑融点头道:“也许吧,所以它们在尝试寻找人类身体,与意识之间的联系,李应就是其中的试验品之一。” 十分钟里,画面缓慢回放,每分每秒都充满了对郑融的思念,李应犹如一个半大的小孩,时刻保护着郑融,看着他慢慢长大,直到把他抱在怀里。 北爱尔兰地下城的夏季,地底公园春暖风来,百花绽放,郁金香水池前,李应拉着郑融的手,低头。 那一年,李应二十一岁,郑融十九岁,他们第一次接吻。 “我爱你。”李应低声说。 郑融站在讲台上,眼中噙满泪水,答道:“我也爱你。” “很抱歉,郑融博士,我知道现在不该问这个,但这点很重要。既然李应已经把这些回忆单独抽离,你们在再次相见后,他又是如何判断你不是敌人的?”安东尼问。 郑融茫然道:“他……是的,他已经忘了。” “他忘记了……我们的所有回忆,全忘了……只是……他只记得一件事,反复在心里说……他是爱我的。” “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我,只依稀记得我是最重要的人,要把一件东西交给我。” “就是这块记忆芯片。”郑融从脖颈上扯出一根细绳,低声道:“请允许我保留它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留作毕生纪念。” 十余年光阴,十余年的恋爱,平淡如水却又铭心刻骨的爱情,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闪过,凝注了李应的一生。 他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目标与追求,随着图像时间结束,而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灯光亮起,会场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我……希望,人类能原谅他。”郑融悲伤地说:“毕竟他不是坏人,手上沾满鲜血的,只是一个被输入了指令的复制人……它遵循那些外星人的原始控制而行动。” “只有当再遇见我时,才带着他曾经的信念。而真正的李应……早在三年前,这段图像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屏幕上一片黑暗。 “报告结束了。”郑融道:“各位,再见。” 侧门开启,学者们仍没有人离去,许久后,一名老妇人上前,拥抱了郑融,转身离去。 学者们走过讲台,朝郑融脱帽致敬。 项羽道:“谢谢,请不要抱他了,让他静会。” “郑融,回去吧。”项羽道。 郑融站在讲台中央,低声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离场,会场中只剩他们两个,项羽搂着郑融,把他抱在怀里,郑融伏在项羽肩前,侧过头,发红的眼眶看着漆黑的屏幕。 【宝贝。】 画面最后一次亮起,李应惬意地躺在公园的长椅上,枕着郑融的大腿,周围是一片灿烂的花海。 李应仰头,迷恋的看着郑融。 他抬起手以赤裸的,温暖的手掌摩挲郑融的脸,喃喃道:“如果有一天,我为了保护你而战死,请把我忘了,爱上别人,坚强地生活下去。” 郑融在看一本书,冷淡的回答他:“小强是永远不会死的,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李应温柔地笑了笑:“我永远记得你的话,你也要永远记得我说的。” 第28章 新计划的开端 报告会结束的两个月后。 经过军方高层的讨论,一致决定把李应的存在抹去。所有关于李应的回忆,故事,身世,事迹……都将作为绝密档案封存。 最后一台脑电波频谱分析计算机,随着北爱尔兰的沦陷而被毁灭,要再次搜集材料制造,至少要花费人类数十年时间,原始芯片中的信息已无法再转录成图像。 在兰斯的执意要求下,军方只得同意,让郑融保留他唯一的纪念物。 李应此人的一切信息盖上SS级机密章,封存入军方黑匣中,所有的舆论都不再报道,当事人三缄其口。 探险队上缴了古代遗迹所得——摩西手杖与始皇金盔,两块石板,所有的照片。 队员们无罪释放,兰斯恢复军职,等待军方的研究结果。 郑融没有为李应争辩什么,从他松开手,与李应告别,目送他走出地下城,前往玛雅星母舰卧底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地知道,特种部队与普通的士兵不一样。 他们为了人类而训练,也为了人类而死,不少死者甚至在死后还要背负骂名,甚至有人死得毫无意义,一如李应的组员,刚上母舰便成为活体解剖研究的样品。 比起郑峰的“人类之子”头衔,李应没有成为人类的罪犯,已经很不容易了,郑融不敢奢求太多。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纪念碑上能刻进李应的名字。 而目前,再怎么争取,也不可能得到再多了,郑融把李应留下的金属芯片做成一个吊坠,系在脖颈上,让它贴着自己的肌肤。 回忆是灵魂的一部分,至少这样,李应的一片灵魂永远与自己在一起。 阿拉斯加地下城迎来了自2012以来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季,郑融在中央石塔四百多层得到一个温暖的房间,等待军方的下一次指示。 一片黑暗中,到处都是平民们取暖的火光,中央供暖只限于石塔以及外环军事区的部分区域,北极圈范围附近,地面气温还不到零下四十度。 新年将近,除夕夜,郑融的住所却很暖和,灯光是温暖的橙黄,他坐在阳台落地窗前,只着一条睡裤,赤着白皙的上身,埋头吹着口琴。 敲门声响。 郑融收起口琴:“进来。” 项羽推门,抱着一床军绿色的棉被,问:“晚饭吃了不曾?” 郑融看着玻璃窗里的倒影,道:“我以为是兰斯。” 项羽微一笑:“哥回来了。” 项羽把被褥铺在地上,打了个地铺,郑融莞尔道:“你的军训完了?” “正是。”项羽点了点头,抛出闪着金光的一物,郑融探手抓住。 两个月前,兰斯为项羽联系了军队内的新兵集训,项羽不出意料地接受了。换了一身美国大兵的军服,前去与一群十六七岁的白人新兵一起培训,练习使用手枪,在模拟环境下越野。 零下三十度的气温中,还需跟着教官上阿拉斯加地面去伐木,雪地长跑,拟真枪战以及学习军事技术,项羽虽体力过人,却也被现代新兵培训折腾得够呛。 封闭式训练,一去就是两个月,郑融谁也不见,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两个月。 项羽本就是名军人,举手投足间带着肃然之气,如今参加集训后戴着顶贝雷帽,仿佛已完全融入了现代,比兰斯更具备将领的气质。 去了两个月,回来时,他为郑融带了一份礼物,新兵徒手格斗赛冠军奖章。 郑融莞尔道:“不错,以前李应也送过我一个,可惜北爱尔兰炸掉的时候没有带出来。” 他把项羽的奖章认真地收好,项羽铺好被子,说:“目前还未给我安排差事,散兵游勇,兰斯让我贴身保护你,等候军队指示。” 郑融道:“到床上睡吧,这床够大,不用打地铺的。” 项羽坐在床边,低头脱军靴,自顾自道:“兰斯不敢来见你。” 郑融道:“我不恨他,真的。” “为何?”项羽漫不经心道,换了拖鞋,把外套叠得端端正正,顺手为郑融收拾了乱糟糟的房间,靴子摆放整齐,小跑着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水声,灯光映着项羽的雄伟的男人裸体,投在磨砂玻璃上,形成一个健美的剪影。 郑融道:“李应回到我们身边的那一天起,兰斯也相信了他。” 项羽头发剪了个寸头,热水沿着头淋下,吸了口气:“我并未看出来。” “李应说,他的体内有炸弹,兰斯相信了,没有多问。” “我问李应,他的身体中有没有定位器,会不会暴露地下城的位置,他告诉我没有,兰斯也相信了。” 项羽沉声道:“兰斯相信了他,李应却骗了兰斯。” 郑融摇头道:“说不出谁对谁错,如果兰斯不相信他,执意在地表为李应作检查,那么我们都会被他的炸弹炸死。” 项羽嗯了一声,郑融又道:“芯片也不可能交到我手上,兰斯亲自带着李应回来,心里还是想救他的,毕竟他们曾经感情很好,是战友……” “也是情敌。”项羽忽道。 郑融蹙眉:“哪学的这句?” 项羽哈哈大笑,以干毛巾揩了身子,穿着平角短裤与背心出来,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面。 项羽坐到桌旁吃泡面,郑融在床上拥着被子看他,心里突然有点痛,一如与兄长在一起的日子,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辈子都有人照顾。 然而不知不觉,郑峰就在某一天彻底离开了。 再后来,李应也离开了。 郑融忽道:“你会离开我吗?” 项羽在军营里的伙食简直是人间地狱,不堪回首,吃得兴高采烈,笑道:“不会。” 郑融说:“以后都不会?” 项羽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有消息了么?” 郑融道:“没有,他们把石板和手杖,头盔都拿走了。正在研究,我觉得接下来很可能不会有用到我的机会了。” 项羽问:“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 郑融耸了耸肩:“或许在这个小房间里老死吧,谁知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项羽学着郑融,也耸了耸肩,学着黑人大兵们的腔调,怪叫道:“嗨,宝贝!再来一碗。” 郑融怒道:“不能再吃了!” 项羽笑了起来,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收拾了垃圾。 周围刹那一片漆黑,全城灯火在一秒内熄灭。 “怎么回事?!”郑融起身。 内环生活区响起慌乱的人声,广播响起:“中央石塔核心计算机区域进行大规模运算,耗能过大,暂时抽取全城电力。” 郑融把头探出阳台,中央石塔顶端焕发蓝光,十二个符文投射出光像,围绕巨大石塔缓慢旋转。 那是最新分析技术,整个石塔中枢的计算机系统启动,犹如无数魔法师在窥探宇宙的奥秘。 郑融道:“老师开始分析符文了……希望他成功。” 项羽道:“为什么在今夜?” 郑融道:“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玛雅历法和我们中国的不一样,他们用卓尔金历和哈布历史互相循环,叫做历法循环,刚好长纪元的重合历就在今天。” 项羽不太明白,不过理解地点头。 郑融默默祷祝,坐到床边。 项羽拉开床头柜,伸手进去摸了摸:“你抽烟抽得太多,对身体不好。” 郑融没有回答,项羽掏出一根烟叼上,又喂了根给郑融,甩开打火机啪一声,二人凑到一处,跳动的火苗,橙红的光芒照着彼此的唇。 郑融的双眼明亮,映出项羽英俊刚毅的脸,项羽看着他的目光似曾相识,是许多年前郑峰的神色。 项羽盖上打火机,房中恢复一片黑暗。 “郑融。”项羽抽了口烟,问:“哥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郑融想了想,微笑道:“在思考。” 项羽静了一会,又问:“思考何事?” 郑融答:“思考玛雅星人,人类的生命,思考世界,以及我的内心,你来的地方也是个乱世,现在看上去已经习惯我们这里了么?” 项羽叹了口气:“从前,孤在会稽起义,抵抗暴秦之时,每一天都有弟兄倒下,孤的脚步一路向前,背后的亲人越来越少……更多陌生的人走进队中,直至巨鹿之战时的十万大军,再到垓下,孤竟是一个人也不认得了。” “当年追随孤的乡亲,早已战死沙场。” 郑融安静地听着,黑暗里,项羽手指一错,又擦着了火机,火苗跳跃,他的双眼,神色沉浸于过往回忆中。 目有重瞳,圣王之像,郑融想起司马迁对项羽的评价。 项羽的“重瞳”之眼,瞳中似有千万星云,运转不休,深邃如广袤宇宙。 史书记载重瞳者唯六人:上古的老子化身仓颉、天地神君舜、楚霸王项羽、符坚麾下大将后梁君主吕光、隋朝名将鱼俱罗、南唐后主李煜。 生有重瞳之人,俱是经天纬地之材,不是古神转世,就是登峰武将,绝世才子。 “孤曾有一段时日,亦十分迷茫。”项羽注视着郑融的唇,缓缓道:“争这天下,一旦得了手,身边不再是往昔的人,还有何意义?成王败寇,风云江山,许多年的杀戮后,一朝皇袍加身,君临天下,又是给谁看?” 郑融淡淡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治世,相信你能开拓一片新天地,是群体的一股精神,而并非源自个人。他们死了也不要紧,群体精神在延续,他们即使在你的率领下付出了生命,也会有新的人延续他们的意志,为妻儿子女,父老乡亲换回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项羽沉声道:“正是如此,然而垓下一战,我辜负了他们。” 郑融抬起手,摸了摸项羽的脸,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应、兰斯、郑峰。”项羽说:“你与孤不一样,孤的失败已注定了,你的未来尚可放手一搏,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郑融沉默许久,最后点了点头,项羽道:“睡罢,好好想想。” 除夕夜,中央石塔暂停了电力,寒冷降临,靠窗的杯中,蒸馏水结成了冰。 项羽与郑融盖着一张厚厚的棉被,项羽健壮的身躯温暖安全,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十二声响,又一年过去了。 翌日,恢复电力供应时,郑融在两个月里第一次走出了他自闭的王国。 项羽跟在他的身后,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着。 郑融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进入外环区,朝士兵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证。 “我找兰斯将军。”郑融漠然道。 军事观察室里。 兰斯把两脚架在桌上,皮靴擦得锃亮。 将军注视一个相架,红着眼眶发呆,桌上是他、李应、郑峰郑融两兄弟小时候的合照。 “郑融。”兰斯见到郑融来了,慌忙起身。 郑融没有说什么,看了桌上相框一眼,道:“你还留着这张照片。” 兰斯吩咐勤务兵离开,亲自去为项羽和郑融泡咖啡。 “是的,我……”兰斯说:“我的保险箱存在……原瑞士银行里,就在阿拉斯加地下城……北爱尔兰虽然毁了……但一小部分财产还在这里……” 项羽拉了张椅子跨着,抱着椅背坐下,打趣道:“有何财物?” 兰斯道:“几张照片,和一点……家族留给我的纪念。” 郑融问:“照片能彩印一张给我么?我没有留底。” 兰斯道:“当然!当然可以。” 兰斯从相框中抽出照片,吩咐勤务兵去彩印,让出自己的椅子给郑融,站在一旁,注意到郑融脖颈上的红绳。 郑融看了兰斯一眼,把吊坠芯片扯出来,兰斯笑了笑,道:“很好看。” 郑融道:“谢谢你在军方面前仗义执言,让我保留了它。” 郑融这么一客气,兰斯忽理解成了反讽,愧疚地说:“郑融,我知道你恨我……但……” 郑融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兰斯道:“你听我说,郑融……” 郑融:“我没有恨你。” 兰斯:“我知道你恨我,我不介意,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一点……” 郑融彻底无言,只得道:“是的,我恨你!” “我爱你。”兰斯答道。 室内尴尬的安静,片刻后项羽微有不悦,咳了一声。 郑融脸上淡淡的红晕褪去,冷冷道:“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军方有什么决定了?” 兰斯得不到回应,失望地说:“老师昨晚申请启动大型中枢计算机‘潮汐’,开始分析我们带回来的石板。” 郑融道:“除了老师以外,军方的负责人是谁,帮我联系他,我有下一步计划。” 兰斯道:“不,你不能再出去奔走了,那很危险,北爱尔兰地下城被毁后,有不少人类被掳走,目前还无法确定会不会有叛徒出卖我们。” 郑融道:“留在阿拉斯加地下城里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兰斯:“那不一样!至少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郑融怒道:“你省点儿吧!要有这本事李应也不会死了。” 又是一阵安静,兰斯急促的声音如同痛苦的猛兽,片刻后郑融道:“我很抱歉,我代表我自己和李应与你和解,但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郑融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视兰斯满布红丝的双眼,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哥哥的遗志还没有完。我要把它进行下去。” 兰斯没有说话,漫长的考虑后,他点了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郑融:“联系军方负责人,叫上所有的探险队员;我要向他解释我的最终计划,我允许你旁听,兰斯。你也是探险队的一员,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要再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的事情做完。” 兰斯道:“你坐一会,我去想想办法。” 他披上军外套,前去联系军方高层。 第29章 幻想者的序曲 “郑融博士,你来得正好,军方也打算找你谈谈,本来就定在这几天。” 郑融被带入一间静室,室内只有兰斯与一名老司令官。 兰斯介绍:“这位是佩克将军的战友,联军作战指挥部,美国人西科斯上将。” 西科斯:“说吧,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开门见山……” 郑融不悦道:“不能把石板上的文字内容透露一部分给我么?” 西科斯摇头:“很抱歉,目前没有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老师怀疑它根本不是一种文字,只是几个有象征意义的符号。” 郑融蹙眉,沉吟片刻道:“请军方支持我,让我把调查计划完成,或许能够得到更多的石板,作为参照。” 不待西科斯回答,郑融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起身:“资料你们都看过了,但那只是我们的探险过程,真正的设想与推断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你们想听吗?” “请说。”西科斯掏出烟,兰斯擦开了打火机,郑融也取了一根。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呢?”郑融喃喃道:“这是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猜测,它推翻了……” 西科斯道:“从你提到过的,五个地方开始。西安、埃及、古巴比伦、恒河流域、玛雅神庙。” 郑融点头道:“好的,除去恒河流域,它与我最早的设想有出入。” “为什么除去恒河流域?”兰斯问。 郑融道:“在第一次与‘祂’的接触后,我明白了它的一点思想,这个以后再解释。剩下的几个古代遗迹,在我的设想中,都是‘祂’曾经到过的地方。” 小房间外,数名高层军官端详观察墙里的郑融。 “你认为呢?”一人问道。 安东尼道:“他像个疯子,一个狂热而又理智的疯子。” 郑融道:“我们来做一个角色扮演游戏,假设你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你的力量比当地卑微种族强得太多,可以随意主宰它们的生死,你会做什么?不由分说就屠杀它们?” 西科斯若有所思,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可能,没有动机,我会先观察一段时间。” 郑融点头道:“是的,先观察他们的生命形式,再作决定。” “于是这就有了神的足迹,他所到过的地方,人类间流传着关于命运之轮以及天神降临的传说,祂十分好奇,尝试着与我们这些微小的生物沟通,告诉我们的祖先一些事。并抓了点人类作研究,再送他们一点小东西,观察他们是怎么用的。” 西科斯道:“但换成我,我不会把比自己低级的物种当作试验品,本着人道主义精神……” 郑融冷冷道:“祂不是人,祂们的文明和人类不一样,怎么会有人道主义的说法?更何况,两百年前美洲大陆的第一批移民……” 西科斯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咳了一声:“请不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兰斯道:“说正题。” 郑融不留情面地嘲道:“你们德国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兰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人类是一个整体。” 郑融问:“摩西手杖和秦始皇的金盔,你们研究出来效果了么?” 西科斯道:“没有,我们用了很多种射线探测……” “实话告诉你。”郑融把手按在桌上,朝西科斯将军道:“那顶头盔我甚至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 西科斯蹙眉道:“是什么?” “是一个脑电波发射器!”郑融不容置疑地说:“它能将人的脑电波增幅,发送出去,结合项羽在陵墓中说到过的,不怕死,不怕牺牲的仙药,你还想不通?” “皇帝把它戴在头上,脑电波被瞬间增幅千万兆倍,对他的将士们进行催眠,让他们成为冲锋陷阵的杀戮机器。” 安东尼笑道:“很了不起,通过推测就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并且你们发现了么?他在这场谈判中逐渐占了上风。” 郑融淡淡道:“你们已经知道的。” 西科斯直视郑融的双眼,片刻后点了点头:“几名物理学家确实得出了和你相似的结论,头盔中藏有一个电波增幅器,但是已失去能量,无法再运作了。” 郑融说:“所以祂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研究思想意识以及身躯载体间的联系。祂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很有可能在祂第一次抵达地球时,就只剩祂一个了。” “孤独,永恒的孤独。”郑融喃喃道。 “继续我们的角色扮演游戏——如果我是祂,地球毁灭时,我驾驶一艘太空船出逃,带着死去的同伴躯壳。我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当然是进入茫茫宇宙,在别的星系上尝试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生命体。或者生命载体,祂想复活祂的同伴们——那些一动不动,在培养皿中苟延残喘的同类。” “所以这几乎可以理解了,祂追求新的灵魂载体,并把这个观念贯穿于行动的始终,所以人类模仿他的思考方式,传承了这一点。于是有了秦始皇的地下宫殿,以及古埃及的陵墓王国。” “终其根源都在于,神认为,生命是可以被复活的,死亡只是短暂的。另一个世界是个永恒国度。这个死后的永恒国度,被人类虚化为地府,冥途,甚至天上的世界。” “然而那些都不是!实际上的解释则是祂的来处!远在亿万光年,穿过无数暗物质以及虚空间隧道后,玛雅星人的家!某个不知名的星系,它甚至可能不在我们的宇宙,在另一个以人类掌握的知识水平无法理解的地方。” 兰斯沉厚的声音问:“那么他为什么又离开地球?” 郑融道:“地球人类还不符合祂的条件,祂要寻找更为永恒的躯壳。千年不死,万年不灭的生物体。” 西科斯说:“不现实,有什么异类,是不会死的?连他自己也……” 郑融低声道:“不,你为什么不换一个方向想想,万一它们是真的不死的呢?” 西科斯:“你的假设违反了宇宙守则,一切事物都在演化与消亡……” 郑融道:“能量不灭,物质守恒,只有熵在无限递增。一切事物的存在与演化,都在不断的循环,生与死是一个圈,所有的意识以粒子波形式存在,它们都是能量,也都在这个圈里,沿着轨迹缓慢绕圈。” “老师的模型推论出,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郑融道:“它就不断膨胀,时间与空间随着膨胀的过程而不断延伸,直到临界点后开始坍塌,收缩。” “整个宇宙就像一颗心脏,循环搏动,根据虚时间与虚空间的逆推,老师估算出了每一次宇宙的心跳,周期为四百七十六亿年。” “直到一切归于沉寂,星空带着所有的恒星、行星、以及宇宙间的所有粒子,再次收缩为一个奇点,开始下一次的膨胀。” “我们只是无数次循环中的短短几万年,是宇宙心跳中的瞬间。”郑融道:“如果祂们本来就不在我们这个空间维度,不在宇宙的循环之中,我们的游客,趁着多维宇宙产生的某一个节点,进入我们的世界,来寻找另一种生命形式,这很难理解?” 西科斯道:“好吧,我认为……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兰斯?” 兰斯一脸茫然,郑融不耐烦道:“不用问他,现在我需要通过考察,来证明我的推论。” “在第一次玛雅星本体来到地球时,到底发生过什么。”郑融直截了当地说:“祂一定以神的名义,对人类进行了某种物种改造,想让这里的生物朝着祂设想的方面演化,最终达到祂需要的标准。” “在这段等待时间里,‘祂’离开了地球,去寻找其他的可能。” “再次回来前,‘祂’遭遇了意外,在其他的星球被寄生并控制了,所以在得到一系列消息后,我们最后的目标就是3000年前的那个玛雅预言,找出寄生体的弱点。以及这些‘电波人’与本体的联系。” 郑融又道:“为什么选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你们知道么?因为‘巴比伦’在古代语言中就是‘神之门’。” “神之门有几个可能,一是‘通往神的家园的门’,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件另一台生锈的粒子发生器,打开玛雅星人本体家园的道路。” “也有可能是,当时玛雅星人驾驶着飞船,在地面打开了第一个从飞船到地球上的传送点,当神从巴比伦走出来,当地一定有关于祂的记载。” 西科斯:“我们现在的力量已经非常弱小,北爱尔兰区的沦陷,甚至令我们无法组织一次有效的抵抗。” 郑融:“不需要,所有队员由我来选,还是那句话,只要一辆军用直升机,一队人。我会带回来有用的材料。” 郑融说完这句,把思考时间留给了西科斯,推门离开,项羽在走廊中等候,他们没有交谈,走下楼去,片刻后一人追了上来。 “您好!郑融博士。”那男人伸手,郑融不与他握手,看着他的双眼,敏锐地猜测到了什么。 “安东尼先生,我和军方的交谈,你在从旁监测?” 安东尼点头道:“郑融博士是聪明人,很高兴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郑融冷冷地看着他。 项羽看了一会,安东尼仍伸着手,未曾放下,项羽一哂,与他握手。 安东尼感激地自我介绍:“安东尼·让。心理学与医学专家,我们边走边说?” 安东尼伸出手,想搭郑融的肩膀,郑融不露痕迹地避过。 项羽看出郑融充满敌意,便自动走到二人中间,安东尼一笑道:“你有事情隐瞒了军方。关于金属蛹与寄主,你还有别的推论?” 安东尼不愧是心理学家,知道对郑融这种人套近乎效果不好,便直接切入话题。 郑融在安东尼的观察下,淡淡答:“是的,但不确定,这个推论,源自于莱妮在始皇陵里说过的一段话。” 郑融本想告诉安东尼,说完后便让他滚蛋,孰料安东尼忙摆手说:“不不,我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但军方要求我旁听,你懂的。” 郑融微觉诧异,安东尼又改用中文,笑道:“您不确定您的推论,可以不用朝我解释,而且您也没有这个义务,我有荣幸请两位吃个午饭吗?说到莱妮,我们从前是同一位教授带的研究生,我倒是对她比较了解。” 郑融稍一沉吟,询问的目光望向项羽,项羽道:“可以,不过我们要先去买一点东西。” 郑融几乎没有钱了,他的科研资金都以黄金等硬通货形式存在北爱尔兰,现在身无分文。 项羽当兵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补贴,便带着郑融去买东西。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乐!”出入内环生活区的学者朝郑融摘帽问侯 郑融认得那老妇人,她是一名宗教学与哲学家,他朝她礼貌地说:“新年快乐,老师身体情况如何?” “噢有点糟糕。”那老妇人答道:“但他昨晚上还是坚持到最后了,可惜我们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郑融理解地回答:“科学研究是个曲折前进的过程。” 老妇人慈祥地微笑道:“马克思说,一切事物的发展规律都是如此,我们会得到胜利的,孩子。” 局势比起数月前更严峻,超市几乎全部关门倒闭,军方实行物资配给——必须先供应学者与军人所需。 唯一有货物流行的,便只有内环区偏僻角落的黑市。那是军方默许的,他们以物易物,恢复原始的商品交流。 项羽从口袋内掏出一些东西,在集市入口估价。几小盒防冻伤的油膏,一小匣子弹,一块太阳能万用电子蓄光板,它能接在许多家用电器上,实现能量转移。 安东尼笑道:“Rain先生,我还有一些筹码,可以支援你们……” 项羽摆手道:“不用,我养得起他。” 三人行进黑市,市集十分吵嚷,商人们与顾客争得脸红脖子粗,项羽去买咖啡。 “关于莱妮。”安东尼说:“我们以前是同班,对李应的事情我只能说……那很遗憾。” 郑融道:“没关系,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自杀,我看不出她的爱有多深。” 安东尼作了个手势:“你知道么?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叫……” “癔症。”郑融打断道:“但她没有显示出任何歇斯底里的情况,也不会受到丝毫暗示而激动。” 安东尼认真道:“她确实有轻微的癔症,喜欢把她想象的当成实际情况告诉我们,当时李应的格斗赛轰动了整个印度洋军事基地,我记得很清楚,某一天她非常激动,回来告诉我们,李应接受了她的表白……” 郑融无可奈何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安东尼道:“确实是这样,但她分不清楚幻想和现实。” 郑融明白了,他安静地看着市集的角落,打招呼道:“嗨!” 约瑟夫牵着林思烟的手,在集市上买东西,林思烟挺着大肚子,估计预产期快到了。 约瑟夫吹了声口哨,遥遥喊道:“欧欧欧!” 郑融示意他别过来,站在那里,以免人多挤着林思烟。 安东尼伸出手,如愿以偿地搭上了郑融的肩膀,郑融稍微对安东尼不那么排斥了。 心理学家总是很聪明,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留给对方思考。他们的肢体语言也总是带着目的,连续两次的尝试,当他的手碰到郑融肩膀的时候,郑融已经打消了对他的敌意。 郑融等候项羽,许久后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她的思想中,有另一个李应,她为这个精神中的人而活着。难怪,我一直想不通,李应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追求,她到底从哪儿来的勇气?” 安东尼说:“虽然很遗憾,但看上去是的。这是人格自我封闭的一种现象。” 郑融说:“那又怎样解释她的牺牲?如果李应还活在她的心里,她大可以不必死的。” 安东尼喃喃道:“这就是我想朝您询问的细节,我猜测在你们探险的某个时间点中,李应再出现的时候,莱妮思想中的他,与现实里的他,发生了某个程度的重合。” 郑融马上回想起那一夜,走进莱妮的房间时,看到的是项羽与金朴爱。 莱妮和李应聊过,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郑融在心里说。 安东尼又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可能,我觉得她或许知道了一些你不知道的内情,比方说埋在体内的炸弹,这在她分不清楚幻想与现实的情况下,对她的震撼是极其巨大的,很有可能导致他死时,负疚感驱使她做出一些……” 郑融道:“这样就可以了。” 安东尼点了点头,补充道:“我知道讨论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但您是那位英雄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觉得应该把这件事仔细地分析给您听。” 郑融微笑道:“谢谢,您的头脑很清晰。” 安东尼恰到好处地说:“接下来的调查,请让我加入你们,我懂得医疗技术,我想为你们出点力。” “你应该换个理由。”郑融说。 项羽回来了,带着咖啡,烟以及巧克力,还有几瓶酒,以及大块的雪藏嫩牛肉,更难得的是,他还带了一盒婴儿奶粉。 “我真的爱死你了。”郑融高兴地说。 项羽哈哈大笑,把奶粉交给郑融。 “思烟!”郑融朝约瑟夫夫妻走去,把婴儿奶粉交到他的手里。 约瑟夫推辞道:“哦不,这很昂贵……” 林思烟莞尔道:“你太有心了。” 郑融笑道:“我哥给你们买的,收下吧。” 约瑟夫问:“刚刚从外环过来,我听到消息了,探险队什么时候再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了。” 林思烟神色黯然,郑融道:“不,你不用去了,你得留在阿拉斯加,帮助老师研究石板。” “不不。”约瑟夫道。 “你必须留下。”郑融不容辩驳地说。 约瑟夫:“你听我说。” 郑融:“不,你听我说。” “战士们死去,孩子诞生。”郑融说:“这才令我们有了希望,没有任何争论的余地,约瑟夫,请你留下来,照顾思烟和你们的孩子。” 郑融道:“我们去吃午饭吧。” 他带着项羽离开,安东尼仍跟在二人身后,他朝郑融说:“我被你的奇思妙想折服……” 郑融冷冷道:“再换个。” 安东尼无奈地说:“好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去考古,我选错专业了,其实我对巴比伦历史很有兴趣。” 项羽扑一声笑了出来,郑融说:“会有生命危险的。” 安东尼说:“我不怕。” 郑融转过身,与安东尼握手:“欢迎您的加入,以后就拜托您了。” 第30章 学者没有国籍 郑融的第二次考察惊动了不少人,三天后,阿拉斯加地面指挥部为他派了六架直升机。主机启行后其余六架将沿途护航。 兰斯依旧承担起了保护责任,只是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郑融接受了军方最后的请求,携带微型摄影机与通话设备前往古巴比伦,随时进行联系。 “我们尊重每一位学者,不干扰您的一切行动。”西科斯将军肃容道:“但您传回来的图像与声音,或许能够帮助我们判断一些更为重要的事。” 郑融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就是真理的地步,思忖再三后接受了这个提议。 在探险队抵达伊朗境内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后,郑融将有选择地开启传像设备,将部分信息经过筛选,传回中央石柱,再由临时成立的学者小组分析后,提出深入的建议。 项羽不太喜欢这种被监视的感觉,然而郑融认为可以理解。 郑融躬身掰下一大块冰,透过它眺望天空,阿拉斯加的冬日炽烈却不温暖,它东升西落,千万年从未改变——无论地球的主宰是谁。 兰斯带着士兵们把补给品搬上直升机,荒野中冰雪一望无际,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与黑色的岩石背脊。 仍是乌戈斯,金朴爱二人,死去的莱妮位置换成了安东尼,数人带着一名老妇人走向即将出发的军用直升飞机。 “这一点也不好笑。”郑融冷冷道:“我只是需要一位语言学家,不是要讲睡前故事的老祖母。” 老妇人举起手杖,敲敲身旁的松树:“人生八十才开始,我五十二岁的时候曾经获得过地质考察学会的越野奖章,年轻人。” “伊芙琴科·扎巴卢耶娃。”伊芙老太太和蔼地笑道:“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噢拜托了。”郑融彻底无言:“兰斯,这是怎么回事?!” 兰斯道:“她是科学家协会给你派的人。” 乌戈斯道:“她是传说中的活字典,郑融博士,你知道吗,她通晓近千门古代语言,更熟悉几乎所有的宗教典故以及故事,西藏密宗佛教、穆斯林、天主教、甚至中国道教与古印第安的一些图腾秘辛,她是宗教界与语言界的活化石,约瑟夫博士就是她的学生。” 郑融抓狂道:“我谢谢你们了!我也知道她很有学问,但她起码有七十岁了!” 伊芙纠正道:“六十八岁,郑融先生。” 郑融:“……” 项羽莞尔道:“老当益壮!” 俄罗斯老妇人一口中文流利,双手将拐杖驻于身前,点头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郑融哭笑不得,真觉得败给她了,他仔细思考片刻:“这不行,我们需要长途跋涉,并且有很多危险……” 伊芙答:“我能够照顾自己,不要小看老太婆。” “嗨!郑融!”约瑟夫的声音从通讯器内传来:“伊芙老师代替我前往古巴比伦协同考察,我留在中央石塔,老友,我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哟——” 约瑟夫快乐地吹了个口哨。 郑融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了。 “让她去。”项羽笑道:“尊老爱幼。” 郑融掐着项羽脖子:“我们不是去野营!” 项羽眉毛动了动,目中蕴着笑意,仿佛在说,他预感到这名老妇人的加入,将是众人极其强大的助力。 郑融读懂了,片刻后他只得点了头。 “嗨郑融博士。” “你们好。” 安东尼分别与队员们握手,兰斯对此人抱着一丝淡淡的警惕。 “可以出发了。”兰斯说。 郑融无可奈何,亲自推着轮椅上了军用直升机,安置好伊芙老太,兰斯拉上舱门,直升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吹得白雪四散,升空起行。 “郑融,你还好吗?”林思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郑融冷冷道:“一点也不好,孕妇,你最好回去休息。” 林思烟笑声十分动听,把通讯器让给约瑟夫,约瑟夫说:“哇呜——我建议你们最好在直升飞机上就把无线通讯器开着,我很久没有听见……” 郑融想也不想就把通讯器关了。 金朴爱分发微波速食餐,直升机逆着寒风飞上云端,贴着茫茫峰峦飞行。 乌戈斯打了个响指,片刻后道:“呃,好的,我们……Rain先生,来点朗姆酒?” 项羽接过乌戈斯的酒瓶,随口问:“你采集回来的埃及地下液体,研究出结果了吗?” 乌戈斯看了伊芙老太太一眼,似乎在疑虑,安东尼与郑融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没……有。”乌戈斯不安地说。 安东尼微微蹙眉,郑融点了点头,说:“一点也没有?” 乌戈斯让步道:“好吧,化学家们得出了一个结论,它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郑融道:“泡着斯芬克斯的液体,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无奈道:“是的,分子间构成非常奇怪,是外星球来的东西,它的原子由十二种自旋粒子构成,没有电子,也没有……” 郑融颔首道:“不用解释了,我不是这个专业的。” 乌戈斯点了点头。 金朴爱在键盘上左右按,伊芙老太盖着毛毯,侧过去问:“这是什么?” 金朴爱笑道:“这是我自己编的一个小游戏,您要玩玩吗?” “这是山峰,这是河流……它们在这里可以用材料制造,做出一个星球后……” 安东尼与郑融同时笑了起来。 安东尼:“笑什么?” 郑融道:“他们时刻不忘创造世界思密达。” 伊芙试着在触摸屏上按了几下,做出来的东西不太满意:“那么孩子,我如果对这个格局以及文明不喜欢……” 金朴爱:“按这个,大水会冲垮它们。”她按了一个键,便将星球反复冲刷,郑融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上的立体投影,片刻后道:“洪水。” “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古巴比伦。”郑融道:“你们手上的资料册内容,只是西科斯将军整理出的一个简短流程,真正的构思现在为大家解说。” 伊芙老太道:“你也知道那个洪水的故事?” 郑融蹙眉“我们的考据并不完善,你知道得更多?”说毕作了个“请”的手势。 伊芙想了好一会,方道:“你们知道圣经上记载的那场洪水吗?” 众队员纷纷点头,唯有项羽十分茫然。 郑融:“圣经《创世纪》记载,第一批人类遍布大地,他们罪孽深重,在无从考据的年代中——或许是几万年前,祂传达给诺亚一个神谕,让他制造大船,把大地上的动物,洁净的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带一公一母上船,七天后,洪水将淹没整个世界,毁去文明重建。” 乌戈斯道:“这没有任何史实支撑,因为按照圣经记载,诺亚的方舟最后的停靠地,是土耳其的亚拉腊山,地球上尚未曾发现过大规模淹没整个山脊的洪水痕迹。” 郑融没有回答,伊芙老太道:“在我们的研究中,认为洪水是曾经有过的,但并不在于黑海沿岸,甚至有人前往腓尼基帝国古址考察,但我认为,它仅仅是一个口耳相传的故事。” 郑融道:“既然是故事,一定有个最早的起源,你认为是哪里?” 伊芙道:“我认为是古巴比伦,从伊朗地区,两河流域传来的故事。” “古巴比伦的一位国王,目前还不清楚是乌尔王还是阿卡德王,他曾经在梦里见过神祗,祂亲口向这位国王传达了神谕,不久后,洪水将淹没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让他带着动物、种子以及亲人登上方舟。” “我认为《创世纪》中诺亚的典故便是源自这里,根据地质分析……乌戈斯博士?” 乌戈斯又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公元前四千到三千年,最后一次冰河纪末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是温暖湿润的,那个时候,幼发拉底河确实发过一次洪水,或者可以说,是两河泛滥而造成的大洪水。” 郑融蹙眉思索,这与他的思考切入点差得太远。 “我仅仅是对‘神之门’有疑义而已。”郑融道:“同时他们的传说流传在众神形象建立之前,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伊芙说:“年轻人,‘神之门’确实一度存在,古人传说建造了通天塔,这个建筑忤逆了祂,它几度重建,又被外族毫不留情地彻底摧毁,直到亚历山大大帝的复原计划失败,那里彻底成为一片废墟。” “是的,我们的目标就是巴别之塔。”郑融道:“除此之外,还要找一个传说中并不存在的建筑——空中花园。” 乌戈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并不存在,郑融博士。”乌戈斯不留情面地说:“世界联合遗迹勘探协会已经把伊朗地毯式搜索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任何关于空中庭院的记载。” 郑融道:“不一定。” 伊芙说:“是什么驱使你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据我所知,空中花园的记载就连巴比伦自身的历史上也从未提及,都是不务正业的希腊人的幻想而已……” 安东尼终于找到了这个话题的切入点,他揶揄道:“看不见的东西并不等于不存在,不是么?” “哦?”乌戈斯问:“你认为它会隐形?” 安东尼说:“我们看不见它,也许它会隐形,当然也有可能是源自人类的视角盲点,就像路边的小石头一样,进行了某种巧妙的伪装,或者扭曲了你的视线……人类是感官动物。” “世界是唯物的。”伊芙客气地说。 安东尼不予争辩,笑了笑。 数日后,直升机抵达阿拉伯军事基地,进行燃料补给,队员们纷纷下机走动休息,郑融站在飞机外,思考着什么。 “郑融博士,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向你说。”安东尼在郑融身后低声道。 郑融转过身,蹙眉道:“怎么了?” 安东尼说:“伊芙琴科·扎巴卢耶娃,你知道她么?” 郑融看着安东尼,不作声,安东尼表情凝重地说:“她是一名克格勃,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重要成员,请千万注意您的言行。” 郑融心中凛然,数日以来,伊芙都符合一名老学者的言行举止,然而安东尼既然开口,便不得不认真考虑。 “我以为在亚欧大陆全面沦陷后,已经没有这个机构了。” 安东尼道:“不,她们依旧存在,并伪装成形形色色的人员,与西方人互相渗透,其中更有各个领域内的佼佼者。” 郑融道:“为什么要派个克格勃和我一起调查?” 郑融没有说话,安东尼保持了沉默,交给他自己思考。 郑融问道:“你是美国人。” 安东尼点头道:“是的,郑融博士。” 郑融察觉到一丝奇异之处,这根线下仿佛有更多的原因,揪出第一个答案后,无数假设接踵而来。 郑融道:“你和美国中情局有什么关系。” 安东尼没有回答,郑融低声道:“现在美国和俄罗斯,就已经在着手计划战后权利格局的问题了?人类还维持联盟关系,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安东尼道:“您很聪明。” 郑融刹那间意识到最终的答案。 “他们已经找到了剿灭玛雅星人的方式了?!”郑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就这么自信?” 安东尼道:“不,这只是老师提出的一个方案,科学是没有国界的,但政治有,老师的假设尚未得到证实,他无偿将它宣布给各国军方高层将领,现在所有人都十分紧张地盯着您的行动。” “而最终要把它付诸实践,结论就维系在您的身上。” “我反复思考、斟酌,认为您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安东尼道:“看在我主动向您坦承的份上,请您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务必与我先行商量。” 郑融不置可否,安东尼拍了拍郑融的肩膀,转身离去。 郑融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缓缓行走。 第31章 将军的恋爱观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南部,探险队宿营地。 希伯来语中“巴别”意味着“变乱与灾难”。 而巴比伦语中,“巴别”则意味着神之门,预兆神将降临的落脚之处。 公元前586年,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西征,沿路扫荡了整个耶路撒冷,一把火将犹太人的圣殿烧成灰烬,并将国王掳回巴比伦,史称“巴比伦之囚”。 这是犹太史上的奇耻大辱,《圣经·旧约》上记载了对巴比伦人的诅咒,其中便提到了“巴别之塔”。 犹太人杜撰了新的故事:人的祖先最初讲的是同一种语言,他们建立通天之塔,妄想接近天顶的神,直到高塔没入云霄之时,神祗震怒,用神力遣散了修建巴别之塔的凡人,令他们说不同的语言,怀着相异的目的与心思。继而大声吵嚷,彼此分离。 黄昏时分,初春气候温暖湿润,两尊沾满青苔的巨大雕像站在丛林入口处。 池塘边,军用直升机展开支架,立起雷达,伸出磁能机枪。 郑融抬头看着那两尊近三米高的黑石雕塑,它们因悠久的岁月变迁而斑驳,那是最古老的神话传说中的怪兽——牛头,人身,手持巨锤,双足牛蹄,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羽翼因风吹雨淋而崩去近半。 “哥,你想到什么。”郑融打量片刻,打趣道。 郑融一看到牛头人的肌肉胸膛,马上就想起项羽。 项羽啼笑皆非,知道郑融想揶揄他,转身走向池塘,取了鱼竿朝池中一甩。 乌戈斯和金朴爱在看电脑屏幕上的地形图,老伊芙盖着毛毯,在轮椅上打盹,郑融走到池塘的石边,取出笔记本和一张画,对着仔细端详。 “郑融,你在看什么?”兰斯走过来。 “在整理明天我们的路线,巴别之塔的传说外形。”郑融道:“这上面是关于古巴比伦的一些资料。” 他拿起照片,对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缕光线,朝兰斯解释道:“这是一位以色列画家的作品,曾经存在埃及国家美术馆,不过现在已经毁了。” 兰斯认真地问:“这座塔是真的?” “当然不是。”郑融哭笑不得:“他只是按圣经上的描述,重现了当时的场景。” 兰斯尴尬地说:“我明白了,那么我们找到这座塔的废墟后有什么作用?” 郑融收起照片,把画夹在笔记本里:“寻找,寻找古代遗迹中与我们推测相吻合的地方。” 兰斯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去空中庭院?” 郑融:“……” 兰斯:“?” 郑融道:“没有那个东西,兰斯,它只是传说而已。” 兰斯逾发尴尬:“呃,我不是太懂这些神秘学的东西。” 郑融要起身,兰斯又道:“郑融,等等。” 郑融:“?” 兰斯:“我……虽然不懂,但喜欢听你说这些,可以再为我讲点故事?” 郑融又坐了下来,想了想:“你看这个。” 他取出一个信封,上面是SS机密的火漆,拆开信封,交给兰斯另一张照片。 兰斯十分有兴趣,问:“这些箭头……是什么?” 郑融道:“楔型文字,苏美尔语言,它非常难翻译,是一种粘连性词语,就算是伊芙这种语言学专家,也无法熟练地读出其中意思。” “它和希伯来语,德文中文都不一样,是一种单独存在的,非常奇怪的语系,我猜想它们或许接近我们得到的那十二个符号。” 兰斯说:“表象不一样,实质相似?” 郑融点了点头,兰斯手里叠着三张照片,郑融一直等待兰斯抽走第一张,看下面的。 兰斯没有,他一直埋头盯着那张楔型文字,郑融彻底无言,兰斯又看不懂,装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嗯。”兰斯点头:“有点像……德国一位画家的手笔。” 兰斯胡言乱语,郑融蹙眉问:“德国,哪位画家的?” 兰斯:“不……不太记得了,我对艺术也不非常了解。” 郑融:“……” 郑融一直在等兰斯翻照片,兰斯很笨,又看了一会,郑融实在忍不住了,问:“你能翻译苏美尔文字?” 兰斯茫然抬头,帅气的脸上发红:“什么?我不会,不,我是说,你如果想教,我可以试着学学。” 郑融:“……” 兰斯:“……” 郑融:“我以为你会好奇下一张。” 兰斯:“哦,是的!” 兰斯看了下一张照片,马上愣住了。 “命运之轮。”郑融淡淡道。 那是苏美尔的一副壁画,塔形物的顶端有一个圆。 郑融:“古巴比伦人还未曾完全掌握透射的画法,他们为了表示出飞碟的底部,把它整个翻转,朝着画面之外。就像我们之前看到的斯芬克斯头顶高处的命运轮盘,你就可以看出它的十二个符号了。” 兰斯诧异地对着照片反复看了许久,郑融又说:“这是遗迹馆内的考古资料,非常重要,请务必不要泄漏出去。” 兰斯马上道:“我一定守口如瓶。” 郑融低声道:“你再看看前面照片的楔型文字,比方说这个。” 黄昏的最后一缕微光转向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尽头,项羽收起鱼竿,坐了下来。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笑了笑,拾起树枝,在湿润的泥土上画了个符号,正是十二个符文中的一个。 “你看,把它的八分之一部分,割裂分解出来。” 兰斯道:“这个符文就是古巴比伦文字的来源?” 郑融瞥了一眼池塘对面,比了个嘘的手势,确认老伊芙没有注意到他们。 “玛雅星人的母语非常奇怪,连带着苏美尔语系也具有粘连性,它必须联系上下文加以判断,没有一个确切的参照基准。而且楔形文字的记载中,一旦发现无法表述的文字,他们会用‘随便一个字符’来替代。”郑融道:“这或许就是来源于十二个符文的拆分。” 兰斯问:“约瑟夫告诉你的?” 郑融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神’分离了人的语言,让它们说不同的话,彼此无法沟通,这个传说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年代太过久远,在传说的过程里被误读。实际上可能——我仅仅是说可能,他们想表达的最早意思是:神拆分了语言,教给凡人祂的文字。” 项羽接过照片,随手翻了翻,问:“这又是什么?” 第三张照片,上面是一具牛头人雕像。 “这是你啊。”郑融揶揄道。 项羽笑了起来,牛头人赤裸的胸膛,健壮的手臂,不看脸确实很像项羽的身材。 “它们在守护一件东西。”郑融说:“这里面是条螺旋形的长廊,通向地底最深处。但当年的考古队,在进入长廊后全部失踪,剩下一名据点指挥部的学者,把传送回来的几张图像照片记录,封存。” 兰斯蹙眉道:“都失踪了?” 郑融抬头看了一眼牛头人雕像,它沉默的双眼望向远方,手中的石锤似乎在警告侵入者们。 “是的。”郑融道:“但我们有音波探针,要勘测出整个迷宫的路径,应该不难。明天清晨我们就进树林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再让军用直升飞机过来接,大不了开启炮射,把迷宫通路的几个断点和岔路口轰塌,让它见天光,说不定能好走得多” “那太粗鲁了,郑融博士。” 安东尼不知何时出现,插口道。 郑融收起照片,把它们装好,漫不经心道:“给我一台核磁炮,我能解开所有的人类之谜。” 兰斯与项羽都笑了起来。 探险队员们用完晚饭,就地宿营,郑融裹着毛毯,倚在项羽肩旁,项羽打起了瞌睡。 郑融半睡半醒,对着火堆休息到早间五点,稍一动,项羽便醒了。 “准备器材。”郑融道:“都起来吧!” 兰斯不太精神,一宿没睡安稳,打了个呵欠似乎十分疲惫,心情却很高兴,朝郑融吹了声口哨。 项羽与兰斯背起行军包,郑融率先走进了树林内。 整片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长满了齐腰高的草丛,幼发拉底河北岸,气候便越湿润,两千多年的丛林茂密,沼泽地仿佛得到巴比伦先祖的护佑,水气充足。 清晨太阳未升,到处都是蓝莹莹的光点,灌木丛中奇异的花朵与植物,仿佛令众人走进另一个世界。 晨露中细小的虫豸纷纷爬上树叶,汲取自然的养分。 “根据资料报告显示,通过这片树林,抵达被群树环抱的中间地段,就是巴比伦古城。”乌戈斯道:“噢,安东尼,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碰那朵花。” 安东尼收起小刀:“为什么?” 兰斯插口道:“色彩越鲜艳的花朵就越危险。” 郑融端详安东尼面前的一朵奇怪的花,它的花瓣长满倒刺,花蕊以诡异的姿势缓缓曲张。项羽道:“这我认得,从前行军途经湘地泽国见过,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冥途。” 乌戈斯推了推眼镜,不安道:“科索尔花,原始植物的一种,花蕊是带有强烈麻醉药的尖刺,刺破皮肤后有迷幻作用。” 安东尼点了点头,众人依序前进,乌戈斯推着轮椅尾随,伊芙道:“传说中古巴比伦人的祭祀,他们把一种花晒干,制成饮料服用,喝下去后能够传达神谕。说不定就是这种花朵。” “那就是迷幻剂。”郑融道:“和戴尔菲的神谕是一个效果。” “什么是戴尔菲的神谕?”项羽问。 郑融边走边道:“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他有一名祭司叫戴尔菲,戴尔菲和神沟通的方式是用一把椅子坐在山顶,地热能的蒸汽口附近,被地热蒸得神智模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些含糊不清的话就是神谕。” 项羽道:“与跳大神,扶乩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们走过树林的边缘,进入核心区域。 巴比伦古城废墟呈于众人面前,那是一处堪比古罗马的旧世界,它经历数千年岁月洗礼,仍保持着古朴的原貌。 每一块巨石都堪称神的作品,废弃的城门爬满青藤,一群鸟雀从它们的栖息处被惊飞,掠过高处。 宫殿群落巍峨壮观,神庙此起彼伏,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古河道在城中交汇,三千年的干涸季后现出棕黑色的河床。 “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城区西面。”郑融缓缓道:“上一次考古队员走过的路线,这条路是传说中汉默拉比王修建的。” 砖石路已看不清构造,它绵延伸向远方,于山坡上通往城市中心。 上千此起彼伏的古神庙簇拥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宫殿之后,则是一座被毁去大半的石制高塔。 郑融:“我们到了,他们的终点是那里。现在就地休息一会,金朴爱开始用音波探测全城建筑物以及地形。” 一轮旭日从山后的东方升起,朝霞万道,照亮了整个森林区域。 探险队员们依稀有种错觉,这座城仍然是有生命的,灵魂们在阳光下行走,市集依旧喧闹,仿佛数千年来从未荒废过。 金朴爱交出探针,项羽纵跃而起,把一台小型雷达扩射器固定在石柱顶端,朝向古城废墟,再将探针嵌入雷达中央。 金朴爱手上的电脑展开扇形探测区域,覆盖了全城,滴滴响不绝,片刻后,金朴爱面露迟疑。 “队长。”金朴爱疑惑地说:“这里……似乎有点麻烦,你最好过来看看。” 郑融接过兰斯递来的水,诧道:“什么?” 金朴爱:“这座城内有……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信,但传回来的信息很奇怪,它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项羽跃下来,和兰斯凑上前去,见到非常复杂的,密密麻麻的线图。 郑融蹙眉道:“这是什么?” 金朴爱答:“这是我们面前的街道,你看,它在我们的视线里,根本没有这么复杂……包括两边的房子。” 金朴爱指向一座建筑物,那座建筑物就在离他们不远处:“这座房子按我们的目测……只有两层楼,六米多高。但……音波探测上它的高度显示足有十二米。” 项羽转头望向那所离街道最近的废弃民居。 片刻后他躬身,拾起一块石头,运劲投出,石头落向房顶。 “它只有两层,无误。”项羽道。 兰斯:“探针坏了?” 金朴爱疑惑不解,项羽又凑近前来。 郑融忽地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 “你把除了建筑物外形图的线全部抽取出来,平移到另一个虚拟空间,再建个模看看。” 金朴爱快速地敲打键盘,许久后,音波探测出的图形被分为两张。 郑融道:“你看到的复杂线图,是两个城市的建筑蓝图叠在一起了。” 金朴爱深深吸了口气:“这……这怎么可能?但我们完全没有看到另外一个城市啊?!” 第32章 时间的潮汐流 “只有两个可能。”伊芙说:“一:有声波干扰。二,确实有一种发生在我们知识范围以外的现象,令两座城市重叠在了一起。” 周围队员心内俱是涌起一股诡异的恐惧。 安东尼笑了笑,说:“第三:程序坏了。” 金朴爱忿然道:“绝不可能!” 兰斯道:“现在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郑融,等他下决定。 能怎么办?郑融不置可否,来之前设想了无数种情况,然而那都是在人类的认知以内,当正面遇上难以索解,甚至束手无策的问题时,简直是一团乱麻。 项羽说:“进去就是了,怕它做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郑融答:“有危险……这一定是未曾在人类史上记载的最特殊的一个迷宫,我不能让队员们置身险境。” “我觉得那没什么可怕的。”伊芙和蔼地笑道。 郑融道:“不一样,以我们的知识体系无法解答这种现象。” 郑融沉吟不语,他按开了通讯器,问:“这里是巴比伦探险队,目前是进入遗迹前的最后一次报告。” 通讯器那头传来清晰的女声: “这里是阿拉斯加军事总部,收到消息。” “郑融博士,您的回报将直接转给以下地址:语言与历史学研究所的约瑟夫博士、军事指挥部中心西科斯将军、中央石塔最顶层房间——人类科学家协会名誉会长,请说。” 郑融把事情简短扼要报告,最后道:“这次与以往碰上的问题完全不同,但止步此处,也不可能得出一个结论来,请求老师协助分析。” 女声答道:“请稍等。” 过了许久,女声道:“郑融博士,老师认为数据不足,无法分析。” “我们进去看看。”郑融关了通讯器:“现在也不能回头了。” “哥把登山索拿出来。”郑融下了决定,吩咐道:“都把腰带扣环扣上,用绳子把我们连在一起,挨个走进城里,发现有任何不对,马上退出来。” “正该如此。”项羽道:“我在你身后。” 于是兰斯依旧打头,所有人拿着通讯器,系上腰扣,金朴爱随队前进。 兰斯身后是推着伊芙轮椅的乌戈斯,再往后是金朴爱与安东尼,接着是郑融和殿后的项羽。登山索把他们连在一起,如同开火车般进入了巴比伦遗迹。 第一步,没有任何异常。 兰斯又紧张地前进一步,这与任何废城无甚不同,破落的砖瓦,坍塌的民居,青苔斑驳的墙壁上的爬山虎,林中的鸟叽叽喳喳地跳着。 “你看,有动物,就证明这座城没有太大异常。”安东尼说:“小动物比起人类,察觉危险的能力要更敏锐。” 他朝房顶的几只丛林鸟吹了声口哨,三只漂亮的羽莺展开翅膀,呼啦啦飞走。 兰斯点了点头,接受安东尼的推测。 郑融仍不吭声,他们走进街道深处,四周十分安静,太阳缓缓爬至中天,队员们选了个地方坐下,绕成个圈。 “接下来,我们开始调查巴别之塔遗迹。” 郑融抬起头,指了指废城西面的破塔。 “不先去看看神庙?”安东尼问:“我们有楔型文字的专家。” “不。”郑融一口回绝:“今天的任务是先探测地形,进去走一圈,看看是怎么回事就出城,现在已经用掉半天时间了,如果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就……” 郑融按下通讯器,瞠目结舌,他看见三只羽莺从房顶展翅飞起,离开废墟,那条路,正是他们走过的地方。 “就什么?”兰斯问:“你在看何处?” 郑融回过神:“就调直升机过来,落在塔中间勘察。那三只鸟……是刚才的三只?怎么感觉一模一样?” 安东尼道:“郑融博士,你太紧张了,我知道它们不是幻觉,鸟雀飞到别的地方,再次飞走,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通讯器响起:“郑融博士,老师请你保持镇定。” 队员们笑了起来,郑融点头,众人纷纷起身,乌戈斯兀自笑道:“没有人能看见完全相同的三只鸟。” 队伍再次起行,项羽走在最后,随手玩着一把军刀,忽感慨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郑融道:“是的,赫拉克利特也说过:没有人能两次渡过相同的一条河。”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兰斯在队伍前头问:“什么意思?”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郑融戴着童子军帽,缓缓前行:“它把所有的东西从出生带向死亡,譬如说,这一秒我见到你,下一秒再看你,已不是某个时间点中的你。” 兰斯笑道:“我们都在苍老。” 郑融无所谓道:“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光的存在,每个人就都在时间流中不断改变。” 郑融忽然朦朦胧胧地抓住了一点什么,关于那三只鸟,关于两座重叠在一起的城市,他停下脚步,被队伍带得微微朝前一扯。 “又怎么了?”乌戈斯愕然回头。 郑融摆手,示意继续前行,他们到了巴别之塔外,兰斯道:“进去?” “你的手表还在转么?”郑融产生了一个大胆且荒诞的想法。 “在,现在是当地经度时间,中午十二点零七分。”兰斯道:“劳力士公司,2009年研发,行军用隔磁表,防水,抗高压,你要看看?” “不用了。”郑融松了口气,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他戴好帽子,说:“大家进去走走,半小时后开始返程。” 探险队走进巴别之塔,霎时尽数愣住。 这座传说中的通天塔比希腊吟游诗人的描述更为宏伟,塔身被毁去近半,仍有近五十层楼高,庞大的塔内空间占地足有上万平米,一层接一层的螺旋形塔外转梯宽度,足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行。 塔内一片灰暗,破败的砖瓦遮蔽了天光,两只巨大的牛头人身雕塑立于门前,门内,是一座完好的,通向高处的桥。 兰斯举起发弹枪,朝高处射了一发燃烧弹,耀目的红光亮起,拖着火焰飞向高空,他们看清了昏暗中的路。 一道飞桥从他们面前连向十米高处,顺着飞桥终点沿塔身弧度内绕一个角度,又有一座联向更高处的飞桥。 一座接一座,无数斜斜搭在一起,又彼此高低交叉的飞桥错综复杂,筑起朝往塔顶的通路。 “这应该是苏美尔人的建筑力学表现形式。”乌戈斯点评道:“外部用砖石垒在一起,内部建造复杂的石桥,承担向内凹陷的作用力,这种方式建起的圆塔可以维持较长时间不会倾倒。” 他取出照相机,朝着塔中飞桥拍照,白光连闪。 黑暗里,牛头人雕塑被苍白闪光灯映亮,显得狰狞恐怖。 郑融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兰斯带着探险队走上桥,郑融道:“小心点,年代太久了,或许承受不住。” 兰斯俯览低处,说:“这些是怎么回事?” 塔内地面,外间有十二尊牛头人雕塑,各执不同武器,仿佛在各自看着什么。 “它们就是照片上的守护者。”郑融漠然道:“上次传回来的消息,考古队留下一人四处取照……” 兰斯警觉地蹙眉。 失踪的考古队员们拍完照片,最有可能的是做什么? 兰斯道:“现在呢?” 郑融道:“走,走上去,我们是用绳子绑在一起的,不会失散。” 兰斯放下心,向前行走一步,又一步,探险队员全部都走上弧桥,兰斯打开军用通话仪,问:“古卡特,呼叫古卡特。” 古卡特热情的声音答道:“收到,头儿!” 兰斯说:“把直升飞机开过来,在巴比伦的破塔上空待命。” 古卡特吹了声口哨,关上通讯器。 他们蜿蜒前行,顺着弧桥走上第二层,又贴着塔身内墙走向下一座弧桥,辗转登向高处。 经过六座浮桥,高度已达四十米,即将走到废塔的一半处。 金朴爱:“我有点恐高……” 伊芙善意地安慰:“孩子,不要朝下看。” 郑融忍不住朝脚下看了一眼。 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陷身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 “那是什么?”郑融在一秒内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他停下脚步,怔怔看着脚下,浮桥之下的空间,仿佛一张噬人巨兽的嘴,灰暗带着一丝隐约可见的光线。 脚底的浮桥上,纵是牛头人复生亦不比现在的景像更难以接受——郑融看到了自己。 一队完全相同的探险队,沿着浮桥缓慢上行,听不到声音,却看得见人。 头上戴着行军帽的人正是郑融。 项羽顺着郑融的目光看了一眼,登时便转头,寻找方才还在互相交谈的队员,警觉道:“人呢?都去了何处?” 郑融思维中一片絮乱,甚至未曾察觉腰间系着绳子的探险队员们消失的异状,他已经彻底懵了。 项羽道:“他们都在下面?如何会到下面去了……” 项羽的声音倏然停止,他也看到了脚下三十米处的自己。 所有队员都不见了,桥上唯剩项羽与郑融,而他们脚下的不远处,另一队完全一样的人正在朝高处走。 郑融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抬起,与项羽紧紧牵在一处,彼此都手心冒汗。 项羽道:“冷静,现在究竟发生了何事,绳子断了?” 郑融捞起腰侧软垂的登山绳,它的断裂处切口平整,仿佛被什么利器光滑地切了一刀,断口纹路清晰可见。 项羽无意识地抬手,去摸先前本应是安东尼的位置,没有任何异常。 郑融短短片刻,理清思路,果断按下通讯器:“这里是郑融,请回答。” 女声:“请说。” 通讯器还能联络,郑融断断续续报告了行程,包括队友的失踪,以及所见的相同一队人。 郑融眼睛盯着脚下的浮桥,那一行人已经能辨清楚面容,郑融只觉坠入了无比的恐慌之中,项羽朝下喊道:“喂——!” 郑融道:“别出声!说不定是立体投影!” 通讯器中的女声回答:“中央石塔顶层发出消息,请你保持镇定,郑融博士,万物俱有其原理,世界上没有不可解释的事。” 郑融稍稍镇定些许,女声又道:“老师请你取一样东西,朝他们抛下去。” 郑融想也不想,摘下帽子,朝脚下抛去。 “它……消失了。”郑融道。 他拉着项羽,不由分说便朝下跑,跑到那一队人的位置时,却发现先前所见到的景象尽数消失。 “我该怎么办——”郑融简直要疯了。 项羽道:“别怕。”他的大手又紧了紧。 女声又说:“老师请你继续向前走,郑融博士。” 郑融几次深呼吸,项羽没有任何物理学基础,出现的一切现象都单纯地以“异常”来归类,然而郑融是在科学环境中长大的,他根本无法相信面前所见。 “一是产生了幻觉。”郑融终于理清头绪,他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项羽:“或许你是幻觉,通讯器里是幻觉,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幻听……” 项羽沉声道:“不是,郑融!别胡思乱想!” 通讯器中女声道:“老师认为,您的分析基本符合,但目前并非幻觉,请相信你自己,继续走下去。” 郑融点了点头,与项羽十指交扣,朝着高处走。 “请随时注意脚下,郑融博士。”接线员说。 郑融一面缓缓行走,一面不时朝脚下看去。 他第二次看到了自己。 这一次,他和项羽在第一次停下脚步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 小队消失了,郑融说:“我又看到那个幻象了。” 女声:“现在为您转接中央石塔顶层。” “判断无误。”通讯器中传来男人的声音:“这里是中央石塔顶层,物理学与量子力学研究所。” 郑融道:“我刚刚抛了一顶帽子下去,它在半空消失了……” 郑融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他抬起头,朝高处望去,似乎期待头顶也有一个自己,在窥探着他们的行动。 男人道:“老师问你,再次出现的时间投像个体,戴着帽子吗?” 郑融发着抖道:“没有……我快疯了!该死的!” 男人:“镇定!博士,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项羽按着郑融的肩膀:“郑融,等等,放下通讯器,听我说。” 郑融睁开眼,急促喘息,项羽略躬身,与郑融平齐,对视。项羽凝视他的双眼,沉声道:“我是真的,我在这里。” 郑融不住点头,项羽又以双手覆着郑融的侧脸,低声说:“别怕。” 郑融还未反应过来,项羽已凑近前,在他的唇上吻了吻。 他的嘴唇温暖,轻一触,令郑融彻底冷静下来。 “这里是郑融。”郑融吁了口长气,再次打开通讯器:“我还要继续朝前走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通讯器内道:“请将你在塔外遇见的不合常理的事再复述一遍,我们需要确认你没有中迷幻剂效果。” 郑融仔细思索,把他觉得不妥之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城市的建筑蓝图,两座复杂的,彼此干扰的城市音波线图。 三只在相同地方重复飞走的红鸟。 通天塔内,看见的几分钟前的自己。 郑融道:“现在是几点?” 项羽答:“表停了。” 通讯器那头传来小声而紧张地讨论,吩咐道:“请站在原地不要动,保持通讯器畅通,郑融博士,镇定。” 郑融疲惫地依在项羽身前,项羽揽着郑融的肩膀,郑融抱着项羽的腰,项羽仍背着笨重的行军包,低头道:“他们会有办法的。” 郑融听着项羽有力的心跳,安稳了不少。 通讯器后的学者们得出结论,再次响起: “郑融博士,老师认为,你们碰见了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模型——时光潮汐。” 郑融如的大赦,松了口气,只要能解释,自己便不再恐惧。 “说吧。”郑融道。 “你所看见的两座城市,并不是叠在两个不同空间中的音波反射,因为音波探测不可能穿透空间,必须建立在实体城市存在的基础上才能展开线图。” “你所看见的重复出现的飞鸟,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郑融:“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吗?” 通讯器内:“是的,您注意到在雨先生第一次投出石头后,多久后传来落地声响吗?” 郑融倏然忆起:“没有!石头穿透了房顶的一块空间,也是消失了!我的帽子也是!那些人是时间流里的我们的重现?!” 通讯器:“构思成立,确实是时光潮汐模型。”那句话却是对着旁的人说的,身周学者纷纷惊呼。 郑融道:“等等,这种时候……” 通讯器内数人兴奋叫嚷,先前通话之人得到了主动权,解释道:“先生!你身处的空间是实空间,你也没有中迷幻剂,请稍安勿躁。之前探测到的,是在不同时间流中的另一座城市,它是确实存在的,只因为音波发散,回收的两个周期,恰好与潮汐频率相吻合……” “什么意思?”郑融疑惑道:“说浅显一点!” 通讯器中说:“简单地说,你们发出了探测音波,一股音波在两条并行时间轴中发散,探测到了结果返回,当它们返回时,恰好经过钟摆的最低处,所以再次汇集为一股。” “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只有当两个对立的,互不重叠的类镜像空间朝同一点形成坍塌,就像一个横放的沙漏,或者两个尖锥对立的漏斗。它造成光在第一面以螺旋性下降,被吸入奇点,再把引力场撤掉,它从另一面发散出去,同时空间再次坍塌后,再吸入,才具有的现象。” “粒子在两个漏斗型的空间内简谐振荡,并按照既定频率反复穿梭……” 郑融道:“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们是真实的?时间呢?” 通讯器内答:“是的,你们处于一个潮汐型,或者可以说是钟摆型的时间流中,它每隔一段时间往复一次,我的老天!真想亲身体验一次……” 郑融忍无可忍道:“它是怎么造成的?能停止么?我的同伴们……” 通讯器内说:“这种情况在第一次启动后,能量固定,便不需再充能维持,只需要坐标牵引,因为……” 郑融怒道:“去你妈的!谁要听原理!别说废话,我该怎么找到我的同伴们?!我要怎么停止?!我能走出塔么!” 通讯器内道:“可以,可以!请不要冲动,存在时间潮汐,必定有一台或多台牵引时间的仪器,在限制这个空间……” 郑融蹙眉道:“城外?城内?” 通讯器中道:“不清楚,或许在塔内……” 郑融关了通讯器,沉声道:“我明白了,应该有十二台这样的机器。” 第33章 神祗的实验室 郑融带着项羽匆匆走下飞桥。 “我……”项羽问:“我还是不懂。这与我们方才所站之处,是两个不同的地点?” 郑融道:“不,我打个比方。”他一边走一边说:“你站在旷野上,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在一座城市中,你会觉得被传送了么?” 项羽疑惑地点头,郑融又道:“假设我们站在一个地方,从未挪过半步,它在几万年前是一座城市,某天被彻底摧毁,成为平地,最后植物生长,再不留下任何当初的痕迹,那么我们在陌生的地方站着,一旦时间发生改变,看到的就是许多年前的景象。” 项羽懂了:“地点不变,改变的仅是时间。” 郑融作了个手势:“时间像条河,我们走进河里,它产生了反复的冲刷,这个来回运动的频率可以是几分钟,几年或者几千年。” 项羽又问:“既是如此,我们为何不会消失?” 郑融道:“所有假想中的时间模型中都存在一个悖论,也正因这个悖论,令时间旅行变得不可能。” “当一个封闭模型被构筑完毕后,外界一旦进入一个新的变量,比如说人要进来,开始观察,它带着完全不同的参照体系,是与模型中的时间互相干涉,还是各自保持独立?” “目前,时间在我们身上以及塔里的空间中,形成了两个不同的体系,我们身上的时间是正流,以你和我自身出发点为参照,我们不因为塔内光阴的回溯而变年轻,甚至消失;另一股则是塔里的时间,它带着本来就存在塔里的东西频繁变化。” “或者再直白点说,你看到的这一块砖头是三十年前的,那一块……” 郑融指着靠近浮桥的两座雕塑前的地砖:“……则是一百年前的。” “我们,则始终是刚进塔里的那个时候的人,刚刚看到的并不是自己,只是在我们走进塔里后一段时间,身上反射出的光。” 项羽终于彻底懂了,郑融又道: “当我们走上十米后,身上反射出一股光,被塔中往复的时间暂时留住,直到我们走上五十米处,才从一个特异的角度里再次观察到自己,因为光速和音速不一样,所以我们只看得到人,听不见声音。” “兰斯他们的失踪是因为我们刚刚站的地方,恰巧是高处的塔中心点。” “他们走过了塔中心。”郑融又解释道:“以整座塔的圆心为中央,浮桥那头的时间正好运动到尽头,发生了第一次往复,所以他们身上的光,发出的声音,我们全部看不见,绳子也随之被切断,分为我们站的时间中的小半截,以及他们的那大半截。” 郑融站在塔门口,外面的时间变了,他从项羽的军用包内取出一个伸缩支架,立于塔门中央,夕阳射入,将它的投影斜斜映在地上。 “跟我来。”郑融道:“以那根日晷的角度为参照基准。呼叫总部,请转接老师。” 通讯器内答:“收到。” 项羽接过通讯器帮他按着,郑融问:“一次时间流回溯的周期是多少?” 通讯器中答:“以外界时间为参照,每一次是二十四小时,越靠近塔内中心点,震荡周期便越短。” 郑融吁了口气:“转接约瑟夫,我靠近第一台机器了。” 他与项羽站在最近的第一具雕塑前。 “我们进来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郑融道:“所以要在日晷最短处把机器全部停下……约瑟夫,你听见了么?” 约瑟夫笑着说:“收到,郑融,你们似乎遇上不少麻烦。” 郑融道:“相信我能解决的,我们现在要把机器关上,我觉得这里会有个开关……请你翻开2007版的苏美尔词汇手册,该死,这本书还是伊芙编的。” 约瑟夫在通讯器那一头回答:“啊哈,我曾经听过她的课,第几页?” 郑融:“这里只有一行楔型文字,基座上有一个符号,是命运之轮的……橙黄色,它代表着什么?楔型文字分别在第十一页第六行第三个,第十七页第一行第五个……” 约瑟夫记录完毕,郑融流水般报完了基座上的文字。 约瑟夫为难地说:“这应当不是个说明书……实在非常费解……” 郑融:“按字面意思翻译。” 约瑟夫:“路、神、居住、尝试……” 项羽端详了片刻,猛地转头。 “怎么了?”郑融察觉不妥。 项羽盯着另一处,塔对面的一座雕塑看,疑道:“那处有人?” 郑融起身循着项羽所视目光望去,什么也没有。 项羽看了一会,又蹲下来,发现橙色符文铭刻之处似乎能够活动,他试着伸出手指,朝着它一推,那一小块开关凹陷下去,隆隆声作响,十二台雕塑同时转了个角度。 郑融:“……” 项羽:“……” 约瑟夫:“什么声音?” 郑融合起本子,抛给项羽,朝通讯器说:“没你的事了,约瑟夫。” “把机关都打开。” 郑融跑向下一座雕塑。 “等等!郑融!”项羽猛地喝道。 郑融与项羽的脚步一先一后,跨过了两块不同的地砖,郑融在转身的刹那回头,表情愕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然而冲势未消,郑融收不住脚步,迈进了另一块区域,在项羽面前消失了。 项羽瞠目结舌,看了好一会,吼道:“郑融!” 没有人回答,现只剩项羽一个了。 通讯器内沙沙响,隐约传来轰隆声,项羽蹙眉眯着眼,站了好一会儿。 “你们那处发生何事?”项羽问。 “哦不……”约瑟夫的声音有点发着抖:“不太好了,郑融,你还在吗?” 项羽道:“他不见了!” 项羽理清头绪,把通讯器关了,大步跑到另一台雕塑下,不断回想郑融的话。 他按下第二个符文,继而不再耽搁起身,沿着塔内十二座雕塑来回奔跑,每按下一个机关雕塑便转过一个极小的角度,直至最后一座雕塑前。 项羽仍清楚记得郑融说过的话,时间……日晷……他紧张地看着塔外的黑夜。 黑夜逝去,黄昏降临,时间发生了奇异的倒流,日晷的影子投向黄昏,项羽半跪在雕像前,蓦然回头。 他看到了自己与郑融站在第一座雕塑前。 项羽按捺不住,喝道:“郑融!” 第一座雕塑前的项羽似乎听到了,过去的项羽蓦然转头,视线穿透了时间望来,与现在的项羽目光相接。 项羽堪堪定了心神,朝他们道:“按石座底部的机关!” 过去的项羽与郑融又消失了。 日晷影子不断变短,中午时分,项羽按下最后一块符文。 轰的一声,十二座雕塑转向,回归原位。 项羽猛地朝侧边一让,雕塑底座的符号发出颜色各异的光,同时射向巴别之塔的中心点,聚成一个光彩流转的环,环中电光劈啪作响,凭空现出一个祭坛般的台座! 台座上现出一具闪着银色光泽的圆盒。 “你把机关全开了?”郑融说。 项羽松了口气,他转头四顾,又朝上张望,喝道:“兰斯!” “发生了什么事!” 直升飞机马达轰鸣,在巴别之塔高处悬空,兰斯道:“郑融,项羽,你们听到了吗?!” 郑融抬头道:“没事了!你们呢?都下来吧!” 兰斯喊道:“你们一失踪我就带着他们马上出塔了!正在用直升机搜索!” 郑融走到项羽身边,项羽道:“是现在的你?” 郑融笑了笑答:“当然。” 项羽擦了把汗,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将它全部打开。你在做什么?现便完事了?” 郑融道:“这台机器连接着两个光锥的中心点,它回收所有的光和粒子,时间朝着它聚集,本来是不可见的,现既然看到了,时间潮汐应该已经停止了。” 项羽握住了郑融的手,确认是他无误:“你方才消失的那会在做什么?” 郑融道:“等,等你关机器。” 项羽道:“我以为你也在关。” 郑融笑道:“我知道你会把它们关上,我不敢插手……如果我们同时操作的话,让机关反复又开又关,可能……嗯,还好你没坐着。” “会如何?”项羽问道。 “会产生爆炸。”郑融说:“摧毁一切的大爆炸,这就是我哥曾经得到过一台的粒子发生器。” 队员们纷纷下来,郑融道:“安全了,刚才的异状是由这个引起的,现在城里不会再有迷宫了。” 他们安静地看着祭坛上的圆盒,它不足一个巴掌大,郑融走上前,注视着它。 项羽道:“取下来?” 兰斯道:“这是粒子转换器?” 郑融颔首道:“你也见过?我哥哥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就曾经和我讨论过,认为是历史上遗留的外星机器之一。” 兰斯:“这件仪器得马上上缴给军方,这非常重要。” 郑融道:“再等等,通讯器给我。” 郑融按下通讯器,里面是一阵沙沙响,郑融蹙眉道:“这里是郑融,巴别之塔探索告一段落,请阿拉斯加回答。” “我们发现了另一台粒子转换器,请阿拉斯加作出下一步指示。” 通讯器内是嘈杂的电波声,仿佛有什么在另一头嘶叫,金属摩擦声不绝,似乎是电波的干扰。 “被干涉了?”郑融收起通讯器,端详面前的金属盒,欲伸手去取,却被项羽拦住。 兰斯抬手拿起金属盒,它非常轻。 金属盒原本压着的地方,祭坛上还有一个活动圆盘,上面铭刻着十二个符文。 郑融喃喃道:“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乌戈斯抹了把汗:“你最好别乱动。” 郑融问:“老祖母呢?” 安东尼道:“她……有点不太舒服,留在直升机里了。” 郑融遗憾地耸了耸肩,金朴爱上前仔细察看,说:“这应该是一个启动器。” 郑融点了点头,端详四周的牛头人雕塑底座,调整圆盘角度,让外环的雕塑符文与圆盘中央的符文方向对上,祭坛下“卡擦”一声轻响,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 项羽道:“当心!” 郑融朝后退开一步,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周围一片静谧,郑融道:“把盒子放回去看看。” 项羽又将金属盒放回祭坛中央。 金属盒嗡的一声,再次启动,周围塔身高速旋转,无数飞砖错落崩溃,散向虚无的远方,天地云层消散,头顶投下烈日的光芒,模糊的景象散去,现出一望无际的沃野。 宏大的巴比伦空中花园终于在这刻出现,一座又一座的悬空楼台出现在视野中,鸟语花香,天空碧蓝如洗,茫茫大地上,平原铺开广袤的春季碧绿。 悬浮的建筑物错落凝于半空,泉水带着日照的金粉哗哗不绝流泻,到处都是美轮美奂的石池,四周一片安静,犹如伊甸园。 队员们站在祭坛四周,带着茫然且惊叹的目光四望。 “欢迎来到四千年前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郑融道:“就地扎营,休息一段时间后继续探索。” 兰斯收起粒子转换器,郑融道:“小心点,别碰坏了,回去的时候还要用这个打开通道。” “约瑟夫,你听到了么?”郑融按开通讯器。 依旧是嘈杂的电波声。 乌戈斯掏出照相机,闪光灯不绝,郑融站在一个白色石柱撑起的大门前,端详门上的楔形文字。 “哥哥,你还记得那几个字不。”郑融问:“雕像台座上的字,和这里的几乎一模一样,约瑟夫是怎么翻译的?” 项羽仔细回想,片刻后道:“神,居住。” 郑融蹙眉思索:“尝试,路。” “少了一个字。”郑融道:“少了哪个字?我觉得应该是路。” 队员们纷纷上前,仰头打量那座宏伟的石门,石门后是飞跃而起的高桥,连向空中花园的巨大广场。 “猜字游戏,神和居住,尝试,可以组合成什么。”郑融道。 安东尼耸肩道:“尝试进入神的家园者必遭诅咒?” 郑融心中一动:“不,我觉得是……” “神的实验室。” 第34章 Silentnight 阿拉斯加地下主城,中央石塔。 “圣诞快乐!”学者们纷纷摘帽致礼。 郑融从一群戴着圣诞帽的研究生中艰难地挤出来,他们正在热烈讨论今夜中央石塔的宴会,并一致认为老师会出面致辞。 “这是愚蠢的。”郑融敷衍地说:“好吧,圣诞快乐,请让开。” “噢,郑融。”约瑟夫发现了走廊里的郑融,追上来说:“嗨!晚饭我们一起到礼堂里吃吧?项羽应该赶不回来了,今天早上他让我们和你一起过。” 郑融抱着一摞文献:“不了,谢谢,约瑟夫,我不相信看着夜空就能怀孕的鬼话,虽然研究神秘学,不过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 “噢拜托了,郑融。”约瑟夫哭笑不得,并知道郑融要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了。 果然郑融道:“你现在赶回家里的马厩,还来得及见一眼三位从东边来的圣人……圣诞快乐,木匠。” 郑融按下电梯,门合上,约瑟夫哭笑不得地摇头。 郑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门里的倒影中,自己的双眼清澈,脖颈上系着一块芯片。 叮一声电梯抵达楼层,郑融抱着一大叠资料回了房间,把书本朝床上一扔,接水,煮咖啡。 中央石塔外响起平安夜的音乐声,在这个节日的热闹的夜,依旧有不少学者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愿加入到人群里狂欢,郑融便是其中一个。 项羽去参加军队集训,郑融几乎是足不出户地在房间里呆了近三个月。 郑融在电脑上查看一段资料,片刻后背靠转椅,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屏幕上,一群卡通小人显示在屏幕,拖着个雪橇停下,郑融险些把咖啡喷在键盘上。 卡通小人在他显示器的一角竖了个圣诞树,闪光的小字占据桌面一隅:郑融,平安夜快乐。 郑融安静地看着,那个程序是许多年前郑峰编写的,还是中文。 他用鼠标去点那个程序,想把它关上,关不上,郑融放弃了这个打算。 小字又变:“哥赶不回来陪你过新年了,你要出门走走,别把自己关在家里。” 郑融叹了口气,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开始放烟花,忽然又多了一行字。 “郑融,我抽出时间了,我在科学礼堂的喷泉旁等你。一起过平安夜。” 是兰斯?郑融冷漠地嘲道:“我又不是教徒。” 小字变了一行:“不是教徒也可以过这个节日,我也不是,愿意和我约会吗?” “……” 郑融眉毛一动,会是谁?看这说话口吻又有点像项羽。 他起身找了件正式场合的西装外套穿上,没有打领带,戴了顶贝雷帽,在门前站了一会,似乎斟酌不定。 最后他拉开门,出了走廊。 科学礼堂中立起巨大的圣诞树,钢琴声响,学者们中不乏音乐天才,或许自古以来科学与艺术就有着巧妙的共通点,无需聘请乐手,科学家自发地组织了一个古典乐队。音乐回旋于礼堂中,巴哈的G弦之歌响起的时候,郑融只觉心里的情绪轻快了不少。 “谢谢。”他礼貌地对服务生说,端起托盘上的鸡尾酒。 “嗨!郑融!你到底还是来了!”约瑟夫一手搂着林思烟,远远笑道:“那边的桌子上有烤火鸡和牛排,味道很不错。” 郑融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名美国的女歌手在舞台上唱着歌,她的声音宛若夜莺,这个世界被军方的热血歌曲洗脑太久了,以至郑融听到爱情乐曲时反有种难得的惊喜。 他循着喷水池边栏走过,歌声袅袅传来。 “我等待着我们发现真实和谎言的那天……” 郑融看到了喷水池另一侧的人。 “那天你会温柔地亲吻我……送我死去……” 喷水池的雾气阻住了视线,那名男人身穿笔挺蓝色军服,一手端着高脚酒杯,背对郑融。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爱你竭尽所能,直至我不得不离开你的那一天……” 女歌手完美地停在一个颤音上,结束了她的歌。 学者们纷纷鼓掌,郑融停下了脚步。 那人是兰斯,身边围了数名漂亮的女孩,她们小声调笑,兰斯只是礼貌地回答。 兰斯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他也发现了郑融。 “我以为是项羽。”郑融说。 兰斯接过郑融的酒杯,注视着他的双眼:“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郑融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站着,兰斯道:“我们……我是说,喝点鸡尾酒?” 他端来新的酒,交给郑融一杯,郑融与他碰了杯:“圣诞快乐,你不是教徒?” 兰斯笑了笑,耸肩。 若单独看,兰斯实是军队中的美男子,这名混血儿身上集合了法兰西民族的美貌,以及日耳曼民族的毅然之气。 然而曾经在他身边出没的男人,无一不是光芒万丈之辈,李应的决绝,项羽的果敢,俱掩去了兰斯的光辉。 他总是一声不吭,从未为自己的待遇鸣过不平,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默默履行职责。 郑融心想:如果我不是郑峰的弟弟,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说不定这家伙会时不时地踹我一脚。 “项羽在军营,他们今天集训完后,军官会组织他们节日的娱乐活动。”兰斯喝了口酒:“接下来的五天是考核,新年就会让他们回来了。” 郑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兰斯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去小礼堂看看电影?” 郑融道:“我没有什么意见。” 兰斯伸出手,期待着什么,最后郑融握着兰斯的小指头,让他象征性地牵着,走向小礼堂。 平安夜,科学会堂的小礼堂处播放电影,入场者购买票,可在包间内逗留两小时,并自选电影观看。 “将军大人需要什么服务?” 兰斯有点尴尬,说:“情侣包间。” 郑融:“……” 服务员看了郑融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兰斯道:“我去……买爆米花。” 郑融冷冷站着,象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兰斯买了爆米花回来,问:“选好电影了么?” 郑融:“没有。” 兰斯:“呃……我们……” 服务员说:“我为两位爱人推荐一些老胶片,适合在这个时候看,有历届奥斯卡与金球奖……” 兰斯得寸进尺地说:“你想看什么,亲爱的。” 郑融几乎要忍无可忍了。 兰斯笑了笑,说:“爱情片……” 郑融:“看辛德勒的名单。” 兰斯:“……” 服务员:“……” 兰斯道:“这是……郑融,我不想看那个!” 郑融:“是么?因为你是德国人?” 兰斯点了点头,酒意上涌,胆气壮了不少,说:“有没有黑太阳七三一?” 郑融:“……” 兰斯说:“好吧抱歉,那不是真心话,我想我们还是……” 郑融把爆米花砸了兰斯一头,转身走了。 兰斯忙追上去,不到十分钟后,他们又回来了。 旁的人指指点点:“刚刚很有钱的那对……同性恋人。” 郑融没好气道:“看宫崎骏的天空之城。” 兰斯说:“那是什么?” 郑融脱下外套,陷在沙发里,答道:“这部卡通片是以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为设想的,说不定能给我点什么启发,坐吧。” 兰斯与郑融坐在一片黑暗中,兰斯不安分地动了动,尝试着伸手搂住郑融肩膀。 郑融没有拒绝,索性枕在他的肩前,屏幕亮起,背后的投影光射在银幕上。 郑融认真地看卡通片,兰斯看着看着也看进去了,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二人依偎在一处,兰斯湛蓝的瞳孔中现出天空之城崩毁,少年与少女紧握着泪光吊坠,一齐念出毁灭的咒文。 最后的结局惊天动地,天空之城砖瓦落下海面,一棵巨大的树闪着绿光缓缓飞向大气层,音乐大师久石让的曲子婉转,荡气回肠。 电影结束,郑融仍在沉思中,兰斯亦被一部单纯的,数十年前的卡通片震撼了,电影中的历险仿佛是他与郑融一同经历的。 “我回去睡觉了。”郑融吁了口气。 兰斯说:“我还想再走走。” 郑融难得地说:“那我们在内环绕一圈吧。” 兰斯抖开外套,让郑融穿上,问:“你在想空中花园?” 郑融答:“没有,我在想那几只机器人……” 兰斯:“我在想,女孩从塔楼上跳下来,被男孩接走的那一幕……” 郑融:“我没有问你想什么,谢谢,兰斯。” 兰斯尴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她相信他,所以愿意跳下塔楼。” 他们走过内环,站在内外环的衔接处,郑融笑道:“哥!” 项羽在外环区门口站岗,看了他们一眼,敬了个军礼。 兰斯道:“稍息,项羽下士。” 项羽双手背到身后,两脚略分。 真是够了,郑融很想给兰斯兜头一巴掌。 项羽莞尔道:“怎么过来了?带给他了?” 兰斯道:“没有。” 郑融:“?”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新年后哥的集训就完了,回家陪你,你先回去罢,早点休息。” 项羽脖颈污黑,面容疲倦,显是刚训练完便回来站岗,郑融不悦道:“你不是说他们有娱乐活动?” 兰斯语塞,项羽笑道:“我没有参加,换取提前一日回去,除夕夜便可走了,不需等到新年后。” 郑融半信半疑点头,兰斯道:“我们走吧,不能和哨兵说太多,会令他被责罚。” 项羽道:“送他回去。” 郑融说:“别着凉了啊,注意身体。” 项羽一手在身边挥了挥,兰斯带着郑融回中央石塔。 兰斯把郑融送到房门口,郑融随口道:“谢谢,兰斯,今天很愉快,虽然我还没有吃饭。” 兰斯:“……” 郑融:“我回去吃泡面好了。” 兰斯道:“不不,我去让他们送上来,很抱歉郑融,我太紧张了。” 郑融要关门,兰斯忙撑着,手被夹了个正着,大声呼痛,郑融从架子上抽下一件东西,塞到兰斯手中,顺便把他的手推出去,说:“晚安,兰斯,圣诞快乐。” 兰斯说:“等等!” 郑融开始不耐烦了,兰斯从军服内口袋里,贴胸口处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郑融:“这件是我的。” 兰斯又从外套中拿了个小包给他:“这是项羽送你的,我去为你叫一份晚餐,马上就到,郑融。” 郑融道:“哦。”旋即把门无情地关上了。 半小时后晚饭来了,栗子烧鸡,七成熟的牛排,还有一杯法国红酒,很丰盛。 郑融边吃边拆他们的圣诞礼物,兰斯的礼物是一枚白金的戒指,戒指上弯出天蝎座的星座符号。 项羽送的则是一个石块,似乎是在地面雪地越野时捡回来的石矿雕成,就其原型仔细雕琢,刻成民间手工艺制品,是一头小狗,恰好是郑融的生肖。 兰斯回到宿舍,小心翼翼地拆开皱纹包装纸,把包装纸上的檞寄生装饰贴在墙上,与郑峰、李应、郑融、还有他自己的合照贴在一处按好。包装纸折平放进抽屉里,郑融送他的礼物是一本书——裴多菲诗集。 扉页上以一行优美的英文书写: 我梦见流血的日子,它将世界全部毁灭。 在旧时代的废墟上,建设起崭新的世界。 第35章 精确的狙击枪 按兰斯的意见,现在应该马上派伊芙乘坐直升飞机回航,把粒子转换器交给阿拉斯加地下城。 这个提议遭到了包括安东尼在内的探险队员们的一致反对。 兰斯不悦道:“郑融,这件东西非常重要,你的哥哥……” 郑融没有对兰斯说出伊芙的身份,在事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把粒子转换器交给伊芙,再由她带回去是不明智的,谁也不知道它会落在谁的手里。 探险队在空中花园内休息了两个小时,一番激烈的争论后,队员们几乎投了全票,听从队长的安排。 “哦?它有什么用?” 郑融循着门上的浮桥一路走去,两旁的雕塑型态各异,有牛头人身的米陶诺斯,鹰翼狮足的斯芬克斯,以及长着翅膀的人。 “天使。”郑融道。 兰斯朝身后望了一眼,低声道:“郑融,听我说。” 他搭着郑融的肩膀,与他刻意走在探险队的最前头:“郑峰当时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台机器。” “那台粒子发生器已经被炸毁了。”郑融小声说。 兰斯点了点头:“新获得的这台,能把你哥哥的实验继续进行下去,项羽就是第一次尝试的……产物。” 兰斯侧过头看了一眼项羽,第一次爆炸发生时他也在场,没有必要隐瞒他。 郑融心中一动:“得到这台机器,我可以把过去的人唤回来?” 那一瞬间,李应留下的芯片,仿佛发着热,它像一块烙铁,灼烧着他的心口。 兰斯道:“你想想,郑融,如果我们能够合理利用这台机器,让郑峰、李应他们重生,或者能够彻底占领上风。” 那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可怕的想法,它一瞬间占据了郑融的整个意识世界。然而不到数秒,项羽打破了它。 项羽说:“不,不是把过去的人唤回来,而是重现。” 兰斯与郑融一齐停下脚步,以诧异的目光打量着项羽。 项羽站了一会,沉默许久,而后认真道:“我在乌江将死之时,朦胧间便听到男子之声,依稀谈及此物。” 他朝兰斯的背包一指。 “你见过我哥哥么?”郑融忽道。 兰斯蹙眉问:“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项羽摇了摇头,眯起眼,似在思索:“当时不知,后与郑融相处这段时间中,逐渐了解了一些内情,你兄长是钻研万物之理……” 郑融道:“物理学,可以这么说,世间万物根源之理。你听到的,应该是刚刚抵达我们这个时代的那一刻,他们的交谈。” 项羽点头道:“非是回溯,而是重现,过去的霸王已死,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重现。” 郑融愣住了。 兰斯道:“我对他的计划也是一知半解,郑峰对我的解释,和项羽说的差不多,粒子发生器能把过去的场景,人,一切物质的构成真实复制,在当下的时代产生……” 郑融抬头,看着面前恢弘的悬空楼宇,问:“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几千年前的东西,只是粒子发生器复制出来的一个真实的场景。包括项羽,只是垓下战场上,分子与原子信息整合后,跨过了几千年的时间的投影与复制体?” “那么……”郑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队员们纷纷赶了上来,安东尼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郑融摆了摆手,思绪一团乱麻,他朦胧地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准确;按照中央石塔报告会上,安东尼曾经提出的假想——人只能复制物质构成,无法再现任何记忆,那么如果自己利用粒子发生器,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李应,抑或兄长郑峰,他们的性格是铭刻在脑细胞中的,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这意味着什么? 郑融看了项羽一眼。 项羽第一次避开郑融的目光,似乎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在隐瞒着他。 “继续前进?”乌戈斯问。 郑融道:“继续,金朴爱,音波探测出来了么?” 金朴爱收起探针,答:“已经出现完整地图了,按照电脑的分析,这些小地方或许是生活区,我建议到中央去看看。” 她所指之处,是一个巨大的浮岛,岛屿四周有泉水源源不绝地从边缘淌下。到处都是花香,走过之处宛若花海。 “真漂亮。”乌戈斯赞叹地仰头:“这是从地中海运来的花岗岩石材,天晓得建成这座花园需要多少人力。” 郑融一路沉默,走过浮桥,他们在一块石碑前停下脚步。 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楔型文字。 郑融拿出字典手册,对着石碑翻了翻,头大如斗。 “把伊芙叫来。”郑融道:“谁去走一趟?” 乌戈斯说:“我去吧。” 他转身时郑融忽道:“兰斯带着‘钥匙’,把他送回巴别之塔,再接他们过来。” 乌戈斯与兰斯前去接老祖母,郑融与石碑擦身而过,沿着宽敞的平台四处查看。 “你猜对了,郑融博士。”安东尼仰头,竖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水晶矿物。 绿色的水晶足有三米高,内里冻结着一具尸体。 绿水晶有十二块,分散于平台周围的各个角落,从远处朝上看时,众人都只以为它是平台的装饰物,然而走近后却发现,水晶中竟禁锢着奇异的生物。 “像块琥珀,里面凝固着飞虫。”郑融喃喃道,以手指扣弹水晶刻面,里面静静地呆着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 平台中央有一个类似手术台的设施,泉水从台旁水槽底孔内汨汨流出,另一个槽内扔着发黑的骨头,看其形态,已经年代久远。 平台一侧扔着一块石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十二符文。 安东尼逐一检视,郑融说:“这是第三块了……诸位!请不要走得太远。” 安东尼捡起一根棒骨,说:“牛的腿骨。” 郑融把石板收好,问:“这个呢?” 他用另一根骨头拨弄槽底的黑骨,安东尼与郑融都静了下来,他们看到了一个人类的颅骨。 “这似乎不太像现代人的头型……”安东尼蹙眉捧起颅骨,金朴爱大声尖叫躲了开去。 郑融说:“应该是他的手术台,那些水晶里禁锢着的,或许就是实验样本,他把人和动物整合在一起……” 安东尼打了个寒颤,郑融又道:“这里应该还有点别的仪器……或许被他带走了。” 安东尼背后发毛,问:“郑融博士,你认为他做这些实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改良人类?” 郑融没有回答,片刻后推测道:“或许只是为了好玩,谁知道呢。” 他转身沿着水晶柱逐一查看,里面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物,他在项羽的身边停了下来。 项羽面前的水晶柱中,悬浮着一只十分吓人的生物。 它像个人类婴儿,然而头颅是寻常成年人的十倍大,没有眉毛,两只眼睛占据了整个额头,如同车轮大小,闪闪发亮。 “像北欧神话故事里的一种森林妖精。”郑融道。 安东尼追了上来,端详片刻后道:“像外星人……通常意义上的。” 头大眼睛大,正是外星人的形象。 项羽看着怪物的双眼出神,郑融道:“你在看什么?对它有兴趣?走吧。” 项羽说:“郑融,你看它的双眼。” 郑融心中一动,仔细观察巨婴的双目,它漆黑的眼中诡异非常,有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瞳孔,呈∞型彼此粘连。 郑融背后不自觉地渗出冷汗,他明知道此时转头是十分愚蠢的,却仍控制不住地转头,看了项羽一眼。 项羽的重瞳中蕴着一丝难言的神色。 “哥,你……想太多了。”郑融道:“别看这只怪物。” 项羽点了点头:“不看这只怪物,走罢。” 伊芙回来了,她笑道:“终于到老祖母能帮忙的地方了?”她戴上老花镜,接过郑融递来的楔型文字典,对着石碑仔细查看:“嗯,让我看看……” 乌戈斯拿着相机,对着水晶柱拍照。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金朴爱担心地说。 乌戈斯耸肩,朝水晶柱按下快门,白光灯蓦然一闪。 柱中那只巨婴的瞳孔发生了变化,它随着灯闪微微收缩。 “笑一个?怪物?”乌戈斯自顾自地开着玩笑,忽然神色一凛,走近前去查看水晶柱中禁锢的生物的瞳孔。 它粘连着的双瞳,缓慢彼此相溶,继而重合在一处。 “噢,这不太妙,还活着?”乌戈斯蹙眉道:“郑融博士?队长?” 郑融不悦道:“别乱跑,都过来!” 伊芙身边围着数人,她缓慢地解释:“这是一个改变万物的花园。” 郑融道:“改造。” 伊芙点了点头:“楔型文字表意十分古怪,我只能以我的理解翻译,无法用原话的方式来复述。” 郑融说:“请说,按你的理解。” 伊芙合上手册,摘了眼镜靠在轮椅上,吁了口气似在思考,片刻后缓缓道:“根据这上面的文字显示,当时的古巴比伦人,只有少数的特定几个祭司有权利出入空中花园,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向神献上祭品,大多数时候是在巴别之塔的中央祭坛。” “这不难想象。”郑融说:“我认为他们在给他提供生物研究材料:牛、鹰、狮子等等,甚至人类。” 伊芙点头道:“这或许能够解释一部分古苏美尔文化中祭品的多样性。这块石碑是神亲手留下的,他在某天暂时离开了这里,并尝试向他的子民传达旨意,让他们等待他的回归,后面他没有再回来了。” “他打算利用这个实验,来重新制造一个或者多个神的‘壳’,这些嫁接体……原谅我想不到更适合的词语……” 郑融打断道:“实验的失败品,本来是充当他飞船上同类的寄主所用的?你认为它们应当是第一批玛雅星人的载体,还是第二批电波侵略者们的肉身。” 伊芙说:“我认为是第一批,也就是李应带回来的影片上,那些在营养舱中存活着的,和原始玛雅星人相似的躯壳。他在为他的六位同伴寻找适合的身体。” 郑融沉吟不语,这恰好对上。 伊芙又说:“里面还提到了眼睛,他正在寻找适合的双眼,以及一个能够接受神的头颅,这非常重要,郑融博士,你认为它代表了什么?” 郑融说:“眼睛……对它们来说,眼或者有特殊的作用,这个时候我还不能判断,但大脑的功效很明显了,它应该是一个适合玛雅星人的灵魂强行进入,占据并长期居住的地方。” 伊芙没有再说什么,郑融抬眼,恰好与安东尼的目光对上。 安东尼的神色一目了然,他告诉郑融:她隐瞒了某些事。 乌戈斯的双眼直直盯着怪物的瞳孔,片刻后,怪物的瞳孔缓慢缩为一点,乌戈斯的瞳孔缓缓扩散。 他缓慢地转过身,走了一步。 项羽站在郑融身后,探险队的行军包倚在另一块水晶柱前。 乌戈斯低头在行军包中翻检,抽出一把锋利的古剑,正是项羽从秦始皇陵中带出来的,削铁如泥的湛卢。 郑融说:“这下面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他指向石碑最下面的几行字。 伊芙说:“它和上面的是连在一起的,整篇翻译出来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意思。” 安东尼插口道:“可是,原谅我冒犯了,我没有看到您对照字典翻译最后的几行字,事实上,您的目光落在石碑上,到那几行字之前,便收起了字典。是因为那是一种目前尚未能被翻译的文字?” 伊芙马上改口,笑道:“我再看看,它写得太低了,我的眼镜不太清楚……” 安东尼说:“我们把它抄下来?” 伊芙再次打开字典手册,说:“这一段也有点难懂,他把自己的血和……分给了大地上的人类,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 郑融道:“能够什么?” 伊芙回答:“这个字从未出现过,是符文上截取下来的,一个楔型的变体,看来字典要重新编注了……” 郑融追问道:“我问的是: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什么。” 伊芙不悦道:“后面没有再说了。年轻人,它的文义到此为止。” 郑融道:“它是一个循环意义,不是么?句子的终结指向整个石碑的开头,开头叙述的是他为了寻找一个适合的载体,在石碑尾部,这个字也就指代了开头,连起来理解的意思是循环的:希望有一天,人类能够拥有神的血液,进化出合适的个体,作为他的同伴们的‘壳’。” 伊芙蹙眉说:“你知道楔型文字的含义?” 郑融说:“我只知道这个字,从前约瑟夫教过我。我还知道你翻译不出的那个字,只有一个解释——神的基因。” “他修改了人类的基因链,把玛雅星人的特质用手术或者射线与分子复制的方式,融入了人类群体中……” 安东尼忽道:“博士,这就可以了,我觉得这是没有根据的推测。” 郑融道:“这有根据……”他意识到了什么,退让道:“好的,回去再说,乌戈斯,过来……乌戈斯,你在做什么?” “乌戈斯?”郑融诧异地打量地理学者的背影,三秒后,他吼道:“拦住他!” 乌戈斯手持锐利古剑,把水晶柱一分为二,哗一声绿莹莹的液体涌了出来,金朴爱大声尖叫,伊芙握着轮椅杆不住退后,兰斯与项羽跃上前,安东尼把郑融保护在身后。 砰然爆响,第一只斯芬克斯解除禁锢,扑向侧旁的石柱,乌戈斯倒了下去。 “你们马上跑!离开这里!”项羽喝道。 “把乌戈斯救回来!” 兰斯吼道:“你别管了!马上跑!” 水晶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爆裂,每一根爆开俱涌出绿色的营养液,十一只形状各不相同的异兽重获自由,扑向队员们,项羽夺过乌戈斯的长剑,大吼一声,抡了个漂亮的圆,将冲至面前的狮鹫一只翅膀卸了下来! 狮鹫痛得扬声长嘶,郑融推开安东尼,奔上前架起乌戈斯,道:“撤回空中花园入口处!” 兰斯架上核磁腕炮,朝扑上前的牛头人开了一炮! 轰然巨响,将那庞然大物摧得直飞出去。 郑融与安东尼一人架着乌戈斯一边手臂,不住踉跄逃跑,忽然间郑融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后脑勺被重锤敲了一记,一头栽倒在地。 “郑融!”兰斯大吼道。 平台上唯余一根水晶柱静静屹立,项羽停了动作,疑惑地打量柱内巨婴。 他翻转长剑,剑身反射着日光,映出雪亮的锋芒,一道白光射向巨婴的双眼,它的瞳孔剧烈收缩。 郑融脑中剧痛消失,挣扎着起身,摆手道:“我没事!” 他们退回空中花园的来处,兰斯抛出粒子发生器,郑融颤抖着接过,把它勉力放在台座上。 卡擦声响,机械声不绝,兰斯咬着子弹,短短五十秒内组合出一把超远程狙击枪,他将狙击枪支在肩上,一脚跪地。 项羽殿后,他挥舞长剑,不住后退,挡开扑来的异兽。 最后一根水晶柱爆裂,瞄准器上的准星镜内,巨婴扑在台座上。 它勉强支撑身子,抬起头,兰斯持枪的手不住发抖。 “兰斯?”郑融道。 刹那间兰斯扣动扳机! 砰一声枪响,两秒后,远隔近五百米外的巨婴头部爆成碎块,红白色的血与脑浆喷得漫天。 粒子发生器再次反转,队员们又回到了巴别之塔中。 乌戈斯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瞳孔缓缓扩散。 第36章 阿拉斯加沦陷 军用直升机飞上天空,螺旋翼声轰鸣。 项羽拉上了舱门,乌戈斯目光涣散,躺在长椅上,浑身不住抽搐。 安东尼以小手电照了照他的瞳孔,又以电针刺入他的手腕。 “乌戈斯?”郑融低声道。 乌戈斯没有回答,安东尼说:“帮我把注射器拿来。” 郑融捋起乌戈斯的袖管,为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安东尼从医学装备箱内取出一个便携式透光镜,把它固定在乌戈斯的太阳穴两侧,充能。 卡擦声响,联向金朴爱电脑上的图像显示出一个脑轮廓图。 “这是在拍片?”郑融蹙眉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安东尼道:“不,这是我的研究项目其中的一件仪器,用这个可以检查出他的脑波活动。” 黄绿的渐变颜色犹如一块斑驳的地图,染满了乌戈斯的脑补左半球大脑皮层,至小脑与脑干处变幻为蓝。 “这里是活跃着的。”安东尼指了指上半部,“到这里转为沉睡。他的脑电波错乱了。” 郑融呼吸一窒,安东尼推进手上的控制杆,再次拍片取样,蓝色逐渐蔓延到乌戈斯的整个大脑。 安东尼:“镇定剂发挥作用了,需要回去阿拉斯加再配合药物治疗。” 乌戈斯目光呆滞,郑融伸手为他合上双眼,问:“最坏的结果是怎么样,说实话。” 安东尼十分迷茫:“我……不太清楚,极有可能是成为植物人,这和车祸后造成的大脑损伤有点相似……他的脑细胞经过一番剧烈活动,发生了高热,也许被破坏了一小部分。” 郑融毛骨悚然:“会是什么造成的?” 安东尼没有回答,郑融想起那只恐怖的巨婴,安东尼点了点头。 “那只怪物控制了他。”项羽沉声道。 郑融说:“你……你看了它那么久,怎么没事?” 项羽说:“我也不太清楚,我看着它双眼之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进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但不难受,它甚至进不来。便未曾太在意,只当自己在胡思乱想。” 安东尼说:“或许和人的意志力有关,脑电波强度……可以这么解释。那只怪物的脑电波能量过于强大,导致……乌戈斯的脑细胞活动难以协调,在高速思考与行动判断的过程中,令细胞运作短时间内提升好几个数量级,从而造成烧伤。” 郑融疲惫地叹了口气,摸了摸乌戈斯的头。 伊芙说:“他只是个求知欲与好奇心旺盛的好孩子。” 郑融低声道:“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下山了,舱内一片昏暗,兰斯开了舱顶的灯,直升飞机在夜间启航。 “呼叫阿拉斯加总部,呼叫阿拉斯加总部……” 杂乱的电波声不绝于耳,郑融被兰斯吵得心烦意乱:“稍停一会,兰斯。我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兰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能联系上么?” 驾驶舱内广播传来古卡特的声音:“不能,头儿,从你们上直升机开始,总部就没有回答了。” “也许是干涉。”郑融道:“粒子发生器干涉了电波的发送;也有可能是主城也沦陷了,希望不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兰斯把通讯器一摔,揉了揉杂乱的头发,片刻后道:“先吃晚饭,大家休息吧。” 古卡特说:“我们要改变航线吗头儿。” 兰斯道:“先过去看看,离开加拿大国境后放慢飞行速度,开启机械探测器并保持高度警惕。” 金朴爱小声地唱着韩国的民谣,乌戈斯在熟睡,安东尼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十字架,让乌戈斯双手握在胸前。 “魔鬼会远离你。”安东尼说。 郑融说:“心理学家,医生,同时也是神父。” 安东尼说:“是的,当生命无法挽救的时候,便该给灵魂救赎。” 郑融:“治病治丧一条龙服务。” 安东尼忍不住笑了起来,郑融说:“他会好的。” 安东尼点头道:“我也相信。” 茫茫万里雪原,六辆直升机停在半空,兰斯再次按下通话键:“请求主城回答。” 一台通讯器中传来被干扰的回应,声音沙拉沙拉。 “收到,兰斯将军请从西侧机库进入。护卫机回归北机库,立即执行。” 队员们松了口气,郑融道:“我们这里有病人,需要马上联系医疗队伍进行抢救……” 通讯器关上了。 郑融不悦蹙眉,兰斯安抚道:“先进去再说。” 积雪地上打开一道漆黑的自动门,直升飞机缓缓降落,砰然落进机库,停稳。 四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兰斯拉开舱门,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项羽沉声道。 兰斯抬起一手示意噤声,低声吩咐道:“我下去看看,你们留在直升机上,别开灯。” 兰斯轻轻踏上地面,军靴底似乎踩到粘稠的液体,发出一声飞溅的轻响。 项羽也下来了,郑融手心被塞入冰凉的一物,是安东尼递来的手枪。 郑融吩咐:“开探照灯。” 兰斯低声说:“别开!” 郑融说:“如果是陷阱,不开灯只会令我方陷入被动局面。” 安东尼说:“我同意。” 直升飞机亮起前端探照灯,黑暗中瞬间飞来两根金属触须,将机前灯砰然击得粉碎! 登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慌乱,郑融道:“马上离开这里!” 兰斯与项羽同时抛出手雷,郑融跃下地面,提起核磁炮,蓄能最大功率,朝着头顶猛地一炮。 嗡一声冲击波把众人掀得摔在地上,钢板变形凸显于雪地上,郑融悍然再发一炮,将头顶机库钢板击穿一个大洞,日光洒了下来。 金属触须发射出红光,探向朝后摔倒的项羽,一行红色的扫描光在他的瞳孔间跳动,并不住发出滴滴声响。 “怎么回事!”金朴爱尖叫道。 “没时间问了!”郑融吼道:“女人先走!快!” 四处纠缠的金属触须从黑暗中探出,兰斯电磁枪射去,只阻得一阻,项羽挥起湛卢剑,将第一波纠缠的触须尽数砍断! 安东尼射出勾索枪,以肩膀抵着金朴爱让她爬上地面,伊芙攀了上去,安东尼喝道:“快走!” 郑融道:“你先上去!” 安东尼借着直升飞机机顶一跃,攀出雪地,伸下手,项羽抵着郑融爬了上去,郑融不忘回头看了一眼,机库内粘稠的液体是胶着的鲜血。 鲜血缓慢地从地下隧道蔓延而来,浸没了整个阿拉斯加地下城。 项羽抱出乌戈斯,金朴爱收起笔记本不住后退,郑融吼道:“别跑!过来和我们站一起……” “不——!”安东尼大喊道。 金朴爱背后现出一只巨大的机械杀戮者,锋利的前肢高高挥下,把她钉在地上,鲜血狂喷。 金朴爱痛苦地尖叫,郑融道:“我们……中埋伏了。” 四周涌现出近十台金属杀戮者,两名直升机驾驶员被金属触须纠缠着拖回地下城去,发出痛苦的惨叫。 郑融喊道:“快离开这里!” 金属蜘蛛越来越多,项羽和兰斯终于冲上地面,兰斯手持核磁炮掩护撤退,吼道:“朝西面走!” 项羽一枚电磁手雷放翻了接近十余台杀戮者,一行人解决了第一批埋伏,在茫茫雪地上开始了大逃亡。 金朴爱的笔记本被郑融拣了回来,他甚至来不及为死去的同伴哀悼,所有人脑海中一片空白,被兰斯催促着,朝树林中逃去。 机库的破洞内伸展出密密麻麻的金属节管,在地面四处搜索,到处都是埋伏在雪下的金属蜘蛛。兰斯喝道:“项羽!把背包扔了!” 郑融道:“不!等等……” 他从军用背包内抽出石板,塞进伊芙的轮椅下,项羽看了郑融一眼,郑融的目光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恳求。 伊芙说:“跟我来!” 她的电动轮椅率先冲进树林,金属蜘蛛劈开了拦路的树木,郑融转身,双手握紧大口径核磁枪,砰然给了它一枪,后座力震得枪口上扬,击中蜘蛛胸口的能量核心,掀起了火焰四飞的大爆炸。 “从这里进去!”伊芙喊道,她驱动轮椅,来到一处狭长的裂口前:“跳下去!” 狂风席卷着寒潮扑来,悬崖下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安东尼道:“你……你是在开玩笑吧,老祖母。” “这一点也不好笑!”伊芙挥舞着手杖,片刻后一推操纵杆,连人带轮椅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众人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嘶吼而来的金属虫群。 郑融紧张地听了很久,没有身体落地的闷响,果断道:“跳!” 郑融抱着乌戈斯,朝下一跃。 项羽探手,吼道:“郑融!” 项羽拉着郑融,安东尼随后跃下,兰斯咬牙闭上双眼,一头坠了下去。 耳畔呼呼风向,郑融手腕一紧,被项羽大力握住,落地的瞬间,冲势倏然间反转,重力颠倒,整个世界翻了过来,郑融明白了,谷底埋设了一台小型反重力发生器。 还未来得及调整方位,另一台置于峭壁上的重力场推进器开启,蓝光一闪,郑融等人如炮弹般被射向峡谷裂口的尽头,连着三台重力场推进器出现在峭壁上他们飞行的路线中,依次启动,他们完全无须落地,便被四次扭转的重力带得飞射,转寰,加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最后一翻转,郑融只觉头疼欲裂,几乎要吐了出来,身体被虚无中的大力扯得剧痛。 郑融、项羽、安东尼、兰斯、昏迷不醒的乌戈斯在引力场中高速飞行,最终射向峭壁的一个洞口。 洞口张着一张红色的网,郑融穿了过去,兰斯人一过,核磁炮被挡在洞外,瞬间炸得粉碎! 洞中最后一台减速重力场机嗡嗡运作,郑融只觉有人不住推着他的身体,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摔在垫着厚毛毯的洞内。 “这真是……”郑融不住咳嗽,项羽摔在他身上,近两百斤的人一压,郑融噗一声喷了出来。 “一次奇妙的旅行。”年轻学者疲倦道:“郑融博士,你回来了?比原定计划快。” 郑融避过撞过来的兰斯与安东尼,他们在重力场机器前摔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融起身,兀自头晕眼花。 年轻学者道:“你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请跟我来。有个问题想向您求解。” 项羽半抱着郑融,跟随那名学者穿过山洞内狭长的通道,他推开一扇门,门内是个宽敞的大厅,厅内点着油灯。 厅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他们聚在角落里,听到声音纷纷抬头。 郑融道:“阿拉斯加沦陷了?什么时候?” 年轻学者道:“是的,在你们离开后的第五天。玛雅星人截获了一股电波,并追踪到了阿拉斯加外环区。” 郑融刹那间手脚冰凉,颤声道:“是……因为我和你们的通讯?” 年轻学者道:“不,这就是我的问题,我们之间保持的通讯,是经过最新电波加密伪装的,它与太阳磁场震荡频率一致,并且所有的语言信息都作了乱数排布,不可能被截获。” 郑融难以置信:“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年轻学者道:“在您的探索旅途中,还有什么人通过无线电波朝主城传输了消息么?我们在逃亡的过程中,分析了关于玛雅星人通讯的信号,他们截取了一段认为非常有价值的信息,但目前没有计算机,无法进行反向破解。” 第37章 满天飞的便当 昏暗的山洞中,火光映着郑融冷漠的脸。中央石塔的有生力量都在这里了。 石塔的会长,那位老者佝偻着身子,被安放在山洞的最里面,裹着一张毛毯,犹如即将融化的蜡烛。他的手上满是干涸的输液针孔,手臂枯干犹如老朽的木。 郑融叹了口气。 有人回答:“时间太仓促,我们从紧急通道撤出地下城的时候,没有办法再携带求生装置了。” “老师还好吗?”郑融低声问道。 又有人答:“说实话,不太乐观。” “约瑟夫呢。”郑融又问:“约瑟夫·凯德尔,语言学家……” 一个女人回答:“他死了,玛雅星军队进攻的时候,恰好是林思烟的生产期,约瑟夫博士在通讯中心守到了最后一刻,等候你们的传讯。” 又有人插口道:“他的妻子产后虚弱,听到约瑟夫牺牲的消息,放弃了生存机会,让其他人带着他们的孩子逃出地下城。” “很遗憾,孩子出世时,约瑟夫博士已经壮烈牺牲,她经过慎重考虑,代表自己与约瑟夫博士立下遗嘱,把孩子托付给他们最好的朋友——您,郑融博士。战后请你将他抚养成人。” 两道泪水滑过郑融的脸庞。 “思烟她躺在病床上……等死?你们为什么不救她!”郑融难以置信道,他冲上前去,被项羽一臂揽住,喝道:“冷静点!” “很抱歉。”一名年轻人道:“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连军队也全数覆没,她产后失血太多,就算把她带出来,也不可能携带更多的输血设备,连老师的维生轮椅以及医疗器械都无法携带……真的很抱歉,郑融博士。” 郑融痛苦地伏在山洞壁上,大哭起来。 许久后,他的情绪稳定了些许,问:“孩子呢?” 那人回答:“是个男婴,身体健康,谈谈你们吧,情况如何?” “我们损失了两名直升飞机驾驶员,一名计算机程序师。”郑融说:“带回来几件东西,我想或许你们能把它派上用场,但我们现在没有电脑……” 兰斯排开人群:“你们发出求救信号了吗。” 学者组织中一名推举出的年轻领导人遗憾地说:“七十二小时前,我们朝好望角地下主城发送了讯号,为了避免对方被追查出位置,现在不敢再次确认。希望他们能找到我们。” 郑融沉吟片刻,问:“地下主城一共有四座,不是吗。” “是的。”那人叹了口气:“但许多事情属于机密,就连我们也不知道其他主城的确切联络方式。” “现在我们能做什么?”项羽说。 “等。”那人道:“等待好望角派来的救援,请保存好你们带回来的珍贵资料,稳定情绪,相信我们会有反击的机会的。噢,带上这个。” 他交给郑融一瓶酒:“老师珍藏的威士忌,相信我们,相信你自己,我们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 郑融点了点头,探险队员们得到了一小块休憩空间,他们在角落里安置了乌戈斯。 安东尼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蹙眉听着乌戈斯的心跳。 伊芙不知去了何处,郑融看了一会,身边只有项羽、兰斯、安东尼。 短短数天,探险队剩了他们四个,还有昏迷中的乌戈斯。 项羽与郑融都保持了沉默,近乎恐怖的沉默,郑融把玛雅星人的石板垫在乌戈斯脖子下,令他枕得舒服一点,兰斯递过小包,里面是粒子发生器。 郑融还拿不定主意是否把它交上去。 安东尼接过小搪瓷杯,打破了沉默:“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大都很友善,我们能够得救的。” 兰斯抿着嘴,点了点头,朝项羽解释道:“你们中国人大部分在好望角地下主城,和非洲人在一起,中国的军事力量不亚于俄罗斯与美国,但在第一次五年保卫战中,牺牲的军人最多,那个词怎么说……” “韬光养晦。”郑融淡淡道:“我记得地下主城一共有四座,不是么?兰斯,到了这个时候,你那该死的最高机密总可以透露一点了。” “去掉印度洋、东西伯利亚以及阿拉伯军事基地,美俄在阿拉斯加地下城,欧洲势力集中在北爱尔兰,这两个地区都沦陷了——四座主城应该还有一座,在什么地方?” 兰斯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道:“最后那座地下城里,没有人。” “南极洲地下主城,它是放人类黑匣子的地方,所有关于地球曾经的文明,以及历史资料都集中在那里。” 郑融问:“有武器么?” 兰斯摇了摇头。 郑融说:“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好望角主城的军事力量了。” 兰斯沉默以对。 “我们……”安东尼认真地看着郑融的双眼:“不要太低沉了,听着,郑融,我的祖国也……沦陷了,你的祖国起码还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郑融安静片刻,点了点头,说:“我很遗憾,安东尼博士。” 安东尼想了想,说:“暂时忘记这些,让我们玩个心理测试吧。” “狮子、羊、狗、蛇。”安东尼说:“尝试把这些动物,代入和你亲近,熟悉的人中,比如说……呃,你觉得他是……什么动物?”安东尼指指项羽,他仍有点迷惑:“你们是手足关系?” 项羽笑了笑说:“是的。” 郑融想了想,说:“他像只大狗。” 兰斯说:“你像羊,郑融。” 郑融嘴角抽搐,项羽说:“我倒觉得,郑融像狗。” 郑融懒懒道:“兰斯像个狮子,不是么。” 兰斯哭笑不得,问安东尼:“这代表什么?” 安东尼:“好的,郑融觉得,雨先生是狗,兰斯将军是狮子;兰斯则觉得郑融像头羊,项羽像狗。” 项羽打趣道:“我也觉得兰斯像狗。” 兰斯笑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一名女人揶揄道:“狮子代表你的爱人……” 安东尼说:“哦不,希尔达博士你说得太多了,让我揭开谜底谢谢。” “狮子的印象代表你爱着的,想被他制约的人,狮子具有安全感与支配感,象征爱情中的力量与强制性。” “这听起来太蠢了。”郑融道。 安东尼笑道:“羊则是你需要保护的对象,这指爱情中单方面的。” 郑融不留情面地讥讽道:“越来越蠢了。” 项羽道:“狗呢。” 安东尼说:“狗具有毫无保留的忠诚,是亲人与朋友的象征,符合你们的手足关系。蛇则代表危险,不安全因素,象征着令你退避三舍的人。” 郑融没有说什么,起身走了。 项羽静了一会,起身道:“你去哪里?” 郑融走进山洞岔路。 兰斯道:“谢谢你,安东尼博士。”他郑重其事地与安东尼握手,安东尼莫名其妙道:“不客气,这不是你们早就……确定的关系么?” 兰斯喝完杯子里的威士忌,摆手起身,四处看了看,走的却是另一条路,前去寻找流亡科学家们的负责人。 约瑟夫的儿子由几名牺牲学者的遗孀照顾,她们拦住了郑融的脚步,并言明新生儿最好不要频繁惊醒。 郑融在拐角外停下,背靠山洞壁,双手插在衣袋里出神。 “你生气了?”项羽手臂环在胸前,打量郑融。 “没有。”郑融生硬地答道。 火光映着项羽的瞳孔,郑融忽然觉得他英俊的脸十分陌生,在这远古冰川纪元时便成型的幽黯的地底,项羽仿佛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人。 项羽:“大狗。” 郑融没好气地打量着他。 项羽忽然道:“汪!汪汪汪!” 郑融被吓了一跳,旋即笑了起来。 项羽的表情令他猜不透,片刻后,郑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酒心巧克力,拆开,说:“这个味道不错。” 郑融把巧克力喂到项羽嘴里,项羽一手撑着洞壁,御寒时喝的威士忌有些上脸,眼中多了一分醉意。 项羽沉声道:“郑融,看开点。哥也很难过。” 郑融勉力点头,项羽又道:“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抚养他的孩子。” 郑融道:“约瑟夫是为我们而死的,他可以逃掉,他为了等待我们的求助,在塔里等到了最后……” 项羽道:“不,他不会逃的,即使不为我们,他也会留下,陪着思烟。” 郑融疲惫地点了点头,道:“战后……如果还有明天的话,努力吧。为了我们……还没见面的儿子,努力活下去。” 项羽点头道:“正是如此,想想办法,把人救出去再说。” 郑融道:“不可能,军队都没了,这里剩几百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 项羽一哂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去看看手头有何资源可利用。” 项羽让郑融去休息,郑融却跟在项羽身后,想起昔年记载,项羽从垓下突围杀到阴陵城,随身只带了数十兵士沿路杀过沼泽,连项羽在内,共二十八骑,凭着一股无畏胆气竟是突破刘邦的重重防线,成功转战阴陵,或许说不定真有转机。 兰斯站在一扇铁门前,与负责人说着什么。 项羽朗声道:“如何了?” 兰斯答:“来得正好,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坐着等死。” 负责人说:“好望角派来的援军多半已经抵达阿拉斯加,但这个山洞通过反重力场以及金属磁力销毁屏障作了多重掩蔽,应该是他们找不到。” 项羽问:“开启通讯能联系上不?” 兰斯凝重摇头:“电波伪装器材没有带出来,我们只要开启无线电通讯,马上就会暴露自身位置所在。” 项羽沉吟不语,又问:“那么是机械先发现我们,配合屏障挡住前几波攻势,撑到他们来时……” 兰斯道:“那太危险了,万一援兵不像我们假设中的已经赶到,只会赔上所有人的命,我想了另一个办法,你看看。” “这个门后面的仓库里,应该有两台十年前俄罗斯制造的人型地面战斗操作机。”兰斯道:“剩下的军人就只有我们俩了。” 负责人道:“没有口令,我打不开,在军方手里。” 郑融道:“让开。” 兰斯马上吼道:“卧倒!” 郑融提着核磁炮,轰一声把门炸出个大洞。 四周尘土纷飞,兰斯猛咳着起身,项羽摆了摆手,示意负责人不须惊慌,已见怪不怪。 “郑融博士你太……暴力了。”闻声赶来的安东尼吓了一跳。 两架合金战斗机器各有四米高,静静伫立于仓库中央,项羽一手抓着钢门猛扳,郑融又朝焊接处开了一炮,数人合力把门卸下。 兰斯道:“这两部战斗机甲上有专用的雷达电波通讯器,但必须在一千米范围内,才能联系到军方的直升机频段。” 项羽点了点头,说:“这个我在训练时模拟学过一点。” 兰斯无可奈何地出了口气:“我也不太熟悉,只能试着用了。” 一名女学者站在仓库外看着:“这款机器是我的导师参与设计的,我可以帮助你们熟悉内部构造,但机甲有个致命的缺点,它的人工控制功能过于复杂,必须接受来自塔台的讯号协助导航,才能沿着既定轨迹行动。所以一直没有大规模投入使用。” 郑融道:“你的意思是……” 女学者解释道:“操作员如果要同时兼顾炮射,近身机械格斗,就无法同时精确控制躲闪轨迹,更无法后视,所以需要人指挥。” 她上前按了几个仓库侧边墙上的按钮,闪烁的灯连环亮起,机械声嗡鸣不绝,黑色的机甲背后断开能量传输管。 “能量是满的。”她说:“你们在这里可以看到蓄能节数,每台机甲配备小型核磁炮。”顺手按下机甲里的一个按钮,黑色合金机身逐渐转化为银白的保护色。 郑融:“你们俩一人一台?” 兰斯:“对,你留下来保护他们。” 郑融:“没有塔台信号,你怎么去?根本无法战斗。” 兰斯:“我会尽力避开玛雅星人的机械。” 郑融:“请你放过项羽,自己想送死大可以去。” 兰斯笑道:“是的,如你所愿,我现在就要去死了。” 郑融没话说了,兰斯想了想,转身跃上机甲,郑融说:“给我配备一台核磁炮,我到山峰上去指挥。” 项羽与兰斯同时色变道:“不行!” 郑融说:“地面短程电波不会被截获的,况且还是专用通讯器,否则你们对地形都不熟悉,打算去哪里找?” 兰斯道:“你简直是疯了!你打算怎么给我们导航?” 郑融道:“金朴爱的电脑还在我手里,她的音波探针能够勘察峡谷以及周围地形,侦查金属杀戮者分布,我在高处找个隐蔽的地方向你们发送讯号,你们避开玛雅星机械的埋伏,搜索好望角派来的援助——如果有的话。” “金朴爱的高能笔记本电池足够使用八小时,四小时搜索,四小时沿着另一个路线回来,一旦传讯获得军方的回应,就把这里的坐标告诉他们。” 兰斯与项羽俱是十分头疼,那名机械师前去寻人商量,片刻后回来道:“物理协会决定把量子引力场防御装置交给您,郑融博士,请务必小心。” 郑融道:“很好,这样他们就没有意见了,都上去,准备调试,走吧。” 兰斯:“等等,这太危险了,我有意见……” 郑融怒道:“你给我闭嘴!披着狮子皮的绵羊!” 第38章 骑士之歌·兰斯 两台机甲巨人冰冷地屹立于灯光下。腹部的操控舱可供一人乘坐,手足俱是高密度合金制造,腕上更有六管重型火焰枪,手背处则配备了一台核能炮,食指处嵌有激光切割口。 背后有喷射推进器,顺着两足到地,脚底后跟处还有锐利的锯型钢轮。 兰斯与项羽在熟悉武装机甲,郑融则接过一个弯月型的长盒。 盒里是一副轻合金支架。 “只要把金属外环拉开,启动核心能量。”物理学家解释道:“它能够产生引力场,令一切试图攻击你的能量、物质反转。” 郑融指着环形支架上的一个按钮:“这是怎么用的?” 物理学者答道:“呃,这个是配备后续器材的接口,是老师亲自设计的,但缺少最重要的装置,请您先不要乱动。” 郑融把两米长的支架从盒内取出,那是一个半环,打开后嵌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圆。 “我……”郑融把环举在面前:“这实在太恶趣味了,你们就不能设计得再好看点么?工业设计师都死光了吗,你是打算让我到山顶去玩呼啦圈?说明书给我看看。” “噢拜托了……这一点也不好笑,这又不是电饭锅,请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不不,我是说真的,能想出呼啦圈一样的能量装置……” “博士,我说的不好笑是指,这个是您的兄长画的草图。” 郑融:“……” 旁观的学者们哄笑,继而四散。 郑融拿着金属呼啦圈,试着抖了抖,那名物理学家说:“可以使用六到八小时,看外界情况而定。” 项羽看了呼啦圈一眼,问:“它会不会爆炸。” 物理学家答:“绝对不会,这点我们可以担保,对你们解释没有什么用,但请相信我,它的原理不是往里面充入大量电能,基础能源是地球磁场,所以只需要一点点的牵引能就足够了。” 郑融点了点头。 “两位先生要把外套和长裤脱了,否则机内扫描器无法辨识人体轮廓。”女机械师说完识相地退了出去。 项羽与兰斯解开衣服,兰斯满脸通红地脱掉军装长裤,郑融噗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兰斯没有回答,转身迅速跃进了机舱中。他穿着许久以前,郑融送他的黑色丝质薄纱丁字裤,此时英俊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项羽则穿着平角内裤,没注意到兰斯,愕然道:“笑什么?” 郑融摆手,笑得倚在墙上,眼泪都出来了,兰斯尴尬地作了个口型,示意够了,别笑了。 “你俩的内裤都是我买的。”郑融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项羽与兰斯上了机甲,保护舱盖合上,郑融一臂夹着笔记本,用钢圈在机甲上敲了敲。 “听得到吗?” 兰斯与项羽脱得近乎一丝不挂,各自站定,机甲内钢铁腰带卡擦一声,环住他们健美的腰身,赤裸的脚踝处合金支架垫着足底,一阵冰凉。 他们舒展双手十指,两只空心合金机械手套缓缓前伸,腕、掌、指堪堪套上,项羽不适应地活动五指,以拳虚握,机兵手腕探出短刀。 头盔缓缓降下,一块暗红色的晶片架在左目前。 女机械师回来了,她对着一个耳机说:“左眼阅读环境变量,右眼可直视外界。” 机舱盖上镶嵌着透明的可视窗,项羽朝外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兰斯指了指自己耳朵,说着什么。 “广播器是内置的,不需要戴耳机。”女机械师说:“你们左手上的是小型通讯器,勘察到附近有可接受频率时,会自动调整连接,对着手背可直接通话。” “祝你们成功,请务必安全归来。”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把耳机戴在郑融的头上。 “听见了吗。”郑融道。 兰斯与项羽齐声道:“能听见。” 郑融险些被他俩的声音震聋,女机械师在一旁说:“他们能接受到你的消息,但无法彼此听到对方的声音,只能由你统一调配,请务必不要搞错了,这台淡蓝色舱门的是T10,红色的是T4。” 郑融:“……” 女机械师:“?” 郑融:“这玩意给中国人念,就是专门让他们搞混的,不管了,准备行动吧。” “怎么分?”项羽笑道。 郑融道:“大狗,抱我出去。” 机甲上前一步,伸出巨大的合金手臂,轻轻抱起了郑融,把他放在肩上,学者们聚在金属隔离网前,沿路摘帽,向郑融与两台机甲里的战士致敬。 安东尼说:“请一定要安全回来。” 郑融道:“乌戈斯拜托你照顾了。” 安东尼潇洒地一摘帽,两台机甲开启背后推进器,飞出峡谷。 沿途反重力发生器纷纷关闭,金属隔离护罩再次展开蓝光,封住了洞口。 郑融道:“我们必须离这里远点……到那座山上去吧,哥你飞稳一点!我要摔下去了!” 兰斯沉声道:“我是狮子。” 郑融:“……” 他们找了个树林的隐蔽处,在山顶把郑融轻轻放下,郑融单膝跪地,把金属环铺开,放在雪地上,开启按钮,按着耳机道:“你们退开几步。” 引力场护罩开启,嗡的一声,薄薄的合金片再次错开,化为四个彼此分离的环,沿着顺逆时针方向环绕郑融缓慢旋转。 四个钢环沿着中轴匀速自旋,一层又一层蓝色的光网铺开,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两米直径的光球。 郑融在球中失去所有引力,缓缓漂浮起来,他不舒服地调整了几下姿势,又按下一个按钮,找到了合金中轴支架上的固定器。 天空落下的雪花温柔地飘向光球,继而纷纷转向,再次朝天空飞去。 郑融用一根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轴承线上,打开笔记本,把探针朝背后一插,塞进衣领中。 嘀嘀响声不绝,萤幕上铺开方圆近千里的地形图,光点此起彼伏,足有上万个。 “太多了。”郑融喃喃道:“你们小心一点,开始吧,项羽先出发,路线已经传到你的导航器里了。” “我呢?” “你在这里等几分钟。”郑融道,他紧张地盯着屏幕,项羽的红色光点缓慢离开指挥点。 “项羽。”兰斯说:“听得见么?” 郑融说:“他听不到,你们所有的沟通,都必须通过我转达。有什么话对他说?” 兰斯道:“告诉他,如果我死了……” 郑融道:“闭上你的鸟嘴,现在可以行动了,路线已进入导航器。” 兰斯:“好的,郑融,我爱你。” 机兵转身跃下了山坡。 郑融漂浮在反引力场中,看着屏幕出神,李应的芯片贴着心口皮肤,灼热得近乎滚烫。 “李应。”郑融喃喃道:“愿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他们。” 项羽与兰斯的机兵分头沿着不同的路线行动,郑融把计算机中显示的画面分为左右两半,这是对他极大的挑战,一心二用,视界被割裂成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场景,每个场景中又分为雪地线性地形图与兰斯、项羽各自从机甲摄像点上传回来的即时视角。 这样一来,他就要兼顾四个小画面,同时脑中要作出及时反应,迅速判断情况,并下达指令。 还要小心附近是否有金属杀戮者出没……郑融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强制性地集中精神,摒弃所有的思想。 “兰斯,你的右侧有四名敌人靠近,熄灭所有机械能,原地等候。” “项羽,山坡后面出现单个敌人,绕过它,不要正面……” 远处传来一声爆炸,郑融怒道:“听指挥!” 项羽笑道:“好好,你说得慢了,我便顺手毁了它。” 兰斯操纵机甲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密封舱内有点闷热,令他汗流浃背。 郑融:“可以动了,小心你的左手十点方向,有一队巡逻机械正在过来。” 项羽:“别那么紧张,唱首歌来听听?你该朝古卡特学习。” 郑融:“要听什么?” 兰斯:“什么听什么?” 郑融:“没你的事。” 兰斯:“……” 郑融悠然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项羽:“我错了。” 郑融笑了笑:“兰斯,朝低处小心搜索,那里地形不平,有金属残骸。” 兰斯:“我到了,怎么?” 郑融:“视角放低一点,我看看,那些残骸是什么口径的炮射?项羽,不要往树林中走,有埋伏。是一团密密麻麻的光!你解决不了的!马上回头!” 兰斯:“这不是美俄制造的武器,是中国产的。” 郑融:“他们果然来了,在哪里呢?你觉得会在哪里?继续走,不要停下脚步。” 兰斯:“如果是我,我会首先搜索地下城,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项羽:“我在地下城的北机库门口,那天我们逃出来的地点,需要进去看看?” 郑融没有回答。 “郑融!”项羽喝道。 郑融:“我在思考,别紧张。把摄像头转向地面,兰斯,请你继续沿着低地探索,直到一公里外的冰川裂口前。” 项羽微微躬身,郑融道:“项羽注意身后!” 项羽猛地跃起,机甲巨人两腿于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后跟刀轮将倏然窜上的一只机械蜘蛛劈为两半! 那一下爆炸惊动了附近的蜘蛛,郑融目测光点从四面八方不断接近,估测了一下时间,声音略发着抖:“再等等,让我看看地面。” 被核磁炮炸出的洞口下,阳光照耀着凝固的紫黑色的冰血,项羽眉下水晶虹片信息不断跳跃,红外线重重检测,远距离分析,最终定格在一根探出的金属管中。 “没有人类进入的迹象,朝右手三点方向开始脱离,马上!” 金属管支起,射出一束红光,透过机兵舱盖的窥片,直接射进项羽的右眼。 项羽站着不动。 “你在做什么!哥哥!马上跑!”郑融喝道。 项羽被那一喝,回过神转身跃起,跳过蜘蛛朝正东面开始飞奔。 郑融说:“不要发动推进器,天空中有飞虫!” 耳机内传来项羽粗重的喘息,郑融紧张地看着萤幕:“兰斯,沿着裂谷搜索,放大视角,看下面有没有……项羽!正东被封锁了!调整你的脱离角度,从一点方向突围!” 机甲巨人于雪地上一足踏地,扬起漫天雪花,反手拔出背后高分子合金利剑,一手挥出,腕炮旋转,发出六枚压缩爆弹。 周围的机械蜘蛛被掀翻,一根金属管横跨近千米从机库破口处横抽而来,卷住机甲脚踝,轰一声把机兵拖倒在地。 越来越多的金属触角探出,蠕动着缠向机甲兵。 爆炸声此起彼伏,兰斯道:“已到达裂口。” 放大的景象出现在屏幕上,郑融道:“项羽!你在做什么!不要回机库外!” 项羽答道:“我被缠住了!” “发核磁炮!”郑融喝道。 又一声巨响,郑融道:“朝你的右手高处的山峰上发射!” 一团闪着蓝光的核磁能量团呼啸着飞向山峦,炸崩了峰顶,项羽大喝一声,回手斩断了纠缠的金属触须,兰斯道:“我找到了!是他们!好望角的武装力量,有四十台军用直升机驻扎在裂谷里!” 郑融说:“兰斯开启频率搜索,项羽!再发一炮!” 项羽奋然大吼,一剑挥去,操纵机甲漂亮的后空翻,砰然落地。一手六管火炮连发,被后座力震得不住后退,最后一发核磁炮动力全开,闪着耀眼的蓝光,填进了机库破洞口。 “朝西面跑……”郑融道:“兰斯!守好你的岗位!不要再前进了!裂谷边缘埋伏着上千只机械杀戮者!” 兰斯:“对面呢?” 郑融:“对面也有!” 兰斯:“怎么办?!我已经搜索到频段了,现在开启通讯?” 郑融果断道:“不行,离得太近会被它们截获的!你沿着裂口继续朝西面走……” 项羽道:“我引开它们!兰斯求援!” 那一下爆炸惊动了方圆千里,上万只蛰伏在雪下的机械蜘蛛纷纷抖去伪装,朝着爆炸中心聚集,兰斯开启了喷射推进器,在雪地上一跃而起,飞向项羽处。 郑融道:“你……” 兰斯:“让他朝我这边跑!” 郑融深吸一口气,头顶停下六只机械螳螂,钻头旋转声响起,他的位置暴露了。 兰斯:“郑融?你那里是什么声音?” 郑融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反重力场发挥作用,把挥来的利爪弹了回去,掀翻第一波进攻,磁场干扰了电波,不清晰的沙沙声接连响起。 “没有问题!现在,听我调动!” “你们的目标已经暴露了!项羽开启推进器,全速朝西面脱离,兰斯核磁炮蓄能,前往东边接应!我喊发炮的时候项羽转身,兰斯朝他背后的飞行机械……” 沙沙声再次响起,越来越多的飞行机械靠近郑融。 “听清楚了么!” 项羽背后喷射器猛地推进,冲上天空,潇洒地转身,合金剑划过,把迎面冲来的机械飞虫一劈两半! 兰斯吼道:“你去求援!这里交给我!” 两台机甲在空中擦身而过,兰斯聚能满格,轰然朝脚下斜斜开了一炮,巨大的蓝色电磁光团坠地,群山震撼,引起海潮般的雪崩。 “不用求援了。”郑融道:“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是活人都听见了!” 峡谷内发出直升飞机的声音,兰斯道:“不!我必须把这些机械都引开!他们才能去接人!项羽,你带郑融回去!” 郑融只觉眼前发黑:“兰斯……你……” 兰斯道:“我已经把山洞坐标发给他们了!” 兰斯的机兵直接落进了虫群中,密密麻麻的金属杀戮者一拥而上,郑融所处位置的引力场内,能量格不住下降。 “警告,反引力场耗能剧烈,剩余三分钟。” 通讯器内死寂般的安静。 兰斯道:“郑融。” 项羽:“郑融!” 郑融摘下了耳机,茫然地看着远处。 一台机甲兵朝它的同伴作了个手势,回手朝着高处一指。 另一台机甲会意,转身开启喷射器,向山峦飞去。 他们出现在可视范围内,一头巨大的金色甲虫穿破了地面,延伸出千万根触须,裹向殿后的兰斯。 兰斯双拳紧握,继而猛地放开,四肢舒展,仰头。 他湛蓝色的清澈瞳孔望向机舱顶部,那处有一个瞳镜装置,它发出的不可见光直接射入兰斯的右眼,扫描,确认驾驶员身份。 “人类联军第七十一军司令官,兰斯将军,智能高级系统开启,现在为您切换到声控方式。” 兰斯:“紧急方案SS,联军程序密码零七九零四二,确认执行。” 电子女声提醒:“机甲损伤率65%,不可修复。自毁装置启动,剩余时间六十秒。” “郑融!”项羽操纵机甲飞向山顶。 “反引力场能量剩余时间六十秒,五十九、五十八……” 郑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到雪地里蹲踞着一只小小的银色金属蛹。 “你看了我多久了?”郑融喃喃道:“要把我抓回去做实验?” 郑融闭上双眼,疲惫地仰头。 机械虫群一拥而上,掀翻了兰斯的机甲,金属触须抽来,将他放倒在地。 他抽出背后合金剑,不住挣扎,挥开扑来的杀戮者。再次启动喷射装置。 “四十七、四十六……” 耳机内传来兰斯的怒吼,郑融蓦然睁眼,合金环的旋绕凝住,重力逐渐恢复。最宽的那道环恰好经过他的头顶,上面有一个圆盘标志。 那是什么?郑融依稀记得相同的圆盘自己见过。 十二个奇异的符文,被铭刻在合金环侧面的圆盘上。 郑融马上掏出口袋内的粒子发生器,那个圆形的小盒,颤抖着把它嵌在圆盘内,轻一触,四周张开卡钳,将它楔紧。 “三十三,三十二……”电子声提示:“未知装置获得,转换粒子能量,确认,β型粒子分解炮蓄能。” 球形装置亮了起来,发出瑰丽的光泽,犹如昼夜不分时的极光铺展。 “朝我这边退!”郑融慌忙捡起耳机,大吼道:“兰斯!有救了!回来!都回来!” 兰斯的机甲内,自爆倒计时仍在继续,舱盖上被锋利的杀戮者镰刀敲出无数碎纹,他奋力挣扎,将推进器开到最大。 “兰斯——快回来!”郑融发疯地大喊,他发着抖,把手指按在亮起的发炮按钮上。 推进器动力全开,机甲在黄昏中化为一个耀眼的火球。 英勇的骑士燃烧了他的铠甲,在血似的薄暮中融化了一切靠近的敌人。 兰斯漂亮的金色头发在大汗中湿透,汗水沿着他纠结的肌肉淌下。 他疲惫地听着倒数。 “十、九、八……” 一根锐利的金属刺倏然从地下飞出,横跨上千米的空间,刺穿了整座机甲,将舱盖击得粉碎。 推进器熄火,一片静谧中,兰斯连人带机甲,被斜斜穿在锐利的尖刺上,紫红色的血液淌出,沿着亮银的合金机械躯壳流下,滴在雪地上。 太阳转过山的另一面,消失了,覆盖大地的,是永恒的黑暗。 “极夜漫长……阳光短暂。”郑融茫然的双瞳映出最后一幕。 他按下了发炮按钮。 “郑融——!”项羽终于飞到近前。 光球瞬间发散出一道白光,直冲天顶,地球磁场在那一刻絮乱,所有的通讯信号彻底消失,两极磁极处聚集了大量的极光,太阳风粒子如创世的洪流,朝着阿拉斯加涌来。 金属圆盒四周绽放耀眼无法直视的银光,一道白色光圈冲毁了合金环,贴着山峰横扫开去,太阳风扫过之处,掀起了天翻地覆的暴风,所有金属都在飓风中粉碎,瓦解。 第一台机甲首当其冲,金属外壳消散于虚无,项羽飞扑之势未消,抱着郑融滚倒在雪地中,抬手紧紧护住了他的头部。 光环扫过之处,金属杀戮者以及无数的结管,触须,所有玛雅星人的合金兵器都碎为粉尘,被狂风吹向天际。 淌血的机兵外壳土崩瓦解,粉碎再无痕迹,连着刺穿机甲的锐刀亦化为白末。 粒子发生器落在雪地里,安静地闪了闪。 兰斯几近赤裸的身躯躺在雪地中,躺在温柔的,冰冷的白雪里。 郑融的喊声不断接近,兰斯咳了几声,肩上现出一个血洞。 直升飞机轰鸣声不绝,纷纷从峡谷深处飞出,郑融脱下风衣,裹在兰斯的身上,继而歇斯底里地大喊,抱着兰斯的身体不住哀求。 安东尼戴着手铐冲下直升机,数名中国人匆匆跟了上来,把氧气罩罩在兰斯面前,用布紧紧按着他的伤口。 项羽搂着郑融的肩膀,把他带上了救援直升机,一行四十辆救援机载着最后的两百余名人类学者,前往好望角地下主城。 ——卷二·时之潮汐·十二符文·End—— 卷四 废墟世界·飓风西来 第39章 西风城的天梯 好望角,西风之城。 直升飞机穿越海面,掠过阴暗天空,呼啸而来的西风卷着涡旋的乌云逝去。暴风肆虐,海浪翻涌,南极圈洋流向北而来,在船只的墓场中激起上百米高的巨浪。 常年笼罩在地球絮乱磁场与暴风圈中的好望角,无疑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避难所。 这座被暴风笼罩的城堡傲然屹立海面,凭借天然的气候屏障与人类最为坚韧的意志,撑到了最后。 西风之城分为海面与海底两个部分,地面城是一片荒芜的废墟——十八世纪最著名海盗头子所建,他垄断了从西班牙至南非的海运渠道,并在好望角的暴风圈中以近十万名奴隶的血汗建起城堡群,俨然一座岛屿上的小王国。 二十世纪末,探险家在地底发现了更为复杂的辽阔空间,蔓延至整个大陆架,盘根错节,彼此相通,占地接近五十万平方公顷。 中国军队在第一次五年战役中,牺牲了无数军人的生命,一路从马六甲海峡退至印度洋军事基地,最后退向好望角,与非洲国家结成同盟。 四十辆直升飞机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穿过暴风屏障,停在地下机库,民兵枪弹上膛,纷纷散开,扼守要道。 机库空空荡荡,苍白的灯光刺眼。 郑融看了一眼,问:“中国的有生力量只有这些了?” “不仅仅是中国。”一名士兵躬身检查舱门,纠正道:“博士,还有非洲的主权国家。” 兰斯被担架小心地抬上救护车,郑融要跟着上车,负责人作了个‘请’的手势:“郑融博士,他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能救好他。” “我们的飞机在接到北爱尔兰沦陷的消息后,就几乎全部派出去搜救幸存者,过程中毁掉了不少,现在还有大约七成的直升机没有回来。”负责人带着学者们一路走出机库,郑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俨然成为了两个体系的沟通人。 “卫戎将军在接到阿拉斯加求救信号后的第一时间后,果断派出了我们所有的空中武装部队,指示不惜一切代价接回你们……”负责人走到机库尽头,按下大门的开启电钮,低声道:“……但愿你们能带来稍微好一点的消息。” 大门发出巨响,缓缓朝上开启,郑融怔怔站在地下广场的入口处,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人群,有亚洲人,白种人,黑人,远处是肃静的民众,军队则排成方阵,广场上落针可闻,近百万人手臂上自发地戴着白花,为阿拉斯加的沦陷与中央石塔的崩毁而哀悼。 一名老者身穿将军制服,拄着军刀立于军队的最前端,郑融深深吸了口气。 “这位是……” “卫戎将军,我认得您。”郑融道:“好久不见。” 郑融摘下帽子,朝他致敬,老者嗓音苍老,脸上满布皱纹,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郑洪的儿子,好久不见,欢迎你们到西风之城来。” 郑融道:“情况很糟,阿拉斯加沦陷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开启自毁机制,但我们带回了很多资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了。” 卫将军问:“‘老师’身体怎么样?” 郑融道:“刚刚送去加护病房了。” 郑融与卫将军握了手,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响,没有闪光灯,也没有欢呼,黑白的画面定格在那一瞬间。 学者们被安顿下来,最后的两百余人在翌日便投入了分工明细的资料规划与整理中。 整个西风城到处都是民兵,真正地做到了全民皆兵的境界,卫戎没有追问任何内情,只拨出了最好的药治疗伤者,兰斯的伤势尚且无碍,然而‘老师’的健康却每况愈下。 老者在昏迷中传达了一个消息,让郑融接受他的研究内容,组织物理学家继续完善报告书,直至合适的时机,再提交报告。 至于这个时机,则由郑融自己把握。 郑融没有多余的时间再顾及其他的了,然而项羽有,他在郑融连着三天加班的时间里,找到卫戎将军,提出了他的要求。 项羽道:“我需要见安东尼和那名老太太。” 卫戎看着项羽的双眼,问:“你也是中国人?祖籍何处?” 项羽一哂,答:“我是军人。” 项羽天生的军人气质令卫戎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老将军思忖许久,而后道:“安东尼,伊芙·扎巴卢耶娃,这两个人即将被联合军事法庭审判,你不清楚其中的线索,在安东尼与阿拉斯加主动联系的时候,我们的专家就已经截获了……” 项羽打断道:“是的,我在过后才隐约猜测到,当时他在向阿拉斯加的美国军队负责人汇报一件事。” 卫戎点了点头。 项羽说:“内容是关于一个人。” 卫戎坐直了身子,问:“你听到他们的通话了?” 项羽没有回答,只说道:“那个人,是我。” 卫戎蹙眉,项羽说:“让我把一切问清楚,我会把情况如实转告你,或者……你也可以旁听。” 卫戎说:“这个消息是必须封锁的,郑融博士带领的小组也……” 项羽沉声道:“我不会告诉他——若真如我所料。” 卫戎签下了提审手谕。 “今天下午先到这里,各位先出去走走,吃完晚饭后请在外面坐一会,或许能获得什么启发。”郑融摘下虹片眼镜,扔在桌上。 学者们纷纷点头,收拾手头文件,郑融道:“很抱歉我对物理学几乎是一窍不通,帮不了你们什么……” 有人道:“博士您太谦虚了,您虽然不是自然科学与数理出身,但我们提出的一些名词都是非常生僻的,您能听懂这些就已经很了不起。” 郑融愧疚地笑了笑,点头道:“我哥哥从前给我讲解过不少……解散吧,辛苦各位了,晚上见。” 他背靠会议室的椅子,发了一会呆,脑中一团乱麻。 “雨呢。”郑融走出科学大厅,找了个士兵询问,后者前去与军方通讯,找不到项羽下落。 郑融前往医院,好望角医院的病人很少,这里自难民进入以来,许多人之间便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老人,伤患,黑人,黄种人,凡是到了垂老无法行动,或是病重无法治疗时,难民便会离开西风城,带着一张毯子与少数食物、淡水前往地面,在地面暴风城中等死。 藏民在那里设立了一个天葬台,人死在礁石岛群中后,尸体被分割,骨头击碎,以糠,面团擦干净血液,海鸥与悬崖秃鹫会来啄食他们的尸体。 少数非洲部落则在海面的废墟中举行火葬或海葬,生命归于天空、大海、自然,让出生存机会给下一代,老人死去,各自皈依各自的神,再不留下任何眷恋。 药物十分昂贵且稀缺,但学者们的待遇还是很好的,包括约瑟夫与思烟的遗子。 郑融隔着育婴室看了一会,认不出五颜六色的皮肤的婴儿们,哪一个是他的儿子。 “我来看我的儿子。”郑融说。 护士:“嗯……您稍等,请问寄养人名字是……” 郑融道:“项羽、郑融。” 护士低头翻单子。 “是这个?”郑融笑着隔窗逗了逗一个中国小孩。 “不不,您认错了,郑融博士。”护士哭笑不得:“我为您抱出来,他只有不到一个月,小人儿很脆弱,请把消毒后的手套戴着,他的妈妈呢?” 护士穿过摆满的婴儿床,这里待遇倒是一视同仁,不分肤色与父母高低贵贱,都由医院统一抚养,她抱出了个正在睡觉的小男婴。 他的嘴巴旁边流了点口水,郑融微笑地看着他,轻轻比划,婴儿太小了,几乎能被项羽两只手掌抱住。 护士说:“您可以摸摸他,但请千万小心,婴儿的皮肤很娇嫩,成人的手摸上去,他们会感觉很不舒服……” 郑融说:“不了,我就看看,看看就好,上次医院通知我来填一份表格,我实在太忙了很抱歉……” 护士转身把婴儿小心地抱了回去,柔声说:“项羽先生已经帮您填妥了。” “是关于什么的?”郑融心中一动问道。 护士解释道:“关于如果您和另一位监护人在战争中牺牲,婴儿以后的抚养权归谁的明细问题。” “那位先生很温柔,我记得比较清楚,前天他代您签字,如果双方都不在了,请军队代为抚养他,成年后,他有义务参军,回报军队五年,退役后再按孩子的个人意志选择,他还立了一份遗嘱。” 郑融点了点头,道:“这样很好,他的名字……” 护士低头翻了翻表格,说:“西风·凯德尔。” 郑融说:“我最近很忙,请……好好照顾他,他的父母是阿拉斯加的烈士……” 护士笑道:“我们对每一个孩子都一视同仁,请放心,他在我们这里能健康成长的。” 郑融点头,摘帽与护士道别,前往加护病房。 兰斯躺在床上看一本书。 “好点了吗?”郑融问。 兰斯收起书,笑道:“你怎么来了?有进展吗?” 郑融淡淡道:“来看看你,我们离真相只差一步了。” 兰斯松了口气:“那太好了。” 郑融漠然道:“有时候离最终真相的这一步,需要跨越上千年的时间与空间,别高兴得太早。” 兰斯:“……” 郑融笑了起来。 兰斯也笑了起来,暧昧地看着郑融。 郑融蹙眉道:“看什么?” 兰斯莞尔摇头,郑融冷冷道:“我问你在看什么书。” 兰斯扬了扬封面:“你送我的诗集……你……吃晚饭了么?” 郑融两手插在兜里,兰斯以为郑融要走,忙起身想拉他的手,牵动了伤口又痛得呲牙咧嘴。 郑融无言以对,问:“你想出去走走么?” 兰斯道:“我……我现在不能行动。你……在这里吃饭?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忙……嗯……你这几天休息了没有……” 兰斯肩上创伤仍裹着绷带,脚在那场鏖战中导致轻微骨折,一直躺在床上,他很想和郑融多聊一会,又不敢耽误他太多时间。 郑融推来轮椅:“说实话,我的思考在某个地方卡住了,我想在城里到处走走。” 兰斯想了想,郑融已不客气地搬过兰斯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说:“挪……使力……” 兰斯痛苦不堪地坐到轮椅上,重重出了口气。 郑融取来毯子,盖在他的身上,推着兰斯走出医院。 “项羽呢?” 郑融耸肩,他朝护士简短交代,便把轮椅推出了地下城。 医院的外面是堪比天梯的漫长台阶,台阶旁有一条手扶电梯,缓缓上行。 “去什么地方?”兰斯茫然回答。 “朝圣。”郑融回答。 郑融:“这条天梯,只能上,不能下,是一条传说中的不归路,你看……” 兰斯靠在轮椅背上,静静看着台阶中拾级而上的人。 老人,病人,女人,残疾者。 台阶旁的栏杆上绘满雕塑,刻着形形色色,姿态各异的神祗。 身披斗篷,肩扛镰刀的北欧死神赫尔;埃及死神阿努比斯;印度掌管生与死的湿婆;西藏的佛,中国的地藏王菩萨。 一名男子拄着拐,每艰难攀爬数极台阶,便放下拐杖,认真拜伏。 兰斯与郑融缓缓上升,郑融冷漠的目光,兰斯悲哀的眼神驻于那男子身上,他的表情虔诚,逐渐远去,躬身以额头触地,朝着天梯的顶端行一个大礼。 “他们有个规矩。”郑融低声说:“觉得活不下去的人到地面等死,把生存名额让给他们的孩子。” 兰斯回手,按着郑融握紧轮椅的手背,温柔地问:“所以呢,我们也去等死?” 郑融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答。 台阶上的朝圣者接二连三直起身,或陌生,或复杂的目光投向他们。 兰斯说:“回去吧,我的宝贝,或许当你寻找到了真相,他们就可以不用再跋涉这条痛苦的道路,走向死亡。” 郑融喃喃道:“我也很迷茫,我也……无从索解,我的思考就是卡在了这里。” “生命到底是什么。” 电动扶梯到了尽头,郑融把兰斯推上平台:“我们已经破译了大部分玛雅星人留下的符文,但有一点始终想不通……这至关重要。” “他们的生命已经是永恒的了。”郑融站在平台顶端,远处地下城的人已成为无数小黑点:“他们在追求什么?” “整个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形式应该是朝着永恒的道路不断进化。”郑融低声道:“他们是终结体,但为什么也会开始恐惧死亡……” 他们在一座巨大的雕塑前停下了脚步。 那座雕塑上几乎凝聚了东方,西方所有神祗的特征,唯有面容模糊,背后参天的双翅舒展,直欲飞起,上百只手臂各持象征的法器,或是十字架,或是佛珠,或是剑与花朵。 石雕的长裙以一个飞扬的姿势凝于半空。 “希望之神。”兰斯念出了碑座底部的数百种文字的一种。 “虚构的希望之神。”郑融明白了:“寄托新生的地方。” 兰斯不安地说:“这里是地面了?” 郑融转过身,推开终点的一道小门,海风吹入,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灿烂金光洒了进来。 他推着兰斯走出西风地下城,二人立足之处是千韧峭壁,背后夕阳沉金,于山后缓缓落下,把它宏伟的光线投向整个海面。 海鸥啼鸣,展翅而飞,一望万里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或坐或卧的人,地球千万年的海潮拍打着峭壁与岩石,卷起微腥的气息。 “老师说过,物理学与所有学科的大一统,宇宙的终极目的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我们置身宇宙之中。”郑融吁了口气,抱膝坐在轮椅一旁,继而把双臂枕在脑后,于山崖上的平地躺了下来。 郑融喃喃道:“就连那位‘神’,最初的玛雅星母舰舰长,也无法窥探他存在意义的万中之一,兰斯,你觉得呢?” “老师说,灵魂与思想无穷无尽,永不覆灭……它们游离于广界宇宙中,终有一天会回到我们的世界……” 郑融看着东面奇异的天空,它随着阳光的远去而变幻为绮丽的绯红,继而是玫瑰红,最后黯淡下去。 群星出海,浩瀚银河拖过天顶,在西风城的天空上竞相闪耀。 兰斯坐在轮椅上,仰头望向星空,海风平息,地面燃起千万篝火堆,竞相辉映。 “郑融。”兰斯说:“我觉得……我们人类。” “我们人类。”郑融出神地说。 兰斯说:“我们这个族群自从出现以来,就有着十分顽强的生命力,它由你们华夏族,日耳曼人,乃至无数从不畏惧死亡的民族烈士构成。” 郑融说:“但现在的死亡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兰斯说:“不,永生从来就是金字塔尖的一小部分人的追求……” “不。”郑融打断道:“你错了,兰斯,生命进化的道路,终极目标就是永恒,他们不断改造自己的身体,令寿命越来越长。” 兰斯不与郑融争辩,许久后说:“我们以族群的永生,代替了每一个单独个体的存在,新的婴儿不断出生,苍老的血液逝去,当族群面对覆灭之灾时,又有更多的人勇于斗争,你们中国有句话……” 郑融沉吟片刻,瞳孔中映出灿烂的星空。 “虽千万人而吾往也。”郑融说。 “郑峰、李应。”兰斯沉声道:“我们都只是族群的一分子,就像人类身上的细胞,新陈代谢,生老病死,包括你,你继承了郑峰的遗志,他的回忆交给了你,李应的回忆交给了你。” “上一次的科研报告上,你也提到了,不是么?回忆即灵魂,他们的灵魂终有一天我们死去,但人类群体像一棵蓬勃的大树,依旧焕发出无法比拟的生命力,玛雅星人只剩下一个孤独的个体,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战胜我们。” “不可能战胜一个充满智慧与勇气的族群。” “或许吧。”郑融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安静地闭上双眼。 兰斯没有再说话,浪潮翻天覆地的卷起,拍打在峭壁边缘,溅飞白沫,郑融的脑中浮现出小时候与郑峰的回忆。 中国全境撤退时,他们本来是随着军队西迁的。 郑峰带着郑融,跋山涉水,跟随难民们来到了好望角,他们的父母则接到联合国防御联盟的调派,前往北爱尔兰。 极目所望,长长的海岸线上都是黑人,郑融蹲在礁石线最末尾,走不动了,郑峰回身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跟上逃难队。 “哥,我不想进去。”郑融说。 郑峰安抚道:“外面危险,听话。” 郑融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诉说对父母的思念,郑峰仍是个半大小孩,根本劝不住郑融,许久后,他直起身,让郑融下来,脱了弟弟的鞋子,交代他坐在礁石上,自己前去寻找军队交涉。 有人过来,想把郑融带走,郑融只是近乎冷漠,仇恨地盯着陌生人,好心的非洲居民语言不通,只得作罢。 郑融歪在礁石下睡着了,郑峰回来抱起他。 “哥……让我再睡一会。”郑融说。 郑峰说:“走了,哥带你去北爱尔兰找爸妈。” 项羽低声道:“外面冷,怎么跑这处来了?” 郑融睁开眼,看着项羽。 “我梦见我哥了。”郑融道。 项羽背起郑融,兰斯的轮椅跟在身后,军队派出的搜索小队蜿蜒护送他们回去地下城内。 “梦见了什么?”项羽莞尔道。 郑融低声说:“梦见他带我回北爱尔兰找爸妈……在英吉利海峡等国际人道救援组织的船……” 兰斯问:“是在我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 郑融悠然道:“比你和我哥哥认识还要早。我们上船渡海,发现有个小孩,全身很脏,躲在船舱的角落里,是个偷渡客,就是李应。后来我们在北爱尔兰等了很久很久……等了足足一个月” 三个小孩,在白雪漫天的入口等候地下城开门,郑峰终于把亲弟带回了父母身边。 一眨眼,近二十年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项羽说:“战争完了之后,郑融,你想去做点什么?” “想回家。”郑融喃喃道。 然而北爱尔兰已经毁了,所有能代表家的东西都不复存在,唯余一片灼热的,贴着自己心口的芯片。 当夜,研究中心。 郑融说:“各位,有什么新的见解?很抱歉我迟到了。” 学者们纷纷表示无可奉告,并十分疲劳。 郑融开始主持第六次会议,刚清理了资料,叩门声响起,一名军人在外等候。 “老师想见您,有非常重要的事,郑融博士。”军人说。 第40章 大祭司的长眠 老者佝偻的身影如风中残烛,点滴瓶的针插在他额头上枯萎的血管中,他歪着头,昏昏欲睡,救护室一侧连接着心电图,数名护士与医生紧张地跟随在侧。 郑融脱下大衣挂好,看了一眼他的输液瓶,上面是匹罗昔酮的药物标签。 郑融躬身说:“老师,我来了。” 老者以手指敲了几行字:你好,郑融,这副新的键盘用得不太顺手。 郑融笑了起来,老者又艰难地敲了几行字:请让我们单独聊聊。 医生说:“这绝对不行,卫戎将军作了特别指示……” 老者:不会有问题,我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很清楚。 护士与医生们商量片刻,纷纷退了出去。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马上按铃通知你们。”郑融说。 郑融:“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或者说我无法确定。” 老者:先看录像,孩子,没有关系。 他按了轮椅扶手上的几个键,灯光全灭,闪光的投影屏现出浩瀚星空,与银河系的外界投影。 老者:我很欣慰,你是个天才,你的假设几乎全部切中了问题的要点。 郑融:“其实在那之前,您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老者:孩子,知道得越多,思维便越受到限制。 郑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银河系……从前给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他们并肩靠在椅上,像在看一场瑰丽奇异的电影。 画面飞速变幻,定格在第一个瞬间。 老者:他们在交给你的报告上,有关于史前文化的详细分析。 郑融:“是的,到这里为止,我一直都能明白。” 老者:我想你或许错过了这里。 他按了几个键,画面快速回退,驻留于玛雅星人改造生物的几个片段中,郑融心中说不出的疑惑。 “我明白。”郑融说:“他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改变了地球生物基因……” 老者没有再“说”什么,按下了播放键。 巨大的玛雅星飞碟再次启航,离开地球,旋转着擦过太阳,采集太阳标本,再飞出太阳系。 茫茫星空似乎永无尽头,玛雅星舰长在船的中央处沉默。 郑融说:“我们把这段录像看了许多次,有时候我在想,星际智慧生物,是不是只有我们是一个异类。” 老者:这很难说,如果他的生命能无止境地永生下去,或许祂真的能够将狭界宇宙中的所有星球依次考察一番。 郑融:“这里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为什么会开始衰老?按照之前的分析,这个种族是不受自然衰老规则所限的。” 老者:答案说不定已经出现了。 郑融沉默。 老者:你觉得,最高等的生命形式是什么? 郑融说:“永生,就像他们这样,一个单独个体代替整个族群,他们没有内部的战争以及意见不合的消耗,漫长无止境的生命足够他们探索环境,追求宇宙的终极目的以及所有学科的大一统。” 老者: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们只有七个个体,而其中六个个体还会相继死去? 郑融:“这很难说……毕竟……或许宇宙中还有许多规则,我们是不知道的。” 老者:行星,恒星,以至星云间的永恒定则是什么? 老者:湮灭,从红巨星到白矮星的坍缩过程,最终化为吸摄所有光的黑洞,质量致密后走向死亡,永久的沉寂。 郑融:“但它会随着宇宙的反膨胀而再生,我们看不见它的新生,是因为宇宙还没有膨胀到临界点。” 老师:所以,存在与消亡的交互替换,是一切存在物的定则。 郑融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 “我不懂。”郑融说:“他的生命形式已经被注定了,为什么在这里会开始衰老?” 老师:祂也不懂,只能说,这是一个我们目前尚未明白的规则,这之间存在一种奇异而又必然的联系,他在动手取出自己基因片段,复制后植入地球生物体内的那一刻,就与我们,与整个地球联系在了一起。 老师:所以寄生体们会推断出,地球人中有合适的壳。 画面再次停驻,一团玫瑰色的星云在太空中安静地发着光。 老师:祂已经利用粒子发生器与牵引器技术,从银河系中央的通道来到了第二个层次的宇宙。 郑融吁了口气。 “宇宙中还有这些奇异的生命。”郑融说:“人类以后也会进化成纯粹的能量体么?” 老师:这很难说,你希望么? 郑融无法置评,永恒不灭的意识洪流超越了他的所有认知体系,人如果变为灵魂,在宇宙间穿梭,能做什么? 所有的追求在永恒面前变得再无意义。 银色母舰飞碟再次启航,掉头回归地球。 老师:这就是最后一块石板的内容。 郑融坐直了身子,不安地说:“您没有给我这一份。” 老师:你们前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时候,俄罗斯与美国军队已经拿到了秘鲁神庙中的最后一块石板,这里就是玛雅星人最后的预言,或者可以说,它是一个对自身生命形式的反省,以及地球生命型态的重新解读。 无数画面在屏幕上飞闪,地球人的战争,争斗,人类从冰河纪元的末期开垦了千万里的荒地,动物迁徙,候鸟掠过长空,母亲哭泣,孩子死去,千百个民族的炮火与硝烟,杀戮;人类汇成海潮般的欢呼。 玛雅星舰长面前的景象逐渐淡去,一个极小的装置发着光。 它分为上下两层,以圆盒状紧紧嵌合。 郑融忽然问:“老师,粒子发生器有两个零件。” 老师:是的,上一个零件,你的哥哥郑峰曾经得到过,分离与发射粒子。另外那部分在你的手里,它能够牵引所有的粒子,朝着既定轨迹运行。这很重要,我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必须依赖这两个部件展开。 郑融说:“我记得哥哥的研究项目,其中就提到这一点,说到粒子发生器缺少了一部分构成,所以‘偷渡实验’无法把过去的人真正转移到我们的时代来。” 老师没有回答。 郑融又说:“如果粒子牵引器在,它就能够牵引所有的电波,包括召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游离的灵魂?” “粒子发生器镜像地,真实地复制时空中的过去场景以及实体;它的另一个零件——牵引器能把思维,回忆捕捉回来,输入人的脑子?”郑融喃喃道:“老师,我的这个设想可行么?你的报告书上最后一页的草图,你没有说完!在战争结束后……老师……你的猜想是什么?” “老师?”郑融蓦然察觉到不妥。 点滴瓶停了。 老者的心电图化为一条直线。 郑融仓皇起身,按下电铃,召入救护人员。 无数人在观察室内忙碌,氧气罩上跳跃着读数,有人在门外拨通电话,大声地朝军方汇报。 老者始终闭着双眼,郑融站在一旁,怔怔看着。 许久后,医护人员撤走氧气罩,拆下心电图,推走架子与拔除点滴装置。 “我很遗憾,郑融博士。”主治医生说:“他的生命在回到地下城时已经接近尽头,今天他……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执意要见你一面。” 郑融说:“没有关系,祭司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此世界再没有神。” 郑融躬身,缓缓跪伏在轮椅前,执弟子礼,朝老者的遗体恭谨叩了三个头。 第41章 恒星的意识波 大师辞世后的第三天,西风之城举行了自地球被侵略以来最隆重的一场葬礼。 所有人手臂戴上黑纱,目送直升机飞过海面,把老者的骨灰洒入飓风中,它们被翻腾的暴风带上天空,随着洋流而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生生不息,循环如是,老者与地球融为一体。 葬礼后,军方在科学礼堂举行了一场机密级的会议。 与会者来自联合国的所有沦陷的主权国家,肤色各异,前三排是幸存的参与学者,往后是军人——只有军人。 主持报告会的人依旧是郑融。 他不安地站在讲台上,会场一片沉寂,数百名陌生的人低着头,会场只闻呼吸声。 默哀的三分钟毕,郑融开口道:“先生们,你们好,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很荣幸这一次依旧是我主持报告会。相信上一次中央石塔的报告会录像大家已经看过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中,我们整理了手头所有的资料,参考了许多前辈,烈士们的意见,终于解开了关于玛雅星人,以及我们地球人的大部分真相。” 郑融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由我,人类历史与神秘学研究室负责人郑融,为各位详细报告事情的经过。” “在这之前,我想请大家观察一段视觉记录。” 播放厅内漆黑一片。 郑融按下了播放键,巨大的屏幕墙上,浮现出四块石板,石板上奇异的符文闪现着颜色各异的光芒。 “它们是在史前遗迹以及一些墓穴中寻找到的,记录外星人最早抵达地球时的四段记录,在最开始时,我们甚至无法断言这是一种文字,因为它们的表述方式与我们的文字不一样,我们的文字依靠记忆……”郑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以及固有概念成型,并表达出清晰的意义,而玛雅星人传达信息的方式,只有这十二个符号。” 会场一阵轻微的骚动,与会者交头接耳。 郑融漠然道:“很难以理解,对吧,这个设想在人类知识体系以外。请说。” 随着郑融话声落,屏幕上现出遥远的星空,那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星系群,会场骚动。 “这是什么地方?”有人问道。 郑融摇了摇头:“它在人类星图以外,是一处尚未勘测到的空间,也许接近宇宙的边界,也有可能在另一个更高维度的宇宙,请看。” 郑融按了一个键,浩瀚的一团星云中,电子光圈亮起,圈定了星云里的十二个位置。 光圈中的形状与颜色独立于整个星云之中,朦胧的图像被不断放大,最后分离出十二个符文。 “这是它们的……可以说是图腾。” 郑融:“关于玛雅星人的历史,几乎都是无数的谜团,这里是指关于祂来到地球之前,在它们故乡星云中的一切故事。我们只能推测得出一个大概的过去,首先:它们的生命形式与地球完全不一样。” “你们看这团星云,每一个符号所处的位置都是一个漩涡,它朝外喷出无穷无尽的粒子,无数粒子构成维持祂生命所需的养分,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设想。” “某一天,祂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自他开始有思想,星云中的一切就提供了支持祂存在的养分,让他得以存活下去。” 卫戎将军沉声问:“只有祂一个单独的个体?” 郑融:“老师相信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如果祂死了,应该不会再有同样的智慧生物来自地球了。” 卫戎将军又问:“这是老师模拟出的计算机场景?” 郑融摇头:“不,这是完全真实的,重现的,祂关于故乡的回忆,至于如何重现,我接下来正要解释。” 会场所有人都难以置信,郑融从衣袋内掏出笔,在幻灯屏上勾了个圈,认真道:“请注意,各位,这十二个符号非常重要。” “整个星云空间,我们姑且称它为玛雅星云,在这个体系中,所有的物质都由十二种微粒构成,也就是这里的母符号喷出的粒子。这是一种什么现象,我们目前尚未能解释,不妨把它当作宇宙的生命源。” “玛雅星人从具有自身意识的那一刻开始,所观测到的就是这十二种微粒,非常难理解,对吧?我打个最浅显的比方,这个星云中的水,和地球不一样。我们的水是两个氢原子与一个氧原子构成分子,分子与分子间再按照一定的规则紧密排列,从而形成宏观物质。” “而在这个星云中,十二种粒子按照不同的轨迹运行,同时具备区别于彼此的自旋角度,它们组合,形成了星云中的电河,山川以及水流,和玛雅星人本身。” “这个设想来自联合国地理协会,乌戈斯博士采集的金字塔内地下水样本分析得出……请说。” 一人问:“也就是说,在祂的世界里只有这十二个符号。” 郑融点头道:“在祂离开故乡之前,确实是的。假相一个创世神,从永恒的沉眠中醒来,映入视觉系统中的只有这十二种本源图腾,祂的世界的一切都由这些积木搭筑而成——包括祂自己,这个孤独的个体会怎么样?” “语言学家约瑟夫博士在四个月前开始着手模拟这个场景,进行复杂的推测,韩国人金朴爱小姐留下的一套软件,很好地完善了整个推测条件。” 郑融说:“为我的队友们致以悼念。” 他静了一会,又解释道:“人的猜想以及计算机的运算,帮助我们得出了当时的场景,但是实际上的信息分析,却来自这四块石板,我们再倒退回过去,看看玛雅星人是如何留下这四段信息的。” 郑融按了一个按钮,定格在李应带回来的信息中,玛雅星人睁开双眼的瞬间。 画面被无限放大,定格在它的瞳孔上,一片模糊的浑浊,郑融再次推进镜头焦点,它的一只眼睛被放得无限大,瞳孔是十二个缓缓旋转的空符文。 郑融说:“到这里,我想大家或许能清楚一点了。它们传递信息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地球上所有的文字都是概念传达,人类要从书本上阅读到未知的信息,就必须先学习承载这种信息的文字。对不对?” “但玛雅星人不一样,祂以双层融合在一起的瞳孔作为滤像层,符号上反射出的光直接投入瞳孔中,经过视觉筛选后,直接在视网膜上成像。” 会场一片哗然,郑融耸了耸肩:“非常难以想象的信息技术,祂有奇异的瞳孔,旋转时符文在脑海中直接成为一副副场景画面,光是这一点,我们就耗费了十分长的时间来证明以及讨论。” “最后约瑟夫博士利用韩国的计算机系统设置出两个模拟的瞳孔,并不断回溯,逆推,得出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影片,实现了这种另一个世界中的语言的破译。” “它们的本源信息全部来自这四块石板。”郑融道:“各位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举手,几名学者在私下交谈。 郑融:“现在搞清楚了这点,让我们接着看,为什么他会留下石板,我想接下来能够说清楚。” 郑融按了播放,瑰丽的符文喷出无数生命物质,犹如星云中灿烂的天河,视线始终漂移不定,物质在镜头周围聚集成型。 “祂在思考。”郑融说:“至于思考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或许牠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宇宙中唯一的一个,接下来,祂会做与人类相似的事,探索周围的空间。” 影片过程中,视线随着祂的移动而四处探测。 “祂找到了第一个类生命体。”郑融说。 镜头停在星云空间的一具尸体上,祂把那具尸体翻来覆去地检查,郑融解释道:“祂或许有一点高兴,找到同类了,但这名同类却已经死了。” “祂在漫长的时间里找到了六名同类,请注意。”郑融指向周围漂浮的粉尘与物质:“这些微粒始终围绕着祂,并不断聚集成型。” 有人打断,问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郑融摇头:“或许是脑电波共振,也就是我们说的‘意念造物’,祂能够用自己的思考来聚集物质,令它们成为自己想要的形状。” 银白色的物质越来越多,出现在祂的身旁。 “祂为自己做了个家,或者可以说是‘茧’。”郑融平淡的语言响起:“这是新生个体需寻求自我保护的方式。” 郑融按了暂停。 “牠在故乡的过去,仅仅到此为止,你们觉得祂是什么?” 与会者们彼此讨论,最后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郑融说:“按照老师的概念,祂是故乡星云中的单独个体,一个人,代表了整个族群,这种生命形式在智慧生物中从未听闻,老师认为或许不能以‘生物’来简单地界定祂的存在方式,或者用‘星球’来定义他,更加合适。” 与会者群相耸动,郑融点头道:“是的,我们认为,祂是一颗独特的生命星体。他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则是在它们的宇宙体系中,其他的已经死亡的生命恒星。” “您的意思是说,星球是有生命的?!恒星,行星,这些都有生命?”有人大声问道。 郑融反问道:“你如何证明恒星没有生命?” 又有人反驳道:“太阳的构成是氚,氢等元素,这些元素能够形成生命?” 郑融问:“生命是什么?” 卫戎将军答道:“新陈代谢,族群延续。” 郑融说:“我所指的并非狭义上的地球生物体系,那只是地球生命,而非星际生命,天文物理学给出的,广义宇宙生命区分原则——具备自身意识波的存在,即是生命。” 会场沉寂。 郑融又说:“当一颗恒星能够发出非规律性的意识波时,就证明它在进行思考,至于我们无法读懂,只因为我们和它没有办法沟通。” 卫戎将军问:“按你这么解释,宇宙中所有的恒星都是智慧个体?” 郑融说:“或许是,或许不是,以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论证这一点,让我们接着朝下看吧。” 第42章 玛雅的基因链 星际旅途一闪而过,画面再次亮起时,已经抵达了银河系的外沿。 整个银河系像一个巨大的涡旋,千亿颗星辰在星系中闪闪发亮。 “祂用了多少时间来到我们的世界,这无从考据,但从银河系的边缘抵达我们所处的猎户座星臂,需要的时间接近七万光年。”郑融说。 卫戎将军问:“祂是怎么知道地球上有智慧生命体的?我的意思是说,以光速前进,也需要七万年的时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中,地球人类社会的存在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万年。” 郑融说:“这涉及到物理学的一些知识,说起来非常复杂。” 卫戎将军说:“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非常重要。” 郑融道:“好的,大部分资料随着北爱尔兰、阿拉斯加的沦陷而流失,我只能以简单的物理知识解释一下这个过程。” “粒子发生器与粒子牵引器。”郑融拿起讲台上的金属盒:“它的作用十分奇异,这是玛雅星人在星际旅途中获得的一件仪器。” “在这个画面中没有任何记录,祂也不太可能以自己的能力制造出这样精密的空间器材,唯一的推测是当它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后,在茫茫宇宙中发现了其他智慧生命体的废弃飞船……你们注意到了吗。” “从一开始时出现的雾气茧,到现在银盘形的宇宙母舰,它的外形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差异,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座飞船不是祂的,而是祂在旅途中拣到的。” “祂得到这两件仪器,并研究出了它的某些用法……朝空间发射一个引力场。” 郑融说:“光在空间中的行进轨迹是直线的,我想这不需要再次强调了。但空间壁会随着处于空间中的高质量物体,而产生一定的扭曲,比如说,这是平坦的,没有任何星球在的空间。” 郑融拾起一张纸,平放在杯口上,拆下讲台上白花蕊的一枚小钢珠,从纸的边缘的滚过去:“假设这枚钢珠的运行轨迹是光。” 他说:“如果在这个空间里有一个质量非常大的星球……”他取出一串钥匙,压在纸上,令整张纸凹下去,形成一个碗型的凹陷,他再次抛进钢珠,珠子在凹陷中滑了几圈,顺利地滚了出来。 “它的运行轨迹因为空间扭曲,而发生了延长。”郑融说:“飞船在纸的一边飞向另一边,在中间有引力场出现的情况下,它的航线会大大缩短,当引力场达到一定的程度,甚至会令整张纸折起来,让两个点重合,这就是科幻小说中的超空间航行原理,实际上要令整张纸成为引力无限大的漏斗,就必须在空间定位点上制造一个黑洞,光会被吸进去,所以它不能存在。” 卫戎说:“我明白了,但您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七万光年的差距会……” “不。”郑融说:“您还是不明白,时间是什么?” “太阳离我们八光分。”郑融说:“如果太阳在现在熄灭了,地球会怎么样?” 卫戎蹙眉,没有回答。 “太阳的引力会涣散,太阳系的所有星球都会朝外逃逸……”有人代替卫戎回答道。 郑融说:“现在吗?您确定是现在?” 他未曾等到回答,便道:“一切都将发生在八分钟四十四秒后,太阳就算现在毁灭了,地球还是照旧,因为我们不在太阳的现在光锥中,它熄灭后,现在的最后一股光线仍从表面发散,照向地球,所以,我们在太阳的未来光锥之中,如果我们在太阳熄灭的时候,追上了它的最后一线光,并追着它不断疾驰,那么太阳永远不会熄灭。如果我们停留在这里,则要到八分钟后的未来,才会受到它熄灭而产生的一系列因果影响。” “所以。”郑融说:“时间的产生源于广义的光的传播,地球的情况被祂所捕捉,祂看到的地球,是过去的地球,当祂抵达地球时,则是离祂观察到的时间点之后的地球。但这个时间点并没有隔得太久。” “所以祂来错了地方。”卫戎将军沉声道。 郑融点头道:“确实是这样,纠正一点,祂不是来错了地方,而是来错了时候。” 卫戎将军道:“他真正想抵达的时间点是什么?” 郑融:“那很难说,或许他想在智慧生物出现之前,就对原始人类加以改造,毕竟越朝前推溯,基因与智慧发展的雏形就更利于塑造,总之,这一段时间是可控制的。” “也就是说,当他观测到七万年前的光的那一瞬间起,他能够利用空间引力场理论,随意选择,在从七万年前的时间点开始,到现在的时间光锥其中的任意某一点着陆,越靠近初始观察时间点,这个难度就越大,直至变为无穷性与不可能。” “祂抵达地球的那一段时间,恰好是最后一次冰河末期,人类原始社会刚刚出现;但我们不知道祂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时候,或许对祂而言仍是合适的。” “古巴比伦,古埃及……玛雅文明等等。”郑融说:“我们的勘察报告上提到了详细的内容,不再赘述,总之,祂到我们的家园来了。” 卫戎不安地坐直了身子:“祂来的目的是什么?” 郑融说:“寻找同类,或者说,寻找相近的个体。直到现在,我们还无法得知他的真正目的,如果能再一次面对面地交谈,我想我会向他提出无数个问题。” “祂的思考方式和人类非常相似,祂认为躯壳只是一个容纳意识波的载体,而躯壳的新陈代谢停止后,意识波能够寻找新的载体进驻。”郑融说:“从祂能够以意识聚集物质的这一点看来,祂的意识波非常强大。” “试着把一颗恒星产生的脉冲与一个人的脑电波相比,你们就能够有一个大体的概念。祂开始从人类中寻找能作为载体的‘壳’。”郑融按下插播,画面现出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景象:“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探险找到的,神的实验室。” “祂让苏美尔人献上祭品,并在这个亚空间中研究,改造,祂把不同的生物整合在一起……第一个目标是它们的眼睛。” 郑融又说:“因为瞳孔对祂来说非常重要,这关系到能不能读懂信息。祂尝试着复活这些同伴,但这个关于瞳孔的实验失败了,或者说,祂觉得十分棘手,两个粘连的瞳孔始终无法完全融合。” “接下来,他开始研究脑电波与载体的关系。”郑融说:“这相当于东方传说中的‘灵魂附体’,但很可惜,人类的脑部结构难以承担这种强大的意识波的进驻,我们中意志较坚定的人,也会在短时间后脑细胞过热,死亡。” 卫戎将军说:“没有合适的寄主。” 郑融深吸了口气,缓缓道:“目前没有发现合适的寄主。” “人类的生命形式看在祂的眼中,是十分有趣而诡异的事情。”郑融认真道:“我们可以试着想象祂的心态——一个永远不会衰老,或者说寿命堪比宇宙星云般漫长的个体,在看到未知的族群中,一批又一批人死亡,族群新生儿不断出生,用种群的新陈代谢来换取个体的永生时,会怎么想?” 卫戎说:“会觉得这种生物十分低等。” 郑融赞同地说:“是的,蚂蚁一样杀也杀不完,每一个宇宙的瞬间,有成千上万人死去,又有更多的人出生,像亚马逊大蛙或者鲑鱼,白蚁……这是低级生命形式的特点。祂简单地给地球人下了定义,我觉得和您所想的差不多。” “那么为了制造合适个体。”郑融按下播放,画面以缓速前进:“它作了一个决定。它认为必须促进整个人类种族的进化,未来才能筛选出合适的‘壳’,于是祂取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基因……” 画面上的玛雅星人正在一块水晶前分离一滴玫瑰红的血液,水晶把血液放大了无数倍,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片段,它们彼此精细地交接在一处,牢牢嵌合,犹如宇宙造化工巧之力的极致。 全场屏息。 “它使用自己的一部分血液,提取了上亿个基因片段,并把它们植入了人类的身体里。是这一段。”郑融按了几个按钮,现出螺旋基因链上的一小段。 那一段模糊不清,郑融解释道:“这是由医学协会提供的人类基因链译码样本,我们查找了接近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它的变异体。” 基因链片段上,外来的符文色彩变得黯淡,被其他基因纠缠着覆盖,几乎无从辨识。 “是什么人的。”卫戎道。 “每一个人。”郑融回答:“上万年后,我们的身体里,每一个人的血液中,都有祂的基因,我们在一千人里取样,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在这一段。” “遗传学家们的讨论小组得出报告。”郑融又说:“人类本体基因对外来基因产生了干涉,令它转化为隐性,而……尚未发现显性的人。” 卫戎没有说话,郑融也没有说话。 “在祂的计划中,需要比较漫长的等待。”郑融不带感情地说道:“于是祂再次离开了地球,前往银河系中央,接下来则是第四块石板的内容了,这里非常重要,玛雅星人的侵略原因都在最后一块石板上,各位需要休息一会么。” 卫戎又问:“可以,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会留下石板?” 郑融说:“或许是怕自己回来的时间太久,也或许是期待人类的瞳孔,身体能够在他不在的地球上的时间中,进化出合适的个体。所以它留下了石板,所有符合条件的人,能够读懂它,先中场休息一会。” 第43章 银河系的毁灭 郑融走到礼堂后面的回廊中,掏出一根烟,摸不到打火机。 咔嚓一声,火机燃起,凑到他的面前。郑融凑前点着了烟,吁了口气。 项羽的瞳孔中映着跳跃的火苗,他收起打火机,安静地看着郑融。 “你去看过西风?”项羽绞着手臂,倚在走廊的壁上出神。 郑融微笑道:“名字起得很好,他很健康。” 郑融抬起眼,项羽微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事瞒着郑融,郑融也有事瞒着他。他们仿佛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哥哥生平很崇拜你。”郑融说:“他对你的了解,甚至在你之上,所以粒子发生器开始产生作用时,第一个目标就是你。” 项羽饶有趣味地问道:“他知道我什么?” 郑融说:“几乎都知道,他一直把你当作偶像,认为你是个……” 项羽沉默了许久,而后开口道:“郑融,你觉得一个人,要称作英雄,该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连郑融都难以回答。 项羽哂道:“你不是钻研历史与神秘学的么?” 郑融答道:“知道得越多,就越难以下结论。” 项羽兵起会稽,凭楚国贵族血裔与绝世神勇,一呼之下,天下应和,巨鹿之战中大破秦军,挥军所指之处,黄河、长江流域势力无不俯首称臣。 项羽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以一人之力瓦解了强大的秦帝国机器,极盛之时甚至手握二十万雄兵。 然而在那之前,巨鹿之战中他率领五万杂牌联军,战胜了四十万的亲兵。 彭城之战,项羽带着三万人,一举击溃了汉王足足五十六万军队。 “霸王”之称意同天子,以霸道取天下,以王道治天下。然而霸王却兵败乌江,于垓下发出“无颜得见江东父老”的唏嘘,终不渡江,毅然迎来了自己的覆灭。 史书所述,郑融无不滚瓜烂熟,同一导师门下的林思烟,对项羽其人好感寥寥,连着评价也是欠佳。 然而那些都无需赘述,项羽想问什么,他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哥哥。”郑融道:“你是个……” 项羽打断道:“我不是你的哥哥。” 郑融一笑置之,项羽抬起手,以指背触碰郑融的侧脸:“你将孤当成了郑峰,所以从来便对我和颜悦色,若郑峰仍在,孤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是否连寥寥笑容,亦是欠奉?就如兰斯那般?” 郑融淡淡道:“我不知道。” “我从小就是这样,不喜欢笑,也不喜欢和人交流。”郑融低声道:“我对你……有笑容,只是觉得你是个令人安心的人。” “你知道吗。”郑融说:“我和我哥哥的想法不一样。他之所以崇拜你,是因为你的事迹,你的军事才能,你在巨鹿战场上的那一场豪赌,拿几万人的性命,押上自己,与四十万秦军,无数绝世名将对阵,孤注一掷的勇气……而我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性格。” 项羽问:“性格?” 郑融抽了口烟,笑道:“我觉得……你的骨子里,是个很浪漫的英雄。” “我在历史文献上看到过,刘邦和你决裂时,你向他提出过一个要求:打了这么多年,已经累了,不如我与你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以单对单决胜,来决定天下的归属。” 项羽道:“九州连年征战,疲不堪言,与君兵剑角逐,武场一战定万年江山,何如?” 郑融会心一笑道:“就是这句,许多历史学家认为你是小孩子气,我却觉得……这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项羽叹了口气,郑融又道:“想不到历史上最杰出的军事天才,也会说出我们打一场,代替百姓,决定江山气数的话来。” 项羽道:“在你心中,孤便是如此?” 郑融说:“你的战争是种艺术,充满美感,包括你的死……你是个浪漫主义的英雄。” 项羽笑了起来,说:“谢谢。” 郑融说:“我们回去吧,你觉得他们听完报告以后,会有什么决定?” 项羽不置可否,片刻后道:“得看他们,或许过几天能得出结论,采取计划。” 郑融摆手道:“不,他们已经有结论了,今天汇报的内容,卫戎和军方高层早就知道。” 项羽眉毛一动:“为何?” 郑融说:“他们只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再确认一次,之前研究过程,以及老师的推测,估计都在军方的监视之下,我代表了老师的遗志,他们生怕我还有……” 郑融看着项羽,项羽终于道:“还有未曾交代清楚的事。” 郑融按灭烟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有回答项羽,转身离去。 他的肩膀十分瘦弱,意志力与决心却几乎超越了所有的人类智者,他决定把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无论是否因这个决定是否导致人类灭亡,而再也不去求证。 我不是烈士,项羽也不是,我已经为人类付出了足够多,我的兄长,我的爱人……郑融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 请让我留下一点自己的东西,保护几个我不能失去的人。 站上讲台的那一刻,礼堂中的灯光相继熄灭,项羽在黑暗里走上旁听席,坐下。 郑融背光的身影朦胧,辨不清表情。 “让我们继续。”郑融说:“刚刚说到了第四块石板,接下来的故事,我保证是在座各位闻所未闻的。” 他按下播放键,面前是一片灿烂的白光。 白光不断跳跃,郑融说:“睁大眼睛,超空间航行要结束了。” 倏然间,所有的星辰在太空中温柔地远去,一片浩瀚的星云出现在眼前。飞碟穿越了星云,视界中没有再出现任何星体。 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在虚空中安静地缓缓自旋,它的本体漆黑一片,周围却焕发出微弱的白光,犹如日蚀时被月亮挡住的太阳,呈现中间漆黑,外边缘闪着银光的瑰丽的环。 “这里是整个银河系中央,星系的‘核’。”郑融道。 与会者齐声惊呼,郑融解释道:“我们看到的,是银河系中央的黑洞,飞船取景离得很远,根据老师的推测,这个黑洞的直径足有一万四千光年,是宇宙大爆炸时甩出的物质成型。它带动整个星系——四条旋臂,以及我们认识的,通常意义上的‘银河’缓慢转动。太阳系在其中绕圆转动一周的时间大约是一亿四千万年。” “我们看到的黑洞周围的光,称为‘边界逃逸现象’,理论上离它越远,引力就越弱,少数的光能够挣脱黑洞引力场,这个黑洞形成的时间大约是在一百四十亿年以前,它是整个银河系的始祖,也许是超过了质量临界点的一枚超巨大恒星,最初我们的星系没有成型,宇宙里的银河系坐标,只有这一个混沌一团的存在。” “它不断朝外界发散粒子,或许是产生又一场大爆炸,于是甩出了千万枚恒星、行星以及星云介质,几十亿年中它产生了坍塌,不断致密,最后生成黑洞。” “请看这里。”郑融以荧光笔在屏幕上勾出一个位置,恰好是黑洞的中央。 飞船不断靠近,一名高级将领问:“黑洞能做什么?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 学者们登时哄笑起来,郑融哭笑不得道:“不不,您的概念有误,黑洞不是一个‘洞’。它是一个真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星体。” “这么说吧。”郑融按下暂停,解释道:“根据万有引力原则,物体产生的引力与它的质量成正比,质量越大的行星,引力场就越强。” 有学者补充道:“还受距离制约。” 郑融点头道:“是的,地球没有把我们吸进地心去,是因为我们离它的质量中心十分远,物质均匀分布,又导致引力产生了一定的分散,所以我们是安全的。” “但,如果把地球压缩成一个这么大的立方体。”郑融指指讲台:“那么靠近它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吸得贴在表面,并被它巨大、强悍的吸引力压成薄薄的一张纸,引力场令我们全身的分子,原子都紧密贴合,甚至超过临界点后,源自本身的物质构成开始坍缩。” “所有的波——可见光与不可见光,粒子波,都无法逃逸出去,所以它只吸摄光,光进入后被它牢牢牵引住,这样的星体被称为黑洞,我们旅行者的飞船也不能幸免,在远隔上百光点的地方,就被黑洞吸引住了。” “被吸引住,怎么办呢?”郑融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再次按下播放键,将速度调到极慢。 飞船非常缓慢地开始旋转,十二个符文开始亮起光,它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侧过角度,似乎在想办法逃脱那个巨大的黑洞的牵引。 紧接着,十二个符文旋转速度快了许多。 郑融解释道:“我们目前看到的速度是三十二倍慢速,实际上这些发光符文的旋转速度已经快了许多,我们可以看到……它为了挣脱引力场,朝银河系的‘核’……” 郑融话音未落,画面上的飞船十二道光柱汇成一股,朝黑洞恒星开悍然开了一炮! 所有人恐惧地呐喊,唯有卫戎不为所动,静静看着这一幕。 郑融:“玛雅星人使用粒子牵引器与发生器,朝它发了一炮。” 黑洞一闪,再一闪,巨大的光能被引力场牵引着飞速射向黑洞。 郑融说:“祂很聪明,这一道能量起到了非常可怕的效果,光本身有着固有速率,在引力场的牵引下,再次赋予能量光子一个新的加速度,在这个加速度的作用下,它超出了人类知识体系——比光速更快的一道光,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概念?” 学者们嗡嗡讨论,郑融耸肩:“无从得知,但老师建立的模型告诉我们,极有可能引起临近处物理原则的崩毁,粒子间互相撞击,导致附近的时间流产生了错乱。” “在这个错乱的体系里,黑洞一部分回到了许多年前,一部分又维持着我们看到的现状,它的不同部分的引力场彼此排斥,又彼此冲撞,产生了新一轮的,外力激发的大爆炸。” 黑洞化为无数粉尘与发亮的星云,犹如创世纪的飓风在宇宙空间飘散。 一团雾气的星团扩张,笼罩住了太空飞艇。 “银河系的中央区域被祂的这一炮彻底毁掉,它爆炸后再次开始坍缩,但仅仅是中央一小部分,大部分物质形成星云,成为新的体系。”郑融说:“看这里,请不要忽略周围环境。” 所有人都呆住了,星系中央区域,空间开始缓慢扭曲,远处的恒星开始了惊天动地的连环大爆炸。 “什么……什么意思?”有人问:“我们……我们银河系要完蛋了?” 郑融点头道:“很遗憾,是的,‘核’从爆炸开始的那一瞬间,整个银河系就开始解体。” 卫戎将军开口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郑融说:“没有最坏的情况,一切都是必然。” “银河系中央,维持整个星系平衡的黑洞核心被毁灭,从它开始崩溃的外沿传达到核心,需要一千四百年,但因为粒子……姑且称为粒子仪器的作用,它在五分钟内完成了整个过程,原本吸摄着的致密物质被解放成星际间最原始的粒子——六种夸克,并逃逸出来。” “这个逃逸现象造成了更多的连锁反应,核的质量越来越小,就像一块干冰彻底升华为二氧化碳,失去它本身的牵引力。” “银河系从中央区域开始崩毁。”郑融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所有行星,恒星开始受到引力场解除的逐步影响,G粒子的运动速度与光对等,所以它自内至外,三大物理学作用场逐步解除。” “一段时间后,最靠近核心的环状区恒星朝外逃逸,行星飞散,它们或者爆炸,或者坍缩,暗物质再次成型,转化为基本粒子……具体模型涉及太多的数据,我们人类对银河系还未曾完全清楚,所以无法建模讨论。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现在,整个银河系已经完蛋了。” “请坐下,先生。”郑融笑了起来,示意几名旁听者稍安。 “紧接着,引力场的解除导致整个银河系的终结,它从内圈开始扩散,而后是旋臂,如果从遥远的星系观察到这一幕,场景将会十分壮观,直到它的边缘也完蛋后,这些行星、恒星有的将被其他星系吸走,有的则游离于宇宙空间中,小部分则继续聚集在星云核外面,组成新的小星系,我们的地球也许将彻底毁灭。” “那么我们……”有人道。 “从星系中央开始,影响传到我们的太阳系,距离是五万光年,也就是说,五万年后我们才会开始面对这个问题。”郑融淡淡道:“那是太遥远以后的事,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其他的吧。” “粒子炮发射后,产生了一系列现代物理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同时,请看这里。”郑融用笔画了另外一个圈。 粉尘星云再次收拢,这一次,聚合为一团粉红色的奇异火球,火球周围如同日珥般的火焰不断飞腾。 卫戎问:“这是它的新的型态?” 郑融道:“不,这是它过去的型态。” 画面再变,恢复粉色的星团,视角转至太空飞船中央,面前的读数表不断攀升。 “星云中央,产生了一种新的射线。”郑融道:“它们是无数股电波,随着银河系‘核’的毁灭,一瞬间脱离了黑洞的禁锢,纷纷游荡在星云里。” 影片中响起凄厉而尖锐,嘈杂的声音,与会者纷纷捂住耳朵,那声音嘶哑而难听,仿佛有许多股不同频率的声调混合在一处,郑融迅速按下了一个键,说:“听。” 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夹着一个愤怒的嘶吼。 “这个声音我听过。”卫戎说。 郑融道:“是的,您还记得,这是玛雅星人的声音,在李应传输回来的景象中,祂曾经开口说过。” 那只面容一片模糊的类人生物艰难地爬到一台通讯机器前,朝它说了几句话,音节模糊不清。 画面黑暗了下去,影片完结了。 郑融在黑暗里说:“让我们听听它最后的话。” 漆黑一片,只有嘶哑的声音干涩传出,断断续续,无人知道意思,屏幕上再次现出一行发光的文字。 “这是译文,很庆幸,祂这次用的是地球语言,古玛雅语,或许这种语言是祂学习得最快的。整段翻译完后,是:世界即将结束,我毁去了核心,你们将迎来新的纪元,新的时代,生或者死。” “这与玛雅预言的内容相似,它依旧利用超空间技术发出,地球人接到了这股电波,与它留在玛雅神庙中的某个装置呼应,时间只隔了短短的几千年。” “为什么是新的纪元?”卫戎问。 郑融摇了摇头:“它当时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不受自身控制,我们回放一下影片,你就能得出结论。” “从这里可以看出。”郑融极慢地回放影片,玛雅星人的手脚不住颤抖,四肢动作极度不协调,祂走下控制中心,似乎打算回去,又转过头,好一会就像被扯线的木偶,在通讯器与控制盘中反复摇摆,手与脚朝着身后,却又再次笨拙地转身。 “行为学专家讨论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时候,祂的身体不听使唤。” 郑融再次调慢速度,每一个定格的瞬间,它都像个不一样的人,表情,动作姿势区分于之前。 “在影片最后完结之前,我们还需要看几个对比,这是四块石板中的一个综合对照。” 郑融按下键:“这是祂离开故乡星云时的外貌,这个时候是自身不可视的,但我们能看到祂的手,很年轻,像是一个年轻的地球人的外貌,没有骨骼。” 场内肃静。 郑融按下另一个键:“这是祂抵达地球以前,跨越银河系侧弦时的手,与我们刚刚看到的是同一只,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郑融持续跳进,画面定格在祂离开地球的瞬间。 “还是祂的手,这一次,我们可以从金属反光面中看到祂的全身。”郑融说:“起了微弱的变化,随着祂离开地球,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 “祂在衰老?”卫戎问。 郑融点头道:“是的,让我们再看看最后一块石板中的映像。” 画面定于玛雅星人站在通讯器前,金属反光舱壁倒映出它的全身。 祂最后留给人类的外貌是一个枯干,老朽的躯壳。 “再对比李应传回来的景象。”郑融换入了又一根记忆磁条:“祂确实在不断衰老,直到三年前,人类派出卧底时,祂已经接近死亡了,看祂的皮肤,外壳,已经类似于人类中的老者,每一分钟都即将死去。” “现在影片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我想说说我们整理出的推论。” 郑融关了影片,灯光亮起。 第44章 时间中的走廊 “很久以前,我离开了自己的故乡。”郑融低声道:“穿梭在浩瀚的宇宙中,来到你们之中。” 与会者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知道郑融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诠释这一场浩劫——持续了数十年的地球灾难。 未来人类的存亡,地球生命的延续,玄机尽在这一场对话之中,以至许多年后,史学家整理出好望角会议的详细内容时,仍不得不惊叹,人类的智慧无穷无尽。那不仅仅是郑融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无数学者——活着的与死去的,以千亿前人智慧的结晶,站在巨人肩膀上,对整个宏观宇宙的一场眺望,与星空进行的对话。 郑融的自述在战争尘埃落定后,再回想起来,其真正意义远远超出了现实层面,涉及到宇宙生物的终极目的,以及生命本身。 那一场问答,真正的提问者只有一个——卫戎将军,历史学家在后世称其为“凡人的疑问”。 答疑者也只有一个——郑融,历史学家称他为“时间的解答”。 “你为何而来?”卫戎沉声问。 郑融答:“我不知道,自从我从故乡的星云中睁开双眼,意识波的唯一性就令我成为一个孤独的个体。我找到了同伴的尸骸,并对生存与死亡,存在与毁灭,产生了难以摒弃的求知欲望。” “我在漫长的星际旅途中,来到了银河系边缘的太阳系。”郑融摘下帽子,按在胸口前:“并认识了你们,人类。” 卫戎说:“你对我们的印象如何?” 郑融:“你们是一种极其奇特的存在,在我的星际旅途里,尚且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样的生命。” 会场一片静谧,卫戎问:“为什么这样说?” 郑融:“在我接触你们之前,从未了解过‘群体’一词的概念,你们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宇宙的定则却遵循着它的唯一,每一个星球、天体都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它们在宇宙大爆炸的几百亿年中不断演化,几乎没有尽头。” “自旋的频率产生脉冲,星球成分:分子,粒子产生意识波。我曾经一度以为茫茫星际之间,地球才是与我相似的同伴。” “但我错了,在抵达地球后,当我以思想朝地球直接沟通时,我得不到任何回应,唯一回答我的,是生存在地球上的你们。人类是寄居体,衍生物,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 “你们不像独立星体,有漫长的生存过程,你们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行星带,依附母星而生,个体在群体中出生,衰老,死亡;继而再被新的个体取而代之,种群新陈代谢犹如永不灭亡的病毒,生命力顽强,且在这种过程中形成自己的一套进化体系。” 卫戎问:“很难以想象,你们的生命形式是怎么样的?” 郑融礼貌地低声答道:“夏虫不可语冰,你们永远无法想象我的存在与消亡过程。” 卫戎说:“既是如此,你打算对地球人做些什么?” 郑融:“研究,求解,寻找你们微弱意识与载体之间的关系,尝试着令低等生物朝高级进化,并找到宏观世界里,灵魂与载体的联系。” “灵魂是一股可发散的电波,它取决于生命从存在开始时的本源构成,以及在存继经历里获得的无数记忆。限于实际可行性,我无法解剖一个星球来证明我的想法,人类就像一个个恒星生命的缩影,有存在,自身坍缩,也就是通常意义上你们说的‘衰老’等过程。正是我研究的最好材料。” 卫戎不安地说:“所以你把你的基因片段植入了人类身体中。” “是的。”郑融缓缓道:“我想让你们走向永恒,将你们的寿命无限制地延长,直至与你们的母星相似。” 卫戎:“但你失败了。” 郑融:“开始时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观察完你们的社会后,我再次离开了地球,寻找新的同伴。但在新的旅途中,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卫戎:“什么问题?” 郑融淡淡道:“我开始衰老了。” 卫戎动容道:“为什么?” 郑融极缓地摇了摇头:“很抱歉,即使是我,也无法解答您的这个疑问,我在旅途中作出了一个假设:万物遵循着独有的演化规则,在我把基因片段植入人类时,我便把自己的躯壳分成了亿万部分,与地球人同化。这导致我的本体,在航行中起到了微妙的变化,加速了我的衰老过程。” 卫戎:“这太匪夷所思了。” 郑融:“你们的载体与我的载体之间,存在着奇妙而又必然的联系。我以自己的躯壳作为代价,终于找到了这种联系。” “生命是从低级形式朝高级形式不断进化的过程。”郑融终于说出了第一个结论:“地球人以族群的永恒取代个体的存亡,并吸收了我的基因片段,促使我在航途中不断衰老,这是从低等向高等的一个转变,我才是低级的外星生命形式。” 卫戎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地球人比你这个外来的神,生命形式更为高级。” 郑融没有回答,保持了沉默。 卫戎:“你是独立的星际个体,也就是说,星球本身生命形式也是最低级的。” 郑融:“是的,你们中的某位智者把宇宙大爆炸后产生的第一批生命——恒星及恒星意识,称为本源生命体。它的存在孕育了行星,像地球,以及太阳系的各大行星,这些称为二次生命体。” “自然环境则是依附于星球而存在的三次物质生命,像山川,河流,海洋。” “地球孕育第三次生命,也就是自然环境,当自然环境达到某个条件时,产生第四层物质生命:高层生命体,也就是你们人类。” “当我抵达银河系中央的那一刻,再次证明了我的观点。从奇点的爆炸到星系,到无数恒星,再到行星,直至行星表面上的蚂蚁般的生物种群,整个宇宙从宏观朝着微观逐渐演化,逐步完成从低级到高级的蜕变。” 卫戎:“这是一个悖论。” 郑融:“这不是,真正区别生命体层级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存在体构造的精细程度,还是生命力与可持续性?都不是,我曾经也一度以为如此,但那只是粗浅地,判断生命形式的狭义标准。” “真正区别一种生命形式层级的标志,并非看它的构造,病毒的构造比人体更简单,它只有DNA和壳,在人类的概念里,病毒毫无疑问的是低级生物。” 卫戎不安道:“那么是看它的繁衍能力?” 郑融道:“不,都不是,星际生命的判断法则,是由宇宙母树的因果分支来决定。” “从宇宙大爆炸的瞬间开始,就形成了一棵无形的因果大树,树干上伸展出的主干枝是星系,星系中的恒星的因果枝上,再延伸出恒星系统以及行星,这是更高级的演化。” “大树再不断衍伸,直到行星表面的环境,最后出现具备自我意识波的生命体,层层递推,直到枝干的末梢。” “这是由奇点爆发而产生的‘因’而导致的无数细化的表现,也就是它的终极本源,是整个因果定律递推后产生的必然结局,所以,在这棵大树上,越靠近枝叶末梢的存在,其生命形式就越高级——包括病毒,这才是终极生命体的演化方向,是真正的星系生命形式界定法则。” 会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卫戎问:“你在银河系中央见到了什么?” 郑融:“恒星,无数的恒星灵魂,它们在消亡后意识波受到‘核’的吸摄,无法逃离,牢牢依附在黑洞表面,成为被禁锢的游离思想。” “它们在银河系演变过程中出生,老化,爆炸,载体消亡后,星球意识游离于星系中,最后归向中央的巨核,过着亿万年没有光,无法发散的时间。” “我向‘核’发射出的那一炮,令许多与我生命形式相同的星球灵魂逃逸,它们在消散后找到了新的载体——我的身躯。” 卫戎无法置答,一名学者饶有趣味地代替他提问:“被夺取了身体,有什么感想?” “噢。”郑融微笑道:“那感觉很糟糕,它们知道了我的旅途过程,并不愿意再离开我的身躯了。” 又有人打趣道:“所以说在你的身体里,有千万个星球在开会?” 许多人笑了起来,郑融答道:“确切地说,是星球的灵魂。它们占领了我的身体,并取而代之,这种体验比起孤寂地留在太空中,按照既定轨迹运转,发光,或者等待吸收光,要有趣得很多,不是么?” “能够自由行动于宇宙间,不必担心受到物理规则的约束,是件很新鲜的事。” 卫戎道:“但是你的躯体马上就要老死了。” 郑融道:“是的,问题正在于此处,所以我被它们操纵着,再次回到了地球上。” 卫戎:“我不明白,如果放任你的身体死去,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郑融:“很简单,我死后,躯壳无法再承载这许多股意识电波,它们会再次发散出去,游离于广界宇宙中,如果遇见新的黑洞,则会被重复吸摄,禁锢,永远无法逃离。” 卫戎:“也就是说,为了确保自由行动,必须让这具躯壳继续维持下去。” 郑融:“是的。” 卫戎:“也可以找寻新的载体。” 郑融:“那不可能,地球人没有适合强恒星灵魂居住的身体条件。” 卫戎:“总之你回来了。” 郑融:“确切地说,我被许多……无法计数的新的灵魂驱使着,回到了地球。” 卫戎:“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郑融:“逆反进化过程。” 卫戎:“……” 郑融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微一笑道:“就像先前我们所说的那样,我把载体生命分给地球上的所有人类,导致我的本体不断衰老,走向死亡。那么它们的推断就是,要保全我的身躯,必须将这个过程逆反,毁灭所有带着我本体基因的地球人……” 第一个推论远远没有第二个推论令人震惊,郑融以平淡的语气接着叙述,仿佛就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不管这个过程是否可逆,起码这是唯一的选择了。”郑融扬眉道。 卫戎:“你要杀光我们,让生命回到自己的身上?” 郑融简单地答道:“是的。” 有人插口道:“郑融博士在刚才提到了,这是一个低级生命朝高级进化的过程,玛雅星飞船上的执掌者是比我们更低级的生命形式,通过融合向地球人本身的高级生命进化,这个进化已经启动,而根据达尔文进化定则,此过程是不可逆的。这涉及到我们科研群体给出的,接下来行动的两个原则。” 郑融说:“或许是这样,宇宙间无法求解的谜太多太多,即使是我,也难以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卫戎:“你期待我们做什么?” 郑融:“你们有两个选择,都很简单。” “一是解救我,杀了我。” “二是等待,等我的身体自然老化,在我死后,它们的灵魂只剩下一些特殊的电子机器作为临时承载,而没有了我的意识改造能力,新的金属蛹无法再被制造出来,随着它们一台台的报废,恒星灵魂将彻底消散,离开地球,对人类再无法产生任何影响。” 卫戎:“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需要多久?” 郑融:“不知道,当我的飞船坠落的时候,最后一台金属蛹锈迹斑驳,你们就得救了,也许是几年,或者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银河系的核已经被毁,五万年后,宇宙将以银河系的消散为起点,整个星系空间将开始新一轮连锁反应般的大崩毁,谁知道呢?”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存在都必将消亡,它们谁也不比谁更短暂。”郑融漂亮地结束了他的自述:“我的报告完了,任务也完了。” “悼念我们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同伴,来日天国再会。”郑融微一躬身,戴好帽子,把双手插在风衣兜里,离开了科学会堂。 没有人起立,也没有人鼓掌,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 第45章 英雄们的黎明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人类苟延残喘,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北爱尔兰与阿拉斯加的沦陷,令人类军方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真相来得太晚了,若这场报告发生在几年前,甚至一年前,地球防御联合组织或许能作出孤注一掷的最后战斗。 而如今,好望角留存的只有不到二十枚核弹头,上百辆坦克与数十辆军用直升飞机。 学者们完成了他们的最后任务,各自收拾资料、报告,回到自己的新的研究室中,进行末日来临时新的科研项目。 各做各的,互不干涉,郑融解散了他的研究小组,抱着一套资治通鉴,关上房门,不再与军方打交道。 就算明天地球要毁灭了,事情还是要做的,郑融想不出要做什么,只能看书。 他在重新阅读历史,或许是玛雅星人的故事给了他不少感触,从七十五万年前,第一个原始人开始直立行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近代社会的变革。 他在阅读时不断地问自己,玛雅星人留给人类的,真的仅有那一片模糊的隐性基因? 一万年前的冰河期末,到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发展实在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远远超过了自人类诞生以来的速度。若把原始人智慧演变至现代人的过程绘制一张曲线图,它将在一万年前的时间轴落点中倏然上升,窜上高峰,在工业革命时迎来第二个陡峭的角度,直至2012年峰顶。 当人们开始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对这个浩瀚的天地产生了自己的疑问以及思索,思想便如喷发的星云,一发不可收拾。 人类的智者开始大量涌现,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再到末日时的祭司,从蒸汽时代到电子信息时代,知识以爆炸的形式不断将社会推上新的巅峰。 而这种进化速度,大大地超越了数十万年原始人类的婴儿期。 三天后,卫戎前来拜访。 “博士,你好。” 郑融略一点头,作了个“请坐”的手势,并不吭声,知道卫戎将军有话对自己说。 卫戎摘下军帽,放在桌上,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郑融:“看书,有话请说,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军方做的?” 卫戎答:“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路过所以找你随意聊聊,在看什么书?阅读有什么收获?” 郑融还在是个小孩时便见过卫戎将军,那时候他并不老,还很年轻,带着中国人集体迁徙,对他与郑峰,这两名科学家的小孩加以特别照顾。 郑融:“我在看人类发展史,最近的收获……我有一个疑问。” 卫戎点了点头,郑融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玛雅星人不出现,2012年地球没有遭到这场浩劫,以后的人类发展方向会怎么样。” “医学技术不断演变,人类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我们占领了整个地球,开垦贫瘠之地,寻求自我价值体现,社会精神文明高度发达,最后的目的,人类该通往何方?” 卫戎说:“我记得一位很出名的社会学家作过上千年后的预言,他认为人类的发展太快了,尤其是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至今的一万年里,速度远在地球出现生命的任何一个时期之上。” 郑融赞许地说:“对,我们不仅改变了自己,还改变了地球,可惜那位学者没有把地外干涉灾难计算进去,而且他在灾难中死了。” 卫戎说:“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郑融:“这应该问你,我们科学家不管这件事。” 卫戎捋了把花白的额发,出了口疲惫的气。 郑融道:“我们曾经有个队友,是位女医生,后来死于北爱尔兰沦陷中,她提出过个很有趣的预言,是关于我们人类的未来。” 卫戎淡淡道:“什么预言?” 郑融:“当医学发展到极致,或许可能……我只是说或许,医学技术令人的所有细胞新陈代谢永不会停止,基因链得以修补,人不会再衰老,生命将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等待着所有人的将是永生。” 卫戎饶有趣味道:“就像玛雅星人打算植入人类身体中,送给我们的礼物那样。” 郑融点头道:“或许里面就有永生的成分。” 卫戎:“那代表着什么?” 郑融耸肩道:“她认为当人类永生的那一天,说不定也就是大部分人彻底灭亡的那一天,无穷尽的寿命会毁了地球,也会毁了人类自己。” “生与死,存在与消亡是宇宙的至高法则,它们之间有着严谨的联系,这种联系无法经过我们推断而得知,但它是确定存在的,毋庸置疑,如果人类个体得到了永存,那么整个族群将彻底毁灭,无数人会相继死去,直到地球上剩下一个孤独的人类。” “这个人,取代人类种群,一人代替整个群体迎来永生,就像玛雅星人以及寿命有上百亿年的星际天体,这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退化。” 卫戎又说:“你真的认为我们的生命形式是宇宙中最高等的么?” 郑融微笑道:“为什么不呢?起码我觉得,我们的追求都很多,目标很长远,我的哥哥死了,他的遗志支持着我,把任务继续下去。” 卫戎手指朝郑融点了点,说:“我记得你的父亲。你爸爸把他的设想留给了郑峰,郑峰又把他未竟的事业留给了你……” 郑融颔首道:“所以其实这是另一种永生,灵魂与意志不灭,回忆在不同人的信念中依次传承。” 说完这句话时,郑融安静下来,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心口的芯片吊坠。 卫戎戴上军帽,起身,与郑融握手。 “你付出了很多,你的兄长,亲人,以及你的……爱人。”卫戎说:“嗜血之狼李应,你们都是人类之子。” 郑融与他握手,没有说什么。 卫戎起身离去,郑融又问:“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请随时通知我。” “暂时不需要了。”卫戎道:“请你好好休息,战后重建还需要你们学者的力量。” 郑融心中微一动,卫戎走了。 郑融反复思索着卫戎最后的话。 他拉开窗帘,朝外看去,远处的广场上空空荡荡,巡逻的军人都已经撤走了。 郑融蹙眉起身,穿上外套在走廊里飞奔,跑向军事基地。 他亮出身份卡,通过了防御岗哨,进入联军大厅。 所有的军人都像在放假,大兵们聚在娱乐室内喝酒,喧哗。郑融站了一会,扯住一个人问道:“怎么了?” 士兵礼貌地点头道:“防御部宣布今天起放假三天。” 郑融十分疑惑,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兰斯将军归伍了么?” “啊!”那名大兵想起来了:“您是郑融博士,兰斯将军前天归伍,目前接受了第七十二军的新编制队伍,办公室在东区。” 郑融点了点头,朝东区走去。 生活区的食堂后设有供军人娱乐的酒吧,平时大部分区域是严禁低级军官进入的,最近人却多了不少。 兰斯与项羽坐在最偏僻的一张吧台前。 “外面怎么了?”郑融问。 兰斯道:“我以为你习惯了的,这种问题你要我怎么回答?” 兰斯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肩上仍绑着绷带,白色的纱布从脖颈下露出一截。 项羽哂道:“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郑融笑了起来。 他站在吧台旁,注意到项羽和兰斯都侧坐着,手边各一杯威士忌,似在聊天喝酒,吧台上还摆着一个反扣的骰盅。 兰斯道:“单数。” 项羽说:“既是如此,我选双数。” “你们在做什么。”郑融又问:“这个不是军事机密了吧。” 兰斯看着项羽的眼睛,笑道:“我和你哥哥在赌骰子。” 项羽莞尔道:“你觉得谁会赢?” 他伸出手指,刮了刮郑融的侧脸。 郑融道:“肯定是哥赢,兰斯从前喝酒摇骰子就没赢过。” 兰斯没有说话,项羽也没有说话。 郑融微微蹙眉,许久后项羽道:“当真?” 郑融说:“你们在赌什么?” 兰斯说:“你希望我输吗,郑融。” 郑融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兰斯说:“你希望我们谁赢,再说一次,郑融,你还有一次机会。” 郑融道:“你们该不会是要赌生死什么的……那太荒诞了。” 项羽哂道:“他说了你输,没听见么?” 兰斯淡淡道:“他说的不算,看看骰子是单还是双。” 项羽把威士忌一饮而尽:“不用看,我赢了,他想让我赢。” 兰斯没有说话,安静许久,推了杯子,转身离开吧台。 “你去哪?兰斯!”郑融叫道。 那是兰斯第一次没有理会郑融,他戴正军帽,推开拦路的嘈杂的士兵们,不再回头,走出了酒吧。 项羽道:“我们在打赌,输的人去执行任务,赢的人……留下来照顾你。” “这是什么意思?!”郑融道:“你们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项羽耸肩,端详郑融表情,眼中笑意一览无余,仿佛是捉弄幼弟的兄长。 “你们谁也不能去。”郑融忍无可忍道:“我要去找卫戎将军。” 项羽摸了摸郑融的头,依旧没有说话,许久后道:“郑融……” 郑融道:“你先回去,我找完他就回来。” 项羽似乎想说句什么,郑融却转身追着兰斯离开了东区。 项羽又点了一杯威士忌,揭开骰盅,里面是两枚血色般的四点,满堂红。 郑融匆匆追到中央区,高层军官办公室外,他沿着螺旋石梯跑上指挥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平台上喘了片刻,方扶着墙缓过来。 “我要见卫戎将军。”他朝哨兵道。 “将军在忙,郑融博士,请稍等。”哨兵认出了有通行特权的郑融。 兰斯道:“他在开会,郑融,项羽都告诉你了?” 兰斯站在平台的另一侧,这时郑融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早已在此等候,或许与他抱着同样的目的,也或许知道郑融会来。 兰斯转过身,他湛蓝的眼睛犹如清澈的爱琴海,一头金发像朝阳般灿烂。 “你也在这里。”郑融生硬地回答。 兰斯笑道:“是的,我们好好谈谈吧,郑融,有几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第46章 骑士们的行动 郑融看着兰斯,心里涌起强烈的,无法言喻的滋味。 他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郑融、李应、兰斯,以及后面进入了他的生活的项羽。他们从某个意义上来说都是孤儿,包括郑融自己。 李应自小父母双亡,郑峰与郑融是科学家遗孤,兰斯则是他们最忠诚的朋友,他们把彼此视为亲人,在末日中相依为命,郑融把他们一个个亲手送上战场,再收殓烈士们的尸体。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能够走向玛雅星人,壮烈牺牲的是自己。 但学者与军人的职责不同,从郑峰参军的那一刻起,郑融就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天他终于迎来了又一名亲人的离去。 回想起来,几乎从未给过兰斯公平的待遇,兰斯却永远觉得这很好,乐此不疲。他勇于表白,甘于被冷漠地拒绝,或者换来顾左右而言他的回应。 他与郑融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前后而行,郑融追着李应与郑峰的英魂,兰斯又追着郑融的背影,终于到了走进死胡同的这一天。 “该不会……”郑融自嘲地说:“我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这太荒谬,也太残忍了。” 兰斯笑了起来:“项羽怎么对你解释的,起码你还有他。” 郑融走到平台的边缘,坐在栏杆下,眼中噙着泪水,终于开口道:“不能换个人去执行任务么?” 兰斯没有过来,一反常态的,他甚至没有安慰郑融,只认真道:“听着,郑融。” 郑融:“卫戎真的就认为,这次的行动一定能打开局面?” 兰斯:“不,不是这样的……郑融,我甚至不知道计划的详细的内容,我想他们……” 郑融:“算了,我必须先和他谈谈。” 兰斯:“等等!” 郑融:“我不能接受!” 兰斯:“我其实并不爱你,郑融。” 他们都静了,许久后,兰斯微笑道:“或者说,我……呃,我没有你想的那样爱你。” 郑融哭笑不得道:“这并不重要,就算我们没有……那层关系,你也是我的亲人,和项羽、李应,我哥哥他们一样。” 兰斯笑道:“这很重要,要知道,我并不是为了爱你而去送死,况且他们说了,这个任务的生还几率,也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微乎其微,我会努力活着回来的。” “我们之间的感情,和爱情无关,我知道这样说很……很傻。” 郑融不予置答。 兰斯:“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但我还是想说,或许以往我令你误会了……” 郑融:“拜托,兰斯,你觉得那些行为只会造成误会么?” 兰斯笑了起来,片刻后道:“嗯,我……一直,一直以来,从郑峰离开我们之后,我就在不断地说服自己,催眠自己,像安东尼所说的那样,那是一种自我催眠,想令自己达成某件事,而反复进行的内心强调。” 郑融:“你和安东尼谈过?” 兰斯:“是的。” 他避开了郑融的目光,轻轻地说:“我有愧疚感,李应和郑峰都因我而死,我想代替他们照顾你,所以不停地自我催眠,我想做一个爱人应该做的每一件事,其实我并不爱你,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我欺骗了你。” 郑融说:“李应原谅你了,我能明白他临死前的想法,他甚至没有介意过,因为他早在飞船上就死了,你攻击的,只是他的一个复制品。” 兰斯黯然道:“或许是这样吧,谢谢你,郑融。” “爱情和亲情,对我来说也不重要。”郑融起身道:“你可以放下了,兰斯。以我们之间的感情,实在没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我爱你们,虽然这么说很肉麻……但我……这是心里话,我不能失去你们每一个……但我还是失去了。” 兰斯沉声道:“你一直以来都比我们更充满勇气,更坚强,郑融,请你作为我们的后盾,支撑我们,将这个未竟的事业完成。” 郑融凝视兰斯,兰斯缓缓躬身,单膝跪地,郑融站着,兰斯跪着,他拉起了郑融的手,低声道:“我发誓善待弱者。” 他解下腰畔军刀,交到郑融手里。 悠久的过去与模糊的将来与他们远离,郑融静了很久很久,最后接过军刀,按在兰斯的肩上。 “我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权。” “我发誓抗击并纠正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兰斯沉声,缓缓念道。 “郑峰,李应的在天之灵,将保佑着你。”郑融道:“请为我而战,我在西风之城的海岸,等待你得胜归来。” 兰斯低下头:“我将对挚爱至死不渝。” 兰斯笑了笑,起身。 “再见,兰斯,请活着回来。”郑融道:“我失去的够多了。” 兰斯沉默点头,他伸出双臂,与郑融拥抱在一起。指挥处的会议结束了,军官们纷纷走出来,郑融转身离开,兰斯快步跑进指挥处,接下他的使命。 当夜,郑融头发湿透,抱膝坐在角落里吹着口琴,乐声断断续续,最后他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犹如许久前他在黑暗的船舱角落,与郑峰渡过苏伊士运河海口,船只于暗夜的海潮中缓缓起伏,伴随着小时候的郑融低声的哭泣。 项羽走过来,把一张温暖的毯子盖在郑融身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如既往地为郑融收拾房间,把散落的书夹上书签,归类放回架上,叠好他的衣服,收拾得井井有条,最后走进浴室刷牙。 洗漱完后,项羽用毛巾帮郑融把头发擦干,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仍旧保持了缄默。 郑融蜷在项羽怀里,渐渐入睡。 翌日,郑融睁开眼时,温暖的枕头上仍带着项羽的气息,人已经不见了。 郑融只以为项羽循例前去东区报道,没有想太多,他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床上坐了一会,起身煮上咖啡,坐到桌前,发现显示器萤幕上贴着一张纸条: 原谅我,郑融,我必须得走了。 “去哪里?”郑融蹙眉道:“你们都想去哪?” 他深吸一口气,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站了一会,拨通内线电话。 兰斯的办公室没有人接听。 郑融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远处天梯上密密麻麻,俱是彼此搀扶着的人,他们离开了地下城,朝地面进发。 西风城中空空荡荡,见不到半个军人的影子,民兵背着武器,护送遗民登上阶梯,并维持秩序。 郑融收拾桌上东西,把电源都关了,跑出长廊,抓住一名民兵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黑人民兵答道:“卫戎将军从指挥处发出的命令,请学者们留在地下城里不要离开,其他人可以到地面去等候。” 郑融说:“等候什么?他想做什么?军方派出军队了?他们去了哪里?” 民兵答道:“上头没有解释,只说从今天起,禁足令解除了。” 郑融穿上外套,一路跑过中央区域,见到几名年轻学者在空旷的食堂中喝咖啡,讨论数学问题。 郑融大声问道:“军方采取行动了?” 一名学者认得郑融:“谁知道呢?他们要做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郑融在食堂内站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人,转身前去北区。 那里是地下城的监禁处,军方撤走了所有的看守,监狱走廊空空荡荡,犯人们敲击铁窗,大声喧哗。 每名犯人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郑融挨个看去,西风城的犯人不多,人类的资源太少,大部分的罪犯或发配劳动,或是直接枪毙以免浪费生存资源,能关在这里混吃等死的人,都有一定的犯罪原因。 他们大部分都是军方既不能杀,也不知如何处理的棘手罪犯。 “放我们出去!”有人大吼道:“末日要来了!人类要死光了!为什么还不让我们去逃生!” “中国人!你们自己跑了!” “安静!”郑融喝道。 数十面铁窗后静了几秒,继而铺天盖地的喧哗,吵闹,声浪几乎把郑融给彻底淹没,在那怒吼与不甘的挣扎中,郑融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又清晰。 “我是郑融。” 监狱走廊里再次静了下来。 “你是那名神秘学博士?”一人愕然道:“我在电视转播上看过你。” 郑融淡淡道:“是的,我是郑峰的弟弟,请安静,我来找一个人,叫安东尼,是美国人,你们知道么。” “在A7号房。”有人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郑融从他的铁窗前面经过,那人又仓皇问道:“我们会死么?” “外面怎么样了?!” “军方要自杀性袭击了?” 罪犯们七嘴八舌询问,郑融不悦道:“请你们闭嘴,我也不清楚。” “我觉得不会死。”伊芙老太太的声音从铁窗尽头传来。 “啊,老祖母。”郑融冷冷道:“他们没把你绞死么?” 郑融凑到铁窗边,看到伊芙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打着针织毛线。 伊芙淡淡道:“没有,我还要给我的孙子织围巾,作为今年的圣诞礼物。” “你的孙子不是已经死了么?”有人在隔壁的铁窗后大声嘲笑道。 罪犯们闹哄哄,郑融说:“我来问你一些事情,关于我们那次行动的细节。” 安东尼的声音从对面铁窗传出:“她不会告诉你的。” 走廊里静了,郑融的脚步声响起,他朝另一扇铁窗走去,安东尼坐在床上,随手把翻开的书盖上,放在床头。 安东尼:“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点的。” 郑融:“你等了很久?项羽和兰斯都找你谈过。” 安东尼在铁窗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郑融从铁窗后注视着安东尼,发现他的身体虚弱了不少。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说起。 “你知道的事情很多。”郑融说:“要从哪里开始,让我想想。” 安东尼抬眼望向郑融:“外面怎么样了?” 郑融道:“他们开始了最后的反击战,可能全胜,也有可能全败。” 一瞬间监狱里又喧哗起来,郑融道:“有我陪你们一起死,怕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们什么也没有做,待在小房间里,我们的命运是一样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四周又变得静谧。 安东尼笑道:“你是天生的领导者,可以在几句话中令人群情汹涌,也能够令人鸦雀无声。” 郑融深吸一口气,道:“从阿拉斯加的沦陷开始吧,各位,如果你们想知道什么有趣的消息,就请闭上你们的鸟嘴,不要打断我们。” 伊芙在囚室中漫不经心地说:“人类是永远不会灭亡的。” 郑融:“已经快了,正是你们俩害的。” 安东尼:“怎么说呢?你想听什么?那一次探索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是一次赌上整个地下城命运的冒险,就连策划人也认为,极有可能会牺牲掉上亿人的性命。” 郑融:“事先我一直不知道,你们还用自己的无线电波频段朝着地下城私自联系,你们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导致什么情况?!” 安东尼微笑道:“如果你知道那次行动的策划人是谁,我想你一定不会这么觉得。” 郑融:“不管是谁,这样都十分愚蠢……” 安东尼:“是老师。” 郑融霎时眼前一片漆黑,全身冰凉,扶着监狱的铁门,不住喘息。 “是的,你没有听错。”伊芙在另一间囚室里悠然说:“就是那老头儿,他什么都知道。” 同一时间,玛雅星巨型飞碟母舰缓缓旋转,盘底十二个符文亮起,散出以千亿计的金属球,它们在空中变幻为飞行机械,腹腔内嵌入银色的蛹,分为许多队,飞向地球的五个大洲。 最终的战役即将来临,幸存人类离开好望角,回到了许多年前,地面废弃的据点中,军用直升飞机纷纷降落——阿拉斯加废墟,北爱尔兰爆炸遗址,英吉利海峡军事中心,大批部队朝着南极洲地下主城的方向迁徙。 绵延万里的冰层破开,核动力驱动地下城,从冻土中竖起高达百米的引磁塔,电压在母塔周围形成耀眼的白圈。 尼古拉·特斯拉研究出的特斯拉线圈聚合了高强度能源,扩散到上百个子电塔,电塔再度分散,将电能牵引至整个防御圈外围。 从太空中朝地球上看,南极点附近形成了一圈刺目的白光,空气被电离,两极磁场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偏转,超巨型聚能电场引起地球磁场的絮乱,靠近南极洲的重力瞬间增强,海水翻滚,冰山迁徙,朝着极南之处涌去。 极光在磁力中消散,千万座冰山靠岸,形成了宏伟至极的冰雪之城,死域中,南极洲地面主城打开了满布冰霜的大门。 秘鲁高原空中,碟型母舰被吸力扯得稍稍侧移。 安第斯高原,一万头羊驼在高原上狂奔而过。 军用直升机在空旷处停下,项羽定下智能导航系统,掏出一枚金色的奖章,那是出发前卫戎将军亲手颁给他的英雄军徽。 项羽把它系在直升机操纵杆上,跃下飞机,直升机带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起飞,无人驾驶,再次返航,飞回西风之城。 项羽的头发长了不少,额发挡住左眉,眼睛明亮且帅气,他又检查了一次佩剑,腰佩古剑湛卢,身穿鱼鳞战甲,脚踏骨胫钢靴,俨然一位即将上战场,指挥千万人冲锋陷阵的将军。 那身古人盔甲看上去十分滑稽且违和,然而身周再没有旁观者。 项羽眺望远处神庙,缓缓走去。 他在神庙外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钥匙扣,是一个黑色石头刻的,十二生肖中的小蛇,项羽认得那个钥匙扣,郑融也曾经有一个,是只狗。 这应该是四年前,当初李应走上太空船的地方。 项羽抬头看了一眼,有一道光射向神庙顶部,太空母舰在天顶缓缓转动,那道光把飞碟与地面的石建神庙连接起来。 他走进了神庙。 神庙中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神像,它以粗岩石雕琢而就,双眼微闭,外形十分抽象,两手交互捧在胸前,那是古玛雅人象征新生的神祗。周围岁月悠久,已被爬藤覆满,四年前李应率领着他的特种部队队员,动手把神庙中的植物清理掉了些。 一道柔和的光从石庙顶端洒下,落在神像前。 项羽走进光束笼罩范围内,他缓缓地被光束吸摄浮空,朝着飞船底部的中心点飞去。 第47章 监狱中的问答 监狱中。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安东尼缓缓道:“毕竟老师开始插手你们的研究课题,是在好几年前……” 郑融道:“在我哥哥还活着的时候。” 伊芙织着毛线,头也不抬:“你哥哥一直都活着,你没有任何感觉么?” 郑融的心中倏然一揪,不知该如何作答,伊芙的反问触及了他最不愿意想的问题。 安东尼:“你还记得第一次科研报告,你提出了一个问题:是什么令我们区分于其他个体。” 郑融平静地说:“记得。” 安东尼:“你的原意是问李应,对不对?” 郑融:“不仅仅是他,后来我察觉了另外一件事……” 安东尼点头道:“项羽。” 郑融:“但是我宁愿相信他带着自己的记忆前来,那一场爆炸中,我哥哥死了,而项羽对他来之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比如说乌江战役,说到这个……你是怎么知道项羽的来历的?” 安东尼一哂道:“老师在这次实验失败后,就总结了所有的内容,同时军方也分享了项羽的个人信息,以军队的情报系统,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伊芙插口道:“人们总以为自己知道任何事,但没有人能知道所有的事。” 安东尼不与他争辩,又道:“总之他来了,他从过去被真实复制到现在时,是不带着原本任何记忆的,这一点老师在‘失败的实验报告中’也早就给出了总结,李应的复制品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能够复制人,但无法复制记忆,新生品与本体拥有一样的性格,遭遇同样的环境,铭刻在他们体内的酶与激素,会令他们作出同样的选择。” 郑融道:“从本质上说,他还是他。” 安东尼道:“是的,可以这么说,你的哥哥很聪明,他已经写了个初步提要,阐述这一点,你在李应传回来的图像上,也作了同样的猜测,从这点上说,你们两兄弟确实都是天才。” 郑融:“但有一点我无法理解,他既然没有了来之前的记忆,为什么又能清楚地告诉我,乌江之战,垓下围城时的情况?就连一个古代人的用词,方言,也用得十分清楚。” 安东尼:“那不是他的记忆,而是你哥哥的记忆。” 玛雅母舰。 项羽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走出了传送间。 飞船内一片死寂,他顺着螺旋通道不断朝前走,螺旋通道内现出他挺拔的身形倒影。 项羽走了很久,背靠通道壁坐下,取出钱包,看了看上面的照片。 那是兰斯复印出来的,郑峰,兰斯,李应,郑融的合照,郑融还很小,半大的小孩,被郑峰横抱着,对着镜头,笑容灿烂地比了个“耶”字。 项羽休息片刻,喝了水,起身把佩剑系在背后,沿着通道大步奔跑。 “哥哥,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 “哥哥,外星人为什么要杀人类?他们会离开这里么?” “会的,有朝一日,我们会想到复仇的方法,不要多想了,郑融。” “外星人走了以后,一切会变成原来那样么?” “会的,郑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放弃任何希望,你看,我们在这里跟着他们走,船很快就会来了。” “死掉的人,都能活过来么?” 郑峰笑了笑,没有回答。 郑融又追问道:“既然它们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能穿梭时间,能……” 郑峰:“我觉得不能,郑融,但我承诺你,消灭外星人以后,大家会活在一个新的世界里,但死去的人永远不能复活……” “……不要哭,郑融,我们都在朝前走。那些死去的人,灵魂在庇佑着我们,老师说过,身体的消亡只是短暂的意识波与载体分开,它们游离于广界宇宙中,终有一天会回来的。” “你觉得呢?郑融,我觉得信念与回忆,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哥和你,都有着相同的回忆,所以你的生命里,有哥一半的灵魂。” 监狱: 郑融:“所以,项羽的脑子里,有许多我哥哥的回忆,但……我不觉得他就是……他。” 安东尼:“当然不是,我也觉得他不完全是郑峰,他只是一个人,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又知道了一些新的事情。” “郑峰的记忆或许能够给他一些判断行为的参考,但追根究底,他会采取什么行动,最后还是依照自己的性格作出决定。” 郑融闭上双眼,疲惫地问:“你和他谈过这些?” 安东尼:“没有,军方的白皮书上称他为‘迷茫者’,他前来问我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他的身体。这点我相信你早就根据事实推断出来了。” 郑融低声道:“我不觉得他能做什么。” 安东尼淡淡道:“军方觉得能,项羽的基因是显性的,根据你的那个推断,老师早已在去年的冬天作出了详细假设,他是最贴近玛雅星人的样本。” 郑融忽然大声道:“那不可能!他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伊芙悠然道:“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能够取代玛雅星人的载体,相信我,孩子,阿拉斯加在得到这个假设,曾经作过另一个实验——激活婴儿的玛雅星显性基因,尝试着制造新的,能够承载强意识波的壳。” 安东尼难得地与伊芙意见一致,说:“但那太久了,需要接近二十年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人类冒不起这个险。” 郑融:“要壳做什么?” 安东尼:“作为诱饵,只有一个合适的壳,才能安全地抵达飞碟中央,见到那位舰长。” 飞碟母舰: 项羽躬身,在紧闭的大门前喘息片刻,李应曾经传回来的图像上,空旷大厅中的金属蛹已消失得剩下几只。 分散于四周的虫蛹似乎已经察觉到项羽的到来,一只蛹虫靠近,探出金属节管,管口处亮起红色的扫描光,射向项羽的瞳孔。 项羽面容刚毅,缓缓抽出背后的湛卢剑。 古剑出鞘,金属蛹收回了它们的触须,似在表达它们的畏惧。 项羽沉声道:“开门。” 他连剑带鞘,挥起湛卢,朝门边的符文开关点了数下,合金大门缓缓开启,现出环形的中央控制室。 地面,圆盘上,躺着一具干枯的身躯,密密麻麻的营养管接在祂的身上,祂已经不复三年前的外貌,皮肤枯萎得满是细密皱纹。 上百根管子一头连着一个巨大的营养舱,里面满是断裂的人类肢体,被绿色的液体浸泡着,分离蛋白为祂提供苟延残喘的养分。 项羽:“孤来了。” 祂皱纹满布的,没有五官的脸幻化出一张嘴,尝试着发出几个音节。 “孤……来……了。” 项羽深深吸了口气。 祂的声音如同撕裂的金属盘沙哑,最后,一个清晰的男人声音直接响起在项羽的脑海中。 【华夏人。】 项羽闭上双眼,知道这是脑波的直接交流。 【是的,华夏人,我叫项羽。】 【人类终于来了,它们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很快……又要失去自我意识了……】 项羽:这是一个计划中的行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雅。】 监狱: 郑融:“一个合适的壳。” 安东尼缓缓道:“是的。这一切都在你哥哥的计划之中,或者可以说,是他与老师联手促成了这个局面,兰斯将军仅仅是一个附议者,况且还是不知情人。” 郑融道:“他也知道自己会死。” 伊芙淡淡道:“他当然不知道。” 郑融叹了口气,安东尼又道:“郑峰死后,项羽存活下来,兰斯将军得到了第二个任务,开始观察项羽的言行举止。” “项羽察觉到了这点,但李应的加入,令整个计划产生了一点小变动,老师开始着眼于李应,并根据兰斯的报告进行分析,最后得到推测。” 郑融:“记忆抽取的推测。” 安东尼:“粒子发生器爆炸的瞬间,所有在场者都死了,郑峰游离的意识波离项羽最近,大部分的回忆都进入了记忆一片空白的项羽脑中。” 郑融没有说话,安东尼:“这个人其实非常了不起……” 郑融:“他在最开始时,思维应该是十分混乱的。” 安东尼:“对,既有迷茫,又有一部分外来者的回忆,这部分回忆与自己的个性相冲突,郑峰的记忆碎片尚且不完整,你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郑融蹙眉道:“古语,他生活的地方的方言。” 安东尼说:“由此可见,他非常聪明,他在接收了郑峰的一部分回忆后,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同时适应了它,并作出了准确的判断,他是否仍保留着郑峰的知识?” 郑融缓缓摇头:“说不准,但他的接受能力很强,关于物理学的方面,几乎能够全盘接受。” 安东尼说:“所以他知道自己是郑峰复制出来的本体,并知道郑峰这个人,同时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存活下来,并需要做什么。” “别说了。”郑融难过地倚在铁门上:“我没有想得那么多,只是一个朦胧的……猜测。” 伊芙说:“真正确认他的作用,是在那一段电波里。” 郑融喃喃道:“你们都是故意的,让这段通讯被玛雅星人截获,再……” 安东尼道:“上头的命令,我们只是照办,本来通讯是直接传达到阿拉斯加地下城附近的另外一个地方,也就是避难谷地。” 郑融蹙眉:“那为什么据点会被发现?!这不对劲。” 安东尼:“另外一股意识波干涉了电波频段,直接把它指向了中央石塔。” 郑融紧张道:“是什么人?!” 安东尼平淡地回答:“已经被我亲手杀了。” 郑融道:“到底是谁?”他全身陷入了冰冷的紧张之中,片刻后想到了除了自己数人以外,唯一的幸存者。 “你是说……乌戈斯?” 安东尼:“确切地说,是寄居在乌戈斯脑中的奇异生命体,它在脱离营养舱后,就一直存活着,直到我把仪器连接上他的脑部为止。” 郑融疾喘片刻,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48章 少年们的回忆 项羽按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个装置,红灯亮起,开始录音。 项羽:你有什么话说? 项羽:我收到了你交给李应——那名人类的求救信号,来到这里,为了对你的信号作出回应。 项羽:那是一次意外,不纯粹的意识波,或许可以这么说,我的身体中,有另一个人。 项羽:开始什么之前? 项羽哂道:开始救你?不,我来到此处,也有点故事想告诉你,是关于居住于我灵魂中的另一个人。 项羽:郑峰已经死了,真正主宰着这个身体的灵魂,是我。 项羽:郑峰是个男人,他将生平遗志,与其幼弟托付予我,你若想动手将他的记忆驱除,还给我一个纯粹的空白意识,不妨先看看这些,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承诺。 黑暗里,寂静的船。 “哥。”五岁的郑融小声说:“那个小孩好脏。” 郑峰“嘘”了声,护着郑融,以免他被大人们挤到,郑峰朝李应招了招手,缩在角落里的小李应脏兮兮的,警惕地盯着他们,像头不信任人的小狼崽子。 “郑融,把这个拿过去给他。”郑峰交给弟弟一瓶水,与一块面包。 郑融爬过去,郑峰又道:“小心船摇晃。” 小李应的双眼虽然并非绿莹莹的,郑融心里仍打了个寒颤,他把水和面包放在李应脚边,郑峰说:“回来吧。” 郑融迅速地逃了回来,缩在兄长怀里,小李应又看了他们一会,才抓起面包,拧开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被水呛得不住咳嗽。 他把水全喝完了,又把空瓶子小心地放好,预备下次船上分发淡水时去偷一份。 郑峰道:“过来吧,你那边冷。” 郑融:“你叫什么名字?” 小李应没有回答,片刻后郑峰睡着了,小郑融仍睁着眼,观察小李应。 狼崽子爬了过来,靠在郑融身边,小声紧张地说:“我叫李应,这艘船是去哪里,你知道么?” 小郑融低声道:“去北爱尔兰,跟着我们,你不会死的。” 李应点了点头,与郑融靠在一起。 郑峰嘴角现出温和的笑意,睁开眼,把毯子分了李应一角,李应警惕地避开,继而发现郑峰没有敌意,才缩进毛毯里。 “上岸后,我去联络救援中心,李应,请你照顾我弟弟,都不要乱跑,以后他就交给你了。”郑峰如是说。 郑融走出监狱门口,西风之城的照明设备几乎全灭,他站在朝圣的天梯前,向一名士兵道:“借我一把枪。” 士兵看了他许久,郑融说:“我是郑融。” 士兵解下佩枪,递给郑融,问:“您想做什么?请为了人类,珍惜您的生命。” 郑融笑道:“我不会自杀。” 他接过电磁枪,回了监狱。 幽黯地底,沉没的通道。 水下一片漆黑,上百名少年泅水而入,被冻得嘴唇发紫,郑融抑制不住地猛打寒颤,被李应抱着,缩在洞口处。 郑峰一手提着核磁炮,吼道:“让我们进去!城里不多这点人!都是些小孩!” 郑融望向兄长的眼中满是恐惧,郑峰在一小时前杀了数名守卫,抢到一台电磁炮,带领逃难的少年们泅水进入,悍然一炮轰向水底的逃生大门。 附近,北爱尔兰隧道亮起警备红灯,刺耳鸣叫声不绝。 兰斯跟随上百名预备役队员冲出通道,喊道:“放下你们的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刺眼的灯光闪耀,照向郑峰决然的脸,他躬身放下核磁炮,举起两手。 “他们在外面已经等了一个月了。”郑峰道:“请处决我,放他们进地下城。” 兰斯斥道:“别啰嗦!把手放在颈后,跟我们走!”说毕把枪粗鲁地抵在郑峰太阳穴上。 “哥!”郑融大哭。 兰斯把枪指向郑融,郑融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倏然扑了上来,大叫道:“别碰他!” 兰斯措手不及被扑翻,手腕被郑融狠命咬住,登时痛得大喊,郑融扼着兰斯的手,郑峰色变道:“别乱来!” 李应低吼一声,上前扑兰斯,兰斯挣着踢开郑融,郑峰情急喊道:“都是些小孩!别开枪!” 郑融试了试核磁枪,想起兰斯手腕上当年血淋淋的伤口。 他一枪击开门锁,放出第一名犯人。 嘟——嘟——的警报声响起,他在闪烁的红光中走过整条监狱长廊,说:“你们自由了,出去别杀人,想办法逃生吧。” 郑峰把手放在脖颈后:“你们得救了,李应,记得我说过的话。” 李应护着郑融,不让兰斯靠近,茫然地看着随兰斯与军人们离去的郑峰,并死死抱着大哭大闹的郑融。 项羽:后来,我被放出来了,是的,有同类是件幸福的事。我们彼此托付,一人死,千万人生,死而无憾。 北爱尔兰,科学公寓,离郑峰兄弟父母的死,已是第十年。 这一年郑融十九岁,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哥,你会去军队么。”郑融冷漠地问。 郑峰道:“你想我去么?” 郑融没有回答。 郑峰也没有再说,他刷完牙,收拾好房间,郑融还在床上吃巧克力。 “睡觉前不要吃甜食了。”郑峰说。 郑融:“不用你管。” 郑峰:“你的导师今天又找我投诉,考试你就交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 郑融怒道:“那种题目,你让我答什么?我要的是实践,我要去寻找死人复生的方式,在古老的印度,中国都有传说,我只是阐述我自己的设想……” 郑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和你说过了,什么脑电波,灵魂与身体的假设,在现代科学体系里都无法解释……” 郑融:“那你怎么解释你的粒子发生器?!” 郑峰:“听着,老弟,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永生本身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人类之所以……” 郑融:“闭嘴,谢谢。” 郑融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入睡。 翌日醒来,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示器上贴了张纸条:请原谅,郑融,哥必须得走了。 东西伯利亚地下军事基地,刺耳的警报声接连响起。 “马上离开这里!”郑峰道:“马上!” 研究员道:“博士!切断能源!” “你们先离开!” 郑峰冲向粒子实验室外,隔离中心室内,粒子能量不受控制地产生了爆发,一道白光冲上天空,形成扩散的光环,西伯利亚千万年的冰雪被掀得纷飞犹如海浪,吹散冰层,现出赤裸的黑色岩层。 郑峰在耀眼的白光中见到了一个男人。 项羽的双眼充满迷茫,头疼欲裂,电光劈啪散去,一道电压把他击翻在地。 项羽:这叫意识波瞬移,是的,我时而在想,我是什么? 郑融喊道:“你们自由了!离开这里!” 罪犯们蜂拥而出,离开地下城,郑融打开了最后两扇门,认真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做,请你帮助我。” 伊芙头也不抬,依旧坐着打毛线。 安东尼道:“你想做什么?放过老祖母吧,我怀疑她随时会在轮椅上安乐死。” 郑融看了伊芙一眼,放弃了他的打算:“好吧,安东尼博士,我们走。” “你知道他们的军事计划么?”郑融站在手扶电梯上,与安东尼缓缓上行。 黄昏来临,地下城的大门开启,门后透出夕阳瑰丽的光,诸神塑像在黄昏中巍然屹立。 安东尼道:“这道电梯是什么时候建的。” 郑融耸肩,安东尼说:“又一天要过去了。” 郑融淡淡道:“黑夜过去的时候,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的。” 安东尼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他想了片刻,而后道:“从兰斯将军的话里,我可以推断出一些事,不过只是猜测,你想听么?” 郑融道:“兰斯也找过你?” 安东尼:“是的,他把我当成了心理咨询师,并觉得很苦恼。” 郑融嘲道:“纠结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我的问题?” 安东尼先是一怔,而后道:“不不,为什么这么说?他很爱你,并坚信你也爱他,更烦恼如果自己死了,你一个人该如何过下去。他觉得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够了,谢谢你,安东尼博士。”郑融冰冷的声音道。 安东尼笑了起来,说:“郑融,他在南极洲地下主城。” “他在那里做什么?” “充当第一波诱饵。”安东尼说:“引导金属蛹离开飞船,令它们的寄主得以短暂挣脱控制。” 郑融:“然后项羽去亲手杀了祂?” 安东尼:“我猜并不仅这样,老师还活着的时候,针对这件事,设置了三个环节。首先令那些该死的电波离开寄主身体,进入金属蛹,离开飞船,朝人类发动最后的剿灭性攻击。” “紧接着,项羽作为第二个诱饵,令寄主转移祂的灵魂,这个时候,所有的寄生电波应该都会感觉到本体的呼应联系,并找到了下一位寄主。” “原有的载体被抛弃,它们会争先恐后地脱离金属蛹,以电波形式光速回到项羽的身上,抢占他的身体。” 郑融的声音发着抖:“然后呢?” 安东尼道:“然后,项羽启动一个自毁装置,与原有的本体同归于尽。” 第49章 霸者之剑·项羽 南极洲主城。 “它们来了!”士兵大喊道:“兰斯将军!” 兰斯果断喊道:“马上回报卫戎将军!” 寒风凛冽,零下四十五度的低温能把人冻成冰柱,天空晦暗,阳光短暂,极夜漫长。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下,兰斯摘下防雪地反光眼镜,他戴着一双厚厚的手套,兜帽笼住了整个头部,士兵们抱着枪,在跳跃的特斯拉电圈下不住发抖。 兰斯在通讯器中说:“雷达启动,发现大批金属杀戮者于阿蒙斯海岸线登陆!请基地做好准备!” 上千台核磁炮台从塔楼中升起,朝向边缘海岸线,一望无际的白茫茫的冰地中,什么也看不见。 雷达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光点。 兰斯屏住呼吸,笨拙地掏出厚外套里的一张照片,郑峰横抱着郑融,郑融笑容灿烂,比了个“耶”的手势。 兰斯记得很清楚,拍照的那天,十分钟前,郑融才哭过。 “你他妈的把我哥还回来!”郑融活像个小流氓,疯狂地抓着兰斯。 兰斯用德语骂了句脏话,一脚把郑融踹到墙角,郑融改用英文大声骂架,兰斯微一错愕,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会说英语?”兰斯问道。 郑融不住疾喘,碰得头破血流。 兰斯给了郑融一皮鞭,抽在他的脖子上,登时皮开肉绽。 郑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李应在隔壁牢房不住猛撼铁栏,吼道:“放开他!放开他!” 兰斯倏然背后一紧,衣领被死死抓住,揪到铁栅旁,脑袋砰地一声撞上铁栏,眼前发黑,紧接着,脖颈被一只手臂死死扼住。 李应势若疯虎,手臂箍着兰斯脖颈,郑融上前抽出兰斯的配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兰斯屏住呼吸。 兰斯本是来折辱郑融的,冷不防被两个中国少年制住,拿枪抵着自己太阳穴的还是个六岁的小孩。 李应、郑融、兰斯都静了。 狱警哈哈大笑,撺掇道:“开枪!别怕!中国小子!你们会功夫!” 兰斯艰难地侧过头,脸上呈出缺氧的通红,那名狱警是个犹太人。 兰斯胸膛不住起伏,晕了过去。 最后,郑融收起了枪,说:“不能杀。” 李应“哦”了一声,松开手,兰斯重重摔在地上。 李应:“怎么办?” 郑融:“凉拌。” 李应:“……” 郑融把兰斯吃力地拖到牢房边缘,抱膝靠墙坐着,许久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应隔着牢房说:“别哭,郑融,过来。” 郑融没有理会李应,李应又说:“郑融,男人不能哭,要冷冷的,这样,看着他们,看着坏人。” 李应:“不要这样看我,看他。” 郑融:“……” 兰斯一直在装昏,此时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用英语问:“你哭什么?” 郑融以生涩的英文答道:“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哥哥也被抓走了。” 兰斯:“你的腔调……有点奇怪。” 李应:“郑融,你和他说什么!别和他说话!” 郑融不吭声了,拿枪抵着兰斯的头。 兰斯说:“你和黑人学的英语?” 郑融点了点头。 兰斯说:“把枪还给我,乖,听话。” 兰斯小心地以拇指从扳机处穿过去,顺手把枪从郑融手里抽了出来。 “你没有拉保险栓。”兰斯哭笑不得。 郑融:“我忘记了。” 兰斯:“……” 李应:“说什么?” 郑融用中文道:“他说我没有拉保险栓,我故意不拉的。” 李应:“什么拉不拉?” 郑融:“怕发抖,走火。” 李应没听懂。 兰斯听得懂中文,但不会说。 他猛地起身,推开郑融,把枪收好,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应“嘘”了声,教郑融:“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 郑融点了点头,示意理解。 兰斯再来的时候,郑融和李应都充满敌意地注视着他。 兰斯:“郑峰保释了。” 郑融傻眼了,但他仍旧保持着李应说的“冷冷”的眼神。 他冷冷地说:“谢谢。” 李应:“你谢他什么?” 兰斯道:“你们也可以离开这里了,跟我来。”他取出钥匙,打开牢门。 李应拉着郑融的手,跟在兰斯身后。 郑峰在儿童收容所外等候,郑融呼天抢地的一顿大哭,扑进郑峰怀里,李应松了口气,郑峰道:“哭包,你能不哭么?” 李应说:“他在里面没有哭。” 郑融擦了眼泪,郑峰拉着弟弟的手,朝兰斯郑重道:“谢谢。” “不客气。”兰斯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幸好李应和郑融没有说他的糗事,李应始终保持着“冷冷的”敌意,郑融则是忘了。 郑峰笑道:“拍张照吧,我们以后是北爱尔兰的公民了。这位是来采访的记者。” 郑峰道:“不要哭了,郑融,你要学着长大,以后都不能哭,再哭一次,哥就真的要走了。” 郑峰抱起郑融,李应站在郑峰身边。 郑峰道:“朋友,你也过来?” 兰斯走近前,记者咔嚓一声拍照,时光被定格在北爱尔兰的喷泉花园广场处,翌日报纸副刊标题:“科学家遗孤定居北爱尔兰,联合国发放绿卡并出资抚养”。 那一年,郑峰十六岁,兰斯十四岁,李应九岁,郑融六岁。 “哥,我们去哪里?” “我们有地方住了,以后哥去赚钱,养你们,直到世界和平的那一天。” 北爱尔兰,科学家公寓。 项羽又回来了,他看着郑融,郑融蹙眉道:“看什么?” 项羽温和地笑道:“你以后可以叫我哥哥。” 郑融不置可否,前去拿咖啡壶:“看清楚,把水和咖啡粉放进去,按这里,放在这个底座上……” 项羽仔细地观察郑融的一举一动,片刻后看了郑融一眼:“你很喜欢喝这个?” 郑融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项羽:“你第一件教我用的,便是此物。” 郑融自嘲地笑了笑:“你很了解我。” 项羽欣然点头,照着郑融教的做了一遍,煮上咖啡,郑融坐到电脑前,项羽看着他的侧面,郑融忽地别过头:“这玩意你现在还不能用,得先学会汉字,我才能教你。” 项羽道:“好的。”他起身,找了两个杯子,倒好咖啡,递了一杯给郑融。 “噢你太聪明了。”郑融忍不住道:“兰斯那种野外生存的白痴,简直可以去死了。” 项羽喝了一口咖啡,恰到好处地“噗”了出来,皱着眉头。 郑融哈哈大笑:“我喜欢喝黑咖啡,你估计受不了,嗯……要加点糖,加点奶精,这样就好喝了。” 项羽点头,接过郑融递来的咖啡,郑融又道:“看什么?” 项羽说:“你应该多笑,不该成日板着脸。” 郑融无所谓道:“我性格就是这样子,看不顺眼可以找下家。” 项羽知道郑融自是嘴硬,不禁莞尔。 数日后,他赤着肩膊,帮郑融搞大扫除,从床底扫出一个盒子。 项羽躬身打开盒子,翻出一个小狗型的钥匙扣,看了一眼,放到床边,里面还有一个笔记本,那是郑峰念书时给郑融带回来的,项羽翻了几页,里面夹着很多琐碎的便利贴,不是上课内容的笔记。 上面稀奇古怪的字,似乎是好几个人写的。 当年李应与郑融同班,从基础课程学起,就用这本笔记簿聊天,传来传去,李应既要学军事班,又要学文化课程,偶尔便带着笔记簿过隔壁教学楼。 本子从郑融手上传给李应,李应又传给兰斯,三个人各用各的笔迹,兰斯的字大气漂亮,郑融的英文书法优美,李应则始终用中文留言,上面记载的基本都是些中午吃什么,放学去哪里玩,爬墙时差点被抓住,约在哪里见面。 郑峰睁只眼闭只眼,偶尔从郑融的书包里翻出簿子,还会点评几句兰斯的中文语法错误。 笔记簿里掉出一张照片,上面是郑峰、李应、郑融、兰斯的合照。 郑融还很小很小,那是在北爱尔兰地下城,郑峰保释出狱的那天,郑融意外地与兰斯成为了朋友。 项羽取出郑融给他买的钱包,钱包里只有一张身份证,他看了一会,把照片翻了个面,背朝外,塞进钱包里。 郑融用钥匙开门进来,看到床底的盒子,怒道:“哪里找出来的!不是说别动我东西么?” 项羽道:“这个盒子……” 郑融不由分说把盒子盖上,甚至不去看它里面有什么,一脚踹回床底,坐在床边静了一会,说:“不能哭,再哭一次,哥就要走了。” 项羽道:“郑融。” 郑融躬身,把盒子抽出来,一阵风地冲了出去。 项羽喊道:“郑融!”他打着赤膊,跟在郑融身后,跑下楼。 郑融蹲在楼梯间,一边抹眼泪,一边把盒子里的东西都烧了。 那是他最艰难,最悲伤的时刻,郑峰牺牲了,李应一走三年,杳无音讯,兰斯则愧疚不安,连登门造访也不敢,偶尔面对郑融,双眼便即变得通红。 项羽陪着郑融蹲下来,沉声道:“烧了它做什么?” 郑融说:“过去都死了。” 项羽低声道:“哥陪着你。” 他抱着郑融的肩膀,把他横抱起来,抱回家去,唯余楼梯间里的火焰与灰烬。 南极洲: “各就位!”兰斯喊道:“准备作战!” 第一轮地面进攻开始,雪地中坦克轰隆隆地开出防御工事,主城绵延万里的建筑炮台同时一顿,继而万炮齐发! 电磁弹拖着绚烂的轨迹划过极夜的天空,一片昏暗里,南极圈大陆爆炸声不绝,硝烟四起,更多的机械杀戮者涌上。 装甲车与轰炸机在电磁导弹的掩护下倾巢而出,轰炸机开启腹舱,音波弹斜斜飞落。 到处都是爆炸,机械蜘蛛射出交错的蓝色激光,在夜空里彼此交错,形成一张错综的网。 轰炸机接二连三地坠毁,装甲车被击穿,兰斯吼道:“退回防御工事里!” 特拉斯电圈绽放出夺目的白光,将半个天空映得明亮无比,电光闪烁,连环电击延展开去,把满布冰原的杀戮者电得粉碎。 飞船母舰: 项羽:已死之人,将他的回忆托与我,然而他的遗志,与他的意愿彼此矛盾。我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项羽:正是,若这一生留下来,照顾郑融,我便无法保护他,不能给他一个安全的世界,生活的沃土。若以我之死,得以保护他,则将永远舍他而去。换了你,你将如何? 项羽:郑融说得对,人终其一生,若无法得偿毕生所愿,终究该死在最为浪漫的那一刻。 玛雅躺在中央操纵盘上,睁开他黯淡的双眼。 玛雅:【你呢,说说你自己,那些都是你的记忆碎片,我看到了。】 项羽:【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甚至不是我,对郑融的一切感情,都以郑峰的记忆作为寄托。】 项羽:【用他们和你的话说,我只是穿梭在时空中的,一片残缺的灵魂。】 项羽闭上眼睛,松开手,将古剑抛落地上,探出左手手指,按向右手腕上的装置。 玛雅倏然睁大双眼,眼球变大了十倍,占据了额头近半,瞳孔中光华流转,十二个符文飞速旋绕。 玛雅:【你想做什么?】 项羽:【结束这一切。】 项羽瞬间犹如被击了一锤,脑海中嗡的巨响,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不住颤抖,无论如何按不下去。 西风之城: 郑融推开黄昏时的大门,太阳下山时的最后一缕光线洒满海面,血似的绯红。 西风之城上亿人全数站在海岸边,虔诚地看着天空,仿佛在等待什么。手护武器的民兵于海岸线上排开,翘首以望。 安东尼:“他们在做什么?” 郑融:“等待救赎,或许会有什么事发生,生或者死,等不到,我们下地狱,等到了,地球得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好望角暴风圈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安东尼:“入夜了。” 郑融双手插在衣袋里,低声道:“希望会来的,地球人战士中的英魂保佑着他们。” 南极洲: “它们走了!”士兵们大喊起来。 兰斯道:“卫戎将军,基地请注意!玛雅星杀戮者已暂时撤离。” 通讯器内传来卫戎的声音:“粒子牵引器准备,兰斯将军,立即率领七十二军所有空中力量投放核弹,开始黎明战役。” 兰斯冲下炮塔,奔跑中一路按着耳畔通讯器吼道:“各单位就绪,黎明战役开始!” 兰斯跃上主机,地面机库发出巨响,上百个出口开启,西风城所有的直升飞机起飞,两千架最后的轰炸机拖着白焰,射出机库,飞上黑暗的天空。 凛冽的寒风席卷了南太平洋海岸,金属蛹上的光纷纷黯淡下去。 飞碟母舰: 项羽按向腕上的手指不断颤抖。 无数记忆化为碎片,一闪,又一闪,在时间的乱流中飘零,尖锐的呐喊与痛苦的,嘶哑的叫声悍然侵入了他的脑海中。 美苏不达米亚平原的夕阳下。 项羽半倚在一根岸边的枯树上,甩出鱼钩,落向水塘中,郑融从身后环过项羽的脖颈,倚在他的背上。 “嘘。”项羽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鱼要被你吓跑了,郑融。” “哥。”郑融懒懒说:“你一动不动,一直钓鱼,不觉得无聊么?我给你说个故事听吧。” 项羽道:“好的。” 他反手把郑融搂在怀里,让郑融躺上枯木,枕在他的腿上睡好,夕阳下山,和风吹来,郑融躺得很舒服,眯起眼,昏昏欲睡。 郑融的故事忘了说,项羽也没有提醒他。 片刻后,郑融睡着了,项羽看了他熟睡的面容一眼,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哥。”郑融的声音在项羽脑海中响起。 被埋藏在最深处的回忆飘散,化为碎片远离。 项羽低声道:“听到了,郑融。” 项羽的手指按下自爆装置。 第50章 尾声·黎明战役 公元二零三二年,七月十九日。 秘鲁神庙天空中的玛雅星母舰化为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半个地球的天空,犹如太阳升起,冲向大气层。 喷射力发散开去,于平流层卷起势不可挡的飓风,黑夜中太阳重现,好望角薄暮之时,南美洲夜半之际,又一枚发光的天体耀眼夺目。 一道橙黄色的光环飞散,激荡了大气层,犹如荡漾的水蓝色星球的王冠。 南极洲主城,数千米的高塔从地面节节探出,近百米直径的铁柱伸展节管,越来越细,直至三万公尺的高空,成为一根闪烁着银光的探针。 探针顶端,嵌合着原型的粒子牵引器。 “充能完毕。” 卫戎将军按下了启动按钮。 那是自地球诞生以来的四十六亿年中,人类出现于地球上的七十万年里的历史性时刻。 过去充满绝望,明天则仍是个未知数。一名花白头发,深黑双眸的老者开启了新的时代。英雄们的鲜血与尸体铺就了通向新生的道路。 粒子发生器绽放出瑰丽的光辉,母舰爆炸后朝着地面隆隆坠毁,两极磁场瞬间反转。 那一天的黑暗夜里,一道强力的粒子虹流横跨南北两大磁极,变幻的光河铺满天空。 蓝、红、紫、橙黄色的极光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东半球大气层充满激荡的粉尘,地球陷入了漫长的黑暗里,天空中到处都是极光,它们在爆炸点开始飞散,继而在赤道处形成贯穿天空的光带。 “他们成功了。”郑融仰望天空:“项羽死了。” 安东尼:“你哥哥终于得偿毕生所愿。” 郑融:“那是项羽的决定。” 安东尼道:“人类会感谢他的。” 郑融低声道:“他不会在乎的。” 郑融道:“这些极光,就是恒星的灵魂,它们在两百亿年前诞生,在地球上消亡,我们得救了。” 他在夜幕中站了很久,天空中跳跃的光带仿佛千万绚烂的焰火,暴风圈不再肆虐,海洋潮退潮生,冲刷着地球的背脊。 一座军用直升飞机从西面飞来,停在机库门口。 “哥!”郑融下意识地喊道。 他跑向机库,到得近前,放慢了脚步,机舱内没有人,是无人驾驶导航。 操纵杆上系着一枚金色的勋章,郑融上前捡起,那是项羽的英雄勋章。 那枚勋章,郑融不止一次地见过,它只颁发给在地球保卫战中获得辉煌成就的人,英雄勋章通常是死后追悼时由直属部队最高军方将领亲手颁发。 郑峰得到了一枚,李应得到了一枚,这一枚是项羽的,郑融认出了徽章中央的“羽”字。 他把它翻过来,它的背后写着一行字,与李应的、郑峰的几乎全无区别: “予我挚爱:郑融。” 郑融闭上双眼,擦了把眼泪,片刻后道:“安东尼,你会驾驶军用直升机吗。” 安东尼道:“会,能帮上您什么,博士?” 郑融道:“我们走,开启雷达,去秘鲁。” 三天后,地球磁场发生了反转,粒子牵引器导致了整个星体的磁极絮乱,赤道在数天内逆时针旋转,移至南北两极。 大气层中的尘埃消弥,占据玛雅的意识波化为基本粒子,飘散于大气之中。 原北冰洋与南极洲的冰层融化,全球被滔天的海水席卷,极光聚集于马来西亚群岛与西太平洋一带,那里将形成新的磁极。 地球犹如沉睡中醒来的生命体,它在原有的轨道上缓缓转了个身,不舒服地调整了自传方向,继而再次陷入了上万年的沉睡之中。 新的赤道贯穿青藏高原,通过南极洲,英伦三岛迎来了太阳南升北落的时刻。 所有的人类还没来得及习惯,直升机从南极洲大陆飞来,阿拉伯军事基地出动了所有的救援小组,幸存的人类彼此互助,把遗民运送至世界屋脊——青藏高原。 后续战争仍在继续,兰斯率领军队,追击遗留的恒星灵魂,它们在母舰爆炸时留下了小部分,控制机械杀戮者继续与人类战斗。 直到天空被极光覆盖,金属蛹则纷纷离开,飞向大气层。 兰斯指挥的空军在对流层中开展了激战,炮火形成明亮的爆炸球,在天空中接连绽放。 最后的机械歼灭战中,主机坠毁,兰斯跳伞逃生。 一片汪洋里,直升飞机掠过海面,郑融坐在副驾驶位中,按下搜索键,雷达附近已经没有亮点,所有的机械都被歼灭。 “呼叫南极洲基地,这里是西风之城考察机,正在秘鲁高原上空。”郑融朝通讯器中说。 通讯器受到磁力絮乱干扰,所有的飞机都失去了联系,只得各自为战。 “该死。”郑融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讯?!” 通讯器沙沙声响,传来模糊的声音: “呼叫基地救援,呼叫基地救援……” “有落单飞行员?”郑融改变了计划:“查找通讯位置,过去看看。” 安东尼说:“不去秘鲁了?” 郑融说:“先救人。” 兰斯穿着救生衣,在海里载浮载沉,漂流了近一周,呼啸而来的海水把他冲向南美洲,他的全身脱水,嘴唇发白,疲惫地按下呼叫器。 天空中直升机飞过,抛下绳梯。 兰斯恍惚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刻,地中海军事基地被摧毁时,前往那处进行学术会议的郑峰被军队强行架走逃生。 兰斯接到消息时,抢到一辆救生飞机,前往地中海援救被困在那里的李应与郑融,一片硝烟中,天空中飘着细密的小雪,李应和郑融裹着毯子,依偎在废墟里。 郑融从直升飞机上伸出手,焦急地朝兰斯喊着什么。 安东尼问:“还需要勘察秘鲁么?” 郑融没有回答,撬开兰斯的牙,把药给他灌了下去,又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力救生剂。 “去。”郑融头也不抬,把输液瓶挂上,针头刺入兰斯的手背。 “很痛……”兰斯颤抖着说。 郑融抱着兰斯,安慰道:“你会好起来的。” 海啸比直升机去得更快,飞碟母舰坠毁之处,已剩茫茫大海。 安东尼低空搜索,郑融在雷达上看到一个正在发送射线波的小点。 他们顺着小点寻去,于水底的神庙下找到了一个很小的黑匣子,只有手表般大小。 五年后,北爱尔兰。 郑融道:“没有人回答问题?那算了,下课,你们的平时分太糟糕了。” 话音落,下课铃响,学员们纷纷道:“噢,别这样,教授,你还没告诉我们考试大概内容” 郑融收拾书本,微笑道:“四本人类进化学史都是考试内容,你们可以做两件事:一,回去看书;二,祈祷。” “向谁祈祷?恶魔教授么?”有人打趣道。 郑融说:“随便什么神,你们如果觉得管用的话,可以让祂找我交涉,拿祂的灵魂来换一次你们及格的机会。” 高中生们纷纷喧哗起来,郑融置之不理,抱着书走出学校。 浩劫过去,世界重生,然而人口的锐减却导致了最为直接的问题。 体力劳动者十分稀少,一切都重新开始,大量的土地没有人居住,自然环境把上万年来人类破坏的痕迹清理一空,磁极稳定后,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的绿色与鲜花。 空气清新如同仙境,人类安居乐业,北爱尔兰成为了最适合居住的地方。 洪水退却后,军队跋山涉水,带领为数不多的人寻找合适的环境居住,进行开荒,地球以北爱尔兰为中心点,朝四面八方进行发散。 郑融在洪水初退的一年后离开了青藏高原,直至两年才回到北爱尔兰。 他获得了两枚英雄徽章,一枚是他自己的,一枚则是兰斯的。 兰斯没有留在主城中,郑融回来时,他已经带着一队军人前往非洲大陆开垦,不久后传来消息,寻找到一处适合人类居住,种植的平原。 人类的生命力无比顽强,短短数年,成千上万的新生儿出世,希望之城中再次架起了局域网,兰斯在外执行任务,郑融则在希望之城的一所高中,担任教授知识之责。 这两年里,他收到兰斯雪花般的信件,当郑融回了第一封信,兰斯邮回来的则是一枚英雄徽章:予我毕生挚爱,郑融。 郑融选择了留下来,他向希望之城的遗民机构申报,得到了一个住处以及一份年薪。 遗民机构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探索,搜寻,最后居然找到了近三亿人,郑融不得不惊叹这个种族确实是无法被灭绝的,他们躲在地下,山洞中,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应付机械杀戮者的搜索,一旦危机过去,他们又纷纷拖家带口地出现。 他选择了知识传承的工作,每天给许多肤色不同的学生上课,当然,郑融的要求是最严格的,也是学生们最怕的,因此而得名“恶魔教授”。 学生无法找茬,对他的课程进行刁难,换班,更不能籍由投诉他对人种、性向的歧视来进行威胁——对一个得到英雄徽章的学者,所有投诉都是白搭,连政府都要对他客客气气地说话,除了被挂科还能做什么? 北爱尔兰下雪了。 郑融在小雪中等候,他站在学校门口,目送学生离开,想起了自己在遗民学校念书的时候。 每周末,李应和兰斯翻墙出军校,小郑融在门口等他们来碰头。 郑峰则很晚才赶来,带着弟弟与李应兰斯,去餐厅吃一顿好吃的,再到街上逛逛,兰斯与李应爬墙回学校住宿,郑峰带着郑融回家。 郑融甚至快记不清兄长的面容与声音了,他依稀记得的是项羽,他和郑峰的形象似乎重合在一处。 电车铃铛声响,靠站。 兰斯穿着一件长风衣,站在马路对面,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郑融迈出了第一步。 兰斯忙示意郑融站着别动,笑着说:“我过来。” 他过了马路,有点不安。 郑融淡淡道:“回来了?” 兰斯笑道:“我快不认识你了。” 郑融伸手拦车,兰斯接过郑融的书,主动打了车,郑融问:“军方给你安排住宿了么?” 兰斯略有点无措,稍后道:“呃,他们给我一张表,让我去找遗民局。” 郑融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先到我那里去住吧,我的家……有点小。” 兰斯十分紧张,他搓了搓手,片刻后看着郑融,郑融一如既往地冷淡,过了一会,兰斯握着郑融的手,他的大手十分温暖,郑融的手指冰凉,被他反复摩挲,暖了不少。 兰斯说:“你……似乎变笨了,郑融,不要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 郑融:“……” 兰斯笑了笑。 郑融忽道:“让你去找遗民局,也就是说,你退伍了?” 兰斯:“是的……你呢?” 郑融哭笑不得:“我当然是当老师,还能做什么?” 兰斯说:“是这样的……” 郑融又问:“退伍给你什么?” 兰斯说:“一张表,可以选一间房子,还有一辆汽车,嗯,一枚勋章,我已经送给你了。” 郑融点了点头。 兰斯又紧张起来,郑融真无言以对了。 他岔开话题道:“勋章被西风玩得东一个,西一个,回去还得认真找找。” 兰斯:“……” 郑融笑了起来:“一定能找着的,我告诉过他,不能拿出去,当然也不能放进嘴里。” 兰斯斟酌许久,看着郑融,认真地说:“我退伍了,郑融,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么?” 郑融说:“不错,你的房子大么?” 兰斯道:“很大,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郑融道:“西风要一个房间,为了这个他和我吵过很多次了。” 兰斯忙说:“我保证一定会有,我会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和你一起抚养他。” 郑融:“……” 兰斯:“……” (冷场) 兰斯忽道:“洪水退了以后,我曾经有一年找不到你,你去哪里了?” 郑融淡淡道:“只是随便走走,没有去哪里。” 兰斯看着郑融的双眼,郑融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们先去接西风,然后开始动手搬家吧。” 兰斯说:“以后我们一起生活,还有西风。” 郑融忍无可忍道:“你说很多次了,我的回答是好的!” 兰斯语无伦次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呃……我想……我……我和你一起生活。” 郑融抽回手,怒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也是那个意思!我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兰斯!你才是越来越笨的那个!” 兰斯点了点头:“我爱你,郑融。” 他把手放在郑融的膝上,继而伸臂揽住了郑融的肩,让郑融靠在他的怀里,低下头,吻了吻他的侧脸。 郑融没有拒绝,他侧着头,望向车窗外。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了,孩子们在道路旁捏雪球,扔来扔去,并嘻嘻哈哈地彼此追逐。 一片银白色的,温暖的新世界。 ——朝圣·End—— 【绝密资料SS级,档案4071,人类遗民局保管,一式两份,呈交军方负责人】 【报告人:郑融】 【内容:二十年末日保卫战中,东西伯利亚军事基地遗址考察所得,粒子发生器并未炸毁,随第一次实验失败产生的不稳定爆炸而深埋地底。我在遗址中找到了发生器的上半部分。根据已故“老师”的猜想,粒子牵引器能起到牵引宇宙游离意识波的作用。粒子发生器则能真实复制出时间流中曾经存在的单独个体。】 【意识波与载体研究课题,期望军方提供研究小组,协助攻克。所有的英雄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重生。】 【军方批示:目前时机尚未成熟,此课题涉及宇宙奥秘,极有可能造成物理规则的不稳定与崩毁,这是一个漫长而无法预期的研究,尚无法审核。】 【遗民局批示:同意。】 【科学仪器收录资料:粒子发生器、转换器已入库,锁于南极洲地底资料库,人类黑匣中。】 【绝密资料SS级,档案4072,人类遗民局保管,同4071】 【报告人:郑融】 【内容:玛雅星飞碟坠毁处发现人类英雄项羽佩戴的录音黑匣,无法开启,交由遗民局破译,或与本体存在关系。】 【军方批示:译音已得出,与宇宙生命传承方式有关,请求保密。】 【遗民局批示:无法回报郑融博士,双方保密协议达成,暂收入库。】 作者有话要说:没了,辛苦大家了啊哈哈 一篇练笔科幻,写的人很HIGH,看的人很吃力啊 暂时不能开定制,有很多地方明年回来想修的 嗯……下本小非保证不会写得这么奇怪了 主要是想尝试一下关于设谜,解谜的写作技巧 为下一篇文练练手,光在电脑上写太浪费,不如边写边发出来,硬伤还是有不少 大家凑合着看看,当消遣吧—3— 年底任务完成了,等三月份会开新坑,原谅我,现在我必须得走了…… 三月份回来,大概是篇关于少年们在中国探险盗墓的故事,不走科幻向与恐怖向 基本以感情故事,探险内容双线推进为卖点 又:近期实在不能写H,上头再三通知,博客上也不能发,因为是同一篇文,容易查到这边来 华同和阿修罗的一些内容如果能保存的话暂时保存,可能风头再不对,就要关那两个博客了 容易被以“制造并散播XX内容罪”抓进去 以后那些番外再想办法慢慢补好了,摁相信光明和希望会有来的一天滴! 再次,感谢亲爱的大家,感谢无论我写什么题材都会追的朋友 我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写的~!祝新的一年里一切顺利,大家加油! 星河楚歌·活动番外 苏格兰人类避难所,凌晨五点,VI—4中心。 刺耳的警报声惊醒了避难所内所有的人类,十六岁的郑融从床上蓦然惊醒,起身,却被身畔赤着胸膛的李应按住,李应竖起修长手指,作了个“嘘”的动作,火速穿上战斗服,刷过指纹验证,出外察看情况,示意郑融随时利用通讯工具联系。 十分钟后,警报声仍未停下,郑融抓起通讯器,打开房门。 兰斯:【警报提示入侵,郑融,你在哪里?】 李应:【别慌张,我在东CE-02门,这里一切正常。】 郑融:【又是敌袭?这个月都几次了,总是自己吓自己。】 郑锋:【李应,不是让你守好郑融的吗?】 郑融:【哥?】 李应:【郑融能保护好自己。】 兰斯:【今天是你进特别部队的第一天吧?晚上喝酒庆祝。】 郑融:【怎么回事?我这里显示东边所有的门全部锁定了!真是入侵?】 郑锋:【有机器杀戮者!马上去撤离通道!郑融!保护好自己!】 李应:【收到,收到,个体数目不多,目测只有上百个。】 郑融:【我听见爆炸了,李应,你还好吗?】 李应:【我和兰斯汇合了,地面机动部队开始作战,郑融,发给我你的撤退路线,作战结束后,我们去找你汇合。】 兰斯:【开始作战!注意安全!】 郑融:【西区隧道坍塌了!通知特别部队别往这边走!】 郑锋:【找通风口。】 郑融:【我带着二十四个人……信号不大好,前面的路太难走了。李应,你还活着吗?回答我!】 兰斯:【解决第一波敌袭,与李应所在的第二小队失散了。】 郑锋:【郑融!保护好你自己,别放弃,你到哪里了?】 郑融:【太多伤患了,我顺便还救了ECHO博士。】 郑锋:【通知全部撤离,前往地面,会有直升飞机来接你们。】 郑融:【李应呢?李应!】 兰斯:【郑融,你们进第七隧道了吗?】 郑融:【我不知道,我跑不动了。】 郑锋:【坚持,郑融。】 李应:【郑融,别担心,我还活着。】 郑锋:【李应!】 兰斯:【李应!你在哪里?】 李应:【我在苏格兰长城上,直线距离四点七公里,杀戮者更多了,现在大约有一万只,看来他们已经侦查到这个救援基地。】 兰斯:【留在那里,李应,我马上过去救你。】 李应:【郑融?】 一小时后。 郑融:【李应,这里终于有讯号了,你还在吗?快回答我!】 郑锋:【郑融,你想做什么?】 郑融:【我把他们全部送上停机坪了,正在往回走。】 兰斯:【郑融!你要去哪里?】 郑融:【李应!】 李应:【郑锋!兰斯,马上找到他,让他回去!】 兰斯:【我马上就抵达苏格兰长城,郑融,你回去,我答应你,一定会把李应带回来。】 郑锋:【……】 郑融:【我找到一辆电磁动力车,配有两把电磁炮,等我。】 再一小时后。 李应:【郑融,我看见极光了。】 兰斯:【我也看见了。】 李应:【长城出口被锁死了,郑融,你到不了地面,回去吧,真希望这美景能让你看看。】 郑融:【我到了!开门!】 兰斯:【回去!郑融,这道门已经卡死了!】 郑融:【有多少杀戮者?我听见炮击声和枪声了!】 李应:【郑融,你在门后吗?】 郑融:【是!是我!你在门后吗?李应!】 李应:【到门前来,听得见我的心跳吗?我现在就靠在门上。】 郑融:【我也在门后面,同一个位置,这道门太重了,我没法炸开它。】 李应:【我爱你,郑融。】 郑融:【让开!我就不信了!】 兰斯:【郑融,别浪费力气了。】 郑锋:【E-7032utpser】 郑融:【这是秘钥吗?马上!】 李应:【郑锋!你要做什么!门外全是杀戮者!郑融会死的!】 兰斯:【李应!快增援!最外面的封锁线防不住了!】 巨响声中,苏格兰长城封锁线被数以万计的机器杀戮者攻陷,第一道防御网、第二道、第三道接连垮塌,十名特别部队成员开启音波□□,纷纷退后,铺天盖地的杀戮者冲了上来。 地下掩体大门轰隆巨响升起,郑融操纵电磁战车冲了出来,扫开电磁光炮,李应一身是血,艰难攀上战车。 李应:“你……不听话。” 兰斯掩护一众特别部队成员,不住退后,聚集在战车前,郑融怀抱伤痕累累的李应,抬头望向天际。 马达轰鸣声响,四艘巨大的作战飞船掠过长城,接二连三朝地面射出电磁炮,炸飞了杀戮者。 郑锋:【我在船上,准备接受救援。】 “你看,救援来了。”郑融拍了拍李应的脸。 李应睁开双眼,眼里带着温柔。 三天后,伦敦地下基地。 郑融:【李应没事吧?】 兰斯:【他太不要命了,一个人守在长城上,支持了足足五十分钟。】 郑锋:【恢复得很好。】 郑融:【我马上过来看他。】 李应:【Hey宝贝,身体比之前更好了,要不要试试?】 郑融:【……】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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