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躺赢的科举人生》   作者:人生若初   文案:   一朝穿越,996社畜赵云安成了赵家幼子。   作为亲爹唯一的遗腹子,老祖母爱如珠宝,大伯溺爱,大伯母娇宠,哥哥姐姐都疼他;   关键的是,外祖父富甲一方,母亲十里红妆,足够他吃喝一辈子   赵云安躺在锦绣堆里:这辈子不用努力,照样躺赢   人人都知道,永昌伯爵府赵家那个遗腹子,从小被金尊玉贵的养着,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奈何绣花枕头一包草,除了好看的皮相哪儿哪儿都不中   赵家一日落难   众人都道:永昌伯府算是完了   谁知绣花枕头变身金刚钻   科举仕途:连中三元   家事经商:日进千金   封侯拜相的那一日,赵云安含泪:我真的只想躺平,亲娘大伯大哥大姐你们努努力   大伯大哥大姐亲娘:我家安安出息了   【备注】   1、不虐慢热;   2、男主向言情,有女主,感情线较少、事业线为主;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穿越时空   搜寻关键字:主角:赵云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躺赢科举之路   立意:好好学习,读书改变命运   vip强推:   赵云安是遗腹子,却出身永昌伯府,深受祖母、大伯大伯母、母亲和堂哥堂姐们的宠爱,他原以为这辈子不用努力,就能吃用不尽,躺赢人生。哪料到永昌伯府的鼎盛背后,危机四伏,还总有人上门找麻烦,为此,赵云安只好奋勇崛起,走向高位,争取成为拯救伯府的男人。   本文文笔流畅,人物形象各异,描绘出封建王朝的时代中,每个人为改变命运所做出的挣扎和努力。 第1章 穿越   十分钟前,赵云安还在勤勤恳恳的干活,想着哪天能中个大奖,全款买个房子,也算在这个大都市定下来,到时候找个清闲的工作,钱够花就行。   到时候他可以在家养一只猫,两条狗,没事就带着宝贝们出门吃吃喝喝玩玩,去一直想去,却因为没钱没时间被迫放弃的地方,那日子肯定美滋滋。   滴滴滴,刺耳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美梦。   【领导】:小赵,你过来一趟。   赵云安一看窗口就皱眉,心底有了不妙的预感。   等他到了领导办公室,很快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挺着大肚腩的领导一看见他就笑:“小赵来了,是这样的,隔壁组的小王要离职,这一时半会儿的,他的工作也找不到人接,咱们部门就你的能力最出众,你看能不能先接过去,等过段时间找到了合适的人选,肯定会给你分担。”   赵云安皱眉:“领导,我现在的工作已经很饱和了,实在是没法再接其他的。”   领导呵呵一笑:“我看你每天七点半就走了,年轻人,不要光想着贪图享乐,我把工作交给你是想好好培养你,你是公司的骨干人员,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领导又说:“小赵,除了你之外实在是没有人能接,你就当给公司帮个忙,等到下个季度调薪的时候,我一定申请给你涨薪,你看怎么样?”   领导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现在的年轻人整天喊着躺平,那哪儿行啊,你瞧我每天九点钟才下班,身体照样倍儿棒。”   “人生短短几十年,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薪资不代表一切,为什么我能当领导,那是因为我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到公司,晚上最后一个走。”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告诉自己一件事,不是公司需要我,是我需要公司,我的人生目标就是为了创造价值,只要不计回报的努力,等你到了我这岁数,肯定会走的更高,更远。”   “小赵,其实你各方面都很出色,就是这个多线工作能力很弱,现在是我给你一个机会,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没坏处,我是为了你好。”   赵云安的嘴角都僵了,要是刚毕业那会儿,这番鸡汤他会信,可他毕业都三年了,什么大饼没见过。   这活儿接上手,再想要交出去就难了。   领导还在那边滔滔不绝灌鸡汤,还从抽屉里掏出一盒昂贵虫草,往嘴里嚼了一根。   “要不要来一根?”   赵云安还没说话,领导就把手收回去:“行了,你回去工作吧,这事儿先这么定了。”   “有困难你再跟我沟通,但我希望,你是个成熟的,能够自己解决困难的优秀员工。”   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将赵云安想说的话也全塞了回去。   “老抠找你说啥呢?”旁边的同事探头问道。   赵云安叹了口气:“让我接隔壁组的活儿。”   “你答应了?”同事来劲了。   “你傻啊,他们留下一个烂摊子,你这要是接手了就彻底甩不开了,而且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范围,这不是欺负人吗?”   赵云安心底也知道这一点,领导只有安排工作的时候想到他,因为他便宜好用效率高,至于加薪?次次都说申请,次次都没他的份儿,上次终于加了,结果才加了一百块。   一百块,都不够加班打车的花销。   可他有什么办法?   赵云安是个孤儿,一路靠着自己,吃着国家的奖学金才考上了985,至今助学贷款还没还清,好不容易进了大厂,又遇上了经济危机。   今年外面的经济形势很不好,年前辞职出去的员工,到了现在都没找到工作。   这样一来,赵云安也不敢直接走人。   同事见他不说话,露出几分怜悯的表情来,又一脸八卦的问:“赵大帅哥,你跟我说实话,现在后悔了不?”   “早前你要是答应了老板女儿,那现在就是老板的女婿了,哪儿还用受那个老抠的气。”   同事眼底有些幸灾乐祸,往赵云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底又感叹男色迷人。   赵云安浑身上下加起来都不超过两百块,素面朝天的,偏偏长得好看,剑眉星目鬓若刀裁,也难怪连老板的女儿见了一面,都想跟他处对象。   眼底闪过嫉妒,同事阴阳怪气道:“你瞧着吧,这次你要接了这活儿,后头还有其他的活儿等着你,从今往后天天996,指不定还得007。”   “我看他就是看你得罪了老板女儿,变着法子故意折腾你呢。”   “要我说,咱做人不能太清高,当老板女婿怎么了,全公司多少人上赶着想当老板女婿,人家大小姐还瞧不上。”   “人财两得的好事儿,傻子才往外推。”   “人丑点,胖点,花心点那都不是事儿,晚上拉了灯都一样。”   赵云安瞥了他一眼,很想问一句你是老鸨吗,上赶着做买卖。   真不是他清高,而是人大小姐是个万花丛中过的,这边提着要跟他处处,那头还有好几个相好的,正经人谁会这样。   赵云安有自知之明,他读书是有几分天分,但这才华摆在社会上不值一提。   用短暂的男色换金钱,这事儿他办不到。   “不聊了,我先干活了。”赵云安打断同事滔滔不绝的唾沫。   同事坐回去,不屑道:“人穷还假清高,活该你倒霉。”   赵云安深吸了一口气,才没直接把他拎出去狠揍一顿。   打人不对,会被行政处罚,行政处罚毁三代,在心底默念了几句,他才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   很快,领导发过来几个打包的文件夹,8个G的巨大压缩包,诉说着巨大的工作量。   赵云安厌烦的点了下载。   蓦然,一个窗口弹出来:“赵先生,你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建议尽快查看,去医院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赵云安心底咯登一下,鼠标点开了体检报告。   耳朵轰的一声,赵云安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不清电脑上黑色的文字。   “小赵?那文件处理好没有?”   “小赵?小赵!”等了许久都没回应,大腹便便的领导纡尊降贵,走出办公室喊道。   旁边的同事立刻拍马屁:“领导,赵云安正发呆呢。”   “赵云安,领导喊你呢。”   领导一看,赵云安正呆愣愣的坐在哪里,完全不在工作的状态,顿时一声厉喝:“赵云安!”   赵云安猛地惊醒,再看身边的领导同事,越发觉得他们面目可憎,脸孔扭曲。   “小赵,你动作快点,下班前把文件交给我。”   赵云安猛然起身:“干不了,这不是我的工作。”   领导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脸色难看到:“这是公司安排的任务,你想干得干,不想干也得干,不然就滚蛋,多的是人能干。”   赵云安直接摘下了工牌:“我不干了。”   “你,你什么意思?”   “我不干了!”   “小赵,年轻人不要太冲动,我是看重你,想给你机会才让你去做,谁知道这么点压力你都没抗住。”   “谁爱抗谁抗,谁想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领导气得脸色涨红,指着他骂道:“就你这样的货色还挑挑拣拣,离了公司你就什么都不是,辞职是吧,这个月工资你别想要了。”   “还有绩效,这三年的绩效你都给我退回来,你一个品行低劣的员工不配拿到奖励!”   赵平安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那就仲裁,看看劳动局站在谁那边。”   领导脸色一顿,又开始打感情牌:“小赵,这些年我对你还不错吧,你进来的时候我可是手把手教你,如今你有本事了,这是一点旧情都不念?”   “现在你说走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留,这是要逼我上绝路!”   “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赵云安猛地砸下水杯。   “整天PUA我,实习期不发工资光说学习,转正一个月让我背黑锅罚钱,这三年来有功劳都是你的,出问题都算我的。”   “我为什么加班到七点就走,因为末班车七点钟,九点下班打车回家能报销,你说我在薅公司羊毛不同意。”   “公司聚餐,你每次都安排在周末,还让我们全部AA!自己拿了□□报销中饱私囊。”   “出差那次,是你偷拿了酒店的浴袍,最后却让我赔钱。”   “入职三年就给我涨了一次薪,还他吗是一百块,一百块都不够你吃药。”   “你是比大家都来得早,早才方便跟隔壁那位幽会,你们那点事儿全公司都知道。”   “你是走得最晚,那是因为下班后先去楼下健身,挨到时间再回来打卡。”   “就你也配说我品行低劣,滚你个球,去厕所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骂完了,赵云安只觉得神清气爽。   领导却已经气傻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赵云安。   办公室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忽然坐在角落的实习生猛地鼓掌:“说得好!”   旁边的同事赶紧扯了她一下。   赵云安将杯子塞进包里,临走之前,回头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谁上厕所从来不冲吗,就是他!不管大号小号,他都不冲。”   “吔屎啦你!”   领导满脸涨的通红,怒吼道:“污蔑,他这是污蔑,都给我工作,谁敢议论今天的事情就全部开除。”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绝对饶不了他。”   但等他进了办公室,外头哄得一声,议论纷纷。   “老抠这是做了什么,把老实人都逼急了。”   “要让他接隔壁组的烂摊子,还不给加工资。”   “赵云安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骂起人来这么炸。”   “哎哎哎,上大号不冲的真的是老抠吗?”   “除了他谁干得出来?”   “呕……好恶心”   “都给我闭嘴!”   领导怒吼了一声,等外头安静了,这才哆嗦着给人事部打电话告状,力图让赵云安吃不了兜着走。   他却不知道,如今的赵云安已经完全不在乎工作和那点工资了。   走到阳光下,赵云安伸手挡住刺眼的日光,痛快过后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   忽然,他想到自己的梦想,猫和狗是不成了,养不长远,还是别去害了人家小动物,但想去的地方还有机会。   他可以忘记烦恼,去看广阔的草原,成群的牛羊,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赵云安迅速的定下了机票,两个小时后,他已经开始排队登机。   电话铃声响起。   赵云安看了来电显示,叹了口气,还是接了起来:“赵姐。”   “云安,今天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确实受了委屈,但你这么一走了之可不成啊,这样一来岂不是成旷工了?白白落人把柄。”   “听姐的话,先回公司,工作的问题我们好好解决,总不会让你吃亏的,大不了就给你换一个部门,你的工作能力公司还是非常认可的。”   “别冲动,就算要走,开除好歹还有补偿金,辞职可什么补偿都没有。”   要是以前,赵云安听了也会心动,但此时他却毫无波澜:“赵姐,对不起,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我现在马上要上飞机了,工作文档都在公司电脑上,如果还有后续需要交接的我也会配合,但我不会再回去了。”   “你这孩子……”   挂断了电话,赵云安心情轻松了许多,飞快的登上了飞机。   除了他之外的乘客都大包小包的,只有他随身只有一个小包,倒是显得分外轻松。   落了座,他的位置靠窗,打开车窗就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一对母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孩儿坐在中间,坐下后就开始嘟嘟囔囔,嘴巴里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是个小男孩,长相很可爱,剪着一个西瓜头,只是动作和行为都显得刻板和古怪。   注意到他的视线,年轻而疲惫的母亲紧张道:“对不住打扰到你了,我儿子有谱系障碍,但他很听话的,绝对不会大吵大闹的。”   赵云安连忙收回视线:“没关系,他没有打扰到我。”   母亲见他很是体谅,微微松了口气。   飞机缓缓起飞,很快就到了云层之上,都市的嘈杂被抛却,只剩下蓝天白云的纯粹。   赵云安看着窗外的风景,知道自己身患癌症,活不了多久的郁闷都消散了不少。   忽然,一只小手伸过来。   赵云安回头,就瞧见年轻母亲拉住孩子的手:“涵涵,在飞机上要乖乖的,不能捣乱。”   涵涵有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直勾勾的往赵云安看。   很快,赵云安发现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窗外的风景。   “你是不是想看风景?”赵云安问道。   涵涵没回答,依旧盯着外头看。   赵云安想了想,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叔叔也想看,所以不能把位置让给你,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看。”   涵涵没说话,整张脸都差点扑在了窗户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头不放。   年轻的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涵涵平时怕生,难得见到他喜欢陌生人。”   “也许是我们投缘。”赵云安笑着说了一句。   母亲正要再说什么,飞机却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由于我们的飞机遇到了强对流气流引起颠簸,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洗手间同时关闭。】   赵云安连忙将孩子放回去,刚扣住安全带,飞机的颠簸越发猛烈起来。   涵涵忍不住发出尖叫声,飞机上乱成一片。   氧气面罩纷纷落下,赵云安连忙带好自己的。   面罩内弥漫着水汽,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耳朵剧痛让他听不清飞机的广播,转身却见年轻的母亲和涵涵已经失去了意识。   又抓住一个氧气面罩,赵云安吃力的按在了涵涵脸上。   “轰!”   一声巨响,眼前彻底一黑之前,赵云安本能的扑到了孩子的身上。 第2章 永昌伯府   大魏朝,仁宗中期,京城永昌伯爵府。   椒兰院正方内传出压抑的痛呼,伯爵府二房夫人金氏正在经历生产,腹中疼痛越来越重,金氏算是能忍,此刻也满头大汗,惨叫连连。   屋外,赵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握佛珠,不止默诵佛经,任由桌上的茶水凉透也不沾一口,显然等得心焦。   只是她年事已高,等得久了,额头便冒出细汗来。   永昌伯爵夫人刘氏见了,忙劝道:“母亲,虽已入秋,这天气却还热,妇人产子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不如母亲先回去歇一歇,媳妇在这边盯着就是。”   赵老夫人却摇头道:“不看着孩子出生,我不放心。”   “这可是你二弟唯一的骨血,绝不容有半点差错。”   刘氏脸色不变,点头道:“既然如此,母亲不如用一些茶水点心,若不然时辰久了,身体哪里吃得消,二郎自来孝顺,若是他还在,定然也见不得母亲这般忧心。”   赵老夫人听了,这才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丫鬟们迅速重新上了茶水点心,都是温度刚好,吃起来也方便的。   赵老夫人尝了几口,又说道:“你也吃一些。”   “最近正忙着祭祖,家中诸事繁杂,作为当家主母原本就分身乏术,偏偏老二家的不争气,在这当头发动了。”   刘氏知道老夫人这话一是体恤,二也是为金氏开脱,忙笑道:“母亲这是哪里的话,这原本就是媳妇该做的,再说生孩子的时辰天注定,哪能怪到弟妹头上去。”   “你惯来是个懂事的,最知道体谅人。”赵老夫人满意的夸了一句。   刘氏刚要说什么,却被里头一声惨叫打断。   她眉头微蹙,面露担忧,朝着赵老夫人看去,果然见她神色也有些不好。   刘氏忙安慰道:“母亲,弟妹虽刚满九月,但也算足月了,且有产婆和太医伺候,定然能安安稳稳产下小侄儿。”   赵老夫人摩挲着佛珠:“若能母子平安,信女再不求其他,来日定会为佛祖塑造金身,还请佛祖保佑。”   “是啊,只要母子平安,弟妹后半生也算有了依靠。”刘氏说道。   屋子里头,两个产婆满头大汗,倒是比产妇更要狼狈:“宫口已经开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胎位是正的。”   “胎儿大了些,怕是卡住了。”   大丫鬟珍珠急得火烧眉毛,连声问道:“两位嬷嬷还请想想法子,只要母子平安,到时候定有重谢。”   产婆皱眉道:“二夫人明明才刚九月,怎么摸着这胎儿有些过大。”   金氏虽痛苦难忍,却也听见产婆的话,挣扎出声:“怪我怕亏着孩子,日日进补,如今反倒是不好生了。”   珍珠忙道:“夫人,快别说话耗费力气,您再喝几口参汤,小少爷很快便能落地。”   金氏勉强喝了两口,便摇头拒绝,实在是喝不下去。   原以为官人去世那时,她已经体会过一次刺骨之痛,再不怕其他,谁料到跟生孩子比起来,竟是小巫见大巫。   又过了一个时辰,金氏只觉得自己死去活来,孩子偏偏还没出来。   这下子连产婆都慌了:“这么下去不行,二夫人若是脱力,孩子和大人都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珍珠急得直哭。   产婆收拾好床褥:“先请太医进来看看。”   门外的赵氏婆媳见请进了太医,便知道情况不好,忍不住跟着担忧。   赵老夫人念诵佛经的速度更快了,刘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满脸焦心的往里看。   偏偏生孩子这事儿,旁人的担忧也无济于事。   一直候在隔壁的太医被带进来,等看见产妇脸色惨白,他忙上前查看,这一看就皱眉:“胎儿过大,夫人的骨架又小,若这么下去怕是会一尸两命。”   珍珠自己还是个未经人事的丫鬟,听见这话身体一软,竟是拿不出主意来。   产婆对视一眼:“不如出去问问赵老夫人和伯爵夫人的主意。”   “不行不行,太医,请您一定要保住我家夫人性命,其他的,其他的都好说。”珍珠跪着求道。   她心知杜明,金氏腹中的孩子,是已经过世的赵二郎唯一遗腹子,不用想也知道赵老夫人会选什么。   太医无奈道:“这孩子生不出来,大人定然也是保不住的。”   至于损伤孩子的法子,在场众人都知道永昌伯爵府的情况,心知肚明赵家绝不会同意。   金氏忍着疼痛,奄奄问道:“太医是否有法子能让孩子安全出生?若有就用吧,不必顾惜我的性命。”   珍珠讷讷喊了一声夫人。   金氏抓住她的手:“好珍珠,这是我与官人的孩子,也是我的性命。”   珍珠一串串眼泪往下掉,却再也没有阻拦。   太医又说:“老夫有一法子,能让夫人在短时间内聚力,只是生产过后,或有损伤,不过只要好好调养,十年八年或许还能养回来。”   金氏惨笑道:“自古以来妇人产子,就没有不损伤身体的,太医不必顾虑。”   太医点头,立马打开随身药箱,取出里头的金针和药瓶来。   能被永昌伯府早早的请来候着,这位太医擅长妇科,一出手果然不凡,药丸搭配着金针,很快将金氏的力气再一次激了起来。   “看到头了,夫人用力啊!”两个产婆也都拿出看家本事。   金氏死死咬住口中毛巾,只觉得浑身一松。   孩子终于出生,旁边的产婆却是一愣,只见那孩子浑身发紫。   金氏吐出毛巾,连声喊道:“怎么了,我的孩子呢?他怎么不哭?”   产婆反应过来,迅速抱起孩子又是拍背,又是按摩,那孩子却悄无声息。   “这,这孩子怕是不成了!”产婆脸色惨然。   “先让老夫看看。”太医忙道。   他一上手:“还有救,都让开!”   金氏顾不得产后脱力的身体,抓着珍珠起身去看,只此刻眼前发黑,哪里看得清孩子到底如何。   “珍珠,快帮我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珍珠连忙安慰道:“小少爷没事,太医说了他没事。”   “哇……”   终于,一声啼哭响起,屋内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珍珠大笑道:“夫人你听,小少爷哭得多大声。”   金氏听见了真真切切的哭声,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浑身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自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两位产婆对视一眼,这才伸手检查了一下那孩子的身体,确保无误才用热水轻轻擦拭干净,用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包了,抱着出去。   “恭喜老夫人,伯夫人,母子均安,是个八斤的大胖小子。”   从白日等到黑夜,一直到了第二日凌晨,赵老夫人精神不济,只靠心底的执念撑着。   如今乍见幼孙,欢喜异常:“好好好,都有赏。”   说完便伸手去接那孩子,等看清那孩子的模样却怔住了,眼眶泛着泪光。   刘氏也是满脸欢喜,多问了几句金氏如何,转身瞧见婆婆的模样心底疑惑,等靠近一看却是了然。   刚出生的孩子通常不大好看,可金氏这儿子在胎中养的极好,虽然皮肤也是红彤彤的,依稀却能看得出那五官眉目,与已逝的二郎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赵家二郎可是名满京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刘氏忍不住夸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等大了,定又是翩翩少郎君。”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赵老夫人脸上的喜色反倒是淡了一些:“抱回去吧,别让孩子受了风。”   伸手贴了贴孩子的额头,稚嫩柔软的皮肤,让赵老夫人心生柔软。   她又看向刘氏:“这孩子父亲早逝,偏又出生在盂兰盆节,出生又有些不顺堂,怕他八字轻不好养活,等骏儿回来,就由他这个伯父来取名,也好压一压。”   “是,母亲。”刘氏自然是应下。   “我也有些乏了,这边就交给你了。”赵老夫人留下一句话,在张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   刘氏一路送了赵老夫人离开,这才转身回来,熬了一夜,她脸上也有些疲倦。   她身边的奶嬷嬷瞧着心疼,劝道:“夫人,二房都生完了,母子均安,老夫人都回去歇着了,不如咱们也回屋歇一歇。”   “况且今日是盂兰盆节,伯爷那边还在祭祖,后头有的是事情等着夫人料理,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刘氏却摇头道:“二弟妹院子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我总要留下来一一叮嘱了才放心。”   “九十九步都走了,不能差了这一步。”见刘嬷嬷还要劝她,刘氏低声道。   刘嬷嬷一听,果然不在说什么,只是帮着刘氏主持里外。   上一刻,赵云安还沉浸在坠机的黑暗中。   下一刻,他却变成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小婴儿。   没等他弄清楚情况,自己就在几个人手中过了一圈,再一次回到了金氏的屋内。   早早准备好的婴儿床派上了用场。   刘氏又进来看了一回,只是金氏还昏睡着,倒是说不上话。   金氏发动的突然,院子里也没住进奶娘,刘氏已经派人去请,此刻又交代丫鬟们:   “都仔细着些,好好看顾七少爷和二夫人,谁要是敢偷奸耍滑,不用老夫人开口,我就能做主打发出去卖了。”   安顿好母子俩,刘氏也有些撑不住,赶紧回去歇着。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珍珠陪在金氏身边,心底反覆念着太医留下的话,生怕错过夫人产后生病。   赵云安躺在小床里,整个人都被包成了一团,只两只手露在外头,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蓦的,赵云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一双手从婴儿床上探入,竟是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第3章 渣爹   小婴儿刚出生视力模糊,屋内光线昏暗,赵云安睁大了眼睛也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什么仇什么恨,居然要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狠下毒手!   求生的本能激发出小婴儿最强力气,啪嗒一声,竟是狠狠打在那人的手臂上。   黑影低呼一声,继而愈发用力。   “什么声音!”一直陪在金氏床前的珍珠却发觉不对劲,起身往婴儿床这边看过来。   这一看,却让她发现不对劲:“你是哪个屋里的,怎么瞧着眼生?”   黑影一惊,连忙住手。   赵云安抓住机会,扯着嗓门大哭起来。   珍珠连忙走过来,轻轻摇晃着婴儿床:“小少爷乖,奶娘很快就来了,夫人还在休息,可不能吵着她。”   安全得到了保障,赵云安这才收敛了哭声,只是双臂挥舞着,指责那婢女意图杀人。   珍珠哪知小婴儿的心思,见他这幅生龙活虎的样子,深觉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拳头,心底暗道竟是比白面馒头还要松软。   有了这孩子,夫人下半辈子可算有靠了。   赵云安努力咿咿呀呀个不停,很想告状,可惜无人能懂。   珍珠自认为哄好了孩子,抬头又问:“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珍珠姐姐,我是梧桐院的婢女,因椒兰院人手不足,才过来搭把手。”   珍珠看了她一眼:“伯夫人身边的人,我怎么没见过?”   “原只是在院子里洒扫的,姐姐不记得也是正常。”婢女低着头说。   珍珠瞧她穿着一身青衫,确实是梧桐院的打扮,便道:“劳烦妹妹了,不过这边有我看着,倒是不必劳烦伯夫人身边的人。”   说完又朝外喊了一声:“翠玉,你们几个跑哪儿去了?”   很快传来脚步声,几个小丫鬟都回来了,翠玉手中端着热水:“方才说要用热水,我就去打水了。”   “打水用得着你们几个人吗,仔细点看着小少爷。”珍珠瞪了她一眼。   心底不免叹气,金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就她们二人,偏偏翠玉是个缺心眼的。   翠玉连忙放下水盆,直接钉在了小床边上。   婢女见状,便说:“珍珠姐姐,若是这边用不上小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多谢伯夫人费心了。”珍珠客客气气的送了她出去。   看着她往梧桐院的方向走,珍珠这才松了口气,心底却嘀咕道:“梧桐院的人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只是二房地位尴尬,倒是也不好多说什么。   珍珠却不知道,在她转身进屋后,那原本往梧桐院去的婢女,却飞快的调转了方向,一路穿过僻静小路,从侧门离开了赵家。   进了屋,翠玉果然在床前好好守着。   珍珠恨铁不成钢的戳她额头:“你是不是傻,小姐身边只剩我们两个,你倒好,让人打发出去打水了。”   翠玉有些冤枉:“我哪里想那么多,只想着夫人少爷要用的东西,总要自己打了才放心。”   珍珠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实心眼还是缺心眼。   低头一看,床上的孩子已经又睡着了,正发出小猫似的呼噜声。   “珍珠姐姐,咱家小少爷长得可真好看。”翠玉趴在栏杆上说。   珍珠笑道:“你这就看出来了?”   “那可不是,小少爷全身发红,以后一定皮肤白,眼睛大大的,鼻子嘴巴都是小小的,珍珠姐姐你快看,小少爷在噘嘴巴,他是不是饿了?”   珍珠又道:“别大呼小叫,仔细吵醒了夫人。”   金氏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要不是太医嘱咐过,说睡着有利于产妇身体的恢复,珍珠怕是急得上火了。   等她睫毛微微颤动,刚刚睁开双眼,就瞧见珍珠惊喜的笑容:“夫人,你可算醒了,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金氏摇了摇头,蓦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珍珠,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珍珠连忙将孩子抱过来:“夫人你看,小少爷好着呢,能吃能睡,奶娘都说他吃得多,以后肯定长得胖。”   只一眼,金氏便忘却了生产的痛苦,一颗心都泡在了慈爱中。   赵云安使劲昂起头,想看清楚这辈子的母亲。   上辈子他亲缘浅,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母亲。   眼前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只依稀能感受到女人温暖而充满爱意的眼神。   轻柔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金氏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忍不住笑道:“好软。”   “八斤的大胖小子,太能长肉了,难怪让夫人吃了那么多苦头。”   金氏笑道:“有了他,往后也算有了盼头,吃点苦头算得了什么。”   她小心的接过孩子,下意识的哄了两声。   赵云安看不清女人此刻的表情,却隐约找到了方向,朝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小少爷笑了,他肯定喜欢夫人。”翠玉喊道。   珍珠笑道:“夫人是少爷的亲娘,少爷当然喜欢。”   一时间,沉寂已久的椒兰院内,萦绕着欢声笑语。   梧桐院内,忙完了祭祖,刘氏才终于见到了丈夫。   赵家的男人美貌出名,永昌伯爵赵骏虽然不如那位名满京城的赵玉郎,但人到而立,看着依旧温文尔雅。   刘氏帮他宽了朝服,这才提起二房生产的事情:“弟妹这一胎生的艰难,我跟母亲在外头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幸亏官人有先见之明,早早的请来王太医在外守着,这才能转危为安,母子平安。”   “这样一来,二弟若是黄泉有知,也能安心了。”   赵骏坐下来,喝了口茶,才道:“夫人辛苦了,二弟妹那边还得你多看顾一些。”   “按着王太医的话,小侄子健壮的很,倒是弟妹身体有亏损,以后得好好养着,不过像是咱们这般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人参鹿茸,倒也不必太担心。”   赵骏点了点头:“内宅之事有夫人在,我也很是放心。”   刘氏笑容更盛,又说道:“倒是母亲陪了两日,有些累着了,回去之后脸色不大好,又不肯唤太医,官人若是得空便去劝劝。”   赵骏一听,放下茶杯说了句:“母亲心中肯定有数,不必多忧。”   “倒也是,母亲走之前还说,要等官人回来给小侄子取名。”刘氏解释了一句,“终究是在七月半生的,怕八字轻,不如取一个贱名压一压,再求一尊地藏菩萨回来供着,省得外头不好说。”   “而且小侄子早早没了父亲,就怕有些见不得咱们赵家好的牵强附会。”   言下之意,是指克父一说。   赵骏眉头一皱,冷声道:“我永昌伯府的子嗣,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刘氏忙劝道:“官人,怪力乱神一事我们自然都不信,可抵不住母亲年纪大了,这些年信了佛,咱们总不能忤逆长辈。”   赵骏冷笑道:“佛教有目连救母,道教有天胎五藏,此日乃祭祖放灯吉祥日,若有人敢嚼舌根子,尽管发卖出去。”   “官人……”刘氏面露无奈,“不过是说一嘴的事情,你倒是动了真火。”   “母亲对二弟的情谊,官人难道还不知吗,她这般也是好意。”   赵骏捏了捏眉心,许久才说了一句:“也罢——就叫云安吧,只希望这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不要像了他爹。”   “赵云安?”刘氏笑道,“倒也不错,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跟咱三郎是一家子兄弟。”   提起两人的子女来,赵骏倒是缓和了脸色。   刘氏又说道:“大郎几个听说多了个小弟弟,争着抢着要去看望,只是我怕弟妹休息不好,暂时拦着没让他们去。”   “也好,等那孩子养养,过了满月再说吧。”   赵骏拉住刘氏的手,又说道:“夫人,这孩子是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你我必要好好将他养育成人,才能对得住二郎。”   刘氏也笑着说:“官人放心,从今往后,我只把他当亲生的看待,绝不会让孩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大房送信过来的时候,金氏正拿着拨浪鼓哄孩子。   休息了两日,流水的汤药送进椒兰院,金氏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面上还少几分血色,到底是此次生产有些亏损。   赵云安的视觉有了突破,正伸着手臂去抓那吵得烦人的拨浪鼓。   谁知他一动,金氏等人就发出笑声,忽近忽远跟逗猫似的。   赵云安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向自己亲娘,殊不知他小小的婴儿,大大的眼睛,瞪着那水汪汪的眼睛别提多可爱。   金氏原本就喜欢儿子,这会儿更是心底发软,整个人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啪嗒!”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赵云安一把抓住拨浪鼓,噗通一声甩开。   金氏瞧了不但不生气,反倒是夸道:“七郎好大的力气,将来肯定能文能武。”   珍珠翠玉两个也夸赞个不停。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   “啊,快看,七郎还会做鬼脸,真厉害。”   宠吧,再这么宠下去,将来非得变成纨绔子弟不可。   赵云安猛地回过神来,上辈子活得那么辛苦,劳劳碌碌了一辈子,难得这辈子有人疼,当一个纨绔子弟似乎也很不错。   金氏继续逗他,赵云安也不生气了,反倒是纵容的反应一二,惹得一群女人惊呼连连。   谁让眼前的金氏不过双十年华,自己看着还是个孩子,却差点为生育他而付出性命。   只是母亲疼爱,小婴儿的父亲怎么一直没出现,难不成夫妻俩感情不好?   还有那个想要捂死他的婢女,到底是谁的人,各种宅斗剧情在脑中穿梭不停。   想到这里,赵云安看了眼亲娘,至少待在她身边,小命是安全的。   两日的功夫,足以让赵云安知道,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是真真切切将他疼到了骨子里,说一句爱若性命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候,赵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了。   珍珠连忙请她坐下说话。   金氏也坐起身,笑着问道:“张嬷嬷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伯爷取好了名字?”   张嬷嬷倒也客气:“伯爷选了安字,老夫人也说不错,平平安安才是福。”   金氏默念了两声云安,笑着道了谢。   赵嬷嬷又说:“老夫人说了,今日原本该有洗三礼,但丧期未过,只能委屈了孩子,私底下简单办一个,不好置办宴席酒水。”   “我知道的,这也是为了孩子好。”金氏倒是不在意这个。   赵嬷嬷便起身道:“二夫人好好歇着,老身抱了孩子去如意园,请二夫人放心。”   金氏的笑容一顿,到底是让她带走了孩子。   “夫人要是不放心,不如奴婢跟上去看着小少爷?”珍珠提议道。   金氏却是摇头:“母亲身边的人向来是稳妥的,你巴巴的追上去,倒显得我这个当娘的小心眼。”   赵嬷嬷亲自抱着孩子慢慢走,这还是赵云安第一次出门,忍不住昂起头想看风景。   赵嬷嬷见了,笑着说了句:“七少爷是不是急着想见祖母,再略等一等就能见着啦。”   赵云安对尚未出厂的老祖母确实很感兴趣,最重要的是,洗三这样的事情,一直没露面的亲爹总该出现了吧?   等到了如意园内,赵家果然没有宴请宾客,除了自家人外,就只有金氏的娘家人。   赵云安被抱着,小脑袋到处张望着。   为首那位穿着深紫色衣裳的,想必就是老祖母,只见她面容有些苍老,除了抹额上那颗青色宝石,身上没有多余首饰,看着很是素净。   赵云安想看看这辈子的亲爹,他的目光落到在场唯一的男人身上,直勾勾的盯着。   呦吼,他亲爹还是个帅哥,人模人样的。   赵骏抬头,便迎上一双滴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顿时一愣。   太像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下一刻,赵骏忍不住想,只是他神色变化极快,即使身边的刘氏也没发觉不对。   赵云安紧紧盯着他,自然没错过男人一瞬间的神色变化,一时脑中闪过虎毒食子、父子相残、宠妾灭妻等等猜测。   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赵骏瞧了,心底又觉得这孩子实在是玉雪可爱,他膝下几个孩子都不如。   这小模样看着看着,倒是让人心底发软,说不出的想疼他。   洗三礼来人简单,送的礼倒是不轻,金银珠宝往盆子里头撒,弄得赵云安都忘记看爹,朝着那些东西流下哈喇子。   张嬷嬷眼疾手快的给他擦干净,还笑道:“咱们七少爷一看就是有福的。”   简单的仪式过后,赵老夫人便笑道:“玉芳为我赵家延绵子嗣,这次也是吃了苦头,就想着让她坐双月子好好养养身体。”   “多谢老太太体恤,我这妹妹也算有福了。”金夫人连忙笑道。   “原本我家当家的必是要来的,谁知算错了时间,如今人堵在路上,反倒是失礼了。”   “正经买卖重要,都是自家人,不必讲究这些。”   “玉芳大哥说了,错过了大外甥的洗三礼,等他回来定是要送上大礼,才好补偿大外甥。”   赵老夫人又道:“亲家难得过来,你也多去陪陪玉芳,姑嫂两个说说私房话。”   刘氏立刻起身道:“金家嫂子,我送您过去。”   “那就有劳伯夫人了。”金夫人笑道。   等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只剩下赵老夫人和赵骏。   赵骏取下自己的玉扳指逗孩子,谁知小婴儿力气极大,竟是一把抓住不放了。   他哪儿知道,赵云安正在哼哼,渣爹的东西不拿白不拿,拿回去给亲娘。   正当这时,赵老夫人忽然开口道:“老大,你说我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如何?”   赵云安正拿着玉扳指往襁褓里塞,听见这话猛地愣住。 第4章 抚养   赵骏听见老夫人的话,一时都忘了将玉扳指拿回来。   他皱起眉头,抬头看去:“母亲,这事怕是不妥。”   赵老夫人显然已经想定了主意:“哪里不妥,我是他亲祖母,养育他也是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赵骏叹了口气,没了逗弄孩子的心思,只拧着眉头看向自己的亲娘。   赵老夫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说:“论身份,我是长辈,论地位,老身还是先帝赐封的郡主,且金氏小门小户出生的商女,若把孩子养在她身边,将来不知道如何放浪。”   她越说越是有底气,停止腰杆道:“七郎若能养在我身边,将来无论读书议亲,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赵骏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额头,叹气道:“母亲……”   “就算是去问金氏,她定然也是同意的。”赵老夫人又道。   赵骏只看着她不说话。   许久,赵老夫人冷哼道:“你这么瞧着我作甚,难不成老身是什么恶婆婆?”   “从她进门到现在,我可曾为难过,哪一日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生怕她有个万一。”   襁褓中的赵云安忍不住了,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亲娘豁出半条命才把他生下来,现在可好,祖母一句话就要把他抢走。   想到亲爹是个渣渣,几天都不去看他们母子俩一眼,祖母还要抢孩子,赵云安出离愤怒。   赵老夫人一看,连声说道:“瞧瞧,我家七郎也是愿意的,七郎,你是不是最喜欢祖母?”   赵云安瞪大了眼睛,被赵老夫人的理解能力惊呆了。   赵骏却开口道:“母亲,我说了,此事不妥。”   “二弟不在了,弟妹嫁进来原本就是受了委屈,如今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你若将七郎带走,那跟要了弟妹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干得好渣爹!   赵云安猛然意识到不对劲,二弟不在了?合着是他误会了,眼前的不是渣爹是伯父,他爹已经死了。   “她有什么可委屈的,要不是……她能嫁进永昌伯爵府当正房娘子?”赵老夫人恼怒道。   赵骏皱眉道:“母亲!”   赵老夫人叹气道:“行了行了,当初的事情不提就是。”   “可是骏儿,我也是为了孩子好,他尚未出生就没了父亲,又生在了七月半,将来难免被人说嘴。”   赵骏却冷哼道:“七郎是永昌伯府的少爷,有我在,有母亲在,谁敢欺负他?”   母子两个僵持着,赵老夫人示意张嬷嬷过来,亲手抱着孩子哄着:“老大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二郎,我一瞧见他,就觉得二郎他又回来了。”   赵云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感情他还是个替身,亲爹的替身。   赵骏也觉得这孩子会长,眉眼跟去世的二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仅有几处不像的地方,也专挑着金氏的优点。   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椒兰院距离如意园不远,母亲若是想孩子,让弟妹日日抱着过来坐坐就是,年幼的孩子还是养在自己亲娘身边最好。”   被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赵老夫人也拉下脸来:“左右你就是不答应。”   “这如意园整日里冷冷清清,如今我只想养一个孩子热闹一些,你便要推三阻四。”   “你只是大伯,我可是祖母,容不得你不同意。”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翅膀硬了,如今你是永昌伯,可老身还是先帝赐封的□□郡主,用不着看着你的脸色过活。”   赵云安听着,也惊讶于亲祖母高贵的身份。   只是再高贵,他也是宁愿留在亲娘身边。   赵云安使劲看向大伯,指望他给力点,别屈服在祖母的压力下。   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心声,赵骏一听这话,撩起袍子直接跪下。   “母亲,你这是要折煞儿子了。儿子绝无此意,若母亲心中有气,就打骂儿子出这口恶气吧,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母亲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你爱跪着就跪着,你老娘不吃这套。”赵老夫人冷哼道。   赵骏又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母亲为七郎的一番谋划,二郎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念在心,可母亲您仔细想想,弟妹孤身在赵家,再没了孩子,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七郎不管养在如意园,还是椒兰院,永远都是母亲的亲孙子,儿子的亲侄子,他受了委屈,我们都能名正言顺的为他撑腰,何必拘泥于此?”   “再者弟妹若有哪里做的不足,母亲你是婆婆,又是祖母,教导一二也理所当然,何必多忧?”   赵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孩子对金氏的意义,只是私心作祟罢了。   被人戳破了,她恼怒道:“你光为金氏说话,谁知道是为了他们母子,还是怕这孩子抢占了你儿子的位置。”   这话一出口,赵老夫人忍不住阵阵后悔。   赵骏满脸凄然,叩头道:“母亲,儿子今日若有一分一毫的私心,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后无颜去见二弟。”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忙着吃瓜的赵云安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竖着耳朵想听赵家秘辛。   可惜赵老夫人没让他如愿,只听她长叹一口气,怅然道:“你又何必如此,是我人老糊涂,说错了话,反倒是害你伤了心。”   赵骏低头道:“母亲教训的都对,儿子并无怨怼之心。”   赵老夫人叹气道:“行了,起来吧,你现在都是伯爷了,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像什么样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母亲的作践你。”   “若你媳妇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大郎几个知道了,岂不是还得笑话你这个当爹的。”   赵骏顺势起身:“母亲心疼儿子,儿子心底是知道的,都是儿子不好,总是惹得母亲伤怀。”   “罢了,你说的也对,金氏也是可怜,年纪小小便要守寡,老身若是再把这孩子抱走,她的日子就难了。”   尘埃落定,确定不用跟亲娘分开,赵云安朝着大伯投去感激的目光。   大伯干得好,等我长大一定孝敬你。   赵骏瞧着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忍不住笑道:“七郎看着可真机灵。”   “像你二弟。”   摸着孩子的脸颊,赵老夫人感叹道:“我也不求这孩子有多出息,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等他长大了,再娶一门贤惠的妻子开枝散叶,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赵骏安慰道:“母亲与我一起看顾着,七郎这辈子定能平安喜乐。”   赵老夫人却叹气道:“人生无常,往后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赵云安恨不得举起自己的小拳头大喊,老祖母你放心,这辈子我肯定不努力,乖乖在你们的庇护下,高高兴兴娶妻生子,过上躺赢的幸福人生!   真的不用担心我太努力!   小婴儿活泼的劲头,看得赵老夫人分外的喜欢,要不是已经答应了,她真恨不得将孩子留下来。   逗弄了一会儿,见小婴儿都开始打哈欠,赵老夫人才抵住心中不舍,将孩子递给张嬷嬷。   赵骏又说:“母亲若是觉得如意园太过清净,想养着孩子热闹一些,不如从儿子膝下挑一个,就算母亲想养大郎,儿子也绝无怨言。”   赵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得了吧,大郎都上学了,哪里要我这个老婆子多事。”   “再说了,你媳妇将孩子养的好好的,我一婆婆瞎指挥反倒是惹人嫌。”   “谁敢嫌弃母亲,儿子第一个不答应。”赵骏忙道。   “你啊,就是话说的好听。”赵老夫人冷哼,但毕竟亲母子,吵嘴了两句很快便过去了。   说着也不看赵骏,转身对张嬷嬷说:“七郎看着有些倦了,先送回去吧。”   “让人将老二小时候那些玩器收拾出来,待会儿给椒兰院送过去,也算是个念想。”   闹腾了这么久,离开如意园的时候,赵云安已经眼皮子打架,哈欠一个连着一个。   张嬷嬷的手极稳,赵云安越发昏昏欲睡。   蓦的,赵云安吓得一个哆嗦。   金氏连忙搂住孩子哄着:“嫂子,别吓着孩子。”   金夫人此刻却双眼通红,哭着喊道:“妹妹,这次你可得帮帮你大哥啊!” 第5章 黑手   金氏伸手抱起孩子轻轻摇着:“七郎别怕,娘亲在这里。”   赵云安眨巴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在问怎么了。   心底叹了口气,金氏将孩子安置好,这才看向哭闹不休的大嫂:“嫂子,方才你东拉西扯了半天,好不容易孩子回来了,你反倒是哭上了。”   金夫人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也是一瞧见外甥,想到你大哥还身陷囫囵,这才一时没忍住。”   “临走之前,老爷还笑着说等他回来,指不定外甥就出生了,正好能给他洗三,谁料到……”   “妹妹,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老爷最疼你,当初你出嫁,他舍得拿大半个金家陪嫁,若非如此,如今也不用到处奔波。”   金氏眼神微冷。   珍珠在旁冷哼道:“舅夫人这话说的,活像是咱家夫人害了舅老爷。”   金氏看了眼丫鬟:“珍珠。”   金夫人连忙解释道:“妹妹,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心底挂念老爷的安危,这才口不择言。”   从小在哥嫂手底下长大,金氏哪里不知道这个嫂子的性子,对她这话不以为然。   打断金夫人的哭诉,金氏皱眉问道:“嫂子休要哭哭啼啼,哥哥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何事,你倒是从头至尾一一说来,若不然我就算是想帮忙,也是帮不了的。”   金夫人这才收了眼泪,哽咽道:“原本是好好的做生意,谁知道到了江南地界,竟是得罪了当地的知府,那知府蛮横无理,将他下了大狱,下人花了不少银钱疏通,可如今人还关在牢里头不得出来。”   “好不容易托了人送信进京,老爷只说让我来求妹妹,请永昌伯出面。”   躺在床上的赵云安听了,很是愤怒的翻了个白眼,咿咿呀呀起来。   这大舅母欺负他亲娘,既然要求大伯,方才在老太太屋里头不说,反倒是让刚生产完的金氏帮忙,可见压根没把金氏的身体放在心上。   金氏摸了摸孩子的襁褓,确定他没尿,皱眉道:“七郎怎么了?”   “大约是饿了。”珍珠暗道,八成是见舅夫人欺负夫人,为亲娘撑腰呢。   金夫人急声道:“妹妹,你倒是给我一句准话啊,老爷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吃得了那个苦头?”   “七郎,你也不希望舅舅出事,是不是?”   金氏没搭理她,伸手将孩子递给珍珠:“抱去奶娘那边吧。”   赵云安伸手拽住她的休息,不,我不走,我要听舅舅家出了什么事,弄清家庭环境才能舒舒服服躺平。   珍珠一看,忍不住笑道:“夫人,小少爷舍不得您呢。”   金氏也露出一个笑容来,低头吧唧一口,亲在了赵云安额头上,却还是坚定的扯开衣袖:“快去吧,别让孩子饿着。”   任由赵云安咿咿呀呀,依旧被珍珠抱到了隔壁。   出门之前,只隐约听见金氏冷硬的声音:“平白无故怎么会得罪知府,哥哥的书信呢?”   “在我这儿,我带来了……”   再也听不见金氏姑嫂之间的对话,赵云安意兴阑珊的闭了嘴。   等到了隔壁,闻到了奶香味,小婴儿的身体立刻应激反应,不受控制的口水滴答滴,赵云安不得不吧唧一下嘴巴,免得口水到处都是。   “看来是真的饿了。”珍珠笑着将孩子递给奶娘。   赵云安闭上眼睛,化悲愤为食欲,不好好吃饭怎么长大,不长大怎么享受生活?   瞧着小婴儿吃奶的劲头,一看就是身体强壮的,珍珠越看越是高兴:“小少爷多吃点,多吃点才能快快长大。”   “等你长大了就能为夫人撑腰,到时候读书考状元,指不定还能为夫人赢一个诰命夫人,到时候风风光光的。”   奶娘也在旁边逗趣道:“再没有比七少爷更懂事的孩子,饿了拉了都知道哼唧,打小一看就知道聪明机灵。”   对身边人的闭眼夸,赵云安已经习惯了。   但读书考状元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辈子他要养好身体,吃嘛嘛香,好好享受生活,抱着这样的目标,赵云安吃饱喝足,再一次睡了过去。   赵云安原本觉得,小婴儿的岁月会很难熬,毕竟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跟坐牢都没差。   哪想到小婴儿的时间过得飞快,往往吃饱喝足一觉醒来,又是第二天了。   除了吃,赵云安唯一的爱好就是听金氏跟珍珠翠玉几个聊天,从她们的口中了解自己的生存环境。   让他安心的是,虽说亲爹早逝,但伯爵府也算勋贵,不缺吃不缺穿还有地位,更难得是亲娘疼,大伯爱,祖母更是把他当做心尖尖。   洗三那日,赵老夫人说让丫鬟收拾亲爹的玩器,给他当念想。   赵云安还以为也就是拨浪鼓,布老虎之类的小玩意。   哪知道第二天早上,如意园那边抬过来两个大箱子,白玉九连环、镶着豆大珍珠的虎头鞋,甚至里头还有一盒子磨成小球的金珠子银珠子,据说等他大一些,能用来打弹珠。   那两个大箱子,看得赵云安目瞪口呆,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有钱人的快乐。   赵云安琢磨着,只要靠着永昌伯爵府这颗大树,自己不用努力也能享受一辈子。   殊不知,这边他心宽体胖,胃口更好,那头七少爷能吃能睡的消息,传得整个伯爵府都知道了。   满月那日,按着赵老夫人的意思,赵云安的满月宴依旧没有大办,只是置办了酒席,自家人坐下来热闹热闹。   赵云安被金氏抱着出来见人,才知道永昌伯府是个大家庭。   他早死的父亲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可永昌伯大伯父膝下子女却不少,正房刘氏有两子一女,另外还有一位庶子,两位庶女,最小的也比赵云安大五岁。   赵云安左右打量着,很是新鲜,不过这一日都是女眷,不见英俊的大伯父。   赵云安有些遗憾,错过了一次抱大腿的机会,不过大腿不止一条,老太太和大伯母在。   想着,他朝着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刘氏见了,忍不住笑道:“小小年纪,看着实在是机灵,活像是在认人似的。”   “七郎,我是你大伯母,七郎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赵云安努力点头。   “瞧瞧,我家小七还记得。”   刘氏笑着伸手接过孩子,顺手给他套上了一串红玛瑙珠子:“弟妹养得好,这孩子抱着压手。”   金氏笑道:“他一孩子知道什么,也就是能吃能睡罢了。”   “快让我也抱抱。”赵老夫人抢过刘氏的活儿,赵云安一视同仁露出笑容。   赵老夫人果然更高兴,心肝宝贝的叫:“孩子就是能吃能睡才好,瞧瞧,咱家七郎多可爱。”   又招呼其他的孙子孙女:“你们也过来看看小弟弟,七郎年纪最小,你们都是当哥哥姐姐的,以后可得照看他一些。”   “是,祖母。”一群小萝卜头纷纷点头,凑过来看热闹。   赵云安一眨眼,眼前就冒出好几颗脑袋瓜子来,有一个算一个都玉雪可爱,可见老赵家的遗传基因杠杠的。   “让大郎看着一些,我们婆媳几个坐下来吃点东西说说话。”赵老夫人将孩子放在早备好的摇篮里。   金氏有些不放心,但见珍珠已经走过去看着,便也坐了下来。   永昌伯的几个儿女都好奇的看着小婴儿,赵云安也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年芳六岁的赵月瑶就觉得没劲了:“我去陪母亲和祖母说说话。”   她一走,庶出的赵云升和赵月珊也跟了过去,都乖巧的坐在了赵老夫人身边,不留痕迹的说话逗趣,倒是把赵老夫人哄得哈哈大笑。   刘氏摸了摸女儿的发髻,瞥了两人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摇篮边只剩下嫡出的大少爷赵云衢、三少爷赵云平,兄弟俩看着差不多个头,一个温文儒雅,一个活泼跳脱。   赵云平整个脑袋都往摇篮里头探,看着就笑:“小七还真胖,你瞧瞧这小脸蛋都是肉,还有这小手都是小窝窝,啧,将来他不会长成一个大胖子吧?”   赵云衢看了眼弟弟:“休要胡说。”   “难道他不胖吗,这脸都比我的大了。”赵云平故意凑过去比,“大哥快看看,我们俩谁的脸更大。”   “噗噗噗——”   没等赵大郎比较,恼羞成怒的赵云安使出终极法宝,吐口水。   脸大怎么了,脸大也是他辛辛苦苦吃出来的,赵云安很是不乐意。   赵云平被吐了一脸也不在意,笑呵呵的说:“赵小七,你怎么还吐口水呢,真脏。”   珍珠站在旁边,怕这位向来爱闹的三少爷生气,忙道:“三少爷,七少爷是喜欢你,所以才跟你闹着玩儿呢。”   “真的吗?”赵云平摸了摸下巴,再看小婴儿那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觉得可能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在那大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嫌弃:“待会儿我给记下来,等他长大了再找他算账,他要是敢不认账,我就要打他屁股,把他打得哇哇大哭。”   赵云安不敢置信,有这么当哥哥的吗,居然还记小婴儿的仇。   “哈哈哈,大哥你快看,赵小七现在像不像气鼓鼓的青蛙,呱呱呱。”   赵云安越是生气,赵云平越是高兴,贱兮兮的伸出手指去捏他脸颊。   在小婴儿的眼中,笑得夸张的赵云平就像一个小恶魔,朝自己伸出魔爪。 第6章 无辜   赵云安憋着气,准备着家伙敢捏自己的话,他就要放大招——嚎啕大哭。   “三少爷,您轻一些,我家少爷皮肤嫩,很容易受伤的。”珍珠担心不已,下意识的想要阻拦。   “啪嗒!”   赵云衢动作更快,他拍开弟弟的毛手毛脚:“别没轻没重的,仔细伤着小七。”   “我小心着呢。”赵云平委屈道。   赵云衢低头去看,见小婴儿脸上依旧肉嘟嘟的,也并未发红,这才松了口气。   小婴儿长得胖胖的,皮肤白,脸颊红扑扑的,那肥嘟嘟的脸颊上,长着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那小模样分外的招人喜欢。   忽然,小家伙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哥,你不让我捏,结果自己捏。”赵云平叫屈道。   “赵小七的脸是不是超好捏,软嘟嘟的,比面粉团子还要软乎,我真想咬一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赵云衢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胡说什么,我是怕你没个轻重,让小七受伤了,所以才检查一下。”   “真的吗?”赵云平很是狐疑,“但是我压根没碰到啊。”   “当然是真的。”赵云衢坚持道。   但是一低头,他就瞧见小婴儿那双天真无暇的大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虚。   赵云安正赞扬的看着这位大哥,虽说身量未足,但已能初见赵氏美貌,赵云衢也是个小小美男子,只是比起弟弟来,脸色少了几分红润,看着有些先天不足之症。   但比起泼猴似的三哥,赵云安自然更喜欢稳重的大哥。   赵云衢见小婴儿白里透红的脸上,蕴含着丰富的表情,心底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瞧着这孩子的模样,赵云衢只觉得自己也变得快活起来,他沉吟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蹭的一下,赵云安的眼睛亮了起来。   大哥这是在夸他吗,文化人夸人就是不一样,文绉绉肉麻的很,刚被说胖的赵云安找到了自信,咧开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咯咯咯——   小婴儿快乐的笑声萦绕在屋子里。   那头金氏听见了,往摇篮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是放心:“到底是一家子亲兄弟,瞧这孩子高兴的,平日里喝奶都没这么开心。”   “他们是亲兄弟,以后多多相处,正该相互扶持才好。”赵老夫人也点头满意。   金氏又夸道:“还是大嫂会教孩子,大郎识礼懂事、玉树兰芝,三郎聪明伶俐,天真烂漫,七郎有这样的哥哥,以后但凡学着一二分,也是赵家的好儿郎。”   刘氏也被夸得笑容满面:“就你嘴甜,母亲快管管她,一开口竟是含着迷魂汤。”   “我倒觉得说着实话。”赵老夫人笑道,“咱们赵家的孩子,每一个都是好的。”   长辈这边其乐融融,只有插不进嘴的赵云升兄妹脸色有些别扭。   另一头,赵云平瞧着哈哈大笑的小婴儿,也跟着笑起来。   趁着赵云衢不注意,他飞快的捏了一下小婴儿的脸颊,感叹那手感真不错,又说:“赵小七你笑什么?”   “大哥就欺负你没读过书,什么柔荑、凝脂、蝤蛴、瓠犀,他这是在说你又白又胖,你个傻小子还笑。”   原以为成熟稳重的赵云衢,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赵云安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人与人的信任直接破裂!   “哇——”赵云安扯着嗓子,打算给两个哥哥来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小婴儿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云衢一看急了,伸手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珍珠忙道:“大少爷小心些,还是我来抱吧。”   赵云衢却避开她的手,他看着体弱,双手倒是有力,抱着孩子稳稳当当。   “别哭,是夸你,不是笑话你。”   赵云安停下大招,狐疑的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是真的吗。   旁边的赵云平挤过来,刚要开口,就收到大哥警告的眼神,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   两兄弟齐齐看向襁褓,方才便觉得小弟弟又白又胖,脸颊肥嘟嘟嫩生生的,近看越发可爱,就跟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小金童似的。   听了大哥的道歉,赵云安吧唧了一下嘴巴,决定原谅他一次。   “他还真听得懂咱们说话。”赵云平惊讶道。   赵云衢眼底也都是笑意:“别看七弟年纪小,可小孩子才最知道好歹。”   赵云安占据了最佳观赏位置,忍不住感慨起来,小小少年郎,笑起来却这么苏,他家大哥一看就是如玉公子。   抱了一会儿,赵云衢便有些坚持不住了,额头冒出细汗来,实在是他体虚,这孩子又沉甸甸的压手。   珍珠便道:“大少爷,不如让奴婢来抱吧?”   赵云平抢着说:“大哥,给我给我,让我也抱抱小七。”   赵云衢也不放心这跳脱的弟弟,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回到摇篮里头。   犹豫了一下,赵云衢伸手摘下腰间的玉佩,放在了赵小七的手中,小婴儿一把抓住。   赵云安举起手来看,整块玉佩不过小儿巴掌大小,通体温润,色泽莹白,上头还带着赵云衢的体温。   这玉佩雕刻成一只盘踞的猫,猫爪子底下还有蝴蝶,瞧着颇有童趣,栩栩如生。   此刻的赵云安并不知道,猫蝶的雕刻不只是为了童趣好看,而是与耄耋同音,代表着赵家人祈愿长寿的心意。   他很喜欢这块玉佩,更喜欢大方的大哥,满意的塞进自己的襁褓咿咿呀呀了两声,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瞧着他高高兴兴的,赵云衢也跟着高兴起来。   赵云平看着,惊讶道:“大哥,你怎么把玉佩给他了?这可是你最喜欢的。”   “小七也喜欢。”给出去之后,赵云衢反倒是不心疼了。   “他一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指不定就摔了,你给他还不如给我。”赵云平有些不乐意,毕竟他也喜欢这块玉佩,之前问大哥要过好多次,平时其他的东西大哥都让着他,偏不给他这块,母亲知道后还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赵云衢伸手敲了一下他脑门,笑道:“出息了,跟一个小婴儿抢东西。”   “就知道教训我。”赵云平摸了摸额头,噘着嘴巴嘟囔着。   珍珠也认出那块玉佩来,心底暗道不好。   这可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大少爷出生时先天不足,太医看了说体弱难养,老太太特意去城外的大佛寺求来的。   大少爷自小挂着,这些年虽然常生病,到底是慢慢长大了,因此意义格外不同。   “大少爷,七少爷还小哪知道这些,这可是老太太为您求来的,可不能随便给了。”   赵云衢却说:“我已经长大了,也用不上这个,就让小七带着吧,希望他一直健健康康的,等他长大了,大哥三哥带你出门玩。”   赵云平也忘了玉佩的事情,笑着说:“小胖墩你可得快点长大,到时候三哥带你骑马打猎。”   珍珠欲言又止,又拦不住两位少爷,只频繁看向金氏。   等满月酒结束,赵老太太一眼就发现了:“衢儿,你的玉佩呢?”   赵云平抢着把才才的事情说了。   赵云衢笑道:“孙儿已经长大了,可七弟还小,带着也能让人安心。”   赵老太太拉住他的手,慈爱道:“我家衢儿懂事,很是有当大哥的样子,只是小七重要,你的身体更重要,哪里要你舍出这个。”   金氏也连忙道:“原本不该拒了大郎的心意,可那臭小子从出生就能吃能睡,跟小牛犊子似的,玉佩留在他这边倒是白白浪费了。”   旁边的刘氏微微皱眉,轻咳一声。   金氏一顿,自知失言,她说自家儿子身体健壮用不上,那用得上的赵云衢,岂不是出生就是个病秧子。   她一时讷讷,不知道该如何描补。   刘氏倒是不太在意的模样,还笑着开口道:“母亲,这也是大郎当哥哥的一番心意,若母亲不放心,改日我亲自去一趟大佛寺,再向方丈大师求一块回来。”   赵云衢也靠着赵老夫人说:“祖母疼我,也让我疼疼小弟弟。”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拍着他的手背道:“好孩子。”   等人散了,金氏忍不住皱眉:“方才你怎么也不拦着点,这是能随便收下的东西吗。”   珍珠无奈道:“大少爷摘下就给,小少爷接着就塞进了襁褓里,奴婢拦了也没拦住。”   金氏连连叹气:“罢了罢了。”   “你去库房一趟,将我嫁妆里头那套冰纹金星的端砚找出来,待会儿就给大少爷送去。”   “是。”珍珠应道。   金氏一屁股坐到了摇篮边上,伸手捏住了小婴儿的鼻子:“臭小子,什么东西都往襁褓里头塞,将来八成是个钱串子。”   珍珠有些担心的问:“夫人,老太太和伯夫人不会生气吧?”   “倒是不至于。”金氏摇头道。   想着又觉得好笑:“你说着孩子像了谁,他爹向来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我平日也不吝惜这些,他倒好,上次拿了伯爷的玉扳指,这次又收了大少爷的耄耋佩。”   珍珠笑道:“指不定像了舅舅。”   “可千万别。”金氏忙道,“要是像了他舅舅,将来可有的头疼。”   这人怕惦记,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这时候,翠玉急急忙忙的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喜色:“夫人,咱家舅老爷来了。”   赵云安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听见这话猛地睁大了眼睛。   舅老爷,他舅舅?那个被江南知府压在大牢里的倒霉蛋,上次他只听了前半场,不知道金氏与金夫人到底如何处理。   现在打起精神也得听完后半场! 第7章 富得流油   金氏也是极为高兴,忙不迭连声喊道:“快请进来。”   “小七,你舅舅终于回来了。”   赵云安的瞌睡虫跑了,靠在金氏怀中昂起头使劲往外看。   还未见人,就听见一道爽朗的笑声:“玉芳,快让我瞧瞧小外甥。”   随着笑声,一道人影走进屋子,赵云安蓦的瞪大了眼睛。   从出生到现在,赵云安最大的体会就是赵家人的颜值很高,从永昌伯爵赵骏,到还未长大的几个哥哥姐姐,无一例外都是美人坯子。   除此之外,金氏的容貌也极为出色,是赵家人缺少的那种艳丽,艳丽到了极致,一颦一笑都让人赏心悦目。   有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妹妹,赵云安觉得,自家大舅舅也差不到哪里去。   谁知定睛一看,这位大舅心宽体胖,圆眼睛圆鼻子圆脸蛋,整个人都圆乎乎的,一笑起来,就跟弥勒佛再世!   弥勒佛乐呵呵的,目光撞上了小外甥,也是一愣。   下一刻,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好胖的崽儿,看着就结实,像我。”   赵云安一听,小脸都往下挂了,他想长成帅大伯帅大哥那样的,不想长成舅舅这样又白又胖。   金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大哥,你这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进门就没个正经。”   金家兄妹的感情显然极好,翠玉刚搬来椅子,金玉廷就一屁股坐下,伸手想去抱孩子:“让我好好瞧瞧。”   谁知赵云安小心眼记仇,转头将胖脸蛋埋在了金氏的怀中不搭理。   金玉廷一看,反倒是夸:“这孩子认生,认生好,认生的孩子才聪明。”   说着,打开随身的小盒子:“这是给我外甥的见面礼。”   一听见有见面礼,赵云安又扭过头来看。   金氏一瞧就皱眉:“太贵重了。”   盒子内的长命锁竟是上好的羊脂玉所作,温润而泽,雕琢成长命锁后显得分外水灵。   寻常羊脂玉所作的平安扣都价值不菲,更别提由这么大一块雕琢成的长命锁了。   金玉廷哈哈笑道:“我这当舅舅的姗姗来迟,合该给贵重些的见面礼才能补偿我大外甥。”   说着,他就取出长命锁要给孩子带上。   赵云安十分配合的抬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摸索着胸前的长命锁,感受着那温润无比的手感。   “瞧瞧,我大外甥喜欢。”金玉廷见他喜欢,心底也十分高兴。   金氏摇头笑道:“他知道什么,洗三那日拿了他大伯的玉扳指,方才又得了大少爷的耄耋佩,再这么下去岂不成了钱串子。”   金玉廷哈哈笑道:“不至于,永昌伯爵府跟咱家可不一样,这孩子会投胎,将来肯定有他出息的时候。”   提起这个,金氏冷下脸问道:“大哥,你别打岔,江南那边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惯来最小心谨慎,怎么就得罪了知府吃了牢饭?”   金玉廷连连叹气:“这次也是倒霉,我是正经做生意,谁知道挡了别人的道儿……上头在江南那边斗法呢,怪我贸贸然扎了进去,我不倒霉谁倒霉。”   “幸亏永昌伯仗义,出面调停,不然这次我可算倒了血霉,不死也得脱层皮。”   说到这里,金玉廷不免感叹了一声:“多亏妹妹你嫁进了永昌伯爵府,不然金家家财能不能保住还是二话。”   金氏拧眉道:“就没有人管管吗?”   “那位的事情,谁能管,谁敢管?”金玉廷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赵云安听得云里雾里,啊啊了两声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算了,不提这个了。”难得来看一次妹妹,金玉廷也不想在这上头浪费时间。   金玉廷看着襁褓内的大外甥,那也越看越喜欢,还说:“都说外甥像舅,我这外甥长得可真像我。”   旁边的金氏扑哧一笑:“大哥,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笑话,小七胖是胖了些,但眉眼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哪儿像你了。”   赵云安也乐出声来,果然是亲娘,他绝对继承了赵家人的美貌,哪儿就跟舅舅一样了。   “长得胖就像我。”金玉廷笑嘻嘻道,“老赵家的男人一个个病恹恹的,哪像我外甥,看这胳膊都三截了,长大后定是个力拔山河的。”   金氏忙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见屋内只有珍珠和翠玉两个,才安了心:“要让大嫂听了去,指不定心里头怎么想。”   金玉廷便问道:“那老太太和伯爵夫人可有为难你?”   金氏淡淡道:“我那大嫂你还不知道,京城里出了名的贤惠人,怎么可能为难我。”   那就是老太太会了。   金玉廷叹了口气,只说道:“委屈你了。”   “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我有什么可委屈的。”金氏笑道。   金玉廷张了张嘴,心道妹夫走得早,以永昌伯爵府的意思,那肯定是不允许金氏改嫁的,等于妹妹后半辈子都要守活寡。   私心里,金玉廷自然是舍不得一手带大的亲妹妹,可实际上,金家事事都要求着伯爵府,在永昌伯和那位老太太面前,是半点说不上话的。   就算是富甲一方,但金家是商户,与永昌伯爵府是万万不能比的。   金氏见他脸色复杂,知道他在想什么,反过来安慰道:“大哥,你也不必想那么多,要我说守寡也没什么不好的。”   “官人不在了,永昌伯爵府怎么样都得善待我们母子,妹妹我一不用应付小妾庶子,二不用担心婆媳妯娌关系,三不用发愁没钱花,这样的日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赵云安猛然意识到,眼前不过双十,如花似玉的母亲,后半辈子都得守寡。   他心疼发伸出手,拍了拍女人的手背表示安慰。   金氏扑哧一笑,又道:“再说我还有小七,只要有他在,苦也都是甜的。”   “你自己想得开就最好。”金玉廷松了口气。   他又取出随身的盒子来,瞧他一个盒子一个盒子的往外拿,赵云安好奇的看着,怀疑这位舅舅的袖子里藏着百宝袋。   “妹妹,这些你收下。”   金氏狐疑的打开盒子,又是吓了一跳:“这么多?”   里头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万把两。   “这次多亏了永昌伯才能全身而退,还狠赚了一笔。”   “大哥,那你应该直接给伯爷,给我做什么?”   金玉廷无奈道:“今日我先拜见了永昌伯,但除了一些土产,他一律不肯收。”   “我瞧着他的意思,是让我将谢礼交给妹妹,变相的补贴二房。”   金玉廷忍不住感叹道:“外头都说永昌伯面冷心冷,可我看他对去世的弟弟感情深厚,所以才会出手相助,临了却又分文不取。”   赵云安在旁边听着频频点头,对,大伯父对他可好了,温文尔雅哪里冷心冷面了那都是外人的诽谤。   “这些银票你就收着,就当是给咱大外甥攒家产,你收着,伯爷那边也安心。”   金氏兄妹还在说着私房话,手握长命锁的赵云安实在是撑不住了,眼皮子直打架。   “抱他去隔壁吧。”金氏将孩子递给珍珠。   她伸手想将长命锁取下来,谁知道孩子拽的紧紧的。   金玉廷就笑道:“让他带着吧,原本就是给他的。”   “仔细些别摔了。”金氏嘱咐道。   “摔了就摔了,摔了舅舅再寻一个。”金玉廷哈哈笑道。   金氏无奈摇头:“人人都纵着宠着,以后还不得长成横行霸道的性子。”   “外甥是永昌伯府的正经嫡出少爷,性子霸道一点也不算什么。”   珍珠已经抱着孩子出了门,到了隔壁厢房,进门却只见姓李的奶娘在,另一个姓王的不见了踪影。   “珍珠姑娘,王姐姐家里来人了,她过去说两句话就回来。”李奶娘忙解释道。   珍珠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小少爷困了,喂一些让他休息吧。”   “是。”   李奶娘解开衣襟,抱着孩子开始喂奶。   珍珠有些别扭的扭开脸,但杵在屋子门口不离开。   李奶娘笑道:“珍珠姑娘,夫人那边还要人伺候,您赶紧去忙吧,这儿有我呢。”   “没事,那头有翠玉在。”珍珠只这么说,显然是不放心奶娘单独照顾孩子。   李奶娘笑了笑,也没继续劝她。   赵云安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下意识的张嘴吸吮了一口,谁知一口下肚,奇怪的奶味让他厌恶的扭了扭胖脸。   这奶是不是过期了?   赵云安迷迷糊糊的想着,猛地意识到不对劲,目光钉在了奶娘脸上。   又有刁民要害我!   李奶娘有些紧张的看了眼珍珠,见她没注意,又往孩子的嘴巴里头塞。   平日里最喜欢大口大口喝奶的小少爷,今天却不配合,紧抿着嘴不肯张口。   “小少爷乖,多吃点,吃饱了才能睡觉。”李奶娘很是熟练的摇晃着孩子哄着。   赵云安可不信这套,依旧不肯吃。   李奶娘心底着急,又怕旁边的珍珠发现不对劲,伸手去捏他的嘴。   “啊啊啊!”赵云安扯开嗓门就嚷嚷起来。   珍珠皱眉道:“小少爷怎么哭了?”   “大约是今天累着了,小孩儿都是这样,又困又饿的时候就闹腾。”李奶娘解释道。   珍珠心底狐疑:“是吗?”   谁知就在这时,赵云安双臂挥舞,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扯着脖子上的长命锁,啪叽一声,正中奶娘的鼻梁! 第8章 谁要害我   啪嗒——   鲜血从李奶娘的鼻下滑落,令她更是心惊肉跳的是,怀中一贯乖巧听话的小少爷,此刻扯着嗓门嚎啕大哭。   珍珠再不经人事,也发现不对劲,快步走进来抢过孩子:“你干了什么?”   李奶娘一手捂着孩子,惊慌失措的解释道:“方才小少爷不肯吃奶,我……我只是想哄哄他,不知怎的就哭起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珍珠低头一看,却见小少爷哭得满脸通红。   被珍珠抱在怀中,赵云安松了口气,指着奶娘说有问题。   李奶娘忙道:“珍珠姐姐你看,小少爷正饿着,要吃我的奶呢。”   说着伸手去接孩子。   要是平时,珍珠肯定就把孩子交给她了,只是她一动,小少爷就死死拽住她的衣角不放。   她侧过身不理会她:“李姐姐还是先去擦把脸吧。”   李奶娘讷讷道:“奴婢不打紧的,还是先让小少爷吃饱吧。”   “你这样挂着血,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院子苛待下人。”珍珠说着,将孩子放进小床上,“舅老爷给的长命锁呢?”   李奶娘连忙低头捡起来:“在这儿呢。”   “方才小少爷也不知道怎么了,拽着这长命锁就往奴婢脸上扔,奴婢这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少爷才满月知道什么,自己没伺候好倒是怨怪起主子来。”   “我看是你抱得不对让他难受了,要不然七少爷平日里最乖巧,从来不哭闹,今儿个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珍珠说着接过长命锁,这一看就脸色一变。   好好的羊脂白玉长命锁,如今磕坏了一个角。   李奶娘哭丧着脸喊:“珍珠姐姐,这可不能怪我啊,我……我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小少爷动了真火。”   “这样的珍贵物件,原本也不该让孩子带着,现在倒好,砸了奴婢的脑袋不算什么,好好的长命锁坏了,夫人知道可如何是好。”   赵云安躺在小床里,愤怒的挥舞着手脚,这李奶娘绝对有问题,不然方才为什么那么慌张。   想起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人想要直接捂死他,赵云安愤怒的叫着,再放过凶手后患无穷。   “别嚎了,瞧把小少爷吓得。”珍珠拧眉道。   隔壁的金氏兄妹也听见动静,连忙过来看。   金氏进门就吓了一跳:“这是这么了,李妈妈怎么还满脸的血。”   李奶娘哭着跪下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磕着头喊:“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但奴婢真的是无心的。”   她要不擦,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看着也好不可怜。   “好好的长命锁给摔了,夫人要打要骂奴婢都受着,绝无一句怨言。”   金氏心底狐疑,看了眼珍珠,却见她微微点头。   接过那长命锁一看也是皱眉,上好的羊脂白玉如今缺了个口,别的倒也罢了,这可是她哥哥专程为云安寻来的。   金玉廷扫了一眼,倒是说:“哭哭啼啼做什么,长命锁摔了就摔了,还是先看看孩子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哭闹了?”   珍珠连忙道:“夫人,舅老爷,少爷已经不哭了,看着也还精神。”   李奶娘忙解释道:“夫人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孩子累了饿了,就是喜欢哭闹的,发脾气也是常有的。”   见她还敢糊弄自家亲娘,赵云安更愤怒了,狠狠挥舞着小拳头。   金氏低头一看,倒是安心了一些,笑道:“方才还哭得厉害,现在又开心了,真是小孩子脾气。”   赵云安绝望了,亲娘啊,咱俩压根没有默契。   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确保他没有发热,金氏转头道:“行了,你先下去收拾收拾。”   李奶娘知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心底松了口气,行了礼就要走。   赵云安心急不已,拽住金氏的手就咿咿呀呀的比划。   可惜金氏压根不知道,还摇着他的小床说:“困了就睡吧,娘在这儿陪着你。”   李奶娘迈着快步往外走,谁知刚要走出屋子,金玉廷忽然皱眉道:“站住!”   金玉廷拧着眉头,对着她就是一阵上下打量,甚至还凑过去细细嗅闻起来。   李奶娘脸色煞白,跪下来就喊:“金老爷,奴婢虽上门当奶娘,可也是好人家的媳妇,还请金老爷自重。”   金氏没想到哥哥会做出这番举动,脸上也不好看:“大哥,你做什么呢?”   “珍珠,给她拿五两银子,让她下去好好休息。”又吩咐道。   “今日的事不要出去胡言乱语。”   金玉廷连声叫屈:“妹妹你瞎想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   “奴婢没脸见人了。”谁知他们说话的功夫,李奶娘连五两银子都不要了,转身捂着脸就要跑。   金玉廷脸色一变,追出去就喊:“快拦住她!”   李奶娘连声喊道:“没王法了,这金家的老爷倒是敢做永昌伯爵府的主,连外甥的奶娘都不放过,简直是色中饿狼,今日我就算是撞死了也不能让你如愿。”   椒兰院的丫鬟婆子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倒是金氏反应快,对大哥也极为信任。   “愣着做什么,赶紧拦住她,先把人捆了再说!”   珍珠猛地回过神来,有她带头,院子里的婆子立刻扑上去,将李奶娘压得严严实实。   李奶娘见状,连声喊道:“你们这是要逼良为娼,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去。”   金氏心底咯登一下:“大哥?”   金玉廷也是被她骂得灰头土脸,胖乎乎的脸蛋上都是汗:“信她个鬼,金家就是干药材起家的,你一个奶妈子浑身药味,肯定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味儿,看我这脑袋,竟是想不起来了。”   “小孩子鼻子最灵光,我大外甥八成是闻到不对劲才会哭闹。”   珍珠扯了块布,直接堵住了李奶娘的嘴。   赵云安躺在小床里,听见闹闹哄哄的动静,知道李奶娘被抓了,他才松了口气。   一松懈下来,身体就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手脚发软,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金氏正被闹得头疼,低头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安儿!”   “小少爷!”   “大外甥!”   “快请大夫!”   声音乱成一片,赵云安很想拉一拉母亲的手表示安慰,却直接陷入了黑暗之中。   如意园中,赵老太太在佛前上了一炷香,盘着珠子道:“小七瞧着壮实,定能长大成人,这样我也算安心了。”   张嬷嬷笑着道:“可不是,赵家那么多孩子,就七少爷看着最胖乎,脸上嫩嘟嘟的,身上胖乎乎都是肉。”   赵老太太心底也满意:“金氏虽然出生差了些,但身子骨健壮,生下来的孩子也康健。”   张嬷嬷见她心情好,又说:“要奴婢说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别的都是虚的,身体好才最重要。”   “衢儿就是从小体弱……幸亏这些年也养好了许多。”   感叹了一句,赵老太太笑道,“金氏这孩子养的不错,待会儿你从库里头挑几匹素净点的料子,给她送去。”   主仆俩正说这话,外头一阵闹哄哄。   “柳心,外头在闹什么呢,咋咋呼呼没个规矩。”张嬷嬷起身教训道。   谁知丫鬟柳心脸色苍白的走进来:“老太太,椒兰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七少爷不好了。”   “什么?”赵老太太一用力,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没跟着倒下。   “老太太!”张嬷嬷与丫鬟们惊叫道。   赵老夫人缓了口气,拽着张嬷嬷的手连声喊道:“快,快去看看我的小七怎么了。”   永昌伯赵骏赶到的时候,就瞧见椒兰院乱成一团,小丫鬟们脸色仓惶。   “慌什么,再有乱了规矩的,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一声厉喝,直接止住了这混乱的局面。   “伯爷,我大外甥怕是中毒了!”金玉廷脸色也不好看,原以为那奶娘不过是偷奸耍滑,谁知道赵云安的情况越发不好。   因为孩子年幼,生怕夭折,所以永昌伯爵府是养着一位府医的,此刻正在为赵云安救治。   金氏已经哭晕过去两次,刘氏也是章法大乱,所以才会乱成这样。   “伯爷……”   赵骏止住了妻子的话:“拿我的名帖,去请王太医过来。”   “骑上快马,越快越好。”   “是!”   低头去看,记忆中圆胖白嫩的脸蛋,此刻泛着一层青黑,小婴儿有气无力的躺在襁褓之中,哪里还有前几日的活泼机灵。 第9章 缘由   “怎么样?”赵骏按住心中不忍,追问大夫。   大夫拧着眉头,摇头道:“伯爷,夫人,老夫无能,查不出小少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金玉廷心中担忧,急声责问:“孩子脸都青了,整个人止不住的打摆子,你怎么还查不出来,这哪儿来的庸医。”   要是平时,金氏肯定拉着哥哥不让他胡言乱语,可此刻也顾不得了:“还请想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   能被永昌伯府请过来当府医,这大夫也有几分本事,虽查不出问题根本,急救的法子倒是不少。   几番之下,床上的孩子脸色略好一些。   去请王太医的下人匆匆回来,王太医几乎是被人抬进来的。   “下官参见伯爷……”   赵骏打断他的话:“不必多礼,快看看我侄儿到底怎么了。”   王太医连忙上前,府医让开位置,低声道:“老夫把脉,这孩子看似中毒之症,但又找不到根本,只能先催吐扎针,先稳住了病情。”   点了点头,王太医伸手查看。   这一看,他脸色就是一变。   仔细检查后,王太医口中发苦,转身道:“伯爷,方才府医的救治很是及时,小少爷现在并无性命之忧,想必很快就会醒来。”   “孩子太小,是药三分毒,到时候只能熬了汤药让奶娘服用,慢慢调理。”   金氏一听这话,心底一松,整个人都软倒下来,幸亏金玉廷与珍珠扶了一把,才没让她直接倒下。   这边孩子还没醒,那头金氏又倒下了,又是一阵忙活。   刘氏忙令人将金氏安置好,这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幸亏七郎没事,要是他有个好歹,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二弟。”   “王太医,这孩子从小健壮,落地之后从未有过头疼发热,这到底是怎么了?”赵骏皱眉问。   刘氏忙不迭也说:“弟妹向来小心,屋子里少有外人,吃的喝的都是亲自过目的,怎么好端端的还中了毒?”   王太医却下意识的看了眼永昌伯:“伯爷,借一步说话。”   赵骏心底咯登一下,带着太医去了隔壁。   刘氏拽紧了帕子,胸口起伏着,喃喃自语道:“这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旁人还以为我这个大伯母容不下他。”   “夫人,七少爷在椒兰院出的事,哪里能怪你?”   刘氏却道:“可却是我寻的奶娘,原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谁知道竟惹出这样的事情来。”   “也不定是那李奶娘的问题。”   刘氏摇头道:“她要没问题跑什么,伯爷已经派人去审了,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让我知道谁在捣鬼,绝饶不了他!”   刘氏心底怀疑是院子里那个贱人,仗着一对儿女作妖,甚至拿着李奶娘作祟,好让伯爷对她心生疑虑,惹得老太太心怀不满。   一边又暗暗后悔,当初因为老二过世,椒兰院知情的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的丫鬟婆子都是后头买进来的,粗笨不顶事儿,金氏也不爱用,身边常常只有两个陪嫁丫鬟。   隔壁,赵骏的脸色阴沉:“王大人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太医苦笑道,“高宗时期,正是此药横行,才有巫蛊一案。”   “若不是伯爷对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就算是查出一二,也是不敢如实告知。”   宫廷秘药!   赵骏只觉得喉头发苦,口腔内萦绕着血腥味。   许久,他才镇定下来:“此事还请王大人烂在肚子里,别再对他人提起。”   “是。”王太医自然是不敢传出去的,就像是他自己说的,若不是救命之恩,他连主人家都不敢告诉。   赵骏这才又问道:“我侄儿真的无碍吗?”   王太医点头道:“七少爷福大命大,这药最是歹毒,中毒之后日渐衰弱,孩子没的悄无声息,谁料七少爷身上有耄耋佩,那是大佛寺方丈所制的药玉,两厢冲突,这才让药性爆发出来。”   如此说来,也是孩子实在命大。   “今日看着凶险,实则七少爷入口不多,催吐之后所剩无几,于性命无碍,日后精心养着,身体照样福寿安康。”   得了王太医这话,赵骏才彻底安心下来。   “王大人,还得劳烦在伯府多留几日,看顾一下孩子。”   嘱咐完毕,赵骏离开屋子,只去看了眼还在昏迷的侄子,直接往外走去。   赵云安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就跟鬼压床似的让人疲累,眼皮子直打架,想睁开都废了不少力气。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金氏通红的双眼,眼泡儿都红肿成了金鱼。   “安儿!”金氏第一时间发现了孩子醒来。   “王太医,我儿醒了。”金氏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将他当成了琉璃娃娃。   王太医伸手检查,笑着说道:“七少爷已经无碍了。”   金氏这才一颗心落地,看着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珍珠在旁劝道:“夫人,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小少爷才刚醒,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若是将眼睛哭坏了,那谁来照顾小少爷。”   “你说得对,除了自己,现在谁也信不过。”金氏一听,果然打起精神来。   赵云安伸手抓住亲娘的衣袖,想要问问那个奶娘怎么样了,谁知一开口,却发现喉咙发疼,竟是发不出声音来。   他不会是被毒哑了吧?   “安儿这是这么了,为什么不能发声了?”金氏紧张道。   王太医解释道:“夫人放心,七少爷只是昏睡了一日,喉咙干涩,先给他喂一些水,等孩子有了胃口再喝奶,很快便能好起来。”   金氏这才松了口气。   亲手给孩子喂了一口水,赵云安哼哼唧唧了两声,果然喉咙舒服多了。   金氏松了口气,又道:“让奶娘在外头候着,七郎一饿就进来。”   “要不是我生完孩子一直在吃药,宁肯自己喂养,也不信这些了。”   珍珠宽慰道:“新来的奶娘是老太太亲自挑的,又是家生子,绝不会有问题的。”   金氏却冷哼道:“原先两个来的时候也这么说。”   “可怜我安儿受了大罪,活生生瘦了一圈。”   话虽如此,可孩子饿了总得吃奶,满月的孩子离不开奶娘,金氏倒是想要亲自喂养,奈何身体吃不消。   生产完过后,她一直在吃药,也早就退奶了。   只是这一日后,但凡赵云安吃奶,金氏总要亲自盯着,弄得赵云安压力山大。   他一个人吃奶,倒是有四五个人在旁瞧着。   吃奶的事情倒也罢了,为了小命勉强适应,但奶娘的事情却没个下文,赵云安每天竖着耳朵听着,偏偏金氏和珍珠几人都从不提起。   赵云安不知道的是,因他中毒一事,外头即将掀起了惊涛骇浪。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赵老夫人醒来后,得知详情怒不可遏。   赵骏脸色沉凝:“母亲,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办法,保侄儿平安。”   赵老夫人目露凄凉:“好歹我也是先帝赐封的郡主,如今却被人如此作践,她逼死了你弟弟还不够,如今还要害死他唯一的血脉。”   “太后一味偏袒,又有陛下和禄王撑腰,如今她无所顾忌,竟是把手伸到了永昌伯爵府。”   赵骏微微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寒光。   想起已逝的小儿子,赵老夫人更是悲从中来。   “无论如何,我都要为老二保住这孩子。”   赵老夫人忽然挣扎起身:“不如我带着七郎回湖州老家,那边山高皇帝远,那贱人就算手再长,也伸不到那边去。”   赵骏却不赞同:“七郎年幼,不可远行,再者江南是禄亲王的地盘,这位亲王向来骄纵女儿,谁知会不会故意为难。”   “难不成她要逼死我们赵家?”   赵老夫人猛地喊道:“老身要穿上朝服,撞死在金銮殿上,让世人瞧瞧当今纵容出来的祸害。”   “母亲!”赵骏按住她。   赵老夫人怒道:“你是不是就想着保全永昌伯府,当年葬送了老二,如今又要不顾七郎性命。” 第10章 反扑   如意园内,气氛剑拔弩张。   赵骏惨然一笑:“原来母亲一直是这么想儿子的,儿子百口莫辩。”   赵老夫人欲言又止,额头一阵阵发疼,心也跟着抽痛。   她捂着心口,靠坐在床铺上,一时没了分辨的心思。   见她脸色惨白,赵骏起身帮母亲按揉着穴道,低声道:“儿子知道母亲一时气急,才会说了胡话,儿子不会放在心上。”   “母亲,你与二弟是亲母子,但我们也是亲兄弟,二弟早逝,儿子不是不伤心的。”   “只是父亲临走之前交代,无论如何,儿子都要守住赵家好不容易得来的伯爵之位,是儿子无能,无法为弟弟争一个长短高低。”   赵老夫人紧紧抓住他的手:“骏儿,我都知道的,不怪你,不能怪你。”   “母亲不必说了,儿子都明白的。”赵骏淡淡道。   赵弛的死,是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的一道沟壑,总是不知何时就会出现,让母子离心。   这一点赵骏知道,赵老夫人也知道。   赵老夫人靠在床头,默默流泪,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心底知道怪不得大儿子,可每每想起,却又忍不住心生怨怪,临了又让儿子伤心。   赵骏握住她的手:“母亲,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保住安儿,他不会有事。”   赵老夫人也不再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话,她心底其实很明白,如果真的那么做了,那孩子能不能保住另说,永昌伯爵府的未来却都毁了。   她不能为了一个孩子,牺牲掉其余的孩子。   “可她就是个疯子,偏偏从太后娘娘到当今圣上都宠着惯着,我们又能如何?”   原本那李奶娘还是个证据,谁知道这边赵骏刚刚审问完毕,那头顺天府就得了消息过来拿人。   人被带走不到一日,竟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至于王太医,能把真相告知已经不易,他不可能为了永昌伯爵府,跟禄亲王和太后娘娘对上。   赵骏眸色暗沉:“这世间还有公道。”   永昌伯府一退再退,已是无路可退,还不如趁着这次豁出去,反倒能搏出一条生路来。   与赵老夫人不同,赵骏并不畏惧那位郡主,他担心的是郡主背后的禄亲王和太后。   第二日,赵老夫人就知道赵骏做了什么。   大朝会上,赵骏突然发难,弹劾禄亲王纵女无度,草菅人命。   罗列罪名足有整整十三条。   禄亲王是太后幼子,今上亲弟,惯来受宠,可谓是权势熏天。   听闻早年,禄亲王曾为救驾身受重伤,以至于膝下子嗣单薄,这么多年来只有王妃所出的珠玉郡主长大成人。   这位珠玉郡主真真如珠玉一般被宠爱着长大,千娇万宠,却纵出她一身坏脾气,横行霸道不说,但凡是有不合心意的便要喊打喊杀。   比起低调内敛的禄亲王,珠玉郡主在京城的名声,可谓声名狼藉。   只因为太后和禄亲王的宠爱,即使屡屡有人上奏弹劾,珠玉郡主依旧毫发无伤,愈发张狂。   文武百官多有不满,却碍于禄亲王视而不见。   而这一日,赵骏站出来,十三条罪名无一不是杀头大过。   “天子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不过一宗室郡主,竟肆无忌惮,枉顾礼法。”   赵骏跪下道:“恳请陛下严惩不贷,否则律法何在,国法何在。”   皇帝听闻弹劾的时候,已感不妙,此刻更是眉头深锁。   “永昌伯,你所弹劾可有证据?”   赵骏呈上奏折:“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下令三司会审,以免人证物证凭空消失。”   立刻有官员跳脚道:“永昌伯此话何意,难不成是暗指陛下会徇私枉法?”   赵骏脸色不变:“微臣并无此意,只是怕三年前的旧事重演。”   那是都察院也曾弹劾珠玉郡主当街打杀平民,谁知好好的人证进了顺天府,最后只出来一具尸体,以至于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皇帝自然也想起这个,皱眉看向朝臣:“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陛下,珠玉郡主乃是宗室女,就算有罪,大动干戈也有不妥。”   赵骏冷哼道:“长虺成蛇,纵曲枉直,才是大大的不妥。”   “陛下,这些都是永昌伯一人所言,不能尽信。”   “是不是真的,自有圣上做主,三司会审定清白,由不得胡大人胡言乱语。”   “陛下,永昌伯如此咄咄逼人,怕是因两家私怨,此心可诛!”   赵骏冷笑道:“圣人明鉴,微臣愿以列祖列宗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   朝堂之上,倒是成了赵骏舌战群儒。   皇帝越看越是心惊,平日里不觉得,今日乍看,满朝文武之中,除了永昌伯与都察院之外,竟是无人敢弹劾珠玉郡主。   皇帝多思,尽管疼爱弟弟和侄女,此刻也心惊肉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满朝文武竟对禄亲王这般宽容,凡事竟是看禄亲王脸色。   心底惊涛骇浪,皇帝面色发沉。   落到朝臣的眼中,却成了皇帝有心袒护侄女,一时间更是义愤填膺。   “永昌伯,今日你无非是见禄亲王重病未愈,不能上朝,所以才肆意攻击宗室郡主。”   赵骏只朝着皇帝磕头:“圣上,微臣不知,如今禄亲王不在,朝堂竟也要跟着停摆。”   “赵骏,你休要胡言!你这是污蔑!”   “够了!”   皇帝怒道:“朝堂之上争吵不休,朕还以为这儿成了菜场。”   “陛下息怒!”   这是王皇后父亲,王首辅站出列来:“陛下,既永昌伯弹劾,于情于理也该彻查。”   “请陛下下令彻查。”   有王首辅说话,原本闭口不言的朝臣们,终于纷纷开口。   冷眼扫过朝臣,皇帝冷声道:“今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彻查此案,永昌伯,如此你可满意。”   赵骏深叩不起:“微臣相信圣上会还世间清明。”   一声退朝,文武百官从朝堂上离开。   来时,尚且有人与永昌伯招呼,等离开时,众人却避之如蛇蝎。   等到了宫门之外,与他交好的户部尚书卢大人才匆匆而来:“你,你糊涂啊!”   “明眼人都知道有太后在,珠玉郡主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过是责骂两句,你又何必上赶着去扳这根大腕!”   赵骏苦笑道:“非是我要跟禄亲王过不去,而是郡主不依不饶。”   卢大人对当年之事也略知一二,跟着叹气:“就算圣上同意三司会审,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太后说了算。”   赵骏脸色一冷:“以前或许如此,这次可不一定。”   卢大人脸色一顿,对他上下打量:“你想做什么?”   “卢大人,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圣上容忍多年,万事也该有个度。”   “圣上仁德,对亲生的女儿尚且多有管束,更别说这隔房的侄女。”   卢大人皱眉道:“但是太后娘娘。”   赵骏却笑了笑,抬脚走了。   留下卢大人心底深思,忽然想到了什么,卢大人心底也是一沉,抬头望向天空:“天亮了,也该变天了。”   禄亲王府内,重病在床的禄亲王早已得到消息。   “你又做了什么?”   珠玉郡主满头珠翠,看着便是贵不可言,只高挑而起的眉头时刻带着戾气,破坏了这雍容华贵。   “父王这是在责怪女儿吗,我又没做什么,跟赵家那小崽子开个小小玩笑,谁知永昌伯竟然还闹到了皇伯父面前。”   禄亲王被她气得脸色一阵阵咳嗽:“那是赵二唯一的血脉,永昌伯能不上心?”   “赵二都已经死了,你也已经嫁人生子,为何还要跟赵家过不去?”   珠玉郡主不但不怕禄亲王,反倒是笑道:“他永昌伯府算个什么东西,早年不过是个马夫,要不是得了太。祖皇帝喜欢,如今还是泥腿子。”   “那也是当今的永昌伯。”   “我还是珠玉郡主,太后最疼爱的郡主娘娘。”   “此事是你有错在先,你跟我去向永昌伯陪一个不是,别在碰他赵家的人。”   “那小兔崽子又没死,我不去。”   禄亲王怒道:“本王真是把你宠坏了,如今你是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本王告诉你,圣上已经下令三司会审,若真审出个万一来,到时候连本王也护不住你。”   珠玉郡主冷冷的盯着他,忽然笑起来:“父王,你是护不住,还是不想护?”   “亦或者,你恨不得女儿早早死了,好将赵二的事情埋在地下,这样便不会有人知道你做下的丑事!”   禄亲王脸色剧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父王满口仁义道德,却害得女儿好苦,京城人人都以为女儿恨嫁,才逼得赵二早逝,谁知道女儿也是满肚子委屈。”   珠玉郡主冷哼道:“父王不愿意护着女儿也无妨,自有太后娘娘为本宫做主!”   “站住!”   禄亲王想追,却猛然倒下,惹得伺候的仆从惊叫不已。   珠玉郡主却已经直奔宫廷,殊不知在她还未进宫的时候,赵老夫人却已经带着刚刚满月的幼孙,跪在了太后的寿华殿门口! 第11章 疯癫   外头风雨欲来,赵云安在永昌伯府却吃嘛嘛香。   小婴儿掉肉快,长肉更快,好吃好喝了几日,赵云安脸上的奶膘长回来了,又变成了粉嘟嘟的团子。   反倒是金氏惊忧过度,重病了一场,歇了几日还缠绵病榻。   如今她是不敢让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赵云安的小床都被搬到了跟前。   夜里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金氏总会惊醒。   珍珠只得劝慰道:“夫人,太医大人都说了,小少爷福大命大不会有事,您还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金氏靠在小床上,逗弄着孩子,忽然说了句:“珍珠,你说我将安儿送到老太太屋里如何?”   珍珠脸色一变:“夫人?”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若安儿在老太太,亦或者大嫂的屋内,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怪我太不小心,才让下人逮着了空子。”   珍珠跪下来道:“不怪夫人的,是我们几个太不顶事儿,夫人生完少爷身体一直未好,分不出精力来,可我们都好好的,却偏出了这样的差错。”   “夫人,你要罚就罚我吧,可小少爷是你的命,怎么能……”   “你快起来。”金氏忙伸手去拉她,“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能罚你,要不是你警醒,那日还指不定怎么样。”   主仆俩都是心有余悸,金氏没再提方才的话,又忍不住说了句:“以前老太太瞧不上我,我心底还想是门第之见,经过这一次却懂了。”   “可我们哪儿能想到,堂堂永昌伯爵府,竟还有人敢害正经嫡出的少爷。”珍珠道。   赵云安跟着点头,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心底琢磨着到底谁要害他。   永昌伯爵府人口并不复杂,作为二房嫡出,而且还是遗腹子,赵云安与已经袭爵的大房之间,是完全没有利益冲突的。   且现在看着,赵骏大伯与他去世的父亲感情很好,不可能对他一个小婴儿下手。   赵老夫人就更不可能了,她没理由去害亲孙子。   伯夫人刘氏?也不可能,她这么做完全没好处。   不管是谁,害他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原以为这伯府二房嫡出的位置,最是适合混吃等死当纨绔,哪知道赵云安的如意算盘被打乱。   从出生到现在,偏偏有人接二连三的要他性命,赵云安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你说到底是谁要害我们七少爷?”   金氏沉吟半晌,低声道:“终归不是府内当家做主的人。”   到底是谁,她也是一头雾水,可金氏还有几分清醒,并未怀疑上赵家三巨头。   珍珠便道:“伯爷疼咱们七少爷,肯定会为他做主的。”   就在这时候,外头小丫鬟来禀报:“夫人,老太太亲自来了。”   金氏一顿,忙起身迎接。   赵老夫人却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你还病着,就不必起来了。”   “母亲。”金氏还是起身行了礼。   赵老夫人让她躺下,这才走到小床边去看,等看见孩子脸色红润便露了笑:“安儿底子好,幸好这次并无大碍。”   “抱起来吧。”   金氏方才还想着将孩子送到如意园,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母亲。”   “安儿出生至今还未出过门,老身今日进宫请安,想带他去拜见太后娘娘。”赵老夫人解释了一句。   金氏顿时心喜:“多谢母亲。”   能进宫去见太后自然是好事,金氏并不怀疑,毕竟自家这位婆婆也算是在太后膝下长大,有几分香火情分在。   被抱上马车的赵云安却觉得古怪,带他进宫见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时间点。   他才刚刚出事,差点送了小命,虽说无大碍,可这么急吼吼的进宫算怎么回事儿。   赵老夫人穿着朝服,眼底的青黑还未散去,她伸手抱过孩子:“这孩子可真是乖巧,竟是不哭不闹。”   刘嬷嬷笑道:“椒兰院都说七少爷认人,可见是记得老夫人。”   赵老夫人笑了笑,又叹气:“金氏到底年轻了些,出身门第也不好,很是经不住事儿,藏不住心思,这次的事情就别告诉她了。”   “有伯夫人在,内院不会得到半点消息。”刘嬷嬷道。   赵老夫人点头:“老大家的办事向来妥当。”   “这次伯夫人怕也吓坏了。”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次也怪不得她……”   “当初是我不让她往椒兰院派太多人,原想着金氏不会管家,椒兰院人少一些反倒是清净,谁料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老夫人也是为二夫人做打算,椒兰院原先的老人都不在了,新来的人多嘴杂,那时二夫人正怀着孩子,哪能那么操劳。”   刘嬷嬷也说:“二夫人从小也没掌过家,她带来的两个丫鬟还算衷心,可翠玉粗粗笨笨,只有叫珍珠的还算机灵,长此以往可不大好。”   “等从宫里回来,从如意园挑几个妥帖的过去。”赵老夫人嘱咐道。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犹豫半晌,又道:“去庄子上一趟,把白嬷嬷请回来,有她看顾着七郎我才算安心。”   “这……”刘嬷嬷心头一跳。   赵老夫人摸着赵云安的脸颊,淡淡道:“无碍的,她是老二的奶娘,又是赵家的家生子,最是信得过。”   赵云安咬着手指,听着主仆俩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   赵老夫人拿出他的手,笑着说道:“跟老二小时候一样,就爱吃手。”   “安儿放心,有祖母和你大伯在,绝不会让你再出事。”   赵云安一把拉住她的手指,咿咿呀呀起来,到底谁在害我,快告诉我!   赵老夫人笑着握住他的小手指,抓在嘴边亲了一口。   古代的皇宫是不是富丽堂皇,贵不可言,赵云安不知道,因为从进宫开始,他就被赵老夫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只能看到祖母的衣领子。   只要赵云安微微动弹,赵老夫人就会抚摸着他的襁褓安慰:“安儿乖。”   赵云安只能暂时放弃了欣赏古代皇宫的打算。   走了许久,一直到赵云安被摇晃的有些迷迷糊糊,差点瞌睡过去,却被赵老夫人的一声啼哭惊醒。   “太后娘娘,你可要为臣妇做主啊!”   赵云安猛地睁大了眼睛,谁在欺负他祖母。   赵老夫人已经哭得满面是累,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都靠在刘嬷嬷身上。   “赵家得爵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来不敢有任何逾矩。”   “臣子在朝,向来以圣人为首,端人正士,黜邪崇正。臣媳在内,也是温柔敦厚,贤良淑德。”   “只可怜我家二郎无福,原已经高中探花,未来可期,谁知薄命早逝,只留下一个苦命人,唯有襁褓中的孩子,是臣妇与儿媳唯一的念想。”   “自这孩子出生,臣妇与儿媳恨不得日日盯着看着,生怕他有半点不是。”   “偏偏还有人见不得这孩子,操克夺之权,致暴殄轻生之祸,若是臣妇家务疏懒,乃至后宅生了祸患,那臣妇也无话可说,可哪料得时至今日,竟有人踩着皇家的颜面横行无度。”   “太后娘娘,臣妇好歹也在宫中养过几年,是正经的宗室郡主,论辈分,她还要喊我一声姑姑,如此这般,是完全没把臣妇,没把宗室,没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若是先帝还在,哪里会纵容这等倒行逆施,晚辈的反倒是能踩着长辈的脊梁嬉笑。”   赵云安蓦的竖起耳朵听,杀人凶手呼之欲出。   赵老夫人哭得差些晕过去,蓦的,赵云安觉得屁股一痛,正是祖母狠狠掐了他一把。   小婴儿会意,立刻扯着嗓门大哭起来。 第12章 阴谋   太后在接见赵老夫人的时候,便知道她的来意,可此刻听着哭闹声依旧脑仁作疼。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郡主扶起来。”   太后一声厉喝,宫女们搀扶的搀扶,哄孩子的哄孩子。   可赵老夫人瘫软在地,孩子也嚎啕大哭,差点掀翻了太后的寿华宫。   太后心底有些恼怒,但见赵老夫人比她还小了两岁,如今却满头华发,看着好不可怜,倒是也生出几分同情来。   到底是在宫中养过几年的正经郡主,谁知青年丧夫,中年丧子,日子过得不算顺遂,偏偏还遇上了那么个孽障。   “□□,你先起来,此事哀家定会帮你做主。”太后开口道。   赵老夫人这才将将收了眼泪,含泪哭道:“娘娘,臣妇实在是被逼到了绝境。”   见自家祖母收了阵仗,赵云安这才止住哭声,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噙着眼泪的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来:“□□,好歹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来,否则你让哀家怎么做主?”   赵老夫人抬头紧盯着太后:“珠玉郡主所作所为,娘娘真的不知吗?”   太后脸色淡了下来:“你儿子在前朝弹劾,你又来后宫哭诉,你们母子这是想要了珠玉性命吗?”   “若非珠玉郡主逼迫太过,何至于此?”   太后拧眉道:“赵家有点风吹草动,你便狐疑到珠玉身上来,可有真凭实据?”   赵老夫人凄然笑道:“那奶娘刚被抓,还未提审一二,便有顺天府来提人,人被带走不到片刻便畏罪服毒,这可是赵家的家生子,里里外外却查不到丝毫踪迹。”   “除了珠玉郡主,谁人还与出生婴儿有仇?除了珠玉郡主,谁人还有这番能耐?”   太后眼神一冷。   赵老夫人口口声声质问珠玉,背后何尝不是在责问她与禄亲王,若不是他们,珠玉不过是一郡主,哪里有这般能耐。   赵云安大眼睛的泪珠都挂不住了,珠玉郡主?   一个郡主好端端的为何要害他?   赵老夫人怆然涕下:“娘娘为了私欲,竟是要遮天蔽日吗?”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猛地发怒。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宫女禀:“启禀太后,珠玉郡主求见。”   “让她滚回去闭门思过!”太后怒道。   外头一阵喧闹,显然被宠坏的珠玉郡主并不服帖,闹腾着要闯进来。   赵老夫人道:“娘娘,郡主不把永昌伯府放在眼中,如今也并不把寿华宫放在心上。”   “殿前喧哗,无规无矩,还不把她叉出去。”   珠玉郡主到底是没能闯进来,她这才意识到此次与以往不同。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捏了捏眉心:“这孽障东西惯来任性,可禄亲王膝下只有一女,又能如何。”   这次不用赵老夫人暗示,赵云安又扯着嗓门大哭起来。   感情为了个疯子郡主,就不顾他小儿性命。   赵老夫人也道:“惯子如杀子,郡主今日视朝堂律法于无物,焉知他日不犯下杀身大祸?”   “娘娘和禄亲王一番爱女之心,难道圣人与皇后也能一味容忍。”   太后脸色变幻莫测。   赵老夫人忽然磕了一个头,伸手将襁褓一把塞进太后怀中。   “娘娘执意如此,臣妇今日便将孩子留下,任凭珠玉郡主处置,左右不过是一条性命,大不了臣妇陪他一道儿走黄泉路。”   说完这话,赵老夫人竟是扭头就走,半点不停留。   太后追出去几步,却也没能拦住。   低头一瞧,对上的却是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太后忍不住就是一怔。   “太后娘娘,这孩子……”   太后却抱着孩子回到宫内:“你们都退下。”   赵云安猛地支棱起来,暗道太后遣退左右,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吧,祖母你快回来。   谁知等宫人都退下,太后低声道:“出来吧。”   她脸上余怒未消,却眼底分明一派冷漠。   禄亲王从后走出,看起来病恹恹的王爷,居然比嚣张跋扈的女儿更早入宫,还早早的藏在了太后宫中。   他走过来看了眼孩子,评价了一句:“跟赵二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早让你好好管教珠玉,你偏不听,这才有今日之祸。”太后嗔怪道。   “□□有句话说的对,皇帝和皇后对珠玉不满已久,只因你我隐忍不发,这次可算是被他们逮着机会了。”   “你皇兄纵然仁慈,但也遵从国法。”   禄亲王无奈道:“母后是知道的,自从赵二死了,珠玉便整日里疯疯癫癫,原以为她嫁了人生了孩子会好一些,谁知道愈发疯了。”   想起珠玉郡主嫁人后不敬公婆,鞭打郡马,弄得肚子里的孩子七个月就早产,一直以来病病殃殃,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珠玉自己也不能再生,好容易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居然就去杀赵二留下的孩子。   太后连连叹气:“永昌伯拼着得罪你我,也要闹到皇帝面前去,这次不能不管了。”   禄亲王却笑了起来:“永昌伯这么一闹,本王反倒是安心了。”   太后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沉下来,瞪了他一眼:“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前有赵二,后有珠玉,若是泄露一二,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谁知禄亲王大笑不已:“母后你糊涂了,本王是亲王,抄哪的家,诛谁的族?”   太后拧眉道:“那也不能如此放肆。”   “母后且安心,赵二已死,永昌伯显然并不知情,不然哪敢如此弹劾珠玉,他闹得越大,你我越是能够安心。”   太后皱眉:“这事儿你早知道?”   禄亲王笑道:“珠玉办事,哪有这般利落的。”   “不过她确实是放肆了一些,且口无遮拦,再留她在京城也是祸害,不如趁着此次打发出去,也好省了诸多麻烦。”   禄亲王提起女儿,浑然没有在外人面前的宠爱纵容。   太后也是频频点头:“这样也好。”   “至于永昌伯府……以后倒是不用时时盯着,趁着此事,儿子会负荆请罪,还能赢得一二好名声。”   太后母子轻描淡写的商定着,显然并不把永昌伯府放在心上。   被太后抱在怀中的赵云安,此刻却如遭雷劈。   原以为要害他的是疯癫郡主,是他爹死前留下的风流债。   可哪想到亲爹的死别有内情,从太后与禄亲王的话里分析,怕还是要不得的事情,指不定是谋反叛乱的大事!   吾命休矣!   赵云安努力做着深呼吸,免得激动太过,露出痕迹来。   忽然,禄亲王咦了一声,看着襁褓道:“这孩子眼睛水汪汪的,瞧着像是能听懂我们的话。”   太后低头看了眼,嗤笑道:“才满月的孩子,连人都看不清,哪里能听懂人话。”   禄亲王伸出手捏住赵云安的鼻子,佩戴的玉戒一片冰凉。   赵云安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忘了呼吸,片刻又张开嘴大口大口吸气,可怜巴巴的挣扎起来。   太后拍掉他的手:“你莫不是也疯了,□□故意将这孩子留在宫中,但凡他少一根头发丝,唾沫星子都能把本宫淹死。”   禄亲王嗤笑道:“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   瞧胖乎乎的孩子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可怜,禄亲王心情大好,还说:“赵二也是运气,临死前还能留下一条血脉。”   “母后,赵二都那样了还能生孩子,你说这孩子会不会是永昌伯的种?要不然他何必为了弟弟的孩子,连伯府都不顾了。”   太后没好气的骂道:“胡诌什么,赶紧出宫吧,免得被人抓住马脚。”   谁知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第13章 心惊   赵云安眼睁睁的看着禄亲王消失,恨不得突破生理极限抓住他。   太后已然收拾整齐,坐下来逗弄着赵云安:“皇帝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赵云安吃力的转头去看。   相比起病恹恹的禄亲王,皇帝看着至少比他大了二十岁,鬓边花白,也不知这兄弟俩是真的年龄相差大,还是当皇帝费心费力才显老。   母子俩站在一起,倒像是同龄人似的。   皇帝眉宇间挂着一个川字,进门目光就落到了襁褓上:“这就是赵家那孩子?”   “皇帝也过来看看吧。”太后叹着气说,“□□这次也是气急了,方才将孩子扔在本宫这儿,只说任由珠玉处置。”   “胡闹!”皇帝皱眉,也不知在骂赵老夫人,还是珠玉郡主。   太后摇头道:“可不就是珠玉这丫头胡闹,仗着是她父王唯一的孩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迟早要把这天都捅出一个窟窿来。”   唯一的孩子……   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禄亲王再不能有孩子,这辈子注定无子,皇帝心底的忌惮就去了一半。   脸色缓和下来,皇帝沉吟道:“也有朕的过错。”   太后轻拍着赵云安的襁褓,淡淡笑道:“皇帝怜惜幼弟,对珠玉圣眷有加,何错之有,只怪禄亲王夫妇都是体弱多病的,一个时不时重病在床,另一个一年里头,倒是有大半年都在温泉庄子上待着,珠玉自小无人管教,哀家又太骄纵了一些,这才酿成今日之祸。”   “赵弛之死,虽不是珠玉所为,也与她脱不开干系,永昌伯隐忍一年才发作,那也是珠玉自己做的孽。皇帝下令三司会审,也算是给永昌伯府,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只是皇帝,若说珠玉肆意妄为、横行莽撞,必定是有的,可说她草菅人命,哀家却是不信的,会不会是那些刁仆欺上瞒下,仗着禄亲王府的名声作祟?”   赵云安旁听着,暗道这太后真是好本事,几句话的功夫,以退为进,倒是将珠玉郡主草菅人命的事情,开脱的干干净净。   至此,赵云安心底明白,即使珠玉郡主犯下了天大的错,看在太后和禄亲王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追究到底。   果然皇帝听了,脸色更加缓和:“母后方才没见珠玉?”   “进来了哭哭啼啼不成样子,反倒是头疼。”太后转身看向皇帝。   “皇帝才是天下之主,哀家虽是太后,也不该因为妇人之仁,乱了前朝大事。”   “哀家只恳求皇帝,珠玉千错万错,也是你弟弟唯一的女儿,且留下她这条性命。”   若不是受害人是赵家,赵云安甚至都想为这位太后鼓掌,明明与禄亲王诸多暗谋,打定主意让珠玉郡主成为挡箭牌,此刻却像是个全心全意为郡主谋划的老祖母!   皇帝心底最后一分戒心终于放下。   “方才三司会审的折子已经呈上来了,母后可以看看。”   太后接过手第一看,就是重重拍案:“孽障,这个孽障东西,竟敢如此任性妄为!”   “这折子朕压下了。”皇帝开口道。   “但是母后,珠玉不能在留在京城了。”   太后微微合上眼睛,许久才道:“送她去凉州吧,丁郡马就是凉州人士,去了那边远离京城,也能忘了这边的人和事,重新变成小时候那乖巧听话的孩子。”   皇帝点头道:“这样也好。”   就这?   赵云安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把她送到郡马的原籍故乡,那跟放狼入羊圈有什么不同,这都能算惩罚。   可显然在皇帝和太后的眼中,远离京城繁华,去往荒凉偏僻的凉州,已经是对珠玉最大的惩罚。   商定此事,皇帝才有心思低头去看襁褓中的孩子。   “看着倒是胖乎,眉眼间有赵家人的好相貌。”   躺在襁褓中的小小婴儿皮肤白皙,眉目生动,脸上的肥膘也肉嘟嘟的,皇帝一眼看去,竟觉得比自己那几个儿子都长得好,该说不愧是赵家人吗?   太后笑着说道:“得亏珠玉疯疯癫癫,行事也没有章法,这才让赵家看出破绽,也没真的害了这好孩子。”   “到底是受苦了。”   皇帝说着,伸出手指想逗弄一下孩子。   赵云安正憋着一肚子的话,一把拽住皇帝的手指,对着他就是一阵咿咿呀呀的输出。   小婴儿的手指软绵绵,嫩呼呼,就像是一团云朵裹住了自己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让皇帝微微愣神。   嫩豆腐一样的小脸上,表情生动无比。   这孩子喜欢朕。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自然不缺旁人的敬慕,宫中的孩子也被教导的乖巧懂事,对他这位父皇敬仰有加。   可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皇帝心知肚明   如今手指被抓着,听着小婴儿咿咿呀呀的话,皇帝心底忽然升起几分温情来。   这就是眼缘吗,他一看这孩子就觉得喜欢,更难得的是,这刚满月的孩子也喜欢他,并不像其他孩子一般哭闹畏惧。   最难得的是,大约同样有李家的血脉,皇帝竟从这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脑补了一番的皇帝,觉得眼前的小婴儿愈发眉清目秀可人疼,忍不住伸手将襁褓抱了起来。   太后见了,心底倒是吃惊。   她可知道皇帝最不耐烦孩子哭闹,即使是最受宠爱的二皇子,皇帝也未曾抱过。   再一想,这孩子是赵家人,又不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皇帝喜不喜欢都无妨。   太后露出和煦笑容:“难得这孩子与皇帝投缘,皇帝可多多赏赐,也算安抚赵家。”   被抱着的赵云安却生无可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皇帝,我想告御状,奈何你不中用啊!   皇帝瞧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忽然笑道:“可是喜欢这个?”   说着,竟是将领口的一对祝寿纹红宝石纽扣摘下来,在小婴儿的面前晃悠着逗他。   赵云安更生气了,说正事儿呢,别打岔。   “看来是喜欢。”见孩子眼睛都瞪圆了,皇帝满意道。   皇帝有些自得,他还是懂孩子的,小婴儿都喜欢这般花花绿绿的鲜艳眼色,便将纽扣塞进了孩子的襁褓中:“这是朕的赏赐,你也算福大命大,以后可得好好长大,等将来读书上进,跟你爹一样高中探花,也算是一桩美事。”   太后在旁笑道:“当年赵弛高中探花,打马游街时万人空巷的盛况,哀家至今都记得。”   母子俩笑起来,好一派其乐融融。   赵云安差点没忍住翻白眼,高中探花,然后倒霉的被深藏不露的太后、阴险亲王、疯子郡主葬送性命吗?   求求你们自家人去祸害自家人,放过他们赵家。   皇帝叹了口气,招手道:“马原,你亲自将这孩子送回去,告诉永昌伯,赵家的委屈朕心底知道。”   “是,陛下。”大太监马原应道。   有了皇帝发话,马原自然不敢轻忽,一路上不假他人之手。   赵云安,生无可恋,连皇帝的宝石纽扣也无法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马原一低头,正好能看见小孩儿嫩生生的脸颊。   “赵小少爷也是有福,若不是……这次怕是悬了。”   赵云安狐疑的看向他,指望这位御前第一大太监再多说说,但马原为人极为谨慎,即使是在小婴儿面前也再不多说一个字。   一路上,赵云安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想催促。   马原注意到他的动作,倒是笑了一声:“瞧着确实玉雪可爱,怪不得陛下也喜欢。”   “公公,到永昌伯府了。”轿外传来声音。   马原忽然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这才抱着他走下去,赵云安已经安分下来,左右他说得再多,也没有人能理解婴儿星语。   谁知刚下轿,马原脸色微变。   赵云安抬头看去,那永昌伯爵府门口,正脸色苍白,负荆请罪的劳什子王爷,可不就是阴险毒辣的禄亲王! 第14章 义父   堂堂一国亲王,圣上亲弟,太后幼子,曾有过救驾之功,禄亲王这般负荆请罪,顿时吸引了整个京城的视线。   原本满朝文武,明里暗里等着看永昌伯爵府的笑话,谁不知道有太后和禄亲王在,珠玉郡主满身都是护身符。   得罪了太后和禄亲王,那不就得罪了皇帝,永昌伯府以后怕是没了前程。   哪知道峰回路转,一贯宠女无度的禄亲王,竟然幡然醒悟!   只见禄亲王只穿薄衫,身负荆条,在永昌伯爵府门口便要跪下请罪:“犬女无状,犯下大错,皆是本王宠溺纵容之过。”   赵骏早已得到消息,哪里敢让这位亲王跪下,连忙一把扶住:“王爷这是要折煞下官,王爷爱女乃人之常情,偶有偏听不明也情有可原。”   “可若不是仗着本王的权势,这孽障哪敢犯下塌天大祸,若不是永昌伯清正刚直,勇于弹劾,陛下与本王还不知道要被隐瞒多久。”   禄亲王原本就是一副病弱模样,此刻看着,更像是因为逆女伤心欲绝的痛苦父亲。   “本王辜负了皇兄的信任,对不住天下黎明百姓,本王愧对祖宗啊!”   赵骏的嘴角微微抽搐,他迅速藏住眼底的不耐,硬生生逼出眼泪来:“禄亲王大义灭亲,让郡主与庶民同罪,如此高义,让下官心服口服。”   在禄亲王出现的时候,赵骏就知道此事定是到此为止。   禄亲王这番做派会成就了他的好名声,他若是受了礼,反倒是显得不知好歹。   说完,竟是后退一步,行了大礼:“下官多谢禄亲王,为满朝文武,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旁观这一幕的马原垂眸,眼底泛着寒光:“禄亲王与永昌伯握手言和,重归于好,陛下听闻,定会欢喜异常。”   “马公公。”赵骏似乎这才发现他。   禄亲王也收起了眼泪,擦了擦眼角道:“是本王的不是,没管教好女儿,反倒是给皇兄添了麻烦,从今往后,就让那孽障去凉州好好反省,若不能改过,这辈子也别想再回京城。”   马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盈盈道:“有禄亲王在,想必郡主定会改过自新。”   赵骏心底一冷。   没等禄亲王再表忠心,马原转身将孩子递给赵骏:“永昌伯,圣人知晓赵家忠义,今日与这孩子投缘,特令送来见面礼。”   赵云安终于回到大伯的怀中,将脑袋一埋,懒得去看禄亲王的虚伪假面。   随着马原的话,一样样礼物被抬进了永昌伯府,从御赐如意到绫罗绸缎,显然,皇帝这是打算给永昌伯府做脸。   最为珍贵的,却是已经塞进襁褓的那颗领口盘扣,那可是皇帝亲手从龙袍上摘下来的。   “这对盘扣乃圣上亲手所赐,还请伯爷收好。”   赵骏连忙替小侄儿道谢。   马原并未多留:“永昌伯留步,咱家还需回宫覆命。”   “公公慢走,明日本官再进宫谢赏。”   谁知一回头,禄亲王居然还在,并且目光落到孩子身上。   赵骏下意识的收紧手臂,下一刻又放松下来,他心底明白,禄亲王与珠玉郡主不同,他看似孱弱,实则深谋远虑,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王爷今日劳累,可要先回府休息?”   禄亲王摇了摇头,忽然说了句:“这是皇兄最喜欢的一对祝寿纹。”   “臣替侄儿,多谢圣人厚爱。”赵骏遥拜道。   禄亲王笑了一声,忽然伸手去摸孩子的脸颊。   赵云安早从他们对话中得知,自家老爹的死跟太后母子脱不开关系,哪里受得了他的抚摸,张嘴就是一口。   可惜小婴儿吃奶的劲儿,禄亲王不以为然,反倒是笑了一声:“瞧着倒是生龙活虎,没因那孽障伤了身体。”   赵骏心知,禄亲王对珠玉郡主的所作所为定然心中有数,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只是戏都演完了,禄亲王为何还是不走?   没等赵骏想通,禄亲王忽然问道:“这孩子是赵二的遗腹子,出生之后又多灾多难,听闻乡野人家,这样的孩子会寻一个干亲,以免除灾祸,很是灵验。”   “永昌伯,不如本王来做这个义父,你意下如何?”   说着,竟是低着头逗弄孩子:“孩子,你早早没了父亲,从今往后本王给你当父亲,定会像亲生父亲一般疼你爱你。”   赵云安都被这家伙的无耻惊呆了,哪有害死了人老爹,差点还害死了他的小命,转头笑盈盈的要给他当爹的!   他跟从未谋面的亲爹没感情,可谁要毒蛇当义父,这岂不成了认贼作父?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云安无法,只得使出小婴儿的终极大发,嚎啕大哭起来,势必要打断这荒谬的主意。   “哦哦哦,安儿是不是饿了累了,王爷,这孩子怕是饿了!”赵骏忙道。   禄亲王却笑着说:“那不如让人抱进去喂奶,我们也好商议拜干亲的事情。”   赵云安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小脸涨的通红,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手舞足蹈。   “王爷,此事怕是不妥吧……若是按母亲的辈分,下官还得称呼王爷一声叔叔才对,这孩子已经是王爷的孙儿辈。”   赵老夫人也是宗室郡主,还在先帝和太后膝下养过两年,虽比禄亲王大了许多,可实际上赵骏赵弛与珠玉郡主才是同辈人。   “咱们各自论各自的辈分,不妨碍的。”禄亲王笑道。   禄亲王逼到如此,赵骏便知道,此事不给个说法,禄亲王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了主意,但赵骏也绝不可能让侄儿认下这么一门滔天富贵的干亲。   “下官知晓王爷好意,只是可惜这孩子没有福分。”   禄亲王笑道:“本王愿意,他如何会没有福分?”   赵骏却苦笑道:“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侄儿是在盂兰盆节出生,家中母亲信奉佛教,怕孩子八字轻容易生病,早早的便让人去请了一尊地藏菩萨回来,让孩子拜做义父供奉。”   “什么?拜菩萨做了干亲?”禄亲王皱眉,似乎在怀疑。   赵骏无奈道:“可不是吗,下官也觉得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事不妥,可耐不住孩子祖母的一番爱子之心。”   “便想着拜了也就拜了,不过是费一些香火钱,便没阻止。”   禄亲王打量着赵骏的神色,见他面露懊恼,似乎后悔早早给孩子拜了菩萨当干亲,反倒是没了他这个正经的义父。   半晌,禄亲王倒是笑了一声,道:“罢了,本王总不能跟菩萨抢位置。”   “不过本王与这孩子也投缘,将来若是有用得上本王的地方,永昌伯尽管开口就是,本王绝无二话。”   赵骏笑着,终于将禄亲王送走。   看着禄亲王的背影,他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笑容,可一转身进了永昌伯府,却都成了冰霜酷寒。   “伯爷,你说王爷是真心的吗?”永昌伯的心腹常松低声道。   永昌伯并未回答,只是冷冷一笑。   当今圣上看似仁慈,实则多疑多思,即使是亲弟弟又如何,皇家是最不讲究亲情的地方。   可这位禄亲王却能多年受宠,在朝上一呼百应而不被忌惮,可见其本事。   赵骏很不想去趟这皇家的浑水,再看怀中嫩生生的小婴儿,这要是掺和进去,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幸好,这一次虽然兵行险招,却也能换的这孩子的一世安宁。   赵云安嚎啕大哭也花了大力气,此刻小脸也花了,鼻尖也红了,大眼睛都成了肿眼泡,看着好不可怜。   这会儿又饿又累,赵云安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解解馋。   这幅小模样看得赵骏心底柔软,连带着方才的冰霜也融化了,闹这一场冒险了些,但若为了这孩子,也是值当。   赵骏也不太会抱孩子,但赵云安分外乖巧,他也就没递给旁人,一路抱到了椒兰院。   谁知还未进门,倒是撞见了一个人。 第15章 改嫁   “伯爷!”   来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模样姣好,头发丝都挽得整整齐齐,穿着深褐色的衣裳,乍一看与赵老夫人竟有几分神似。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看着眼熟,一想都是如意园的人。   赵骏一顿,目露意外:“白嬷嬷,你从庄子上回来了?”   白嬷嬷行了礼,点头道:“幸受老夫人厚爱还惦记着我,老婆子在乡下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椒兰院打个下手,免得二夫人顾不过来。”   一听这话,赵骏立刻知道,定是赵老夫人忧心椒兰院,又怕刘氏寻的人不妥当,这才把赵弛曾经的奶娘请了回来。   “有白嬷嬷在,母亲也能放心了。”   白嬷嬷抬头去看他怀中的襁褓:“这就是七少爷吧,像,真像。”   赵骏原本已经到了椒兰院门口,遇见了她,索性不再进门,反倒是将孩子交给了她:“闹腾了半天,安儿也该累了,以后就劳烦嬷嬷了。”   “请伯爷放心,只要有老婆子在一日,定不会让人怠慢了七少爷。”白嬷嬷接过孩子。   她显然很会抱孩子,调整姿势之后,比赵骏抱着不知道舒服多少,晃悠两下,赵云安都有些迷糊想睡。   只是这白嬷嬷是谁,赵骏居然这般信任,直接将自己交给她了。   一进椒兰院,赵云安就发现了不同。   以往除了珍珠翠玉,金氏房里丫鬟不多,洒扫的婆子和丫鬟寻常不进屋。   可是现在,椒兰院的丫鬟婆子整整多了两倍,不止如此,进了主屋,珍珠与翠玉身前站着一个人,正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大丫鬟柳心。   “嬷嬷回来了。”柳心迎了上来。   白嬷嬷先抱着孩子,让金氏看了一眼,这才将孩子交给奶娘,在旁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等他吃饱喝足了,又抱到了金氏身边放下。   回到母亲的身边,赵云安心神一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白嬷嬷看着这一幕,微笑着说:“柳心姑娘,还得劳烦你去如意园走一趟,告诉老太太七少爷已经回来了,如今吃了奶睡下了。”   柳心一愣,看了眼金氏。   金氏笑着点头:“快去吧,免得母亲担心。”   柳心这才撩开帘子出去了。   人一走,翠玉就松了口气,珍珠回头瞪了她一眼。   翠玉吐了吐舌头,低着头不敢说话。   白嬷嬷坐在床边,看着金氏靠在床头,轻拍着孩子的慈母模样,眼底还算满意,过了一会儿,见孩子似乎睡熟了,她才开口道:“二夫人,老婆子初来乍到,但仗着奶过二郎一场,心底有些话不吐不快。”   白嬷嬷为何而来,金氏心知肚明,连忙道:“白嬷嬷是官人的乳母,那也就是我的乳母,有话还请直说,不必顾忌。”   白嬷嬷看了眼两个丫鬟。   金氏道:“你们两个去门外守着。”   等丫鬟们退了出去,白嬷嬷目光如炬的看着金氏,一直把她看得满身不自在。   “二夫人,恕老婆子说一句僭越的话,您年轻貌美,嫁妆又很是丰厚,在娘家得长兄喜欢,青年守寡总是难熬,二夫人若是愿意改嫁,想必老夫人与伯爵爷都不会拦着。”   金氏轻拍孩子的动作一顿,薄怒满面:“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虽与官人缘浅,可既然已经嫁进了赵家,那这辈子就是赵家的人,心中从未有改嫁之心啊。”   “二夫人息怒。”白嬷嬷脸色不变。   “这青年守寡的日子,便如枯井稿灰,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十年二十年的长夜难眠,又岂是常人能忍的,更何况一辈子的事情。”   “相比起来,二夫人若是想改嫁,大可以求了老夫人与伯爷,他们非但不会阻拦,指不定还会多多的补贴。”   “有丰厚的嫁妆,又有娘家撑腰,即使找不到门第高的,可小门小户总是不难,夫人有嫁妆傍身,到哪儿都能穿金戴银,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个贴心人,冬日不会冷了心。”   金氏沉下脸来:“好你个白嬷嬷,你是官人的乳母,也是母亲看重专程请回来教我的,如今倒好,进门不想着指点,光想着劝我改嫁,这是安着什么心?”   白嬷嬷见她动了真怒也不急,继续说道:“二夫人不用担心永昌伯府,只要七少爷能留下,老夫人与伯爷绝不会阻拦。”   “夫人年轻,孩子还会再有,何必在这深宅大院磋磨光阴。”   赵云安原本喝饱了昏昏欲睡,舒服的享受着母亲的轻拍,谁知忽然听见这一场。   他不敢睁眼,只是竖着耳朵听,于情于理,他也是同意母亲改嫁的,毕竟守寡的女人多艰难,金氏那么年轻,犯不着为了他死去的老爹浪费后半辈子。   如果母亲想改嫁,赵云安也会举双手支持,绝不会怨怪她。   金氏冷声道:“嬷嬷不必再说了,珍珠——”   “看来二夫人是打定主意,守寡不嫁了?”白嬷嬷打断她的话。   金氏低头看向孩子:“那是自然,天可怜见,我从未动过改嫁的心。”   得了她的回答,白嬷嬷起身行礼:“二夫人恕罪,老婆子并非有二心,只是同为女人,心知守寡艰难,不想二夫人年纪轻轻的将来后悔。”   金氏缓和了脸色,冷哼道:“嬷嬷也不必试探于我,从进赵家门那一日开始,我便已经做足了准备。”   白嬷嬷垂下眼帘,显然明白了金氏话里头的意思。   “嬷嬷,如果我说对官人情深义厚,愿意为他一辈子守节,想必你也是不会相信的。”   金氏幽幽说道:“当初的事情嬷嬷也知道,母亲因此总是疑心我,可日子久了嬷嬷就会知道,我绝不是轻浮浪荡之人。”   “二夫人,老婆子绝没有这么想。”白嬷嬷道。   “老婆子的话虽不中听,实在是句句为夫人考虑。”   金氏看着她,叹气道:“嬷嬷,我心底是真的想清楚了。”   “嬷嬷说得对,青年守寡是艰难,可要我说,与其改嫁到不知姓名的人家,指不定这男人有没有良心,丰厚的嫁妆带过去,也不知道多少能花用在自己身上。”   “我虽是商户门第出来的,可打小也见识过不少内宅丑事。”   “世间的男子,但凡生活宽裕一些便都想着娶小纳妾,公侯将相如此,贩夫走卒亦然,就连我哥哥嫂嫂、伯爷大夫人这样相敬如宾的,家里也不清净。”   “我是个小性子的,做不到大嫂那般贤惠,一想到要替别人养孩子,就觉得气得发昏,日子也没法好好过了。”   “我知道嬷嬷担心什么,可在我心底,永昌伯府的日子清净,又有母亲和伯爷照顾,赵家上下没有人敢轻辱了我们母子,椒兰院中更是我说了算。”   “我何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反倒是扔下亲生的骨肉,去旁人家吃苦?”   金氏说着说着,也落下眼泪来。   一番真心话,倒是让白嬷嬷彻底安了心,她忙道:“夫人能与老婆子说这番真心话,那老婆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金氏含泪笑道:“不瞒嬷嬷,若母亲与大嫂是刁钻刻薄的性子,那内院的日子确实是难熬,可她们都是好人,并未因官人的事情迁怒于我,反倒是多有宽容,在椒兰院,反倒是比在娘家时还要自在一些。”   赵云安听着,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听着母亲的话,似乎在她心底,守寡反倒是比改嫁更好,他一时不知该安心,还是为她感到伤心。   白嬷嬷看金氏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夫人若是立意如此,那老婆子定然尽心尽力,与夫人一起将七少爷养大成人。”   “我年纪小,也并未正经的学过管家,还请嬷嬷多多教我。”   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乍一看,倒像是一对亲母女。   金氏心底稍安,知道自己是过了这一关,从今往后,白嬷嬷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很快,金氏就知道冒险对白嬷嬷说了真话很值得,白嬷嬷没来之前,虽然有珍珠翠玉在,椒兰院的丫鬟婆子似乎也都听话,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做事情不大趁手。   可白嬷嬷一来,院子顿时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白嬷嬷料理院子,金氏就在旁边看着,倒是看出许多门道来,心底啧啧称奇。   这永昌伯府的门第,从上到下,从小丫鬟到老太太,每个人都藏着八百个心眼子,不是人精还真的料理不来。   看了几日,金氏忍不住拉着白嬷嬷感谢,又说:“如果不是嬷嬷过来了,这些丫鬟婆子偷奸耍滑的,偏偏我还真信了他们,被蒙骗了过去。”   白嬷嬷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家生子,虽说可信,可一个个盘根错节的,最是油滑,夫人进门晚,摸不到门道也是正常。”   金氏连连点头。   赵云安躺在襁褓中,也是跟着点头。   他最近有个新的爱好,那就是跟着亲娘一起看白嬷嬷收拾下人,比话里头的机锋比唱戏还要精彩。   殊不知他看得热闹,此刻永昌伯爵府门口却更加热闹。   珠玉郡主大张旗鼓,带着十个大箱子的赔礼登门道歉! 第16章 爱意   下人禀报珠玉郡主拜访的时候,刘氏内心是崩溃的。   赵云安中毒的内情,金氏被蒙在鼓里,可刘氏却略知一二。   原想着等珠玉郡主被送到凉州,永昌伯府就能彻底清净下来,谁知道这位郡主临走之前,居然绕道前来拜访。   “夫人,珠玉郡主还在门口等着,她说以前多有冒犯,特来谢罪。”   刘氏手中帕子都抓烂了:“伯爷还未回来吗?”   “这个时辰,怕是还在朝上。”   “派去禄亲王府的人呢?”   “还没回来,快马来回至少也得一盏茶时间。”   “夫人怎么办,前头快要拦不住了……”   “母亲这段日子一直病着,不能让她忧心。”刘氏一咬牙,“让家丁将内宅守着,不许任何人出入,我去会会她。”   刘嬷嬷有些担心:“夫人,不如还是等伯爷回来。”   “人都上门了,她郡主的头衔还在,总不能把她堵在门口。”刘氏头疼道。   “就算我们想堵,也得堵得住啊……”   到底是带着人到了前厅。   一见面,刘氏心底就是一惊。   她也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珠玉郡主,那时候郡主虽然嚣张跋扈,可娇艳华贵,哪像现在瘦骨嶙峋,几乎撑不住头上的珠翠。   来人眼睛通红,眼底青黑,所幸看着神情还算平静,刘氏心底念佛,只求珠玉郡主是真的吃了教训,为了道歉而来。   “臣妇见过郡主。”刘氏掩住眼底惊讶。   珠玉郡主直勾勾的盯着她:“永昌伯夫人,本宫亲自登门道歉,怎么不见苦主出来相见?”   刘氏心头一跳:“可是不巧,那孩子这两日着了凉,有些不适,实在是无法见人。”   “孩子病了,让他母亲出来也是一样的。”珠玉郡主指了指外头抬着的几个大箱子,“本宫可是带足了赔礼,她不会不给这面子吧?”   刘氏哪里敢让金氏出来,到时候珠玉郡主发作,怕是要惹出大乱子来。   “郡主有所不知,金氏是个福薄的,自大生了孩子便有些不大好,一直缠绵病榻。”   “还请郡主原谅则个,我是孩子大伯母,也可替他谢过郡主的赏赐。”   看似平静的珠玉郡主,猛地拍案:“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打马虎眼。”   “今日她若是识相,赶紧出来接了这赔礼,这桩事就到此为止,若是不来,本宫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竟敢藐视皇室。”   刘氏被她吓得心惊肉跳,又是难堪,碍于眼前人的身份,却也只能连声解释:“郡主恕罪,金氏实在是病得起不了身,绝无任何不敬之意。”   “起不了身,抬也得把她抬出来!”珠玉怒道,“来人,去请那金氏出来。”   她神色癫狂,显然已经失了心智。   侍卫面露难色,都未动弹。   刘氏见状,心底一松,幸好珠玉郡主虽然疯了,可她身边的人却还没疯,不会跟着一起在永昌伯府胡闹。   哪儿知道,珠玉郡主见他们竟然不动,越发恼怒:“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以为本宫失了势,如今连本宫的命令都不听了。”   刘氏忙道:“郡主稍安,等她身体好一些,以后定会……”   谁知珠玉郡主竟是一把推开她:“放屁,你明知道本宫今日便要离开京城,指不定盼着我死在凉州,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刘氏惊叫一声,若不是丫鬟扶了一把,怕是要直接撞倒。   刘嬷嬷惊呼道:“珠玉郡主,你是郡主,可我家伯夫人也是有诰命的,怎敢如此放肆。”   侍卫也劝道:“郡主,此行原为送礼,闹起来反倒不美。”   “啪!”   珠玉郡主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废物,连你也敢忤逆本宫!”   “给我把她找出来!”   侍卫挨了一巴掌,脸色不变,躬身道:“郡主,时辰不早了,礼物已经送到,我们也该回去了。”   刘氏心底微安,闹一场就闹一场,只要熬过今日,珠玉郡主远去凉州就好。   珠玉郡主愤怒的站在厅中,四下环顾,侍卫们看似恭敬,却无一人听话,而永昌伯府的丫鬟小厮低着头,指不定都在笑话她。   “好好好!”珠玉郡主猛地冲过去,竟是一把抽出侍卫佩刀,“你们不找,我自己找!”   “郡主!”侍卫心惊。   珠玉郡主回头就是一刀,她也曾学过骑射,此刻又疯癫的毫无顾忌,竟是逼退了侍卫。   “快,快拦住她!”刘氏惊叫道。   永昌伯府的人想要上前,一边碍于珠玉郡主手中利刃,一边也碍于她的身份。   珠玉郡主肆无忌惮,一路奔袭,但凡敢拦着她的都被砍伤。   可不管是侍卫,还是永昌伯府的人,却不敢对她下杀手,谁都知道别看珠玉被发配到凉州,可她依旧是禄亲王独女!   一时间,满府的人,竟是拦不住一个女疯子。   珠玉郡主提着刀,刀刃上还沾着血,迳直往椒兰院去。   熟门熟路,竟是将侍卫都甩了开去。   椒兰院里,金氏与白嬷嬷相处的极好,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见孩子打起哈欠来,金氏笑着说道:“方才还精神着,这会儿又困了。”   “孩子就是要多吃多睡才能快快长大。”白嬷嬷笑着说道。   金氏便让珍珠将孩子抱进去休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如今除了赵云安的两个奶娘,珍珠和翠玉也在旁边盯着。   倒是金氏还坐在外头,翻看着白嬷嬷梳理完的账本。   她真心实意的夸道:“往日里我觉得娘家大嫂算账已经厉害,没想到白嬷嬷更甚,这账本条理分明,让人一看就能明白。”   白嬷嬷笑道:“夫人也是极有天分的,这才几日就能上手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尖叫。   没等柳心站出去问什么事,就瞧见廊门走进来一人,竟是提着刀。   “果然藏在这里。”   珠玉郡主形若疯癫,一双眼睛已经钉在了金氏身上,竟是挥着刀就要杀她。   “赵二都死了,你为何还活着。”   “本宫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拥有。”   “就算要去凉州,本宫也要先杀了你!”   椒兰院顿时尖叫成一片,这内院都是丫鬟婆子,哪里拦得住这疯癫的郡主,更别提她身手矫健,逼得金氏在丫鬟们的保护下连连躲藏。   蓦的,金氏想起孩子还在屋内。   珠玉郡主已出现,金氏就全想通了,为何之前孩子中毒一事无人再提,她心惊肉跳,一把拽住白嬷嬷,想着法子想引着珠玉离开。   就在这时候,屋内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   珠玉原本提着刀追着金氏而去,却被这哭声抓住了全部的心弦。   她猛然回头,再不管那边躲躲藏藏的金氏,迳直冲向屋内。   “快拦住她!”白嬷嬷声嘶力竭的喊道。   珠玉却已经踹开了屋门闯了进去。   “碰!”   是察觉不对,躲在门后的珍珠拿起凳子,狠狠砸在了珠玉的后脑勺上。   珠玉浑身一震,竟是不管不顾往里走,珍珠想拦,却被她一刀逼退,反倒是胳膊挨了一刀。   两个奶娘已经吓得不成样子,反倒是平日里粗粗笨笨的翠玉,大吼一声冲过来,懒腰抱住了珠玉郡主。   珠玉郡主竟是毫不犹豫,提起利刃就是一刀,吓得满屋都是尖叫。   “把孩子给我!” 第17章 深爱   刘氏第一次觉得,永昌伯府的院子太大是一件坏事。   这次完了!   若是让那女疯子闯进了椒兰院,害了金氏亦或者赵云安,刘氏可以想像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早知如此,她就该直接将永昌伯府的大门堵住了,任由他们在外叫骂也不开,固然失礼窝囊,可也好过闹出人命。   可谁能想到,珠玉郡主竟是不管不顾,疯癫到如此程度。   我该如何向伯爷交代!   刘氏心底忧虑,一路疾奔,竟是跟侍卫前后脚到了椒兰院,进门见金氏安好,还未松一口气又提起心肝来:“你们还在等什么?”   侍卫们却面露顾忌,他们毕竟是禄亲王派到女儿身边的人,永昌伯府出事了,他们不一定会又是,可珠玉郡主若有事,他们都要提头去见。   “伯夫人小声一些,别惊动了郡主。”   刘氏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这个。”   一看,却是白嬷嬷说着这话。   刘氏暗道不对,再看金氏,虽说整个人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也守在门口没进去,显然也有所顾忌。   心底咯登一下,刘氏快步靠近几步,才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   屋内,只见珠玉散发凌乱,正跪坐在地板上,而她怀中抱着的襁褓,不是赵云安又是谁。   若说方才的珠玉郡主是疯癫的可怕,那么现在的珠玉郡主,宛若变了个人,她怀抱着孩子轻轻唱着摇篮曲,竟有几分慈眉善目。   不去看椒兰院中受伤的仆人,和屋内地面上还未干涸的鲜血,这一幕,倒真像是慈母抱着孩子。   侍卫给了刘氏一个眼神,蹑手蹑脚的朝屋内去,打算在不惊动珠玉的情况下,保证孩子的安全。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1   珠玉郡主紧紧搂着孩儿,口中吟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身体还微微摇晃着,似乎在安抚襁褓中的孩子。   赵云安哪里想到,自己吃饱喝足,一觉醒来看见的不是亲娘,而是这个疯郡主。   被尖叫嘈杂声吵醒,看见疯郡主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时候,赵云安忍不住哇哇大哭,暗道吾命休矣。   禄亲王父女简直都是疯子,这是不搞死他决不罢休吗?   赵云安恶狠狠的瞪着疯郡主。   谁料到,原本气势汹汹,提刀砍杀人的珠玉郡主,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一阵恍惚,竟是安静了下来。   襁褓中孩子与赵二郎相似的眉眼,一瞬间让珠玉郡主觉得,那死去的人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才有了眼前这古怪而荒诞的一幕。   众人不敢擅动,生怕一个不好,反倒是激怒了这疯郡主,害了她手中的孩子。   金氏死死的咬着牙,口中满是血腥味,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侍卫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珠玉郡主身后,伸手想直接敲晕她。   谁知刚举起手,珠玉郡主脸色一变,抓起原本放在一旁的佩刀,回身就是一刀:“谁要害我的孩子!”   侍卫身手矫健,这才躲开了这一刀。   众人被吓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个发作,反倒是伤了孩子。   珠玉却将孩子保护的很好,甚至还有心轻拍着安抚:“别怕,别怕,有娘护着你,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赵云安被她这疯样吓得打嗝,暗道谁会欺负我一小婴儿,只有你啊!   珠玉显然不这么想,她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抓着佩刀,脸颊贴着孩子的脸颊,低声喃喃道:“金玉锦绣堆里乌糟事,他们都要害你,但我不是,我是真心喜欢你,敬重你。”   “二郎,真的不是我害了你,他们都不信我,都怪我,可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赵云安听着她的低语,汗毛直竖。   若是让这疯疯癫癫的郡主,将赵二郎死亡的真相说出来,到时候不只是他,恐怕整个永昌伯府也会遇到危险。   想起那佛面蛇心的禄亲王,赵云安忽然伸出手,轻柔的按在了珠玉郡主的脸颊上。   婴儿的手掌嫩生生,柔软的像一团云朵,温热的触感,让珠玉愣住了。   下一刻,襁褓中的孩子,竟是伸出手指,擦了擦她的眼泪。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珠玉泪流满面,混沌的脑子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她流着泪,搂着孩子,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可怜,却极为可恨!   赵云安却不会可怜她,他可不会忘记这位郡主几次三番的要他性命,方才还提刀追杀金氏。   要不是小婴儿有一颗成年人的心,小命早就被疯子玩完了。   他努力的转头,朝着那侍卫看去,这时候还不动,你小子在等什么。   侍卫显然不傻,飞步上前,用力一砍,顺手接住了孩子,任由珠玉郡主晕厥瘫软在地。   金氏这时候才嘶吼一声,冲进来一把夺过孩子,上下检查确保孩子无碍,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刘氏心底的石头也落了地。   她沉下脸来:“今日我算知道了你们禄亲王府的做派,这是看我们永昌伯府好欺负吗!等伯爷回来,必是要当面问问禄亲王,圣上已经下令,为何还放任她出门作祟。”   侍卫行礼道:“伯夫人息怒,郡主命人抬了歉礼,我等也……”   “你不必与我解释,明日让禄亲王在朝上同圣上解释吧。”   “都说禄亲王礼贤下士,最是宽容,我看是纵容走狗,欺压官眷。”   “竟是欺我永昌伯府无人,可这也是太。祖皇帝赏赐的宅邸,哪容得你等放肆。”   “来人,将他们赶出永昌伯府。”刘氏喝道,“连带着那十个大箱子,我永昌伯府门第低,可还有几分铮铮傲骨。”   不给禄亲王府任何解释的机会,刘氏动了真怒。   连人带箱子被扔了出去,珠玉郡主晕过去倒是安详,侍卫们却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他们口中发苦,原以为是上门道歉,谁知道郡主闹了这么一场。   为首的叹气道:“幸好没闹出人命来。”   至于伤了几个永昌伯府的家丁和丫鬟,想必禄亲王也不会在意。   “先把人抬回去再说。”   “那箱子呢?”   “郡主带来的是歉礼,已经送上了门,哪有转身带回去的。”   永昌伯府内,刘氏忙得脚不沾地,她得安抚金氏母子,又得处理受伤的人,幸亏珠玉郡主看着毒辣,到底是女子,受伤的不重。   白嬷嬷崴了脚,也被扶走休息。   唯有金氏身边的翠玉挨了一刀,要不是救治及时,怕是送了性命。   整顿好一连串的事情,刘氏握住金氏的手安抚道:“弟妹放心,从今往后,但凡是禄亲王府出来的人,我定让他们连伯府的门都不能进。”   金氏受惊过度,此刻整个人还在打哆嗦:“大嫂,你与我说实话,之前安儿中毒,是不是她?”   刘氏一顿。   金氏凄然道:“我就知道,除了她,谁还会与我们母子为难。”   “都过去了。”刘氏忙道,“圣上也发了怒,将她打发去了凉州,这辈子也不一定能回来,你就安安心心的将安儿养大成人。”   金氏含泪点了点头,心底却想起方才珠玉郡主的眼神。   她看向赵云安的眼神,宛如掉入悬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藤蔓。   这样的眼神她以前也曾见过,那是珠玉郡主看赵二郎的眼神。   刘氏只以为她吓坏了,让人断了安神药过来,亲手喂她喝下去。   再一看襁褓,赵云安累坏了,这会儿正呼呼大睡,脸颊红扑扑的,一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   刘氏忍不住笑道:“这孩子倒是胆大,这一点也像二郎。”   金氏勉强露出一丝笑:“是啊,太像了。”   刘氏见她们母子都累了,坐了一会儿,确保无事才离开,临走又想起珍珠与翠玉都受了伤,将自己身边得力的丫鬟留了下来帮忙。   赵云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疯郡主与毒亲王交叉出现,一会儿要杀他害他,一会儿又笑盈盈的喊他儿子。   正当他被两个疯子当球玩儿的时候,忽然天空中出现一只手,直接按扁了两疯子。   赵云安蓦的睁开眼睛,低头抱住他安抚的可不就是赵骏。   小婴儿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禄亲王府欺人太甚,我找他们去!”   一个声音传来,竟是气呼呼的赵云平。 第18章 父子   赵云安越哭越是委屈,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好几年,没来得及享受就穿越,好不容易穿到了王侯世家,原以为能躺平过日子,谁知道出生一个月就差点送了小命。   方才还不觉得,此刻看见赵骏,一肚子的委屈全发作出来。   大伯你怎么才来,你大侄儿差点就没命了。   小婴儿哭得脸颊皱成了包子,涨得红彤彤的,豆大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好不可怜。   跟着赵骏一块儿过来的赵家兄弟俩,看着都心疼不已。   赵云平最是沉不住气,怒而起身:“竟敢欺负我弟弟,我找他们算账去。”   “站住!”赵骏喝道。   赵云平梗着脖子问:“爹,他们都欺负到咱家里来了,你还要让我忍着。”   赵云衢咳嗽了两声,提醒道:“她已经被禄亲王连夜送出京城,你现在冲过去能找谁?”   “父债子偿,那女债也得父偿。”赵云平理所当然的说道。   赵骏看着他,冷笑道:“让禄亲王偿还,你这口气比老子还大。”   赵云平继续说:“爹,你就是太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他们禄亲王府要不给个说法,我要敲登闻鼓去,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连圣人都不管了。”   “反了你!”赵骏冷声喝道。   赵云平气呼呼的,身上带着一股子不服管教的劲儿。   眼看父亲与弟弟要再次吵闹起来,赵云衢不得不扯了扯弟弟的衣袖。   “三弟,非是父亲不愿意为七弟做主,实在是不能为。”赵云衢叹气道。   “有什么不能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哪儿都是这个理。”赵云平哼哼道。   赵云衢提醒道:“七弟与二婶安好,况且圣上已经下旨将郡主送往了凉州,那不管她做过什么,这件事就已经结束了。”   “禄亲王自请罚俸,又亲自登门请罪,咱们不能太过咄咄逼人。”   珠玉郡主疯癫成那样,若是他们不依不饶,圣上与太后不会高兴,满朝文武也会觉得他们得理不饶人。   “难道就这么算了?”赵云平气呼呼道,“凉州荒凉又怎么样,那是郡马的地盘,她又能吃什么苦头。”   赵云衢却冷笑道:“那可不一定。”   “珠玉郡主在京城不敬公婆,忤逆不孝,甚至还鞭打郡马,可凉州是丁家人的地盘。”   凉州山高皇帝远,郡主再蛮横也得看丁家人的脸色。   丁家人当初迎娶郡主的时候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后悔,自然会给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苦头吃。   哭得伤心的赵云安也听懂了这话,抽噎声慢慢小了。   即使如此,赵云平依旧忿忿不平,嘀咕道:“便宜她了。”   说完低头去看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的弟弟,只见赵云安鼻子红彤彤的,看见他,还高兴的笑起来,结果冒出两个鼻涕泡。   赵云平方才还在骂人,这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爹,大哥,你们快看小七这傻样。”   “赵小七,有人欺负你,你倒好还笑得挺开心。”   赵云安吹出鼻涕泡泡时就暗道不妙,下一刻果然被嘲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想擦一擦。   下一刻,一块柔软的帕子伸过来,替他将眼泪鼻涕擦得干干净净。   果然还是帅气大哥最好!   赵云衢跟跳脱的弟弟完全不同,照顾起孩子来温柔呵护,很快将小花猫收拾干净了。   “我来擦。”赵云平看着,伸手拿出自己的帕子来、   啪的一声,赵骏拍开他的手:“毛手毛脚的,别用脏兮兮的帕子碰他。”   “怎么就脏兮兮了。”赵云平不服气,结果一看,帕子上还有他刚吃完的点心渣渣,只得讪讪的收了手。   赵骏瞧见这儿子就头疼:“去你娘那边待着去。”   赵云平耷拉着脑袋,被赶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赵云衢才开口问:“爹,此事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赵骏没直接回答,只是问:“衢儿怎么看?”   “圣上已命三司草草结案,雷声大雨点小。”赵云衢才刚十岁,却已经知道朝堂的事情。   赵骏点了点头。   “可是暗地里,儿子总觉得很是不安。”   赵骏反问道:“依你娘所言,珠玉郡主见到小七后宛若慈母,想必往后不会再害他,衢儿因何不安。”   赵云安咬住手指,想起疯郡主那诡异的歌谣,心底也很是不得劲。   赵云衢眉头微动:“可是要害小七的,真的是郡主吗?”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赵云衢打量着父亲的神色,揣测着他的心思。   赵云安瞪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看,想看看伯父的回答。   谁知半晌,赵骏长叹一口气,亲手将赵云安抱起来。   自嘲道:“先帝不喜永昌伯府,若不是你祖母下嫁,恐怕爵位都不能保住。”   “今上倒是仁慈宽容,可惜他宠信禄亲王,朝堂上除了王首辅一脉,再无人能与他抗衡。”   “伯府犹如小舟,颠沛无依。”   赵云安躺在他怀里,听得耳朵都竖起来,才知道好好的伯府,居然是花架子。   赵云衢不解道:“可儿子听说,禄亲王体弱多病,为人贤能,与人为善。”   赵骏却反问道:“真正的善人,可会容忍膝下独女行凶?”   赵云衢愣住了。   赵骏看着孩子,陷入了回忆:“如今珠玉郡主的恶名,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她才几岁?”   “年幼时候虽然骄纵一些,可也是懂礼数的宗室郡主。”   往深处一想,珠玉郡主身上处处带着突兀。   赵云衢忽问:“爹,儿子有一事不明。”   “都说郡主痴恋二叔,非君不嫁,可当年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门户也算登对,郡主既然得宠,大可以求了太后和圣人的旨意,二叔就算不情愿,难不成还能抗旨不尊?”   “为何要闹到如此境地?”   赵骏眼底闪过冷意:“是啊,为何要闹到如此境地。”   “爹……”   赵骏收回寒意:“此事已了,衢儿只需记得好好读书,将来入仕才有一争之力。”   “孩儿定会竭尽所能。”   赵云安吐了个泡泡,拿不定大伯父到底知不知情,但瞧他的样子,就算不知情,恐怕也是心中有数的。   隔了一日,禄亲王的赔礼加倍的送上门来。   好几大车的东西,沉甸甸的大箱子,几乎快压塌了永昌伯府的门槛儿。   金氏一听就骂:“什么劳什子赔礼,我不稀罕,快快让人扔出去。”   白嬷嬷的脚刚刚能走路,听见这话拦住道:“夫人,不可。”   “这是禄亲王与禄亲王妃送上门的赔礼,不收不成。”   金氏搂着孩子,骂道:“差点伤了我儿子,心底没半点悔意,只想做样子给外头看。”   白嬷嬷劝道:“王侯世家,历来如此。”   “幸而七少爷安然无恙,夫人不如收下这些赔礼,就当是给咱七少爷攒私房钱。”   金氏心底知道,东西已经进了永昌伯府,她不要,也是不可能退回去的。   但她心底就是不甘:“嬷嬷,难道出生高贵就能为所欲为吗?”   白嬷嬷知道她的心结,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咱们家七少爷何尝不是出生高贵,等他长大成人,读书认字,到时候为官当宰,再无人敢轻视。”   金氏很快回过神来:“你说得对,拿到手的东西才是真的。”   一个个大箱子最终还是抬进了椒兰院。   赵云安睁大眼睛看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沉,将家丁的肩头都压弯了。 第19章 藏宝   禄亲王府的人虽疯,出手倒是大方。   之前珠玉公主带过来的十个大箱子依旧在,禄亲王夫妇又添了一些,如今一块儿抬进来,将椒兰院都摆的满满当当。   金氏瞧了,非但不高兴,反倒是觉得心烦。   她伸手抱起赵云安,冷眼瞧着那一个大红木箱子,嗤笑了一句:“瞧瞧,这是要用钱塞住我的嘴。”   赵云安往院子里看了眼,心底也不那么高兴,谁让这些是他的买命钱。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他要好好看看,禄亲王道歉的诚意够不够。   丫鬟打开一个个大箱子,一时间椒兰院里珠光宝气,衬托的禄亲王府财大气粗。   就连金氏和白嬷嬷,都是见惯了朱门锦绣的,此刻瞧了也是震惊。   金氏忍不住蹙眉:“送这般贵重的东西,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白嬷嬷上前,取出一个锦盒来,打开一瞧,竟是一根已经成型的人参。   赔礼的大箱子实在不虚,既有真金足银,元宝堆成的沉甸甸。   也有东珠珊瑚、宝石碧玉水晶碗,最贵重的,是一尊羊脂白玉的玉如意。   “这怕是宫廷御用的东西,也只有禄亲王府敢拿出来送人。”   金氏皱眉道:“这难道不逾越吗?”   白嬷嬷摇头道:“圣人不知道,自然是逾越,圣人知道的,便算不得。”   金氏虽不懂朝廷大事,但也明白过来。   赵云安仰着头去看,也没看出来那玉如意有什么特别,不过是寻常器具,最多更加精美一些。   白嬷嬷见他伸着脖子看,还以为他喜欢,笑着说:“七少爷若是喜欢,就拿出来摆着。”   “左右禄亲王府当寻常的东西送过来,咱们就当寻常的东西使唤。”   赵云安可不想瞧见这东西,挥手拍开。   金氏也道:“放起来吧,等将来……”   白嬷嬷将东西放回去,又说:“二夫人,咱七少爷虽然年幼,东西倒是不少,不如趁着今日腾出一间房来,给七少爷当库房使。”   “也好。”金氏一听这话,倒是来了几分性质。   “安儿瞧瞧,小小的人儿,倒是有了一屋子好东西,以后不愁没钱花了。”   白嬷嬷笑道:“七少爷是永昌伯府的嫡出少爷,这辈子都不会缺钱花。”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光是老太太给的,刘氏那边送的,永昌伯差人补贴的,再加上禄亲王府的两次赔礼,竟是收拾出两个账本来。   金氏当年十里红妆,嫁妆丰厚,看了也是咋舌。   “今日我算知道什么才是金尊玉贵。”   白嬷嬷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这里头大头都是赔礼。”   “把赔礼另外造册,别跟府里的混在一起。”金氏嘱咐道。   赵云安被金氏抱在怀里,坐在廊下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自己的私产。   白嬷嬷在旁盯着,每整理好一箱子,就要核对无误,记录在账本上。   赵云安在旁也听得频频点头,十分满意,有这么多东西在,他就算纨绔一辈子也花不完。   金氏见他原本气鼓鼓的,听着账本就笑成了月牙儿,顿时得趣。   “安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赵云安指了指大箱子,后半辈子不用愁钱花,所以高兴。   金氏扑哧一笑,亲昵的捏了捏胖乎乎的脸颊:“真是个小财迷。”   临了还在儿子耳边低声说:“这些算什么,娘有嫁妆,你舅舅还可着劲送银子,咱不稀罕他们的臭钱。”   赵云安无奈的看着亲娘,为她这视钱财如粪土的劲头感到震惊。   见他眼睛圆溜溜的,金氏更觉可爱:“我的儿子,这辈子都不会缺钱花。”   白嬷嬷已经迅速整理完大箱子入库,带着账本回来了:“夫人,七少爷,都在这儿了。”   “辛苦白嬷嬷了。”金氏笑道。   转身就说:“柳心,你去把我梳妆台上的小盒子取出来。”   等柳心转身出来,金氏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只精致却不奢华的玉簪。   “嬷嬷为了我们母子多有操劳,这跟玉簪是我请娘家嫂子去大佛寺求来的,东西不算什么,但也是我的一番谢意,希望嬷嬷长寿安康,陪着安儿长大成人。”   不得不说,比起白嬷嬷来之前,金氏说话的本事长进了不是一星半点。   白嬷嬷目露感动:“夫人何必如此客气,这原本就是老身该做的,哪里担得起夫人一个谢字。”   “嬷嬷若是把我当自家人,才不该如此客气。”金氏笑道。   赵云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指着大箱子咿咿呀呀。   金氏奇怪问道:“安儿怎么了,可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   她抱着孩子走过去,赵云安指着大箱子,又指了指金氏和白嬷嬷。   金氏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安儿是要将东西送给娘和嬷嬷吗?”   赵云安使劲点头。   这么多好东西,他一个小屁孩也花不完,大家见者有份。   白嬷嬷忍不住笑起来,夸道:“夫人慷慨大方,七少爷年幼,却也会关心长辈了。”   “他哪儿知道这个,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但孩子能想着自己,金氏自己心底也高兴。   “那也得有个好样才能学。”   白嬷嬷顺着话茬说:“要我说,金的银的倒也罢了,那些绫罗绸缎要是不花用了,放久了坏了颜色,反倒是不美。”   赵云安使劲点头,不能浪费。   金氏一笑,忽然道:“将玉如意取出来,送到伯爷那边,那人参送老太太的如意园去,另外的绫罗绸缎,就都送到大嫂那边吧。”   “安儿落地到现在,也给家里头添了不少麻烦,就当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吧。”   白嬷嬷一愣,她知道金氏大方手头送,但没想到她这么大方,要知道两箱子的绫罗绸缎,价值不菲,里头更有贡品,平日里买都买不到。   金氏自己的库房里,也是没有这些珍品的。   白嬷嬷提醒道:“二夫人自己不留一些喜欢的吗?”   “我日日在椒兰院,又还在孝期,留着也没用处。”金氏说道。   “倒是老太太和大嫂那边,肯定是用得上的。”   白嬷嬷秒懂,点头夸道:“夫人有孝心,老太太和伯夫人定也会高兴的。”   “不是我有孝心,是我家安儿有孝心。”金氏笑道。   想了想,她又说:“把那箱子银锭也取出来,当日有好几位家丁和丫鬟受伤,我知道大嫂已经发了赏银,但椒兰院也不该没有表示。”   “一人十两银子,那日也多亏他们拖延时间,才没让那人得逞。”   白嬷嬷笑容更甚:“下人们知晓了,定会感谢夫人体恤。”   “我也不要他们感谢,只是做自己该做的。”毕竟是为了他们才受了伤,听说那最严重的断了手,以后也做不了重活了。   金氏已经与刘氏说了,不能亏待了她,以后就让她在椒兰院做一些轻松的活计。   除此之外,金氏还单独取出一小袋的东珠,又往里头塞了银锭,这是为珍珠和翠玉准备的。   没的旁人都有赏赐,反倒是亏待了身边人。   白嬷嬷在旁瞧着,心底越发满意,金氏这番出自真心更加难得。   论贤惠理家,金氏是拍马不及伯夫人刘氏,可论这份真心和大方,倒是略胜一筹。   一样样的重礼流水的送出去,各方却是反应不一。   金氏不知道,自己这一送,反倒是闹出一场事情来。 第20章 妒忌   赵老夫人与永昌伯先后收到了东西,都是一笑,感念着金氏这份心。   刘氏看见抬进来的两大箱子,却是愣了愣。   刘嬷嬷给了赏钱,打开一看,也吃惊道:“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二夫人倒也舍得。”   刘氏抚摸着丝滑的绸缎,心底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她出身虽低,但嫁妆丰厚,婆母和官人也体恤她要守寡,平日里多有照顾,自然是舍得的。”   倒是她,永昌伯夫人看着风光体面,实则刘氏娘家清而不贵,嫁妆只能算过得去,许多年过去,兄长不争气,反倒是要她这个妹妹时常补贴。   这些事情,刘氏是不敢告诉伯府的人,怕被瞧不起。   故而永昌伯府有钱,但刘氏却不一定有钱。   身为刘氏身边的老人,刘嬷嬷最懂她的心思,一听就说:“不过要我说,这些阿堵物再多也是死的,绫罗绸缎再好,那也得上身才值得,二夫人这辈子怕是穿不得了。”   刘氏瞥了她一眼。   刘嬷嬷又说:“不像伯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   刘氏被逗笑了:“行了,伯爷屡屡交待不能薄待了他们孤儿寡母,这么点小事情,我心里头都过不去的话,这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   “夫人这么想就对了,您与伯爷相敬如宾,膝下又有两儿一女,都快长大成人,何必在二房身上花心思。”   刘氏点了点头,从里头挑了几匹好的:“给大郎三郎和月瑶送过去。”   “对他们说,难得小七念着他们,得空也常过去陪陪弟弟。”   “是,夫人自己不留两匹喜欢的吗?”   刘氏摇头道:“罢了,我又不缺衣裳穿,眼巴巴的留下倒显得眼皮子浅。”   “剩下的也别留着,让那几个挑一挑,也算领了二弟妹的这份好心。”   永昌伯赵骏不是重色之人,在内宅也极为敬重刘氏,可他也有两房妾室。   红姨娘以前是赵骏的丫鬟,两人颇有几分情分,又生的千娇百媚,最知道赵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曲意逢迎,很是得宠。   二少爷赵云升和四姑娘赵月珊,都是红姨娘所出。   林姨娘是刘氏从外头聘回来,想分红姨娘的宠,可惜林姨娘是个木头美人,几年过去,也就生了赵月莹一个。   但凡是好东西,自然是先到了红姨娘的汀兰苑里。   红姨娘年近三十,长着一张鹅蛋脸,一笑起来很是活泼动人。   “怎么敢麻烦刘嬷嬷亲自过来,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能在刘氏手底下活得滋润,还安然生下一儿一女,刘嬷嬷从不敢小觑这位姨娘。   “请红姨娘安,是二夫人差人送了些绸缎过来,说是感谢夫人这些日子的操劳,夫人体恤几个孩子,让奴婢抬过来让他们选。”   红姨娘笑容不变:“这是二夫人的心意,怎么能平白无故给这两个皮猴子。”   “二夫人也是长辈,长者赐不敢辞。”刘嬷嬷淡淡道。   红姨娘便道:“二少爷,四姑娘,你们还不快谢谢伯夫人和二夫人。”   “多谢母亲、二婶。”   几句机锋,两个孩子到底还小,忍不住好奇的挑选起来。   红姨娘瞧见巷子里的布匹,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又问:“这是单给二少爷和四姑娘的,还是旁人都有?”   “都是永昌伯府的少爷姑娘,自然都是有的。”   红姨娘就提醒道:“六姑娘定然还没挑,你们俩仔细一些,别选了她爱的颜色。”   刘嬷嬷挑了挑眉没说话,等他们挑好了,这才差人抬着剩下的走。   人一走,赵月珊就愤愤道:“凭什么我要让着她?都是爹生的女儿,难道她还比我尊贵。”   红姨娘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骂道:“你傻不傻,不过是做做样子,你还当真了。”   “娘,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真不让我选就没好好选。”   红姨娘翻了个白眼,忽然关上门,神神秘秘的将一儿一女拉到跟前。   “几匹布料算什么,你们听姨娘的话,好好跟二房套近乎,最好哄得那七少爷只认你们当哥哥姐姐,到时候想要什么没有?”   赵云升有些不耐烦:“姨娘,我每天还要读书,哪有时间哄孩子?”   红姨娘一想也是读书更重要:“那月珊去。”   赵月珊也不那么愿意:“他还那么小,而且二婶也不喜欢我,我不想去。”   “姨娘是为了你们好。”红姨娘急忙道。   “金氏不过是个商户女,能有什么见识,左右她是长辈,你是晚辈,你过去她也得客客气气的招待。”   “珊儿,你就多说些好话哄着她,每日跟那七少爷玩玩,时间长了,七少爷还不得将你当亲姐姐对待?”   赵月珊到底还小,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可是我自己有哥哥,干嘛要认别的弟弟。”   红姨娘戳着她的脑门教训:“你傻啊,你爹和老太太明摆着要抬举七少爷,这才刚满月,屋里头的东西比别人攒了一辈子还要多。”   “等他长大了,能说话了,他一句话能抵得上别人十句,跟他关系好,自然有你享不完的好处。”   赵月珊一听,立刻乖乖点头:“好吧,那我就花些时间哄哄他。”   “姨娘,那我还要去如意园吗,祖母也不爱见我。”   红姨娘也心疼女儿,却还是说:“自然要去,升儿珊儿,你们要记住,这伯府里要讨好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老太太,一个就是伯爷,如今那小屁孩也算一个,除此之外,你们花了心思也是费力不讨好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将来,现在吃点小苦头算得了什么。”   隔壁木香院内,年幼的赵月莹爱惜的抚摸着绸缎,抬头道:“好滑呀。”   林姨娘长相也是貌美,但木讷少语,平时不太敢抬头看人,带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此刻她也伸手摸了摸:“都是好料子,到时候给姑娘裁了做新衣裳。”   “给姨娘吧,我的衣服够多了。”赵月莹道。   林姨娘却说:“姨娘连份例都穿不过来,可你是伯府的姑娘,穿得鲜亮一些,老太太和夫人瞧着都喜欢。”   “二夫人瞧见了,肯定也会喜欢。”   赵月莹乖乖点了点头。   林姨娘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又说:“等明儿个你去一趟椒兰院,好好谢谢二夫人,难得她还想着你。”   每天躺吃躺睡的赵云安,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缘太好了。   斯文帅气的大哥,活泼毒舌的三哥,傲娇又可爱的五姐组团来看他。   修炼不到家,却又装出哥哥姐姐模样的二哥四姐也常来,尤其是四姐,小姑娘一口一个七弟,试图哄得他团团转。   倒是年纪最小的六姐姐可可爱爱,自己还是个小娃娃,来看他还带上了亲手做的布老虎。   一时间,赵云安都怀疑自己穿越之后,变成了人见人爱的绝世小可爱。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年幼的四姐变脸,一边背着人偷偷掐他的脸颊,一边嘀咕:“这么胖真讨厌,偏偏姨娘还让我讨好你。”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原不想跟个孩子计较,谁知他不搭理,赵月珊反倒是越来劲。   最后还是使出了绝招,从此往后,但凡赵月珊进来他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金氏心底怀疑,碍着面子不好把人往外赶,却再也没让四姑娘进过儿子的小屋。   没有了讨厌的人,赵云安好吃好睡,努力养膘,争取早日开口说话。   赵云安努努力力,长出莲藕臂,那头京城却传出个离谱的谣言来。   永昌伯府二房的遗腹子,竟是个傻子! 第21章 傻子   “你们可听说了,永昌伯府二房那孩子,竟是个傻子。”   “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听说除了吃喝拉撒,别的都不会。”   “可怜当年赵探花名满京城,谁料到唯一的遗腹子,竟是个傻子。”   “谁让赵二郎千挑万选,最后娶了个商户女,八成是这娘肚子不好。”   “当初赵二郎都病入膏肓了,难不成你肯把女儿嫁过去?”   “你们的消息不真,我可听说一开始是好的,后来被活生生吓傻了。”   “真是造孽啊……”   一时间,永昌伯府二傻子的名声,传得沸沸扬扬。   皇宫里头的,皇帝自然也有所耳闻。   心底藏着事儿,连带着用膳都食不知味,浅尝了两筷子就放下。   王皇后见状,担忧道:“陛下,今日这鱼羹很是不错,不如再尝尝?”   皇帝平日最爱吃鱼,此刻却摇头道:“朕吃好了。”   王皇后陪伴圣驾二十多年,自然是最懂皇帝心思的,一边亲手盛汤,一边柔声道:“陛下可是为了近日的谣言忧心?”   皇帝叹了口气:“永昌伯府虽不算什么,可□□到底是朕堂姐,朕心中有愧。”   “上次见那孩子的时候,他分明很少机灵,被养的胖乎乎白嫩嫩的,眉眼还有些像朕。”   听见后半句话,王皇后眉头微动,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想起当日孩子的可爱模样,皇帝心底越发不是滋味:“好好的送出去,原以为事情了结了,谁知珠玉竟敢如此胡来。”   王皇后挑了挑眉,笑着说道:“珠玉确实是任性了一些,不过也是这孩子命苦,对赵二郎情根深种才会如此。”   一听这话,皇帝却越发恼怒:“她还有脸,好好的栋梁之材,就被她这么糟蹋了。”   “陛下息怒,其实当年的事情细想,也是怪不得珠玉,只能说赵探花福薄命薄。”   王皇后叹气道:“说到底,珠玉也是禄亲王唯一的子嗣,太后荣宠娇惯也是正常。”   提起太后,皇帝揉了揉额头,说了句:“太后年事已高,越发糊涂了。”   王皇后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是岔开话题:“陛下,臣妾倒是觉得传言不可当真,这孩子可是得了陛下青眼,有龙气庇护,哪儿那么容易就傻了。”   “空穴不来风。”皇帝头疼道。   “朕一见那孩子就觉得亲近,怕他将来前程艰难。”   他一时想起太后的养育之恩,又想起当年禄亲王为了救他,才失去了生于子嗣的能力,正是因为这份亏欠,皇帝这些年来,对太后和禄亲王府的小动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夜深人静时,皇帝又忍不住想到禄亲王礼贤下士的做派,珠玉的嚣张跋扈,竟是比公主还要蛮横。   永昌伯府并不是特例,继续下去,皇室的颜面何在。   若不是太后下了狠心送走珠玉,皇帝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王皇后又说:“陛下若是真的担心,不如多给一些赏赐,臣妾听闻禄亲王负荆请罪那一日,还想把那孩子收为义子,如今又有陛下看顾,将来又能差到哪里去?”   皇帝皱了皱眉,忽然说了句:“皇弟无子,若多一个义子倒也好。”   “不过那孩子不行,差了辈分……”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从自己的儿子里头扒拉了一番,心底又有些舍不得,毕竟他的子嗣也并不算多。   不过皇后的话,倒是给他提了醒。   “罢了,从长计议吧。”   王皇后笑着将鱼羹递过去:“陛下忧国忧民,可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陛下安好,才是万民之福。”   宫里头的皇帝皇后都听闻了消息,永昌伯府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金氏气得在屋里头大骂:“到底是哪家的长舌妇搬弄是非胡言乱语,安儿聪明伶俐的很。”   “让我知道是谁,我非得上门去撕了她嘴巴。”   白嬷嬷很是镇定,安抚道:“夫人何必为这些闲言碎语生气,七少爷是好是坏,咱们家心知肚明。”   “只等出了孝期,抱着七少爷出门转一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赵云安一边啃桃子,一边点头,亲娘别担心,傻子是不可能是傻子。   金氏气呼呼的坐下,喝了一盏茶才算压下:“我就是气不过,她们说我可以,说我儿子不行。”   再一看,赵云安正靠坐在垫子上,手里头紧紧抓着一个桃子在啃。   自从能吃一些水果蛋泥,赵云安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用两只小手捧着大果子慢慢啃,一边磨牙,一边享受甜滋滋的美味。   蓦的,他的大桃子不见了。   一抬头,亲娘正拿着那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大桃子。   金氏试探着张大嘴,一口下去,大桃子没了一半。   赵云安摆了摆手,娘你想吃就拿走,我还有点心。   想着,转身抓起一块小点心,那是金氏特意差人用南瓜泥做的,没有添加多余的调料,但尝起来也是香喷喷,带着食物特有的香气。   啧,纯天然绿色食品就是好吃!   赵云安张大小嘴巴,啊呜一口下去,在南瓜泥饼上啃出一个缺口来,月牙形。   金氏一看,心底拔凉拔凉的:“嬷嬷,我的安儿会不会真的是傻子?”   “寻常的孩子都护食,被抢了吃的可不得苦恼,可安儿不一样,不管多喜欢吃的东西,我抢走了他都不哭不闹的。”   金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都说一听二看三抬头、四撑五抓六翻身、七坐八爬九扶立、十二个月左右能独走。   可赵云安每一步都比别人慢,如今快周岁了,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根本懒得到处爬。   吃的倒是多,可至今也没能站起来,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赵云安吃惊的看向亲娘。   他之所以表现的比较慢,是担心小婴儿的身体,撑不住成年人的心。   毕竟走得早对小婴儿的骨骼没好处,至于到处乱爬,赵云安表示没兴趣。   至于说话,赵云安不会承认,小婴儿只要一张嘴,口水就滴答滴,他只能极力克制。   白嬷嬷也不这么认为:“夫人——你瞎想什么呢,世界上再没有比咱们小少爷更机灵的孩子了,这渴了饿了尿了拉了都会哼哼,平时爱玩爱笑,从来不瞎哭闹。”   赵云安用力点头:“对!”   金氏一怔:“嬷嬷,你听见没,刚才安儿好像说话了。”   白嬷嬷也是呆住了,从来没听说过小婴儿开口说话,不是喊爹,不是喊娘,而是喊对。   “娘。”赵云安又说道。   他可不想背上傻子的名号,而且亲娘也太焦虑了。   金氏几乎要喜极而泣,一把搂住儿子亲了几口:“安儿开口说话了。”   “嬷嬷你听见没,安儿开口叫娘了。”   白嬷嬷也眼眶泛红:“老身也听见了。”   “安儿再喊一声娘,娘——”   赵云安倒是配合:“娘!”   “么么么!”金氏彻底忘了方才的担忧。   “我儿子怎么可能是傻子,哼,让他们都来听听,安儿第一次开口说话就这么清楚明白,比旁人都强多了。”   金氏一下子自信心就爆棚了:“她们就是嫉妒,我家安儿是大器晚成,今天能开口说话,明日就能吟诗作词,三岁能文四岁能武,五岁……”   “不能。”赵云安连忙打住亲娘的话。   免得他娘兴奋太过,让他五岁就胸口碎大石。   金氏听了,反倒是高兴嚷嚷:“瞧瞧,安儿多机灵,还知道说不。”   很快,金氏就会明白,孩子能开口说话并不是件好事情。   因为她儿子,天生反骨! 第22章 馊主意   赵云安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也耐不住金氏抱着他,走遍了整个永昌伯爵府。   “安儿,叫祖母。”   “安儿,叫大伯,大伯母。”   “安儿,叫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四姐姐、五姐姐、六姐姐……”   这倒也罢了,回到椒兰院后,金氏抱着儿子让他喊娘,喊一声,亲一口。   赵云安觉得自己快被秃噜皮了。   继续这么喊下去,赵云安觉得自己会变成一只鹦鹉。   于是当金氏兴冲冲的拿着蛋羹,笑呵呵的说:“安儿,喊娘。”   “我不。”赵云安坚定道。   金氏一愣:“喊娘呀。”   “不。”赵云安伸手要接过蛋羹。   金氏不乐意了:“安儿,喊娘就给你吃蛋羹,不喊就没有香喷喷的蛋羹吃。”   赵云安扭过头,不配合。   金氏急得团团转:“这孩子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   已经康复的珍珠翠玉站在一旁,她们俩很是幸运,虽然受了伤,但没伤到要害,养了几个月就好全了,只是衣服底下留了疤。   金氏已经放了话,说将来她们出嫁的话,自己会给一份丰厚的嫁妆,绝不让男方因为这道疤就嫌弃。   因此,两个丫鬟越发衷心。   翠玉瞧着,笑着说:“夫人,少爷会不会累了。”   “累了?”金氏一想也是,“那安儿吃饱喝足歇一歇。”   赵云安这才得了清净,谁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有人拿着头发扫他鼻子。   “安儿醒了,快喊一声娘来听听。”金氏兴奋的说。   被吵醒的赵云安生气了。   “娘,坏!”   金氏却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瞧瞧我们七少爷生气了,小脸气鼓鼓的,像不像刚蒸好的肉包子。”   哪有人这么当娘的!   赵云安顿时有了小情绪。   他哪儿知道,每天努力干饭的小家伙肉嘟嘟的,气鼓鼓板着脸的样子别说多有趣。   金氏才不把他的小孩子脾气当一回事儿,一会儿问:“安儿别生气了,过来让娘尝一口。”   “嗷呜。”   金氏张开嘴,在儿子胖脸上叼了一口。   胖脸被叼住的时候,赵云安整个人都傻了,下一刻起床气爆发,委屈的扯着嗓门大哭起来。   他一哭,金氏就慌了,连忙哄起来:“安儿别哭,娘跟你开玩笑的,没真的咬你。”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胖脸蛋:“瞧瞧好好的,一点也不疼。”   “娘是逗你玩的。”   “好安儿别哭了,哭得嗓子都哑了,好好好,娘不逗你了行不行?”   赵云安扯着嗓门,干打雷不下雨,双手捂着眼睛,还从缝隙里偷看金氏是不是真的认错。   身体变小后,赵云安觉得自己的心智也跟着一起变小了。   以前孤儿出生的他,可不会这么幼稚。   说到底都是被宠出来的。   金氏哪儿瞧不见他的小动作,故意道:“珍珠,安儿的肉粥煮好没有,快端进来。”   一听有肉粥喝,赵云安也不哭了,一咕噜从被窝里翻起身来。   丫鬟们已经将早点摆好,珍珠进来瞧了就笑:“夫人你又欺负七少爷。”   金氏笑道:“谁让安儿这么可爱,我总忍不住想逗他玩。”   “七少爷平时乖巧的很,只早晨起来脾气大,夫人明知道偏还故意闹他。”珍珠取笑道。   金氏还在那边咯咯直笑:“珍珠你不知道,安儿坐在那边木楞愣发呆的小模样,看得我总是想掐他一把。”   “夫人……”珍珠很是不赞同。   那边翠玉已经抱着孩子往外走:“七少爷不伤心呀,我们去喝粥粥。”   赵云安坐在特制的凳子上,面前是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小点心。   椒兰院的早餐向来是最丰盛的,金氏爱吃,手里头也有钱,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   赵云安的目光落到一碟子酱鸭上,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可惜的是,金氏怕他年纪小脾胃弱,现在是绝不肯让他吃这些的,摆在七少爷面前的只有一碗青菜肉粥,三个小碟子。   山药饼、萝卜泥还有一个压碎的白煮蛋。   平时懒洋洋的赵云安,此刻精神抖擞,稳稳当当的捏着小勺子,压根不用别人喂。   嗷呜一口,青菜肉粥熬得软烂,不用咬就能咽下去,鲜嫩可口。   赵云安享受的眯起大眼睛,又抓起了山药饼,一口下去干掉了小半个。   山药面而甜,萝卜清而甜,连平平无奇的白煮蛋,在经历十多个月单一的奶味后,赵云安都觉得无比美味。   金氏就坐在旁边,一边看儿子下饭,一边将满桌子的饭菜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赵云安一抬头,咦,酱鸭呢,那么大一盘子酱鸭呢。   金氏还夸道:“看着安儿,娘每次都能多吃一碗饭。”   这就是你吃独食的理由吗?   赵云安将自己面前的一碗粥,三个小碟子吃的干干净净,咬着勺子说:“还要。”   翠玉弯腰摸了摸他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可不能再吃了。”   赵云安顿时生无可恋的躺在了小椅子上。   金氏点了点他的鼻尖:“眼大肚子小,吃多了会积食,忘了上次肚子疼了?”   说的是刚刚能吃辅食那会儿,赵云安见什么都要尝一口,结果吃多了肚子疼,大半夜的请了大夫过来。   那次之后,金氏只得硬起心肠来,就算孩子看着再可怜,她要不敢给他多吃。   “要是还饿的话,待会儿再喝点奶。”   自从能吃辅食,赵云安对奶的依赖性就大大下降,这会儿摇头道:“不喝。”   金氏忍不住笑:“旁人家恨不得喝到十岁,你倒好,恨不得立刻断奶。”   “小少爷懂事,奴婢听说有些孩子断奶哭闹的厉害,只得往上头抹辣椒油。”   金氏笑道:“养孩子真难,吃得多也怕,喝得少也担心。”   正巧白嬷嬷走进来,听见这话就说:“可不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母亲怎么说?”金氏笑问道。   白嬷嬷也下意识的摸了摸孩子肚子,这才放心。   赵云安反抗不能,只能任由他们揉捏,就跟被撸的小猫崽子似的。   “老夫人说了,既然七少爷不喝奶了,那就问问两位奶娘的意思,是想继续留在椒兰院,还是各自回家去。”   金氏便说:“还是让她们回家去吧,多给些赏钱,也不好让她们母子分离。”   别看她如今很是依仗白嬷嬷,实则并不喜欢赵云安亲近奶娘,平时除了吃奶,是绝不肯让孩子跟她们多待的。   白嬷嬷点了点头。   “老夫人还说,外头那些谣言聪明人都是不信的,只是怕传得多了,将来对七少爷有碍。”   “老夫人便想问问夫人,要不要等周岁的时候办个简单的筵席,只请了自家亲戚过来坐坐,也好让他们瞧瞧七少爷。”   金氏一听,连忙道:“那自然是最好。”   又想起去世的赵二郎:“会不会被人说道。”   “只是请自家亲戚,又不吃酒唱戏,谁也挑不出错来。”   “又得劳烦母亲和大嫂了。”   三言两语,倒是直接定了周岁宴的事情。   确定能办周岁宴,金氏顿时兴奋起来,一会儿折腾那天要穿要戴的,一会儿又琢磨要请谁。   赵云安百无聊赖,正扶着墙壁慢慢走。   忽然,一双绣花鞋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抬头,金氏正瞧着他。   赵云安转身想走。   金氏已经弯下腰,一把将他抱起来:“安儿,有件事情最重要。”   赵云安暗道不妙,果然,下一刻担心成真。   “安儿,快过来呀!”   金氏拿着一本《论语》,朝着儿子使劲召唤。   “记住这本书,只要你抓住了,娘就准备一桌子好吃的。”   说着,还拿着香喷喷的绿豆饼晃悠。   赵云安懒洋洋的坐在地上,瞧着亲娘手舞足蹈的比划,恨不得他认那本书当亲爹。   金氏比划了半天,也没见儿子动弹一下:“这孩子怎么一动不动。”   “不行,我得想想法子,让安儿抓阄的时候,一下子就抓到书本。”   赵云安叹气:“我不。”   娘勒,封建王朝三巨头都跟咱家有仇,我劝你还是放弃这条路,吃吃喝喝,高高兴兴过日子才是正经。   金氏显然不打算放弃。   “珍珠,你去弄点炖肉来,将书本放上去熏上几天,到时候书本带着肉味,以这小子贪吃的性子,铁定会先抓书。”   珍珠一听,立刻夸道:“还是夫人您有办法。”   “那当然,我是他娘,还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赵云安抬头望天,亲娘的好办法,注定是无效的。   转眼就到了周岁宴这一日,永昌伯府难得热闹了一些。   虽说只请了自家亲戚,但永昌伯府传承三代人,亲戚也实在是不少,各家各户都来了正头娘子,但凡不能来的,也都派人送了礼。   刘氏顿时忙得脚不沾地,她显然乐在其中,处理的井井有条。   赵云安作为今日的主角,反倒是成了最闲的人,只需要坐在哪里,任由金氏和嬷嬷丫鬟折腾。   换上全新的锦袍,金氏忍不住叹息了一句:“也不好穿得太光鲜。”   白嬷嬷便道:“今日周岁宴,主要是让亲戚们瞧瞧七少爷,夫人不必想那么多。”   金氏点头,转身取出一套璎珞来。   赵云安只觉得脖子发沉,睁开眼。   只见金氏准备的璎珞,并不是单纯的项圈,而是以众华项圈为主,上面缀挂着不少珍珠,从颈部一路到胸前,甚至还有搭配的臂环和脚环。   这一套上去,赵云安只觉得自己成了一架行走的珠宝展示柜。   特别昂贵那种!   金氏忍不住笑道:“倒是合适。”   “这是二郎周岁时戴的璎珞,这么多年过去,颜色如新。”   金氏又说:“多亏母亲想起来,不然还真找不到这么精巧的。”   “安儿喜不喜欢?”   赵云安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觉得此刻该让金氏多高兴高兴,点头道:“喜欢。”   金氏高兴的亲了他一口:“喜欢就好,待会儿抓阄的时候,可一定要记得先抓书本。”   “只要你抓到书本,等回来娘就给你好吃的。”   白嬷嬷在旁边直笑:“夫人都训练好几天了,咱们小少爷多机灵,绝不会有差错的。”   金氏心底觉得也是,书本闻着一股子肉味,以自家儿子贪吃的架势,怎么可能漏掉。   如意园内,前来参加周岁宴的夫人小姐们,正围着赵老夫人说笑。   “七少爷到了。”   赵老夫人连忙笑道:“快进来。”   金氏低着头走进来,显得分外的温顺,亲手将孩子递到了老夫人手中。   在如意园,尤其是这么多官眷面前,金氏远不如在椒兰院自在,话也少了。   金夫人自然也来了,只是以她的身份,今日根本凑不到前面来,只好在后头站着,想跟金氏说句话都不方便。   她只得一次次往金氏那边看,可惜金氏眼里只有孩子,哪有时间看自家嫂嫂。   幸好此刻也无人注意她,众人都朝着赵老夫人怀中的孩子看去。   这一看,也是纷纷惊讶。   无他,实在是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   白嫩红润的肌肤,小脸颊胖嘟嘟的,但水汪汪的大眼睛,挺巧的鼻头,粉嫩的小嘴,只一眼,就让人心底发软,说不出的喜欢。   “快让我瞧瞧,这是哪儿来的小宝贝,看得我想直接抱回家。”顿时有夫人打趣道。   “安儿,喊祖母。”金氏提醒。   “祖母!”赵云安这会儿倒是十分配合。   一听这孩子口齿清晰,屋内夫人们便知道外头的谣言是假的,傻子哪里会叫人。   “瞧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也不怕人,机灵的很。”   “才刚周岁,口齿清晰,很是难得。”   “将来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帅小伙。”   屋内坐着的夫人小姐们,原本的夸赞还带着几分奉承,这会儿全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抓阄还没开始,见面礼已经收了一箩筐。   “赵七公子长得可真真好,就跟观音座下的小金童似的,将来长大了,怕是要引得整个京城的姑娘都上心,老夫人到底是可要挑花眼喽。”   刘夫人笑盈盈的夸道。   刘氏一听大嫂的话就皱眉,果然,下一刻赵老夫人笑容淡淡。   只道:“男儿立世,靠的是真本事,长得怎么样不重要。老身也不求别的,只求这孩子健健康康。”   刘氏怕娘家大嫂又说错话,忙打岔道:“母亲,时辰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开始抓阄?”   刘夫人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你家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大嫂,你忘了我家二弟的事情了?”   刘夫人撇了撇嘴,低声道:“都是郡主,你婆婆这郡主做得也太窝囊了。”   “嫂嫂,求你别再乱说话了,你是来吃席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我也没说什么,早知道你嫌弃瞧不上我,倒不如不来。”   刘氏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要不是她母亲突然病了,也不会让这当继室的大嫂单独过来,临了说错话惹了婆婆不快。   赵云安已经被放到铺着厚毯的地上,在他身边,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吉祥物。   “安儿,去抓呀。”金氏悄声提醒道。   萦绕着肉味的《论语》,肯定是最吸引儿子的!   谁知赵云安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周围看。   这一看,赵云安的计划就被打破了,他还想学着贾宝玉,直接抓一盒胭脂,谁知道压根没人往这儿放胭脂。   想来也是,赵家内宅安定,刘氏脑子清醒,不是会在抓阄上做手脚的蠢人,自然是干干净净。   赵云安绕了一圈,书本、小木剑、金元宝、毛笔、砚台、算盘、钱币……   无一例外,都是适合男丁,并且抓到任何一样都是实打实吉利的。   赵云安十分为难,他想躺平,奈何敌方做足了准备。   见孩子不动,赵老夫人也着急起来:“安儿喜欢什么,挑你喜欢的拿一样。”   赵云安左看看,又看看,忽然,他瞧见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一看就很好吃!   就它了!   抓住点心,从今往后吃喝不愁!   赵云安蓦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那边走。   金氏一看那方向,赫然放着《论语》,高兴的差点笑起来,她就知道那办法有用!   哪想到她亲儿子迈着小鸭子步,啪叽一下,直接踩在了《论语》上。   啪叽,金氏的心也被踩碎了。   只见赵云安无视了她内心的呐喊,毫无留恋的继续往前,目标明确。   金氏暗道这样不行,他儿子眼睛看着的分明是那碟子点心。   一个念头闪过金氏的脑袋。   她脚下用力一拐,一拉,厚地毯被扯动,赵云安一个踉跄朝前扑倒。   就这样,扑在书上也能算!   谁知下一刻,赵云安双手扒拉用力拽,竟是险险稳住。   一双手撑住赵云安的小胳膊,将他抱了起来。 第23章 替身梗   皇帝今日穿着常服,很是低调,只是内制的衣袍上绣着暗纹,依旧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他的身份来。   更别提永昌伯正恭恭敬敬的跟在他身后,彰显著皇帝的尊贵。   众人心底都是一惊,还是赵老夫人反应快,起身行礼:“臣妇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周围的夫人小姐这才醒过神来,纷纷行礼。   有几个胆大的,还偷偷抬头打量着皇帝。   只是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前来做客的夫人小姐们哪里还敢多话。   皇帝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皇姐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朕今日也是来凑凑热闹。”   皇姐?   在场的人不禁嘀咕,谁不知道赵老夫人嫁入永昌伯爵府后,就不被先帝和太后喜欢,以至于许多年后,作为晚辈的珠玉郡主,一点面子都不肯给。   可偏偏今日圣人亲自登门,还以姐弟相称。   难不成圣人又想起了这位老郡主,想要提拔永昌伯府?   若是如此,永昌伯府怕是要起来了!   赵云安被抱起来的时候已经傻了,压根没想到会杀出皇帝这个程咬金来,现在怎么办,他算抓到了什么,抓到了人难道也算?   他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光明正大的打量着皇帝。   一年不见,皇帝又苍老了一些,鬓角的花白更多,眉宇之间的川字深刻,像是总有烦心的事儿。   皇帝也在细细的打量着赵云安,一年不见越看越是喜欢:“这孩子越发敦实了。”   说着还掂量了两下,朗声笑道:“还挺沉。”   赵骏忙道:“陛下,不如让微臣来抱?”   “不用。”皇帝说着,没有坐赵老夫人让出来的首座,而是挑了旁边的位置坐下。   众人又是吃惊,看明白皇帝这是要给赵家做脸。   赵老夫人与赵骏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不安。   皇帝却像是对此一无所知,逗弄着孩子,还说:“朕突然拜访,是不是坏了抓阄大礼?”   赵老夫人已经一脸镇定,却也不坐。   笑着说道:“幸亏陛下及时出现,否则我这贪吃的孙儿,怕是一门心思扑着点心盘子去了。”   皇帝一听,哈哈笑道:“你喜欢吃点心吗?”   “喜欢!”赵云安毫不犹豫的回答。   我就喜欢吃喜欢喝喜欢躺平,所以请别折腾这小身板了。   赵老夫人又道:“家里头宠惯了一些,难免有些贪吃贪玩。”   临了又指着那本书:“他母亲怕坏了好意头,还特意将书本熏上了肉味,有辱斯文,哪料得还是没用,反是惹得大家笑话。”   金氏想开口,身边的白嬷嬷扯了扯她衣角,金氏低头抿嘴。   皇帝扫了眼地上的东西,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父母爱子,自然希望有个好兆头。”   “是啊,赵二夫□□拳爱子之心,反让人羡慕。”刘夫人开口道。   皇帝点了点头,亲手抱着孩子走到中间放下。   想了想,他忽然又取下自己的私印,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陛下,这万万不可!”赵骏连忙道。   这可是皇帝的私印,虽不是玉玺,可代表的意义也是非凡,赵云安毕竟只是个孩子,若是不懂事真的拿了,将来怕是有不尽的麻烦。   皇帝却说:“云安也是朕的晚辈,有何不可。”   “云安,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朕给你做主。”   赵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一时间想到中宫无子,太后外甥女张贵妃,与皇帝宠爱的宸妃胡别苗头,生怕赵云安这小身板掺和进去,连个渣渣都不剩下。   赵云安自然瞧见了大伯父的苦瓜脸,立刻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没等赵骏明白,赵云安迈出脚步,又蓦的顿住。   我的点心呢,那么大一盘子的点心呢?   原来就在皇帝出现,抱着他坐下的这片刻之间,就有机灵的丫鬟将那碟子点心撤下去了!   赵云安转了一圈,忽然瞧见上首的矮桌上还放着点心。   大概是因为皇帝坐在那里,没有丫鬟有胆子过去撤走。   赵云安立刻做了决定,跌跌撞撞往那边跑。   殊不知这一幕落到皇帝的眼中,就变成了小孩儿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自己,竟是毫不犹豫朝着他扑过来。   皇帝眼底一热,心底也软乎乎的。   他们才见了两面,不只是他喜欢这孩子,这孩子也喜欢他,甚至在人群之中,不理会亲娘祖母大伯,只粘着他。   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弯腰下来,再一次一把搂住了孩子。   赵云安:???   还差一步就能抓到的点心,又没了。   皇帝却已经将他抱起来,朗声笑道:“看来云安最喜欢朕,连抓阄也都念着朕。”   金氏死死捏着自己的手心,才没让自己露出痕迹来,他儿子喜欢的哪里是皇帝,分明是香喷喷的点心。   可皇帝已经陷入自己的洗脑包中。   “那日一见这孩子,朕心底就觉得亲近,如今仔细一看,云安这眉眼分明与朕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愧有李家血脉。”   这下子,赵老夫人的笑容都僵住了。   一个模子印出来?陛下你对自己长啥样没点数吗?   赵云安长得好,大半还是继承了赵家的基因啊!陛下你清醒一点。   皇帝却越说越觉得如此,甚至还让人来看:“你们都过来瞧瞧,云安这眉毛,是不是跟朕的一模一样,又浓又黑,还有这鼻梁,又高又挺,眼睛倒是不大像,但是脸型很像。”   赵骏努力分辨了一下,觉得脸型确实是很像,都一样胖乎乎的。   其他人却没赵家人的清醒,纷纷称赞道。   “方才臣妇还觉得这孩子看着眼熟,如今听圣人一说,才想起来可不是像了圣人。”   “是啊,这鼻子,这眼睛,还有这聪明的样儿,到底是有郡主的血脉。”   “仔细瞧瞧,这孩子还真有陛下的神韵。”   刘夫人也想赶紧说两句,但愣是被人抢了先,挑不出新意来,忽然神来一笔:“怪不得赵七公子什么都不要,只要陛下,指不定把陛下当成了亲爹了。”   这话一说,原本拍马屁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刘夫人瞧见她们一个个面色古怪,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刘氏却已经摇摇欲坠,心底恨不得缝上嫂子这张嘴,暗道当年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给大哥娶了这么个人。   赵骏也是脸色一变,跪下请罪:“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脸上倒是并无几分怒意:“永昌伯何必如此,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当不得真。”   “不过朕与这孩子确实是投缘,听闻皇弟亦是如此,还曾想收为义子?”   赵骏只觉得头皮发麻,忙将地藏菩萨又搬出来讲了一遍。   赵云安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连忙手指点心:“吃!”   皇帝转身一看,矮桌上正放着一碟子栗子糕。   瞧瞧,屋里头旁人都千百心思,只有这孩子会关心他饿不饿,还让他吃点心,实在是贴心。   心底一阵暖洋洋。   皇帝笑盈盈的拿起一块点心:“好,朕跟你一起吃。”   “来,咱俩一人一半。”   说着,将巴掌大的栗子糕折断,递给赵云安一小半。   赵云安下意识的抓起来咬了一口,大伯,孩儿尽力了。   皇帝年纪大了,胃口也大不如前,但却把大半块栗子糕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还给孩子抹了抹嘴。   赵骏刚刚松了口气,忽然,皇帝开口道:“既然云安抓阄选了朕,不如就……” 第24章 三合一   不如就什么?   赵骏一颗心吊在了半空中,生怕皇帝脑子一抽,跟禄亲王似的要认个义子。   皇帝沉吟半晌:“不如就当他抓了朕的一个允诺。”   赵云安含住手指,惊讶的看向皇帝。   赵骏也愣住了:“陛下,这怕是不妥。”   屋内的夫人们,看向孩子的眼神都带着羡慕,这可是皇帝的允诺,金口玉言,比什么都珍贵。   皇帝含笑抱着孩子,还细心的抽出他的手,拿着帕子擦了擦:“是不是还饿,饿了也不能吃手指头。”   说完,又亲手挑了块栗子饼塞给他。   赵云安举着栗子饼,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皇帝瞧了,还以为他在等自己吃,笑盈盈的分了一半,这次自己的少一些:“好了,剩下的都归你。”   临了看向赵骏:“这孩子是朕晚辈,又与朕十分投缘,抓阄几次三番都想着朕,可见缘定于此,合该由朕来给。”   原本只是戏言,说出口之后,皇帝自己也认了真。   再想到赵云安出生就没了父亲,未满月就屡遭横祸,将来长大后没有父亲庇护,永昌伯自己还有三个儿子,也不一定能顾得上他。   想着想着,皇帝看着啃栗子糕的小孩,像是在看一个小可怜。   “就这样吧。”   皇帝取下腰间的玉佩,直接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云安,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拿着这玉佩来找朕,无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祖宗礼法,朕都允你。”   赵云安嗷呜一口,差点没噎住。   他歪着头看向皇帝,您老认真的吗?处死了你弟弟行不行?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丝很软,将来肯定是个脾气好心软的。   哎,脾气太软容易被欺负,让人担心。   “永昌伯,好好照顾云安,等他长大了就带了来见朕。”   留下这震人心魄的炸弹,皇帝心满意足,飘飘然离开了。   皇帝走了这么一遭,永昌伯府哪里还有办周岁宴的心,最后还是草草收场。   赵老夫人抱过孩子,拿起那玉佩仔细看了看,是块玄玉,五福捧寿的图案,难得双面镂雕的手艺,必定是出自宫中大师之手。   因为常年佩戴,玄玉上被抚摸出了包浆,可见是皇帝常年佩戴赏玩的爱物。   赵老夫人面色不改,交待道:“既然是圣上所赐,暂时供奉在祠堂里,也免得孩子太小,一个不慎磕坏了就不美了。”   金氏忙道:“正该如此。”   赵云安也摆了摆手。   “忙了一天也该累了,你带着安儿回去歇着吧。”赵老夫人交待道。   等金氏刘氏都离开了,赵老夫人才等来赵骏。   赵骏一看她的脸色,就安慰道:“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瞧着,圣上是真喜欢小七。”   “只是宠爱太过一些。”赵老夫人叹气道。   赵骏却说:“儿子倒是觉得不一定是坏事,小七姓赵,且年幼,圣人允诺听着吓人,可具体是什么,还不是圣人自己说了算。”   赵老夫人一想也是。   她放下心来:“也好,得了圣人青眼,以后也没有人敢小觑了他。”   另一头,金氏抱着孩子回到椒兰院,也觉得这一日过得心惊肉跳,如同翻江倒海。   金夫人还没走,在这边等着妹妹回来,一见她就喊恭喜:“妹妹,如今大外甥得了圣人的青眼,等他长大了还不得前程似锦,指不定比永昌伯府还要出息。”   金氏心底也高兴,但连忙拦住她:“嫂子别乱说,安儿年幼,怕折了福气。”   “对对对,这事儿咱心底知道就好。”金夫人笑道。   说着又去逗赵云安:“哎呦喂,我家乖乖长得可真好,怪不得圣人见了也喜欢。”   “妹妹,这是你大哥让我捎带进来的,他不好常进内院,你拿着花。”   金氏一看:“怎么又给我送银票,说过了我也不缺这些。”   往日里,见丈夫一心疼妹妹,金夫人心底也很不是滋味,但今日见了皇帝,金夫人哪里还敢有怨言,甚至觉得丈夫说得对,妹妹和外甥都是要有大出息的。   等到将来,金家还不得靠着大外甥提携,多补贴些银子也是正常。   “多亏了伯府照顾,家里头如今生意好,赚的钱也多,倒是妹妹与外甥在伯府,花钱的地方多,拿着手里头也松快一些。”   “这可是舅舅舅妈给的周岁礼,你可不能不收。”   金夫人的态度只是冰山一角。   皇帝亲自登门,还给了孩子一个允诺,这可是前古未闻的奇怪事儿。   外人不知内里,都以为皇帝这是看重永昌伯府,打算重用永昌伯了。   孩子能知道什么,这明摆着是给永昌伯的!   心思灵活的,自以为摸到了皇帝的心思,隔天便打发人登门送礼,都是打着周岁礼的名义。   一时之间,沉寂已久的永昌伯府门前,车水马龙。   别人不知道,永昌伯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般的厚礼他可不敢收下。   甚至就连宫中也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皇帝对永昌伯府的七少爷青眼有加,就连禄亲王也是如此,甚至还想要认作义子。   只可惜那七少爷是个没福气的,因为出生在盂兰盆节,早早的人了地藏菩萨当干亲,如今反倒是不能舍了菩萨再认。   太后宫中   身为太后的亲外甥女,越过中宫皇后生下皇长子的张贵妃,忍不住试探道:“娘娘,臣妾听说,近些时候陛下很是疼爱那赵七。”   太后慢慢喝着茶:“是有这事儿,说瞧着投缘。”   张贵妃抿了抿嘴,故意道:“陛下也真是的,平日里对几位皇子都淡淡的,反倒是看重外臣的子嗣。”   “就连贴身带了许多年的玄玉,也送送给了那赵七,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太后淡淡道:“你既然都知道那是外臣子嗣,还在担心什么?”   “姑姑,我……”张贵妃心底有苦说不出,别人只羡慕她身份高贵,有太后撑腰还生下大皇子,哪里知道皇帝对她极为冷淡。   甚至于连她生下的大皇子,皇帝也并不喜欢,总是苛责。   相比起来,反倒是无子的皇后,和出身低贱的宸妃更得盛宠,连带着二皇子也常压她大皇儿一头。   若不是她有太后作为靠山,恐怕早就被挤得没地儿站了。   太后瞥了她一眼,又说:“你啊,就是日子过得太顺,经不起一点风浪。”   “要哀家说,陛下宠爱赵七,你心底该高兴才是,赵七分的是二皇子的宠,于你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该着急的是宸妃,而不是你。”   张贵妃眼神一亮:“多谢娘娘提醒,那臣妾回去,就让人准备一份厚礼送往永昌伯府。”   “毕竟那孩子,也算是臣妾的晚辈。”   张贵妃心底想着,陛下宠爱赵家的小崽子确实是好,等赵云安年纪稍大一些,直接弄进来给她皇儿当伴读,到时候岂非更美。   别人的礼物,赵骏还能不收,可宫里头送过来的,却由不得他不收。   不只是张贵妃,就连皇后和宸妃,也先后派人送了礼过来,在这把柴火上又添了一把火。   赵骏忙于应付,赵云安也没好到哪儿去。   过了周岁,金氏忽然觉得孩子能开口说话,还得了皇帝喜欢,就该早早的开始启蒙。   永昌伯府的孩子,都是到了五岁才能读书。   金氏便道:“不去私塾,咱自己教也行。”   说完,便兴冲冲的找出启蒙书来,这些还是以前的赵二郎留下的。   金氏兴致勃勃的翻开一夜,对着儿子念:“人之初……”   卡嚓——这个桃子真甜。   “性本善……”   嗷呜,李子也好吃。   “性相近,□□……”   啊呸,这个梅子也太酸了,得蘸酸梅粉,还是桃子嘴甜,再吃一口。   金氏在旁边念得唾沫横飞,赵云安盘腿坐着,将自己的小点心吃的七七八八。   吃饱了,赵云安就往后一趟,翘起小脚脚看风景,至于亲娘的念叨,比催眠曲的效果都要好。   “呼呼呼——”   均匀的小呼噜声响起,金氏终于忍不住了,愤愤放下了书:“臭小子,吃饭的时候最精神,吃完就睡,也不怕变成小猪仔。”   说着故意捏住他的小鼻子:“安儿快醒醒,跟着娘一起念。”   “人之初……”   “我不。”   “人……”   “我不。”   “跟着娘一起念。”   “我不。”   “念书。”   “吃饭。”   “念——书——”   “吃饭,吃饭,吃饭饭。”   “睡觉,睡觉,睡觉觉。”   “玩,出去玩,一直玩。”   白嬷嬷在旁边笑:“夫人,少爷还小呢,这么点大能懂什么。”   金氏却说:“可我听人说,高门大户的少爷们,都是从能说话就读书,所以才显得比普通人都厉害。”   “夫人听谁说的?”白嬷嬷问道。   金氏低声道:“大嫂的娘家嫂子,刘夫人。”   “我想着刘家是清流门第,诗书世家,三少爷都在刘家族学读书,她说的肯定没错吧?而且大少爷跟三少爷,不都是从能说话就开始读书吗?”   白嬷嬷皱了皱眉,提醒道:“那也不是读书,只是磨磨耳朵。”   “那我也经常读一读,让安儿磨耳朵。”金氏笑眯眯的说,“虽然我的学识不如大嫂,可三字经总是会的,可不能让安儿比哥哥们差了。”   珍珠走进来,提醒道:“夫人,可不能都信了那刘夫人。”   “周岁宴那会儿,前头只送了一块银锁,说什么永昌伯府不大办,怕送厚礼不方便。”   “结果等圣人走后,又巴巴的送了厚礼过来,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连白嬷嬷也评价道:“咱们伯夫人是个面面俱到,八面玲珑的性子,最贤惠不过,谁想到刘家夫人大有不如。”   金氏心底也这么想,却还是交待:“这话屋子里说说便罢了,出了屋子可千万别提。”   “那是自然。”   “刘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刘氏族学在京城也是有名的。”金氏心底很是羡慕。   几个人达成了默契,但金氏还是孜孜不倦的给儿子读书。   赵云安该吃吃,该睡睡,有时候睡梦中伴随着的,都是金氏的读书声。   金氏这么努力,弄得他都不好意思躺平了,连着几日,都少吃了一颗枣子。   一段时间坚持下来,金氏不得不承认,她家宝贝儿子,对读书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金氏忍不住拉着白嬷嬷抱怨:“嬷嬷,你说这可怎么办,抓阄那日我就看出来了,除了吃的,安儿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好好的书,都熏成肉味了,他一眼都不看。”   “我日日念三字经,他倒好,睡得比谁都香,全当了耳旁风。”   相处时间久了,白嬷嬷也知道金氏的性子,顺着她的话安慰。   “少爷还小,夫人念书,原本也只是让他磨耳朵,别的何须强求。”   金氏回过神来:“哎,也是,他才两岁,总不能让他听了就能背,那不成神童了。”   这么一想,她倒是又打起精神来。   赵云安无奈,只能随她去。   读的多了,金氏倒也觉得有趣,毕竟她整日闲着,说是读给儿子听,也是自己打发时间。   偶尔金氏遇到不认识的字,还得请教白嬷嬷,临了读累了,就让白嬷嬷接着读。   赵云安见她也不着急上火了,自得其乐,心底很是高兴。   毕竟亲娘开始读书找乐子,总比闲着没事逗他找乐子好。   赵云安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小点心,他吃他的,她念她的,配合默契,简直完美。   谁知有一日,赵云安坐在地上玩转陀螺,金氏靠在塌上读书。   过了周岁,赵云安的手脚就利索起来,玩陀螺的时候一抽一个准,转起来能持续很久。   抽完一下,赵云安就喜欢站在旁边看,一直等到陀螺快停止,才会继续下一鞭。   正当这时候,金氏念道:“夏传子,得天下。四百年,最长久。”   赵云安脑子转的比陀螺还要快,下意识纠正道:“夏传子,家天下。四百载,迁夏社。”   啪叽——   又是一鞭子,陀螺再一次快速转动起来。   屋内却显得那么安静,赵云安猛地抬头,就迎上了金氏与丫鬟们震惊而欢喜的眼神。   糟了!   赵云安心底大喊。   我的儿子是个天才!   金氏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脑门,连鞋都顾不得穿,三两步跨到孩子身边:“安儿,你方才说了什么?”   赵云安暗道不妙,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一屁股坐下来继续戳陀螺玩。   金氏这回却不放过他,蹲下来捧住他的脸:“安儿乖,再跟娘一起念——夏传子……”   “不记得,不记得。”赵云安坚持道。   小胖脸蛋在金氏的手中都变了形,衬得那双大眼睛分外的委屈。   “你这孩子,怎么又不乐意念书了?”金氏十分无奈。   “难道刚才是我的错觉,你们可听见了?”   珍珠翠玉自然也听见了,这会儿纷纷开口:“夫人,奴婢也听见了。”   白嬷嬷更是说:“都说贵人语迟,这话可不正应在咱七少爷身上。”   赵云安苦恼的拖住下巴,他刚才怎么就疏忽大意露了馅。   金氏也不求赵云安再念一遍了,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乖儿子,就说你爹那么聪明,娘也不傻,我生的儿子铁定是个聪明蛋儿。”   亲娘,你真的误会了。   赵云安木然的抹去口水,坚定道:“不聪明。”   “聪明,怎么可能不聪明,我家安儿最聪明。”金氏一边哄他,转头就说,“走,咱们去见老太太。”   “我不去。”赵云安喊道,想也知道金氏这会儿过去要干什么。   金氏笑嘻嘻的往他手里头塞了一块小点心,抱着就走:“好好好,娘带你去院子里散散步。”   这一散步,就直接到了如意园。   赵老夫人正在念经,听见金氏来了也是奇怪:“怎么这个点来了?”   她这个小儿媳妇,向来是有些怕她,除了日常请安,少有主动冒头的时候。   金氏这会儿哪儿还有怕,心底满是高兴,抱着赵云安走进来就喊。   “母亲,安儿往日不显,竟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赵老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金氏又把才才的事情细细说来,临了推了推孩子:“安儿,快背给祖母听听。”   赵云安自然不会配合,往那边一坐,慢条斯理的啃点心。   赵老夫人心底狐疑,这金氏是不是见识短浅,以至于拿这开玩笑争脸面。   她往金氏身后的白嬷嬷看去,却见她面上也带着几分喜色:“老太太,方才二夫人在屋内念书,原本没想着启蒙,只是给少爷磨磨耳朵。”   “谁知念到一出错漏,七少爷在旁玩陀螺呢,一下子就给指出来了。”   珍珠翠玉也道:“奴婢们也都听见了,七少爷口齿清晰,背的可好了。”   这话让赵老夫人很是心惊,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这孩子来。   赵云安满周岁后就能开口说话了,只是不知为何,平日里并不爱张嘴,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偶尔赵老夫人瞧着,心底狐疑是不是金氏太蠢,以至于生的儿子也不灵光。   谁知今日闹出这一出。   “安儿,你是不是能背书,被给祖母听听?”   赵云安心底叹气,一失足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想了想就摇头:“祖母,我不想背书。”   “你这孩子。”金氏着急了。   赵老夫人倒是好脾气,又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赵云安就道:“我不爱读书,母亲念得我头疼。”   金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想翻过儿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来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疼。   几句简单的对答,赵老夫人倒是信了金氏等人的话,毕竟普通的孩子,这还没到三周岁,说话哪能这般伶俐。   “看来安儿往日不爱说话,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赵老夫人笑道:“可见安儿还这么小,便是极有主意的。”   “明明会说话偏不说,明明会背书偏不背,一点都不听话。”偏偏还这么小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的,金氏无奈。   赵老夫人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忽然感慨道:“弛儿年幼时也是这样,一直不爱说话,等他能说话,当时便能背诗了。”   想起早逝的幼子,赵老夫人心底一时不是滋味,情深不寿,早慧易夭。   赵老夫人伸手想抱起孩子,谁知一用力,竟是差点没闪了腰。   “老夫人,还是奴婢来吧。”柳心抓住机会道。   “祖母,您没事吧?”赵云安努力收了收肚子,“是安儿太重了。”   赵云安曾听身边伺候的丫鬟说,他这小身板的份量,比家里头其他三个少爷小时候都沉,压手的很。   为此,赵云安现在也不大爱让人抱。   “祖母没事,安儿不重。”见孩子吓到后,第一时间反倒是关心自己,赵老夫人心底也是熨烫的很。   “安儿别担心。”赵老夫人扶了扶腰,摇头道:“是祖母老了。”   “祖母不老。”以现代人的年纪,赵老夫人确实不老,但赵云安抬头看她,却发现老夫人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金氏忙道:“母亲哪里会老,是这臭小子太沉了,平日里我都抱不动,抱着走几步都要急喘气。”   赵云安只觉得嘴巴里头的点心都不香了,吃是你们要我吃,现在又嫌弃我太胖。   赵老夫人倒不介意,反倒是夸道:“胖点才好,胖点健康。”   “安儿多吃些,祖母就爱看安儿胖嘟嘟的模样。”   又对金氏说:“孩子不乐意读书也不必逼他,左右还小,他上头又有三个哥哥,不指望他光耀门楣。”   金氏顿时皱眉,又不好说什么。   赵云安一听,立刻点头赞同:“祖母最好。”   亲娘勒,他还不到三岁,想努力也没到时候。   赵老夫人被逗笑了:“不让你读书就好了?”   “嗯,读书不好,吃和玩才好。”赵云安表示同意。   金氏在旁边气得抓帕子,又不敢当着婆婆的面教训儿子,只能狠狠瞪他。   赵云安才不怕,靠在赵老夫人怀中继续吃。   赵老夫人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笑道:“那安儿就好吃好喝的健康长大,左右有祖母和你大伯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赵云安十分认可的点头:“谢谢祖母,谢谢大伯。”   认真道谢的小模样,让赵老夫人疼的不行,搂着又是心肝宝贝的喊。   在如意园待了一会儿,金氏就忙不迭的带着孩子离开了。   张嬷嬷送他们离开,回来便道:“老太太方才那么说,二夫人听了,心底怕是会多想。”   赵老夫人只是叹气:“她哪里知道永昌伯府的艰难,安儿跟他爹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如今又这么聪明,我真怕……”   张嬷嬷见她忧思不停,劝道:“七少爷才几岁,十多年后的事情谁猜得准,要我说七少爷定是多福多寿的,不然怎么会连陛下都喜欢。”   “陛下……”赵老夫人眼底流露出复杂,也许有几分希冀,很快自己又打消了。   “天家薄情,陛下口口声声说与安儿投缘,这两年也赏赐不断,可你瞧伯府可有起色?若论亲缘,大郎还是他外甥。”   张嬷嬷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谈。   另一头,金氏冷着脸,带着孩子回到了椒兰院。   赵云安哪能不知道亲娘的愤怒,进了院子就想跑,却被一声冷喝。   “赵云安,你站住。”   “站墙角去,站直了!”   “手抓耳朵,不许动!”   赵云安见亲娘气得脸都红了,不敢再招惹她,乖乖的捏着耳朵站在了墙根,一副我很乖的可怜模样。   白嬷嬷见金氏发怒,忙劝道:“二夫人别生气,七少爷还小呢,他哪里知道读书的好处,只道读书累和苦,这样点大的孩子,光想着吃和玩才正常。”   “是啊,咱七少爷这般聪明,夫人该高兴才是。”   “我看他就是太聪明了。”   金氏却不理,指着他说:“嬷嬷你瞧瞧,平日喊他读书就装聋作哑,我还以为他年纪小不懂事儿,谁知臭小子心里头明白的很,就知道糊弄我。”   越想越生气,金氏眼睛一酸,声音都带着哭腔:“自打他出生,我哪样不是宠着惯着,生怕他不顺心,他倒好,根本没把我这个亲娘当一回事儿。”   “等他长大不学无术,外人便又要骂我出生商户,不知教导儿子上进。”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送去如意园,也省得现在伤心。”   珍珠翠玉见金氏直接哭上了,连忙纷纷来劝。   “夫人可别钻牛角尖,哪至于如此。”   金氏哭道:“怎么就不至于了。”   哭着捂着眼睛,又悄悄掐了一下珍珠。   珍珠会意,忙道:“夫人,咱七少爷最孝顺,也就是现在小不懂事,等长大了肯定知道上进,不会让夫人被外人笑话。”   “现在就不听话,长大了还能指望他。”金氏又道。   赵云安也有些吓到,他没想到这事儿对金氏打击这么大,眼看亲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云安顿时也坐立难安起来。   以前只想着吃喝躺平,毕竟从出生起,赵云安就注定不缺钱花。   如今听了金氏的话,赵云安忍不住也反省起来,他自己躺平快乐了,金氏怕就高兴不起来。   青年寡居,金氏自然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赵云安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头皮发麻。   虽说是亲娘,但他内里是个成年人,平日相处,也说不清楚是金氏宠他,还是他宠着亲生母亲。   “娘,你不要哭了。”赵云安一步步蹭过去,伸出小手想给她擦一擦眼泪。   金氏扭过头,冷哼道:“用不着你,这么听你祖母的话,你去给她当儿子吧。”   赵云安一脸囧囧,手足无措。   白嬷嬷忙差珍珠去外头看着,才劝道:“二夫人可别说这样的气话。”   金氏也意识到说错话了,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说:“安儿,你也是永昌伯府嫡出的少爷,合该好好读书上进,不求封侯拜相,但也得撑起门户来。”   “你投胎到我肚子里,是二房的长子嫡出,现在你祖母和大伯疼你,可他们是会老的,等他们老了,走了,你又能靠着谁?”   金氏固然有私心,但一番话却是真心实意为儿子着想:“到时候一分家,你就不再是永昌伯府的少爷了。”   “娘的嫁妆是你的,或许将来不缺银子话,但这世道无权无势,多少银子都是保不住的。”   白嬷嬷皱眉道:“夫人与七少爷说这个,他哪儿能听懂。”   “他能听懂的。”金氏却坚持道。   珍珠也在旁边道:“夫人一番慈母苦心,七少爷虽然年幼,但肯定能懂。”   赵云安确实是听懂了,他心底叹了口气,知道金氏也是为他多做打算。   金氏不知道的是,他爹的死大有问题,里头掺杂着皇太后与禄亲王的秘密,他现在年幼,禄亲王尚且要试探再三,等他长大成人,真的读书入仕,禄亲王能不警惕?   再者,入朝为官哪是容易的,永昌伯都做不到的事情,赵云安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   他能背诵《三字经》,是因为成年人的灵魂,并不是金氏以为的天才。   可金氏搂着他,字字含着慈母之心:“安儿可以贪玩贪吃,但也得读书明理,人只有往高处走,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一旦落到了尘埃里,那便是谁都能踩一脚。”   赵云安叹了口气:“娘,孩儿知道了。”   “我以后都听你的还不行吗。”不就是读书吗,读就读呗,至于将来怎么样,那都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等金氏发现他压根不是读书的料,自然就会放弃莫名的坚持。   金氏这才收了眼泪,摸着孩子脸颊说:“安儿听话,娘都是为了你好。”   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的眼睛,赵云安能怎么办,到底是放弃了躺吃躺睡的好日子。   幸而金氏自己不会读书,嘴巴里头说的厉害,其实来来回回也只会那两样。   赵云安吃喝之余,只要跟她念几回,金氏就满足了。   他不知道的是,等屋里头只剩下金氏跟珍珠两人时,珍珠无奈道:“夫人,您这么哄骗小少爷亏心不亏心?”   金氏哪里还有方才的哭腔,得意道:“我算看出来了,那臭小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七少爷要知道夫人您骗他,肯定会伤心的。”   “我怎么骗他了,那都是为了他好。”金氏放下梳子,“安儿年幼,自然是觉得吃吃喝喝玩玩最高兴,可我是他娘,不得为他以后做考虑。”   “那也太早了一些,少爷还不到三周岁呢。”   金氏却说:“这孩子早慧,现在若不管着,以后怕是管不住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也不是不让他玩,只是每日少玩一些。”   临了又得意:“哼,我是他亲娘,那小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夫人……”   “行啦行啦,粗俗话我只在屋里头说,在外我注意着呢,哎,伯爵府好是好,偶尔也觉得规矩太多,不自在。”   金氏打算道:“陛下亲口夸了安儿,等他将来读了书去考科举,但凡能考上,前程总归是不差的。”   “他要是不读,不考,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就算是一家子兄弟也是不成。”   金氏幽幽叹息:“安儿已经没了父亲,伯爷就算疼他,膝下还有三个儿子呢,又有几分精力在侄子身上,如果我都不为他打算,又有谁为他打算。”   赵云安哪儿想得到,平时瞧着大大咧咧,心思简单的金氏,居然学会了苦肉计。   既然答应了,赵云安也不应付了事,该读书就读书,该练字就练字,比寻常孩童乖巧许多,甚至不用旁人说,他自己把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   什么时辰吃东西,什么时辰逛园子,什么时辰读书,还有找哥哥姐姐们玩,去老太太院子溜跶,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不过他到底年幼,说是念书,一天一个时辰顶了天,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殊不知他越是如此,金氏心底更觉得儿子不简单。   哪儿有孩子能这般自律,应付自如的。   金氏偶尔甚至觉得,不用她多嘴,这孩子就能把日子安排的井然有序。   我儿子果然是天才,金氏心底暗暗这么想,却没再往如意园跑,甚至让椒兰院的丫鬟婆子守口如瓶,不把儿子的“早慧”传出去。   金氏显然已经察觉到,永昌伯府内,除了她之外,看似宠溺赵云安的赵老夫人、永昌伯爵,都不那么热衷孩子上进。   随着赵云安满了三周岁,金氏却又焦躁起来,心底想着这么下去不行,她自己有多少斤两,心底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带着孩子认字还行,继续这么下去就耽误了。   金氏倒是也壮着胆子去求赵老夫人,可每一次,赵老夫人只说孩子太小,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赵云安五岁。   又一次被赵老夫人打发出来,金氏忍不住抱怨:“母亲怎么这般偏心,安儿明明聪明懂事,如今也到了年纪,怎么偏不让他上进。”   甚至私底下还问白嬷嬷:“嬷嬷,你说母亲会不会怕安儿上进了,到时候抢了大少爷的路,所以才……”   白嬷嬷是赵家老人,还是有些见识的:“大少爷比咱七少爷大了整整十岁,两人之间没有争端,再者大少爷向来宠爱七少爷,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不至于。”   再者,赵云衢如今已在国子监读书多年,眼看着便要下场试试,跟赵云安根本没有利益冲突。   “那母亲为何要拦着安儿读书?”金氏也想不通。   难不成真的只是担心孩子身体?   金氏思来想去,蓦的说道:“实在不行,我就去问问伯爷。”   “二夫人,万万不可。”白嬷嬷连忙劝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看着安儿被白白耽误光阴?”金氏烦闷道。   白嬷嬷想了想,低声道:“或许可以求一求伯夫人。”   “夫人也知道,咱们府内没有私塾,除了大少爷蒙阴进了国子监,二少爷也三少爷都在刘家族学读书,咱们七少爷若能进学,大底也是要去刘家的。”   “刘家?”金氏对刘夫人的印象不怎么好,但不得不承认,刘家自从刘氏父亲过世没落了一些,族学却还是名满京城。   至少金家是万万比不上的,金氏与大哥提过读书的事情,可大哥那边花钱能找到的先生,就连金氏也知道普通,太过逊色,还不如没有。   “大嫂会答应吗?”金氏有些拿不准,毕竟刘氏向来很尊敬赵老夫人。   白嬷嬷却说:“老夫人总忧心七少爷身体,可伯夫人不一样,七少爷若一直不出门读书,外头可免不得说伯夫人对孤儿寡母不尽心。”   伯夫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为此这些年来,对金氏和赵云安实在不薄,从不苛待,其中固然有赵老夫人和永昌伯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刘氏贤惠。   内宅的门道许多,外面光鲜心底苦的办法多了去,为此,金氏对这位嫂子也是一向尊敬礼让,也成全嫂子要的名声。   金氏一想也是,顿时翻箱倒柜的翻出一套红宝石头面来,打算带上去刘氏那边探探风声。   瞧着亲娘忙里忙外,已经五岁的赵云安幽幽叹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过,谁让他亲娘一门心思想要他上进呢。   赵云安往嘴巴里头塞了一颗葡萄,双手托着下巴,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金氏歇了这份心。   哎,做个不让亲娘伤心的乖孩子太难了。   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出家门,这家他都待腻了。   小家伙正琢磨着,赵云平冒出墙头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家粉雕玉琢的小弟弟,脸颊胖嘟嘟的,小嘴巴一鼓一鼓不知道在吃什么,正傻乎乎的盯着池塘里的鱼发呆。   瞧瞧,他家二婶将孩子看得太牢,都要变傻了!   今天,他赵云平就要做拯救七弟变傻的活菩萨!   “小七,赵小七。”赵云平使劲挥手。   赵云安猛地抬头,惊喜道:“三哥,今日你没去读书吗?”   “我肚子疼,请假休息一日。”赵云平笑嘻嘻的说。   赵云安瞧他这幅生龙活虎的样子,就知道他铁定装病逃课,现在出现在这里,八成是要带他出门玩。   果然。   “快过来,三哥带你出门玩儿。”赵云平挥手招呼。   赵云安眼睛一亮,哒哒哒就要跑过去。   整整五年,除了跟着亲娘回舅舅家,他都没踏出永昌伯爵府一步,骨头都要生锈了。   伺候的几个丫鬟连忙劝阻道:“七少爷,夫人出门前吩咐了,可不能到处乱跑。”   “我是他三哥,带他玩天经地义,怎么就乱跑了。”赵云平一个翻身进来,嚷嚷道。   柳心行了礼,开口解释:“三少爷,七少爷年幼,出门不安全,不如就在院子里玩,这样夫人们也放心。”   “院子里有什么意思。”赵云平撇嘴道,“整天看着,看都看腻了。”   “三少爷若是想带七少爷出门,还得先禀了两位夫人,夫人们答应了才行。”   柳心怕这位三少爷闹起来,自己压不住,又说:“再者老夫人也会担心的。”   赵云平眼睛一转,摆手道:“那好吧,你们去准备点茶水点心,我带七弟一起钓鱼。”   柳心一听,松了口气,吩咐丫鬟们去准备茶水点心。   赵云安顿时大感失望,一副我看错你的小眼神盯着三哥。   赵云平搂住他,压低声音说:“放心,哥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   “待会儿机灵点,听我指令。”   赵云安顿时又期待起来。   等丫鬟们去准备茶水,赵云平忽然一个弯腰,扛起弟弟就往外冲:“小七,快走。”   赵云安立刻反应,双手双脚抓住赵云平的衣服,免得自己掉下来。   “柳心,告诉二婶,我带七弟出门玩,绝对不会让他少一根头发丝儿。”赵云平喊道。   赵云安也使劲喊:“让娘放心,我玩好就回家。”   柳心急得直跳脚:“三少爷,快把七少爷放下。”   赵云平哪里会听她的,他惯来胡闹,连伯夫人刘氏的话都不听,整个永昌伯府也就永昌伯能压得住他。   永昌伯府的下人只觉得一阵风闪过,三少爷就拐着七少爷走了。   赵云平今日是早有预谋,自从过年那会儿答应了七弟要带他出门玩,这些日子没少盘算。   如今一路通畅,抄着小道儿就到了后门,那边早已停了马车。   他是练过武艺的,不说飞檐走壁也是身手矫健,这会儿得手,飞快的扛着弟弟就上了马车:“还不快走。”   小厮静书一看,吓得叫道:“三少爷,你怎么把七少爷扛出来了。”   “您没说要带三少爷!”   这要是被老夫人夫人们知道了,他还不得脱一层皮。   赵云平见他磨蹭,自己抢过缰绳就驾,马车飞快的冲出去。   赵云安被扛着走了一路,正头晕目眩,差点没吐出来,等回过神来,顿时瞪圆了眼睛:“这样也行?”   “怎么不行?”赵云平哈哈笑道,“二婶太小心了,肯定不会同意你出门,指不定要等你十五才放行。”   “我爹你大伯都说了——男孩要摔摔打打才能长大。”赵云平学着永昌伯的口气,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我这是践行永昌伯大人的话,他们该感谢我。”   赵云安也有些小兴奋,挤着坐在他身边:“三哥,我娘和大伯母不会生气吧。”   “生气就生气,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板子。”赵云平不在乎的说。   “反正她们舍不得打你,打我就随便,挨了打我还用不着去刘家上学了。”   赵云平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他显然被打惯了,自从开始读书,屁股就没好全过,压根不把一顿板子当一回事儿。   甚至还得意洋洋的说:“小七,你三哥我够仗义吧,是不是比大哥对你好多了?”   赵云安立刻拍马屁:“三哥最好了,三哥是世界上最最最英俊潇洒的人。”   赵云平被这马屁拍得熨帖:“走,三哥带你游遍京城。”   “不过三哥,方才你为什么要翻墙进来?”赵云安不明白的问。   毕竟那是在自家府里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要翻墙。   “你不觉得翻墙才好玩吗,就跟话本里的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一样。”赵云平哈哈大笑道。   赵云安不明觉厉,但是劫富济贫?三哥似乎只劫走了他。   很快,赵云安就知道,他还真的就是富。   京城的繁华,让见惯了世面的赵云安都被迷了眼,热闹的杂耍团、街边各色的手艺人、商人的吆喝此起彼伏。   一会儿功夫,赵云安手里就塞满了街头小点心,冰糖葫芦、糖人、烤栗子一样不少。   无一例外,都是赵云安付钱。   谁让赵云平三天两头的闯祸,刘氏管不住他的人,却管得住他的荷包,直接断了他的月钱,免得他到处乱跑。   哪知道赵云平没钱,可赵云安有啊。   他虽然年纪小,可身上带着小荷包,小荷包里有金珠子银珠子珍珠子,都是金氏给他装着,用来当弹珠玩的。   这会儿兑开一颗银珠子,就足够兄弟俩玩了。   旁边的百姓瞧着他们俩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小厮,就知道肯定是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哪里敢挤着他们,不约而同的让开路来。   赵云平还怕他看不到,直接将他架在了脖子上。   赵云安惊叫一声,低头去问:“三哥放我下去,我重,会压坏你的。”   “用不着,你三哥我壮实着呢。”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腱子肉,才十三岁的少年郎,个头却已经超过大哥,一点不吃力。   他们俩倒是很高兴。   静书却苦着脸,差点没哭出来:“三少爷,街头的小吃不干净,可别给七少爷多吃。”   “三少爷仔细些,还是小人来抱七少爷吧,万一摔着可怎么办。”   “三少爷,七少爷,咱早些回去吧。”   赵云平嫌他烦人,听而不闻,都出门了,自然是要玩够本才回去,不然岂不是白白挨打。   赵云安也不想那么早回去,想也知道,闹了这么一出,以后他娘肯定看得更紧,短时间内是别想出门了。   这一刻,兄弟俩脑回路高度一致,自然是要玩够本的。   赵云安坐在三哥的脖子上,再一次体验到成年人的快乐,嘴角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周围的人瞧了,忍不住也被这笑容和开心感染到。   “三哥,快看那边!”   赵云平自然是要满足三弟的愿望,扛着他就往那边走,谁知刚转身,就猛地撞上了一个人。 第25章 打脸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啊!”   赵云平将将稳住身体,没把弟弟摔个跟头,就听撞上他的人破口大骂。   定睛一看,赵云平就暗道倒霉,知道这是专门来找茬了。   “张大少爷,分明是你故意撞我,你这是恶人先告状。”赵云平见他身后带着家丁,知道来者不善,退后一步暗示静书带着孩子先走。   可惜静书还未动,却被寿国公府的下人拦住。   张子诚嗤笑道:“你说谁是恶人,不过是没落伯府的少爷,撞了人还敢跟我嚷嚷。”   说着还故意捂着自己的胸口:“哎呦哎呦,老子被撞得心口疼,一定是被撞坏了。”   “永昌伯府倒是好教养,养出这般嚣张跋扈的角色。”   张家乃是太后和张贵妃的娘家,早早被封寿国公,论爵位自然是比永昌伯府高上不少。   但寿国公族内女强男弱,如今反倒是要依托于太后荫蔽,裙带关系被人诟病。   也是赵云平倒霉,张子诚比他略大几岁,与他之间原本是没有恩怨纠葛。   可谁让赵云衢身处国子监,才华人品数一数二,衬得张子诚这般吃喝玩乐的二代越发纨绔,时常被先生教训。   最让张子诚难以接受的是,他瞧上的姑娘家心心念念着赵大郎,满城都说赵大郎才貌双全,气得张子诚摔了一屋子瓷器。   不过是一家子靠脸皮上位的小白脸!   张子诚怀恨在心已久,可赵云衢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张子诚费尽心思也没抓住把柄。   在赵云衢身上讨不到便宜,今日却刚巧撞见他两个弟弟,张子诚也不要脸,以大欺小,这是要在他弟弟身上找回场子来。   赵云平气得咬牙,但他不傻,心底知道张子诚在故意激怒自己。   “我们走。”赵云平拉着弟弟就想走。   若只有他在就罢了,可今天还带着小七,赵云平可不想伤到了弟弟。   张子诚见他不上当,冷笑一声拦住去路:“这样就想走。”   “你想干什么?”赵云平怕他乱来,将弟弟护在身后。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难不成你还要当街打杀了我。”   张子诚摇着扇子:“撞了人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今日你不道歉就别想走,就算顺天府尹来了也无二话。”   瞧他那架势,哪像是真的被撞坏了,方才是故意装的。   “对不住。”赵云平暂且忍下这口气。   张子诚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嗤笑道:“诚意不足,这就算道歉?”   “你把我撞出了个好歹来,今日跪下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过了,不然——那我也只能一报还一报了。”   “你别欺人太甚。”赵云平怎么可能向他磕头。   张子诚嗤笑道:“欺负你又能怎么样。”   “来人,压着他,让他跪下给我磕头,磕响一点。”   “本公子想看看,赵云衢那小子的弟弟,磕头的声音清脆不清脆。”   寿国公府的家丁冲上前来。   赵云平没料到张子诚居然这般嚣张,脸色一黑,一把扛起赵云安就要故技重施。   但这一次,寿国公府的家丁显然比丫鬟们难缠。   赵云平抱着个孩子,就算有静书支应,很快也捉襟见肘起来。   偏偏寿国公府的人很有分寸,对静书下狠手,对两位少爷却跟逗猫遛狗似的,只堵着他们不让开,却并不真的打。   赵云平左窜右跳,满头大汗愣是跑不出去。   张子诚见状,笑得前仰后翻:“你们瞧他像不像一只猴子。”   “赵云衢总是一副清冷自傲的模样,没想到弟弟居然是只猴崽子,啧啧,我就说他平时都是装的。”   “快快快,抓住他,让他跪下给我赔罪。”   赵云安抱住三哥的脖子,免得自己摔下去。   眼看赵云平气喘吁吁,赵云安暗道不行,要是他们俩今日真的被抓住,压着磕了头,即使后头找回场子来,人也丢大发了。   忽然,赵云安眼珠子一转,瞄到不远处的酒楼上,正有人拧眉往下看。   赵云安视力极好,脑中飞快转过一个主意。   眼看那人摆手要让侍卫下来,赵云安怎么肯放过这机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玩得好好的,偏张子诚要找晦气,不坑他一把都对不起自己被破坏的好心情。   “安儿别怕,三哥不会让你受伤。”一听见他的哭声,赵云平还以为他吓坏了,连声安慰道。   谁知道赵云安一边哭,一边喊,口齿清晰到周围人都能听见。   “三哥,我好害怕,为什么这个寿国公府的大哥哥要杀我们。”   “我才五岁,我不想死。”   “大伯说杀人要偿命,为什么寿国公府可以当街杀人。”   “三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哇哇哇,我不想死,我还是个孩子。”   赵云平生怕他吓着,结果低头一看,却见小家伙正朝着他挤眼睛。   一边挤眼睛,一边还在哇哇大哭,哭得可惨了:“三哥,我们要死一起死。”   赵云平立刻反应过来,也不躲了,搂着弟弟大哭道:“好,就让我们兄弟俩一起死在这里,好让寿国公府彰显威风。”   “老天爷啊,快来看看这寿国公府的公子,竟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兄弟俩。”   “可怜我弟弟才五岁,他还没看过山上的花,没尝过水里的鱼,没见过人间的繁华,就要命丧黄泉。”   “七弟,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怪就怪我们位卑低贱,在寿国公府公子面前如猪狗般能任意打杀!”   赵云安原本正哭得起劲,结果听三哥这唱戏的腔调,差点没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破功。   “咱再哭一会儿,等人围上来就赶紧逃,免得张狗发疯,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赵云平以为他累了,一把将他塞在怀中,以免被看到异样。   他平时就是个爱玩爱闹的,这一会儿表演起来,那叫一个唱作俱佳,让人怅然泪下。   周围的百姓不免议论纷纷。   当今圣人仁慈宽容,京城之地,可少有这般横行无忌之人,上一个就是已经被打发去凉州的珠玉郡主。   此刻众人指指点点:“寿国公府不就是太后娘家,怎么这般猖狂。”   “这孩子才多大,不知怎么得罪了寿国公公子,竟是要当街杀人。”   “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寿国公府未免也欺人太甚。”   “青天白日的,这就要打杀了世家公子。”   赵云安哭得更来劲了,嗓子都哑了,那眼泪一颗颗的落,别提多可怜。   兄弟俩爆头痛哭的模样,顿时引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张子诚暗道不好,他方才只顾找茬,也没挑个僻静地方。   但此刻他还不怕,周围不见达官显贵,不过是几个平民,也就只敢在旁边嘀嘀咕咕。   他指着赵家兄弟骂:“我什么时候要打杀你们了,你们只是污蔑。”   “都给我滚开,不过是一群平头百姓,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还愣着干什么,堵住他们的嘴,给我捆起来!”   赵云平暗道不妙,扛着弟弟就想跑。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声:“住手。”   穿着蟒袍的少年走出人群:“他们管不得,李某可管得?”   “谁敢管……”张子诚正要破口大骂,看见来人却是脸色一变。   迎着来人冰冷的眼神,张子诚一个哆嗦,连忙行礼:“参见——”   少年抬手止住他剩下的话语。   “四皇子,刚才这是误会,是他们先撞到了我,我不过是……”   四皇子怎么会在这里,张子诚暗骂倒霉,心底还不如何畏惧,毕竟四皇子年幼,他可有一个已经入朝的大皇子表哥!   “真相如何,张公子亲自向父皇解释吧。”四皇子淡淡道。   说罢,四皇子亲手搀扶起地上的赵家兄弟:“可怜见的,好好的伯府子弟,天子脚下竟要受这样的委屈。”   “跟我来,父皇自会为你们做主。”   张子诚脸色煞白,没想到方才这一幕正巧落到了皇帝眼中。   他不怕四皇子告状,可却还没嚣张到无视皇帝。   方才只顾着找茬出气,这会儿冷静下来,张子诚便想起近些时候,皇帝与太后颇有几分龃龉,以至于宫中张贵妃也屡次吃了排头。   大底是为了立太子的事情,他表哥大皇子最年长,又很是出色,偏偏皇帝托着不肯立太子。   为此,一贯和睦的太后与皇帝之间,也出现了隔阂。   宫内传出来的消息,让寿国公约束上下,不可妄为,免得触了皇帝的霉头。   张子诚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在随从的搀扶下才没丢人。   酒楼里,赵云平拉着弟弟走上楼,心底也忍不住犯嘀咕。   “完了完了,这次祸闯大了,爹非得打得我屁股开花不可。”   赵云安拉了拉他的手:“三哥别怕。”   “我才不怕,哼,我倒霉,姓张的肯定比我更倒霉。”   四皇子已经打开门进去:“父皇,人已带到了。”   赵云平也曾跟随父亲进宫赴宴,自然是见过皇帝的,此刻连忙行了大礼:“永昌伯三子赵云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赵云安也乖乖跟着行礼。   “不必多礼。”皇帝却已经打断他们的动作。   “这就是安儿吧,过来让朕仔细瞧瞧。”他招手道。   赵云安愣了一下,歪着脑袋打量着皇帝:“这个伯伯我曾见过。”   “小七,这是陛下,不可无礼。”赵云平心惊肉跳,暗道弟弟平时很聪明,怎么这时候犯傻了。   谁知皇帝不但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安儿还记得朕?”   说着还伸手拉过孩子,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很是亲昵:“当年安儿抓阄的时候,可是几次三番抓到了朕。”   旁边的四皇子瞧见皇帝的动作,眉头也是一动。   早在宫中,他就听闻过皇帝允诺永昌伯二房嫡子的金口玉言,都说父皇颇为喜欢那孩子,逢年过节总有赏赐。   可这些年赵家小七从未出门,也不再入宫,倒是让人慢慢淡忘。   此刻看着皇帝搂着孩子的欢喜模样,四皇子眼神有些复杂。   赵云安稳稳当当的坐在他腿上,又说:“伯伯就是送给我玉佩的大好人吗?我娘说了,让我要感念伯伯的大恩。”   皇帝哈哈一笑:“可不能叫我伯伯,得叫我舅公才对。”   赵云平心急如焚,虽说他们赵家与皇家联着姻,可自家老爹都不敢喊一声舅舅。   他恨不得冲上去提醒七弟。   赵云安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可是伯伯跟大伯一样年轻,为什么要叫舅公,舅公不都是白胡子吗?”   这话让皇帝更是高兴,朗声大笑起来。   “你们瞧瞧,时隔多年,这孩子还记得朕,依旧与朕投缘。”皇帝笑着说道。   “可真是难得的缘分,陛下难得出宫一次,刚巧又撞见了小公子。”陪伴圣驾的马原最是知道他的心思。   他笑道:“这是小的第二次见到小公子,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想来,小公子确实是与陛下有几分相似呢。”   四皇子也说:“怪不得儿臣方才一见就觉得熟悉,原来如此。”   赵云安:睁眼说瞎话,你们是专业的。   赵云平嘀咕:像吗,他怎么不觉得?   坐在皇帝的大腿上,赵云安却敏锐的察觉到,皇帝的心情绝没有那么好。   就算方才高兴的时候,面上带着笑,眼底也带着不悦。   果然,下一刻,皇帝脸色一冷:“是啊,他到底流着李家的血脉,天子脚下竟被别人欺负!”   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张子诚刚托着两条面条腿走到门口,听见这话,整个人跪倒在地:“陛下恕罪,事情绝非如此,这是个误会。”   “方才是他们二人不小心撞到了小民,致使小民心口绞痛,下人们担心我的安危才围住了他们,我只是让他们低头道歉,谁知赵家兄弟不但不服,反倒是口出恶言。”   “哦,如此听来,反倒是赵家兄弟的不是。”皇帝淡淡道。   若是寿国公在此,定然知道这是皇帝动怒的预兆。   可张子诚年轻,不知道皇帝脾气,还以为皇帝即使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会与自己为难,继续解释道。   “正是如此,陛下,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哪里敢真的打打杀杀,平日里我最是胆小仁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定是他们赵家兄弟联起手来陷害我,在陛   “放肆!”   皇帝脸色一沉,拍案怒道:“当着朕的面就敢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张子诚又是普通一声跪下:“陛——陛下,小民句句属实,真的是他们先撞到我的。”   “句句属实?”   皇帝冷笑道:“朕与皇儿在楼上亲眼所见,赵家兄弟好好的看杂耍,倒是你带着人围过去,故意让他撞上。”   “赵三郎十三年,安儿才五岁,难不成你是个瓷娃娃,这么一下就被撞坏了?”   张子诚脸色发白,显然没想到皇帝在楼上看了个正着。   他心底飞快想着如何脱罪,下一刻,起身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陛下恕罪,是小民罪该万死,当时一心想看杂耍没有注意前方,这才挡了赵家兄弟的去路。”   “小民该死,当时与两位赵家兄弟口角了两句,就不依不饶要他们道歉。”   皇帝只冷冷的看着他:“赵三郎,你怎么说?”   赵云平自然很想当着皇帝的面告状,但他很快回答:“陛下,当时我扛着弟弟,确实没看清路撞到了张公子,是我有错在先。”   张子诚一听,立刻抬头叫道:“陛下您听见了,他自己都承认了,就是他撞了我。”   赵云平继续道:“我怕吓着弟弟就想走,这才让张公子误会了。”   张子诚冷哼道:“你知道就好,撞了人连声道歉都不说,这就是你永昌伯府的教养。”   皇帝的眼底酝酿着风暴:“好了一个强词夺理。”   “对对对,你还强词夺理!”   张子诚还以为皇帝站在自己这边,连声道:“陛下,你可得好好惩罚这两个小子,大马路上横行霸道,今日是撞到了我,我不与他一般计较,他日撞到别人怎么办。”   四皇子都看出皇帝的怒意了,连声喝道:“住口,怎敢如此与陛下说话。”   太后与寿国公都是精明人,怎么张家养出这么个蠢货。   当着皇帝的面耍花腔,竟然还敢左右君心,四皇子面上愤怒,心底却在大笑,任由大皇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有这种亲戚在,怕也头疼。   张子诚心头一跳。   皇帝冷声道:“往日朝中弹劾寿国公,言他巧言令色,朕还不信,如今看来,怕是一脉相承,青出于蓝。”   “今日你敢带着人围攻永昌伯子嗣,他日岂非要率军围攻皇城?”   张子诚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哆嗦起来:“陛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来人,杖责二十,拘他进顺天府,让寿国公亲自去领人。”   罚完还嫌不够,又添了一句:“着人抓一千只蚂蚁放进去,朕倒是想看看他踩不踩!”   “我知错了,陛下饶命,陛下请看在太后娘娘的……”   话音未落,却已经被堵住嘴直接拖了下去。   赵云平见张子诚倒霉,原本心底还高兴,此刻听见二十大板却吓了一跳,这顺天府的二十大板跟家里头不一样,扎实打下去人都能废了。   更别提还有一千只蚂蚁!   干脆利落的发作了张子诚,出了口气的皇帝舒心了一些。   他低头去看腿上的赵云安:“安儿可吓着了?”   “安儿不怕。”赵云安忽然伸出手,帮皇帝顺气,“陛下是不是生气了,不要生气,我娘说生气会变老。”   说着,还做了个鬼脸:“会变成这样。”   圆乎乎的胖脸蛋,即使做鬼脸也显得古灵精怪的可爱。   皇帝心底的郁气消散了一些,笑道:“好,伯伯不生气。”   “方才坏人欺负你,你可害怕?”   赵云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皇帝奇怪道:“朕听你哭得那么大声,怎么会不怕?”   赵云安就笑着趴在他耳边,说:“三哥哥说会保护我,我三哥哥可厉害啦,他跑起来比马还要快,谁都追不上。”   “哦,是吗?”皇帝打量起旁边的赵云平来。   除了赵云安,皇帝对永昌伯其余的孩子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永昌伯嫡长子看似文弱,但很有几分才学,国子监的几位学士常有称赞。   如今仔细一看,倒发现赵家二郎模样都好,赵三郎颀长玉立,很是生龙活虎。   皇帝年轻时候喜欢安静些的孩子,如今年纪大了,倒是分外喜欢活泼可爱的,由此也对赵云平平添几分喜欢。   “危难时刻能想着保护幼弟,是个好孩子。”   赵云平激动的耳朵都红了。   “朕记得你爱吃栗子糕,可要尝一尝外头的?”皇帝看了看桌子,拿起一块递给他。   赵云安方才其实早就吃饱了,但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露出甜滋滋的笑容:“好吃。”   “陛下,你为什么知道我爱吃栗子糕?”   皇帝含笑道:“你小时候就爱吃,朕还跟你分过一块栗子饼。”   赵云安想了想,也拿起一块栗子饼递给他:“那陛下也吃,可好吃啦。”   “好,味道不错。”皇帝瞧他吃的开心,也忍不住跟着有些胃口。   赵云安又顺势从皇帝腿上下来,垫着脚尖去拿桌上的盘子,皇帝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却见他举着盘子分给屋内的人。   一人一块,四皇子,赵云平,马原,连门口的侍卫都没落下。   马原见自己也有,倒是愣了一下,眼底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   “好吃的东西,要大家一起吃才最好吃。”赵云安笑道。   不然他再多吃两块,就得吐出来了。   皇帝摇头笑道:“孩子的一番心意,你们都尝尝。”   四皇子很是捧场:“确实好吃。”   马原更是说道:“栗子糕好吃,这里头有赵七郎的心意,吃了心里也是甜的。”   四皇子瞧着皇帝被哄得高高兴兴,眼神一闪,忽然开口道:“父皇既然喜欢赵小七,不如让他入宫当伴读,这样也能时常见着他。”   伴读?赵云安差点没噎住。   皇帝转头看向幼子:“他才五岁,怕是帮不得你什么忙,平白占了名额。”   皇子们通常有四个伴读,往往都是朝中重臣的嫡系子嗣,以后也将是他们的左膀右臂。   大皇子二皇子早已入仕,如今宫中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还在读书。   他们的伴读自然也是早早选定,不过四皇子其中一位伴读年前生病,一直未愈,位置就空下来了。   可赵云安比四皇子还小了许多,他要进宫,显然派不上什么用场。   四皇子笑道:“儿臣又不用伴读帮忙读书,如果他能进宫,日日让父皇开怀,在儿子心中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你有心了。”皇帝不置可否。   赵云平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皇帝开口定下,要是他出门一趟把弟弟送进宫了,他爹还不得追着打。   皇帝却问:“安儿,你想进宫当伴读吗?” 第26章 教子   四皇子笑盈盈道:“赵小七,当了我的伴读,以后可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皇子的伴读,好处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赵云安自然是不想,但他不能直接回绝。   想了想,赵云安开口问道:“陛下,如果当伴读的话,我能每天睡到自然醒吗?”   皇帝一笑:“怕是不能。”   “那我一天能吃五顿吗?”说着还伸出胖乎乎的手指。   皇帝又笑:“自然也不能。”   “那上课能吃东西吗?能出去玩吗?能在院子里放风筝吗?”   童言童语,让皇帝会心一笑,到底是孩子,想的都是吃和玩。   四皇子咳嗽一声:“赵小七,你马上就要长大了,可不能老想着玩。”   赵云安露出苦恼的样子,说:“可是娘说我还小,连出门都不行。”   “今天还是三哥哥带我偷跑出来的。”   皇帝皱眉道:“偷跑出来的?”   赵云平忙解释道:“家里头也是知道的,就是小七年幼,二婶不放心。”   赵云安幽幽叹了口气:“睡也不能睡,玩也不能玩,吃也不能吃,那我还是不当伴读了吧。”   皇帝觉得他这幅贪吃贪玩的模样很有趣,故意道:“那你不想见到朕吗?”   赵云安十分苦恼的样子。   “我想跟陛下玩,但是不想当伴读。”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好孩子是得多吃多睡,这样长得高,身体高,罢了,你想朕了就进宫玩,不必强做伴读。”   四皇子有些不甘心的抿了抿嘴,却又无可奈何,心底暗骂赵云安不争气,白白放过了这大好机会。   在宫外长大,逢年过节得些赏赐,与在皇帝跟前长大,那情分能一样吗?   马原见皇帝面露倦色,低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可要起驾回宫?”   皇帝点了点头:“你派人送他们回去。”   临了还跟长辈似的叮嘱:“乖乖跟你三哥回去,不要到处乱跑。”   等皇帝离开,赵云平才大大出了口气,搂着弟弟哈哈笑道:“小七你看见没有,张狗刚才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谁让他欺负我们偏被皇上瞧见了,他不倒霉谁倒霉。”   赵云安软绵绵的躺在他怀里,很佩服三哥的粗神经。   他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哪里是因为他们,分明是对寿国公府心有不满,敲山震虎。   马车一路将赵家兄弟送到了永昌伯府门口,跳下车的时候,赵云平还在说:“看他以后怎么嚣张!”   “赵云平!”   一声厉喝,石破天惊。   赵云平手一抖,赵云安一脚踩空。   赵云安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脸着地。   忽然,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他。   赵云安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永昌伯赵骏阴云密布的脸孔。   “大伯,我好想你啊。”赵云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   赵骏却冷声道:“进门,回去再收拾你们。”   赵云平偷偷对弟弟做了个掐脖子的手势。   赵云安会意,搂着赵骏奶声奶气的说:“大伯,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好玩的,安儿跟你一起玩好不好?”   “大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了。”   “大伯,你怎么不跟安儿说话,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气不气,安儿给大伯捶捶背。”   但是这一次,百试百灵的撒娇招式失败了。   赵骏并未将他放下,快步带着侄子和儿子进了伯府,赵云安一看方向就暗道不妙,这是去祖宗祠堂的。   祠堂门口,赵云衢对两个弟弟做了个自求多福的手势。   果然,一进门,赵骏立刻放下侄子:“跪下!”   赵云平碰的一声重重跪下,动作熟练,显然是习惯了。   赵云安也磨磨蹭蹭的跪下来,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戒尺!”赵骏喝道。   赵云衢低着头,将戒尺递给他。   没等赵云平说话,啪的一声,赵骏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丝毫没收力气。   “啊!”   就连习惯挨打的赵云平也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跪直了!”赵骏冷喝。   赵云平涨红了脸,死死的挺直脊背,随着一声声戒尺落下,锦衣上很快渗出血色。   赵云安眼看着三哥挨打,连忙喊道:“大伯要打就打我吧,是我缠着三哥哥要出门的。”   “今日不乖三哥哥,是我缠着他闹着他要出去玩。”   赵骏却不理他,手底下越发用力。   赵云平也是硬气,咬着牙不吭一声。   “大伯!”赵云安哪能看三哥继续挨打,转身就要扑上去挡住。   谁知赵骏一声厉喝:“云衢,抱住他,就让他在旁边看着。”   “父亲,安儿年幼……”赵云衢有心为两位弟弟求情,自家三弟反正挨打习惯了,可七弟从小乖巧,家里头都是疼着宠着,哪见过这样的场面。   可这一次,赵骏却不打算抬手放过。   “抱住他!”   赵云衢只得伸手,将赵云安死死按住。   赵云安也知道她们俩偷溜出门,回来肯定会受罚,却没想到赵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而且是亲自动手。   眼看赵云平被打得浑身冷汗,背后血红一片,赵云安没法子,只得再次大哭起来:“大伯别打了,是我的错,是我求三哥哥带我出去玩,大伯打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真的不敢了,我会听话,再也不到处乱跑,大伯别打三哥哥。”   赵骏却一言不发,手下用力,一下又一下。   戒尺的声音,就像是落在赵云安的心头上,让他不禁后悔起今日的任性来。   祠堂之外,金氏和刘氏都是一脸担忧。   很快祠堂里传来赵云安嚎啕大哭的声音,掺杂着孩子的求饶声,金氏首先受不住了。   “母亲,今日孩子们是有错,但小孩子难免贪玩,也,也不用罚的这么厉害吧?”   方才听说赵云平带着儿子出门,金氏着急的很,可现在听着孩子的哭声,金氏又舍不得。   赵老夫人只是盘着佛珠:“放心,打不到安儿身上。”   金氏抿了抿嘴:“打在平儿身上也不行啊,安儿惯来爱闹,定是他日日缠着他三哥哥要出门,三少爷才会带他出去玩的。”   “如今孩子也回来了,平安无事,母亲不如跟伯爷说一声,轻轻罚过也就算了。”   “母亲,都是我大惊小怪,现在想想孩子淘气,出门玩玩也没什么,下次多带几个人就是了。”   赵老夫人抬眼瞥了她一眼,又问刘氏:“你也这么想吗?”   刘氏脸色也有些发白,却还是沉声说道:“安儿才五岁,平儿枉长年纪,带着弟弟出门胡闹,惹得家里头长辈担心,他也不长教训,这些年挨打无数,却还是如此任性。”   “今日伯爷亲自动手,合该让他好好吃一回苦头,也好长长记性。”   她也心疼儿子,却明白永昌伯下手有分寸,终归不会真的把人打坏了。   再者,赵云衢也在里头,总不可能看着两个弟弟被打死打坏。   赵老夫人点头道:“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赵老夫人和刘氏都不松口,金氏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也不敢闯进了祠堂里去。   祠堂里头,赵骏冷着脸,整整打了一百下才停下。   赵云平背后的衣裳都破了,露出里头的血痕来,方才靠着一口气撑着,如今戒尺一停,他顿时力竭,扑倒在地,   赵云安嗓子已经哭哑了,这会儿一被放开就扑过去,又不敢随意乱碰。   “三哥哥你怎么样……”   赵云平咬着牙,低声说:“养好了又是一条好汉!”   “跪好!”赵骏又是一声冷喝。   他显然也听见了赵云平的话,气得恨不得再给他一顿,让他知道厉害。   偏偏他这一双儿子,老大文弱,平日也省心,老二倒是健壮,偏偏从小是个跳脱的,管也管不住,打的次数多了,他倒是挨打出经验来。   赵云平爬都爬不起来,赵云安手忙脚乱的想扶他,但他人小个子矮,哪里撑得住,最后还是赵云衢来帮忙。   “大伯,你不要再打三哥哥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闹着出门玩,也不该丢下丫鬟,更不该缠着三哥哥。”   赵云安哭得直打嗝,往赵骏面前一跪,举起自己的双手来:“大伯你打我吧。”   赵骏却不打他,只问赵云平:“知道错了吗?”   赵云平正在龇牙咧嘴,心底不以为然,口中却说:“知道了知道了,这辈子都记住了。”   自己生的儿子,赵骏自然了解。   他嗤笑一声:“看来还是不知。”   “安儿,你过来。”   赵云安吸了吸鼻子,乖乖的跪在他面前,挨打就挨打吧,好兄弟就是要一起挨打。   “大伯打我吧,用力点,我不怕疼。”   这下子赵云平却不答应了:“爹,你打我就算了,为何还要打小七,他才五岁。”   赵云衢也柔声劝道:“爹,安儿年幼,要不还是免了吧。”   “我是家中长兄,却没管教好两位弟弟,我也有错,请爹爹责罚。”   说着撩起下摆,跪在了赵骏面前。   赵云衢又说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因儿子而起,儿子自以为行事谨慎,却不料树敌而未知,才害得两位弟弟被牵累。”   如此说着,赵云衢心底是真的愧疚,要不是因为他,张子诚哪里会找两个孩子的麻烦。   “好好好,你们倒是兄弟齐心。”   看着齐刷刷跪在跟前的三个儿子,赵骏气笑了。   赵云安怕这么下去,两位哥哥真的要挨罚,连忙道:“大哥哥三哥哥,没事的,做错事情就要挨罚,我做错了事情就应该打。”   “大伯你打吧。”   赵骏冷哼一声,高高举起了戒尺。   “爹!”赵云衢和赵云平齐声组织道。   赵骏并未真的打中,反倒是重重甩开戒尺,指着赵云平就骂。   “安儿不过要挨一下戒尺,你尚且如此担心,白日带他出去乱逛时怎么不想想后果?”   “你可曾想过今日若不是圣人偶遇,你跟安儿会是如何下场?”   赵云平瑟缩了一下,辩解道:“今天是我们倒霉,可就算圣人不在,姓张的难道还敢杀人不成。”   赵骏被他气得脑仁发疼:“他是不会杀人,可打你们一顿,骂你们一顿,压着你们从他裤。裆下钻过去呢?”   赵云平抿了抿嘴,心知今日弄不好,是会发生这般折辱人的事情。   “就算事后我为你做主找回公道,可挨的打骂也是真切落到身上的。”   “你整日放肆,我也懒得管,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甩开下人,没头没脑的带着安儿去市井胡闹!”   赵云平梗着脖子说:“我就算自己死了,也会护着小七。”   赵骏不怒发笑:“好好好,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厉害。”   “要按父亲的话,我们赵家子整日待在闺阁之中,胆小怕事都不用出门了。”赵云平喊道。   赵云衢皱了皱眉:“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平却嚷嚷道:“我们也是伯爵府,祖母还是郡主,凭什么事事都要忍让小心,知道的说父亲为人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永昌伯府都是软蛋。”   “三弟!”赵云衢冷喝道。   赵云安抬头,果然看见大伯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他到底不是真的孩童,知道永昌伯府看似光鲜,其实如履薄冰。   “三哥哥,大伯只是担心我,怕我在外头磕着碰着。”   赵云平气呼呼不说话。   赵骏冷笑一声:“为父只问你一句,若是有人冒充人贩子,要从你手中抢人,你护得住护不住?”   赵云平心底还是不平,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云衢扯了扯弟弟,又开口道:“爹,云平虽然莽撞了一些,但身边也是跟着人的,今日确实是意外。”   赵云安也使劲点头:“我很乖,一直跟着三哥哥,绝对不会被拐走的。”   他心底隐隐约约明白赵骏的担心,毕竟他出生后就灾祸不断,谁知道远在凉州的郡主会不会又发疯。   是这几年过得太顺心,以至于赵云安也忘了危险。   赵云平脸色发白,到底是低头认错:“爹,我知错了。”   下次出门,他至少要带上五个人,这样就算打起来,他们也有胜算。   赵骏得亏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不然非得再揍他一顿不可。   叹了口气,赵骏语重心长道:“平儿,你已十三,再不能胡闹了。”   说完又看向赵云安。   只见他白嫩的小脸都皱着,眼睛鼻子都哭得红彤彤的,让人觉得可怜。   对待弟弟唯一的遗腹子,赵骏向来是宠爱多过严苛。   但这会儿也硬起心肠来,说道:“还有你,原本觉得你还小,可以再等两年,如今看来还是早早读书,省得整日乱跑。”   等祠堂门再一次打开,金氏和刘氏连忙迎上去。   赵骏冷着脸走出来:“这个月不许他出门,让他好好在家反省。”   刘氏不敢反驳,但进门一看儿子背后都是血,也是吓了一跳。   “怎么打得这么重。”   赵云衢低声道:“三弟七弟在外遇上了寿国公家张大公子,发生了冲突,正巧被白龙鱼服的圣人撞见,圣人打了张大公子二十大板,如今人还在顺天府牢狱里。”   刘氏一听,脸色也是一沉:“合该再打重一些。”   谁人不知道寿国公最为护短,膝下又只有这么个宝贝儿子,连太后也颇为宠爱这位不学无术的张大公子。   如今皇帝为他们做主,罚了张大公子二十大板,若是赵云平兄弟安然无恙,到时候寿国公哪里肯罢休。   现在永昌伯自己动了打了儿子,寿国公再生气,也找不到由头了。   刘氏心底又气又急,一边喊人将儿子抬出去找大夫,一边还要安抚金氏母子:“弟妹也快带着孩子回去吧,可怜我们安儿哭得眼睛都肿了。”   金氏再迟钝,也意识到儿子这次似乎闯祸了。   “都怪安儿不好,反惹得他三哥哥受罚,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他。”   刘氏只说:“安儿还小,慢慢教导就是。”   又对赵云衢道:“你父亲也气得狠了,你追上去劝解劝解。”   赵云衢点头,摸了摸赵云安的小脑袋才走。   等他赶到父亲的书房,却见赵骏的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   赵云衢试探着劝道:“爹,吃过了这次教训,三弟一定会收敛一些。”   赵骏摇头道:“你三弟自幼就是这般的性子,从小到大挨打了这么多次也矫正不过来,我只怕他将来闯出大祸来。”   “三弟虽然爱玩,但行事素有分寸,今日确实是受到了儿子拖累。”   赵骏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打他,不是因为他与寿国公府起冲突,而是他行事跳脱,想一出是一出,自以为是,不知谨慎两字为何物。”   “今日他敢翻墙进来,怪带着安儿就走,他日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来,得让他知道害怕,以后才不会这般无所顾忌。”   “三弟毕竟才十三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等再大一些就好了。”   “都十三岁了,做事情之前也不知道想想清楚,倒不是安儿懂事。”   赵骏揉了揉眉心,看着他问:“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赵云衢思索片刻:“圣人怕是对寿国公府不满已久。”   寿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即使为了颜面,这些年来皇帝也颇为优容。   这般的小事,放在以往最多申饬几句,今日却直接打了二十大板,最后还让寿国公亲自去领人,可见皇帝的恼怒。   赵骏点头,道:“圣人春秋正盛,可大皇子二皇子都已弱冠入朝,大皇子身后有太后,二皇子又是宸妃所出,极为受宠。”   “这几年朝上吵闹不休,无非是为了太子之位。”   赵云衢皱眉道:“难道圣人属意二皇子?”   赵骏却摇头道:“圣人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但圣人一时半会儿不想册立太子,太后一族逼迫太过,自然伤了母子和气。”   赵云衢叹气:“这么说来,三弟七弟倒成了筏子。”   “听三弟说,今日圣人身边跟着的,是四皇子。四皇子还主动提出,想让七弟去当他的伴读。”   “幸亏七弟爱吃爱玩,圣人也没逼迫,否则怕是真的要进宫。”   赵骏道:“四皇子乃昭妃所出,年纪最小,圣人也颇为宠爱,夸他颇有乃父之风。”   “每次皇位更迭,都是一番腥风血雨,更别提中宫无子,形式更是很不明朗。”   “等到来年,你便要下场一试,到时候无论中或不中,都要越发小心,一旦深入局中,不是飞黄腾达,便是粉身碎骨。”   外人笑他永昌伯府小心谨慎,殊不知正因为这份谨慎,伯府才能代代传承。   而当年一起授封的开国功勋,如今还在的还有几家?   赵云衢知道父亲的意思,点头道:“是,儿子知道了。”   想了想又道:“七弟毕竟还小,真的要让他现在入学吗?”   “也不小了。”赵骏笑了一声,“那也是个机灵鬼,现在不治治,怕又长成一个平儿。”   赵云衢点了点头,又问:“爹,那寿国公那边?”   赵骏冷下神色:“他现在怕是心底发虚,惶恐不安,没时间来找茬。”   赵骏所料不假,寿国公回家听说了消息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接出儿子,反倒是进宫请罪。   可皇帝却避而不见,只让他去太后面前请安。   寿国公心底越发不安:“太后娘娘,陛下这般,是不是厌弃了我寿国公府?”   太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慌什么,皇帝既然让你亲自去领子诚,那你就亲自去领出来。”   “可是陛下那边……”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是因为册立太子一事,与哀家起了隔阂,但不至于因此就厌弃了寿国公府,今日之事,只是用来敲打哀家的。”   寿国公忙道:“大皇子是长子,中宫无嫡子,于情于理都该册立他啊。”   “哪有那么多于情于理。”   临了又道:“太子是一定要册立的,只是急不得。”   如今的寿国公是太后的侄子,张家荣华富贵都寄在太后身上,他对太后自然是言听计从,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应。   太后平时夸他孝顺听话,这会儿见他这幅模样,又觉得无用。   “领了子诚回去,你也该好好教导孩子上进,整日里跟狐朋狗友胡闹,今日才会犯到了皇帝手中。”   寿国公又诺诺答应了:“那永昌伯府那边?”   “派人送上一份厚礼就是。”太后淡淡道,“赵骏是个识趣的,只要不逼急了他,绝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寿国公忍不住说了句:“陛下也是奇怪,莫不是有太。祖皇帝的毛病,要不然怎么偏偏喜欢赵家的小白脸。”   太后脸色猛地一沉。 第27章 上学   “闭嘴!妄议太。祖,哀家看子诚胡闹的根子就在你身上。”   “娘娘,臣,臣只是一时失言。”   太后狠狠瞪了侄儿一眼:“快滚吧,看见你就觉得心烦。”   寿国公连忙闭嘴退了出去。   “太后娘娘宽心,气大伤身,娘娘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宫女劝道。   太后幽幽叹气:“要不是他们不争气,哀家哪里会这么累。”   “其实不只是寿国公,奴婢也觉得奇怪,陛下才见过那赵七公子几回,怎么偏偏那么喜欢他。”   太后眼神幽幽:“是啊,偏偏跟他投缘,也许哀家该找个机会再见见那孩子。”   她又想起四皇子的提议,心底暗道这也不是个省心的。   宫女道:“娘娘想见他还不容易,只管让□□郡主带了进宫请安就是。”   太后心思一动,却又摇头道:“罢了,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哀家巴巴的传召□□,到时候让有心人传到皇帝耳边,免不得又是一番诋毁。”   “皇帝显然已对哀家不满,到底不是亲生的母子,哀家也不能做得太过,何况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哀家不能多此一举。”   永昌伯府内,赵云安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回到椒兰院,他很是自觉的捏住耳垂,自行走到墙角站好了。   金氏原本满肚子的气,见状反倒是笑了,戳着儿子的脑门道:“这会儿知道错了,跟着你三哥哥出门胡闹的时候怎么不晓得。”   赵云安皱着一张包子脸:“娘,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金氏冷哼道:“你不止对不起我,还害得你祖母,你大伯大伯母跟着一起担心,最后还害得三郎挨打,背后都被打得血糊糊的。”   想起赵云平凄凄惨惨的模样,赵云安愧疚的耷拉下小脑袋。   金氏骂了几句,见他这幅无精打采的小模样,又跟着心疼起来。   她搂住儿子:“是娘管你太紧了一些,但你就算想出去玩,也不该这么跟着三郎跑了,柳心都急坏了,哭着跑过来报信。”   白嬷嬷也在旁边说:“七少爷,这次夫人们可吓坏了,生怕你们走丢了,伯夫人派了人出门找,偏一时半会儿没跟上。”   “后头还是伯爷派人送信回来,说两位少爷都没事,夫人们才安心。”   赵云安垂头丧气道:“我下次不敢了。”   金氏原本打算狠狠骂一顿,让他以后再也不敢,可现在瞧着他这幅可怜小模样,又骂不出什么狠话来。   最后只道:“你知道就好。”   “往后你若是想出门玩,就早早的跟娘说,到时候求你哥哥们带着,再带上多多的下人,娘也不会一味拦着的。”   赵云安一听,猛地打起精神来:“真的吗?娘,我能出门了?”   他以前也求过金氏想出门,可不管谁带着,金氏就是不答应,连门口都不让他随便出。   金氏瞪了他一眼:“再不让你出门,你就敢学三郎翻墙逃,娘还能怎么样?”   赵云安立刻搂住她,撒娇道:“娘最好了,是世界上对安儿最最最好的人。”   “臭小子,小小年纪就知道给我灌迷魂汤。”金氏笑道。   赵云安又从兜里头掏出泥人:“娘,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你看,是不是很像你。”   金氏没料到自己还有礼物,这一看,心底又是暖洋洋的。   虽说今天闹得不成样子,可孩子在外还能惦记着自己,金氏又开心起来。   “夫人,瞧着还真有些像。”珍珠也在旁边笑。   金氏哼哼了两声:“罢了,看在你有孝心的份上,今日就绕过你了,但以后你要再敢胡来,娘就——就让你大伯揍你,就跟揍三郎一样,打得你浑身是血才停。”   赵云安忙道:“我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又问:“娘,那我可以去看看三哥哥吗?都是因为我他才会挨打。”   金氏心想,三郎被打得那么惨,刘氏这会儿指不定瞧见他们母子就心烦。   “这会儿大夫肯定在为三郎治伤,你过去岂不是给他们添乱,等明日吧,明日娘帮你准备歉礼,你带着过去,跟你三哥哥好好道个歉。”   赵云安只得先等一天。   心里头惦记着这事儿,赵云安吃饭也不香,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要去看三哥。   金氏拿他没办法,只得将礼物准备好,又让柳心和珍珠陪着一道儿过去。   等孩子走了,金氏忍不住叹气:“嬷嬷,你说这孩子到底像了谁,胆子这般大。”   白嬷嬷笑道:“老身还记得二郎小时候也是这般,天大的事情也不怕,在家也待不住,总想着往外跑。”   金氏有些惊讶:“官人小时候也这样?”   “可不是吗,那时候老伯爷还在,他说男孩子不能管得太严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姑娘,男娃娃就要摔摔打打才能成器,这样的孩子才聪明。”   白嬷嬷感慨道:“等后来老伯爷走了,二郎才一下子长大了,也不再胡闹惹老夫人担心。”   “哎,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但总忍不住。”   金氏无奈道:“安儿如今才五岁,我就觉得有些管不住了,我说一句话,他就能说出一百个道理来,偏偏听着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金氏很早就发现,自家儿子从小就有主意,好几次说到最后,她都说不过。   譬如读书,金氏想着有功夫就多读读,但赵云安自己有安排,每日读书绝对不超过一个时辰,其他时间他得吃喝玩。   任她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白嬷嬷笑道:“要老身说这样才好,这样的孩子将来才能成材。”   “那些个样样都听爹娘的话,心底没个正经主意的,长大了也都不成器。”   其实她看得明白,金氏年轻守寡,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满腹心思都挂在他身上,偏偏赵云安小时候过得不太平,金氏更加恨不得吃喝拉撒都亲眼看着。   小时候还好,可随着七少爷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母子俩难免有分歧。   这次看着是七少爷淘气,何尝不是他已经长大,椒兰院已经关不住人了。   金氏听了白嬷嬷的劝解,心底也想开了一些:“也是。”   “安儿从小没有父亲,虽有大伯,但到底不一样,如今伯爷要送他去读书也好,有先生管着,我们也能省心很多。”   赵云安带着礼物到了梧桐院,其实早前赵云平已经搬到前院去住了,只是这次受了伤,刘氏不放心,这才又让他在自己院子住下,养好伤再出去。   先去跟刘氏请了安,赵云安才绕到了赵云平屋子。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兄妹俩在斗嘴。   赵云平背后受伤,此刻不得不俯卧在床上,一瞧见他就喊:“小七快进来陪我说说话,月瑶你快走吧,这儿用不着你。”   赵月瑶叉腰道:“哼,我好心好意来陪你说话,你倒好,还嫌弃我。”   赵云平嚷嚷道:“你是陪我说话吗,你是来看我笑话。”   赵月瑶才不搭理他,走过去拉住赵云安,摸了摸他的小脑门,一副大姐姐的架势:“小七,昨天有没有被吓到?”   “以后你跟着我玩,保准不会挨骂挨打,快别跟着三哥哥到处胡闹。”   “哎,不带当着人面挖墙脚的,你还说我坏话。”赵云平想撑起身,结果一用力就喊疼。   赵云安连忙走过去:“三哥哥别快动,你躺着休息。”   赵云平趴下去:“你可别听她的,姑娘家就会在家里头翻花绳踢毽子,没意思的很。”   “谁说的,我还会蹴鞠骑马投壶,但凡你会的,我就没有不会的。”赵月瑶很是不服气。   “我要是个男儿,肯定比三哥哥强多了,也不会三天两头惹得爹爹生气,你瞧瞧,屁股上都打出茧子来了。”   赵云平跟亲妹妹吵道:“去去去,你一姑娘家屁股屁股的,害臊不害臊。”   赵月瑶笑嘻嘻道:“你这个挨打的都不害臊,我哪儿需要害臊。”   临了还问:“小七,你说,你喜欢三哥哥,还是喜欢五姐姐?”   赵云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都喜欢。”   两人都不满意:“不成,非得选一个。”   赵云安又道:“那我喜欢三哥哥,三哥哥是为了我才挨打的。”   “听见了没有,我们才是一国的。”赵云平得意的嚷嚷。   “哼,幼稚,不跟你完了,我找娘去。”赵月瑶哼哼两声,转身走了。   赵云平还说:“得亏走了,一大早就笑话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我亲妹妹。”   赵云安靠在床边:“三哥哥,你还疼吗?”   赵云平看着气色倒还好,可见赵骏看似打得狠,其实是留了手的。   “没事儿,往常都是屁股疼,这次是后背疼,反正都是趴着养伤,也没差多少。”   结果动作太大了一些,就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赵云安连忙让他别动,想掀开薄被看看他的伤口。   赵云平却抓住他的手:“别看了,上了药养几天就好了。”   “安儿,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养伤就这点不好,没法到处去玩了。”   赵云安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陪他说话。   一听说赵云安也得去上学了,赵云平面露同情:“我跟你说,刘家族学管得可严格了,规矩罄竹难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是要把人教成一个个书呆子。”   “三哥哥,罄竹难书不是这么用的。”   “用在这里才叫形象生动。”赵玉平笑道。   “哎,我这伤也不知道要养多久,到时候你一个人过去,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   赵云安见他还有心思担心自己,笑道:“三哥哥别担心,那是大伯母娘家,而且还有二哥哥在,哪里会有人欺负我。”   “老二顶个屁用,你不知道,读过书的人焉坏焉坏的,有时候欺负了人,你都没法说。”   赵云平越说越担心,他家七弟年纪小,长得又是嫩生生的,一看就好欺负。   要是没有他罩着,到时候被不长眼的欺负怎么办,他还这么小,指不定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哎,我得快点养伤,到时候三哥罩着你。”   赵云安心底感动,忍不住喊:“三哥哥,你真好。”   赵云平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果然跟预感的一样嫩。   “那当然,谁让我是你哥哥,哥哥就是要保护弟弟。”   赵云安又说:“嗯嗯,弟弟也要尊敬哥哥。”   “必须的,亲兄弟,一辈子。”   赵云安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世家公子哥的三哥哥,说话做事总带着一股子匪里匪气,他大概知道大伯为啥总揍这位三哥哥了。   “等到了刘家读书,你一定要小心那个刘琥,那家伙最是小心眼,平日里离他远一些,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他。”   刘氏的父亲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刘氏的哥哥刘翰林,膝下有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刘璋是原配所出,次子刘琮是庶出,剩下最小的刘琥是如今的继室刘夫人所出,比赵云平大了一岁。   按理来说,年岁最接近,赵云平跟这位表哥的关系应该很好才是,但事实上他们俩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十分不对付。   赵云平又交待道:“你是我永昌伯府的少爷,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直接骂回去,骂不赢就跑,找我外祖母做主。”   赵云安笑道:“听三哥哥这么说,刘家私塾倒像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不至于。”赵云平叹气道,“就是无聊,迂腐,特别没劲儿。”   柳心忍不住插嘴说了句:“三少爷可别这么说,不然七少爷还没去读书,心底就害怕了。”   “怕也没事,等哥哥好了替你撑腰。”   还笑着说:“我不在的时候,谁要是欺负你你也别跟他们硬来,不然小小的个儿人家推一把,你就受伤了,犯不着。”   “你就用小本子记下来,等我伤好了,准替你找回场子,两倍的报复回去。”   赵云安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儿:“三哥哥,我才不会被欺负。”   “哎,你道是每个人都跟我似的,喜欢给人当哥哥,有些人就是小肚鸡肠。”   赵云平忍不住将刘家族学扒拉个底朝天,赵云安这才知道,他们赵家并不是唯一的外姓。   因为刘太师的缘故,刘家族学极为有名,不但有亲朋好友家的子嗣,竟还有闻名特意来求学的。   零零散散,足足有近二十人。   说了一会儿,赵云平只觉得口干舌燥。   赵云安忙喂他喝了一杯水,赵云平苦着脸道:“受伤就这个不好,喝多了想解手,喝少了嘴皮子起泡。”   赵云安这才想到自己带来的东西,打开了盒子给他看:“三哥哥,你看。”   赵云平抬头一看,倒是惊讶道:“歙砚?二婶可真舍得。”   赵云安疑惑道:“三哥哥不喜欢吗?”   赵云平抓了抓脸颊,嘀咕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我不爱练字,给我可惜了。”   “哪里会可惜,爱用就多用用,不爱就少用用。”赵云安道。   赵云平感慨道:“哎,二婶要是送我一盒子金珠子就好了。”   不过想也知道,金氏怎么可能给他送金珠子,大人送礼,都喜欢送什么笔墨纸砚,他逢年过节收到最多的就是这些。   拿到手就直接入库了,也不能花了钱做花销。   赵云安更加奇怪:“三哥哥,你缺钱花吗?”   一听这话,赵云平脸色更苦涩了:“以前挨打,我娘都罚我一个月月钱,这次可好,直接罚了我半年。”   “这半年,你三哥哥我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他现在是真的穷,刘氏也发了狠,罚了他身边的丫鬟小厮,下令谁也不准给他银钱话。   刘氏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儿子,在家吃喝拉撒都不愁,但谁让赵云平爱出门爱玩,没钱寸步难行。   赵云安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三哥哥,我有钱。”   说着将自己的小荷包递给他:“都是金珠子银珠子,可值钱了。”   赵云平看着他的小荷包就眼馋,昨天上街,他可知道七弟荷包里都是值钱货。   但他好歹知道,自己待着弟弟出门玩花销就罢了,要是敢骗了弟弟的钱用,他爹还不得揍死他。   “我哪儿能用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我还有很多。”赵云安坚持将荷包塞进被子。   赵云平心底又想要,又不敢拿:“不行不行。”   “行的行的。”赵云安趴在他耳边说,“三哥哥是为了我才挨打,还被大伯母罚了月钱,合该我来出。”   “好吧,就这一回。”他没经受住诱惑。   赵云平觉得这弟弟没白疼,又怕他瞎大方出门被人骗:“你给我就算了,出门在外可不能随处撒钱,要不然人家会把你当成冤大头的。”   赵云安连连点头:“知道了,我只给三哥哥。”   “嘿,真是我的乖弟弟。”   赵云平高高兴兴的收下了,又说:“等我伤好了,三哥还带你出门玩,到时候三哥请客。”   柳心在旁听着,咳嗽一声想提醒一下,他们还在场呢。   赵云平一心一意想劝劝爹娘,等他伤好了再带着赵云安一块儿去读书。   可赵骏和刘氏哪儿会听他的,很快就将东西置办整齐,又跟刘家那边打了招呼,将赵云安塞进去当插班生。   赵云安自己倒是无所谓,早一些,晚一些,反正都是要去的。   等到上学第一日,赵云安就知道自己无所谓早了。   凌晨四点钟,他还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头呼呼大睡,就被身边的丫鬟挖了起来。   从洗漱到用饭,赵云安都眯着眼睛,整个人都没清醒。   一直到被送上了马车,赵云安才算缓过神来。   时隔多年,赵云安再一次体会到起早贪黑的日子,一时木楞愣的靠在马车里不说话,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咳咳。”   马车内还坐着赵二郎赵云升,相比起大哥三哥,赵云安与这位二哥的关系不算亲近。   赵云升瞧他这幅神游太虚的模样就皱眉,冷声提醒道:“父亲让我多看顾你一些,等到了刘家你要听话,不然闯了祸我可不帮你背黑锅。”   赵云安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赵云升皱了皱眉,心底觉得十分麻烦。   老三不在,就得他带着七弟过去,谁都知道赵云安被家里头二婶和老太太宠的不成样子,万一到时候挨罚,指不定父亲还要怪他没看好孩子。   进入族学前,赵云升又交待道:“今日你第一次来,夫子定是要考校学问,你要好好回答,最重要是要守规矩,不可跟家里头一般放肆。”   “知道了。”赵云安看着濛濛亮的天空,心底为自己将来的读书生涯拘一把同情泪。   刘氏族学因为招收的学生多,放在刘家之内不太方便,所以是另开一门,单独分出一个大院子来用于教学。   进了门,赵云安就懂赵云平为什么吐槽连连,刘家极重规矩,进门之后小厮举止,那是规矩到了极点,一句话不肯多说。   “先生,赵家两位小公子到了。”   里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进来吧。”   赵云升进门就行了大礼:“云升拜见夫子。”   “赵云安拜见夫子。”   赵云安行了礼,有些好奇的抬头打量,却见书案后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   来之前,赵云安曾经三哥提过,这位刘夫子也是刘家族人,早年考中举人之后,屡试不第,最后便索性不考,来族学当了夫子。   赵云平曾说:“夫子只喜欢读书好的,向来懒得搭理我。”   如今一看,刘夫子山羊胡、青色长衫,身材消瘦,面容严肃,一看便知不是好脾气的人。   刘夫子也在打量着赵云安,赵家几位少爷,除了名声在外的赵云衢,剩下两个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老二用功,但才华有限。   老三机灵,可心思压根不在读书上。   这会儿见到赵云安,只见他长得分外粉雕玉琢,一看便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娇娇儿,又长着一双分外灵活的大眼睛,心底顿时不喜。   怕又是个赵三郎。   刘夫子皱了皱眉,只教训道:“既来了刘家族学,日后要勤学善思、不畏艰难,方可砺能笃行。”   “云安谨遵师命。”赵云安回答。   刘夫子也没考校,反倒是让下人拿出厚厚的几本书:“这些都是蒙学读物,你入学晚,带回去日日诵读,牢记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一个月后,为师会考校你的背诵。”   看着那厚厚的一叠书,赵云安的包子脸瞬间变成了苦瓜脸。   赵云升有些幸灾乐祸,出了门故意道:“七弟,你回去可得好好背书,否则夫子打人可疼了。”   赵云安慢吞吞的问:“二哥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挨打过?”   赵云升脸色一黑。   却不知兄弟俩刚离开书房,里头有一道清润的声音:“老刘,你若不喜欢那孩子,不如送我当学生吧。” 第28章 先生   刘夫子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好友:“赵骏将孩子送过来,自然是让我教,你凑什么热闹。”   来人颀长玉立,与严正端方的刘夫子不同,很是有一番风流倜傥。   最让人惊讶的是,他手里头还提着一个酒壶,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他笑着说道:“就你这古板的性子,好好的孩子入了学,也学了一派迂腐,还不如跟着我随性而为。”   “当年赵二郎名满京城,也是翩翩少年郎,要是遗腹子被教成了书呆子,岂不可惜了这份天赐样貌。”   刘夫子见不得他这幅浪荡样,怒道:“教学生不是养玩具,而且男儿在世,要的是顶天立地,国之栋梁,而不是仗着一副好皮囊为所欲为。”   那人耸了耸肩,只说:“瞧你,不过开个玩笑,怎么还动气了。”   刘夫子冷哼一声:“赶紧走,别在我书房里喝酒,老子不耐烦招呼。”   男人只得提起酒壶往外走,临出门,却又道:“老刘,我是认真的,这孩子你教不了。”   “你看出什么来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我会算命。”   “你瞧他额头宽阔,耳珠圆润,剑眉星目,大而有神,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滚滚滚,看了两日易经,就以为自己真会算命,你怎么不去天桥下混饭吃。”刘夫子将他推出去。   “我教不了,难道你就能教,瞧着吧,老夫定会将他教导成人,不比他大哥逊色。”   “你瞧瞧,你这目标就不对,赵家大郎是出色,但论旷古烁今不至于。”   “一五岁的孩子,才一眼,你能看出什么来。”   “你不信就算了。”   男人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晃荡着离开了。   “要是哪天老刘你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可来找我,我就喜欢这样的聪明孩子。”   “什么?”   等到晚上,赵云平就知道了白天的事儿,顿时大为吃惊。   “我滴个乖乖,小安儿,你这头一天过去,怎么就得罪刘夫子了,居然罚你在一个月内全背会。”   “不愧是我弟弟,就是牛。”   赵云安一脸无辜:“我哪儿知道,进门除了见礼,我都没说话。”   赵云平啧啧道:“那你惨了,到时候你要是背不出来,刘夫子肯定会狠狠打你的手心。”   “他打手心可狠了,手都能肿起来。”   “就这样,piapiapia!”   赵云平想起自己手肿起来,还得抄大字的事情,心底很是同情弟弟。   赵云安鼓起脸颊:“三哥哥,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当然不是,我是哥哥,怎么可能看你笑话。”赵云平辩解道。   “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   “要不这样,到时候你就装病,二婶心疼你,肯定不能逼着你去读书,到时候不就成了?”   赵云安托着下巴:“逃的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总不能装病一辈子。”   “也对,再不然让我爹去说说情,让夫子多给点时间?”   “这种小事情,犯不着让大伯出面欠人情。”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小子难逃一劫。”   “七弟,上学都是要挨打的,习惯就就好。”赵云安笑呵呵的说。   赵云安朝他扔了个白眼,吐出一口气:“幸好都是启蒙的书,一个月时间虽然紧张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背下来。”   “七弟,你可真是我亲弟弟。”赵云平感慨道。   赵云安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赵云平就说:“就这说大话的口气,跟我一模一样,咱私底下说说就成,当着我爹的面可千万别说,他指定是要怪我带坏你的。”   “这么多书,怎么可能背的下来,我看你还是准备好挨打吧。”   “不过等挨了打要罚抄,三哥哥到时候肯定能帮你,三哥哥我别的不行,模仿笔迹一绝。”   赵云安不服气了:“三哥,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赵云平安抚道:“这么多书,背不出来也是正常,七弟,这不丢人。”   “被打哭了才丢人,我偷偷告诉你,刘琥就被打哭过,哭得鼻涕眼泪的特别丢人。”   赵云安眼珠子一转,忽然问:“三哥哥,要是我背出来了呢?”   赵云平立刻道:“你要是都能背出来,到时候我喊你哥。”   “好,一言为定!”赵云安笑嘻嘻的答应了。   瞧着七弟信心满满的背影,赵云平叹气道:“年少不知愁滋味,七弟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背书有多难。”   “哎,等到时候他挨打,我肯定不笑话他。”   赵云安带著书回到椒兰院,就进了自己的书房。   自从他定下了要读书,金氏就赶紧收拾出一个专门的书房来,专门给他用。   书房里头,摆着的桌椅板凳都是最好的料子,桌上练字用的笔墨纸砚也都上上等,偶尔赵云安都觉得,自己那□□爬字对不住这么贵的文房四宝。   既然打了赌,赵云安自然是要做到的。   刘夫子给的书有四本,分别是《弟子规》、《声律启蒙》1、《文字蒙求》、《增广贤文》。   其中没有最为常见的《三百千》,可见刘夫子肯定摸过他的底,知道他已经能背《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四本书,一个月,平均7天就得背会一本书。   赵云安没急着读书背诵,反倒是拿出一张白纸计算起来。   古代的书都不够,言简意赅,其中孩童的启蒙读物更是如此。   《弟子规》一千多字,《声律启蒙》三千多字,《文字蒙求》两千多字,《增广贤文》快五千字。   共同点是都是为孩童启蒙所作,虽然重点不同,但同样朗朗上口。   为难的是很多都硬凑在一起,没有特别逻辑可以记忆的点,要靠死记硬背。   赵云安翻了一遍,就知道难点在哪里,要如何克服。   上辈子十几年的读书经验,赵云安不是天才,却能靠着奖学金一路读到大学毕业,就是因为他特别会总结分析,找方法,抓重点。   考前突击,他无比熟悉。   写写画画,赵云安将自己能用的时间安排好,还预留出三天查漏补缺的时间来。   等赵云衢回到家,听说了此事,心里头担心小弟弟发愁过来看看,就瞧见小小的人,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正读书呢。   读了一会儿,赵云安似乎累了,就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做着奇奇怪怪的动作,还喝了水,吃了放在一旁的小点心。   甚至还走到窗口,朝着远处了望,还神神叨叨的摸眼睛。   赵云衢看完觉得新奇,出声问道:“小七,你这是在干嘛呢?”   “大哥,你怎么来了?”   赵云衢十五岁,今年秋闱就要下场一试,如今也正是紧要关头,寻常赵云安都不敢去打扰。   赵云衢走进门,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听三弟说了族学的事情,特意过来看看你。”   “原本还怕你年纪小,心底难过,如今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赵云安嘿嘿一笑:“我跟三哥哥打赌,要是一个月后我都能背出来,三哥哥就要喊我哥哥。”   “促狭。”赵云衢摇头无奈。   “方才你在做什么呢,怎么又是摇晃身体,又是揉眼睛的?”   赵云安便道:“我想着背书也得讲究劳逸结合,累了就得起来活动筋骨,至于揉眼睛,我是怕看书太久,眼睛看坏了,所以让它休息休息。”   赵云衢听了,心底觉得很有道理:“人小鬼大,不过确实是有道理。”   “那等大哥读书累了也可以试试看,肯定有用。”赵云安笑嘻嘻的说。   赵云衢点头答应:“好,大哥待会儿就试试。”   说完又去看那张涂涂改改的纸:“这是什么?”   “这是我做的计划。”赵云安解释道,“一个月时间四本书,我要安排好时间,才能避免时间不够用。”   赵云衢这下子倒是真的惊讶了,忍不住多看了弟弟一眼。   临了,他又笑道:“你自己安排的很好,大哥原本还想看能不能帮忙,看来用不着。”   “怎么会,大哥来的刚刚好,弟弟读到一出不甚理解,大哥能不能说给我听。”   赵云安这可不是装的,成年人的思维也不是万能,他又没读过这些书,总有理解不到我的地方。   赵云衢自然也不会吝啬,抱着他实实在在的读了一会儿,确定弟弟无事才离开。   走到外头,依稀还能听见孩子朗朗读书声,赵云衢忽然笑了一声。   也许父亲说的对,他们家几个兄弟,七弟虽小,但聪明过人。   赵云衢说回去就试试,也不是哄骗弟弟,回到书房后,他学着赵云安的架势,先定好自己的读书计划,然后又分出活动筋骨和了望远方的空档来。   没想到一段时间坚持下来,身体倒是真的好了一些。   后来赵云衢又把这法子教给同窗好友,倒是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此处暂且略过不提。   赵云安为了当哥哥,可谓是使出自己浑身的劲头来,每天不用人催就开始读书。   金氏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入学之后知道上进了,心底暗道老天保佑。   只是赵云安安安分分读书,金氏待在椒兰院中,反倒是觉得无聊起来。   往日里整天照顾孩子,盯着孩子,金氏还不觉得,如今赵云安日日读书,早出晚归的,她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珍珠便劝道:“夫人要是真觉得无聊,不如请表小姐过来住几天,也好陪你说说话打发时间。”   金氏也有些心动,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算了,她们过来住着也不自在,珍珠,你去把我的账本拿出来,我看账本也能打发时间。”金氏道。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日,赵云安上了车,就瞧见赵云平朝他笑。   “小七,待会儿就算背不出来也别怕,你是班里头最小的,刘夫子肯定会手下留情。”   赵云安慢悠悠的坐下,反问道:“三哥哥,我能背出来。”   赵云平搂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哥哥知道,不笑话你。”   “三哥哥,万一我背出来了,你可得喊我哥哥。”   赵云安笑嘻嘻的说:“也许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赵家最小的孩子了。”   “瞧把你得意的。”赵云平捏了捏他的脸,只想着待会儿七弟被教训,可别哭得太惨。   毕竟刘夫子下手是真狠,打人是真疼,七弟细皮嫩肉的,肯定扛不住。   赵云平的伤早就养好了,活蹦乱跳之后,自然也得跟着一起读书。   家里头三个孩子一块儿出门,倒是热闹,不过赵云升显然不那么高兴,每次都是一个人坐,恨不得离赵云平远一些。   赵云平也不耐烦搭理他,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刘夫子依旧是那副端正严肃的架势,但他上课是极为负责的。   赵云安一开始觉得,刘夫子大概是不喜欢自己,所以才故意为难。   一个月过去,他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刘夫子该教的一样不漏,除了脸臭了一些,凶了一些,打人狠了一些,确实是个难得的好老师。   最难得的是,他会根据每个学生进度不同,专项指导。   就像是赵云安,刘夫子每日都会抽出半个时辰时间,帮他讲解书意,亦或者听他说书意,然后进行评价和分析纠正。   赵云安总想着躺平吃喝玩乐,但两辈子的经历,读书似乎刻画到了他骨子里。   时间久了,赵云安对这位夫子倒是有几分尊敬。   这一日也是如此,刘夫子一个一个讲解过去,赵云安几乎以为他忘了一个月的约定。   一直到巳时,刘夫子站在了赵云安面前。   “月前让你背诵的书,可都背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学生忍不住看过来,纷纷露出同情的眼神。   赵云平看着弟弟,眼底难掩担忧。   赵云安却站起身,点头道:“回夫子,云安都已经背好了。”   “完了完了,这家伙比我还大胆,当着夫子的面都敢吹牛,待会儿肯定会被打得很惨。”赵云平心底哀嚎道。   刘夫子显然也有些意外,却见面前的孩子目光清正,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沉吟片刻,刘夫子便迅速道:“莺花犹怕春光老。”   “岂可教人枉度春。”   “黄金无假。”   “阿魏无真。”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善化不足,恶化有余。”   “……”   一番对答,任由刘夫子挑选如何生僻难记的,赵云安都是对答如流。   赵云平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捂着眼睛生怕看到弟弟挨打,到现在恨不得跳起来高喊弟弟威武。   课堂里的学生也纷纷看过来,虽说背诵蒙学并不难,可对象是刚入学的五岁孩童,便让人感到惊讶了。   刘夫子见确实难不倒他,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你一个月间背会的?”   赵云安点头道:“确实如此。”   刘夫子眯了眯眼睛,沉吟道:“你跟我来。”   说着便转身走出去。   赵云安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跟了出去,赵云平却担心起来,想跟上却又不敢。   刘夫子一路走回到书房:“进来吧。”   赵云安走进门,就瞧见刘夫子翻出几本字帖来:“这些你带回去,以后每日练十张大字。”   赵云安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刘夫子见他面色如常,既无恼怒,也无颓丧,忍不住问道:“赵云安,老夫几次三番的为难,你难道不生气吗?”   赵云安抬头道:“夫子教我,是为我好。”   别看背书难,写字也苦,但其实并未超过孩童的承受范围,赵云安琢磨着刘夫子的性子,大概是听大伯说他性子跳脱,想帮他磨磨性子。   谁知刘夫子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展眉,反倒是拧起眉头:“伤仲永自古有之,唯有勤学苦读,才是长久之道。”   “聪明之人,更不可能骄傲自得。”   “是,云儿记住了。”   刘夫子看着小小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原以为再聪明,也不过是强记硬背下来,谁知今日听着,倒像是倒背如流,深解文意。”   明明才五岁的孩童,却如此早慧,反倒是让刘夫子觉得担忧。   一时怕他伤仲永,一时又怕自己谨慎太过,反倒是浪费了好苗子。   难不成被那家伙说中了,这孩子,他教不了?   刘夫子心底觉得不甘心,毕竟之前的学生都是平平,难得有一个好苗子,他心底还是高兴的。   “再看看,等等再说。”   刘夫子哪儿知道,在他眼底早慧聪明的赵云安,正蹦蹦跳跳的回到了课堂上。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拽住赵云平喊:“三哥哥,我赢了,你可不能耍赖。”   赵云平方才还在高高兴兴的炫耀弟弟,虽说他读书不行,但他大哥,他弟弟都很行。   谁知道这小屁孩一回来,就戳他肺管子。   赵云平苦着脸说:“七弟,好弟弟,这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是天生的,老天爷做得决定咱也没办法改啊。”   赵云安笑嘻嘻的说:“三哥哥,你是不是想耍赖,耍赖会变成小狗哦。”   赵云平苦涩道:“要不等回去行不行,大庭广众的,你给三哥哥留个面子。”   赵云安却说:“要是三哥哥不乐意,我们可以换一个赌注。”   “什么赌注?”   赵云安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云平一听,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什么难的,就算不用赌注,只要七弟开口,三哥哥也是赴汤蹈海都会帮你。”   “那就说好了。”赵云安也很是高兴。   瞧见他们说的热闹,赵云升忍不住竖着耳朵听。   他心底觉得这俩人肯定没憋好屁,要是他知道了,就去爹爹面前告状。   偏偏赵云平平时咋咋呼呼的,这次却什么痕迹都不露,让他抓不住马脚,可他们老神神秘秘的凑在一起说话,还涂涂写写的,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赵云升心底懊恼,忍不住问:“三弟,七弟,你们在捣鼓什么呢?”   “跟你没关系,好好读书,别老打听别人的闲事儿。”赵云平一句话怼回去。   赵云升气得不行,涨红了脸道:“什么叫闲事儿,我关心关心自家兄弟怎么了。”   “二哥,等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现在要保密。”赵云安解释道。   赵云平却说:“别搭理他,他就是个大嘴巴,啥事儿他知道了,那整个永昌伯府都知道了。”   赵云升浑身发抖,怒道:“你污蔑我,我要告诉爹爹去。”   “去吧去吧,哪天你不学着你姨娘告状了,我倒觉得奇怪。”赵云平可不怕他。   赵云升看着他,握紧了拳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就这么陆陆续续,又过了一个月,某一天放学的时候,赵云平说有事儿,拉着弟弟单独走了。   赵云升一看就有问题,急吼吼的就回府去告状,势必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赵骏瞧着次子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眉头:“不管云平云安去做什么,你这么急吼吼的回来告状,像什么样子?”   赵云升心底委屈,忙解释道:“爹爹,我不是想告状,我是怕三弟不知道分寸,又带着七弟到处乱跑,到时候惹出乱子来。”   “我虽是哥哥,但我说话,三弟向来是不肯听的,如今还带的七弟也不乐意听我说话。”   “最近三弟总往外跑,今日他们又跑了,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每个主意,这才只想到回家来告诉爹爹。”   赵骏皱了皱眉:“总是往外跑?”   “是啊,有时候是他自己,有时候带着小七,我都瞧见好几次了。”   “之前怎么不说?”   赵云升委屈道:“我就是怕说了,爹爹还以为我不悌幼弟,在心底嫉妒他们才背后告状。”   赵骏叹了口气:“行了,是爹爹错怪你了。”   “等他们回来,我自会去问。”   赵云升这才道:“爹爹也别打骂弟弟们,尤其是七弟年幼,又从小没有父亲,确实是轻不得重不得。”   这话让赵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赵云升连忙住口,知道再多说就生错了。   哼,只要父亲去查,那两个臭小子肯定没干好事。   赵骏皱着眉头,原以为老三这段时间乖顺了许多,也不再胡闹了,谁知道只是没被他发现。   他心底恼怒,索性在正厅等着,想看看赵云平到底带着赵云安去干了什么。   这一等,一直等到落日时分。   赵云平带着赵云安走进门,满脸兴奋的说:“这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做好的,你三哥哥我够意思吧。”   “三哥哥最好了,谢谢三哥哥。”赵云安也很是高兴。   兴奋的兄弟俩刚刚进门,就听见一声厉喝。   “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赵云平被打怕了,听见父亲的声音一个哆嗦,手里头的盒子摔下。   哗啦啦,摊了满地。 第29章 下场   “哎呦呦,我们家小七真是个孝顺孩子,自己才将将五岁,倒是操心起我们这几个老的来。”   赵老夫人将小孙儿搂在怀里,脸上笑开了花。   赵云安笑着道:“孙儿年幼,想得不周全,反倒是让大伯父跟着担心。”   亲香够了,赵老夫人又骂大儿子:“都怪你大伯少见多怪的,瞧瞧把我两个乖孙吓得面无人色。”   “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难道就是这么教导你跟弟弟的,如今倒好,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吓坏了,整日里就知道拿着戒尺吓唬人。”   “早就看不惯你非打即骂的样儿。”   赵骏咳嗽一声:“母亲,要不是俩孩子鬼鬼祟祟,我哪儿会想歪。”   赵老夫人冷哼道:“我看不是孩子鬼祟,是你耳根子软不知道听了谁嚼舌根。”   赵骏更是下不了台,只得垂眸不语。   旁边的刘氏眼神一闪,旁人不知道,她自然知道谁在告刁状的。   拿起帕子掩住笑意的嘴角,乐了会儿,刘氏才给丈夫解围。   “母亲也别生气,想来还是三郎太淘气,往日里前科太多,如今难得懂事一回,倒是让人不敢相信了。”   “官人也是怕这孩子不吃教训,又带着安儿出门调皮。”   赵老夫人又把赵云平也拉到怀中,笑道:“平儿也是懂事孝顺的,今日谁敢动你,看我不拿着拐杖锤他。”   “还是祖母最疼我。”   赵云平已经回过神来,笑着问:“祖母,娘,二婶,你们快看看喜不喜欢。”   “小七说了,自从他开始上学,二婶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难免无聊,所以才特意找我做了这副叶子牌。”   赵云安也解释道:“我想给祖母和娘亲一个惊喜,才没让三哥哥跟家里头说。”   原来他们抱着进门的盒子里,装的是刚刚新鲜出炉的叶子牌。   金氏坐在旁边,已经感动的眼眶湿润,连声道:“娘很喜欢,安儿有心了。”   刘氏在旁笑道:“安儿才五岁,就知道念着长辈们,这是好事儿,弟妹怎么还哭上了。”   金氏连忙擦了擦眼角:“我就是太高兴了。”   前几日她还觉得儿子出门读书,陪着自己的时间少了,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谁知道她的心思,孩子都看在眼里,还惦记着琢磨东西,给她打发时间用。   金氏一时间觉得,自己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都没白费。   赵老夫人心底也熨帖,她生养了两个儿子,但老了老了,反倒是小孙子最贴心,还能念着她们内宅无聊。   “既然东西都做好了,不如咱们现在就试试。”   “祖母,我来凑一桌。”赵云平一听就要坐下。   刘氏猛地咳嗽一声。   赵云平脸色一僵:“父亲,要不还是您来坐吧。”   赵骏瞪了他一眼,果然还是坐了下来,四个人组了局。   赵云安跟赵云平两个人,一个站在金氏身后,一个站在赵老夫人身后,帮忙出谋划策。   叶子牌自古就有,不过玩法比较简单,各地的规则也不清晰。   赵云安的这幅叶子牌却有些不同,参考了现代麻将的规则,直接分为四门花色,全幅牌有40张,雕刻的极为精美。   一开始大家还闹不明白规则,闹出不少笑话来,但规则简单,很快便入了迷。   玩了一会儿,就连赵骏也得了几分趣味。   赵老夫人更是夸道:“咱家安儿这脑袋瓜子就是灵,这么一改,叶子牌倒是更得趣了。”   刘氏也说:“等改天请了相熟的夫人小姐过来,一边打牌,一边赏景,再配上几壶上好的新茶,再闲适不过。”   “这牌面也好看,要是看腻了还能多做几种不同的花色换来来。”金氏笑道。   玩了一会儿,一直到赵老夫人有些乏了,众人才起身告辞。   金氏高高兴兴的拉着赵云安回去,到了椒兰院就说:“安儿,你只管专心读书就是,别担心我,娘在伯府好着呢。”   赵云安笑道:“这不是见娘日日闲着,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金氏便知道,是自己前些日子有些懒怠,让孩子瞧见了心底担心。   心底暖洋洋的,金氏拉着儿子,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娘就是一时不适应,心底总记挂着你在外如何,时间长了就好了。”   “再者你出门读书了,椒兰院里的事情可多着呢,每日除了请安,还得处理庄子上铺子里的事情,来来回回一天就过去了。”   赵云安奇怪道:“真的吗,娘不觉得待在家里无聊?”   他才五岁,整天待在家里都觉得无聊的很,甚至觉得出门读书也不错。   可金氏是个成年人,他爹又死了,如今儿子出门读书,金氏整天无所事事,岂不是无聊透顶。   谁知金氏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安儿怎么会这么想,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谁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至于无聊。”   “娘虽不是管家娘子,但也得料理嫁妆,不过如今有了安儿这叶子牌,倒很是新奇有趣,日子也添了几分趣味。”   又拉住他说:“不只是娘的嫁妆,之前你爹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后来攒下来的,放在你名下的产业,也都是娘在打理。”   白嬷嬷也在旁边说:“夫人,这也是七少爷孝顺,小小年纪便知道惦记亲娘。”   珍珠翠玉也纷纷凑趣:“谁家五岁的孩子这般孝顺,夫人以后定是有福的。”   “七少爷出门读书,心里头该记挂着夫人,可见是顶顶孝顺的。”   “我的好安儿,娘最疼你。”金氏忍不住搂着他亲了一口。   等到夜深人静,金氏卸了妆,梳着头发,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珍珠见她有些愁眉,便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七少爷惦记着您,这不是好事儿吗?”   金氏放下梳子,拉住她的手说:“珍珠,就是安儿太孝顺了,所以我才觉得对不住他。”   “他投胎到我肚子里,出生就没了亲爹,后头又……伯爷和老夫人虽愿意看顾,可到底是不一样的。”   “安儿早慧,小小年纪反倒是操心起我来。”金氏叹气道,“我就是怕等他大了,我这当娘的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给他拖后腿。”   “你说他要是大嫂的儿子,哪里需要分神操心这些,等他读书出仕,自然有舅家扶助,可金家这块是使不上劲儿的。”   珍珠一听,摇头笑道:“夫人,您也想得太长远了。”   “咱七少爷也是伯爵府公子哥,自小锦衣玉食不缺钱花,少爷聪明伶俐,将来自能读书科考,这条路别说夫人,就是伯爷也不能替他走啊。”   “金家怎么了,金家至少有钱,舅老爷最疼外甥,每年送的压岁钱就够人嚼用一辈子,您这话若让舅老爷听见了,他岂不是也伤心。”   金氏却哼了一声:“大哥送银子进来,里头有几分是为我,有几分是为侯府,大家也心知肚明。”   “夫人……”   珍珠只得换个法子劝:“夫人如此自怨自艾,七少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夫人呢。”   金氏一听,也自嘲道:“哎,是我钻了牛角尖。”   “如今有了孩子,我才知道父母之爱子,真是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全给他。”   珍珠帮她慢慢梳头,笑着说:“要奴婢说,夫人和七少爷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就说家里头几位少爷,大少爷跟三少爷疼咱小少爷,那是比亲弟弟还要亲,大少爷眼看着就要下场了,等他考中了有了功名,自然也会看顾弟弟。”   金氏一想也是,便道:“也对。”   “大郎向来是才华出众的,珍珠,你帮我记一下,等明儿个起来寻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早早的给嫂子送去,就说是给大郎准备的。”   金桂飘香的时候,秋闱也如约而至。   赵云衢早年已经过了童生试,只等今年参加秋闱,若是能过,那么就会直接参加明年的会试。   随着秋闱临近,永昌伯府也如临大敌。   永昌伯夫妇向来最重视嫡长子,如今秋闱又是大事情,自然是恨不得将院子里的鸟雀都抓尽了,省得吵了儿子读书。   丫鬟小厮们,如今更是不敢在院子里说笑了,万一被刘氏发现,那可得直接挨板子。   刘氏更是一天三碗汤的往书房送,生怕赵云衢身子弱,到时候撑不住。   又把赵云平和赵月瑶几个叫道跟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们去打扰大哥。   就连金氏也知道秋闱重要,屡次让赵云安安静一些,这段时间万万不可调皮。   赵云安压根不是真小孩,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任性,故而表现的十分乖巧。   倒是有一日,赵云安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的时候,凑巧撞见了出来透气的赵云衢。   瞧见他,赵云衢便招手道:“安儿过来。”   赵云安哒哒哒跑过去:“大哥哥。”   赵云衢见他只穿着单衫,脸颊红扑扑还带着汗珠,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出了汗要赶紧擦掉,不然容易着凉。”   赵云安自己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我记住啦。”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过来找我玩?”赵云衢又问。   赵云安嘿嘿一笑:“我怕打扰了大哥哥。”   赵云衢反应过来,无奈道:“虽说要秋闱,但也不至于这么点时间都没有。”   “还是等大哥哥考完了,我再去找你玩。”赵云安想了想,还是这么说。   他抬头看向赵云衢,却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这段时间读书累了,还是一直待在书房里头,所以捂白了。   赵云安有些担心:“大哥哥,读书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你可要注意休息。”   赵云衢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捏了捏他依旧胖嘟嘟的脸颊,果然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知道了,人小鬼大,操心的倒是不少。”   平日里,赵云安可是不许别人捏他玩的,但是想到秋闱,只得委委屈屈的受了。   赵云衢赶紧趁机多捏几下,啧,手感太好了,让他忍不住都想要带回去,抱着一边捏,一边看书。   不过真要这么做的话,七弟肯定会哭吧。   赵云衢想想那画面,被自己逗笑了:“看来秋闱也有好处,七弟愿意让我捏着玩了。”   赵云安转过头,哼哼道:“大哥就喜欢捉弄我。”   “所以如今你只爱跟三哥哥玩,不跟大哥哥玩了是吗?”赵云衢故意道。   赵云安知道他在逗趣,故意道:“是啊,三哥哥才不会欺负我。”   “原来小七更喜欢三哥哥,那大哥哥可要伤心难过了。”赵云衢露出一副难过的模样。   赵云安心底翻了个白眼,都怪他年纪太小,所以全家人都喜欢逗他玩儿。   但还是配合道:“大哥哥别伤心,我喜欢三哥哥,也喜欢大哥哥。”   赵云衢索性将他抱起来:“我家小七真是善解人意。”   赵云安怕他又捏自己,捂住脸颊问:“大哥,听说秋闱要连续考七天七夜,是不是真的?”   赵云衢一边抱着他往椒兰院走,一边解释道:“乡试惯例是考三场,每场考试持续三天三夜,入场出场也得有一日,中途换场会休息半日,所以加在一起就是七天七夜,外加两个白天。”   赵云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么长时间。”   这不比高考难多了,简直是地狱模式。   “考场里吃不好,睡不好,还得考试,大哥哥您辛苦了。”赵云安伸出手,帮他捏了捏肩膀。   赵云衢哈哈笑道:“大家都是如此过来的,咱们富贵人家,还能多多的准备吃的用的,知道里头的规矩经验,若是贫苦人家,那才叫辛苦。”   他瞧着心态倒是不错,相比起贫苦人家,永昌伯府虽然没落,也已经强太多了。   赵云安还是想像不到,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待上七天七夜是个什么滋味。   七天不能洗澡,秋天也还热,人不会发臭吗?   赵云衢促狭道:“安儿,你现在已开始启蒙读书,将来也是要参加科考,可得早早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赵云安顿时有些奄耷耷:“大哥哥考了还不够,我就算了吧。”   想了想,又拿出自己的猫蝶玉佩:“大哥哥,给你。”   “我听娘说,这块耄耋佩原本就是大哥哥的,是大哥哥担心我的身体,才把它送给了我。”   “我娘说了,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所以我从小到大身体健康,少有生病,可见它是真有用,现在我把它送给大哥哥带,这样大哥哥在考场里头也不会生病。”   赵云衢心底一暖,手指头又痒痒的想捏一把胖脸蛋。   哎,他家七弟怎么这般可人疼,跟另外两个惹人厌的完全不一样。   “那我就暂且收下,等考完了再还给安儿。”赵云衢笑道。   赵云安用力点头:“我已经长大了,大哥哥喜欢一直带着也可以。”   不等赵云衢说话,赵云安又趴在他耳边说:“大哥加油,你一定可以高中。”   “承你吉言。”赵云衢也笑了。   等到了椒兰院门口,赵云衢才把孩子放下,依依不舍的走了。   金氏拉过儿子问:“怎么还让你大哥哥抱着回来了,大郎马上要下场考试,你可不能缠着他玩。”   “我没缠着大哥玩,是正好遇到了。”   柳心在后头解释道:“确实是正巧遇上了,大少爷硬是要送七少爷回来。”   金氏这才放心,笑道:“大郎向来是疼爱弟弟的。”   另一头,刘氏带着女儿来送鸡汤,便瞧见大儿子手里头的耄耋佩。   她也是一愣:“这耄耋佩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赵云衢笑容收敛了一些,抬头解释了一句:“方才看书看得眼花,便去院子里头走走,正巧见到了小七,他见我读书累,便将耄耋佩送给我带着,愿我不要生病。”   刘氏一听,也笑道:“难得他有心。”   “衢儿,累了就喝点鸡汤歇一歇再读。”她只是略作停留,留下鸡汤。   临到门口,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下人们照顾好赵云衢,这关键时候万万不可轻忽。   赵云衢坐在屋内,听见外头母亲严厉的声音,一时叹了口气,鸡汤里头一股人参味,他也没了胃口,索性继续拿著书看起来。   刘氏回到屋里,戳着女儿的额头就说:“你瞧瞧小七,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大哥,你倒好,整天的傻乐呵,不知道心疼自家兄弟。”   赵月瑶委屈的捂住额头:“娘,不让我们打扰哥哥的是你,如今怪我们不上心的也是你。”   刘氏气道:“不让你们打扰,那是说给那边两个听的,你倒好,不让你去,你是真的一次都不去。”   “我哪儿会想那么多。”赵月瑶嘟着嘴说。   刘氏无奈摇头,暗道自己跟伯爷都是聪明人,生下来的衢儿也聪明伶俐,偏偏老三老五两个棒槌,没学到半点机灵劲儿。   “母亲这么喜欢小七,不如跟二婶要过来当儿子吧。”赵月瑶又道。   刘氏气得掐了她一下:“胡说八道什么,越大越不像样子。”   临了又教训:“你是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出门的,正因为此才要跟兄弟们处好关系,不然将来在夫家受了委屈,谁会帮你出头?”   赵月瑶揉着手臂说:“大哥三哥是我嫡亲哥哥,难道还能不管我。”   “娘,我跟那边不一样,我是您的女儿,是永昌伯府唯一的嫡女。”   刘氏冷哼道:“你六妹妹还知道给大郎三郎做个帕子,你七弟把耄耋佩都送了过来,就连你二婶也时常惦记着,你倒好,就想着偷懒,就你金贵。”   “整日里就知道跟你三哥哥吵嘴,一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我不是也做了,还不是你嫌弃我手艺太差,说拿不出手丢人。”   赵月瑶坐在她身边,撒娇道:“娘,利害关系我都晓得,大哥才不会那么小心眼。”   刘氏拿她没办法,只又说了句:“你年纪也不小了,平时也学着一些,不说别的,你二婶出生商户人家,人情往来都做得足足的,难道你还不如她?”   对于这一点,刘氏也是佩服的。   虽说二房依仗着他们大房,可有老夫人和伯爷在,金氏其实犯不着讨好她。   但这些年来,金氏将面子做得足足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几个孩子,出手都大方的很,这份情刘氏也是记得。   “好好好,我肯定努力学。”赵月瑶喊道。   秋闱开考这一日,永昌伯府早早的就热闹起来。   金氏也把儿子叫醒了,一家人齐上阵送赵云衢去考场。   到了门口,赵云衢就把他们拦下了:“祖母,爹娘,二婶,还有弟弟妹妹们,这不过是乡试,用不着兴师动众,只让下人送我过去就行了。”   “这怎么能行,不看着你进考场,娘心底安心不下来。”刘氏道。   赵云衢却说:“要是为了我累着长辈和弟弟妹妹,我在里头都要不安心。”   刘氏还要再说什么,赵骏便道:“行了,听衢儿的。”   “爹送你一道过去,母亲,你们便送到这里吧。”   到底是没让一群人都跟上。   刘氏扯了扯帕子,忍不住说:“人多一些又没什么,左右坐马车也不累。”   赵老夫人知道她的担心,安慰道:“咱们去了,衢儿反倒是不安心,行了,都回去吧。”   “你也别这么焦心,乡试会场也是熟门熟路,又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伯府子弟。”   刘氏一听也是,这才略微安心一些。   其实秋闱之前,刘氏专程回家一趟,从刘家那边取经,可临到头还是担心拉下什么。   人一心急,脾气也跟着暴躁起来。   偏偏赵云平还趁机问:“娘,大哥秋闱,那今日我们是不是也不用去读书了。”   “衢儿秋闱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收拾收拾去学堂,再敢偷懒,等你爹回来揍你。”   赵云平顿时苦了脸。   赵云升很是幸灾乐祸,又想到方才送行,姨娘没资格来,他跟妹妹也只能站在后头,甚至还比不得赵云安,又是几分不甘心。   扫了眼挤眉弄眼的三弟七弟,赵云升心底想:莫欺少年穷,嫡子又如何,我会比你们更厉害。   赵云衢在考场里头,家里头大人们也深思不属,总担心着他在里头渴了饿了病了。   赵云平怕触霉头挨打,倒是老实了几天,乖乖带着弟弟上学。   一直到七天之后,秋闱考场紧闭的大门才被打开。   永昌伯府接应的下人早早在门口候着,望眼欲穿的盯着大门。   这一次刘氏无论如何都亲自来了,恨不得冲进去接儿子。   谁知左等右等,却不见赵云衢出来,刘氏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下一刻,刘氏脸色一变,前方被两个官差架着抬出来的,正是赵云衢。 第30章 病   “衢儿,这是怎么了,快扶上车啊。”   刘氏一见赵云衢面色苍白的模样,就吓得六神无主。   赵骏也是一惊,但好歹还记得吩咐人打点送人的官差,一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只觉得手底下一阵滚烫。   “这可怎么办,好好的进去,怎么就病成这样。”   赵骏皱眉道:“先送回去,大夫都在家等着,衢儿不会有事儿的。”   赵云衢烧得厉害,已经迷迷糊糊,却还抓住父亲的手:“父亲,卷子写完了。”   听着儿子的话,赵骏鼻头一酸,差点没跟着妻子一块儿哭起来。   “马车稳一些,别晃到了大少爷。”   参加秋闱的大少爷被横着抬了回来,顿时冲散了永昌伯府的几分喜气,下人们都战战兢兢,生怕惹得永昌伯夫妇不快。   赵老夫人知道人多添乱,让其他人都回去,只留下赵骏夫妻和她自己。   幸亏赵骏知道儿子体弱,早早的请了大夫在家候着,人一回来,药就吃上了。   一帖药下去,赵云衢的气息平稳了一些。   “大夫,衢儿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解释道:“大少爷自幼体弱,这一次是因为贡院里头污秽不洁,吃得又是生冷,一来是夜间受寒,二来是脾胃两虚,所以才病倒了。”   刘氏顿时有些懊恼:“这几天白日晒得厉害,晚上又冷,定会一冷一热才病了,是我没准备周全。”   “贡院有贡院的规矩,你就算准备了也带不进去。”赵骏安慰道。   大夫又说:“幸而救治的及时,等服了药好好休息几日,应该能慢慢好起来。”   得了这话,赵骏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他最为器重的嫡长子,若是毁在了一场秋闱上,那他真恨不得哭死。   赵老夫人也重重叹了口气:“万幸衢儿没事,科考向来磨人,衢儿又是个体弱的,这段时间要好好养着。”   知道儿子没事,刘氏也缓过劲儿来,恢复了当家主母的镇定,派人送了大夫离开。   赵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微烫的热度让他皱眉:“是我逼得太紧了一些,才害得衢儿小小年纪就要下场。”   想起儿子烧糊涂了,还惦记着告诉他自己坚持写完了卷子,赵骏心底也很不是滋味。   赵老夫人叹气:“这哪能怪你,衢儿有才华,若不下场科考,那将来也是有限。”   刘氏回来,刚巧听见这话,也赞同道:“母亲,官人,衢儿虽体弱,但这些年也养好了,大夫也说这次没事。”   “只要小心一些,定是无碍的,下次我们就有经验了。”   赵骏点了点头,忍不住说了句:“若是平儿几个能出息,衢儿袭爵,不用科考倒也罢了。”   刘氏抿了抿嘴角,目光落到床上的儿子身上。   永昌伯爵府有四位少爷,但除了赵云衢之外,赵云平和赵云升资质都是平平,在刘家族学中也并不出色。   赵云安还小,如今还瞧不出什么来。   如此一来,赵云衢如果不可靠,只等着继承伯爵之位,那伯府只靠赵骏一个人撑着。   更糟糕的是,永昌伯爵府得降等袭爵,赵骏能继承伯爵之位,还是靠着赵老夫人,谁都不知道等到了赵云衢,还有没有这个运气。   故而即使儿子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刘氏也一心指望他能高中。   汀兰苑里,红姨娘正在来回踱步。   赵月珊正在她首饰盒里挑珠子,瞧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问:“姨娘,你也担心大哥哥生病吗?那边有伯夫人在,哪儿要你操心。”   红姨娘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你大哥哥是不是病得很重?”   “我也不知道。”赵月珊有些委屈的说,“人都没见着,祖母怕我们添乱,就把我们都赶回来了。”   红姨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这么大事儿,你也不知道多打听打听。”   赵月珊扔开珠串:“我怎么打听,母亲院子里规矩多重,姨娘也是知道的,我问谁打听去。”   红姨娘皱了皱眉,又哄她:“好了好了,是姨娘说错话了,我这不是着急吗。”   “你到底着急什么,大哥哥是好是坏,用得着你操心吗?”赵月珊冷哼道。   红姨娘瞧了瞧外头,见四下无人,才说:“万一,姨娘是说万一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那你哥哥不就能继承爵位了。”   赵月珊吓了一跳:“姨娘你胡说什么呢,大哥哥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没了大哥哥还有三哥哥。”   “就三少爷那不成器的样儿,伯爷可瞧不上他。”   赵月珊才十二岁,却也是半大的姑娘了,虽是庶出,但他们伯府的姑娘也都是读了书的。   她这会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姨娘,我看你是疯了,连这个也敢想。”   红姨娘却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俩,若有万一,你们都能有个好前程啊。”   “姨娘说这话要吓死人了,你怎么不想想我那嫡母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我回去了,姨娘以后别再说这话了,万一让人听了去,我们三个都得倒霉。”   红姨娘皱了皱眉,觉得这女儿压根不像自己,胆小怕事,在自己屋里头都不敢想。   赵云衢活着的时候,她自然是不敢想,可万一赵云衢死了,那她的云升怎么样也比云平强多了吧,伯爷惯来也喜欢云升多一些。   她伸长脖子,恨不得闯过去看看大少爷到底怎么了。   椒兰院里,金氏却真心实意的为赵云衢担心。   “你说好好的人进去,病得糊里糊涂出来,听说都烧了两日了,里头的考官也不怕闹出人命来。”   白嬷嬷道:“夫人有所不知,这考场的大门一旦关上,别说生病,就是里头走水着火了,那大门也是不能开的。”   “难不成还得让人活活烧死在里头?”金氏忙问。   白嬷嬷叹气:“科考向来是国之大事,规矩严格,人进了里头,只能看各自天命了。”   “往年因为科考生病,最后一病不起的考生难道还少吗?”   金氏咋舌,忍不住说:“往日我只一心一意让安儿上进,如今瞧着听着,又觉得科考实在是吓人,一个闹不好就得送命。”   “哎,只希望衢儿快些好起来。”   白嬷嬷又道:“大少爷看着体弱,其实这些年都过来了,身体一直好好的,伯爷伯夫人准备的也妥当,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金氏一想也是,心安了不少。   “嬷嬷,你说我一味逼着安儿读书,是不是也不好。”   白嬷嬷知道她又想多了,毕竟只一个儿子,养育过程中难免千万个小心。   “夫人又想岔了,咱们七少爷自小身体好,连咳嗽流鼻涕都少,再者男儿立世,哪有不经历风雨的,要是一辈子养在闺阁之中,那不成了姑娘。”   金氏自己也笑了:“也是,安儿身体好。”   “以后他再出去乱跑,我也不拘着他了,多跑跑身体才健壮。”   等到赵云安赵云升放学回来,才知道赵云衢在考场里生了病,是被抬着出来的。   赵云安顿时想去探望大哥哥。   金氏却拉住他:“天色已经晚了,你这会儿过去,反倒是要你大伯母招待,再者珍珠去打听过,大少爷喝了药睡下了,现在还没醒。”   “睡吧,等明日大少爷醒了,身体没事了,你再过去也不迟。”   赵云安一想也是,他又不是大夫,过去也帮不上忙,反倒是还要他们花时间精力招待。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日。   大夫说没事,但赵云衢底子弱,陆陆续续有些低烧,刘氏心疼的不行,亲自在床前照顾。   赵云升跟赵月珊过去探望,都被刘氏直接挡了回去。   金氏打听到这个,便没让赵云安过去碰壁,只让人送了上好的药材。   一直到三天后,赵云衢的烧彻底退了,精神也养回来了一些,赵云安才见到他。   赵云衢靠坐在床头,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着精神头还好。   “安儿来了,可别靠我太近,免得过了病气。”   赵云安可不怕这个,冷热发烧又不会传染。   他直接在床边坐下,又说:“大哥哥放心,我身体好着呢,娘说我跟小牛一样壮实。”   赵云衢被逗笑了,伸手又想要捏一捏他的胖嘟嘟。   赵云安下意识的倒退,但想到什么又停下,凑过去让他捏。   “大哥哥想捏就捏吧,捏的高兴了,病就会好的快一些。”   这话让赵云衢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咳嗽。   “大少爷。”丫鬟连忙端来水杯。   “大哥哥喝水。”赵云安也忙道。   赵云衢喘了喘气,摇头笑道:“安儿真是大哥的开心果,每次见到安儿,大哥哥就觉得身体都好了。”   赵云安撅起嘴:“大哥在笑话我。”   赵云衢笑着拉住他的手:“不是笑话你,是在夸你。”   又拿出那块耄耋佩来:“秋闱结束,猫蝶也该物归原主了。”   “可这原本就是大哥哥的,先放在大哥哥这边,等大哥哥好全了再给我也不迟。”赵云安坚持道。   赵云衢也没推辞,心底想着这跟蝴蝶玩的小猫,跟七弟倒是有几分相似,都让人想使劲撸一把。   “多谢安儿来看我,见到咱家小七,大哥就觉得身体好多了。”   赵云安见他笑过后,脸色都红润了一些,倒是很满意。   “那就好,等大哥好了,我们每天一起锻炼,这样大哥就不会生病了。”   赵云安是真心觉得,自家大哥这身体太差了,这才是秋闱,后头还有会试,殿试,甚至当官也是体力活,大哥这样的身体哪里吃得消。   赵云衢不知道弟弟想得那么长远,还以为他关心自己。   “好,听小七的,以后大哥跟你一起锻炼身体。”   赵云安又趴在床边问他:“大哥哥,你老躺着养病是不是很无聊。”   “是啊,母亲也不许我看书费神。”   赵云安便道:“那我念给你听?”   赵云衢倒是也来了兴致,让丫鬟去取了几本书过来。   赵云安一看,这不是经典的《三百千》,便道:“这几本我都会背了,不用看书,就能背给你听,不过这书有啥意思。”   人小鬼大的口气,也让赵云衢觉得好玩。   “秀珠,你去拿本游记过来,就在书架左边第一层。”赵云衢说道。   他很是想看看,等七弟拿到书,大半字都不认得,到时候会不会恼羞成怒。   结果等丫鬟秀珠拿了游记过来,赵云安翻开书,居然读得很是流利。   不只是流利,甚至可以说绘声绘色,就跟说书先生似的。   赵云衢也听祖母和二婶夸过七弟聪明,但他没想到七弟居然这么聪明,入学将将两个月,读游记已经不在话下。   一时间,赵云衢听得入迷,心底想着等见到父亲,该跟他提一提七弟读书的事情了。   隔壁的刘氏也听见了朗朗读书声,忍不住笑道:“安儿过来,衢儿就高兴。”   大儿子自小持重笃行,又因为身体不好颇为守静,难得见他笑得那么大声。   “也是奇怪,家里头这么多兄弟姐妹,衢儿比安儿大了十岁,原该玩不到一起,偏偏他跟安儿相处的很好。”   “有时候安儿少来几次,他便眼巴巴的跑去椒兰院,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他亲弟弟。”   反倒是跟平儿月瑶相处,衢儿板正的很,弄得两个小的有些害怕。   刘嬷嬷笑道:“七少爷确实讨喜,更难得心心念念记挂着大少爷。”   说着努努嘴:“到底也是嫡出的亲兄弟,比那边强多了。”   提到汀兰苑,刘氏脸色就冷了下来:“她还道自己做得隐秘,打量别人不晓得她的心思,哼,等衢儿好了,我便腾出手来收拾她。”   刘嬷嬷低声道:“左右是翻不出水花来,伯爷看似宠爱,其实心里头摆的正。”   刘氏却叹了口气:“摆的再正,那个也是他儿子。”   见刘氏动了气,刘嬷嬷暗骂自己失言,连忙扯回来:“要是七少爷能多来几趟,大少爷心里头高兴,指不定病就好了。”   刘氏也这么想,又道:“衢儿病了,也不知道这次考的怎么样……若是考中了,以他现在的身体,后头的会试怕也艰难。”   一想到这个,刘氏又有些心烦意乱。   “夫人,门房通报,说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说里头是咱家姑奶奶的表小姐。”   刘嬷嬷道:“咱家哪儿来的姑奶奶。”   “门房说是表姑奶奶的,只一辆马车,瞧着似乎也没带什么行礼。表小姐身边只跟着一个婆子,两个小丫鬟。”   刘氏却愣了一下:“还说了什么?”   丫鬟递过来一封信。   刘氏一看笔记也陌生,打开信一看,倒是连连皱眉。   “快把人请进来——”刘氏道,“让人梳洗一下,直接带到如意园去。”   刘嬷嬷惊讶道:“夫人,还真是咱家的姑奶奶?”   赵老夫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而当年先伯爷与赵老夫人感情极好,也并未纳妾生子,所以赵骏只有一个兄弟。   刘氏点头道:“还真是实在亲戚。”   “你道是谁,伯爷的那位侄女,以前养在老夫人跟前的那位侄小姐。”   刘嬷嬷立刻也想了起来,连带着一块儿想起来的便是,当年那位小姐心比天高,一门心思想嫁到高门大户去。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压根不是伯府的姑娘,只是依托于伯府的孤女,虽说养在老太太名下,但老太太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对这侄女只是一般般。   不过最后,赵老夫人看在过世伯爷的份上,还是给她找了一户好人家。   如今向来,自从那姑爷外放出去当官,倒是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这位姑奶奶怎么回来了。”那时候可闹得不大愉快,这些年虽有人情往来,但也生疏。   刘氏低声道:“来的不是她,是她女儿。”   刘嬷嬷心底奇怪,但也不敢继续问。   等刘氏到了如意园,将那封信递到了赵老夫人手里,赵老夫人一看,也是叹气。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都是命。”   刘氏便道:“母亲,如今孙家姑爷走了,璇儿也没了,单单只留下一个女儿,想必是活不下去,才来投奔永昌伯府。”   赵老夫人没有女儿,当初养了赵璇几年,也是有些感情在的。   再者先伯爷去世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着这个侄女,托付她好好照顾,虽后来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如今人走了,赵老夫人反倒是想起赵璇的好处来。   “璇儿当年心高气傲,如今也长大了,临终知道为唯一的女儿做打算。”   赵老夫人叹气道:“她是求了当地的父母官护送,才把人送到了永昌伯府。”   刘氏一听,便道:“儿媳稍候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有哪位大人搭了把手,自会送上谢礼。”   “不过是一个姑娘,永昌伯府总不会少她一口饭吃。”赵老夫人又道。   刘氏暗道果然如此。   她抿了抿嘴角,心底只希望这位表小姐是个识趣的,别学了当年赵璇那股子踩低捧高。   两人略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刘氏身边的丫鬟带着人进来了。   等人一进来,赵老夫人与刘氏却都觉得眼前一亮。   “素心见过外祖母,伯夫人。”   孙素心跟赵月瑶同岁,因为父母接连过世,她穿的十分素净,头上只带了两个简单的珠花。   只见她宛若琉璃人,双目含情却又轻烟萦绕,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病西子容貌。   更难得一举一动,很是规矩,倒是像专门学过的,比赵月瑶都好一些。   赵老夫人打量着小姑娘,想从她脸上找到几分赵璇的痕迹来,谁知道这一看,倒是有些吃惊。   孙素心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她们打量。   “母亲,你瞧着这孩子,是不是跟咱家小七有些相像。”刘氏也忍不住说了句。   只是赵云安从小身体好,脸颊一直肉嘟嘟的,气色红润,整日里也没烦心事,一双眼睛总笑成月牙儿,让人瞧见就高兴。   而孙素心身材瘦削不说,脸色也苍白,缺少了几分血气,身上也总有一种挥不去的轻愁。   赵老夫人也觉得惊讶,但一想都是有赵氏血脉的孩子,也是正常。   家里头几个孙儿孙女,其实模样多少有些相似,容貌也都出众,孙素心那双眼睛跟赵云安尤其像,都是传自先伯爷。   “好孩子,你一路受苦了。”因为这几份相似,赵老夫人的声音更为慈爱。   刘氏也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你爹娘的事情,我们都已知晓,哎,妹妹妹夫都还年轻,可谁想到人有旦夕祸福。”   “只恨山高水远,永昌伯府不知道消息,反害得你一个小姑娘独身上京。”   孙素心眼睛也红了:“娘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到了外祖母和伯夫人面前,定要好好劝着,让你们别为她伤心。”   刘氏微微挑眉,暗道赵璇怎么可能说出这话来,不过如今瞧着,新来的表姑娘性子倒像是个孙家人。   跟着是孙素心进来的婆子也跟着跪了下来:“老太太,伯夫人,我们家小姐日日都惦记着侯府,只是离得远,又怕打扰,原想着等姑爷回京就能见到,可谁想到……”   “你是翠儿?”刘氏忽然认出来。   “伯夫人记性真好,奴婢正是翠儿,只是后来小姐做主,让我配了孙家的一个管事,如今别人都喊我一声杨婆子。”   刘氏只一眼,就知道杨婆子的日子也不好,不提衣裳,精神气就老得不成样子。   “你也是衷心,这一路多亏你护着你家小小姐进京。”   赵老夫人拍了拍孙素心的手:“好孩子别怕,以后只管在伯府住着,把这儿当自己家。”   “母亲,我已派人将隔壁的沁竹园收拾出来,虽小一些,但胜在离如意园近,且孙姑娘初来乍到,住大的院子难免空旷,夜里吓人。”   赵老夫人赞许道:“那儿也好。”   “你母亲就在沁竹园住过,如今你住进去,也算合适。”   至此,孙素心微微安心:“多谢外祖母。”   来的路上,她们主仆几个都在担心,虽说有当年的情分在,但谁知道永昌伯府如今什么样,会不会接受她们。   幸好进门之后,伯府的下人恭恭敬敬,赵老夫人慈爱,伯夫人也和气,倒是让孙素心安心下来。   刘氏又道:“你远道而来该累了,不如今日先休息休息,等到养足了精神,再去拜见伯爷,到时候让你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也过来见个礼。”   孙素心自然都说好,但又道:“外祖母,伯夫人,素心来的路上见到一事,还需尽早告诉伯爵府。”   赵老夫人有些惊讶:“什么事情?” 第31章 觉醒   永昌伯刚散衙回府,便被丫鬟请到了赵老夫人的如意园。   路上,永昌伯便知道那位远方堂妹家的表小姐入府了,心底还觉得奇怪,毕竟表外甥是晚辈,万万没有让他一个长辈急忙去见了。   等进了如意园,果然没见孙素心。   听完赵老夫人的话,赵骏才恍然大悟。   “骏儿,漳州瘟疫,朝中可有耳闻?”赵老夫人沉吟道。   赵骏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朝中一派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刘氏拧眉道:“难不成是外甥女年纪小,见识短浅,见了一二得病的便慌了神,误以为是瘟疫?”   “不对。”赵老夫人摇头道,“素心虽然年幼,但看着是个有成算的,且事无钜细都能一一道来,可见不是道听途说。”   “可闹瘟疫这么大的事情,朝中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刘氏道。   赵骏也沉吟道:“漳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且河道通畅,若有疫情如何能瞒住?”   赵老夫人脸色微微一沉:“漳州知州钱圩,乃是宸妃兄长,二皇子的亲舅舅。”   “母亲的意思是,宸妃与二皇子帮着钱圩隐瞒此事?”   赵老夫人沉吟道:“无论是不是,如今连素心一个闺阁女子都知道了,想必朝中也瞒不住多久。”   赵骏垂眸:“朝中怕是要乱了。”   “伯爷,这会不会牵连到我永昌伯府?”刘氏紧张道。   赵骏却摇头自嘲:“永昌伯府手中无权也无兵,入不了那几位皇子的眼。”   往日里被人瞧不起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好处。   “既然堂妹与堂妹夫都不在了,就让外甥女好好的留在伯府,母亲与夫人多看顾一些,别让她受了委屈,等将来她长大成人,嫁人生子,也不枉这场情分。”   虽然还未见到人,但一个小姑娘,父母双亡,却知道依仗伯府的名声,让当地的父母官出手送她入京。   再就是在入京路上,她不慌不乱,还晓得观察一路的情况,实属难得。   赵骏对那位堂妹并无多少兄妹之情,但心底觉得这孙家小姑娘冰雪聪明,倒是也起了几分看护之心。   等离开如意园,刘氏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赵骏开口道。   刘氏这才开口:“官人,漳州瘟疫若是真的,会不会影响明年的春闱。”   赵骏一听,也是皱眉,最后只道:“且再看看。”   又安抚道:“衢儿尚且年幼,再等三年也是等得起的,不急于一时。”   刘氏却心想,若是再等三年再议亲,可就迟了,年龄相等的好姑娘怕都被抢走,到时候选择的余地就少了。   赵骏不知她担心这个,半路改道,直接去了赵云衢屋中。   还未进门,里头传出朗朗读书声,赵骏止住了丫鬟通报的动作,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洌……蒙络摇缀,参差披拂。”1   赵云安读得很是认真,绘声绘色。   赵云衢靠在床头,含笑点头道:“天下各处都有风景,若有机会能跟随前人踪迹瞧瞧,定是其乐无穷。”   赵云安抬头道:“等大哥哥身体好了,我们就去郊外的庄子上玩。”   赵云衢笑道:“自家的庄子,跟游记里的风光哪能一样?”   赵云安却说:“可书里头的石潭,也不过是世间千千万万的石潭之一,并无多少特殊,只是看风景的人高兴,于是小石潭也变得别致起来。”   这话倒是让赵云衢一愣。   赵云安继续说:“看风景重在人心,若是心情不好,看什么都觉得心烦,可若是心情好了,即使身处泥潭之中,也依旧能自得其乐。”   “人生在世,万事随心。”   “弟弟就觉得咱自家的庄子也很好,自在,且还有好吃的果子。”   赵云安一本正经的说,他听出赵云衢的话中,难免有几分自怜,因为自小体弱,赵云衢打小就是喝着汤药长大的,平时刘氏看得紧,这也不许,那也不让。   赵云安才五岁,已经觉得亲娘事无钜细的照顾,偶尔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更别提赵云衢就这么过了十五年。   平日里,赵云衢是永昌伯府成熟稳重的大少爷,可偶尔夜深人静,少年郎心底想必也是有几分不甘和怅然若失。   此刻听了七弟的话,赵云衢恍然大悟:“是我着相了。”   说着又故意伸出手指,恶趣味的戳了戳赵云安的脸颊:“小七说得对,但凡人生在世不称意,唯心而已。”   看在大哥哥生病的份儿上,赵云安任由他戳着玩,还鼓着脸让他玩的更高兴一些。   乐得赵云衢搂住他:“小七越发惹人疼了。”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手:“大哥哥,那你到底想不想去庄子上玩?”   赵云衢一脸伤心:“小七是想去庄子上玩,吃甜果子,还是想陪着大哥?”   赵云安叹了口气,一脸拿你没办法的小模样:“想陪着大哥哥去庄子上散散心,顺道儿玩一玩吃一吃。”   赵云衢哈哈一笑:“小七想去咱就去,正好秋高气爽,庄子上肯定有吃不完的果子,等我身体好了便去求父亲母亲,到时候将弟弟妹妹们都带上,咱们好好玩上几日再回来。”   赵云安一听,眼睛也亮了:“真的吗?”   “那当然,大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赵云衢见他高兴的眉飞色舞的样子,心底也跟着畅快了几分。   “咳咳。”赵骏在外头听够了,这才抬步走进门。   “爹。”   “大伯。”   赵骏点了点头,见大儿子气色红润了些,精神也好,心底稍安:“衢儿好好养身体,等你好了,为父带你们去庄子上玩。”   停顿了一下,赵骏又道:“到时候我们亲手砍伐竹子架桥,也是得趣。”   赵云衢含笑道:“谢谢爹。”   赵骏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又说:“衢儿,万事只需尽力,其余便看天时地利,不必强求。”   原本他怕大儿子心思沉,想的多,病了越发沉郁,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担心了。   果然,赵云衢知晓父亲在开解自己,便笑着说道:“儿子知道了,身体才最重要。”   赵云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拿著书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赵骏见状,便笑着问:“才读了两个月的书,安儿已经能读游记了,很是不错。”   赵云安笑着说:“侄儿班门弄斧,多亏伯父和大哥哥不见笑。”   说着还似模似样的作了个揖,惹得赵家父子齐声笑起来。   赵骏招手让他上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孩子。   在赵骏心目中,小侄儿自小是粉雕玉琢的雪娃娃样儿,爱吃爱玩爱闹,跟他那三儿子分外的投缘。   赵骏一直觉得,小七这般也不错,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也是福气。   可如今仔细一瞧,却发现自己看走眼了。   虽还是一团孩子气,赵骏却惊觉赵云安的早慧,方才那番开导赵云衢的话,可不是普通五岁孩子能说出口的。   赵骏眼神有些恍惚,透过小小的赵云安,依稀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二弟。   “父亲?父亲?”   赵骏猛地醒过神来:“怎么了?”   “父亲公务繁忙,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赵云衢只以为他累了。   赵骏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安儿,伯父送你回去可好。”   “大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成啦。”赵云安摆了摆手,将书放下。   赵骏却说:“不碍事,顺道儿走走也活动一下筋骨。”   “衢儿也早些休息,别累着。”赵骏道。   “今日你们姑姑的女儿入了伯府,只是天色太晚,便让她早些歇息没有见礼,等明日便能见到了。”   “以后,你们又多了一位姐妹。”   伸手拉住赵云安的小手,一大一小走在永昌伯府的路上。   赵云安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抬头去看大伯的脸色。   赵骏并未低头,却洞察了他的心思,笑着问道:“安儿在看什么?”   “大伯皱着眉头,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赵云安问道。   赵骏笑了一声:“原本觉得很烦心,但瞧见咱家安儿,便觉得也不算什么。”   赵云安鼓了鼓脸颊,心底知道这是觉得他年纪小,并不想说。   见状,赵骏弯腰低头,将他一把抱在了怀中,捏了捏他的脸颊。   “怎么气鼓鼓的?”   赵云安扭过脸,这父子俩啥毛病,都喜欢捏他的脸,小孩子的脸皮很嫩的好不好。   赵骏对自己的三个儿子,向来都是严父,从小到大鲜少抱过,可对待小侄子,反倒是成了慈父。   “谁惹咱家云儿不高兴了,大伯替你教训他。”   赵云安捂住自己的脸颊,说:“大伯明明不高兴,还糊弄我。”   赵骏见他这般敏锐,心底又是一叹,也没解释,抱着他一边走,一边问:“听刘夫子说,你记性极好,只是耐心不足,写字总是急躁,且上课的时候心思飘忽,总容易走神。”   刘夫子还告状了?   赵云安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主动搂住大伯说:“大伯,我知道错了,以后上课一定认认真真的听。”   赵骏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认错倒是快,这一点可不像你父亲。”   赵云安一愣。   在他婴儿时期,不管是赵老夫人还是金氏,看见他偶尔就会提起已经去世的父亲,每次都免不得伤心一场。   可等赵云安慢慢长大,能听得懂话了,她们反倒是不再提起,似乎生怕孩子伤心。   在赵老夫人的口中,他去世的爹是懂事孝顺的,在金氏的口中,他是体贴俊朗的,在下人们的口中,二公子又是温柔和善的。   这会儿,赵云安抵不住心底的好奇,忍不住问:“大伯,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骏见孩子盯着自己,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他沉吟片刻,道:“你长得与他很像,不过二弟看似洒脱,其实性格执拗,是个不知错也不悔改,一门心思走到黑的人。”   赵云安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赵骏继续道:“所以大伯希望,你若是知错,便要悔改,不要学你父亲那般固执。”   赵云安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赵骏却像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道:“安儿,大伯知道你听得懂,方才你与大哥哥说,人生在世万事随心,现在大伯要告诉你,随心之外,先有规矩,才成方圆。”   “天地乾坤,并无非黑即白,强求太过,反误了自己前程,于己于人,都无好处。”   赵云安似乎有些听懂了,脑子却又有些迷糊。   见他双眼发蒙,赵骏叹了口气,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罢了,你还小,是大伯不好,小小年纪便跟你说这些。”   赵云安有些依赖的靠在他怀中,眼看椒兰院就要到了,忽然开口问了句:“大伯,我爹爹是怎么过世的?”   赵骏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去,却见赵云安正紧紧的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我想知道,大伯告诉我吧。”赵云安又道。   赵骏心底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不是小孩儿该操心的事情。”   赵云安撅起嘴巴:“可那是我爹爹,我不应该知道吗?”   “确实是应该知道。”   赵骏眼神一闪,只道:“你爹高中探花之后,太过高兴,与好友相约湖中庆贺,谁知不慎落水。”   “至此便得了风寒,重病不愈,害了性命。”   赵云安听完,鼓着包子脸写满了不信。   要是这么简单,家里头为什么遮遮掩掩的,又为什么讳莫如深?   赵骏继续道:“事实如此,其余的,等安儿长大便明白了。”   赵云安心知他不会将实情告知,无奈道:“那我几岁才算长大?”   “有没有长大可不是看年纪,是看这里。”赵骏伸出手,指了指他的眉心。   赵云安捂住额头,不想说话。   赵骏哈哈一笑,将他一路送到了椒兰院,自己却并未进去,转身离开了。   赵云安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   柳心开口问道:“七少爷,伯爷都走远了,咱们进屋吧。”   赵云安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院子。   柳心瞧着,忍不住笑道:“七少爷小小的人,怎么这般叹气。”   赵云安看了她一眼,更幽怨了。   哼,都把他当小孩儿。   等到第二日上学,赵云安上课的时候,一旦注意力不集中,忍不住便要想到大伯的话。   赵云安不禁打起精神来。   刘夫子瞧在眼里,下课后便将他单独叫出去:“云安,老夫见你今日分外的用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云安张了张嘴,大伯的话不好说,便转而道:“家中大哥哥为了秋闱都生病了,我就想着自己身体好,若还不好好读书,实在对不起大哥。”   刘夫子一听,赞许道:“你能惦记着兄长,不错。”   “你们都是赵家子嗣,同气连枝,若是弟弟们都不用心读书,不顶事儿,赵大公子便要担起全部的责任来,连带着你们的份儿一起,自然会更辛苦。”   “老夫看你最是年幼,家中长辈和兄长多有溺爱,方才养出懒怠粗疏的性子来。”   “可兄友弟恭才是兴家望族之道。”   赵云安愣住了。   他脑中总有现代人的思维,很难转变,这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是刘夫子所说的,他们是一个家族,如果弟弟们都不争气,那作为兄长的赵云衢自然会更累。   赵云安忍不住有些懊恼,他想着岁月静好,可没想让年幼的哥哥负重前行。   “先生,安儿知错了。”   刘夫子见他如此,心底更是高兴,摸着胡子道:“你还年幼,能勉强想到这些已经不易。”   “从今日开始勤奋苦学也不迟,再过些年科考入仕,自然能为赵大公子分担。”   科考入仕?   赵云安有些恍惚。   一时想到太后和禄亲王,若入仕途官场,等待着他的必定是腥风血雨。   一时又想到面色苍白的大哥哥,面露疲惫的大伯,告诉他如今的悠闲自在,都是亲人辛苦得来的,他若是不成长起来,难不成一辈子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   已经偷懒了五年,赵云安隐约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为了自己打算,也得想想身边的亲人。   心里头藏着事儿,以至于赵云平兴冲冲的过来,喊他一块儿去看斗蛐蛐的时候,赵云安也兴致缺缺。   见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赵云平担心问道:“安儿你怎么了,今日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是不是病了?”   摸了摸他额头,又道:“也没发热?难道先生方才喊你出去,教训你了?”   赵云安摇了摇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平,到底去不去看斗蛐蛐?”等在一旁的同学催促道。   “不去了。”赵云平喊道,“我弟弟不舒服,你们去吧。”   赵云安便道:“三哥哥你也去玩吧,我在这儿等你就好。”   “看虫子也没啥意思,再者我才想起来,出门前母亲说了,今日要见新来的表妹,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临了一看,赵云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赵云平顿时来气儿。   “也不知道等等我们,指不定回家又去告状。”   赵云安也跟着叹了口气。   赵云平一听,笑着抱住他揉:“做什么唉声叹气的,先生教训你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三哥哥,你说是不是我们不争气,所以大哥哥才那么累?”   毕竟赵云衢是能袭爵的,若不是为了永昌伯府,完全没必要拖着病弱的身体科考。   谁知赵云平一听,立刻道:“跟我们有啥关系?”   “大哥从小就爱读书,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娘就想好了要他科考,尤其是我娘,整日里将科考挂在嘴上,恨不得让大哥十岁就下场。”   “大哥已经够厉害了,母亲却老喜欢拿着他跟别人比,恨不得大哥京城第一。”   他压低声音,嘀咕道:“要我说,大哥会生病,跟母亲逼得太急也有干系。”   赵云安睁大了眼睛。   赵云平继续说:“不提我,你才五岁,就算是个神童,跟大哥似的十五岁就能参加科考,那至少也得再等十年吧。”   “难不成我爹娘能眼睁睁看着十年光阴溜走?”   赵云平虽然看着咋呼,看得却清楚明白,就算赵云安读书厉害,对爹来说也许一样,可对他娘来说,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哎,要我说,就是大哥运气不好,投胎成了嫡长子,要不然哪儿用这份罪。”   赵云安托着下巴说:“那如果我们很有出息,大哥也能轻松点。”   赵云平搂着弟弟,又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你现在还是个小豆丁,想这么多不怕长不高吗?”   赵云安顿时生气,张嘴要咬他。   赵云平连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长不高。”   闹完了,两个人都一身汗,赵云平才又笑嘻嘻的说:“小七,其实大哥这次生病,我心底也很不安。”   “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赵云平拍着胸脯道,“虽然我读书不行,可是我能另辟蹊径,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赵云安还不明白。   赵云平眼睛滴溜溜转,故作神秘道:“暂时得保密,等做成了再说。”   “不是三哥我不信你,而是万一你知道了,事发之后就得跟我一起挨打,你要不知道,到时候就看着我挨打就成了。”   “我这可是为了你着想。”   赵云安顿时无语:“三哥哥,你不会要做什么坏事儿吧?”   “什么叫坏事?杀人放火违法乱纪才是坏事,我可是正直的人,怎么可能做那些。”   赵云平信心满满道:“反正你就等着瞧吧。”   他越是有信心,赵云安越是担心。   马车很快就到了永昌伯府,没等赵云安问清楚,赵云平就跳下车,伸出手来:“来,三哥抱你下车。”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自己跳了下去。   赵云平感叹道:“孩子大了,不听话喽。”   临了又说:“三哥我也抱不了几日,你还不知道珍惜。”   可等赵云安又问:“三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云平却打着哈哈往里头走:“咱们快走,不然老二早早的去了如意园,咱俩迟到了又得挨骂。”   赵云安只得将这个疑问放下。   正如赵云平猜测的那样,赵云升提前回来,早早的进了如意园,倒是比他们都快一步见到了表小姐孙素心。   赵云平兄弟俩进屋的时候,恰好听见屋内红姨娘的声音。   “二少爷早早的惦记着老夫人嘱咐的事儿,放了学那是一步都没停,赶紧回家来了。”   赵云平顿时转身,对赵云安做了个鬼脸。   下一刻就撩开帘子进去:“我道一转身,二哥怎么就不见了,原来是丢下我们先回家来见表妹了。”   进了屋,除了他们俩这刚放学的,其余都在,连赵骏的两房妾室也都站在刘氏身后。   赵云升正靠在赵老夫人身边,听见这话脸色不变,只笑道:“因听见三弟说要去看斗蛐蛐,我想着耽误时间,这才先回来了。”   赵云平还要再说什么。   刘氏却开口打断他的话:“平儿安儿回来了,还不快来见过表小姐。”   赵云平这才看向屋内陌生的小姑娘,这一看,下意识的说道:“这表妹我曾见过。”   刘氏皱眉,暗道这儿子平时胡闹倒也罢了,怎么这会儿又浪荡起来。   下一刻,赵云平就拉出弟弟,笑着说道:“小七快看看,这竟像是你亲姐姐。”   赵云安被拉到前面,正好迎上一双打量的眼神,这一看也是愣住。   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撞在一起,往那儿一站,确实是有几分真切的相像。   “云儿见过孙表姐。”赵云安有些好奇的看过去。   孙素心休息了一日,看着精神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有几分娇弱气。   “见三表哥,七表弟,安好。”   她心底也有些吃惊,因家里头没有兄弟姐妹,孙素心还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长得像的人,又见赵云安小小的一个,粉团似的,倒是生出几分喜爱来。   金氏也在旁边笑:“还别说,云儿与素心确实长得像。”   赵老夫人也笑道:“都是赵家的血脉,从衢儿到素心,确实都有相似之处。”   “云儿过来祖母身边坐。”   说着还拿了点心让他吃,眼底的慈爱都藏不住。   原坐在赵老夫人身边的赵云升脸色一沉,却不得不让开位置,看向赵云安的眼神像是卒了毒。   虽说只一眼,赵云升便垂眸遮住,却还是被赵云安察觉到了。   赵云安咬了一口点心,暗道二哥嫉妒也没办法,谁让祖母心中,大哥哥第一,他就是第二,旁人都要靠边站。   刘氏也察觉这一幕,她掩了掩嘴角,藏住笑意。   赵老夫人可不管这些,一边拉着孙素心,一边搂着赵云安,笑得合不拢嘴。   笑闹了一会儿,赵老夫人皱眉道:“都快饭点了,伯爷怎么还未回来?”   “媳妇派人再去问一声。”刘氏心底也有些奇怪,毕竟昨日就跟伯爷说好,今日早一些回来,也好见这位会表外甥女。   谁知这边还未派人出门,永昌伯身边的常松匆匆回来:“老太太,夫人,宫中有事,急召文武百官入朝,伯爷也已经过去了。” 第32章 交易   刘氏一听,皱眉道:“可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松看了看在场的人,没有立刻回答。   赵老夫人立刻咳嗽一声,笑着道:“老二媳妇,你先带着孩子们入席,照顾着素心一些。”   金氏忙起身:“是。”   赵云安倒是想留下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金氏一把抱住他,直接就抱出去了。   赵云升眼底又闪过一丝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低着头走了。   等金氏带着孩子们离开,屋内只剩下赵老夫人、刘氏和赵云衢。   “说吧。”   常松这才道:“伯爷出发前交待小的,说漳州事发,让老夫人不必担心。”   赵老夫人一听,果然心安许多:“漳州一事与永昌伯府毫无干系,想必只是被叫进宫议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赵云衢也道:“父亲既然嘱咐常松回来报信,想必早有准备。”   刘氏听完顿时安心了不少。   “衢儿身体才刚好一些,不要为了这些伤神。”赵老夫人又拍了拍大孙子的手背。   只是这一顿席面,吃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赵老夫人强打起精神来说笑了几句,又有金氏和刘氏说话,倒是没让席面太过冷清。   等用了饭,赵老夫人便道:“天色不早了,老身就不留你们喝茶,早些回去安置吧。”   刘氏记挂着宫中的夫君,想着早早回去,也好派人去打听打听,赶紧带着儿女离开了。   路上赵月瑶忍不住追问道:“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氏却没回答,只拉着她快步往回走。   她一走,两位姨娘自然也忙不迭的跟上。   红姨娘瞥了眼老实相的林姨娘,故意道:“妹妹,你就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姨娘拉着女儿,只淡淡道:“伯爷的事情都是大事儿,我一个内宅妇人,又是当奴婢的,知不知道也无关紧要。”   说着便拉着赵月莹离开了。   一大一小,倒像是两个木头人。   红姨娘见状冷哼道:“惯会装模作样,我就不信她不想知道。”   赵月珊便拉住她问:“姨娘,那你知道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红姨娘脸色一僵:“你爹都还没回来,我哪儿知道,等他回来再问问。”   临了又拉着儿子道:“老太太真是偏心,一样的赵家儿子,凭什么只让大少爷听,不让二少爷听一听。”   赵云升有些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姨娘跟我抱怨这些有什么用,谁让他是嫡出,我是庶出。”   说完竟是一甩手,黑着脸走了。   红姨娘被儿子的态度伤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道:“你哥哥这是在怨我。”   “谁让姨娘总是宠着惯着哥哥,他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赵月珊嘀咕道。   红姨娘皱了皱眉,拉住她说:“你知道什么,只要你哥哥争点气,考出个功名来,将来等他当了官,家里头谁敢不高看我们母女俩一眼?”   “咱们就是要对他好一些,他将来出息了才会念着我们俩的好。”   赵月珊心想,大哥哥也是我哥哥,但转念想到赵月瑶趾高气扬的模样,又咽了回去。   红姨娘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继续道:“哎,你哥哥也是心中有气没处发,这才脾气差了些。”   说完又交待女儿:“如今家里头来了个表小姐,看着又是个惯会争宠的,你可得多来几趟如意园,在你祖母面前讨个好,不然时间长了,谁还记得伯府有个四小姐。”   “你说说你,如今也不小了,心底一点没成算,不讨好老夫人,你的婚事到时候能求谁?咱伯夫人就是个佛口蛇心的,难道你还等着她随手一指,随便将你嫁了。”   “整日里就知道跟五姑娘吵,吵赢了难道能多一块肉,老夫人见你这般争强好胜的,心底能喜欢才怪了。”   赵月珊一听她又是老调重弹,顿时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来的还不够勤快吗,祖母就是不喜欢我,我又能怎么办?”   “现在家里又来了个孙表妹,祖母就越发不待见我了。”   听着女儿的抱怨,红姨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后只道:“傻孩子,你才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女,只需伏低做小她难道会不喜欢,有委屈先忍着,自有你爹爹做主。”   相比起红姨娘母女的花花肠子,金氏倒是很喜欢孙素心。   主要是孙素心与赵云安有几分相似,金氏瞧着,觉得自己若有女儿,说不定就长成这样,心底便先多了几分喜欢。   对比伯府里头其他三位姑娘,孙素心比四姑娘知进退,比五姑娘谦逊,比六姑娘聪慧,确实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临走之前,金氏还叮嘱道:“孩子,你刚进伯府,若是有不适应的地方,可千万别忍着不说,不然老太太知道了可要心疼的。”   孙素心只是笑:“老太太和伯夫人都安排的好,下人们也都乖顺听话,多谢二舅母关心。”   金氏笑道:“平日里若是空着,你也多来我椒兰院坐坐,二舅母闲得很,我们俩也能做个伴儿。”   孙素心也一一应了。   沁竹园就在如意园旁边,孙素心到了地方并未进去,而是先目送金氏带着孩子离开。   等人影消失,孙素心才松了口气,走进院子。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如今院子里的人都是刘氏安排过来的。   看着倒是都乖巧听话,但孙素心用着也十分谨慎。   只有到了屋子,只剩下她们主仆三人的时候,孙素心才卸下防备。   杨婆子见她神色不太好,安慰道:“姑娘别多心,伯爷定是有公事耽误,这才没能回来。”   孙素心摇了摇头,咬唇道:“我只怕刚到伯府,这边便遇到不好的事情,到时候……嬷嬷,我心里头慌的很,总想起那些话。”   杨婆子忙看了看窗外,确定无人,才说:“姑娘可千万别提这话,什么克父克母的混账话,那都是孙家为了霸占姑爷的家产,所以横加在姑娘您身上的。”   “再者昨晚上,奴婢找以前的姐妹喝了酒,聊了一会儿,知晓府里头的七少爷,他可是七月半生的,要论命格,他岂不是更硬?”   “但姑娘您看,不管是老太太,伯爷伯夫人,对七少爷都疼爱有加,可见永昌伯府不信这个。”   孙素心听了这话:“真的吗?”   “那还有假。”杨婆子继续道,“不只是府里头的主子,听说七少爷周岁抓阄,万岁爷都亲自来了,还亲口允诺,等七少爷长大了,可以要他一句金口玉言。”   “都说要不是七少爷拜了地藏菩萨当干亲,就能认禄亲王当义父,哎,早知如此,姑娘也该找一尊菩萨认下。”   “可见小地方的人才迷信,胡言乱语,京城的贵人们可不讲究那些。”   孙素心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果然镇定了许多。   “我见老太太慈悲,两位舅母也颇为宽容,其余的弟弟妹妹还不知道性子,想必也不会太难相处。”   “只看沁竹园,虽不算大,可吃穿用住无一不精,下人们也规矩。”   “现在我才知道,为何母亲执意要让我进京。”   杨婆子点头道:“伯府的富贵,哪里是孙家可比的,姑娘您瞧着吧,离了孙家,您将来前程更好。”   “奴婢瞧着,二夫人倒是真心实意喜欢姑娘,她年青守寡,日子定然寂寞,姑娘您平时多过去坐坐,养出情分来,二夫人自然也会多加看顾。”   孙素心应声道:“不为这些,身为晚辈,我也该时常过去给舅母请安的。”   金氏拉着儿子回到院子,才忍不住说:“也不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让人悬着心。”   赵云安抬头问道:“母亲想知道,方才为什么不问祖母?”   金氏笑道:“你祖母既然不说,我又何必问,问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我还能帮得上伯爷的忙?”   金氏很是有自知之明,伯爷那边的事情,她肯定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少问少添乱。   说着又拉过儿子:“倒是你,家里头但凡有事儿都想掺和进去,人小鬼大。”   赵云安无奈叹气:“儿子只是想知道,知道才能有所应对。”   金氏被他逗笑了:“你才多大,能应对什么?”   赵云安再一次受到年龄歧视。   金氏可不管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啊,现在多吃多睡,好好读书,快快长大才是正理儿,旁的自有长辈做主,哪要你掺和。”   赵云安看了看自己的豆丁身材,无奈叹气。   亲娘说的对,就算知道了,他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谁想到赵骏这一去,一直到三日后才回来。   如他所料,漳州的事情没瞒住,竟是被人直接捅到了圣上的面前,弹劾漳州知州钱圩,因私欲封城不出,隐瞒疫情,导致漳州瘟疫严重,十室九空。   此事一出,朝中顿时哗然。   赵骏与同僚们一起进宫,见证了一贯仁善的皇帝雷霆大怒,痛骂内阁,更是将相关人员骂得狗血淋头。   二皇子想为舅舅求情,却被当庭斥责,关了禁闭。   宸妃受宠多年,在后宫脱簪请罪,皇帝却也没有见她。   一时间,宸妃母子似乎已经失宠。   可当大皇子一脉求圣人严惩不贷,将钱圩押送回京,圣人又留中不发。   后宫之事,与赵骏的干系不大,可他千万个没想到的是,皇帝御笔一挥,竟是将他封为特使,派往漳州治理瘟疫。   刘氏一听这话,双腿几乎都软了:“圣人怎么能让你去,那可是瘟疫,这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   赵骏脸色也轻松不起来:“朝中大皇子与二皇子争执不休,王首辅谏言,道派遣之人需与双方没有瓜葛,以免或徇私包庇,或打压报复。”   “可也不能让你去啊,谁不知道这些年来,你手里头都没有实职,偏这要命的差使,反倒是落到了永昌伯府头上来。”   刘氏又气又怒,急得快要掉眼泪。   赵老夫人却镇定许多,拄着拐杖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圣上金口玉言,绝不会改,与其有功夫抱怨,不如早些准备行礼。”   “对对对,得快些准备行礼。”刘氏忙道,“别的倒也罢了,避瘟丸可得多备着一些。”   赵老夫人看向儿子:“你怎么看?”   赵骏沉吟道:“如今看来,大皇子与二皇子争执不休,陛下都看在眼中,且极为不满。”   “都说陛下宠爱宸妃,看中二皇子,如今也不尽然。”   否则的话,皇帝大可以派遣二皇子一脉的官员去漳州,就算钱圩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祸,到时候也好遮掩。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赵老夫人忽然道:“王家那只老狐狸,向来最懂陛下的心思。”   “可惜中宫无子,否则也能少去许多争端。”赵骏道。   赵老夫人不以为然,当今太后倒是有子,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又是谁。   储君之争,那是最讲究正统,却又最不讲究的。   再者,皇后若是有心,大可以直接过继子嗣,如今悬而未决,不过是待价而沽,亦或者这就是皇帝的心思。   赵骏又道:“母亲,或许这一次对永昌伯府而言,是危机,也是时机。”   赵老夫人看向儿子:“骏儿可怕瘟疫?”   “瘟疫可怕,却能防治,儿子连人心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些。”赵骏道。   赵老夫人点头:“好,既然你有这志气,那就只管大胆的去,伯府还有我在。”   “多谢母亲。”   永昌伯被封为特使,即将前往漳州治理瘟疫一事,很快便传了开去。   一时间永昌伯府内,下人们也议论纷纷,甚至不知从哪儿传出来,说孙家表姑娘就是从疫区来的,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染上毛病。   幸好刘氏管家极严,刚有苗头,就直接狠狠责罚了一批人,算是彻底刹住了这话根。   孙素心一颗心还未悬起来,就被安下。   赵老夫人笑着安慰道:“你只管住着,别听那些嚼舌根的,若不是你带了信过来,府里头也不能早做准备。”   孙素心忙道:“外祖母这话可折煞我了,这是我该做的。”   可毕竟是瘟疫,会传人,即使赵骏有所准备,赵老夫人也只觉得悬着一颗心。   不只是赵老夫人,几个孩子何尝不是如此。   赵云衢不顾身体,找到了父亲,开口便要说一道儿去。   赵骏十分感动,但还是一口拒绝:“衢儿的一番心意,爹爹心领了,可此次是公差,需快马加鞭轻装上阵,不可携带家人。”   赵云衢心知这话是宽慰自己,到底是这幅身体跟不上。   赵云安也担心,尤其是见大哥哥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提议道:“大哥哥,虽然我们没法跟着大伯一道儿去,但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赵云衢还没文化,赵云平已经开口道:“能做什么,我们不是大夫,也治不了瘟疫啊。”   赵云安便道:“我们可以翻找医书,从里头找到防治瘟疫的法子,让大伯带上。”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赵云衢一听,也觉得可行。   “好,父亲明日就要走,我们得抓紧时间。”   赵云平又说:“家里头的医书不多,我们去找刘夫子,刘家的藏书可是出了名的多。”   有了能做的事情,三个人都发挥出行动力来,让人套了车就往刘家走。   赵云衢身体还未好全,时不时便要咳嗽一声,却也坚持要一起去。   等到了刘家,刘夫子见他们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吓了一跳。   再一听他们三人的来意,倒是笑了起来:“乌鸟之情,窃怀愤踊。”   说完便亲自带着他们过去藏书阁,打开了大门,指着二楼一处道:“医书相关都在这个架子上,你们尽可查阅。”   “多谢先生。”三人齐齐行礼。   刘夫子只是笑而不语。   因为医书是小类目,刘家收藏的也不算多,赵云平索性将它们全搬了下来。   三兄弟也顾不得讲究,都是席地而坐,盘腿查看起来,若是找到有用的,便立刻用笔记录在纸张上。   日暮西斜,刘夫子见他们忘了天色,悄悄的使人点了灯,又差人送了饭菜过来,没去管刘家藏书楼中不可进食的规定。   可入迷的三兄弟哪里记得吃,都只塞了一两口,又淹没在医书之中。   刘夫子心底感叹,正要劝着一些,却见外头有一道人影。   他走出门一看,便要行礼。   赵骏止住他的动作,看着藏书阁里头的灯火,低声道:“赵某无能,反倒是让孩子们惦记担心。”   刘夫子却道:“永昌伯府父慈子孝,实在是让人羡慕。”   “可要唤回家?”   赵骏摇了摇头:“罢了,让他们忙活吧。”   不然他们也不能心安。   赵骏站在窗口,看着三个孩子影影绰绰的身影,心底一时柔情万千,此次前往漳州,他心底也知道极为冒险。   可这一刻,赵骏心底却又生出无限的豪情来。   赵骏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谁知他刚上马车,车刚走了一段,便被堵住了去路。   赵骏心底咯登一下,还以为是二皇子,亦或者大皇子的人前来堵路,要求他行方便。   谁知刚刚下马,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晃了晃酒坛,笑着说道:“赵俊,好久不见,可要共饮一杯?”   “孟青霈。”赵骏瞳孔微微一缩。   孟青霈哈哈笑道:“正是孟某。”   “赵伯爷,你可知这次惹了大麻烦。”   “不如将侄儿送我,我来助你渡过难关,如何?”   身在藏书阁中奋笔疾书的赵云安,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大伯父,正跟人达成了一酒坛的买卖,将他的未来学生生涯一锤定音。   此刻他正一边看书,一边将自己现代的知识一股脑儿塞进去。   反正医书那么多,两位哥哥都看得头昏脑涨,肯定记不清楚医书里头有哪些,没有哪些。   赵云安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然后绞尽脑汁,涂涂改改写写。   赵云平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书,这会儿抓耳挠腮的,烦躁道:“这都啥玩意,跟天书似的,怪不得写成了医书也没人看。”   临了又去看哥哥弟弟的笔记,即使条件简陋,赵云衢的字迹也是工工整整,且一眼分明。   赵云平心底咋舌,转头一看赵云安的笔记,顿时笑了:“小七,你这都写了啥,全是墨点子。”   赵云衢瞪了眼弟弟:“小七能想到这法子已经不易,他才刚开始练字,字丑一点也情有可原。”   但转头一看,脸色也是一僵,语重心长道:“字都是靠多练,小七,等以后大哥手把手教你练字,不用几年,定然就写的有风骨了。”   赵云安抓了抓下巴,呵呵道:“能看清楚写了什么就行,大哥三哥,你们有空笑话我,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赵云衢立刻低头继续看。   赵云平却看着他,一副想笑却忍着笑的样子。   赵云安不明所以,他哪儿知道自己涂涂改改的时候,弄得脸上都是墨水,看着像是一只小花猫。   紧赶慢赶,三兄弟互相掐着腿,忍着睡意赶工。   到了后半夜,赵云衢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赵云平小心翼翼的挪了一下动作,让赵云安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睡。   赵云衢脱下外衣给他盖上。   两个哥哥,都不约而同的继续看书,却忘记了方才说好,谁要是想睡,就掐一把的约定。   赵云安到底是个孩子,睡眠质量特别好,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愣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等他揉着眼睛醒来,却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身上盖着的还是锦被。   赵云安连忙起身,套上鞋子就往外跑:“大哥,三哥?”   “赵七少爷,昨晚您在藏书阁睡着了,是刘夫子抱着你过来,在这边安置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他醒了,连忙道。   赵云安心急不已:“那我大哥哥三哥哥他们人呢?”   “赵大少爷和三少爷应该还在藏书阁。刘夫子嘱咐说,七少爷醒了就去那边找他。”   赵云安松了口气,脸也不洗,连忙往那边跑。   都怪这小孩的身体,要不然他意志力惊人,怎么可能会睡着。   也不知道医书完成了没有,赵云安正想着,跑得太快,以至于一脑袋撞在了别人身上。   正要摔一屁股,一双手却将他拎了起来,还晃悠了两下。   赵云安抬头,就瞧见一个原本英俊,却明显宿醉未醒,带着浓郁酒香味的男人。   孟青霈笑道:“哪儿来的小崽子,撞到我手里,正好拿来下酒。” 第33章 名人   孟青霈长着一张肆意张扬的俊脸,此刻挑眉冷笑,真有几分要吃小孩的凶残。   赵云安被揪着脖子晃悠,好不容易稳住小身板,就瞧见眼前人明晃晃的挑衅。   “怎么不说话,吓傻了?”孟青霈嗤笑道。   虽是恶声恶气,赵云安却根本不怕,因为他并未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穿越之后,赵云安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十分敏锐,就像当年禄亲王笑容和善,他却依旧能察觉笑容底下的恶意。   所以这会儿,赵云安任由他拎着,歪着头打量着面前人。   孟青霈见他还是不说话,挑眉道:“真的傻了?”   “那就直接带回去,洗白了直接吃,你说红烧好,还是清蒸好。”   赵云安慢悠悠的说:“红烧吧,我喜欢吃有滋味的。”   孟青霈等着小孩被吓哭呢,谁料这小东西不哭不闹,居然还跟他讨论起口味来。   啧!   孟青霈眯了眯眼睛,忽然道:“可我喜欢生吃,嗷呜一口下去,鲜嫩多汁。”   说着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赵云安就咬下去。   赵云安猛地睁大眼睛,伸手就要去抓他眼睛,孟青霈早有准备抓住他的手,谁料下一刻,赵云安伸出小脚脚,直接踹中了他的鼻子。   顷刻从被拎着摇晃的小东西,到顺杆爬骑在男人脖子上,变身死死拽住他耳朵的魔星。   赵云安冷喝道:“服不服,还吃不吃!”   孟青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粉粉嫩嫩,被娇养的厉害的小孩儿,居然还能让他吃亏。   “快说服不服,不然我要吃猪耳朵啦!”赵云安说着,还使劲扯他耳朵。   要是敌人,孟青霈能直接把人甩下去,可偏偏是个五岁孩子,万一摔伤可不得了,欺负不成,反倒是被揪乱了头发,抓红了耳朵。   “咳咳。”躲在暗处看够了好戏,赵骏才走了出来。   “安儿,不可无礼,还不快下来。”   赵云安这才停下动作,哼哼唧唧的往下爬,结果爬到一半下不去了:“大伯快帮帮我,我下不来了。”   孟青霈一把将他夹在胳肢窝里,任由他挣扎:“哼哼,还不是又落到我手里。”   “大伯救我,坏人要吃小孩啦。”赵云安大声喊道。   赵骏倒是不怕孟青霈真的伤到孩子,但还是上前一步,将孩子接了过来。   赵云安一得到自由,就搂住赵骏的脖子,仰着小脸往那男人看。   孟青霈挑眉,心底越发喜欢这精灵古怪的性子。   “赵兄的赵兄,瞧瞧你这大侄子,小小年纪肚子里倒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你把他留在刘家,刘兄那么实诚的人哪里看得住。”   “不如还是舍了给我吧,保管给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赵云安一听不对,连忙问:“大伯,这个人是谁,他说要吃小孩。”   孟青霈却在旁边戳破他:“行了,别装了,方才压根不怕,还待着机会折腾我,这会儿瞧见你大伯,倒是变成撒娇小乖乖了。”   赵云安鼓了鼓脸颊,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孟青霈觉得有意思,下意识的还想要喝酒,却发现酒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摔碎了,只能忍住酒瘾子。   赵骏凉丝丝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说想先看看孩子,赵某便带你过来,谁想倒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要装神弄鬼吓唬未来的学生,这让孩子怎么看你?”   孟青霈不乐意了:“谁半个身子入土了,老子今年才三十三,正直青春年少。”   赵骏还没怎么样,赵云安先忍不住扑哧笑了。   孟青霈挑眉道:“小东西,你在笑什么?”   赵云安便道:“青春不觉老朱颜,强半销磨簿领间。1”   听出这嘲讽的意思,孟青霈不怒反笑,越笑越是夸张,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板来。   “你瞧瞧,你瞧瞧,这骂人不带脏字的劲儿,是不是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给我当学生岂不浪费?”   学生?   赵云安有些疑惑的看向大伯。   他在刘家族学读的好好的,怎么大伯临走之前,还给他找了个老师?最离谱的是,这老师看着还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   赵骏瞪了眼孟青霈,警告道:“你再不好好说话,赵某就要后悔了。”   孟青霈挑眉,终于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番衣襟:“赵云安,还不磕头拜师。”   赵云安瞪圆了眼睛,转头去看大伯的意思。   赵骏倒是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安儿,这位孟先生是你爹的师兄,是刘太师亲传弟子,二十岁那年,便三元及第,无人可出左右。”   赵云安惊讶的长大嘴巴,实在是没想到那装神弄鬼吓唬小孩的家伙,居然不是酒鬼,而是三元及第的高材生。   “大伯已与刘夫子说好,从今往后,你便跟着孟先生读书吧。”   赵云安看了看孟青霈,他正笑盈盈的站着,眼底满是恶趣味。   吓得赵云安一个哆嗦:“大伯,你是认真的吗?”   “比珍珠还要真。”孟青霈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凑过去说,“乖小孩要听大人的话。”   “不然,就会被吃掉!”   赵云安立刻捂住鼻子:“孟先生好臭,身上都是酒味,好臭好臭好臭。”   孟青霈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屁孩知道什么,酒味怎么能说臭,这是世间逍遥的味道。”   说完又道:“赵兄,把孩子给我吧,你放心的走,这孩子我定会照顾的妥妥帖帖。”   赵云安正要反驳几句,听说大伯要出发了,顿时没了吵架的心思。   “大伯,你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也该到时间了。”赵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如果不是昨晚遇到孟青霈,两人秉烛夜谈,临时定下了拜师的事情,赵骏凌晨就该出发了。   “你们兄弟三人整理好的医书,大伯已经拿到了,多谢安儿。”   赵云安想到他赶往漳州,是要治理瘟疫,笑闹的心思都散了:“大伯也一路小心,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赵骏笑了笑,又说:“孟先生虽有几分放浪形骸,却有真材实料,你要好好听他的教导。”   停顿了一下,想到孟青霈的不靠谱,赵骏又道:“若是他闹得太过,你就告诉祖母,让你祖母去治他。”   孟青霈摸了摸这边,无奈道:“赵兄,别教坏了孩子。”   赵云安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大伯,我会乖乖听先生的教导。”   赵骏抱着他一路到了门口,永昌伯府的马车早已在门口等着,行礼也都收拾好了,赵云衢赵云平都在门口守着。   “爹。”赵云衢喊道,目光却忍不住落到孟青霈身上。   赵骏将孩子放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衢儿,家里就交给你了。”   赵云衢立刻道:“请父亲放心,孩儿定会照顾好家里。”   赵骏又看向二儿子。   赵云平立刻道:“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听母亲和大哥的话,绝不调皮捣乱。”   赵骏点了点头,又伸手摸了摸赵云安的小脑袋。   赵云安仰着头,也保证道:“我跟三哥哥一样,也不会调皮捣乱。”   赵骏一听倒是笑了:“你还小,偶尔调皮不为过。”   离别依依,赵骏终究是上了车,马车的速度飞快,他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得迅速的追上大部队,否则便会拖累行程。   赵家的三个孩子一直站在门口,目送着马车离开。   赵云安忍不住道:“大哥哥,大伯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是,父亲一定会平平安安。”赵云衢也道。   他拉住小弟弟的手,又道:“我们也该回家了,否则祖母和母亲都会担心。”   他们在刘家藏书阁住了一晚,想必是刘夫子送了信回去,所以永昌伯府才没来催。   赵骏早晨特意绕道过来,如今人出发了,他们也该回家了。   谁知三兄弟上了马车,孟青霈也施施然跟了上来,直接占据了一大块地方。   赵云安奇怪的看着他:“孟先生,你怎么也上车了?”   赵云衢也说:“还不知孟先生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先送孟先生回去?”   结果孟青霈笑盈盈的说:“倒是不必麻烦,一道儿回永昌伯府就是。”   “我居无定所,永昌伯收拾了一个院子让我暂住,也能方便教导安儿。”   “安儿,以后先生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你可高兴?”   赵云安蓦的瞪圆了眼睛,还能这样?   透过孟青霈满是恶趣味的眼神,赵云安几乎看到了自己惨淡的求学生涯。   孟青霈见他窝在赵云衢的怀中,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崽子,脸上的笑容更盛。   一路上,孟青霈倒是没急着逗孩子,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等到了永昌伯府,刘氏果然已经将院子收拾出来,孟青霈是个成年男人,自然得住在前院,位置有些偏僻,距离赵云衢的院子尤其远。   孟青霈笑着道:“云儿,回去好好休息,因为从明天开始,你可就不得闲了。”   赵云安嘴角都僵了,他怀疑这是威胁。   等他走了,赵云平先咋呼道:“爹怎么想的,怎么忽然就给小七找了个先生,看着还……还特别像个酒鬼。”   赵云衢瞪了他一眼,警告道:“瞎说什么,那可是孟青霈。”   赵云安一听,好奇的问:“大哥哥,孟先生很有名吗?”   赵云衢点头:“那当然,孟先生当年三元及第,是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听说他打马游街的时候,京城的路都被堵住了。”   赵云安听了却奇怪:“这么厉害?那孟先生为什么没当官,而要给我当老师?”   朝堂的事情,赵云衢也只是略知一二,只说:“虽未出仕,但孟先生学识过人,他能来给你当老师,这是你的运气。”   赵云平却忽然叫道:“啊,孟青霈,孟状元,是不是那个被继母告上衙门,说他忤逆不孝被弹劾的状元郎?”   听他咋咋呼呼,赵云衢一巴掌拍过去:“别听风就是雨,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赵云平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道:“大家都这么说,说他气死亲爹,忤逆继母,打骂弟弟,反正人特别坏。”   “让你别胡说你还说。”赵云衢怒道。   赵云平赶紧闭嘴。   赵云衢摸了摸弟弟的头发,解释道:“我相信父亲看重的先生,绝不会是这般品性低劣之人,世人都是人云亦云,不可尽信。”   赵云安点了点头。   大伯专程给他找的老师,自然不可能是个人渣。   但是显然,人云亦云的不在少数。   赵云衢兄弟俩送完弟弟,就有丫鬟传信,说刘氏要见他们。   兄弟俩到了梧桐院,刘氏正在处理家务,叮嘱下人们收好门户,万不可因为永昌伯不在,就大意疏忽。   “衢儿平儿来了。”   刘氏招手,近看见儿子的气色还好,才松了口气:“你们翻阅医书是孝心,但也不可不顾自己的身体,若是因为此事病了,岂不是让你们父亲心底不安。”   赵云衢知道母亲主要担心的是他,便道:“母亲放心,孩儿心中有数的。”   刘氏有心多说几句,但见赵云衢面色淡淡,便忍住了。   只岔开话题道:“你们可见到那位孟先生了?”   见儿子点头,刘氏眼神微闪:“也不知伯爷怎么想的,临走之前忽然给小七定了位先生,还要住进永昌伯府来。”   “孟先生是男子,又是未婚,到底是有些不方便。”   赵云衢便道:“孟先生住在前院,并不往后院来,不相干的。”   刘氏欲言又止:“可他的名声到底不好听。”   “小七年幼,并不影响,可你就快议亲了,平日里合该注意一些。”   “母亲——”赵云衢拧起眉头。   刘氏无奈,只得止住话茬:“罢了,你们累了一晚上,早些回房休息吧,没得年纪轻轻熬坏了身体。”   等兄弟俩离开,刘氏又连连叹气。   刘嬷嬷便劝道:“夫人,伯爷这么做定是有缘由的。”   “有什么缘由。”刘氏烦躁道,“小七在刘家族学读的好好的,偏要给他另找一个先生,找就找吧,伯府也不是出不起这份束脩,可为什么要找孟青霈。”   “当年孟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孟青霈气死了孟家家主,又忤逆不孝,甚至对两个弟弟拳打脚踢,那可是闹到了衙门里头,圣人面前的丑事儿。”   “就为了这事儿,他身上的差使都被撸了,如今三十郎当都娶不到妻子,这样的人怎么能住到永昌伯府来。”   刘嬷嬷道:“可孟青霈到底三元及第,功名还在,论才华学识,少有人能比。”   “光才华好有什么用,人品名声才是为人之本。”   刘氏心底有气,但这是永昌伯拿定的主意,如今赵骏已经远赴漳州,刘氏不可能拿着这事儿纠缠不放,让夫君这当头烦心。   骂了一通,刘氏只道:“小七跟着学就跟着学吧,左右平儿是不去的。他原本就是跳脱的性子,要是再跟了孟青霈,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到时候你嘱咐门房,决不许家里头姑娘们往前院去,免得坏了名声。”   刘嬷嬷自然是应下了。   这头刘氏有动静,那头赵老夫人也知道了。   她倒是镇定如常,只摇头道:“难得孟青霈能看中小七,也是小七的福分。”   张嬷嬷倒:“这位孟先生声名狼藉,伯夫人那边怕是要担心了。”   赵老夫人慢慢品茶,淡淡道:“老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太看中名声了一些。”   “也不怪伯夫人,到底是不好听。”   赵老夫人淡淡道:“孟家那一摊子烂泥事儿,谁是谁非外人哪里知道,要我说,一个继母,能把已经三元及第,入朝为官的嫡长子逼成这样,可见不是善茬。”   赵老夫人嗤笑道:“她也不想想,孟家到了那份上,丢了这个嫡长子,又能剩下什么,怪不得这些年孟家都不见踪影了。”   “可孟先生也不能再入朝为官了。”   “所以才说是两败俱伤。”   “继母也是母,当晚辈的到底失了身份,不占理。”   “若不是身份尊卑,他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境地。老大媳妇也是多虑,这么多年过去了,京城中还有几家记得当年,又有几家会为了孟家出头。”   赵老夫人又道:“这几日你看着一些,到底是骏儿特意请回来的先生,不能薄待了人家。”   “是。”   赵云安刚回到椒兰院,就被金氏压着揉搓了一顿,洗了脸,包裹了塞进床里头。   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赵云安迷迷糊糊的听着金氏念叨。   “你说说你,巴掌大点的孩子,主意怎么就这么大?”   “娘,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虽小,但也要略尽绵薄之力。”   “知道你担心伯爷,可你们三个都还是孩子呢,能有什么办法,在刘家藏书阁里待了一晚上,这不是让家里头着急吗?”   “大伯都说很好。”   金氏无奈。   “小孩子晚上不睡,可是会长不高的,你也不怕变成了个小矮子。”   念叨完了,金氏又心疼的摸他的脸:“赶紧睡一会儿吧。”   赵云安解释说:“娘,昨晚我已经睡过了,现在根本不困。”   “不困也得躺一会儿,养养精神。”金氏坚持道。   赵云安享受着这甜蜜的负担:“可是我真的不困。”   金氏就坐在床边:“那你跟娘说说话。”   “听你大伯母说,伯爷给你找了个先生,都住家里头来了?”   赵云安点头道:“是孟先生。”   “大哥哥说,孟先生三元及第,是超级厉害的人。”   金氏一听,双眼放光道:“三元及第,那不是文曲星下凡了,伯爷也是疼你,这去漳州的节骨眼上,还想着帮你寻先生。”   “大伯是疼我。”赵云安瞧着,赵骏对他的疼爱,是远超过对其他三个儿子的。   这并不是说赵骏不疼儿子,而是这种疼爱不同,对赵云衢三人,赵骏更像是严父,而在他面前,通常都是慈父。   金氏听着三元及第,就什么都顾不得了,高高兴兴的说:“孟先生住在府里头,以后你也用不着天不亮就起床,巴巴的赶到刘家去,这还省了不少事儿。”   赵云安一听,这会儿才想到往后自己不用起大早了,顿时也高兴了不少。   金氏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虽然能多睡一些,可你得加倍的用心,这才对得住伯爷对你的恩情,知道吗?”   赵云安自然是点头,但想到孟青霈不靠谱的样儿,心底又是慌慌。   金氏却不知道孟青霈那些传言,这会儿心底都乐滋滋的。   她就说永昌伯府最和善不过,尤其是侯爷,对她家安儿那是比亲儿子都好。   这可是文曲星当先生,何愁儿子将来不出息。   幸亏当初没听了白嬷嬷的话改嫁,真要是改嫁了,哪有这么舒心的日子?   金氏又道:“也不知道你这孟先生喜欢什么,待会儿我收拾收拾库房,挑几样文房四宝送过去,安儿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赵云安摇头道。   “娘,先生喜欢喝酒。”   金氏一愣,拧眉道:“可我总不能送美酒吧,那多不体面。”   “哎,送礼也难,最怕送了,人家还不喜欢,那就等于白送了。”   赵云安又道:“那你瞧着送吧,反正人在伯府又不会跑,以后多的是机会。”   金氏一想也是,又压低声音问道:“就你跟着孟先生读书?你二哥三哥不去吗?”   府里头大少爷肯定是不会去的,毕竟赵云衢在国子监读得好好的,那里头的先生可都是大学士。   但伯府还有两位少爷,都还在刘家族学读书,如今家里头有了先生,他们难道不去?   赵云安也想到这个问题:“大伯没说。”   不过瞧着,倒像是专程为他请的。   金氏便道:“罢了,他们去不去,肯定是大嫂做主。”   要按她的想法,刘夫子只是个举人,孟先生却是三元及第的进士,那肯定是选后者。   让金氏意外的是,第二天一大早,赵云平与赵云升还是坐上了前往刘家的马车。   金氏心底犯嘀咕,不知道一贯看中孩子学业的大嫂,心底是怎么想的。   而这一天,赵云安难得睡了个懒觉,坐着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饭,这才带着两个丫鬟,提着金氏准备好的礼盒,去前院读书。   孟青霈居住的听雨轩,位置在前院最东边,那附近有个小池塘,里头种满了荷花。   论风景,听雨轩自然是非常好的,且幽静。   不过距离椒兰院就远了,赵云安一路走过去,到地方的时候,额头上都冒出细汗来。   谁知还未进门呢,就瞧见二楼有个人依栏而坐,正在喝酒,瞧见他就笑:“呦,哪儿来的小姑娘,在自家走几步路,这小脸就粉粉嫩嫩的。”   赵云安鼓起脸颊,气呼呼的瞪着楼上。   忽然,赵云安张大了嘴巴。   孟青霈竟是一个翻身,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在了赵云安身边:“臭小子,肚子里头是不是在骂我。”   他随手扔掉酒坛,一把将赵云安扛起来:“第一天当师生,为师送你个见面礼。” 第34章 问君   赵云安蹲下来,跟面前的小家伙面面相觑。   才刚满月的小猫崽儿,身体是好看的橘色纹路,肚子和四肢却洁白如雪,正缩成一团喵喵叫着。   赵云安好奇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摸一把,小猫崽儿似乎很喜欢他,主动蹭了蹭小孩儿的手心。   一大一小,宛若神似。   赵云安猛地回头,仰望着新上任的先生:“孟先生,这就是你说的见面礼吗?”   孟青霈挑了挑眉:“不喜欢?”   “喜欢喜欢。”赵云安连声道,伸手将小猫咪抱起来。   小猫崽儿很知道谁是主人,还亲昵的舔了舔他的脸颊。   赵云安忍不住哈哈大笑,熟练的抚摸着猫咪的下巴,小猫崽儿立刻发出呼噜呼噜舒服的声音。   上辈子,他没养自己的猫,但并不耽误他撸别人的猫,练出了一手好手法。   “它好可爱,还这么小,它还要吃奶吗?”   孟青霈笑道:“跟你一样,刚断奶。”   看见小猫之前,赵云安听见这话肯定生气,但这会儿也顾不得了,笑眯眯的说:“那就好,它有名字吗?”   “有。”孟青霈道。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这不是先生送我的见面礼吗,难道不该由我来取名字?”   谁知孟青霈走过来,拎着小猫的后脖子,直接把它提起来。   小猫崽子顿时慌乱起来,在他手里头挣扎起来,喵喵叫的让人心疼。   孟青霈却说:“哼,刚才谁在肚子里头骂我,带你上来看猫崽子,却叫得跟杀猪似的,所以我改主意了,以后这猫是我的,你表现好了才能摸。”   这能怪我吗,有人忽然从二楼蹦跶到跟前,还直接扛着他走,没吓到才怪。   赵云安气鼓鼓的看着他,奈何孟青霈挟猫咪以令学生。   “学生知道了,先生你快把它放下来,它都要吓坏了。”   孟青霈这才善心大发,将猫崽儿放下,那小猫也是机灵,一得到自由就飞快跑到赵云安腿边,顺着他的袍子爬上去。   赵云安一把抱住,抚摸着安抚:“没事儿没事儿,哥哥保护你。”   孟青霈不知道从哪儿又翻出一坛酒,喝了一口道:“啧,摸猫可以,可别玩物丧志。”   赵云安抱着猫崽儿,一脸囧囧的看着他。   到底是谁弄来一只小猫崽儿,现在又说他玩物丧志。   赵云安严重怀疑,孟青霈弄来小猫就是为了捉弄他。   看在猫咪可爱的份上,赵云安选择不计较,又问:“先生,那它究竟叫什么?”   “金被银床。”   赵云安一愣,这么简单粗暴吗?   不过看着小猫背上金灿灿的,肚皮底下又都是白色,确实是很形象。   孟青霈笑道:“怎么,觉得俗气?”   “要不这只扔了,给你换一只乌云盖雪的来?”   “不行不行。”赵云安连忙搂紧了小猫,“它就挺好的。”   “先生,既然你把它聘回了家,那就要好好的养它,怎么能说扔就扔呢,太不负责任了。”   “要是先生不喜欢,那就送给我吧,学生一定会好好养它的。”   孟青霈呵呵一笑:“做梦。”   赵云安顿时拉下脸。   他扭过头,亲昵的蹭了蹭小猫:“小金,别害怕,如果先生不要你,那我就养你。”   小猫不知听懂了没有,仰起头碰了碰他的鼻尖。   瞧着一人一猫那腻乎的劲儿,孟青霈抬脚提了提小孩儿屁股:“行了,玩够了猫就开始读书。”   “我可是在你大伯面前下了军令状,要是等他回来你还一无所得,那我这个先生不当也罢。”   赵云安很是舍不得小猫,眼睛一转说:“先生,小金第一天来新地方,肯定不习惯,你让他躺在我腿上吧,保证不会影响我读书。”   孟青霈挑了挑眉,忽然伸手给了他一个板栗,直接将小猫拎走了。   “快读书,读得好,读得先生我满意了,才给你摸一下。”   他半躺在贵妃椅上,顺手将小猫放在肚子上,小金倒是想逃,每次都被他恶趣味的堵住去路。   瞧着这一幕,赵云安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也变成了一只小猫,被这位先生逗着玩。   慢吞吞的走过去,翻开书本,赵云安坐得端端正正。   他没发现的是,这么一闹,原本两人之间的陌生和生疏都消散了,反倒是透着几分亲近。   孟青霈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小金:“听老刘说,你的底子打得不错,先背来听听。”   赵云安便问:“背哪一段?”   “自然是每一本,每一段,从头至尾都背一遍。”孟青霈理所当然的说,“不然为师怎么知道你哪些会,哪些不会。”   赵云安顿时苦了脸。   他一顿,孟青霈就伸手弹了一下小猫的脑袋。   赵云安立刻挺起脊背,从《三百千》开始了背诵。   这些都是他从小记熟的,背诵起来朗朗上口,很快就背完了。   再往下,就是之前刘夫子让他背诵的内容,那时候赵云安采取现代背诵的技巧,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硬背下来。   时隔两个月,再背的时候,赵云安却恍然发现,原本以为牢记在心的东西,居然又变得模糊起来。   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后头的磕磕碰碰。   不过总算是都背下来了。   赵云安没想到会这样,小脸涨得通红,有些紧张的看着孟青霈,生怕他下一刻就嘲笑。   谁知孟青霈却像是没注意他的失误,还点头夸道:“是不错,比我五岁的时候能读会背。”   习惯了他不正经的样子,赵云安反倒是有些羞愧,抓了抓脸颊道:“时间久了,我有些忘了,但复习一下一定能背得很流利。”   孟青霈笑了笑,挑眉道:“旁边架子上的书,待会儿你带回去,慢慢读,慢慢背。”   赵云安转头一看,脸都黑了。   “怎么?不乐意?”孟青霈问道。   赵云安便看着他说:“孟先生,您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之才,看着也很放荡不羁,为什么教孩子的方式跟刘夫子一模一样,都是从背书开始。”   孟青霈哈哈一笑:“问的好。”   “臭小子,我很欣赏你勇于发问的勇气。”   “那我可以不背吗?”那边厚厚的一叠书,可不是一个月就能搞定的。   孟青霈却晃着二郎腿,淡淡道:“你既然读书,将来必定是要科举,既然为科举,那就得好好背书,否则进了考场,连题目都不知来源,如何应对?”   赵云安一想也是,顿时丧气。   孟青霈又道:“瞧你背书的劲头,我还以为你很爱背书。”   “世界上竟有人真心喜欢背书吗?”赵云安故作惊讶的看着他。   孟青霈一笑,震动的小猫也跟着抖。   “小滑头,放心吧,你只管带回去慢慢读,慢慢背,并不急于一时。”   赵云安心知躲不过,只得先把书放起来。   这一方面,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拜师礼,只是方才太突然,以至于都忘了。   幸好他忘了,跟着一道儿来的丫鬟没忘,如今好好的放在桌上呢,只是师徒俩忙着斗法,都没瞧见。   “孟先生,这是我娘准备的拜师礼。”   孟青霈只是扫了一眼,就像赵云安预料的那样,客气收下,却没多少喜欢。   金氏准备的东西价值不菲,但孟青霈神色不变,看着他道:“你愿意认我这老师了?”   “先生教我,自然就是老师。”   孟青霈便道:“那还不赶紧上茶?”   赵云安反应过来,给他斟茶倒水,送到了手边。   孟青霈喝了一口,差点没直接喷出去:“这么烫口。”   赵云安也是吓了一跳。   谁知没等他反应过来,孟青霈已经哈哈大笑,喝完了剩下的茶水:“乖徒儿倒的茶,就算烫人,为师也是要喝个干干净净的。”   赵云安嘴角一抽,有这么一位老顽童的师傅,他的学习生涯想必不会太无聊。   喝了茶,定了名分,孟青霈就更加随意了:“你去写几个大字让我瞧瞧。”   赵云安走回去,在纸上认认真真的写了几个字。   孟青霈起身一看,顿时摇头:“幸亏早早的把你从老刘那儿抢过来,不然再过几年,好好一个孩子,都要教成老学究了。”   赵云安好奇的问:“这字不好吗?”   “刘夫子说,现在科考多用馆阁体,因为圆润端正,考官们一目了然,卷面分也高。”   赵云安看着自己的字,他练字的时间短了点,书法水平很是一般,但自己瞧着横是横,竖是竖的,心底还算满意。   孟青霈却说:“难不成你读了一辈子书,练了一辈子字,结果就为几场考试?”   “难道不是吗?”赵云安问。   “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孟青霈眯着眼睛,语重心长道:“科考是路径,却不是你的终点。”   “若是将科考当做一切,那科考入仕之后,便有你的苦头吃。”   赵云安很想问一句,您老是不是就吃足了苦头,要不然为啥玩放浪形骸这一套?   孟青霈起身走过来,顺手将小猫放在了赵云安的脑袋上。   小金喵喵叫着,整只猫都趴在赵云安的头顶,吓得他小主人不敢乱动。   孟青霈看了一眼,眼底都是笑意,这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十足相似,忒是好玩。   下一刻,他身上的气势却是一变。   只见他取过赵云安用的毛笔,低头就是刷刷刷几下,可谓是一气呵成。   赵云安惊讶不已,只见孟青霈的行书苍劲有力,飘若浮云,笔下可谓行云流水,宛如一副腾飞的雄伟画作,跃然纸上。   就算赵云安自认不懂书法,也看得出来写得实在是好。   “怎么样?”孟青霈显然也极为自信。   赵云安不想让他太得意,便道:“先生写得确实是好,不过先生,您在考场上这么写的话,八成主考官直接给你刷下去。”   孟青霈哈哈一笑,伸手捏住他脸颊:“嘲讽你先生是不是?”   “我没有,我是认真发问。”   孟青霈才道:“馆阁要练,但不能只练馆阁。”   赵云安捧住自己的脸颊:“学生知道了。”   孟青霈这才施施然接走小金,又坐了回去。   赵云安看了看那副字,心底也是喜欢,正想着先放旁边,等干了再收起来。   谁知孟青霈像是懂他的心思,笑道:“这幅字就送你了,带回去好好品鉴。”   “谢谢先生。”赵云安只得道谢。   孟青霈笑盈盈道:“是得谢谢我,这幅字一字千金,你得大便宜了。”   赵云安无奈叹气,就没见过这么自卖自夸的人。   此刻他还不知道,孟青霈名声是不好听,但他的字大魏闻名,确实卖出过一字千金的价格。   又因为孟青霈向来不爱给人提字,他的字可是有市无价,一字难求。   赵云安的学生生涯,就这么吵吵闹闹的开始了。   一开始孟青霈让他背书,赵云安还以为这位先生的教育方法,跟刘夫子也差不离。   过了几天,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孟青霈跟刘夫子中间,大概是隔着无数个永昌伯。   都是一样的背书,刘夫子讲究一个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亦或者是掰碎了让他研究其中的含义,好也好,但循规蹈矩。   可孟青霈不同,他更喜欢让赵云安读了,自己发问。   每一天上课之前,孟青霈都要让学生先准备好问题,上课之后便开始答疑。   下课之前,孟青霈又会布置新的课业,让赵云安在里头找到新的问题。   脑子但凡慢一些,都不够用,赵云安哪儿还敢开小差。   刘夫子注重一个学,而孟青霈却更注重一个思。   如果赵云安是个真正的五岁稚童,那自然是刘夫子的方法更适合启蒙。   但赵云安五岁的身体内,装着的是成年人的灵魂。   这般一来,刘夫子的法子未免太过沉重死板,之前上课的时候,赵云安时常走神,与刘夫子的教育方法也有关系。   现在孟青霈来了,他上课的节奏极快,与其说教导,不如说引导着赵云安读书,并且在书里头找问题,找到之后再与他讨论。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孟青霈将这一句话发挥到了极点。   赵云安偶尔甚至觉得,孟青霈身上很有现代人的思维,他讲究的是使用圣贤书,而不是死记硬背,成为圣贤书的傀儡和奴隶。   在他的身上,赵云安看不到刘夫子那般,对于孔孟儒学的推崇和敬仰,反倒是充满了智慧的思辨。   甚至有时候,为了弄明白一个问题,孟青霈会直接带着他离开伯府,去往外面,让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体验,最后再来读那本书。   时间久了,孟青霈依旧还是一副浪荡的样子,可赵云安却已经真真切切,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启蒙恩师。   人生能遇到这般敦敦教诲,却又因材施教的,实在是大幸。   这边,赵云安看向孟先生的眼神,带上了学生对老师的仰慕。   那头,孟青霈心底也兴起了惊涛骇浪。   在刘家族学内,孟青霈听着赵云安的一问一答,读书背书,就知道这定然是个聪明孩子。   不过一开始,他跟刘夫子、赵骏提出收徒的要求,也是一时兴起多一些。   无非是见人孩子长得好,脾气秉性又十分合口味,他又浑身发闲,所以才想收徒。   第一天带着小猫崽儿过来,就是孟青霈怕前一天吓坏了孩子,特意示好。   免得赵云安瞧见自己,嚎啕大哭,那他可能吓得掉头就走,后悔自己的决定。   让他意外的是,赵云安不但不哭,反应是十分有趣。   以至于孟青霈起了心思,忍不住多试探了几句。   谁料到一番试探下来,孟青霈惊觉这孩子不只是早慧,五岁的孩子,竟是能跟他对答如流,这可不仅仅是背书。   孟青霈不得不认真起来,很快他便发现,赵云安读书的时候,偶尔理解的幼稚可笑,但总能语出惊人。   时常一句话,反倒是让孟青霈陷入深思。   一段时间下来,孟青霈立刻调整了自己的教学方式,传统死记硬背的那一套,太浪费孩子的天赋了。   这才有了赵云安以为的“先进”教学。   只是这个过程中,到底是老师给学生的惊喜多,还是学生给老师的惊吓多,那就分不清了。   反正在外人眼中,这对师徒相处的极好,两人默契不已,相得益彰。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京中第一场冬雪落了下来,将世界蒙上了一层银霜。   赵骏作为特使前往漳州也已经近两个月。   一开始,漳州传来的都是坏消息,甚至还有赵骏作为特使,深入疫区染病的传闻。   那段时间,永昌伯府内都人心惶惶,从赵老夫人到赵云安,都担心不已。   就连金氏也忧心不已,那段时间胃口都不好,整天跟着赵老夫人去烧香拜佛。   幸亏一个月后,漳州又有消息传来,赵骏已经慢慢痊愈,而漳州的瘟疫也在慢慢恢复。   永昌伯府一干人等的心才算落下。   可临近年底,永昌伯却一直没有音信。   刘氏忍不住道:“不是说漳州瘟疫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都快年底了,为何圣人还不让伯爷回来。”   赵老夫人安慰道:“骏儿是在办差事,回不回来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要我说,年底风雪大,路不好走,倒不如多留一段时间,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刘氏忙道:“是儿媳想岔了。”   “你也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头,过年也冷清。”   刘氏想了想,便道:“前几日我娘家大嫂过来,说圣人之道漳州这次糟了大难,如今瘟疫已过,有心派人再过去安抚。”   “不如我们也收拾一些年礼,托人一块儿送过去,伯爷若是能回来过年,送人也好,若是不能回来,正好能用上。”   赵老夫人满意的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说定了这事儿,刘氏又提起另一件事情来:“母亲,年前因为漳州一事,秋后的螃蟹宴,赏菊宴都没办,昨日兴国公府送了帖子过来,说要办赏梅宴。”   赵老夫人奇道:“梅花这时候就开了?”   “是呢,听说是请了最好的花匠,又弄了暖棚子养着,这才能在年前就开花。”刘氏道。   暖棚子养花的耗费,刘氏也是知道,要她是万万不舍得这么张扬浪费的。   赵老夫人便道:“既然送了帖子过来,那你就带着孩子们过去凑凑热闹。”   “母亲您不过去吗?兴国公家的老夫人,也总惦记着母亲。”   赵老夫人却只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热闹,人多了总觉得头疼,再者我不在,你们也好松快松快。”   “到时候你把小七也带上,趁着年幼还能进内院见见夫人小姐们。”   刘氏自然答应,又问:“那弟妹?”   赵老夫人笑道:“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她也不爱热闹。”   哪里是金氏不爱热闹,而是她年轻守寡,出门容易引来是非,再者讲究些的人家也不欢迎。   刘氏心中有数,笑道:“那可好,有弟妹陪着母亲,我带着孩子们出门也放心。”   赵老夫人又交待道:“衢儿几个也不小了,还是得慢慢相看起来。”   刘氏便道:“官人还说,至少等明年春闱之后再定亲。”   赵老夫人却说:“要我说不如早些定下来,这样你也能少操一点心。”   刘氏只说:“过年就能春闱,倒也不是等不得。”   原来赵云衢之前参加秋闱,虽然最后重病被抬了出来,卷子倒是答得不错。   不只是看在永昌伯府的面子上,亦或者是赵云衢有真材实料在,反正最后中了举,如今已经是举人老爷一枚。   赵老夫人见刘氏坚持,也就没有再多说。   隔了两日,刘氏果然早早的为孩子们请了假,大大小小,四位少爷,三位姑娘都收拾的妥妥当当,一块儿去参加赏梅宴。   一家人分了四辆马车,赵云安自然跟赵云平一道儿坐。   上了车,赵云平就说个不停:“小七,自从你多了个先生,咱俩见面的机会都少了,正好今日有空,待会儿我带你好好玩玩。”   赵云安难得放松也很高兴:“好啊,三哥,那我就跟着你混了。”   两人打着好算盘,结果到了地方,刘氏一把拍开赵云平的手:“胡闹什么,平儿升儿,你们跟着衢儿走,别乱跑。”   因兴国公府办的赏梅宴分了席,男丁和女眷在不同的地方。   “安儿随大伯母一块儿进去,可得先见见长辈们才行。”   赵云平赶紧给弟弟一个同情的小眼神。   赵云衢瞪了眼弟弟,又说:“母亲,待会儿见完了长辈,你让人送小七出来,我来带他。”   刘氏觉得不好,但见大儿子坚持,只得答应。   “谢谢大哥哥。”赵云安顿时高兴起来。   赵月瑶已经迫不及待了:“娘,咱们快走吧,可别迟了。”   刘氏让三个女儿跟上,自己拉着赵云安往内院走。   大冬天,外头都积上了雪,赵云安得穿着兔毛大氅才不冷,谁知到了屋里一阵暖风,竟是比春日还要暖和。   “永昌伯夫人到。”   刘氏拉着孩子们走进门,正要见礼,却猛地看清坐在上首的人,脸色微变。 第35章 意外之人   感受到大伯母微微用力的手掌,赵云安不解的抬头,正巧看见刘氏略显紧张的神色。   赵云安好奇的往前看去,兴国公府富丽堂皇,而落在其中的夫人小姐们,更是一个个锦绣珠翠,一派雍容华贵的景象。   上首主位上,正坐着一位气质沉静的妇人。   她穿着绛红色金银丝绣成的百鸟朝凤服,头发高高绾起,上头的簪子无一不精美。   只是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妇人脸上上了厚厚的妆容,即使是最好的胭脂,也藏不住妆容下的糟糕气色。   此刻,妇人也整朝着赵家几人看来。   刘氏只是一顿,很快便反应过来。   “臣妇参见禄亲王妃,王妃吉祥安康。”   她一动,身边的孩子们也齐齐跟着行礼,赵月瑶胆子最大,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王妃来。   禄亲王妃露出淡淡的笑容:“不必多礼,今日是兴国公府的盛宴,大家随意即可,不然就是我的不是,喧宾夺主了。”   兴国公夫人是主人,这会儿却把首座让了出来,含笑说道:“王妃多虑了,难得您能过来,那就是给兴国公府增光了。”   上首两人说着话,周围的夫人小姐们自然都是奉承。   刘氏拉着孩子入座,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京城盛传禄亲王专宠王妃一人,即使膝下只有一位郡主也毫无怨言,京中妇人多有羡慕。   可惜禄亲王妃身体不好,生育郡主之后更是重病一场,从此之后鲜少出门,连宫宴都时常缺席。   所以在兴国公府的宴会上见到这位王妃,刘氏才会这么吃惊。   “刘嬷嬷,你先送安儿去他大哥那边。”   刘氏低声道,若是知道禄亲王妃出席,她是肯定不会带赵云安过来的。   刘嬷嬷应了声,伸手拉着赵云安往外走,赵云安自然也知道厉害关系,乖乖跟着离开。   谁知赵云安还未踏出门槛儿,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禄亲王妃开口道:“永昌伯夫人,怎么才刚进来,便要送孩子出去?”   刘氏脸色一僵,连忙起身道:“王妃恕罪,原是我家大郎念着弟弟,说好了进来请了安,就把人送过去,跟前头少爷公子们一道儿玩耍。”   禄亲王妃淡淡笑道:“赵家大郎才华出众,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如今又友爱幼弟,实在是难得的好人才。”   说着又招了招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赵七郎,快上前来让我看看。”   赵云安下意识的看了眼刘氏,刘氏微微点头。   方才若是走了倒也罢了,如今禄亲王妃都开了口,那就走不得了。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显然都是知道禄亲王府与永昌伯府的官司,一时间修养好的神色不变,修养差一些的便露出古怪来。   赵云安反倒是镇定,乖乖走到禄亲王妃面前行礼:“赵云安见过王妃娘娘,娘娘金安。”   一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兴国公府人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真不知道禄亲王妃为何忽然来了。   京城里头达官显贵们办宴席,自然都会给禄亲王府下帖子,可通常王府只会回一份礼,从来不见王妃参加。   哪想到这一次是里外,听下人禀告禄亲王妃过来的时候,兴国公夫人就脑仁发麻。   “这孩子长得可真是讨喜,瞧着也很是乖巧。”   见禄亲王妃一直盯着孩子看,兴国公夫人打断她的思绪,笑着说道。   还顺手拿出一个荷包来:“好孩子,这是见面礼,可不能推辞。”   禄亲王妃收回了眼神,笑盈盈道:“今日来的急,倒也忘了该准备这些。”   刘氏起身道:“王妃有这番心意,已是这孩子的福气。”   禄亲王妃却说:“这可不行,难得瞧见这么讨喜的玉娃娃,可不能少了见面礼。”   说着,竟是摘下自己带着的红珊瑚珠串:“不是什么好东西,带着玩儿吧。”   “王妃,这礼物太贵重了。”刘氏惊道。   那红珊瑚的大小色泽一看,便知道不是寻常物品。   禄亲王妃笑道:“不过是玩器,当不得什么。”   “不瞒你说,我膝下无子,见着别人家的孩子也觉得高兴,圣人与王爷看这孩子都觉得投缘,我一瞧也是分外喜欢。”   赵云安看着她,心底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亲生女儿因为他被发配凉州,禄亲王妃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可是现在,禄亲王妃面容温和,言笑晏晏,竟是没有半点芥蒂的样子。   挂在脖子上的珊瑚珠子沉甸甸的,赵云安开口道:“多谢王妃娘娘赏赐。”   禄亲王妃摸了摸他的发髻,笑着说了声:“好孩子。”   禄亲王妃和兴国公夫人都给了见面礼,其余的夫人自然也不会落下,一会儿功夫,赵云安倒是收了不少。   “既然你家大哥哥在等着,那就去玩吧,难得出来一趟,可得玩得尽兴。”禄亲王妃笑着说道,看着倒是比刘氏这个大伯母,更像是长辈。   兴国公夫人大大松了口气,连忙差下人陪着赵云安去前头。   屋里头顿时又变得热闹起来,禄亲王妃看着倒像是真的来参加宴会,不只是赵云安,其余赵家孩子也见了见,分别给了见面礼。   赵云安被张嬷嬷陪着,一道儿被送到了前院。   与后院的温暖如春不同,前面也是热闹,但却是在梅园里头搭建起一个个棚子来,虽有薄纱挡风,里头也点着炭盆,但还得穿着裘衣才不冷。   见到三位少爷,张嬷嬷才松了口气。   赵云衢拉过弟弟,摸了摸他的手掌还暖呼呼的,才笑道:“嬷嬷回去吧,这儿有我看着。”   张嬷嬷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云衢点了点头,看了眼赵云安脖子上的珠串,亲手取下来递给张嬷嬷:“先让人收起来,免得磕着碰着。”   说着还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安抚道:“别怕,有大哥在。”   赵云安抬头道:“我才不怕。”   毕竟就算这当娘的跟女儿一样疯,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在兴国公府杀人吧。   正巧这时候满院子乱窜的赵云平回来了,听见就问:“什么怕不怕的,小七,有人欺负你了?”   赵云安笑道:“没有,三哥哥,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那边有诗会,老二过去玩了,不过我瞧着很是无聊,不如我们去投壶吧,这个有趣。”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弟弟就往那边走。   赵云衢摇了摇头,只得跟上去,免得老三玩着玩着把弟弟给弄丢了。   投壶这边果然热闹的很,有跟赵云平相熟的,瞧见他拉着个孩子过来,顿时嘲笑道:“我说赵三郎,输了就输了,带着孩子过来想耍赖吗?”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因为两家走得近,年龄相仿,两人又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所以关系极好。   “谁说我要耍赖,这是我家七弟,我带他过来玩玩。”   “他还这么小,输了也没法喝酒,还是站在旁边看热闹吧。”   赵云平却说:“你们可别小看我弟弟,我家七弟文武双全,投壶是这个!”   周围的人一听,都有些不信。   毕竟赵云安才五岁,还是孩子气的一团,白白嫩嫩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头养出来的,怎么可能在行这个。   赵云平便道:“你们是不是不信,不信我们来打赌。”   “三局两胜,我要是赢了,到时候把你爹的宝剑偷出来让我玩玩。”   赵云安一听,再看三哥哥朝着自己挤眉弄眼,就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   赵云衢皱了皱眉,倒是也没阻止。   卢三公子果然经不住激,立刻说:“行,一言为定,不过你弟弟要输了怎么办?”   “他要是输了,酒我替他喝。”赵云平拍着胸脯保证。   谁知这时候冒出个程咬金。   寒冬腊月的,张子诚依旧拿着扇子,嗤笑道:“谁不知道你赵三郎最爱喝酒,这水酒对你而言就跟水似的,这也能算惩罚?”   赵云平瞧见他,嗤笑道:“呦,张公子屁股好全了?”   张子诚脸色一黑,阴沉沉的看着赵家兄弟:“比你好的早。”   赵云衢看着他,淡淡笑道:“张公子,不过是小孩儿玩闹,咱们站在一旁看看就罢了。”   张子诚一瞧见赵云衢,眼底的嫉妒更甚。   尤其是想到自己被皇帝惩罚,硬生生挨了二十大板,还被周围的人笑话,顿时更恼怒。   不过他吃了教训,这会儿没直接闹起来,反倒是说:“怎么,你还不许我打抱不平了?”   “赵三郎,你让卢三郎拿卢大人的爱剑做筹码,输了却只需喝酒,是不是不地道?”   赵云平瞪着他:“我只是玩玩,不像某些人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   卢三公子也是头疼,对着赵云平使眼色。   他们原本玩得好好的,因为熟悉才开了玩笑,谁知道张子诚忽然冒出头来。   张子诚却一把按住卢三公子:“这样吧,如果你弟弟输了,就让他把圣人所赐的玄玉拿出来,让我等也长长见识。”   玄玉!   赵云平一下子炸了:“你什么意思,那可是圣人所赐,怎么能用来打赌。”   赵云衢也道:“张公子是金枝玉叶,可我们却不敢践踏圣恩,此事不妥。”   “不过平儿方才确实也有些莽撞,不如用这玉佩来当彩头吧。”说着将自己佩戴的玉佩取了下来。   赵云衢作为永昌伯嫡长子,身上带着的自然都是精品,价值不菲。   卢三公子也道:“没必要没必要,方才我只是想逗一逗小弟弟,不当真的。”   赵云安开口,清脆道:“是小七第一次参加宴会,对什么都好奇的很,三哥哥想带我玩玩,所以才会这样。”   “诸位大哥哥,是安儿不好,对不住大家,扰了大家的兴致。”   “张家哥哥也别生气,安儿跟你道歉好不好?”   那湿漉漉的眼神,让人瞧着心疼,围观的人心底不免腹诽,张大公子也太霸道了一些,这么大人了,居然欺负一孩子。   卢三公子原本就跟赵云平交好,常听他说起自己弟弟,这会儿一见,赵云安果然长得好看,更难得分外懂事,跟他家里头的糟心弟弟完全不一样。   立刻便道:“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其实投壶也就玩一个高兴。”   其余众人也说:“咱们不喝酒,光是玩玩也挺好的。”   赵云衢提议道:“今日特来赏梅,玩一会儿身上热乎,正好去园子里头转转。”   卢三公子笑道:“那可正好,兴国公府的梅园可是满京城都有名的。”   张子诚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将他略了过去,顿时心生恼怒。   偏偏在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可不是他身边的狗腿子,就算他生气也无人搭理。   蓦的,张子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恶意。   他摇了摇扇子,带着随从离开了。   赵云安也没因为他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果然跟着几个哥哥玩起投壶来。   一投一个准儿。   卢三公子瞧了,忍不住笑道:“小七还真厉害,这准头比得上我。”   “你就吹牛吧。”赵云平取笑他。   卢三公子又道:“哼,你方才故意骗我,我还没跟你算账。”   玩闹了一会儿,众人身上果然热乎起来,赵云衢摸了摸弟弟的额头,阻止道:“今天天冷,再玩就出汗了,受了寒就不好了。”   “那好吧。”赵云安有些意犹未尽。   卢三公子见他可爱,便笑道:“小七爱玩还不简单,改天你来我家,到时候我们玩个痛快,肯定比在这儿自在。”   赵云安便道:“卢三哥哥,那咱们说好了,你可一定要来邀我玩。”   卢三公子被他一声哥哥喊晕了头,拍着胸脯保证:“我保证。”   刚说完,又被其他朋友拉了回去继续投壶,方才为了照顾赵云安,他们都是不喝酒的,如今孩子退场,一群大孩子便闹开了。   赵云平也被缠得分不开身,但见还有大哥在场,索性放心去玩了。   赵云安这才依依不舍的坐到赵云衢身边:“大哥哥,你不玩吗?”   “都是孩子,我下场岂不是欺负人?”赵云衢打趣道。   赵云安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大哥,你也才比三哥大了两岁,说他们是孩子还奇怪哦。”   赵云衢也是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皮痒了,敢笑话你大哥哥?”   赵云安连忙捂住脸:“大哥哥最好了,是不是为了陪我,所以大哥哥才不去玩?”   赵云衢却道:“闹哄哄的也没意思。”   赵云安知道他平日喜静,便提议道:“那要去看看园子吗?”   方才赵云衢便提过,看起来似乎对梅园很感兴趣。   赵云衢笑问道:“不玩了?”   “玩够了,也玩累了。”赵云安道,“我看三哥哥他们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如咱们先去梅园转转,难得来一次,不看梅园也太可惜了。”   赵云衢听他这么说,便起身给他披上了大氅,又招呼了一声赵云平,见他脱不开身,便带着弟弟往里头走。   离开热闹的亭子,喧嚣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兴国公府的梅园确实很大,又修建的分外用心,曲曲绕绕的,竟是显得有几分幽静。   不过兴国公府安排了仆从,每隔一段路便能见着国公府的丫鬟,想来是怕宾客迷路,亦或者闹出其他事情来。   安排的很是妥帖。   赵云安抬头使劲看了看,奇怪道:“为什么梅花都还没开?”   赵云衢笑着解释道:“月份还没到,现在开的,是养在暖房里的。”   至于外头的,如今只是花骨朵儿,偶尔才能见一两朵开了的。   瞧见弟弟有些失望的样子,赵云衢便道:“你要想看梅花的话,咱们不如先去暖房。”   赵云安想了想又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梅花当然要在天地之间才好看,养在暖房里头像什么样子。”   “再说了,暖房那边肯定有很多人。”   指不定禄亲王妃也在,虽说禄亲王妃对他很和气的样子,但赵云安也不想冒险。   赵云衢想了想,索性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能看到枝头偶尔绽放的梅花。   赵云安美滋滋的,指着一朵梅花喊:“大哥哥快看,那朵花开的特别好看。”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1”赵云衢看了一眼,吟诵道。   赵云安一愣。   赵云衢见他脸色古怪,笑着问道:“怎么了?”   赵云安嘿嘿笑着搂住他:“以后我可得好好读书,不然的话将来看到好风景,几位哥哥都出口成章,我却只能在旁边喊好看好看真好看。”   赵云衢无奈的捏了捏他脸颊:“又促狭。”   “我说得是真话啊。”   兄弟俩说说笑笑,即使梅园的花开还少,倒是也自得其乐。   就在这时候,路旁小道儿上忽然摔出来一个人,直挺挺朝着兄弟俩扑过去。   若是没抱着赵云安,人的本能反应是接住,可谁让赵云衢正抱着弟弟呢,于是下意识便是一躲,免得弟弟被撞到。   “哎呀……”一声娇怯怯的声音。   赵云安抱着大哥的脖子往下看,就瞧见一张凄然欲泣的脸孔。   摔出来的是个小姑娘,瞧着与赵云衢年龄相仿,这会儿脸色惨白,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双眼睛喊着泪光,浑身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赵云衢却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反倒是皱眉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独身在这里?”   “公子,我也是来赏梅的,谁知不小心与丫鬟走散了。”   姑娘似乎想站起身来,却又跌倒下去:“啊,我的腿好疼。”   赵云安睁大了眼睛,来了,经典投怀送抱的剧情。   “公子能不能帮我个忙,让人去找找我那不懂事的丫鬟。”姑娘又道。   赵云衢皱了皱眉,男女有别,不过既然撞见了,对方的要求也合理,理应搭把手。   他转头看向书僮砚书。   赵云安却忽然开口道:“大哥哥,这个大姐姐真可怜,我们帮帮她吧。”   姑娘立刻感动的泪流满面:“多谢两位公子,不然我就惨了。”   赵云衢点头道:“砚书,那你去喊一声……”   “不用这么麻烦。”   赵云安拍了拍大哥的肩头。   赵云衢不明所以。   赵云安咳嗽一声,双手护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下一刻,小孩儿特有清脆尖利的声音就响彻梅园。   “快来人啊,这儿有个大姐姐摔倒啦,快来人扶一把。”   “快来人扶一把。”   “一把……”   赵云安中气十足,嗓门极大,居然还能听见一阵阵回音。   赵云衢忍了又忍,没忍住扑哧一笑。   还倒在地上的姑娘却傻眼了,原以为打发走那书僮是简简单单的事情,毕竟只是走几步,喊一个兴国公府的丫鬟过来,谁知道那小孩不按套路出牌。   现在可好,这么一喊,整个梅园的人都能听见了,她还怎么继续?   果然,赵云安那大嗓门一喊,很快有两个穿着兴国公府丫鬟衣裳的走过来。   “姑娘,您没事吧。”丫鬟一看,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   “我好像摔伤脚了。”姑娘低头道。   另一个丫鬟蹲下来摸了摸:“没伤到骨头,可能是崴了。”   “姑娘别怕,我们扶着您慢些走,府里头有大夫备着,让他查看也方便。”   丫鬟们照顾到位,姑娘再一抬头,却见赵云衢已经走到几步之外,压根连衣角都碰不到了,就差把咱俩没关系写在脸上。   “多谢两位姐姐,男女有别,我跟哥哥不好帮忙,只能劳累两位姐姐啦。”赵云安说道。   强调他们可没搭理这姑娘。   两个丫鬟见他可爱,都忍不住笑:“当不得小公子一声谢谢,这是奴婢该做的。”   那姑娘再要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得按捺住心思,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了。   赵云衢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底闪过什么,却又笑着去捏赵云安的脸颊。   赵云安捂住脸不让他碰:“大哥哥,我可是救了你,你还欺负我。”   “你又知道了。”   赵云安笑嘻嘻的趴在他耳边说:“肯定是见我家大哥哥英俊潇洒,才华无双,所以她想来一个一见钟情。”   赵云衢挑眉:“别胡说,乱了别人家姑娘清誉。”   赵云安立刻捂住嘴。   过了一会儿又道:“哎,梅园也不清净,大哥哥,我们还是去屋子里头吧,正好我饿了,吃些点心刚刚好。”   赵云衢自然答应,抱住他走进屋子。   兄弟俩此时,只是把这场偶遇当成了意外,殊不知内院之中,却有人直接问到了刘氏头上来。   “永昌伯夫人,听闻你家大郎尚未婚配,我家中有一女,正是豆蔻年华,正是相配。” 第36章 赵大郎的婚事   刘氏原本正与相熟的几位夫人说话,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等她看清说话的人,心底又是咯登,脸上却还是含笑回答:“我家大郎还小,伯爷的意思是男儿应该先立业,后成家,倒是不急。”   寿国公夫人淡淡道:“听闻赵大郎前些日子因为秋闱,还大病了一场,你们夫妻也别逼得太紧了,误了孩子的身体怎么办?要我说合该早早的娶妻才好,家里头也有人照料。”   刘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寿国公夫人说得很是,不过永昌伯府小门小户的,比不得国公府尊贵,大郎若是没个功名,哪里好去别人家提亲。”   “这有什么,就算身体差了些,可好歹也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子,难道还有人嫌弃不成。”寿国公夫人看似再夸,实则高高在上。   刘氏捏紧了手心,脸色也冷了下来:“正是家中长子,才应该为后头弟弟妹妹们立个榜样,不然自身不正,哪有脸面管教弟妹。”   “再者也不劳国公夫人担心,我家大郎身体早已好了,正带着弟弟在前头玩耍呢。”   寿国公夫人微微挑眉:“是吗,那可得小心一些,今日天冷,别着了凉风。”   刘氏嘴角一抿。   正在这时候,禄亲王妃忽然道:“赵家大郎的才华,京城都是有名的,难得他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永昌伯说得对,他们男儿郎跟后宅姑娘不同,还是要想着建功立业,不求飞黄腾达,也总该能撑起门户才对,你们说是不是?”   兴国公夫人也顺着她话茬说:“正该如此,再者赵大郎才十五,翻过年也才十六,还是半大孩子,不算大。”   豪门世家的少爷姑娘们,十七八岁定亲,二十出头再成亲的也不少,十六岁确实不算大。   见她们俩都开了口,寿国公夫人拿起帕子,笑了声:“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若不是顾全名声,刘氏差点要扑上去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一直到赏梅宴结束,离开兴国公府,刘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赵月瑶见她冷着脸,也愤愤道:“娘,那个寿国公夫人太讨厌了,一直说大哥的坏话,我讨厌她。”   刘氏冷笑道:“她家如今惹了圣人厌弃,顶多也就是在席面上说几句酸话罢了。”   赵月瑶又说:“方才她还专挑着四姐姐和六妹妹夸,单单略过我。”   就因为这个,赵月珊和赵月莹也出了风头,赵月莹向来乖巧倒也罢了,赵月珊可在她面前显摆了好久。   刘氏也有些心疼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她那是跟永昌伯府过不去,我儿只是遭了池鱼之殃,不过她爱作就让她作,耽误不了咱们。”   赵月瑶点了点头,又高兴的摆弄起一个步摇:“还是王妃娘娘好,还送了我这么好看的步摇,真好看。”   只可惜不是独独给她的,其余的姐妹也有。   刘氏见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摇头。   等马车回到永昌伯府,赵云衢下了车,才低声将梅园里头发生的事情说了。   “后来砚书去打听,说那附近的丫鬟都被支走了,后来那两个还是听见了安儿的声音,从远处跑过来的。”   赵云衢当时就觉得奇怪,兴国公府里规矩中,当家主母又是个精明能干的,到处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一个小姑娘,在梅园里头跟丫鬟走散了,偏偏兴国公府的下人也没发现,实在诡异。   等后来派人一查,果然发现异样。   刘氏一听,脸色就是一沉:“知道了,这事儿不要声张,你只当不知道就是。”   赵云衢点了点头。   刘氏想了想,往如意园去了。   “当时寿国公夫人提起相看结亲的事儿,儿媳便糊弄过去了,谁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事儿。”   赵老夫人听了也是皱眉:“我怎么记得寿国公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并没有女儿?”   刘氏眼底闪过恼怒:“正是如此,后来有相熟的夫人告诉我,说寿国公倒是有好几位庶女。”   任赵老夫人好脾气,这会儿也恼怒起来:“他们家什么意思,竟拿一个庶女出来说话。”   “怪不得寿国公夫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大咧咧就提起来了,这要是亲生的女儿哪里舍得,难道不怕坏了姑娘名声。”   刘氏也是越想越气:“永昌伯府虽然不如寿国公府,可好歹也是公侯门第,衢儿又是嫡长子,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进门。”   赵老夫人猛地想到赵云衢遇到的事儿,也是皱眉:“这事儿怕没那么简单。”   “幸亏今日安儿机灵,没让那姑娘沾边,否则怕是甩不清了。”   “哼,我们不必声张,兴国公夫人也不是吃素的,有人敢在她主持的赏梅宴上弄鬼,国公夫人定也憋着气。”   刘氏一想也是,兴国公府乃是先帝时期才册封的国公府,如今也颇受盛宠,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寿国公府在他家里弄鬼,兴国公夫人能高兴才怪。   赵老夫人叹气:“怕是骏儿此次差事办得漂亮,连着几次被圣上夸赞,所以寿国公府才会想着结亲。”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刘氏恼怒道。   赵老夫人又道:“看着不像是宫中那位的手笔,也许是寿国公私自所为。”   “他们家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乱的很,就算是嫡出的姑娘,我也是看不上的。”刘氏道。   赵老夫人也同意刘氏的话,若没有太后,寿国公府压根没拿得出手的人。   再者看张子诚的姿态,就知道寿国公府出来的家教,他们家怎么敢结亲。   “你做得对,如果骏儿在,肯定也不会答应这桩亲事。”   刘氏道:“别的不怕,就怕他们家纠缠不放。”   “自古以来结亲都是结两姓之好,万万没有上赶着买卖,只要衢儿当心一些,别入了他们的套,别的倒是不怕。”   赵老夫人心底清楚,皇帝对太后和寿国公府的态度,这几年来可谓是急转直下,早没有了当年的盛宠。   如今还能维持着体面,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想必圣上也不会乐意见到,寿国公府与永昌伯府联姻。   刘氏听了微微安心,又提起禄亲王妃的事情:“儿媳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禄亲王妃今日出息,是为了汪小公子的婚事。”   禄亲王妃出自汪家,汪家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家族,汪老爷子当年更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   只可惜汪家人都短命,从汪老爷子开始,男丁陆续战死,原本赫赫威名的汪家,如今只剩下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郎,就是刘氏口中的汪小公子。   汪小公子汪庆松,是汪家最后的血脉。   禄亲王妃不问世事,却忽然出席赏梅宴,倒是也说得通。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左右我们家的姑娘都还小,不相干。”   刘氏却提起禄亲王妃对赵云安的态度:“儿媳瞧着,王妃倒是个真慈善人,寿国公夫人刁难的时候,也是王妃开口解围。”   赵老夫人却笑了一声:“汪家出来的姑娘,能稳坐禄亲王妃的位置这么多年,她可不是什么简单人。”   刘氏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着赵老夫人看去。   只见这位婆母的神色在烛光中闪烁不定。   赵老夫人很快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大郎是可以相看起来了,就算不定亲,心里头也得有些人选才好。”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寿国公府算什么,他们还不能为所欲为。”   刘氏点了点头:“倒是我小题大做,让母亲担心了。”   “大郎的事情,是永昌伯府的一等大事儿,你再小心也是好的。”   赵老夫人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也得操操心。”   “母亲请说。”   “当初安儿去读书,事发突然,后头又是一连串的事情,又是衢儿科考生病,又是伯爷远去漳州,家里头事情多,便忘了给他配一个书僮。”   “幸好他如今在家读书,每日里丫鬟跟着也算方便。”   “只是难得出门一次,倒是让老身想起这事儿来,没有书僮小厮跑腿到底不方便。”   刘氏也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赵老夫人是在敲打她。   刘氏有些懊恼,她是真的把这事儿忘了,再者给儿子身边安排人,向来都是母亲负责的,让她没想到的是,金氏也一直没提。   “母亲说的是,是儿媳疏忽了,只是这人选……不知是要从家生子里挑,还是让人牙子送一些身家干净的来。”   赵老夫人便道:“倒是也不必费神,白嬷嬷从小看着安儿长大,让她从庄子上挑两个知根知底的,用着也安心。”   “是,白嬷嬷亲自去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刘氏笑了笑,与赵老夫人商量完,再出来的时候,她心底就稳当了许多。   不过回到屋里头,想到自家大郎的婚事,刘氏又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刘嬷嬷帮她卸了钗环,劝道:“左右大少爷还小,慢慢相看就是了。”   刘氏叹了口气,拉着她说:“上次我回去,娘那边跟我提了一提,说想让衢儿娶他表妹。”   刘嬷嬷忙道:“夫人,这可不成啊,您没答应下来吧。”   刘氏心底自然也清楚,幽幽叹道:“我当然是没答应。”   “衢儿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子,自身又是个上进出息的,伯爷跟我都对他寄予厚望,我是他亲生母亲,哪里会在这当头拖他的后腿。”   “只是母亲拉着我哭,说父亲死后,刘家便大不如前了,哥哥又是个不争气的,这些年都在五品官职上蹉跎,眼看着是不会有长进了。”   “如今刘家竟是靠族学的名头撑着,可人死如灯灭,父亲留下来的人脉,又能维系几时。”   刘嬷嬷听了心惊,她陪着刘氏出嫁的时候,刘太师还在,刘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谁知道十几年过去,竟落寞成那样。   刘氏也是心烦,这些话她也只能跟陪房说说:“衢儿是不可能的,不过平儿倒是……哎,将来再看看吧,就算我同意,伯爷也不一定能答应。”   “哎,平儿正好在刘家读书,一来二去,若是有”   发泄了一番,刘氏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刘嬷嬷趁势劝道:“刘家的事情,夫人能帮就帮,不能帮也没办法,尽力就无愧于心了。”   就如今看着,三少爷可不像是听话的人,刘氏这番打算不一定能成真。   赵云安刚回到椒兰院,金氏一边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一边迫不及待的问:“今天的赏梅宴好不好玩,可看到了梅花没有?”   “看到了几朵,除了暖房里,园子里的梅花也没开。”   金氏又问:“可见到了什么人,跟着你哥哥们玩了什么?”   赵云安便一五一十都说了。   金氏听得十分仔细,连听他们玩投壶都津津有味。   甚至还说:“不愧是兴国公府,都说他们家的园子很大,比咱家还大一倍有余,尤其是梅园又大又好。”   赵云安见她乐滋滋的模样,却觉得有些心酸。   金氏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似乎没什么烦心事儿,可她是寡妇,只这一点就不太好出门,长年累月都待在永昌伯府中。   伯府就算再大,景致再好,看多了也是腻味。   赵云安忽然道:“娘,等开春之后,咱们去庄子上玩吧。”   金氏一愣。   赵云安继续道:“原本大伯答应了我们,说年前就要去的,大哥哥说秋天庄子上的果子又多又甜,只可惜先头大哥哥病着,后来大伯又去了漳州,就耽搁下来了。”   “等开春吧,那时候大伯肯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全家一块去。”   金氏笑了笑,将帕子递给旁边的翠玉:“到时候再说吧。”   赵云安搂住她胳膊,撒娇道:“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   “反正都是咱们自家人,又是去自家的庄子,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金氏心里头暖洋洋的,点了点他的额头:“好好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那就说好了。”赵云安也高兴。   虽然是自家的庄子,但也是新鲜的地方,春天又正是踏青好季节。   说好了这事儿,赵云安又道:“娘,我还得去听雨轩一趟。”   “去吧,早些回来。”金氏自然是不会拦着他上进的。   她哪儿知道,赵云安要去听雨轩,压根不是为了见老师,而是去见心上猫。   他一出门,就拉着柳心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柳心含笑拎出个盒子来:“在这儿呢,都是新鲜的。”   赵云安打开看了眼,满意的拎着走了。   金氏在里头问:“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翠玉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金氏顿时失笑:“平日里瞧着像个小大人,结果瞧见猫猫狗狗的,倒是一派孩子气。”   想了想又说:“要不咱院子里也养一只,免得他被那边勾着心思,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往那边跑一趟。”   珍珠便说:“要养的话,不如养一条狗,猫太野,总是不着家,万一抓着人也麻烦。”   金氏一想也是,猫这东西能爬墙,管也管不住,在他们院子里还好,万一跑出去抓伤了别人,到时候到底是一场麻烦。   “狗也不错,比猫亲人。”   说着又道:“到时候我问问大哥,让他帮着寻摸寻摸一条好的,听说有一种狮子狗,长得跟狮子似的,特别可爱,就找这种。”   翠玉笑道:“到时候少爷瞧见了肯定高兴,还是夫人最疼七少爷。”   金氏笑道:“安儿也心疼我呢,总怕我一个人在内院闲着无聊。”   偶尔或许是有些无聊的,但金氏早就习惯了,毕竟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她也不可能到处乱跑,现在不过是规矩再多一些。   永昌伯府并不难熬,赵老夫人不管事,也不苛责媳妇,伯夫人又极为体恤,金氏手里又有钱,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穿什么都能弄到。   偶尔金氏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娘家还轻松一些。   不过儿子能心疼自己,心里头有她,金氏自然是更高兴。   赵云安可不知道亲娘想了那么多,还兴冲冲的打算弄一条小狗回来给他玩。   他正拎着小盒子往听雨轩走,快到地方,赵云安就蹑手蹑脚的,生怕被人发现。   “喵喵喵~”   还没等靠近呢,一只金被银床的猫咪就从树丛里钻出来,如今可不能说小猫咪了,因为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小猫崽儿彻底发福,变成了一直大胖猫。   小孩儿没长多少,猫崽儿却成了大猫,却依旧那么喜欢赵云安。   它使劲蹭了蹭赵云安的小腿,撒娇的喵喵喵叫,叫声可娇了。   赵云安一下子就受不了了,蹲下来一阵撸,撸够了才打开盒子:“小金快看,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原来小盒子里头放着的,是一叠鱼片。   上好的鲤鱼片成肉,没加多余的调料,只是蒸熟了而已。   小金一闻到腥味,立刻兴奋起来,就着赵云安的手大口大口吃起来,尾巴还不忘缠着小孩儿的手腕,一副亲昵的架势。   忽然,小金吃鱼的动作一顿,下一刻却加快了速度,飞快叼住最大的一片,跳到了墙头上。   赵云安暗道不好,赶紧拎着盒子就要走。   谁知却已经晚了,孟青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拽住他后脖子:“跑什么?”   赵云安回头笑道:“先生,天色已晚,学生该回去休息了。”   孟青霈却没放手,用力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谁让你又给它加餐的,没见胖成什么样了吗?”   赵云安连忙道:“小金还是只小猫,它还在长身体呢。”   “那么大一坨的小猫?”孟青霈不客气的说,“再吃就胖成猪了。”   墙头上的小金已经吃完了剩下的肉片,听见这话愤怒的喵喵喵,那声音凶悍的很,哪里有方才娇猫猫的调调。   赵云安便说:“怎么会,我会陪小金锻炼身体,绝对不会胖成猪的。”   孟青霈往他身上一扫,挑了挑眉:“在兴国公府被为难了?”   赵云安一愣,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奇怪道:“先生,你怎么知道?”   孟青霈笑道:“你大伯雷霆手段,这趟差办得漂亮,自然戳到了某些人的眼。”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寿国公府的人这般沉不住气,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云安追问道:“孟先生,你也认识寿国公府的人吗?”   “自然是认得。”   孟青霈却懒得多说,只道:“这事儿跟你一个小孩儿没关系。”   赵云安撅了噘嘴:“有事儿的时候,就说我是小孩,没事儿使唤我的时候,又说我是大人。”   “我乐意!”孟青霈点了点他额头。   赵云安拿他没办法,只得幽幽说:“既然先生不肯说,那学生就先回去了,先生好好照顾小金,别老欺负它。”   孟青霈一笑,忽然道:“你大伯快回京了。”   赵云安猛地一愣:“你怎么知道?”   “自是有我知道的道理。”孟青霈拎起酒坛子,继续一边喝,一边回去了。   赵云安心底抓耳挠腮的,也不知道大伯与这位孟先生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为什么连祖母和大伯母都不知道的事情,偏偏孟先生却知道。   可惜孟青霈不说,赵云安问了也不会有结果,只得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去了。   孟青霈回到二楼,刚刚才躺下,忽然一声痛呼。   原来是小金直接从二楼窗户进来,一下子蹦到了他肚子上,沉甸甸的一团,压得孟青霈差点喘不过气来。   一把揪住小金的后脖子,孟青霈龇牙咧嘴道:“臭小子还说我欺负你,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小金吃饱喝足,任由他拎着,还懒洋洋的舔了舔嘴角。   孟青霈无奈叹气:“真是生来克我的,怪我自找麻烦。”   孟青霈说大伯马上能回来,可随着一场场大雪落下,京城的年味越来越浓,永昌伯还是没消息。   赵云安瞧着,不管是赵老夫人,亦或者刘氏,都默认永昌伯年前回不来,得在漳州过年了。   可孟青霈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临近过年,家里头几位少爷都不再上学,他们都已经放了假,连孟青霈都留下厚厚一叠作业,之后就离开了伯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氏也留了人,但没留住。   一直到永昌伯府挂上了红灯笼,变得年味十足,永昌伯还是不见踪影。   赵云安等了又等,没等到大伯回来,这日回到椒兰院,倒是见到了一张生面孔。 第37章 回京   金氏正坐在屋内与白嬷嬷说话,见他放学回来很是高兴。   招手道:“安儿快过来。”   赵云安请了安,目光落到屋内唯一一个生面孔身上。   那孩子看着也不过八九岁,长得很普通,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一眼看去,脸上几乎写着规矩老实四个大字。   金氏帮他解了大氅,又喂他喝了两口热水,才道:“这位是白嬷嬷精心挑选的小厮,以后给你当书僮。”   白嬷嬷在旁解释道:“七少爷,他叫马贵,是马庄头的小儿子,马庄头以前在伯爷身边待过,后来才放出去当了庄子的管事。”   “马贵,还不见过七少爷。”   马贵立刻行礼:“小子见过七少爷。”   金氏显然对书僮的人选很满意,笑着说道:“方才问过了,是个机灵又懂事的,有他跟着你,娘也能少操一点心。”   赵云安笑着问:“你可读过书?”   马贵忙道:“只认得几个字,好歹能帮着整理书本。”   赵云安点了点头,也说:“好,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开口问,不然问柳心姐姐也行。”   马贵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下。   等打发了他出去,金氏拉着儿子道:“那孩子身家清白,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侯府,再者又见过一些世面,再合适不过。”   白嬷嬷也道:“老身在庄子上那段日子,也是细细看过马家人的,都是憨厚老实的。”   赵云安奇怪道:“他爹已经是庄头,自己又是读过书的,为什么不直接脱籍考功名?”   金氏跟白嬷嬷一听就笑了。   搂着儿子,金氏无奈道:“傻孩子,认得字跟读过书可不一样,你以为人人都能读书科考吗?”   “可不是这个理儿,要我说马家才聪明,他们家要想脱籍不难,还了卖身钱,伯府就没有拦着的,可之后呢?”   “离开了伯府,他们也当不得庄头,生活没了来源,再者马贵看着还算机灵,可也不是聪明绝顶读书的料,倒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如今他们家小子跟在七少爷身边,多长长见识,将来自是有个好前程,到时候孙子辈有天分的,再脱籍也不难。”   赵云安听完这番话,也有些明白过来。   脱籍,送孩子读书考科举,自然是最好的一条路。   可这条路是万分艰难的,多少良家子读了一辈子书,也没能考□□名,白白花销了时间和银子。   马家怕也是送孩子读了书,只是几个孩子天赋不高,所以才没选择这条路。   赵云安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金氏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安儿,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要读书,伯爷就为你请来这么好的先生,家里头笔墨纸砚从来不缺,已经比天底下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要知道感恩,伯爷对你的这份用心,可实在是难得。”   这话也是实在,出生在永昌伯府,光是看教育资源这一项,就远超过普通人。   赵云安被教育了一番,也有些害臊。   要知道他刚穿越的那会儿,可是一门心思要躺平的,一直到最近才改变想法。   “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的。”   金氏笑道:“这就对了。”   果然孩子大了一些就懂事了,不再跟小时候一样,只想着吃吃喝喝睡睡。   金氏趁着这机会,索性将赵云安身边的丫鬟都配齐了。   因为小时候的事,金氏总觉得不放心,不敢往椒兰院随意添人,多是她自己,亦或者柳心珍珠几个看顾着。   可如今赵云安已经五岁,按照永昌伯府的规矩,最迟明年就该搬到前院去住。   即使赵老夫人和刘氏没想起来,金氏心里头也估摸着寻思人选,不过现在有白嬷嬷出马,选的人合心意,倒是比她自己挑的更好。   相比起书僮,丫鬟人选倒是简单。   大丫鬟自然是柳心,原本赵老夫人送柳心过来,是帮扶金氏的,不过金氏身边有白嬷嬷,最信任依仗的还是珍珠翠玉,慢慢的,柳心便大多跟着赵云安。   柳心性格温和,又分外懂事,是个细致又顶得住事儿的。   如今又添了两个二等小丫鬟,取名叫多福多喜,先跟着柳心学着。   至于下头洒扫跑腿的小丫鬟,这里就不一一道来。   如此一来,赵云安立刻觉得身边人多了起来,他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柳心笑道:“高门大户的少爷姑娘们,哪个身边不是一连串的人,咱们伯府怕娇惯了少爷们,所以身边伺候的人才少一些。”   赵云安咋舌,暗道除了书僮马贵,丫鬟们都有快十个了,这还算少吗?   “那平时让她们在屋外伺候吧,别老在我眼前晃。”赵云安又道。   柳心便道:“是。”   除了多福多西,其实小丫头们平时也很难进来,就这样七少爷居然还觉得人多。   身边多了个书僮,赵云安一开始不习惯,适应之后,果然觉得方便许多。   怪不得到了年纪,赵家的少爷们身边都要有书僮,就像赵云衢身边的砚书,赵云升的知书,赵云平的静书。   说是书僮,其实是兼具小厮、跑腿、书僮、玩伴的任务。   虽然在府里头读书,柳心跟着一道儿去前院也没什么,但她毕竟是姑娘家,许多时候很不方便。   马贵不愧是白嬷嬷选中的人,年纪不大,做事却十分妥帖,赵云安都觉得省心不少。   就像是现在,赵云安一抬手,马贵就已经磨好了墨,铺好了纸张。   他力气大,心思又细,每次都能铺的平平整整,一个褶子都不留。   赵云安认认真真的写下大字,一连写了十大张,自己看着还算满意,这才道:“先收起来吧。”   马贵就会将纸张拿开,先铺在旁边的地面上,等笔墨都干了再叠起来。   “少爷还要看书吗,若是累了,不如去园子里转一转。”   赵云安活动了一下筋骨,说:“园子里就是那些景致,也没啥意思。”   “哎,可惜先生把小金也一块儿带走了,不然还能跟他玩玩。”   马贵就说:“四姑娘那边倒是养了一只兔子。”   赵云安可不想去找赵月珊玩,相比起心直口快的五姐,他更怕这位心眼儿多的四姐。   “我们去堆雪人吧。”   马贵犹豫道:“夫人怕是会担心少爷着凉。”   “我身体好着呢。”赵云安说做就做。   “我去叫上三哥,一块儿去祖母院子里玩,到时候还能留下让祖母看个有趣。”   柳心见他急匆匆的要走,连忙拿着大氅过来:“少爷慢些,屋子里暖和,出门可得多厚实一些,不然容易受凉。”   赵云安抬着下巴,等她帮自己穿上,这才一溜儿跑出去。   一听堆雪人,闲得发慌的赵云平果然答应了。   赵老夫人一听,也没拦着他们,还对金氏说:“这孩子有孝心,还惦记着老祖母。”   金氏原本担心孩子受凉,听了这话也跟着笑:“可不是,小小年纪,倒是整日里惦记这个,又惦记那个。”   “你把孩子养的很好。”赵老夫人夸了一句。   两人索性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看孩子们玩闹。   一开始只有赵云安跟赵云平两个,后来赵老夫人见孙素心看得高兴,也让她过去一起玩。   过了一会儿,赵月瑶跟赵月莹也过来了,倒是显得屋子闹腾的很。   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扫雪,积雪不多,赵云平就拿着个扫把,把围墙上的都推下来。   很快,如意园里多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雪人。   赵云安的猫咪雪人,赵云平的胖子雪人,还有几个姑娘们的仙女。   “祖母,你看谁堆的雪人最好?”赵云安跑过去问。   赵老夫人摸了摸他的手,发现还是暖乎乎的,才笑道:“自然是都好。”   “玩也玩够了,都进屋暖暖身体吧。”   金氏吩咐人端来热姜茶:“都喝一杯。”   “尤其是三位姑娘,你们多喝点,可不能受寒。”   赵月瑶喝了一口就被辣的吐舌头:“真难喝,二婶,我喝不下去。”   赵老夫人笑道:“难喝但有用,瞧瞧你两位妹妹,她们怎么都喝得下去。”   一瞧,孙素心与赵月莹果然都喝完了。   孙素心笑道:“我从小身体不好,常常喝药,都习惯了。”   赵月莹顶着姐姐的目光,只诺诺道:“二婶说了对身体好。”   “可是真的很辣。”赵月瑶喝了一口,频频皱眉。   赵云安喝了一口,确实是辣,估计放了不少老姜。   他抬头笑道:“五姐姐,你是不是怕喝姜茶。”   说完自己咕咚咕咚喝完,举着碗说:“你看,我都喝光了。”   赵月瑶一听,立刻也一口气喝完了:“我是你姐姐,你都不怕我才不怕这个。”   赵云平早已喝完,听见她的话就笑话:“得了吧,屋里头就你最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酸甜苦辣就吃个甜味的。”   “三哥!”赵月瑶被戳穿了面子,气鼓鼓的。   赵老夫人不得不出面调停:“平儿别老欺负妹妹。”   又对三个姑娘说:“你们别搭理这臭小子,这几日刚得了一些新的花样子,素心带你表姐表妹去瞧瞧吧。”   孙素心笑着拉住赵月瑶:“其中有一个飞天的花样子,很是稀奇,你瞧了肯定喜欢。”   赵月瑶果然忘了跟哥哥斗嘴,跟着一道儿去了,三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话。   赵云平便拉着弟弟下棋玩,让赵老夫人和金氏帮着出谋划策。   赵老夫人喜欢这热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拉下。   倒是红姨娘那边得了消息,心底很不自在:“都在老夫人屋里头,偏偏不喊升儿跟你。”   赵月珊倒是并不在意:“大哥也不在,再说二哥出门访友了。”   说着搂着兔子使劲薅,享受着那毛茸茸热乎乎的手感。   “那好歹也来喊你一声,这不明摆着排挤你。”   红姨娘说了几句,见女儿没在听,只一个劲玩兔子,顿时来气:“整日就知道玩兔子,早知道就不该求伯爷给你弄这么个玩意儿。”   “臭的很,你也不嫌脏,赶紧给我丢出去。”   赵月珊将兔子抱在怀中,扭过脸:“姨娘,外面冷的很,堆雪人傻乎乎的,我才懒得去。”   “再说爹也不在,我过去装样子给谁看。”   说着还捏了捏兔子的耳朵。   红姨娘气得戳她额头:“你是不是傻,他们都去老夫人面前卖乖,就你不去,让老夫人怎么想?”   “赶紧起来,懒不死你,收拾一下就过去。”   见女儿还是不听话,红姨娘横眉怒目:“你要不去,今天我就把这兔子宰了,给你炖肉吃。”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还不行吗。”   赵月珊气呼呼的,到底还是听了红姨娘的话。   赵月瑶见她这时候过来,瞥了她一眼没在意。   孙素心倒是拉住她一块儿坐下,笑着说:“四姐姐来的正好,我们刚巧在看花样子。”   赵月珊也很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直接将赵月莹挤到了旁边。   “你干什么,没瞧见六妹妹坐在那儿吗?”赵月瑶生气道。   赵月莹怕她们吵起来,忙道:“五姐姐,没事的,我坐这里也可以。”   “听见没有,她自愿让我的。”赵月珊得意道。   赵月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妹妹:“你怎么这么软骨头。”   孙素心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五姐姐,咱们还是继续看花样子吧,不好浪费外祖母的一番心意。”   赵月瑶这才忍了,冷哼一声不搭理对面的两个姐妹。   这边姐妹几个有些小口角,那头兄弟俩倒是分外和谐。   虽说是下棋,但两人并不争胜负,不过是玩个有趣,倒是逗得金氏和赵老夫人笑声不断。   金氏忍不住说:“三郎可别一直让着弟弟,得让他知道厉害,不然尾巴都要翘上天啦。”   赵老夫人却说:“三郎也懂事了,这样好,兄弟姐妹之间,就该和和气气的。”   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那头姐妹几个的小官司。   赵云安得意的哈哈笑,一边将作为筹码的花生米拢在手中,又分给赵老夫人和金氏:“来来来,见者有份。”   赵老夫人尝了一口,含笑道:“云儿孝敬的花生米也特别香。”   金氏也夸:“确实是好吃。”   另一头,赵月瑶朗声问道:“云儿,那五姐姐有没有?”   赵云安就跑过去,一人分了一颗:“各位姐姐体谅则个,只有这么多了。”   赵月瑶哈哈大笑,伸手从旁边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枣子桂圆:“多谢云儿,来,多吃点。”   赵云安又跑回去问:“三哥哥,你要不要来一些。”   “不带这么借花献佛的。”赵月瑶笑着喊。   赵云平一把将弟弟抱在腿上,就这他的手一颗一颗吃:“我偏要吃。”   正笑闹的厉害,丫鬟撩开帘子:“伯夫人来了。”   刘氏身上还带着寒气,却也挡不住脸上的笑容:“母亲,伯爷回京了。”   赵老夫人先是高兴,随后又有些担心:“怎么这时候突然回京了?”   要知道最近大雪不断,上京也难,永昌伯府都做好了永昌伯在漳州过年的打算。   刘氏也说:“之前派人送了年礼过去,伯爷回信的意思,是要在漳州过年的。”   “但方才常松回来禀报,说伯爷已经进京了,不过要先去宫中诉职,随后便能回家。”   赵老夫人微微皱眉,却又立刻掩住神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头也能完完整整的过个团圆年。”   金氏也高兴道:“这下子母亲和大嫂也不用担心了。”   赵云安听见这话,心底也好奇的很,毕竟在此之前孟青霈就说过,他家大伯肯定会在年前就回来,原以为他猜错了,没想到居然真的回来了。   因为永昌伯回京,永昌伯府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而此刻宫闱之中,却有人无法安心。   太后拧着眉头,听完禄亲王的话,更是脸色发冷:“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跟我商量商量?”   禄亲王忙道:“母后,儿臣以为只是小事,不想让母后烦心,谁知道居然会变成这样。”   “若不是永昌伯赵骏一点面子都不给,何至于此?”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禄亲王忙道:“是儿子擅自做主。”   “母后,此事真怪不得儿臣啊,是钱圩自己想隐瞒消息,以免影响到二皇子夺位,所以才会导致漳州城死了那么多人。”   太后冷笑道:“你敢说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儿臣——儿臣只是顺势而为。”   太后嗤笑一声:“好一个顺势而为。”   禄亲王连忙站起身来,给太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母后,儿臣这不是心里发急,所以才搭了把手,哪想到下头的人胆子这么大。”   太后微微闭上眼睛:“这次你做错了。”   “原本多好的机会,钱圩自寻死路,只需捅到皇帝跟前,就算他再宠爱宸妃母子,也不会轻轻放过。”   “可谁让你插了手,如今反倒是说不清了。”   甚至最坏的情况,宸妃与二皇子知晓他们的手笔,到时候反咬一口,那才会有大麻烦。   太后沉吟半晌,又问:“这件事永昌伯知道多少?”   禄亲王立刻道:“事情都是表弟那边出面,他或许能察觉一二,但也知道的不多。”   想了想,禄亲王又道:“原本表弟打算趁着永昌伯还未回京,抢先定下与永昌伯府大少爷的婚事,谁知伯府并不答应。”   太后脸色又是一沉:“他既然有打算,就该做得妥妥帖帖,而不是拿一个庶女去糊弄人家,永昌伯府会答应才怪。”   “哀家看是这些年太纵着他们,一个个都不争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以为人人都是钱家郎,瞧见个女人就挪不动脚。”   禄亲王看着太后阴沉的脸色,又道:“母后,那现在该怎么办?”   “只怕永昌伯多嘴,让皇兄到时候起了疑心。”   太后嗤笑道:“寿国公府想帮大皇子上位,人尽皆知,还怕这个?”   “怕只怕你这次所为,踩在皇帝的痛处,葬送了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史书上都要记上一笔,皇帝心中定然恼怒不已。”   “他最要名声,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敬着你我。”   “那如何是好?”   太后反倒是镇定:“幸好是寿国公出面……左右事情与你无关。”   “永昌伯是聪明人,没有抓到实在的证据,他不会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   禄亲王这才稍稍安心,临了又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心一些。”   太后皱眉:“听说那日你媳妇也在?”   禄亲王忙解释道:“母后您也知道,王妃挂心汪家那位小公子的婚事,这才撑着病弱的身体出席,其余事情,她都是不知的。”   “她那个性子最是软和,善良的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怕是真以为我喜欢赵家的孩子,才帮永昌伯府人解围,还将自己最喜欢的珠串赏了他。”   “你也不必急着帮她说话。”太后又是叹气,“当年费尽心思,才让你娶了她回来,可她倒好,这些年都病病歪歪的。”   “这也怪不得她。”禄亲王又道,“汪家死的只剩下一个孩子,王妃悲痛过度,实在是……”   太后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护着她。”   禄亲王只得止住了话茬。   太后又道:“这次的事情哀家会处理,但从今往后,你都给我小心一些,别再让人抓住了首尾。”   皇帝宫中,气氛反倒是和谐不少。   听完赵骏的禀报,皇帝连连点头,笑着夸道:“多亏赵爱卿力挽狂澜,才在年前就止住了瘟疫,否则这个年,朕也休想过得安心了。”   赵骏忙道:“这是微臣的本分。”   皇帝又问:“听说这一次,是你三顾茅庐请来了神医,才让瘟疫百姓有法可治?”   “正是。”赵骏笑道,“此神医陛下定然也记得,就是先帝时期,太医院院正苍老爷子。”   一听这名号,皇帝也是吃惊:“居然是他,他竟还活着?”   “微臣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苍老爷子告老还乡后,就住在漳州附近的高山上。”   “苍老爷子医术高超,对瘟疫很有经验,只可惜漳州瘟疫消除后,老爷子再一次离开,微臣派人寻访了几日,也不见他的踪迹。”   “这苍老该有八十了吧?”   “今年八十有六,实在是高寿。”   皇帝一听,也是满心可惜:“若是能请苍老回来,朕也很想与他讨论长寿之道。”   要知道那位老爷子都快九十了,还是老当益壮。   赵骏又说:“那微臣再派人在当地寻访?”   皇帝又摇头:“罢了,他有心避开,又何必强求。”   顿了顿,皇帝看向赵骏,忽然问道:“赵爱卿,钱圩已死,此次你在漳州,可查明到底是谁胆大包天,居然敢隐瞒瘟疫大事,导致漳州大难?”   “爱卿尽管实话实说,无可讳言,自有朕帮你做主。” 第38章 扶摇直上   常松回永昌伯府送了信,修整一番又带着人来宫门口守候着。   一直等到日暮西斜,永昌伯才从宫门走出来。   “伯爷,快上车。”   常松见他脸色还好,便笑道:“老夫人和伯夫人都高兴坏了,家里头定是准备好了饭菜,就等着伯爷您回去。”   永昌伯上了车,才吐出一口气:“回家吧。”   “好勒。”常松亲自驾车,调转了方向。   谁知马车刚驶到了城南,永昌伯忽然道:“停车。”   “伯爷?”常松奇怪问道。   永昌伯却直接跳下车:“你在这儿等着。”   常松不放心,但见他坚持也只能留在原地。   永昌伯直接上了旁边的酒楼,打开沿街的包厢,便瞧见那个倚窗喝酒的男人。   “呦,回来了。”孟青霈招呼道。   永昌伯走过去,抢过他的酒坛灌了一口:“你料到我会这时候回来?”   孟青霈笑道:“年前不回来,这开年的大戏怎么唱。”   “怎么,瞧你也不那么高兴。”   永昌伯叹气道:“原以为能一击即中,可惜了……”   “没有真凭实据,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倒不如先退一步。”孟青霈也说道。   永昌伯便道:“圣人对太后一脉有所不满,但不足以大动干戈。”   孟青霈嗤笑道:“咱们这位皇帝,可真是位圣人。”   永昌伯听见他语气里的嘲讽,忍不住有些皱眉。   孟青霈又道:“左右你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剩下的不如交给宸妃。”   漳州是钱圩的管辖地,如果钱圩没死,自然是罪大恶极,可现在他早死了。   宸妃和二皇子备受盛宠多年,自然也不是好对付的,肯定会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   即使如此,赵骏心底也并不如何轻松:“我早知道大皇子不是善人,可没想到他会枉顾百姓性命。”   “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底算得了什么。”孟青霈嘲笑道,“永昌伯啊永昌伯,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了,这个道理,不该早早明白吗?”   赵骏也只是一时感慨,很快便收敛了心思:“这次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出手相助,只怕是有去无回。”   孟青霈晃了晃自己的酒坛子,笑道:“不用谢,我对报酬也很满意。”   赵骏忍不住挑眉:“你与我侄儿相处的如何?”   不等他回答,又说:“安儿虽然早慧,但到底年幼,你体谅一些,不要老捉弄他。”   谁知一听这话,孟青霈就哈哈大笑起来。   赵骏不解:“你笑什么?”   孟青霈便道:“行了,你家老夫人也该担心了,你早些回去吃团圆饭吧。”   赵骏见他继续坐下来喝酒,不禁劝了句:“你既然不回孟家,为何不留在永昌伯府。”   “我自有我要等的人。”孟青霈笑道。   见他坚持,赵骏拱了拱手,下楼上了车。   看着马车遥遥远去,孟青霈喝了一口酒,正巧这时候小金不知道从哪儿野回来,跳到了他身上。   孟青霈摸了摸猫背,被抓了一下也不生气:“瞧,我等的人也来了。”   这一次永昌伯没有再停,而是直接回到了永昌伯府。   自从接到了消息,刘氏早早的派人在门口等着,赵骏一回来,伯府的人就都知道了。   刘氏亲自给他宽衣端水,伺候着梳洗了一番,才道:“母亲说夫君一路回京,定是风尘仆仆,让不必急忙去请安,先歇一天也无妨。”   赵骏擦了把脸,顿时清醒不少:“母亲体恤,不过路上已经歇了一会儿,倒也不累。”   刘氏便知道他肯定要过去请安的:“那不如过去一块儿用饭,也好让母亲安心。”   “正巧今天孩子们也都在。”   赵骏果然答应下来。   刘氏又把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主要讲了寿国公府拿个庶女出来结亲的事情。   赵骏皱眉:“他们倒是打着好主意。”   “你回绝的对,衢儿的婚事我心底已有打算。”   刘氏一愣:“不知伯爷看中了谁家姑娘?”   赵骏却说:“还得再等等,若是衢儿能高中,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刘氏心底一动:“莫非是……”   “你知道就好,这事儿先别往外说,不然一旦不成,反倒是要成仇家。”   刘氏自然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自从知道永昌伯回来了,几个孩子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赵云安也有些深思不属,不知道大伯的差事办得顺不顺利,为什么在这时候回来。   一直到摆了饭,赵骏才终于出现。   “爹爹!”赵月瑶惊喜的叫道,飞快的跑过去想扑到他怀里。   刘氏一把抓住女儿:“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无碍的。”赵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赵月珊晚了一步,委屈的抿了抿嘴,只眼巴巴的看着赵骏。   “母亲,孩儿回来了。”赵骏行礼道。   赵老夫人也已经红了眼眶:“回来就好,明日能吃一个团圆饭,要不然缺了你,家里头大伙儿都觉得没滋味。”   “让母亲担心了。”   赵骏落了座,又看向屋内的孩子们,此刻赵云衢和赵云升也被叫了回来,整整齐齐的站在他面前。   赵骏扫了一圈,见他们都精神抖擞,心底很是放心。   “安儿过来,让大伯看看。”   赵云安哒哒哒跑过去:“大伯。”   赵骏打量着他:“长高了,但是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越小的孩子长得越快,才几个月的功夫,瞧着就大不一样了。   “我有好好吃饭,娘说我是快长大了,所以才会变瘦。”   “大伯也瘦了,待会儿您多吃一些,咱们都争取胖回来。”赵云安道。   赵骏气色还好,但脸上带着疲倦,人看着也瘦黑了许多。   赵老夫人心疼儿子,吃完了饭,也不留他多说,赶紧的让他回去休息。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了。   家里头四位少爷,除了赵云安之位,其余如今都住在前院,一齐回去了。   几个姑娘倒是都跟着赵骏和刘氏走,一路上赵月瑶叽叽喳喳的说话,最后还是刘氏说:“你爹爹累了,有话明日再说。”   赵月珊沉着脸回去,就瞧见红姨娘堵在门口问:“你爹爹呢?”   赵月珊没好气的坐下来,揪了一把兔子的耳朵:“在梧桐院呢。”   红姨娘顿时叹气:“没见过这样的当家主母,就知道霸占着伯爷。”   “明明老太太把孩子们都叫过去了,偏不让我去,还不是怕伯爷惦记着我。”   “你也是没用,不知道讨好伯爷,让他想起你娘来吗?”   赵月珊听了心底不舒服,嚷嚷道:“姨娘就知道怪我,爹爹的事情,难道当女儿的还能做主。”   另一头,赵月莹也已经回到了屋内。   林姨娘拉住她手问:“可见着伯爷了,伯爷气色可好?”   “看着还好,祖母担心爹爹累着,吃完饭就让他回来休息了。”   林姨娘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爹爹平安回来,我们也能安心了。”   金氏拉着赵云安走回去,路上也说:“你大伯回家了,这回老太太也能安心了。”   “之前都说瘟疫已经好了,可人没回来,总觉得提心吊胆的。”   赵云安点头道:“是啊,大伯回到家,大家都能安心了。”   若说赵老夫人是永昌伯府的定海神针,那赵骏就是伯府的主心骨,他不在,即使伪装的再好,终究是不安心。   赵云安琢磨着,大伯这次能顺利回来,漳州的瘟疫解决了,那可不就是立了大功。   立了大功,指不定皇帝还会有赏赐。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永昌伯府就成了热饽饽。   永昌伯回来的第二天就是除夕夜,永昌伯府越发的热闹。   赵云安也是穿越之后才知道,古代人对于过年的重视。   从进入腊月开始,刘氏作为主力,金氏都被拉去帮忙,光是置办年货都花了不少时间。   刘氏还让三个女儿都在旁边看着,并未让她们直接上手,但多少学一些。   对外要人情往来,对内要置办年货,年底还得盘账,将庄子上,铺子上的年例和银子收回来,这也是极为花精力的。   赵云安曾帮着金氏看了一会儿账本,也感叹里头的弯弯道道太多,不熟悉根本玩不转。   很快,永昌伯府从里到外,都被洒扫的干干净净,一派新气象。   等到腊月三十,重头戏又来了。   这一日,赵老夫人得领着伯府有诰命的眷属,进宫向太后以及皇后朝贺。   别以为这轻松,从上妆,但穿戴朝服,再到进宫朝贺,一个流程走下来,至少也得晌午时分了。   赵云安有幸见过赵老夫人和刘氏的朝服和发冠,瞧着都是沉甸甸的,穿戴整齐至少有十几斤重,实在是难为她们。   金氏倒是羡慕的很,她身上没有诰命,是不得进宫的,眼底忍不住的艳羡。   赵云安见她看得两眼冒光,便压着声音说:“娘,等我大了考中状元,也给你赢一个诰命当当。”   金氏心底感动,又觉得好笑:“你以为状元是那么好考的吗?”   “为了娘,我定然全力以赴。”赵云安笑道。   金氏却说:“那我可等着了。”   花开两支,这头赵老夫人带着刘氏进宫朝贺,永昌伯府也收到了皇帝的恩赏。   赵云安也是长大一些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恩赏,是礼部根据官员的职位,品级,以及当年的评定,按照规矩一一定下,然后呈给皇帝批阅。   皇帝准了,礼部便会安排下来。   恩赏也并不是礼部直接派人送上门,而是需要各府派人去礼部请回来,今年便是赵云衢带着人去请。   例行的恩赏并不算多,一个朱红色的小布袋子够装,上面写着皇恩永赐四个大字,甚至还有礼部的封条和印记。   赵云安心底好奇,挤在赵云衢身边仔细看。   封条上是蝇头小子,密密麻麻的写着永昌伯府的恩赏,以及对接的值班人员。   赵云安忍不住感叹道:“原来这般仔细,这样就不怕弄错,或者有人多拿了。”   赵云衢笑道:“朝廷的恩赏,谁人敢乱拿多拿,那可是要丢脑袋的。”   赵云安却指着上头的字说:“那为什么要写的这么仔细,肯定是以前发生过,所以现在才会这般仔细。”   赵云衢一听,无言反驳。   恩赏的银子不多,更多的还是象征意义,如果连份例都没拿到,那久等于是被皇帝厌弃,将来的日子就难了。   领了恩赏,伯府的大大小小还得等到赵老夫人和刘氏回来。   果然等到了快晌午时分,赵老夫人才终于回家。   但这还没完,年三十最重要的祭祖刚刚开始。   永昌伯府的祠堂就在伯府最里面,是一栋独院,一看大门便知很是气派,更难得是祠堂内挂着一块金匾,那是太/祖皇帝赐予永昌伯府的,上面写着长乐永昌。   祠堂里边此刻也是灯烛辉煌,锦幛绣幕,赵云安每次进来,抬头看着一列列的牌位,都觉得心生敬畏。   当然,除了逢年过节祭拜的时候,但凡开祠堂,那就没好事。   因为平日里都关着的缘故,即使里头点上了炭盆,也总显得比外头还要冷。   赵云安搓了搓手,可不敢在这时候乱来,乖乖的站在赵云平身边,保持着庄严的表情,一跪一拜都极为标准。   只是自家的祭祖,却也有诸多的规矩,以前赵云安还小,献帛捧香都用不上他。   但是今年不同,赵骏觉得大侄儿既然已经开始读书,那就是半个大人,所以让他来捧香。   赵云安绷着脸,生怕自己一个不好,闹出笑话来,到时候大伯再疼他,肯定也得好好揍他。   幸亏一切顺利。   一全套下来,赵云安不过捧个香,都觉得手脚发软,累的不行,更别提负责主祭的赵骏,负责副祭的赵云衢了,几个哥哥都各有各的安排。   男丁受累,女眷也不轻松。   单单是供祖传菜一样,从里到外,一趟一趟的来,看着都觉得精疲力尽。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已经吃不消传菜,如今站在供桌旁边的是刘氏,赵云安见大伯母额头都是细汗,暗道当家主母真不容易。   这个当头,丫鬟小厮们是不许进入祠堂的,他们只能站在门槛儿之外。   因为赵家人丁单薄,如今只剩下赵骏和赵弛两支还有人,倒是衬得祠堂里头冷冷清清,祠堂外面花团锦簇,连院子里的小道儿都塞满了仆人。   终于祭祖完毕,一群人回到如意园,才算是彻底松快下来。   赵老夫人含着笑,坐在上首。   由赵骏带头行礼磕头。   赵云安小时候最喜欢这一项,因为磕了头,就是讨要压岁钱。   果然今年也一样,赵老夫人连声喊起,将事先准备好的小荷包递给他们。   “谢谢祖母。”赵云衢朗声道。   赵老夫人乐呵呵的,孙儿孙女一个没拉下,连孙素心也收到了一个。   “吉祥如意,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孙素心鼻尖一红,上京之前,她心底多有惶恐,可入京之后赵老夫人对她极为体贴,日子甚至比父母活着的时候都要痛快。   孙素心忍住酸涩,连声道:“多谢外祖母,也祝外祖母福寿延年,喜乐安康。”   赵老夫人又拉过赵云安,搂着说:“这是给安儿的,不过安儿得先说几句吉祥话,不然祖母可不依。”   赵云安立刻朗声道:“祝祖母一帆风顺、两全其美、三阳开泰、四海升平、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七——步成诗、八珍玉食、九转功成、十全十美。”   赵老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搂着他道:“瞧瞧这机灵劲儿,不过安儿,其他的倒也罢了,七步成诗对祖母来说可太难了。”   赵云安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他实在是没想到其他的。   赵云衢便在旁边道:“不如换成七星高照。”   赵云平也说:“我觉得七窍玲珑也不错。”   赵老夫人笑着塞过去荷包:“都好都好,有你们几个在,祖母天天都跟过年似的高兴。”   赵云安也乐呵呵的:“祖母高兴,那安儿也高兴。”   不只是赵老夫人发压岁钱,永昌伯夫妇和金氏也是要发,在场的孩子每个人都能收四份。   荷包虽小,但里头装着的都是金锞子,赵老夫人的是如意锞子,永昌伯的是八宝连春,刘氏的是海棠,金氏的是花生。   不提金子,光是打造的样式都是极为精美的。   赵云安收了荷包,交待柳心放好,几年下来,光靠压岁钱他已经成为小富翁了。   赵云平塞进口袋,很不想交给丫鬟保管,因为给丫鬟了,等于给了刘氏,到时候入了账他要花用,还要通过亲娘的同意。   只有今天当着众人的面,他藏起来了,刘氏也拿他没办法。   果然,刘氏对儿子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红姨娘倒是想收了儿子女儿的压岁钱,但她也不敢,要是这会儿闹腾,可是犯了忌讳。   发完了压岁钱,才算是等到了年夜饭。   永昌伯府的年夜饭也极为丰盛,家里头的人都是按照各自的位次入席,一起吃年夜饭,吃完了还会换成一桌点心瓜果,好让他们边吃边守岁。   旁边孙素心等几位姑娘,正在说今年年夜饭是“合欢宴”,赵云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只觉得里头的吉祥果、如意糕味道都不错。   一时间永昌伯府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就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有丫鬟进来:“老太太,伯爷,伯夫人,门口来了宫中内侍。”   赵骏一愣,连忙率人起身迎接。   皇帝的赏赐,赵家大大小小都得出去迎赏,那是一个都不能拉下的。   欢声笑语都是一收,若是衣裳弄脏了,还得赶紧换一身干净的。   赵云安被金氏拉着,等看见赏赐是一匣子糕点的时候,顿时囧囧。   合着他们中断了年夜饭,兴师动众的出来,只是因为皇帝在宫里头吃年夜饭的时候想起,将自己吃剩下的赏赐了下来。   可这在其他人的眼中,显然是无上的荣耀。   往年的时候,永昌伯府也只能拿到礼部准备的恩赏,可从未领到过皇帝钦赐。   赵骏恭恭敬敬的接了赏赐,又请那内侍进府坐坐。   他心底明白,这定然是皇帝对漳州的事情满意,所以才会特意赏赐。   内侍却客客气气道:“咱家还得回去覆命,不能耽搁。”   说完又看向赵云安:“这位就是赵家七公子吧,陛下说这孩子打小爱吃栗子糕,里头有一叠栗子糕,是陛下专程为小少爷赏赐的。”   赵云安只得硬着头皮谢恩。   恭送了内侍,赵骏才带着人回如意园,既然赏赐的是吃的,陛下又留了话,自然是要吃的干干净净的。   从宫中到永昌伯府不算近,天气又冷,匣子里的东西早就冷透了。   幸好皇帝赏给永昌伯府的是糕点,这东西冷了也还是能吃,且御膳房的手艺精湛,味道居然很是不错。   若是有人家分到鱼的话,恐怕是又冷又腥了。   此刻他还不知道,今年寿国公府分到的就是一盘子鱼,还是断头鱼,吓得寿国公差点没连夜进宫谢罪。   赵云安也得到了自己专属的一盘子栗子糕,说实话这东西热乎乎才好吃。   他尝了一口,御膳房的手艺不合他口味,太甜太腻了,结果一抬头,几个哥哥姐姐都羡慕的看着他。   赵云升有些酸溜溜的说:“陛下竟还惦记得小七呢。”   赵云安挑了挑眉,索性站起身,将栗子糕一人分了一块,因为糕点的数量不多,还得对折一些才够。   金氏欲言又止,但想着今天是吉祥日,就由着孩子去了。   “陛下定然是想起大伯,要赏赐大伯,所以顺带才想到了我。”   “大家一起尝尝吧,这可是陛下的赏赐呢。”赵云安笑盈盈的招呼道。   赵骏含笑看着这一幕:“云儿的一番心意,你们都尝尝吧。”   赵云升低头就是一口,方才看着眼馋,实际上吃到了嘴巴里头也就那样。   “多谢七弟。”赵云衢含笑说着,伸手又把里头一块豌豆糕递给赵云安。   他方才便瞧见了,七弟喜欢吃这一口。   赵云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瞧着哥哥姐姐们都吃的高兴,他忽然觉得皇帝的赏赐也十分不错。   原以为皇帝赏赐一事到此为止,谁知这只是一个开始。   大年初一,永昌伯府的门房打开门,也被外头的情景吓了一跳。 第39章 烈火烹油   永昌伯府虽是太、祖皇帝赐封的伯府,但这些年来不得重用,不免显得有些落寞。   平时不显得,逢年过节办丧喜事儿的时候,便很看得出来。   大年初一这一日,门房才刚打开大门,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只见永昌伯府门口,竟是已经停了两辆马车,瞧见大门打开,车上便有一人跳下。   门房下意识的想将红纸袋挂在门上。   往年正月初一,永昌伯府门口来的最多的,便是这送飞帖的,所谓飞帖,也叫福帖,其实跟现代的贺卡意义差不多。   无非是本人不上门,派出一个下人就能送一圈儿,相互之间给个面子情分罢了。   有时候甚至互相都不认识,一日下来,收进门的福帖能有一大袋,实则毫无意义。   后来永昌伯觉得麻烦,索性在门口挂一个红纸袋,就是用来装飞帖的,美其名曰“接福。”   当时这一行为,还在京城引起了潮流,觉得麻烦的人家都这么弄。   谁知这一日却不同,门房还没挂上红纸袋呢,那人就朗声道。   “王某特来拜访永昌伯,还请通报。”   门房愣住了。   赵云安昨晚上守岁睡得晚,第二天便起不来,在床上拖拖拉拉个没完,最后还是金氏施展了亲娘大发,拿着冰冷的帕子擦了脸,才让他清醒了。   金氏一边替儿子穿衣裳,一边道:“赶紧起来去给老太太拜年,待会儿你舅舅都要来了。”   赵云安只得乖乖起床,被裹成了个红包子,金氏还拿着自己的胭脂,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   这下子更像是金童了,赵老夫人喜欢的不得了。   要不是金家舅舅要来了,要给他们兄妹说话的空,赵老夫人都舍不得放他走。   前院的事情,赵云安原本是不知道的,还是从金家舅舅那边得了信儿。   金家舅舅显然是卡着时间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一进门先给大外甥塞了个大红包。   赵云安笑得眯起眼睛来:“谢谢舅舅。”   “乖,哎,我这大外甥越长越好,看着就聪明伶俐。”金玉廷忍不住将他抱起来。   赵云安也分外喜欢这位大方的舅舅:“舅舅也越发心宽体胖。”   金玉廷一听,便道:“呦,心宽体胖是不是说我太胖了?”   “当然不是。”   赵云安晃着小脑袋说:“外甥是夸舅舅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   金玉廷听了高兴,转头问儿子:“伯学,瞧瞧你表弟,这才进学不到一年,你可得好好向他学习。”   金大舅有三儿一女,不过只有一双儿女是金夫人嫡出,今天也只带了他们上门拜年。   金伯学跟金大舅长得很像,也是一副眼圆圆,脸圆圆的模样,很是好脾气。   “爹,我会好好向表弟学习的。”   金氏忙拉过外甥看了看,笑着说:“别听你爹的,要我说伯学的性子才好,不像安儿那么闹腾,小小的人儿,主意比谁都大,我都管不住他。”   金大舅却说:“男娃娃,就得有主意才好,不然白长了二两肉。”   金氏瞪了眼亲哥哥,又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来,不只是金伯学金嫣然有,连没一块儿过来拜年的金仲学和金叔学也有。   当然,嫡出的庶出的,她准备的也不一样。   “谢谢姑姑。”两个孩子齐声喊道。   金大舅摸了摸赵云安的头发:“年前你娘托我寻一只狮子狗,今日正好带来了,刚好满月,让你表哥表姐带你去瞧瞧。”   “狮子狗?”赵云安才知道这事儿。   金伯学很有小大人的样子,拉住他道:“表弟,我带你去看小狗。”   赵云安顿时也来了兴趣,跟着表哥表姐一块儿出去了。   金大舅看着他们去了院子,他带来的不只有狮子狗,还有训狗人,不用担心小狗不听话。   见院子里传来笑声,金大舅这才转头道:“妹妹,你是没见着,今日永昌伯府门口马车都排成队了,我都差点没进来。”   金氏愣住了:“这么多人?”   “可不是吗,我打听过了,都说是来给永昌伯拜年的。”金夫人也道。   金氏想了想,便说:“昨晚上圣人赏赐了宫中御宴,指不定是因为这个。”   金夫人睁大了眼睛,咋舌道:“陛下吃饭还想着伯爷呢,妹妹,永昌伯府眼看着就要起来了。”   金大舅也说:“京城里高门大户消息都灵通,想必是见陛下要重用永昌伯,所以才会如此。”   “妹妹,这是大好事儿。”   金氏也觉得是好事,但还是说:“之前安儿大伯去漳州,可把家里头上下都吓坏了,那可是要命的活计,幸亏后来平安归来。”   金大舅点头道:“富贵险中求,如今皆大欢喜。”   金氏笑着说:“我也不指望永昌伯府多兴旺发达,只求平平安安,说到底我们二房都是依托着伯府而生,若是伯府有点什么事情,二房也会艰难。”   她虽然见识少,但也知道伯爷去漳州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妹妹说的很对。”金大舅很是赞同,“你现在做的就很好,多讨好赵老夫人与伯夫人,总归是没错的,即使看在已逝赵二郎的份上,伯爷对安儿也会多加照顾。”   金氏低声道:“哥哥每次送礼,也不必这么贵重,左右老夫人和伯爷并不看重这个。”   金大舅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是正经的亲戚,人情往来都是正常,别人想送礼都送不进来呢。”   “再者,我送多少进来,永昌伯那边都是不留,最后全到了妹妹院子里,绕了一圈那不又回到自家人手中,给亲外甥我舍得。”   金氏无奈道:“大哥。”   金夫人也是无奈:“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又贴补道:“你大哥的意思是伯府为人厚道,可上下都长着一双富贵眼,咱们家送的礼重一些,也好让他们不看轻了你跟外甥。”   这点也是自然,即使刘氏管家再严格,永昌伯府家生子几代人,各个心眼子多,白嬷嬷没来之前,金氏也是吃过亏的。   金氏听了,心底也是感动:“我知道大哥大嫂疼我,不过你们且放心吧,老夫人和大嫂对我都挺好的,从不为难。”   金大舅心底叹气,暗道这傻妹妹日子过得太顺,哪里知道里头的门道。   他们家原本就差了伯府不止一头,赵二郎又早逝,若不是日常维持着,这亲戚就冷落了。   不过在他看来,妹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她心思少,那位精明能干的伯夫人才能容下。   说了一会儿话,金夫人便瞧瞧看了眼金大舅。   金氏见状,主动问道:“大哥大嫂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兜圈子的。”   金大舅便笑着说:“确实是有事情求妹妹帮忙。”   “还是为了几个不争气的孩子。”金大舅解释道,“咱们家是商户,虽然不能科举入仕,可读书总归是有好处的。”   “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私塾,都不愿意接受商户子,我费尽心思也只请了一位落第秀才回家,启蒙倒是还成,其他我瞧着都觉得不大好。”   金夫人一愣。   金大舅抢着说:“听说你大嫂娘家的族学,那可是满京城都有名的,就是门槛儿太高。”   金氏一听就明白过来,倒是也不敢一口应承:“这事儿我记下了,等忙过了年,我就去找大嫂说说看。”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不过大哥大嫂也知道,刘家最注重名声,不一定能答应。”   金大舅却摸着胡子说:“若不是姻亲,刘家肯定不能答应,但如果伯夫人出面游说,到时候金家把面子做足了,刘家那边既能得实惠,又能得体面。”   这话让金氏惊讶,她也曾听说刘家大不如前,可竟连金家都知道了吗。   金大舅却没继续说,反倒是笑盈盈的看着院子里的孩子们:“你瞧他们玩得多高兴。”   赵云安确实是很高兴。   金大舅费了一番功夫,寻到的狮子狗品相极佳,浑身雪白。   小狗崽才满月,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白色的卷毛覆盖全身,瞧着竟有几分像小绵羊。   毛发光滑发亮,眼睛圆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一看就知道被照顾的很好。   金伯学将小狗放到表弟怀里:“你抱抱看,这狗已经训了半月,很听话不会咬人。”   赵云安伸手摸了摸,暖绵绵毛茸茸,跟棉花似的。   狮子狗很是温顺亲人,这会儿伸出舌头舔着赵云安的手指,小尾巴疯狂摇摆着,就像是挂着一个小绒球。   只一眼,赵云安就被狮子狗的美貌所征服。   金嫣然也站在旁边:“表弟,小狗可爱吧,本来我瞧着喜欢,想让爹爹送给我,可是爹爹说了,这是为了表弟专门找的。”   她显然觉得亲爹偏疼表弟,心底有些不舒服。   赵云安笑着问:“表姐要不要摸摸?”   金嫣然又摇头道:“算啦,谁让你是我表弟,你喜欢就好,我还有别的狗。”   “表弟,你给它起个名字吧。”金伯学打断妹妹的话。   金嫣然便笑着说:“家里头还有两只,都是一窝的,不过那两只没这么好看,我给他们取名为金银珠宝。”   “它长得雪白雪白的,不如就叫棉花吧。”赵云安笑道。   金嫣然皱了皱鼻子:“不够霸气。”   “我倒觉得挺好的,很贴切,不比金银珠宝那么俗气。”金伯学笑道。   金嫣然哼哼道:“哥哥跟爹爹一样,就知道帮着表弟。”   “安儿还小,我不帮他难道帮你,出门前爹娘说了什么你都忘了?”金伯学皱眉道。   因为是嫡女,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所以金嫣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脾气跟赵月瑶有些相似,却不如赵月瑶那么有眼力见。   金夫人瞧见了妹妹一步登天的路,一门心思也想将女儿嫁入高门。   赵云安也没在意,抱了一会儿就把小狗放下来,三个人在园子里玩起扔沙包来。   狮子狗很是机灵,赵云安扔了,就迅速叼回来,却对其他两人爱答不理。   气得金嫣然叫道:“哼,这几天白喂你了。”   赵云安倒是很高兴,他怀疑是训狗师专程练过,不然这么小的狗,哪儿分得清谁是主人。   玩了一会儿开始出汗,金氏便不让他们满院子跑了。   赵云安索性就带着表哥表姐进屋,打开自己的玩具箱子跟他们玩。   是的,玩具箱子。   赵云安年纪不大,玩具可真不少,有亲爹传下来的,也有伯府三大巨头送的,零零总总堆满了大箱子。   他的玩具也得有专属的箱子来放,不然堆不下。   “表哥表姐喜欢什么尽管拿。”赵云安十分大方的说。   毕竟这里头许多也是金大舅送过来的,更别提每年的大红包了。   金嫣然顿时高兴起来:“真的吗,表弟你好大方。”   金伯学却摇头:“我都已经读书了,不能老想着玩。”   论年纪,他可比赵云安大了五岁。   金嫣然却顾不得,美滋滋的挑起来,她尤其喜欢颜色鲜艳的,最后选了一个泥人,捏成一只小老虎的样子,刷成了金黄色为主,瞧着惟妙惟肖。   “表弟,你真的舍得送我吗?”金嫣然选好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赵云安瞧了一眼,笑道:“送自家表姐有什么舍不得的,表姐要是喜欢就多选几个。”   金嫣然顿时乐呵呵的:“这个就够啦,可真好看,这手艺绝了。”   坐了一会儿吃过饭,金大舅就起身告辞了。   金氏忙道:“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大过年的,家里头也没什么急事。”   金大舅笑道:“再留就天黑了,等过两日你回门,再聊也不迟。”   听他这么说,金氏也没有再留。   这会儿金嫣然也很舍不得表弟,拉住他的手说:“表弟,姑姑回门的时候你可一定要一起来,到时候我带你去看金银珠宝,他们虽然不够白,但也很可爱。”   赵云安自然答应了小姑娘。   等离开了永昌伯府,金夫人欲言又止,只是碍于儿女还在跟前不好说。   倒是金嫣然天真烂漫,正拿着那泥老虎高兴:“娘你看,是不是特别好玩?”   金夫人瞧了眼,也觉得做工精细,普通人做不出来。   “云儿大方,是喜欢你才愿意让给你的,你可得记着些,别因为一只猫儿狗儿的,就跟亲表弟生分了。”金夫人教训道。   她可是知道,就因为那只狮子狗,女儿生了好几日的闷气。   也怪她平时娇宠的厉害,要什么给什么,倒是长了她的脾气。   金嫣然不爱听她说话,应付道:“哎呀我知道了,我跟表弟好着呢。”   她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尤其是见表弟向着自己,长得也好看,顿时就不生气了。   金夫人摇头,一直憋着到了家里头,打发了儿女,她才问道:“老爷,方才你怎么不提盐引子的事儿?”   金大舅摇头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永昌伯只要说句话,咱家就能当盐商了。”金夫人道。   “那可是富得流油的行当,只要做个几年,咱家的银子能翻几番。”   金大舅却皱眉:“哪儿那么容易。”   “盐引统共就这么多,咱家要是得了,自然有人家拿不到,他们都是老门户了,到时候心底能乐意吗?”   “可只要永昌伯府在,他们也不敢做什么。”金夫人道。   金大舅却还是摇头:“这几日我想过了,还是觉得不太稳当。”   “咱家是靠药材生意起家,如今做的多是杂货和粮食生意,靠的是薄利多销,与贩盐根本搭不上边,贸贸然进去,怕是会跟当年在江南一样栽跟头。”   金夫人原本欣喜盐引带来的暴利,一听这话也冷静下来。   金大舅又说:“做生意是细水长流的事情,我也想着咱家更上一层楼,但你也知道,家里头赚再多的钱,没能耐都是守不住的。”   “当年的事情你忘了吗,要不是妹妹嫁入了永昌伯府,金家如今还不知道在不在。”   一想到当年,金夫人也觉得心惊肉跳,彻底断了争盐引的心思。   “老爷说得对,这些年有伯府在,咱家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不愁银子花,也不必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金大舅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说:“其实我心底是想着好好培养伯学,他虽然不能考科举,但若有才华,将来请妹妹牵线搭桥,便能娶一个官宦门第的姑娘。”   “等他们生下孙儿,金家就满了三代,能脱了商籍参加科举了。”   “若是能考中,那才叫改换门第,不然有再多的钱,也是帮别人赚。”   金夫人一听这话,也迅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还是老爷打算的好,哎,到底是咱家门第拖累了伯学,不然他也能去考。”   心思一转,金夫人又说:“老爷,方才您瞧见没,安儿很喜欢咱家嫣然,还把那金老虎都送了她。”   金大舅皱眉,瞥了她一眼道:“你赶紧歇了这心思吧。”   金夫人垮下脸来:“嫣然是安儿表姐,也就比他大了两岁,两人年纪相当,亲上加亲怎么就不行了?”   她幽幽道:“妹妹当年都能嫁入伯府,嫣然也不必妹妹差到哪里。”   谁知金大舅听了这话,却发了怒:“玉芳为什么能嫁入伯府你不知道吗,难不成你也盼着安儿半死不活,嫣然好进门当个寡妇?”   金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忙道:“老爷,我,我哪儿有这个意思啊,我这不是想着亲姑姑当婆婆,嫣然日子也松快。”   随着女儿慢慢长大,金夫人也知道自己的打算有多难,他们这样的商户,手里头有几个钱,却又被人看不起,平时都够不到那些达官显贵的门户。   金大舅冷哼道:“永昌伯府眼看着要起来了,永昌伯又那么疼爱安儿,专程给他找了先生教导,想必是要推他入仕的。”   “你瞧着吧,即使妹妹答应,赵老夫人与永昌伯也不会答应,定会给安儿聘一门有助力的外甥媳妇。”   金大舅极力反对,金夫人只得暂时将这个念头按下。   永昌伯府里,连着几日都是车水马龙,好一派热闹景象。   赵骏对这些人的心思心知肚明,如果只送福帖,那他好好收下,若是送礼,则看礼物轻重。   人情往来的,收下也没有干系,送了重礼的,则需要掂量一二。   赵骏也是头疼,打着过年拜礼的名义,有些直接送到了赵老夫人这边,直接退回去岂不是要断交。   最后还是赵老夫人给他出了个法子:“旁人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你就好好收下。”   赵骏正在看礼单,瞧了也是皱眉:“可这几家送来的礼太重了,收下心里不安。”   赵老夫人笑道:“让你收下,又不是让你花用。”   “收下单独造一个礼单,过了年开了印,你悄悄的将礼单呈给陛下。”   赵骏一顿,拍案道:“好办法。”   “还是母亲有法子,儿子糊涂了。”   赵老夫人笑道:“你哪里是糊涂,是身在局中看不清。”   “咱们这位陛些。”   赵骏点头,从此就再没有拦着送礼的人。   赵云安作为赵家最小的晚辈,有人上门拜年,尤其是沾亲带故到了赵老夫人面前的,总也要见见这几个晚辈。   于是乎,这一年的春节,赵云安也收到了不少见面礼,小私库又丰满了不少。   赵家中门大开,来者不拒的事情,还未过完年,倒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宫中皇帝封了印,却也没能好好过年。   因为除夕宫宴结束后,太后便“病”倒了。   太后一病,皇宫中那点过年的喜气便散了,皇帝直接下令不许宫中饮酒作乐,让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为太后祈福。   面子功夫做主,皇帝却只去看过一趟。   太后心底焦急不已。   这一日,寿国公夫人进宫觐见,便将永昌伯府的消息带了进来。   太后一愣:“你说的都是真的?赵骏胆敢如此?”   寿国公夫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国公爷派人在永昌伯府门口守着,亲眼瞧见送礼的人一箱箱抬进去,空着手出来的。”   “国公爷怕不好抓把柄,还特意授意两个皇商,送了这个数进去。”   看清寿国公夫人比的数字,太后眼皮子一跳:“赵骏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看着永昌伯落魄多年,一朝得势,那还不得张狂起来。”   太后眯了眯眼睛,忽然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出宫吧。”   打发走寿国公夫人,太后又道:“来人,去请皇帝过来。” 第40章 醋意横生   时隔多日,皇帝再次踏入寿华宫。   他面上一派孝顺,半点看不出来异样,开口便道:“这几日朕令皇后率众妃吃斋念佛,为母后祈福,太后的身体可好一些?”   一听这话,太后脸上的青筋都在抽动。   大过年的,好不容易宫内能松快热闹,结果因为她“重病”,皇帝一道圣旨,从中宫皇后到浣衣局的宫女,都得吃斋念佛。   可想而知,这些人心底会如何的怨恨。   太后在宫中营造了多年的好名声,如今怕是被日日夜夜的诅咒。   就连她嫡亲的外甥女,大皇子的母妃张贵妃,也来寿华宫诉苦了几次。   太后能怎么办,皇帝要孝顺,她总不能一夜痊愈,只得继续装病。   “多亏皇儿孝心,哀家已觉得好了许多。”   皇帝笑着点头:“那就好,可见吃斋念佛也是有孝。”   太后心底叹气,这几年的时间,皇帝与她终究是生分了,若是以前,皇帝哪里会这般不给她台阶下。   到底不是亲生的……   太后掩住心底的想法,笑着说道:“皇儿有心就好,可你是九五之尊,可不能因为哀家伤了身体。”   皇帝点头:“多谢母后体恤,朕年纪大了,不过皇儿几个正是年轻力壮,多吃斋一段日子也无妨,正好能清清心火,免得老是在朝上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太后的脸色又是一僵。   她拧眉看向皇帝,之间他脸色淡淡,似乎对这句话并无他意。   太后却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皇帝身体安泰,可皇子们却已经大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太阳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对她冷淡至此。   太后一番深思,忽然发现一切皆有迹象,就是那一年珠玉疯癫痴狂,差点杀死了赵家的那孩子。   自从赵家那孩子落地,一日日的,皇帝竟是越来越疏远他们母子。   赵家——   “母后是否累了,那朕先行告退,母后好好休息。”皇帝起身道。   太后猛地醒过神来,开口道:“等等。”   迎着皇帝疑惑的眼神,太后开口道:“方才寿国公夫人进宫请安,与哀家提起京城的一个传闻,哀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陛下。”   皇帝眼神一动:“母后请讲。”   太后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哎,哀家知道永昌伯年前刚立下大功,陛下想抬举他也是正常,但谁能想到永昌伯竟会如此。”   “一家家流水的礼物送进去,他竟是都收下了,如今满京城怕都议论纷纷,这岂不是得势便猖狂,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太后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却见他神色不变,心底又是一阵咯登。   她继续说:“也是永昌伯府这些年落寞,门前冷落,一朝得势,永昌伯得意了一些也是正常。”   “哀家知道陛下要用他,不妨敲打一番,左右也不算大事儿。”   一直到太后说完了,皇帝才点头道:“原来是这事儿,朕已经知道了。”   太后一愣,随即笑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倒是哀家多事儿了。”   “母后也是好意提醒,朕心领了。”   皇帝淡淡道:“不过母后多心了,永昌伯虽碍于情面,收下了礼物,不过早早的造了册子呈给了朕。”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永昌伯也是忠心耿耿,还说要把礼物上缴国库。”   “朕还笑他太过小心谨慎,年节拜礼往来,也是正常,难道还会有人非议不成。。”   皇帝似笑非笑的说:“也幸亏永昌伯小心谨慎惯了,早早的呈上册子,否则这会儿怕是有嘴说不清了。”   太后心头一跳,暗骂寿国公夫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被赵骏转到了坑里头。   如今倒好,她火急火燎的跟皇帝说,落到皇帝的眼中,便成了寿国公府寻衅滋事了。   果然,皇帝又道:“母后,你也该多管管寿国公府了,正经事一件不会,却见不得别人好,成什么样子。”   太后僵笑着:“也是,这两个不着调的听风就是雨,很是该教训教训。”   皇帝点头:“朕也跟永昌伯说了,不过是一点礼物,不值得小题大做,他尽管收下花用就是。”   “说起来年前他立下大功,朕也并未封赏,还是亏待了他。”   太后能说什么,只能跟着应和。   皇帝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等他离开寿华宫,里头便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隔了几日,太后又把寿国公夫人传召进宫,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顿。   永昌伯府内,消失了一个月的孟青霈又出现了。   过了个年,他却依旧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架势,也不知是在哪儿过年,看着不但没胖,反倒是更消瘦了一些。   赵骏一见他就皱眉:“你说你有去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孟青霈浑不在意,笑道:“落魄是落魄了点,收拾一下还能见人,放心,吓不到你宝贝大侄儿。”   赵骏忍不住摇头,又说道:“孟家的事情,真的不用我帮忙?”   孟青霈却嗤笑道:“孟家,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孟家,她费尽心思想弄死我,殊不知也葬送了孟家的前程,如今族老恨她入骨,那才是真的孤儿寡母,日子煎熬。”   临了还笑道:“看见他们母子过得不痛快,我就高兴的很,恨不得多喝几杯。”   “喝喝喝,也不怕有一日醉死在酒里。”赵骏一把抢过他的酒坛子,直接扔了。   孟青霈挑了挑眉:“瞧你,一辈子被框在条条框框里,真是无趣。”   赵骏拧眉道:“你自己喝酒倒罢了,要是带坏了安儿,看我不抽你。”   孟青霈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放心吧,带不坏。”   “你大侄儿说了,喝酒上脑,喝多了会变笨,他才不喝。”   赵骏一愣:“还有这说法?”   孟青霈哈哈笑道:“你也真信,八成是他娘吓唬孩子的。”   赵骏忍不住朝他扔了个白眼。   孟青霈难得严肃起神情来:“这次你大出风头,怕是狠狠得罪了那头。”   赵骏不禁叹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不想与寿国公府为难,可寿国公府却穷追不舍,如此这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孟青霈见他脸色平静,便知道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忍不住笑道:“哦,难道不是你顺势而为吗?”   赵骏笑道:“若不是家中老太太开口,我真想不到这么一举两得的法子。”   “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孟青霈笑道。   赵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对太后确实是大不如前。”   “又不是嫡亲的母子,太后要的太多,欲壑难填,皇帝总有一日会忍不下。”   赵骏心底也这么觉得,在他看来,寿国公府这当头不想着自保,反倒是看他不顺眼,实在是不可理喻。   孟青霈却说:“你道他们无缘无故,哪里知道陛下前几年重用的官员,背地里都姓张,如今母子有了隔阂,陛下自然是要提拔自己人。”   赵骏自嘲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算自己人。”   孟青霈意味深长的说:“你背后无人,自然就是自己人。”   看着窗外的风景,赵骏幽幽道:“风雨欲来。”   孟青霈回来的第二天,赵云安才送马贵这儿知道他的消息。   “先生真的回来了?”赵云安惊讶道。   他还以为至少要等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孟青霈才会回来。   马贵点头:“小的每天都回去听雨轩看一眼,先生确实是回来了。”   “那小金定然也回来了。”赵云安高兴起来,“走,咱们去给先生拜年。”   结果这边他还没出门,棉花甩着小尾巴跟上来,扒拉着他的袍子要跟上。   赵云安只得安抚道:“棉花,你乖乖在家陪娘亲,我去去就回来。”   金氏正跟丫鬟们打叶子牌,听见这话就笑:“棉花是只小狗,哪儿能听得懂你说话。”   “少爷,奴婢抱着棉花吧。”翠玉走过来。   棉花却机灵的很,飞快躲开她的手。   最后还是金氏走出来,亲自将狗抱走了,口中还取笑道:“云儿难得孩子气,看棉花就跟看个孩子似的。”   “淘气一些才好,少爷一年到头都要读书,也就过年这几日松快松快。”白嬷嬷笑道。   金氏也点头:“说是孟先生回来了,珍珠,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随后送过去。”   赵云安想一出是一出,就这么光这手过去了,金氏自然是要帮他描补的。   珍珠应下来,很快就收拾出一份厚礼,金氏为人大方,手里头不缺银子,对椒兰院的丫鬟下人也是大方的很。   大年初一,仆人们给主子拜年那会儿,金氏送出去的小荷包,可是让院子喜气洋洋到现在,自然更不会薄待儿子的老师。   赵云安乐颠颠的走,心想着先生回来,小金肯定也跟着回来,快一个月没见,他都想死小金了。   等到了地方,赵云安装模作样的行了礼,抬头就问:“先生,小金呢,你把它带回来没有?”   孟青霈眼底带着笑意,指了指书架:“在那儿呢。”   赵云安一看,蹲在书架最上头的可不就是小胖猫,连忙招手道:“小金,快到哥哥这儿来。”   谁知一贯粘着他的小金猫,这会儿不但没扑过来亲昵,反倒是蹲在那边,一脸严肃,甚至双眼都带着凶光。   “先生,小金怎么了?你是不是欺负它了。”   仔细一看,曾经的小胖猫又长大了一点,但确实是瘦了许多,肚子上的嘟嘟肉都没了,前腿上那看着似乎是腱子肉?   赵云安脑补了一番小猫咪饿肚子,不得已捕猎山林间的场景,心疼的不行。   “小金快过来,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赵云安走到书架下头,伸出双手。   小金猫往下看,虎视眈眈,忽然伸出一双爪子。   “少爷小心。”   眼看小金猫伸出了利爪,马贵立刻紧张起来,冲上去就要保护自家小少爷。   孟青霈一把拦住小书僮:“别急。”   “孟先生,那猫要抓到少爷了。”马贵简直急死了。   “你仔细瞧。”孟青霈提醒道。   马贵定睛一看,这才傻眼了。   只见小金猫气呼呼,恶狠狠的扑下来,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子,却只对着赵云安的头发一阵造作。   赵云安也是惊叫一声,任由他将自己的头发弄成一团,委委屈屈的喊:“小金你怎么了,是不是生气哥哥消失了一个月,但我也没办法啊。”   小金猫发泄够了,跳到了书桌上,朝着他就是一阵喵喵喵,它已经不是当初那只软绵绵,娇滴滴的小猫咪了,叫起来很是凶悍。   赵云安头发也乱糟糟的,心底很是委屈,不明白为何久别重逢,小金猫却这么对他。   但他还是耐心的走到桌边问:“你到底这么了,跟哥哥说。”   小金猫却依旧是怒气冲冲的架势,还直起身体来,拿着爪子拍他的脸。   马贵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见小金猫看似凶悍,实则爪子也没神,只拿自己的小肉垫拍打赵云安呢。   赵云安显然也不觉得这是惩罚,他捏住小金猫的爪子,按了按手感极好的肉垫,哄着想把它抱起来。   小金猫却扭过头不搭理他。   赵云安叹了口气,只得围着它问。   可惜就算他拿出香喷喷的鱼干来,小金也扭头不理会,一副宝宝气狠了的样子。   眼瞧着一人一猫,上演这追逐戏份,孟青霈笑得乐不可支:“活该。”   赵云安很是无辜,抬头问道:“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为什么?”   “小金为什么不搭理我了?”   孟青霈自然不回答,翘着二郎腿说:“有事儿才想到你先生,没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惦记惦记我?”   赵云安一听,这就是知道了。   他赶紧跑回去,帮孟青霈又是锤肩,又是捏腿:“学生每日都惦记着先生,想着先生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可惜学生也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有心无力啊。”   孟青霈嗤笑道:“肉麻,小马屁精。”   “学生说的都是真心实意。”赵云安也没瞎说,他确实是惦记着这位先生,怕他过年酒喝太多,到时候不知道醉死在哪里了。   孟青霈被逗笑了,忽然伸手从他袍子上捏下一根白毛来:“瞧瞧,你都有了别的猫,小金当然会生气了。”   赵云安蓦的瞪大了眼睛。   再转头去看小金猫,只见它趴在那里,很是生气的样子,呼吸都扑哧扑哧的。   孟青霈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小金,你可仔细瞧瞧,你才不在一个月,这小孩就有了别的猫,可见心里头没有你。”   “先生!”赵云安怒道,没见过这么看笑话的。   他连忙走过去,蹲在小金猫身边解释:“小金,我没有别的猫,那根是狗毛。”   小金猫却更生气了,使劲打他的鼻子,一副狗更加不行的架势。   赵云安被它闹得好气又好笑,原来猫咪这么会吃醋,吃起醋来还这般厉害吗?   他一把搂住,将脑袋埋在小金猫的身上深吸了一口气,小金果然瘦了,这段时间指不定吃了多少苦。   小金猫整个僵住了,一副我还在生气,没有原谅你的猫脸。   赵云安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小金,笑着安抚道:“小金,哥哥真的没有骗你,它是一只白色的狮子狗,叫棉花,不过不是我养的,是我娘养的。”   “哦?”孟青霈意味深长的插嘴。   赵云安回头瞪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解释:“在我心里头,小金是独一无二的小猫咪,谁也不能比,棉花只能算你弟弟。”   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小金才总算是消气了,趴在他怀里不再挣扎。   赵云安也大大松了口气,没想到小金的鼻子这么灵敏,还会吃没见面小狗的醋。   孟青霈在旁围观着,看够了笑话,就忍不住打趣:“小云儿,你这样可不行,将来等你娶妻纳妾,岂不是更难搞定。”   赵云安抬头道:“孟先生,你都没媳妇,还知道这个?”   孟青霈保证,在徒弟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嘲讽。   孟青霈冷哼道:“哼,我是没媳妇,但红颜知己多得很。”   赵云安立刻捂住小金猫的耳朵:“小金猫不能听这个,会被先生带坏的。”   孟青霈冷哼一声,拿出当先生的威严来:“一来就知道玩猫,我布置的作业可写完了?”   赵云安早有准备,看了眼马贵。   马贵立刻拿出准备好的大字,一张张叠放铺开。   孟青霈过去看了一眼,点头道:“算你没偷懒。”   赵云安便笑着问:“先生,那我元宵节可以出门玩吗?”   “二夫人能放你出门?”孟青霈道。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应该能吧……我都六岁了。”   “我看不一定。”孟青霈笑道。   赵云安在听雨轩待了好久,主要是陪着小金玩闹,一直到金氏的厚礼送过来,到了饭点,他才回去。   谁知道他一进门,棉花就突然挣脱了金氏的手,跳下来就朝着他一阵狂吠。   金氏被吓了一跳,赶紧差人把训狗人带进来。   “棉花这是怎么了,忽然这么凶。”   这狗要是会咬人,她就算再喜欢,也不能留在内院的。   赵云安经历了小金猫的事情,倒是猜到了:“棉花怕也闻到了我身上的猫味。”   他苦着脸,将方才听雨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金氏听了,果然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白嬷嬷几个也是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翻。   赵云安板着脸道:“娘,你再这样取笑我就生气了。”   金氏这次收了笑容:“万万没想到,我家安儿才六岁,倒是要应付猫狗争宠了。”   赵云安不搭理她,幸亏棉花的气性没小金猫厉害,赵云安哄了几句,陪着它玩了一会儿,小家伙就消气了,又摇着尾巴跟着他身后跑。   经历了这么两次,赵云安只觉得心力交瘁,暗道自己压根不是当渣男的料,左右逢源这也太难了。   哄完了棉花,赵云安又问:“娘,我可以去看元宵灯会吗?”   孟青霈猜得没错,金氏一听就皱眉头:“不行,人太多了。”   赵云安坐在她身边撒娇:“娘,就让我去吧,大哥哥肯定也去,到时候我一定牢牢跟着他。”   金氏却还是不答应,还说:“听你大伯母的意思,今年大郎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去玩,虽有下人看着,但孩子这么多,他一个人哪儿照顾的过来。”   “你年纪最小,个儿还没人腰杆儿高,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没了踪影。”   白嬷嬷也很不赞同:“七少爷,咱们等大一些再去吧。”   珍珠也道:“每年元宵灯会的时候,总有拍花子出没,有些胆大的专挑达官显贵家的少爷小姐拐,因为他们长得好,才能卖出好价钱。”   赵云安忍不住说:“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哪儿那么夸张。”   谁知道金氏与白嬷嬷,倒是说出好几个事例来,实在是吓人的很。   金氏还道:“你大哥哥就一个人,他自己也是半大的孩子,如今要看着弟弟妹妹,还要看着你,一双眼睛哪里看得过来。”   “安儿乖,别给你大哥哥添乱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不得让大郎愧疚一辈子。”   赵云安听完,就知道金氏是绝对不会答应了,只得奄耷耷的答应了。   金氏见他难过,又说:“安儿喜欢什么花灯,娘就差人买回来,到时候咱院子里都挂上,你可以从今年看到明年。”   赵云安哪儿是想看花灯,但这会儿也只说:“那好吧,我喜欢好看一些的。”   “娘派人去买,多买一些,每个花样都给你买回来。”   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刘氏果然松口让家里头孩子出门。   不过少爷小姐们,身边除了丫鬟,还得带上家丁,每个人都至少四个,保证他们的安全。   赵云衢知道赵云安去不了,还来问他:“不如我跟二婶说说,也许二婶会答应。”   赵云安摇头道:“算了吧,等再过两年我大一些再去。”   他也想通了,他这么点大,永昌伯又不在,不说金氏,刘氏和赵老夫人也是不放心的。   赵云衢见他坚持,这才带着弟弟妹妹们出发了。   赵云安叹了口气,看着满院子的花灯,索性带着小狗玩起来。   这时候的赵云安不知道,幸亏他没跟去,这一年的元宵灯会上,竟是闹出一场大乱子来。 第41章 骚乱   一年明月打头圆,元宵节的习俗,除了花灯会,最重要的还有一项燃灯表佛。   赵老夫人信佛,这一日定是要亲手烧蜡烛,燃油灯,送念佛经的。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起身笑道:“愿这一年永昌伯府依旧平安顺遂。”   张嬷嬷忙笑道:“有老夫人亲自祈福,定然顺遂安康。”   赵老夫人又问:“难得孩子们出门看花灯去了,留下的难免清净,让他们过来坐坐,也好热闹一番。”   赵云安太小,她不放心,孙素心又身处孝期,不方便出门,俩孩子只得留在家里。   很快,并未出门的刘氏、金氏母子、孙素心,便得了信都过来了。   赵云安过来的时候,手里头还提一个兔子灯,这兔子做得惟妙惟肖,十分可爱:“祖母,这盏兔子灯好不好看?”   赵老夫人瞧了也笑:“确实是做得精妙。”   “孙儿帮您挂在廊下,这样您无聊了就可以看看。”赵云安笑道。   他没想到金氏那么实在,说要买灯,居然一下子买了许多,如今椒兰院每隔几步路都要挂着一盏灯笼,整一个灯火通明。   赵老夫人听见这话,顿时被哄得合不拢嘴:“难为安儿还惦记着祖母,心爱之物都舍得孝敬祖母。”   赵云安拍着小胸脯:“只要祖母喜欢,尽管都拿去。”   孙素心在旁笑道:“表弟,只有祖母有,那我们有没有?”   刘氏也凑趣道:“安儿,那大伯母有没有?”   赵云安笑道:“都有都有,娘,你让珍珠翠玉两位姐姐走一趟,多拿几盏好看的灯笼过来吧。”   金氏也笑:“好好好,都听你的。”   “早前怕他吵着闹着要跟大郎他们一道儿出门,媳妇就派人买了些花灯回来,结果他瞧着,就惦记着要送给祖母和大伯母呢。”   “安儿乖巧懂事,向来不会胡闹。”刘氏笑着夸道。   别人跟着一道儿出门倒也罢了,赵云安如果也去,即使赵云衢一贯稳重,刘氏也不放心。   赵老夫人忍不住也夸道:“这孩子像他父亲,最是孝顺,为人也大方。”   孙素心跟着夸:“难为我一个当姐姐的,还能得弟弟的灯笼,安儿,这个荷包送你,拿着装点心或者银角子都是好的。”   赵云安接过来一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孙素心自己做的荷包。   当初孙素心只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过来投奔,身无长物,屋里头东西多是赵老夫人和刘氏置办的。   但她是个有心的,逢年过节,收了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便拿着自己绣的帕子荷包作为回礼。   礼物虽轻,但也是一番心意,刘氏之前不喜欢她,时间久了,心底也觉得孙素心跟当年的那位堂妹截然不同,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赵云安自然也很捧场:“谢谢表姐,这荷包真好看。”   孙素心暗道表弟贴心,笑着说:“若是喜欢,日后我多做几个给你换着用。”   “可不能劳累了表姑娘。”金氏忙道,“臭小子用东西不知道爱惜,多好的绣工,给他用几日就坏了,白瞎了好东西。”   孙素心却说:“左右就是几日的功夫,不碍事儿的。”   金氏还要再说,赵老夫人插嘴道:“难得素心一番心意,这也是她弟弟,应该的。”   孙素心眼神一闪,笑容更盛,金氏也没有再拒绝。   如意园里也张灯结彩,赵老夫人怕他们无聊,让人置办了酒席,又在花灯上挂满了灯谜,说好了猜中了有彩头。   大人们坐着吃酒行令,赵云安就拉着孙素心一块儿猜灯谜。   刘氏还说要请了戏班子过来,赵老夫人却不喜欢这个,只说太吵闹,不如自家人玩一玩,乐一乐自在。   孙素心一开始权当是哄表弟玩,跟着猜了几个,才惊讶的发现表弟的厉害,几乎是一猜一个准。   她暗暗吃惊,之前常听人夸表弟聪明伶俐,但因为接触不多,孙素心只知道赵云安讨人喜欢,很会撒娇卖萌,是永昌伯府的凤凰蛋儿,谁想到聪明都是真的。   赵云安略猜了几个,就停了下来。   “表姐,你也来猜。”   孙素心笑道:“表弟你来猜吧,我帮你记下来,到时候咱们把祖母的彩头都赢过来。”   赵老夫人听见了,朗声笑道:“你们尽管猜,祖母彩头多得是。”   赵云安却说:“我一个人玩多没意思,表姐一起吧。”   孙素心便跟着猜了几个,赵云安在旁看着,发现这位表姐也是个秒人,偶尔明明猜出来了,却会故意猜错,逗得赵老夫人三人乐不可支。   玩了一会儿,金氏只觉得自己嘴都笑酸了。   赵老夫人更是一左一右,搂住两个孩子笑:“你们两个小猢狲,有你们在,祖母稀罕的不行。”   谁知正笑闹着呢,刘嬷嬷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   “老太太,夫人,二夫人,大少爷几个回家了。”   刘氏一惊:“这才出门多久,怎么就回家了?”   “可出了什么事情?”   刘嬷嬷忙道:“少爷几个脸色看着都还好。”   一会儿功夫,赵云衢就带着弟弟妹妹来了如意园。   赵云安扫了一眼哥哥姐姐们,见他们衣裳整齐,脸上眼底虽有惊恐,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便稍稍安心。   注意到弟弟的眼神,赵云衢安抚的看了他一眼,赵云平更是偷偷溜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小手心。   低声说:“跟咱家没关系。”   等孩子们见了礼,赵老夫人便问道:“难得出门一趟,怎么匆匆忙忙就回来了,也不多玩一会儿?”   赵云衢还没开口,赵月瑶已经忍不住了,抢着开口道:“祖母,今晚灯会可出了大事儿了。”   刘氏瞪了眼女儿:“没规矩。”   赵月瑶吐了吐舌头,忍住了话茬。   “衢儿,你慢慢说。”刘氏看向大儿子。   赵云衢施施然道:“花灯会热闹非凡,儿子带着弟弟妹妹走到一半,却发现京城指挥使率人搜查,心底十分不安,便早早带着弟妹们回来了。”   “京城指挥使?”赵老夫人听完就是一惊。   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那是天子亲卫,怕元宵出了乱子巡逻还属正常,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搜查。”   刘氏也皱眉道:“伯爷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赵月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祖母,娘,那些人带着刀可凶啦,我瞧着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赵月珊不服气的说:“五妹妹认得什么,就胡说,指不定就几个宵小罢了。”   难得出门一次却草草收场,赵月珊显然很不满意。   但这一次,赵云升也站在大哥那边,并不理会妹妹那点小心思:“若是小事,谁敢劳动京卫所的人,而且谁能劳动。”   赵月珊瞪了眼自家二哥,嘟着嘴不说话了。   赵云安偷偷扯了扯自家三哥哥的衣袖。   赵云平背着人,靠在他耳边说:“其实是有户人家的小姐不见了。”   一听这话,赵云安顿时瞪大了眼睛:“三哥哥,你怎么知道?”   赵云平低声道:“当然是听人说的,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没点风声。”   “嘘。”他比了个手势,“你知道就好,别告诉他们,待会儿给吓坏了。”   赵云安只得咽下肚子,虽说金氏拿着人贩子来吓唬他,但实际上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每一位身边都跟着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厮,人贩子又不是瞎子,哪儿会硬碰硬。   赵老夫人心思一转,面上不露,笑着说:“早些回来也好,正巧祖母准备了花灯灯谜,你们一道儿去猜猜,猜对了祖母也给彩头。”   刘氏也掩住心思:“是啊,要是迟一些再回来,这彩头可都被安儿和素心拿走了。”   “那我去看看。”赵月瑶一听,立刻拉着赵月莹就走。   赵月珊也不服气的追上去。   赵老夫人又说:“衢儿升儿平儿也去玩玩,不拘规矩。”   原想等着赵骏回来,才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赵骏的身影,赵老夫人便让孩子们散了。   金氏拉着儿子往回走,忍不住说:“幸亏没让你跟着出去,这灯会乱着呢。”   哪知道刚走出去几步,赵云平就追上来了:“二婶,我带七弟去看看灯。”   “去哪儿看?”金氏疑惑道。   赵云平却已经一把将弟弟抱起来:“您放心,肯定不出家门。”   金氏肯定是不放心的,但见大少爷就在不远处站着,想着有大郎看着,三郎也不至于太放浪,又见儿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她到底是说:“那你看顾着安儿些,他还小呢。”   “保准给你看得牢牢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赵云平笑着,扛着弟弟就走。   “三郎,你慢些。”金氏连忙喊道,却已经不见他们人影。   金氏无奈摇头:“大哥大嫂和大郎都是稳当人,偏偏三郎性子这般跳脱,也不知道像了谁。”   珍珠凑趣道:“奴婢瞧着,七少爷与三少爷要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金氏头疼道:“可不是就跟一个人似的,闯祸也一起,挨打也一起。”   “三哥哥你放我下来,别老扛着我走。”赵云安挣扎道。   赵云衢见七弟难受的很,连忙伸手接过去。   赵云平却还振振有词的说:“谁让你吃得那么胖,我抱着吃力,扛着省力气。”   赵云安冷冷的瞪着他。   赵云平哈哈一笑,又说:“别生气了,我带你去看花灯。”   “去哪儿看?”赵云安也疑惑,毕竟刘氏已经命人看管门户,不许家里头的孩子再出门。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赵云平还卖关子。   赵云安哼哼了一声,抱着大哥的脖子问:“大哥哥,我们去哪儿?”   “说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怎么这么没耐心。”赵云平咋呼道,“大哥,你可不许提前告诉他。”   等到了地方,赵云安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走,咱们上楼。”赵云平笑道。   原来他们到的地方,是孟青霈所居的听雨轩。   孟青霈正靠在二楼喝酒,瞧见他们行礼,只招呼了一声:“小声些。”   赵云安来过听雨轩无数次,第一次知道这栋二楼的建筑,原来在角落处有一道隐形的梯子。   只要搬来梯子架上去,就能直接往上爬,爬到屋顶上。   听雨轩因为靠着小池塘,为了避免水汽,造的时候地基垫的高,又是永昌伯府唯一一栋二楼建筑,周围没有高屋大树,上了屋顶,视野一下子变得广阔起来。   兄弟三个肩并肩坐在屋脊上,抬眼往远处看去。   只见满街都是灯笼,到处花团锦簇,灯火摇曳,赵云安忍不住站起来往远处看。   赵云平连忙扶着他:“当心些,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知楼下传来孟青霈的声音:“摔下来也无妨,我接着。”   即使如此,赵家兄弟也不敢让弟弟摔下去试试看。   赵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远处的花灯看不太清,只依稀觉得繁华无比,但近处人家的花灯,倒是能看得见。   宫灯、老虎灯、走马灯;从制作精巧,到大俗大雅的,应有尽有。   赵云安原以为金氏已经算夸张的,但跟隔壁邻居一比,金氏那都是含蓄派。   他看得目不暇接。   赵云衢就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双目温润的递给他:“尝尝?”   赵云安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一块温热的烧饼。   “大哥专门给你买的,一路揣在怀里呢。”赵云平笑道,心底也有些羡慕,毕竟比起七弟,大哥对他可严厉多了。   不过一想到大哥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乖,赵云平打了个哆嗦,他还是不要这份疼爱更好。   “谢谢大哥。”赵云安低头咬了一口,烧饼又香又脆,里面夹着的葱肉分外可口。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说:“能给大哥哥当弟弟简直太好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当大哥哥的弟弟。”   赵云衢双目含笑,只说:“吃慢点,若是你喜欢,下次再给你买就是。”   赵云平却不依了:“就你大哥哥好,三哥哥不好吗,哼,白费我特意找了这处好地方。”   “三哥哥也好,我也想一直当三哥哥的弟弟。”赵云安立刻描补道。   赵云平这才满意了:“这才乖。”   三人坐了一会儿,小金猫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了,闻着味儿上了屋顶。   “不行,这个不能给你吃。”赵云安举起手,不让它碰自己的烧饼。   这可是自家大哥哥一路揣在怀里带回来的心意。   谁知小金猫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跳到了他膝盖上,趴着打了个哈欠。   赵云安傻眼了,一看小金猫的肚子鼓鼓的,不知道在哪儿吃的心满意足,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嘴巴,对他小心翼翼的烧饼不屑一顾。   赵云平笑道:“这猫有意思,怎么这么胖,得有十斤了吧?”   话音未落,忽然面前寒光一闪,小金猫对他亮出了爪子。   “嘘。”赵云安连忙抱住小金猫,“三哥哥,小金不喜欢别人说它胖。”   赵云平摸了摸鼻子:“脾气还挺大。”   他嘀咕道:“果然谁养的猫就像谁。”   结果下一刻,一颗花生米就砸到了他脑门上,楼下传来孟青霈的声音:“我听见了。”   看着赵云平吃亏,赵云安没有兄弟爱的偷笑了一声,又把烧饼分成了三块,一人一份刚刚好。   肩并肩坐在屋脊上,吹着冷风,吃着烧饼,看着万家灯火,这个画面一直印在了三人的脑海中,即使许多年后回忆起来,也记忆如新。   吃完了烧饼,赵云衢便道:“该下去了,吹多了冷风会头疼。”   赵云安也不是任性的孩子,今天已经看得心满意足:“那我们就下楼吧,等明年再来看。”   小金跳到了屋脊上,表示自己还要继续躺着。   谁知刚要下楼,他眼尖道:“大哥哥,街口有一群人朝着咱家来了。”   赵云平伸长脖子一看:“是京卫所的人。”   因为附近都挂着灯,将那群人的官服照得清清楚楚。   赵云衢脸色微变:“我们赶紧下楼。”   “哥,京卫所的人怎么会来永昌伯府。”赵云平心底有些不安。   赵云衢并未回答,只是交代道:“你送安儿回椒兰院……不,直接去如意园,我出去看看情况。”   “大哥哥,我们一起去。”赵云安喊道。   赵云平却一把抱起他:“别添乱,听大哥的安排。”   等赵云安到了如意园,却惊讶的发现刘氏金氏都在这边,连其他少爷姑娘都在,甚至赵骏的两个妾室也没拉下。   金氏见到儿子,连忙招手:“安儿快过来。”   “娘。”赵云安走过去,就被她搂紧了。   感受到母亲的不安,赵云安轻拍着她的后背。   赵老夫人见人齐了,才点头道:“请常大人进来说话。”   很快,外头传来动静。   赵云安好奇的看去,却见来人身穿孔雀刺绣靛蓝服,配刀,模样如文人,却又比文人多几分利落。   常大人态度极好,一进门便行礼:“下官参见郡主,娘娘金安。”   赵老夫人笑容淡了一些:“常大人不必多礼,只是不知元宵佳节,为何突然拜访。”   常大人弯着腰垂着眉,显得分外的守规矩。   他道:“京中有贵女被掳,有人瞧见说是往这边来,下官奉命搜查,还请郡主体谅。”   刘氏忍着怒气道:“常大人,这里是永昌伯府,岂是你说搜查就能搜查的。若要搜查,先带着圣人的圣旨来。”   常大人又道:“伯夫人还请息怒,此事十万火急,圣上口谕,不光是永昌伯府,附近的府邸都是要一一搜查的。”   “我就不信你们敢去搜禄亲王府。”刘氏冷笑道。   常大人却道:“不瞒伯夫人,指挥使大人亲自带人,已经前往禄亲王府。”   刘氏的脸色又是一变,她心底一阵心惊,到底是哪家贵女出事,惊动了京卫所不说,居然劳动指挥使亲自带着人,去搜查禄亲王府。   既然是贵女,就算被人掳走,为何不悄无声息的搜查,反倒是闹得沸沸扬扬。   后头这姑娘找回来,岂非也已经名节尽失?   常大人面色恭敬:“郡主娘娘,伯夫人,若有贼人潜入,贵府这么多的少爷小姐也不安全,不如让下官尽快搜查,也好安心。”   刘氏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点头道:“也好,衢儿,升儿,你们陪着常大人走一趟,不要漏了任何地方。”   “也请常大人仔仔细细的搜查,不能放过任何贼人。”   常大人点头,领着赵云衢兄弟俩出去。   赵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觉得常大人虽然坚持,但态度尚好,可见并不是故意针对。   “母亲?”刘氏心底也有些发慌。   赵老夫人看了看满屋子惊慌失措的女眷,目光落到了赵云平兄弟俩身上。   这大的跃跃欲试,小的目光镇定,倒是比那两个当娘的争气。   赵老夫人安抚道:“不必担心,既然是例行公事,咱们家配合就是。”   说得容易,但京卫所的人来搜,在场的哪儿能安心。   尤其是红姨娘林姨娘,她们俩没有经过事儿,这会儿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金氏一开始也害怕,但搂着儿子过了一会儿,反倒是缓过劲儿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那位常大人带着人回来了。   “永昌伯府内清清静静,并未藏有贼人,还请郡主和伯夫人安心。”   刘氏松了口气,又说道:“大过节的,还劳烦常大人走了一趟。”   示意丫鬟送上荷包。   常大人却并未收下,只说:“元宵佳节,竟有贼人在京城作乱,下官还得继续搜查,还请永昌伯府关紧门户,以防万一。”   说完,还看了眼窝在金氏怀中的赵云安。   两人目光一触,赵云安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孩子倒是胆大,旁边几个姑娘都吓得脸色发白,不敢看他。   无怪乎圣人下令时,还专程提过让他小心些,别惊扰了这孩子。   常大人微微一笑:“倒是下官的不是,惊扰了府中后眷,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赵云衢与赵云升送了他出门,临走之前,赵云衢问道:“常大人,家父今日轮值,却一直未回,不知大人可有消息?”   常大人意味深长的说道:“圣人如今是离不得永昌伯,赵公子不必忧心。”   等送走了人,关闭门户,赵云升看了眼大哥,忍不住道:“大哥,听他的意思,父亲是不是没事?”   “如今外头太乱,倒不好冒然派人打听,只能等父亲回来了。”   风雨欲来,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永昌伯府。 第42章 反扑   元宵刚过,永昌伯还没回来,赵云安却得开始读书。   只是他心底总念着昨晚发生的事情,读着读着,心思便不知道跑到了哪儿。   孟青霈见他如此,索性便放下了书本,招手让他到跟前来。   赵云安自知有错,低着头很是老实:“先生,对不起,是学生走神了。”   孟青霈挑了挑眉:“你关心亲大伯,何错之有。”   赵云安眼睛一亮:“先生,那我可以去门口等着大伯回家吗?”   谁知孟青霈不答反问:“等到了又如何?”   “等到了,我就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赵云安回答。   孟青霈却又问:“知道了又如何?”   赵云安愣了一下:“知道了,那我……我……”   孟青霈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才刚六岁的孩子,你知道的再多又有何用,你是大权在握能翻弄风雨,还是智慧无双能运筹帷幄?”   听完这话,赵云安顿时苦了脸。   孟青霈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脸颊:“今天先生我就给你上一堂课。”   “一个人若是无权无能,那许多事情还不如不知道,否则不但不能遇难成祥,反倒是招惹祸害,这不是热心肠,叫做帮倒忙。”   “像你这样还没断奶的小家伙,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该读书读书,该写字写字,其余外事,对于你而言不过是牵累。”   赵云安抿了抿嘴角。   如果他真的是个六岁孩子,那确实是跟先生说的一样,可他到底不是。   曾经多么想躺平,经历过后,赵云安却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   若真的躺平了,那才是人人都要踩一脚,封建社会没人权,只有站得高的才有权利。   但孟先生说的也是实话,他再担心也没用,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压根帮不上赵骏任何忙。   孟青霈见他脸色失落,笑着说道:“你才六岁,不必着急。”   “你先生我也是花了无数岁月,才懂得这个道理。”   赵云安叹了口气,又回去坐好,这一次,他倒是收了一腔心思,专心致志的读书。   孟青霈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底暗道果然是年纪小,还挺好忽悠。   没等他轻松一会儿,赵云安却忽然抬头问:“先生,若是我将来能科举入仕,难道就能为所欲为吗?”   孟青霈显然有些意外。   赵云安解释道:“学生当然不是要杀人放火,可大伯贵为永昌伯,不也处处掣肘。”   第一次,孟青霈眼底心思莫名,神情却认真起来。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学生,小小的个头,坐在专用的凳子上双腿都还能晃荡,但他所思所虑,却比许多成年人更深邃。   孟青霈眼底笑意更甚:“这就得看你站得有多高,走得有多远。”   赵云安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再一次想起禄亲王,他走得再高再远,高的过那家伙吗?   还是得试试舍得一身剐敢把郡王拉下马?   孟青霈也不知道自家小学生,脑袋里想的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还笑着鼓励道:“幸运的是,你的起点,已经比无数人都要高。”   赵云安也忍不住想,将来能站得多高,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师徒俩谈心的时候,赵骏终于离开宫廷,回到了永昌伯府。   劳累了一天一夜,赵骏并未急着回房休息,而是让人请了刘氏,一道儿来到如意园中。   “不急着说话,你先吃些好克化的汤水歇一歇,再说也不迟。”   即使心底再着急,赵老夫人也还心疼儿子。   她这么一说,刘氏也按捺住性子等着。   赵骏也没让她们久等,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就让人撤了下去。   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赵骏才幽幽开口:“圣人给大郎赐了婚。”   “什么?”刘氏惊叫一声。   赵云衢的婚事,那是刘氏心头一桩大事,他们夫妻早已说好,等赵云衢考完会试再说。   刘氏心思一转,脸色难看不已:“不会是昨晚那个……”   能劳动京卫所兴师动众的,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这姑娘都被掳走了,闹得沸沸扬扬,达官显贵家都知道了,自然影响清誉。   刘氏越想越觉得是,八成是姑娘找回来了,可清誉却没了,所以皇帝随手一指,要把人塞进永昌伯府。   赵骏跟刘氏也是几十年夫妻,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圣上指婚的,是卢家。”   没等刘氏反应,赵老夫人便回过神来,连声问道:“卢家,哪个卢家?”   赵骏长叹一口气:“还有哪个卢家,自然是卢太师卢家。”   卢太师!   刘氏脸上的愤怒担忧,很快就变成了欣喜。   与已经没落下来的刘家不同,卢太师乃是当今的老师,历经两朝盛宠不断,卢家三代同朝,可谓是十分显赫。   两者可谓小巫见大巫,刘氏也曾偷偷想看过卢家女儿,确实是各个出色。   可惜卢太师从不与权贵联姻,子女娶媳嫁女,多是书香门第。   更难得的是,卢太师是不偏不倚的保皇党,只以皇帝马首是瞻,而卢家姑娘的名声,刘氏听了都觉得眼馋。   “卢家大房嫡女已经嫁人,二房三房的嫡女却都在闺中,陛下指婚的是哪一位姑娘?”   赵骏面色却不大好:“卢家二房,户部尚书卢慈宇的嫡幼女。”   刘氏已经掩不住脸上的笑容:“多好的因缘,卢大人与官人还是多年好友,还曾戏言儿女亲家,谁知一遭成真,定能成就美好姻缘。”   相比起刘氏来,赵家母子的脸色却不轻松。   赵老夫人更是径直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帝的性子,她也略知一二,怎么可能好端端给卢家赵家指婚。   “母亲,官人,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儿吗?”刘氏疑惑道,心底暗道难不成卢家女儿就是丢失的贵女?   下一刻,却听赵骏道:“昨晚寿国公府丢了一位姑娘。”   “怎么又是他们家。”刘氏皱眉。   赵骏叹了口气:“元宵灯会拐卖孩子,自古都有,但奇怪的是寿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丢了。”   “更奇怪的是,寿国公府不想着遮掩,反倒是求到了陛   赵老夫人拧眉道:“原来是寿国公府的姑娘,怪不得昨晚京卫所敢搜到伯府来。”   “那姑娘找到了吗?”刘氏追问道。   赵骏点了点头:“找到了,最后人在禄亲王府。”   “什么?”赵老夫人与刘氏都惊讶不已。   寿国公是禄亲王的亲表弟,元宵灯会人丢了,又是捉贼,又是搜查扰民,结果闹了半天人在禄亲王府。   赵骏淡淡的扔出再一个惊雷:“这位姑娘,已成了禄亲王的妾室。”   这下连赵老夫人都掩不住惊讶之色:“这怎么可能,不说别的,他们之间还差着辈分。”   “王府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赵骏声音发冷:“但京卫所搜城之前,曾有人说看见张家女与人私会,那人很像刘大将军府的大公子。”   刘氏对京城姻亲很是熟悉,立刻回忆起来:“刘大将军家的大公子,那不就是早早与钱家女定了亲的刘大郎?”   张家,刘家,禄亲王府,宛如一个怪圈,让人不寒而栗。   赵骏冷笑道:“后宅妇人手段,张家一贯如此。”   他没告诉母亲和夫人,这位闹出事情来的姑娘,正是赏梅宴那一日,在路上巧遇赵云衢的那一位。   想必是寿国公府故技重施,谁知道这一次撞到了硬茬子,才闹得不可收拾。   赵老夫人也摇头道:“此事实在诡异,怕是有黄雀在后。”   不管是不是寿国公府见钱圩病死,钱家又被发落,看上了刘大郎这个好女婿,还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相争,总之一滩浑水。   赵骏又说道:“事情已了,陛下发作了寿国公,骂他因一庶女兴师动众,惊扰百姓,不堪为超品国公。”   “随后便连连赐婚,不只是衢儿与卢家二房嫡女,还有刘家与钱家,卢家三房嫡女与钱家大郎。”   赵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心头一紧。   “陛下这是要扶持钱家?”   钱圩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年便与刘大将军府定了亲,儿子却年幼几岁,没等定亲,钱圩便死在了漳州任上。   赵骏解释道:“钱圩曾是陛下伴读,感情深厚,又有宸妃在后宫盛宠不断,即使这些年来二皇子与大皇子争端不断,以至于陛下盛宠日减,但陛下对钱家尚且有一份感情在。”   也许是为了曾经的伴读情谊,也许是见钱圩死的太惨,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又或者是宸妃日日哭求,终于求得皇帝软了心肠。   赵骏看得分明,皇帝不一定有心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却容不得有人对钱家穷追猛打。   刘家与钱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卢家也不得不深入局中。   听完赵骏的话,刘氏心头的欢喜也散了一半。   “官人,那这赐婚到底是好是坏?”   赵老夫人却道:“金口玉言,不管是好是坏,咱家也得早早的操办起来,以免有人说永昌伯府慢待卢家。”   又看着赵骏说:“圣人心思莫测,你只管好好当差,旁的不用想,也不必想。”   赵骏点头应下。   赵云安认认真真的读了几天书,忽然从金氏口中得知,他们家大哥哥定亲了。   赵云安吓得掉了糕点:“娘,大哥哥怎么忽然就定亲了?”   “大哥哥才几岁啊,不会年纪太小吗?”   金氏笑着说:“大郎都十六了,也不小了,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都需要时间,现在才到第一步,走完怎么样也得明年了。”   “人家指不定舍不得女儿,还想着多留两年,这一等就能等到十八,刚刚好。”   赵云安抽了抽嘴角,十六,十八?在他眼里都还是孩子。   “娘,那你知道定了谁家的姑娘吗?”   金氏小声道:“是卢家的姑娘,还是圣人赐婚。”   赵云安也顾不得吃东西了,好奇的问,“圣人怎么会忽然赐婚?”   他一下子想到那日的不寻常。   金氏笑道:“圣人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即使大郎还未有功名,这也是一桩大好事儿。”   “只是可惜了,听说今年秋闱,卢大人也是考官,你大伯母说要避讳,所以你大哥哥今年没法参加春闱了,得再等三年。”   白嬷嬷在旁边笑道:“要我说能得卢家这么好的媳妇,再等三年也要得,大少爷年纪小,三年之后高中那也是少年才俊。”   “说的也是。”金氏也这么想。   永昌伯府与卢太师家联姻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开了。   恭喜的自然有,但在刘家与钱家的婚事在前,倒是让永昌伯府显得不那么扎眼。   赐婚来的突然,刘氏忙得脚不沾地,又把弟媳和女儿提溜出来帮忙。   大哥哥的婚事,赵云安自然是帮不上任何忙的,反倒是成了家里头最闲的那一个。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以往总是忙于学业的赵云衢,最近似乎也很闲的样子。   以至于赵云安奇怪的问:“大哥哥,为什么你这几日总在家?”   赵云衢有空的时候,就来听孟青霈讲课。   虽说国子监老师多,但赵云衢却觉得孟青霈说话做事,很是通透,故而也爱听他讲课。   今日见弟弟这么问,便笑着打趣道:“怎么,嫌我霸占你先生了?”   赵云安摇了摇头,笑着问:“大伯母为了定亲的事情,可忙可忙啦,大哥哥不需要忙吗?”   虽说大哥哥一贯沉稳早熟,看起来总像是比三哥大了一个辈分,但仔细看,模样分明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   赵云衢扑哧一笑,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婚姻大事儿,当新郎官的是最闲的。”   赵云安一脸无语。   赵云衢来了兴致,故意说:“你不信,再过十年就知道了。”   赵云安却说:“我可不想那么早成亲,至少要等到二十岁才考虑。”   听着弟弟的豪言壮语,赵云衢挑眉道:“这可由不得你。”   赵云安总觉得大哥哥看着脸色平淡,完全没有新郎官的喜气洋洋,凑过去低声问:“大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卢家姐姐?”   “见都没见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赵云衢淡淡道。   赵云安皱着眉头:“那我们想个办法,去偷偷看一眼未来的大嫂?”   赵云衢无奈摇头:“不合规矩,无论喜不喜欢,那都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未来的嫂子。”   他可不会在这个当头,落人口舌。   赵云安幽幽叹了口气,这不成了盲婚哑嫁,难道他将来也会这样?   赵云衢见他拧着小小的眉头,一副为他发愁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大哥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   赵云衢沉吟了一声:“今天春闱开场。”   赵云安这才猛地想起来这档子事儿,最近永昌伯府都忙着婚事,以至于连春闱都被忘记了。   主要是家里头除了赵云衢,其他孩子连童子试都还没过,他不参加了,自然无人关心。   赵云安一时有些同情,毕竟辛辛苦苦准备这么都年,好不容易要下场一试,结果因为未来老丈人家不能参加,确实是挺惨的。   赵云安连忙帮他按着肩头,一声一句的安慰。   “大哥哥还年轻,再等三年也不迟,三年之后肯定会高中状元。”   “今年天太冷了,早晨还下了雪,这要是在秋闱里头得多冷,幸亏大哥哥没参加。”   “大哥哥喜欢吃什么,我让马贵早早的准备,待会儿吃一个尽兴。”   赵云衢享受够了弟弟的慇勤,才笑着说:“我就是感叹一声,其实不参加也好。”   “不瞒七弟,之前秋闱也不过二十二名,春闱较之难上加难,我还真怕学识不足,到时候考不上,丢了面子,失了里子。”   赵云安立刻道:“我家大哥哥第一厉害,不管考上没考上,在我心底都最最厉害。”   赵云衢被他哄得笑起来:“好,有七弟这句话,大哥就安心了。”   孟青霈原本躺着休息呢,听见这话忍不住道:“这会哄人的小嘴儿,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赵云安不服气,梗着脖子道:“自然是十分真心。”   闹了这么一通,赵云衢果然不再想春闱的事情了。   赵骏也怕他放不下,与他谈过,甚至明言:“其实父亲也赞同你再等三年,有卢太师和你未来岳父指点,到时候定能一次高中。”   卢家族学不如刘家出名,可卢太师手底下的弟子,可比刘家出息多了。   光是这一层姻亲,积累下来的人脉,足以让赵云衢受之不尽。   赵云衢笑道:“父亲还不了解我,不过是一场春闱,不至于这般放不下。”   “还有小七怕我忧心,日日彩衣娱亲,这几日倒是难为他了。”   赵骏听了也笑:“安儿这孩子有孝心,也惦记着你这个哥哥,平时没白疼他。”   说笑了几句,赵云衢又说:“父亲,儿子只是觉得圣人对钱家盛宠太过,怕是会碍着大皇子的眼。”   赵骏何尝不知道,叹气道:“连卢家都被拉了进来,永昌伯府又能如何。”   赵云衢试探问道:“圣人可是有心立二皇子为太子?”   赵骏沉思片刻,还是摇头:“圣人暂时无心立太子。”   “那怕是朝堂会越发不稳。”赵云衢皱眉道。   皇帝自认还在壮年,不肯立太子,可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长大成人,入朝参政。   大皇子有太后,寿国公府,禄亲王虽未旗帜鲜明的支持,但明眼人也知道在一艘船上。   二皇子却是皇帝数十年来最为宠爱的皇子,宸妃又深得盛宠,连皇后都要退避一二。   钱圩一死,二皇子被断了左膀右臂,谁知皇帝神来一笔,三场赐婚,将卢家和永昌伯府都绑在了钱家身上。   要知道在此之前,寿国公府屡次求娶卢家的女儿,都被卢太师一口回绝。   固然卢太师依旧是一副忠君不二的姿态,可大皇子能信?   永昌伯府反倒是好了一些,毕竟隔着一层。   赵云衢微微叹气:“圣人此举,很是不妥。”   永昌伯府倒也罢了,可将保皇党的卢家与钱家扯上关系,实实在在是个昏招,这岂不是要将卢太师逼上梁山。   赵骏却说:“卢太师耳聪目明,只可惜子孙不孝。”   “赐婚之前,卢家三房已与寿国公府谈妥了婚事,要将嫡女嫁入寿国公府。”   赵云衢也是第一次知道,心底一惊。   卢太师公有三个儿子,都是嫡出,可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三个儿子也皆有不同。   老大老实木讷,好听点是个听话儿子,难听点就是个没本事没能耐的,在老太师的看顾下,如今也只坐到了五品。   老二便是赵骏好友,如今赵云衢的老丈人,户部尚书可谓位高权重,很是精明能干。   皇帝能够钦点他一个户部尚书去做考官,可见信任。   老三既没有老大的听话,又没有老二的本事,偏偏是个心比天高的,很让卢太师头疼。   今日这一招,多半是与他脱不开干系,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连卢太师也不例外。   赵骏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着安抚道:“你也不必多忧,卢太师历经两朝而不倒,自然有他的本事,这点小风小浪,他怕是不看在眼中。”   赵云衢点头笑道:“是儿子多虑了。”   赵骏看着面前颀长玉立的嫡长子,眼底也带着几分感慨:“年前我还与你母亲说,娶妻娶贤,不求门第多高,能与你相互扶持就好。”   “谁料圣人忽然赐婚,幸好卢兄与我相熟,也曾见过他家小女儿,是个样样出挑的。”   赵云衢难得有些害臊,脸颊泛红:“让父亲操心了。”   赵骏笑道:“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比安儿小了能有一半,当时我生怕养不活,你祖母还三跪九叩,求了那耄耋佩回来。”   “幸好你争气,如今都要娶妻生子了,父亲很是宽慰。”   赵云衢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骏哈哈笑道:“等卢大人从贡院出来,父亲亲自带你过去拜访。”   会试三日一场,一共也得考三场,不过卢大人作为副考官,虽然不如主考官那般担责,也得等到考卷批改结束才能出来。   赵云安也知道了,等春闱结束,大哥哥的老丈人回家,他家大伯就要拖家带口的过去拜见,指不定还能见到未来大嫂。   他顿时打起精神来等着这一日。   哪想到这边贡院的门打开,考卷还未批改,便有人敲响了登闻鼓。   顺天府的衙役上门,却要将赵云衢直接锁住带走。 第43章 局中   “赵大公子,请吧。”顺天府衙役看似客气,实则强硬。   刘氏一把抓住儿子,连声道:“这位差爷,我儿并未参加此次春闱,实在是与此事无关。”   衙役拱手道:“不敢当伯夫人这一声,此乃府尹大人亲自下令,还请伯夫人不要让小人为难。”   “那能不能宽容一段时间,等伯爷回来再论?”刘氏又道。   衙役却只说:“还需尽快到案。”   “伯夫人若是不放心,尽管派人跟着,顺天府按律办案,绝不会胡来。”   刘氏还要再说什么,赵云衢却拍了拍她后背:“母亲,儿子跟他们走就是。”   “可是……”   赵云衢安抚道:“就像母亲所说,孩儿并未参加春闱,就算春闱有舞弊发生,也与儿子无关,府尹大人派人请儿子,顶多不过问询几句。”   “诸位大人,请吧。”   赵云衢脸色平静,倒像是被人请去做客,而不是查案。   人一走,刘氏就急得团团转。   “夫人,春闱舞弊乃是杀头大案,偏卢大人深陷其中,此事还得尽快告诉伯爷才好。”   原以为卢家是一门好姻缘,哪知道这才几日,竟然就惹出这么大的祸害来。   刘氏自然也知道,可派出去的人还未有回音,永昌伯与其他文武百官,如今都被扣在了朝中。   “伯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嬷嬷也是着急:“那现在怎么办,进了顺天府指不定要遭罪,大少爷的身体哪能吃得消?”   这也是他们最担心的地方。   刘氏一咬牙:“我去求母亲。”   赵老夫人也已经知道了此事,脸色还算镇定:“你也不要太着急,先派人去顺天府上下打点,衢儿已经是举人,除非有真凭实据,否则顺天府不会对他用刑。”   刘氏听了,果然镇定了许多:“也是,来人只说要问话。”   “春闱舞弊,每一次都是腥风血雨,卢大人虽牵扯其中,但赵卢两家联姻,是陛下亲自赐婚,衢儿为了避嫌没有参加春闱,自然无人可以指摘。”   刘氏拧眉道:“母亲,正因为如此,顺天府忽然上门拿人,我心底才觉得蹊跷。”   “他们不去抓敲登闻鼓的那些考生,也不查主考官,为何要带走衢儿?”   赵老夫人摇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抓,没查。”   她心底有些不妙的预感,却又怕说出来,反倒是惹得家中生乱。   “看着家中孩子,别闹出事情,再派人去宫门口守着,等伯爷一出来,就告诉他此事。”   刘氏连忙点头:“对对对,到时候让伯爷亲自去顺天府要人,衢儿肯定就能出来了。”   拿定了主意,刘氏便忙碌起来。   等她离开,赵老夫人的脸色却沉凝起来。   张嬷嬷见她脸色不对,低声问道:“老夫人可是担心大少爷?”   赵老夫人转头看她:“我这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心底不安的很。”   张嬷嬷安慰道:“老夫人自己也说了,大少爷并未参加春闱,与卢家的亲事还是陛下赐婚,顺天府最多问询几句,肯定很快就能回来。”   “希望如此吧。”赵老夫人叹气道。   忽然,她瞧见屋内探出一个小脑袋。   赵老夫人招了招手,赵云安便走到她面前来。   赵云安抿了抿嘴角,心底止不住担心:“祖母,大哥不会有事吧?”   “安儿别怕,你大哥不会有事的。”   赵老夫人搂着他,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笑着说道:“勋贵世家,自来是要经历风风雨雨,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   “我担心大哥哥的身体。”去年秋闱,赵云衢就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养回来。   顺天府尹即使不敢用刑,可牢狱定然阴冷潮湿,身体健康的人进去一趟,出来也得大病一场,更别提赵云衢的玻璃身板儿了。   赵老夫人也担心,只能说道:“再等一等,等你大伯回来,就能去接你大哥哥回家。”   事情的发展,却远没有赵老夫人与刘氏期盼的那般顺利。   朝堂之上,此刻也因为舞弊一案吵开了。   在考生敲响登闻鼓告御状的时候,赵骏便知道事情不妙,果然,舞弊一案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蔓延。   而坐在皇位之上的皇帝,脸色却比赵骏更加难看。   春闱是重之又重的国事,随着皇帝对几位皇子的不满,越发喜欢选拔新人。   这一次春闱考官分成几派,身后分别站着几位皇子,让皇帝心生不悦,这才会横叉一笔,将卢慈宇塞进去当了个副考官。   当时皇帝真正想派遣的人,其实是卢太师,他若是成为考官,以他的辈分和地位,其余人都要退让一步。   只可惜卢太师年事已高,近年来缠绵病榻,不能成行。   皇帝不得不另选他人,这才点中了卢太师之子,如今的户部尚书卢慈宇。   卢慈宇自然也不愿意冒这个头,奈何圣旨已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贡院里,卢慈宇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做一件事,只当自己是皇帝派来监督的壁画,谁知小心谨慎之下,还是闹出这般大事儿来。   眼看朝堂吵闹不休,皇帝怒吼道:“够了!”   “既然有学子对春闱有异议,那就三司会审,查出个究竟来。”   “若有人胆大包天,污蔑考官,那就重重责罚,真有舞弊,便要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皇帝的目光落到赵骏身上:“永昌伯,此次由你统领督察。”   “陛下,此事不妥。”   “永昌伯与卢大人有旧,且是儿女亲家,其子原本是此次春闱考生,难免参与其中。”   赵骏脸色一冷:“牛大人休要污蔑,我与卢大人同朝为官,自然有旧,如此算来岂非人人都与卢大人有旧。”   “再者我儿云衢,乃是陛下赐婚,为避嫌并未参加春闱,还请陛下明鉴。”   “赵大人何必动怒,你们两家是儿女亲家,牵扯其中难免有失公允。”   赵骏冷笑道:“我自清白,岂容你任意污蔑。”   “陛下,即使赵大人自问清白,可两家为姻亲,落到天下人眼中难免非议。”   皇帝眼神越发冰冷:“哦,那依牛爱卿所言,何人可堪重任?”   牛大人下意识道:“此人合该位高权重,在文人中极为名望,才能压得住此次舞弊大案。”   他说完,还得意的朝着禄亲王看去。   却见禄亲王眉头紧锁,低头咳嗽,脸上并无半点喜色。   牛大人心底咯登一下。   下一刻,便听皇帝冷笑道:“难为牛爱卿竟是想出让卢太师审问亲子的好办法。”   牛大人脸色一变:“陛下,臣并不是……”   “咳咳咳。”禄亲王连声咳嗽,开口道,“陛下,不如挑选一位德高望重,却又与此次春闱毫不相干的大人,来主审此案。”   “皇弟有何人选?”皇帝脸色明灭不定。   禄亲王淡淡笑道:“臣弟以为,王首辅就很合适。”   话音一落,王首辅脸色一沉。   他原本坐山观虎斗,谁知这老虎忽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来。   明眼人都知道,此次舞弊案大有官司,一个闹不好就得沾得一身腥。   而且王家背后站着一位王皇后,对太后一脉向来不对付,禄亲王为何忽然选了他?   王首辅心思一转,朝堂上这么多人,怕是有大半都认为大皇子肯定参与其中。   禄亲王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此次春闱舞弊,竟是与禄亲王与太后无关?   没等王首辅想明白,皇帝却已经做了决断。   “王爱卿确实合适。”   “王大人,此次还需彻查到底,春闱大事,到底是谁在祸国殃民。”   赵骏沉着脸走出宫廷,便瞧见了守在门口的下人。   “发生了何事?”   等听见大儿子居然被顺天府带走,赵骏心底便是一跳。   昨天才发生考生大喊舞弊,闹到敲登闻鼓的地步,今晨朝上还未有决断,顺天府尹怎么敢拿人?   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赵骏当机立断:“走,去顺天府。”   永昌伯府内,赵云安一直陪着赵老夫人,左等右等,也不见大伯回来。   倒是常松回来了一趟,得知赵骏下朝之后,直接就去了顺天府。   刘氏听了心底一松:“伯爷定能带着衢儿一块儿回来。”   赵老夫人眉头未松,心底没那么乐观。   果然,静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赵骏才终于回到永昌伯府,身后却不见赵云衢。   “官人,衢儿呢,为何没有一道儿回来?”刘氏忙问。   赵骏叹了口气:“衢儿已被带到了大理寺。”   “什么?”刘氏惊叫道。   赵云安也是一惊,原本只说顺天府尹要问话,怎么人去了,却被带到了大理寺?   赵老夫人抓着孙儿的手,连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春闱舞弊,与衢儿何干?”   赵骏冷声道:“学子中有人交代,说衢儿从卢大人处得到了考题,从而泄露给了身边交好的几位同窗。”   “这怎么可能,衢儿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刘氏叫道。   赵骏自然也觉得儿子不可能那么傻,而且卢慈宇压根不可能泄露考题,可现在偏偏有人证在,倒成了百口莫辩。   “一定是那几个同窗嫉妒衢儿,挨不住刑罚故意陷害。”刘氏喊道。   赵骏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我也相信衢儿是无辜的,可舞弊一案牵连甚大,圣人已下令三司会审,由王首辅来统领。”   赵老夫人立刻道:“竟是王首辅。”   赵骏又道:“我前往大理寺上下打点,但未能见到衢儿。”   明面上的,是大理寺卿怕担责,不允许他进去见赵云衢。   可暗地里,大理寺那就是禄亲王的地盘,让赵骏不得不分外忧心。   更让他头疼不已的是儿子的几位同窗,那可都是国子监的学生,能进国子监的,自然都是官宦子弟,如今却都深陷其中,还诬告赵云衢。   这背后又是谁在指使,目的为何?   赵骏想来想去,只想到了卢家,也许背后之人的目的并不是永昌伯府,而是卢家,只是因为联姻一时,赵云衢成了对方想撕开的一道口子,遭受了无妄之灾。   刘氏听永昌伯都未能见到赵云衢,顿时心慌意乱:“伯爷,这可怎么办,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衢儿会不会被严刑拷打,他哪里吃得住这个苦头。”   赵骏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此次怕是难了。”   赵云衢身上有功名,顺天府尹并不会用刑,可到了大理寺却不一定了。   尤其是在有人诬告的情况下,赵云衢的处境绝不会太好。   更可怕的是,卢慈宇也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为了查清真相,这对翁婿同命相连。   刘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伯爷,能不能求陛下网开一面,衢儿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啊,此次只能是被卢家牵连了。”   “住口。”赵骏冷声喝道。   刘氏被吓得一愣。   赵老夫人心知她是担心儿子,这才口无遮拦,解释道:“越是艰难关头,越要风雨同舟,否则自家人闹了起来,便让人有可趁之机。”   刘氏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   赵骏叹气道:“我这就进宫请陛下开恩。”   可他心底却明白,这样的舞弊大事儿,又有人证证词,赵云衢一时半会儿绝难脱身。   没等赵骏出门,赵云安追上去:“大伯,我要一起去。”   赵骏摸了摸他的头:“安儿,你乖乖待在家里,衢儿不会有事的。”   “大伯,我能帮上忙的。”   赵云安怕他以为自己任性,急急忙忙的掏出那块五福捧寿的玄玉配。   那是周岁宴上,皇帝送给他的。   赵云安高举着玄玉,道:“陛下说给我一句金口玉言,如果陛下不答应大伯求情,那我就用了这句金口玉言。”   赵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道:“安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圣人的一个承诺,可胜过世界上大多价值连城的宝物。   赵云安却说:“我只知道不如大哥哥重要。”   “大伯,你就带我一起进宫吧,我保证乖乖听话不捣乱。”   赵云安抱住他的大腿:“我知道大哥哥出了大事儿,金口玉言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用吗?”   他不是真正的孩子,对皇帝这句承诺的含金量心知肚明,但还是想去试一试。   赵骏见他眼神坚定,死死的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放,心底感念他们兄弟情深,略作思索,到底是将他一起带上了。   宫廷之中,皇帝也早早得到了消息。   他眉头一皱:“赵云衢也牵扯其中,哼,朕插手春闱,到底是碍着谁的眼。”   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噤若寒蝉。   皇帝只觉得额头一阵阵疼,心底怀疑着一个个对象。   是太后大皇子,还是他的好皇弟,亦或者是那心思越来越大的二皇子,更甚者剩下的两个小的也参与了进来。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卢家忠君不二,他们便要合起伙来拉下马!”   春闱科考,原本正是朝廷选拔人才的时候,如今却成了他们排除异己的手段。   “陛下,永昌伯求见。”   皇帝一听,便知道他为何而来。   “不见。”   赵云衢是不是冤枉,皇帝心知肚明,可他自己的儿子都乱成一团,哪有功夫去管别人的儿子。   不过是吃几日苦头,谁让他交友不慎,让人抓住了把柄。   马原原本该退下,但却躬身未走。   皇帝皱眉怒道:“怎么,你也有话说?”   马原连忙跪下请罪:“陛下,永昌伯身边还有一人。”   “哦,他带着□□一道儿来了?”   “并非是□□郡主,是——赵七小公子。”   皇帝脸色微微一沉。   半晌,皇帝沉吟道:“带那孩子进来让朕看看。”   马原这才退了出去,皇帝只说见孩子,那永昌伯自然没法一起进来。   赵骏心底不安,只得塞了荷包给马原,低声道:“侄儿年幼,还请公公照顾一二。”   马原笑道:“伯爷放心,陛下一贯是喜爱赵七郎的。”   赵骏哪里能放心的下,陛下的喜欢虚无缥缈,万一赵云安说错话触怒了皇帝,难道陛下会因为这几分喜欢就宽容?   一时之间,赵骏倒是后悔起来。   赵云安却镇定不已,临走前还抬头道:“大伯放心。”   赵骏一点都不放心。   马原带着孩子一路往殿内走,见赵云安小小的年纪,却分外的乖顺镇定,心底也是一阵叹息。   “小公子,陛下就在里头,进门要先行礼。”   “多谢公公提醒。”赵云安似模似样的道了谢。   除了襁褓那一次,这是赵云安第一次进宫,往年的宫宴,赵骏能不带他,自然是都不带,免得入了有心人的眼。   再一次进宫,赵云安只觉得宫殿分外的大,门槛儿分外的高,地面分外的冷。   皇帝只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赵云安笨手笨脚的进来,生疏无比的行礼。   这孩子分明是让赵家养得娇惯,玉雪可爱,脸颊也依旧是嫩生生,胖乎乎的显得娇憨。   瞧着他的动作,皇帝心底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一些。   “起来吧,永昌伯带你进宫,可嘱咐了什么?”皇帝开口问道。   赵云安知道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多疑多虑,他若是说没有,皇帝才不会相信。   “大伯说安儿要乖乖听话,不能胡闹,不能惹得陛下生气。”   皇帝冷哼一声:“就这些?”   “难道你们叔侄俩进宫,不是为了赵大郎一事?”   赵云安抬头看着他:“是为了大哥哥。”   “陛下,你能下令,让我大哥哥现在回家吗?”   此话一出,旁边的马原都吓得为这位小公子掬一把汗。   皇帝眯起眼睛来:“大胆!”   赵云安一听,立刻噗通一声,清脆的跪在了地面上。   皇帝冷哼道:“这就是永昌伯教你的,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云安连忙摇头,眼底有些慌乱的神情:“不是大伯教我的,是我自己想的。”   皇帝心想也是,就算永昌伯想利用他对这孩子的喜欢,也不敢这么教他触怒君威。   再看小孩儿被吓得眼眶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的惹人心疼,皇帝幽幽叹了口气。   “起来吧,朕不是生你的气,跪着做什么。”   赵云安心底呵呵,但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立刻麻溜的爬了起来。   皇帝一看,又觉得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孩子,让他起来就真的起来,半点心思都不多想。   他膝下那几个皇子,别说六岁,三四岁都早早会看人脸色了。   可偏偏如此,皇帝心底又多了几分喜欢。   谁会不喜欢长相可爱,心思单纯的真孩子呢。   “到朕跟前来。”   赵云安看着他那招呼猫狗的手势,乖乖的走过去。   皇帝低头看了看他,又说:“没瘦,看着似乎还胖了些。”   赵云安露出个笑容,说:“是过年的时候吃得多,三哥哥说我像是一只小猪,总也吃不饱,什么都爱吃。”   皇帝一听,笑着问:“除夕赏你的栗子糕可吃到了?”   “吃到了,可香啦。”赵云安又道,“送过来的时候凉了,我就在火上烤了烤,味道特别好,哥哥姐姐们都想吃,我都不舍得,只给他们分了半块。”   皇帝终于被哄笑了:“到底是小孩子,一块栗子糕都舍不得,马原,让人多准备一些,等安儿出宫的时候给他带上。”   “是。”马原心底咋舌,暗道陛下与这赵七公子确实是投缘,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居然就被逗笑了,方才还吓人的很。   皇帝随口吩咐了一句,这才又看向赵云安:“栗子糕你都舍不得,那你可知道,朕的承诺价值千金,一旦用掉了,可再也没有了。”   赵云安使劲点头。   皇帝又道:“既然知道,那你还要用?”   赵云安却说:“可我想大哥哥回家,大哥哥不在,就没有人陪我读书写字,大哥哥对我可好啦,元宵灯会的时候,娘不放心让我出门,大哥哥就提前回来,带着我到楼顶看花灯。”   “陛下,您见过跑马灯吗,那灯笼特别好看,还会自己走,能变着花样来呢。”   元宵灯会?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是一沉。   赵云安再接再厉道:“所以我想让大哥哥回来,我知道陛下是金口玉言,特别特别厉害,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陛下能不能帮我让大哥哥回家。”   “陛下,您能帮帮我吗?” 第44章 暗手   赵云安长得好,其中长得最好的,就是他的一双眼睛。   当他仰着头,用清澈无比的眼睛盯着看,眼底是明晃晃的期盼时,少有人能拒绝。   皇帝心底一叹,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干净却又通透明亮的眼神了。   前朝那些人,后宫那些,看他的时候无一例外,都带着让人厌恶的贪婪。   可惜,他注定要让这孩子失望了。   皇帝忽然弯腰,伸手将他到了腿上:“安儿,朕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赵云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陛下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   皇帝听着这孩子气的话,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却又收敛了神色,是啊,他是皇帝,可从登基至今却处处受到掣肘。   太后的养育之恩、朝臣的从龙之功,皇帝的职责压在他头上,总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更可恨的是,他一心为民,偏有人兴风作浪。   眼底的笑意淡去,皇帝叹气道:“等你长大,便能懂朕了。”   他眼底甚至带着几分慈爱,笑着说道:“人生在世不称意,就连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不过既然安儿念着赵大郎,朕网开一面也无妨。”   赵云安先是高兴,随后心底觉得奇怪,他要不是个胎穿,八成要信了外头的传言,以为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了。   毕竟皇帝对他确实分外宽容,甚至有一种没由来的喜欢。   赵云安没有深想,反倒是靠在皇帝身上问:“陛下,那我大哥哥能回家了吗?”   “国法大于人情,赵大郎牵扯进舞弊案,暂时无法回家,不过让你们叔侄探望一二也无妨。”皇帝道。   赵云安心底不是很满意,还想要开口。   皇帝却已经叹了口气,将他放了下来:“朕允你的事情还在,等你再大一些,可得知道珍惜。”   赵云安听了这话,就知道皇帝不会再改口了。   果然,皇帝面露倦色,很快便让马原送他出宫,附带的还有一大盒子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赵骏等在殿外,心急如焚,既担心大儿子的安危,又发愁小侄子的安全。   虽说赵云安从小聪慧过人,可毕竟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这般凶险的事情,到底不该让他参与进来。   君心难测,他不该去碰这个运气。   正当赵骏坐立难安,恨不得闯宫的时候,忽然看见马原带着赵云安过来了。   一看马原提着点心盒子,赵骏的心先稳定了一半。   “多谢马公公照顾我这侄儿,给公公添麻烦了。”赵骏对孩子对视一眼,感谢道。   马原含笑道:“难得赵七公子进宫,让陛下也展了欢颜,这是咱家该做的。”   “永昌伯大人,陛下应允了小公子的请求,你等可前往大理寺探监,这盒是栗子糕,陛下知道小公子爱吃,特令御膳房多做了一些。”   “陛下隆恩,臣铭记在心。”   赵骏一手拎着点心盒子,一手拉着小侄儿,终于离开了宫廷。   上了永昌伯府的马车,赵骏才忍不住问:“安儿,入宫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一一道来。”   赵云安自然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言语举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大伯父。   赵骏听完,看着侄儿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大伯,怎么了?侄儿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赵云安知道自己不是土著,对皇权总缺少几分敬畏,即使知道对面是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可依旧不会诚惶诚恐。   赵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安儿,你实在是大胆。”   “不过倒也算歪打正着。”   若是他求见陛下,说了那番话,陛下肯定会想很多,可赵云安勉强还算个孩子,尤其是长着一张肉嘟嘟的圆脸蛋,分外显小。   赵骏心底也觉得奇怪,陛下为何对赵云安另眼相看。   但是再一想,自家小侄儿玉雪可爱,最难得乖巧听话,分外的贴心,是个人都会喜欢。   赵云安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伯,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去看大哥哥吧。”   赵云衢已经被带走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到苦头。   赵骏却摇头道:“先回府准备一番。”   永昌伯府内,刘氏早已做好了两全准备,她心底其实也知道,科举舞弊这般的大事儿,不可能求求情就把人放出来。   赵骏回来一说,刘氏忙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赵骏亲自翻看了一遍,刘氏准备的棉被都用上了普通的棉布,其余用品也并不值钱,却十分顶用,便知道她花了心思。   “另外还准备了不少碎银子和小面额的银票,到时候偷偷塞给衢儿,在里头也不会有人为难他。”   赵骏面露暖意:“夫人准备的很妥帖,走吧,我们一起去看衢儿。”   “爹,娘,我也想去。”赵云平喊道。   自从赵云衢被带走,他也是食不下咽,恨不得闯进大理寺去,只能这么在家等消息的日子,他哪里受得了。   “我也要去。”赵月瑶也跟着喊道。   刘氏瞪了他们一眼:“别添乱,大理寺是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吗。”   赵骏也道:“你们在家陪着祖母,父亲会告诉大郎,你们在家很是牵挂他。”   最后到底只带了赵云安,因为皇帝亲自开了口,允许他们叔侄俩探监,以防万一,赵骏自然不会把他拉下。   马车上,刘氏搂住侄儿,连声说道:“这次多亏了我家安儿,伯母替你大哥说声谢谢。”   “伯母,我也担心大哥哥,希望大哥哥尽早回家。”赵云安道。   刘氏心底一暖,暗道这孩子平时没白疼,是个知道感恩有良心的。   等永昌伯府的马车到了大理寺,果然没有被为难。   “大人,陛下口谕允许探视,不过带进去的东西还需仔细搜查。”   赵骏点头让开:“辛苦各位了。”   刘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便悄摸的将银子塞进他们的袖口中。   见官差们都收下,刘氏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大理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可把她吓坏了。   等踏进牢房,看见儿子的那一刻,刘氏还是没忍住,眼泪梭梭往下落。   “衢儿。”   “大哥哥。”   正靠坐在稻草上的赵云衢听见声音,眼底有意外有惊喜。   “爹,娘,安儿。”   赵云安站在牢房之外,见赵云衢脸色尚好,衣裳整洁,身上并没有受刑的痕迹,心底就是一松,没受刑就好。   官差已经打开牢房。   “永昌伯大人,探视规矩不得超过一盏茶时间,还请诸位长话短说。”   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打点,一家人才好进去说话。   赵云衢还有心思安抚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在狱中并未吃苦。”   刘氏哭道:“都进了大狱,衣服上都是草杆子,你还说未曾吃苦。”   比起顺天府,大理寺关押的多位朝廷官员,或者官宦子弟,所以牢房也没那么破落,至少不是老鼠蚂蚁到处可见。   但牢房毕竟是牢房,这么冷的天,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还得靠稻草保温。   “好了,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你将带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免得来不及。”赵骏开口道。   刘氏擦了擦眼泪,亲手撤去床上的稻草,将自家带来的被子压上去。   正因为要在牢房里用,她带来的器具只求实在,绝不华贵,不然这东西好不容易送进来,却不一定能用到赵云衢身上。   赵骏见到儿子,心底一颗大石头也落下:“陛下下令三司会审,由王首辅做主,他为人清正,应不会有所偏移。”   赵云衢听了也一愣:“竟是王首辅来断案。”   “还是禄亲王提议。”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不成斗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和皇后,竟然在这时候握手言和了?   但仔细一想,又不可能。   大皇子的亲生母亲是张家人,她还活得好好的,皇后跟谁合作,也不可能跟太后合作。   赵云衢又道:“顺天府尹拿人的时候兴师动众,实则对儿子十分客气。”   “到了大理寺之后,儿子还未上过公堂。”   赵骏皱了皱眉,只觉得蹊跷无比。   若是想通过赵云衢来污蔑卢家,那就该快刀斩乱麻,先严刑逼供要到证词才对。   可偏偏看样子,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伸手的人太多,水浑了,一时竟是看不清根脚。”   赵云衢道:“虽有人诬告,但孩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在春闱之前,孩儿与卢大人没有私交,更谈不上泄题,他们空口白牙,没有真凭实据。”   赵骏点头道:“希望到时候上了公堂,双方对峙,自然水落石出。”   两人交换了信息,赵云衢才看向小弟弟:“爹,你怎么把安儿也带进来了?”   牢房里头阴冷潮湿,可不适合孩子进来,赵云衢还怕吓到了弟弟。   赵骏叹了口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赵云衢一愣,心底满是感动,他弯下腰搂住弟弟:“辛苦安儿了,哥哥多谢安儿。”   赵云安摇了摇头,拍着他的后背说:“只要大哥哥没事就好。”   “只是为了我,反倒是浪费了圣人的金口玉言。”赵云衢可惜道。   赵云安却笑道:“陛下说了,这次不算。”   “大哥哥,安儿看着陛下的意思,肯定也是相信哥哥的,指不定明天大哥哥就能回家啦。”   赵云衢心底一片熨烫,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赵云安一脸无奈,但还是没躲开,反倒是鼓起脸颊让他捏的更舒服一点。   赵骏见儿子一切都好,才又问道:“你可见到了卢大人?”   “与舞弊一案相关的人员都分开关押,卢大人应该在最里面的牢房。”赵云衢解释道。   赵骏往里头看了一眼,但大理寺这边的规矩极为严格,他想顺道探视卢大人绝无可能。   “父亲,你不该让安儿来的。”赵云衢又说道。   赵骏心知他说的不是这里,而是将年幼的赵云安牵扯其中,甚至进宫一事,可能会让皇帝心生厌弃。   赵云安也听懂了,连忙喊道:“大哥哥,我们是兄弟,是我想帮忙才求大伯答应的。”   “是我的不是,反倒是让安儿为哥哥操心。”赵云衢叹气道。   赵云安连连摇头:“这怎么能怪大哥哥。”   此次科举舞弊,明摆着就是几位皇子争权夺利,赵云衢不过是糟了无妄之灾。   一盏茶的时间一闪而过,刘氏只觉得东西都没收拾好,官差便来催了。   刘氏只得将碎银和银票都偷偷塞给儿子:“该花的时候就得花,家里头不缺银子,只要你平安回来。”   感受到父母兄弟的亲情,赵云衢郑重的点了点头。   官差催促再三,赵家人再依依不舍,也只得先行离开。   目送着亲人背影,赵云衢脸上的轻松落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牢狱深处,脸色沉凝。   王首辅出马,原以为科举舞弊一案会迅速了结,谁知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越发扑朔迷离。   告发此次舞弊的,乃是一位江南学子,据他所言,是在考场内发觉隔壁的考生携带小抄,竟然提前知道了考题。   顺天府尹依言搜查,竟然在此次考卷之中,发现了四份一模一样的考卷。   其中一位考生便是赵云衢的同窗,不知为何一口咬定,就是从赵云衢买到了考题,花费一万两白银,再找人代笔写下了这张卷子。   后来,这位考生囊中羞涩,便将考题分别以一千两的价格,卖给了其他三人。   王首辅拿到案卷就觉得可笑,赵云衢自己不参与春闱,卢慈宇就算为了女婿前程,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泄题。   就算是泄题了,赵云衢可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子,□□郡主的嫡长孙,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万两白银就做这掉脑袋的事情?   再次,有人用一万两买到了考题,不想着自己用,反倒是卖给了其他人,还是连着答案一起卖。   卖完自己,自己居然还用这份答案去参考,那不是提着灯笼找死。   偏偏处处说不通,处处都有蹊跷,却找不出真凭实据来。   王首辅心底认定有人构陷赵云衢,目的便是他背后的卢慈宇,当下提人上来,当场对峙。   果然,在王首辅与赵云衢的步步紧逼下,那位同窗破绽百出。   银票没有标记,说不出具体钱庄。   地点模糊,时间模糊,尤其是赵云衢秋闱之后重病在床,那段时间一直没出永昌伯府大门,更是极为可疑。   一步步彻查下来,赵家给的都是真凭实据,同窗却只靠空口白牙。   王首辅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查到其余三位考生确实是从同窗手中买到考卷,并且无一例外,都有银票为证。   据他们的供词,最早购买到考题的那人,将时间记得清清楚楚,那时赵云衢还在永昌伯府养病,亦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绝对没有时间。   至此,赵云衢的罪名已被打消。   可不是赵云衢与卢慈宇,考题总不会自己跑到考生的手中,自然另有泄题之人。   王首辅不得不对同窗严刑拷打,又从知道考题的考官中下手严查。   没等王首辅再彻查下去,那位同窗忽然审死狱中,引得案件越发扑朔。   次日,二皇子当庭爆出,此事乃大皇子所指使,意为构陷朝廷重臣,谋夺太子之位。   大皇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反咬一口,说二皇子故意污蔑,事实真相乃二皇子对钱圩之死心怀不满,所以设下陷阱。   两位皇子差点当庭打了起来,闹得极为难看。   皇帝气得扔了奏折,下令两位皇子禁闭思过。   随后又召见王首辅:“查了半个月,你就查到这些东西?”   王首辅连忙请罪:“请陛下恕罪,因关键案犯死在狱中,实在是……”   皇帝冷笑连连:“别跟朕来这套,你就告诉朕,到底是朕的哪位好儿子这么大手笔。”   “这——”王首辅面露为难。   皇帝冷静下来,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朕那位好皇弟可有插手?”   “尚未发现禄亲王插手此事。”王首辅回答。   刚说完这话,王首辅心底就是咯登一下,心底一缩。   果然,他眼睛余光瞧见皇帝的脸色变了,曾经对王家信任不已的皇帝,因为此次禄亲王推荐,对他生了疑心。   王首辅心底暗暗叫苦,他也不知道禄亲王为什么将位置让给他。   皇帝沉声道:“禄亲王在大理寺多年,即使卸任,想必也有些香火情吧。”   当年信任这位皇弟的时候,将重要的位置给他,皇帝只觉得放心。   可这些年兄弟俩生出嫌隙,曾经禄亲王有多得人缘,现在皇帝便有多忌惮。   王首辅头皮发麻,不得不据实以告:“三司会审,臣只负责监督,三位大人亲自到场审案。”   皇帝敲打着桌面,显然对这个答案极为不满。   “卢太师可有打听?”   “卢家家门紧闭,听说卢太师重病不起,无一人前往大理寺打听。”   皇帝又是皱眉。   王首辅毕竟是老臣,很快又道:“不过会审多日,确实是找到一些证据。”   他躬身呈上折子。   皇帝接过去,打开一目十行,越看却越觉得心惊肉跳。   他早猜到老大老二参与其中,相互构陷,只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可没想到老四小小年纪,居然也掺了一脚。   “好好好,都是朕的好儿子,大魏的好皇子!”   王首辅只能跪下请罪。   正因为事关三位皇子,又偏偏都是隔靴搔痒,拿不到真凭实据,他才会如此为难。   “伪装证据,构陷兄弟,污蔑朝臣,卖官鬻爵,视朝廷大事如儿戏,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王首辅恨不得自己隐身。   若是别人,这样的罪名足够死十次。   可偏偏这一次,皇帝膝下四位皇子,倒是有三位都参与其中。   “法不责众,他们是不是打着这般主意,所以才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皇帝怒吼一声:“来人,将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叫来,朕倒是要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让朕退位让贤!”   “陛下息怒。”   马原吓得也跪了下来,早些年皇帝盛宠二皇子,这些年因为二皇子屡屡犯错,盛宠有失,反倒是四皇子更得皇帝青眼。   可谁想到,这三位皇子一起戳了皇帝的肺管子。   王首辅不得不开口:“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整个人跌坐下来,脑仁再次一抽一抽的生疼,口中弥漫着血腥味,让这位帝皇越发的愤怒。   三位皇子插手科举,其中自然也有他放任的功劳,可皇帝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只觉得这三个儿子人大了,心也太大了。   朕还没死,他们便已经等不及了。   冷静下来后,皇帝愤怒散去,又有几分心凉:“王爱卿,朕是否做错了。”   “若是早早定下太子,也许诸位皇儿便不会多生争端。”   王首辅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定了太子,争端怕是只会更多。   除非皇帝退位,定下新君,不然皇子们长大了,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再者,皇帝早些年一直撑着不立太子,还不是因为行平衡之道。   见王首辅只低头不说话,皇帝幽幽叹了口气:“朕知道,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朝中文武百官多有非议,可朕实在是……”   “中宫无子,大皇子年长,却无容人之量,张家已经出了一位太后,绝不能再出第二个。”   “老二……钱圩若是还活着,倒是能扶持一二,可惜他运气不好,竟死在了漳州。”   “老三……不提也罢。”   “倒是老四还算聪慧,只是以前瞧着有孝心,私底下心却也大了。”   王首辅额头冒出冷汗来,不知皇帝为何忽然跟他掏心掏肺的说出这些话来。   太子之争,他们王家向来是独善其身,不参与的。   下一刻,皇帝幽幽的声音传来:“王爱卿,不如让皇后从中选一子,充作嫡子,你道如何?”   王首辅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只觉得阴影中的皇帝,如同一个怪物。   殿内落地有声,半晌,皇帝忽然道:“罢了,退下吧。”   “去,传永昌伯觐见。” 第45章 归来   赵云衢还未回来,赵骏又被传召进宫。   永昌伯府人心惶惶,幸亏赵老夫人沉得住气,刘氏在见过儿子,确定赵云衢暂时无恙后,也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来。   椒兰院内,金氏在白嬷嬷的教导下,如今也非吴下阿蒙,很是敲打了一番碎嘴的下人。   “总算是清净了。”料理完这一切,金氏才微微松了口气。   白嬷嬷说道:“夫人如今料理家事,比伯夫人也差不离了。”   金氏摇头笑道:“我比嫂子可差远了,幸亏就一个小院子,管的人多了,我总觉得心烦。”   永昌伯府也已经传承几代人,伯府里头家生子不少,这些人与伯府一荣俱荣,又有每年从外头采买进来的,自然错综复杂。   其中有忠心的,便也有满肚子小心思的,金氏以前不懂,这些年却看得明白。   正因为看得明白,金氏偶尔便觉得心凉。   相处多年,白嬷嬷很知道金氏的性子,笑着说:“伯夫人可是从娘肚子就开始学管家的本事,便是整个京城,也少有人能比的。”   之前她只为了去世的二郎而来,相处的时间久了,金氏待她尊重如乳母,白嬷嬷也渐渐将她当成了女儿看待。   金氏幽幽叹了口气:“哎,外人只看永昌伯府锦绣风光,又哪里知道其中艰难。”   “我也盼着大郎早日平安归来,不然……”   白嬷嬷安慰道:“伯爷和伯夫人坐得稳稳当当,可见大少爷绝不会有事。”   正巧这时候,外头传来赵云安与棉花玩耍的声音。   一会儿功夫,赵云安便进来行礼,棉花一直绕着他转圈,尾巴飞舞的像一只蝴蝶。   赵云安请安的动作,都被棉花撞得摇摇晃晃,他只得一脸无奈的抱住小狗,一道儿行礼。   金氏被逗得不行,忍着笑说:“不是说今日休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赵云安便道:“儿子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去听雨轩看看书。”   金氏听他是要去看书,顿时不阻止了,又说:“原本打算过了年,就让你搬到外院去住,只是今年事情多耽误了,等搬了院子有了自己的书房,也方便许多。”   “到时候我还是天天来椒兰院看娘。”赵云安笑道。   金氏笑着结果一直缠着儿子不放的棉花:“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留棉花陪我就是。”   赵云安好不容易脱身,赶紧转身就走,生怕棉花继续跟上来。   “棉花,等我回来再陪你玩。”   他要是去别的院子倒也罢了,可他要去听雨轩,棉花要是跟了去,那可得脱一层皮。   毕竟上次棉花偷偷跟着,结果还没到听雨轩呢,就被从天而降的小金猫一阵抓挠,吓得狗子撒腿就跑。   棉花也是记吃不记打,每次都还想要跟着。   金氏瞧着儿子一溜烟儿消失的踪影,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会儿像个大人,一会儿又还是孩子。”   “七少爷还小呢。”   “人小鬼大。”金氏叹气道。   白嬷嬷笑道:“七少爷擅自带着玉佩进宫,老身还以为夫人会生气。”   金氏摸了摸棉花的耳朵:“生哪门子气,我虽出身商户,却也知道一门兄弟,同气连枝,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赵云安一路到了听雨轩,带着一身狗味儿的他,自然又是被小金猫一阵嫌弃。   好不容易哄好了小金猫,赵云安一边看书,心思却都在孟青霈身上。   孟青霈捏起一颗花生米扔过去:“好好看书。”   赵云安索性放下书本,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孟青霈身边,慇勤的帮他捏腿:“先生,舒不舒服?”   孟青霈挑了挑眉,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再用力点。”   赵云安二话不说,继续使劲,一边努力一边又问:“先生,舞弊案至今已经半个月了,情况到底如何了?”   孟青霈嗤笑道:“问我做什么,我一个白丁俗客,哪儿知道朝廷大事儿。”   赵云安动作一顿:“先生,你不老实。”   “如果您不知道,大伯老是找您说话做什么?难不成光问我课业了?”   别人不知道,但赵云安却敏锐的察觉到,赵骏对待孟青霈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侄子的一位先生。   赵云安思索许久,觉得赵骏的态度,倒像是养了一位谋士。   孟青霈没回答,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赵云安托着下巴:“我觉得陛下还是很信任大伯的,似乎要重用他。”   要不是儿子牵扯到舞弊案件中,皇帝何必在这个当头屡屡传召,不合理。   “还不算笨。”   赵云安追问道:“那大哥哥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孟青霈笑着说道:“其实陛下赐婚也不全是坏处,若不是赐婚时机巧合,赵大郎绝不会放弃此次春闱,指不定已经跟那群考生一般受刑了。”   “可若是没有赐婚,赵家与卢家不相干,也许他压根不会受到牵连。”   “所以说,这世上的事情,都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话让赵云安一愣。   难不成没有赐婚,这次的春闱也会出问题?   春闱事关重大,礼部去年便早早的准备起来,除了卢慈宇大人之外,其余考官都是早早定下来的。   孟青霈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孩子别想那么多,不然长不高。”   赵云安走回去继续看书,哼哼道:“又让我想,又让我别想太多,做人真难。”   孟青霈的话很快成真。   几日之后,被关押了半个多月的赵云衢,终于被放了回来。   舞弊大案,一开始闹得沸沸扬扬,半个月来各方势力更是纠缠不休,一批批的人被送进大理寺,赵云衢竟成了第一个离开的。   跨过火盆,洗漱干净,赵云衢这才来如意园请安。   “让祖母担心了,是孙儿的不是。”   赵老夫人哪里舍得怪他,只拉着他说:“瘦了瘦了,可见是受了罪,只要你好好的,祖母就安心了。”   赵云衢看着确实是瘦了一些,因为不见天日,没有血色,皮肤带着几分惨白。   “幸而父亲母亲打点的好,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未为难孙儿。”   “倒是因为孙儿,害得家中长辈担心,耗费了不少钱财。”   撒出去的银子银票起到了实实在在的作用,否则就算不受刑,在大理寺走一朝也别想全首全尾的出来。   刘氏含泪道:“只要平平安安,这银子就花得值当。”   “正是如此。”赵老夫人拍着他的手背道,“快别说这些话,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养身体,别的都不怕。”   安抚了长辈,赵云衢又看了看几个弟妹,笑着说道:“让你们也担心了,大哥回家了。”   难得赵云升也有几分动容,赵云平红了眼眶,强做镇定:“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管不住小七捣蛋了。”   “三哥哥光说我,你才喜欢捣蛋。”赵云安大声说道,眼底都带着高兴。   相比起哥哥弟弟,女儿们却都忍不住掉眼泪。   赵月瑶搂住大哥就哭:“大哥哥,我好想你。”   刘氏忙道:“今天是好日子,可不能掉眼泪。”   赵月瑶赶紧手忙脚乱的擦干净泪珠子。   赵云衢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是大哥哥不好,让妹妹伤心了。”   “才不是,是我爱哭。”赵月瑶急忙道。   一番诉衷肠,永昌伯府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弛下来。   因为舞弊案引起的风暴,却还在朝堂上持续发酵。   一直到半个月后,以主考官抄家发配,其余牵扯其中的人,贬职的贬职,免职的免职,零零落落竟有数十个文臣。   幸运的是,卢慈宇虽被斥责,却并未受罚。   舞弊大案高高举起,最后还是轻轻落下。   赵骏却轻松不起来。   “卢兄,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此次舞弊,与……”他指了指上头,“有没有干系?”   卢慈宇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是和气,在户部常说和气生财,这位户部尚书便是财神爷那般的存在。   此刻他也带着笑,半点瞧不出在大理寺待了整整一个月。   “赵兄,经此一案,几位皇子都吃了教训,元气大伤,能安歇一段日子,这不是好事儿吗?你又何必归根究底?”   赵骏脸色一沉:“科举是国事。”   “立太子难道是家事?”卢慈宇又问。   赵骏皱起眉头来:“最近朝中多有传言,都说王皇后有心选一子过继,充作嫡出。”   先帝当年为皇帝选定了王皇后,其中也有与张太后分庭抗礼的意思。   只可惜帝后感情不错,皇后嫡子早年夭折后,却再也没有生育子嗣。   若中宫有子,哪里还有几位皇子争夺的份儿。   难不成王皇后坐山观虎斗多年,终于忍不住了?   卢慈宇神色不变,显然早已知情:“天家斗法,咱们掺和进去便是要命的事情,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看不清吗?”   “可是——”   卢慈宇帮他倒了一杯茶:“以后我们便是儿女亲家,赵兄,其实父亲也很不赞同陛下的做法,认为早早立下太子,才是天下安稳之道。”   “可你想想,陛下登基至今,名声极好,待下宽容,他难道真的是这样的好性子?”   “国君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年轻时候不痛快,到了老了,自然会越发任性。”   赵骏眼皮子直跳。   他原以为皇子斗法,才惹出舞弊大案,可后来才知道,这其中还有皇帝的手段。   一时之间撩开迷雾,当今这些年确实是提拔新臣,启用忠君,反倒是几位皇子辛辛苦苦培养了十几年的人脉,都在被一一剪除。   朝廷一直在换血,只是潜移默化,不足以引起人的警惕。   陆续之间,曾经能掣肘皇帝的太后一党,还有辅政老臣,都在消失。   若只是如此,赵骏也会感叹一声皇帝的手段高明。   可皇帝却已年近五十,他不年轻了!   赵骏并不喜欢任何一位皇子,却也知道立太子是无法避免的。   卢慈宇又道:“父亲已经决定,等到此事平息,便要告老还乡。”   赵骏心底又是一惊。   “卢太师何必如此?”   “父亲年纪大了,偏大哥三弟又是耳根子软的,不如齐齐带回老家,反倒是能留个体面。”   这就是怕他们参与到皇子争端之中,最后毁了整个卢家。   喝完了茶,卢慈宇开口劝道:“我知你看重衢儿,可风雨飘零,不如早早帮他谋个差使,外放出去历练几年,方才安稳。”   “可是……”   卢慈宇又道:“正好春闱成绩作废,月后重开,这一次我不是考官,衢儿参加也无妨。”   赵骏沉吟半晌,显然也已经动了心思。   两人对坐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赵骏临走之前,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卢兄,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禄亲王在此局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卢慈宇笑而不语。   赵云安正欣喜于大哥哥平安归来,这天晚上,他都没舍得回椒兰院,反倒是赖在了赵云衢屋内。   赵云平也是如此,倒是赵云升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太过亲近,转身离开。   刘氏怕他们吵着儿子休息,原本想劝,却被赵云衢阻止。   是夜,兄弟三人躺在一张床上。   赵云衢睡在中间,原本赵云安要在中间的,但赵云平一直捉弄弟弟,被赶到了最外头。   拉着大哥哥的手,赵云安心安不已:“大哥哥,我以后会更加努力读书,这样就能帮上忙了。”   赵云衢笑了一声:“好,我等着安儿。”   另一头的赵云平也说:“大哥,虽然我不会读书,但我已经找到别的出路,肯定也能帮上忙,不会像这次一般束手无策。”   赵云衢好奇道:“什么路子?”   “我打算从军当武将。”赵云平说道。   赵云衢一愣:“父亲怕是要揍你。”   “揍我就揍我。”赵云平笑呵呵的说,“咱们祖爷爷不也上过战场,怎么子孙后代就非得走文考,我偏要去参加武举。”   “三哥哥,难道不是你看不进书,才想着武举吗?”赵云安打趣道。   他倒是觉得武举也并不差,条条大路通罗马,只是现在不打仗,武将升官可比文臣慢多了,在朝廷上的话语权也小。   赵云平笑道:“这也是实话。”   “大哥,你说父亲会答应吗?”   赵云衢沉吟半晌:“你若是做了决定,明日我陪你一起同父亲说。”   赵云平图的就是这个,顿时高兴起来:“谢谢大哥。”   有大哥哥在,父亲要揍,总也不会揍得特别厉害。   赵云安也跟着高兴:“这样的话,那咱家有文有武,以后谁也不敢欺负。”   他猛地伸出手:“大哥哥,三哥哥,来,咱们约好了。”   “孩子气。”赵云平吐槽道,伸手却比谁都快。   赵云衢伸出手握住两个弟弟,他能明显的察觉都,看似跟自己差不离高的三弟,其实手也比他小一些,更别提手掌还软绵绵的七弟。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赵云衢想,他会保护他们,守住永昌伯府。   让赵云安没有想到的是,赵云衢回来后,时间却像是被踩下了加速器。   隔了几日,赵云安便知道春闱重开,而赵云衢这次要参加。   他心底很是奇怪,按理来说赵云衢刚从大理寺回来,遭了罪,人也瘦了一圈,正应该好好养养身体。   赵骏却不顾赵老夫人和刘氏的反对,一意让赵云衢参与科考。   这头赵云平果然挨了一顿打,却得偿所愿,赵骏专门为他请来了武师傅,只是书还是要读,读的变成了兵书。   那头赵云衢过了会试,进了殿试,被皇帝钦点为二甲第一。   永昌伯府便操持起赵卢两家的联姻来。   赵云安心底不解,私下问过金氏:“娘,之前不是说三媒六聘至少也得走个一两年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大哥哥就要成亲了?”   金氏笑盈盈的拉着他:“是卢家那边的意思,听说卢太师告老还乡,很快便要离开京城,想在临走之前看孙女嫁人。”   这话赵云安不信,卢家又不是只有这个孙女,与钱家定亲的那位,如今不也还待字闺中。   金氏见他拧着眉头,笑着说道:“大郎早些成亲还不好,等他成了亲,你就多了个大嫂,指不定明年就多一个大外甥。”   “这也太早了吧。”他大哥哥才十六。   金氏又说:“卢家姑娘比你大哥哥还略大一些,再说又不是明天就成亲,怎么样也得明年年初了。”   “那也很快。”   金氏笑道:“大郎的婚事,哪有你这个弟弟操心的份儿,出去跟棉花玩,别耽误我算账本。”   赵云安叹着气走了。   金氏看了直摇头:“这孩子,怎么还叹上气了,左右大哥大嫂做的决定,难道还能害了大郎不成。”   “在勋贵人家,确实是略早一些。”白嬷嬷也道。   金氏笑道:“我看他八成是怕新嫂子进门,大哥哥就不疼他了。”   珍珠听了笑道:“夫人,咱们七少爷可不是那么小性子的人。”   “那还能是为什么。”金氏笑着摇头。   算了一会儿账本,她又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不提大郎了,倒是你跟翠玉两个,到底想好没有?”   珍珠翠玉都到了年纪,该婚配了,金氏才会如此问。   珍珠脸颊微微泛红,犹豫再三。   白嬷嬷便在旁边笑道:“珍珠姑娘与夫人的情谊,大可直说便是。”   “女儿家好时光就这么几年,你们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咱们说是主仆,实则比姐妹也差不离了,我心底也盼着你们能好。”   金氏也拉住她的手。   珍珠抿了抿嘴角,最后跪下道:“奴婢是想一直陪着夫人的,只是我家中哥哥送了信过来,说早年定亲的人家一直等着,想替我赎身。”   她进入金家的时候也才七岁,却已经记事了,恍惚记得那是个憨厚的少年郎。   金氏连忙拉起她:“说就说,怎么还跪下了。”   “早前我就说过,等你们出嫁,便给你们置办一副好嫁妆,体体面面的送你们嫁人。”   珍珠忍不住落了泪:“夫人,我舍不得你。”   她是真心舍不得,但是家中父母说的也对,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在永昌伯府随便配了人,还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   那人愿意等她这么多年,可见也是有心的。   确定了珍珠的心思,金氏又选了个时间,特意问了问翠玉。   跟珍珠不同,翠玉早就记不得家人了,她只说:“夫人让我嫁人我就嫁人,但我不要离开永昌伯府,我想一直陪在夫人身边,我要一辈子伺候夫人。”   翠玉平日嘴笨,话少,但此刻听了,金氏心底也是感动。   “傻丫头,我身边难道还会少伺候的人,你也该为自己多想想。”   翠玉却说:“男人能不能靠得住是未知数,可奴婢心底知道,夫人待我肯定是好的。”   翠玉不但自己这么想,她还私底下劝过珍珠,一旦离开了永昌伯府,再想要回来可就难了。   可珍珠有家人,有未婚夫,与她的想法不一样,虽然也有担心,更多的还是向往。   一时间,金氏不知是该骂还是该笑。   最后,到底是如了翠玉的意,打算等赵云衢的婚事结束,便找刘氏商量一番,从家里头选一个好小子婚配。   风波过后,赵云安的小日子过得平静无比,每日吃吃睡睡之外,便是读书,偶尔被小金猫和棉花争风吃醋,亦或者被孟先生捉弄一番。   只是他忽然发现,身边的婚嫁突然多起来。   先是珍珠要出府嫁人了。   金氏果然给她置办了一副嫁妆,比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丰厚许多,也不用她家人赎身,便将卖身契换给了她。   赵云安记得珍珠的照顾之恩,也从小金库里翻出金银珠子来,给她塞了满满一包。   有了这些东西傍身,不说荣华富贵,能保住珍珠一辈子吃喝不愁。   珍珠哭着叩头跪谢,到底是离开了永昌伯府。   随后,他惊讶的发现赵云衢身边常常伺候的两个大丫鬟,也都先后被嫁了出去。   第二年的春天,赵云衢大婚终于被提上行程。   赵云安还有幸充当了一把暖床童子。   新入门的大嫂嫂卢氏长着一张圆脸,见人便笑,不只赵老夫人和刘氏喜欢,就连赵云安这样的小弟弟也觉得亲近。   只是还没熟悉几天,赵云衢外放的调令便下来了。   赵云安此刻才知道,为何赵家卢家急着成亲,原来打着这个算盘。   赵云安只得依依不舍的送别了大哥哥。   六年的光阴一闪而逝。   一开始,赵云安还觉得时间太慢,远在他乡的大哥哥不能回京诉职。   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从三头身,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初具赵家人的风采,只是性子依旧有些惫懒,常因不能早起挨罚。   这一日,赵云安特地起了个大早。   只因有分外重要的事情要办! 第46章 陌上少年郎   赵云安翻身上马,身轻如叶,一手挽着缰绳,很有一番从容潇洒的架势在。   “三哥,你快点。”   与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的弟弟不同,赵三郎已过弱冠,因常年练武显得虎背熊腰,是赵家几个男丁里头身材最为魁梧的人。   赵云平一如当年,开口便是取笑:“天还没亮,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接新娘子。”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大哥哥要回来,难道你不着急?”   “知道你与大哥哥最要好,人还没回来,眼底已经没我这三哥哥了。”赵云平嬉笑道。   赵云安扬起鞭子:“到底走不走。”   “走。”   赵云平一声驾,身下的骏马便奔腾而出,随风飘起他的朗笑声:“咱俩来比一比谁更快。”   在城中,他们还得放慢马速,但等出了城门,兄弟俩便肆无忌惮的策马狂奔,倒是让随从们都快追不上。   一直到看见京郊码头的踪影,赵云平才拉停骏马:“七弟,你又输了。”   赵云安也不在意,笑道:“谁让三哥哥骑马第一厉害。”   他们俩的骏马都差一个头,赵云安的小马还是赵云平那一匹的亲儿子,自然追不上。   赵云平笑着下马,转身习惯性去接弟弟。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避开他的手,自己利落的跳下来:“三哥,我今年十二岁,不是两岁,用不着这样。”   赵云平哈哈一笑,仗着人高马大压着他肩头:“谁让你光长脑子,不长个子,哥哥我习惯了。”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待会儿让大哥哥做主。”赵云安使劲想撇开他的手。   赵云平习武多年,哪里是他能撒开手的,兄弟俩顿时纠缠成一团。   等静书马贵带着人追上来,便瞧见两位大少爷衣服也乱了,发髻都快散了。   “两位少爷,您俩可悠着点,待会儿大少爷见了,指不定要担心了。”静书笑道。   赵云平一看,弟弟的发髻都被快被他弄散了,摸了摸鼻子笑道:“哎,怪我怪我,安儿,三哥给你梳头吧。”   赵云安立刻捂住脑袋:“可别,让马贵来。”   “你小子还敢嫌弃哥哥。”   赵云安指责道:“上次谁说帮我梳头,结果扯下一把头发来。再多来几次我就成秃头了。”   “我可是赵三郎,三哥愿意帮你梳头,那是你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赵云安立刻道:“这福分还是给未来三嫂嫂吧,我不要。”   一晃六年,已过弱冠的赵云平也早已定亲,婚期就在这年春天,赵云衢这时候回来,也是要参加弟弟的大婚。   兄弟俩吵嘴的时候,马贵已经找了路边的摊子,让自家少爷坐下来整理发髻。   赵云平大大咧咧的在对面坐下,喝了口茶寮的粗茶,皱了皱眉就放下了。   “瞧你那臭美的样儿,又不是姑娘家,整日梳妆打扮算怎么回事儿?”   赵云安压根不理他:“君子自当洁似玉。”   赵云平嗤笑道:“小屁孩还君子,回头我跟父亲说,让你随我去军营锻炼锻炼,什么毛病都给治好了。”   赵云安挑了挑眉,忽然招呼道:“大伯,您家这茶水不错,再来一壶,多放点茶叶。”   茶寮的老板一看他们,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少爷,听见这话连忙慇勤的送了一壶浓茶过来。   “小少爷您真有眼光,这茶叶是我自家种,自家炒的,不说多珍贵,但茶味更浓。”   赵云安笑着给了钱,又把茶壶推到了赵云平面前:“三哥哥,您喜欢就多来几杯。”   赵云平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了。   这茶叶都苦了,他是能吃苦,但现在实在没必要。   一会儿功夫,赵云安就收拾整齐了,又变成了翩翩少年郎。   他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往码头的方向看:“大哥哥怎么还没来?”   “坐船时间不准,早一些晚一些都有可能的。”   赵云平心底也急着想见大哥,口中却又说:“这么大太阳,让你在家等着偏不乐意。”   “那怎么行,我就要亲自来接大哥哥。”赵云安道。   这一日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忽然,一艘大船靠近了码头。   “是不是咱家的船?”赵云安站起身往那边看。   赵云平抬头一看就摇头:“不是咱家的,咦,怎么像是顾家的船。”   “顾家?”   赵云安惊讶道:“顾家,难道是荣威将军府?”   六年的时间,足够朝堂风云变幻。   卢太师告老还乡之后,王首辅便成了首屈一指的重臣,连带着王皇后一脉越发显赫。   皇帝流露出让王皇后择子的意思,明眼人都明白,皇帝这是为选太子做准备。   四位皇子为这嫡子位置争破了头。   那段时间,朝堂诡谲多变,各方势力相互扯后腿,不断有朝臣被贬。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三年之后,在四位皇子中胜出的,并不是身后站着太后禄亲王的大皇子,也不是备受宠爱的二皇子,更不是后来者居上,风光无限的四皇子。   而是一直以来平平无奇,浣衣局宫女所出的三皇子。   一场乱战,最后竟是让最瞧不上的一位兄弟上了位,几位皇子哪里能忍,一时之间倒是联起手来,要将三皇子拉下马。   这时候他们却恍然发现,手中人马在相互扯后腿中折损殆尽,而三皇子身后站着皇后和王家,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揉捏的。   皇帝又是一番连敲带打,扶持三皇子,倒是让其余皇子沉寂下来,安稳了几年。   在帝后联手扶持下,三皇子倒是慢慢坐稳了嫡子的位置。   听说这位三皇子才能平平,却极为孝顺,之前皇帝重病,三皇子扇枕温袭、卧冰怀橘,终于得到皇帝的认可,松了口。   此次荣威将军进京,为的怕就是册封太子一事。   赵云安有些疑惑的问:“荣威将军不是一直驻守在边疆,怎么会坐船来京城?”   赵云平身在军中,倒是知道的多一些:“荣威将军原配早亡,继室和儿女都养在祖籍青州,也许他半路转道青州接了他们。”   一个个大箱子已经从船上抬了下来,行李实在是不少。   赵云安抬头去看,正巧瞧见一位姑娘站在船头,正在指挥下人们搬东西。   大概是他的目光停留的久了一些,那姑娘回头,两人的目光巧合撞在了一起。   赵云安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露出个笑容来。   船头的姑娘也是一愣,却大大方方的回了一个礼。   她与京城娇生惯养的姑娘家不同,肤色微黑,个子挺拔,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倒是有几分英姿飒爽。   “姑娘,您瞧见谁了?”   身边的丫鬟好奇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顾季夏只说:“只是个路人。”   丫鬟却已经瞧见坐在码头边,茶寮里的人,惊讶道:“那边的小少爷长得可真好看。”   顾季夏瞪了她一眼,教训道:“下了船就是京城,以后可不能口无遮拦。”   丫鬟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但是他就是长得好看吗,比咱路上遇到的那位赵大人还要好看。”   赵云安并未将这一眼放在心上,转头又去看后头的船只,只是左右也见不着大哥哥的身影。   忽然,一位穿着青黑短衫的女仆走过来:“赵七少爷,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叙。”   赵云平眉头一皱:“你家主子是谁,怎么请人说话也不自报姓名?”   女仆只说:“赵七少爷一见便知,是位故人。”   “哪家的故人这么不懂规矩。”赵云平冷哼。   “七弟,别搭理这藏头露尾的人家。”   赵云安也是皱眉,抬头问道:“若是不说是哪家故人,我可不敢去,谁知会不会是歹人。”   “就是,这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若有歹人见我弟弟长得好,直接绑了去,往船上一塞就能带走,岂不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这……”   后头又走来一位婢女,看着比那女仆机灵许多:“赵三少爷不必担心,我家主子没有恶意。”   “只是多年未见,刚好在码头遇到,主子才临时起意。”   说着,便将身后的大匣子放在桌上:“既然七少爷有所顾虑,主子说,以后有的是再见的时间,这份赔礼只是小小心意,还请七少爷一定要收下。”   不等赵家两人反应,竟是行了礼,直接走人。   “哎,你等等。”赵云平正要叫住他们,却见两人已经上了马车。   蓦的,赵云平的目光落到那马车上,神色微微一变,竟是忘了阻止。   “那是禄亲王府的马车。”赵云平脸色阴沉下来。   禄亲王府?   舞弊案后,禄亲王一直称病不出,即使大皇子被围攻的节节败退,这位叔叔兼舅舅也听而不闻。   禄亲王妃操办完汪家小公子的婚事之后,也重病休养,一直在庄子上住着。   如今能坐着禄亲王府马车的人,除了被特赦回京,参加册封太子典礼的珠玉郡主,还能有谁。   “是那个疯女人回来了。”   赵云平脸色一沉,一把拉起弟弟来:“不行,你得赶紧回府,最近都不要露面。”   赵云安连忙阻止他:“三哥,你做什么?”   “她是个疯子。”赵云平压低声音,“当年你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她都不放过,如今你越长越大,越发像二叔,难保她见着不发疯。”   赵云安却说:“即使马车内是珠玉郡主,她肯定也早就瞧见了我,如今只派人送了赔礼,可见并不会再做什么。”   “谁知道疯子会怎么想。”赵云平坚持道,“你赶紧回去,大哥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赵云安无奈,只得说:“三哥哥,你确定让我现在回去,到时候跟禄亲王府的马车前后脚,那岂不是更加危险?”   赵云平一听也是,点头道:“也有道理,那你跟在我身边,别离我太远,谁要动你就得从老子的尸体上踩过去。”   赵云安心底感动,却又无奈:“三哥,我都十二岁了,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怎么可能任人宰割。”   别看他身体不如赵云平强壮,那是因为还在青春发育期,实际上孟青霈是个全能,他的武艺骑射也从未落下。   可惜好说歹说,赵云平还是不安心。   他嘀咕道:“虽说禄亲王府大不如前,可圣上忽然同意珠玉郡主回来,谁知道后头又会怎么样。”   禄亲王府的马车慢慢前行。   马车内,坐着的正是珠玉郡主。   十二年的时间,珠玉郡主苍老不少,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是挺直的脊背,身上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那孩子可吓着了?”   婢女忙道:“赵七公子很是镇定,倒是赵三公子担心的很。”   珠玉郡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那孩子自小是个胆儿大的,才在襁褓的时候便喜欢我,瞧着我还会笑。”   婢女也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听见这话只低头不敢接。   珠玉郡主似乎心情极好,又看向身边的女儿:“傲儿,本宫瞧着那赵七郎不错,不如选了给你当夫婿如何?”   作为珠玉郡主嫡亲的女儿,丁傲儿与她既然不同,竟是个看起来胆小,有些羞怯的小姑娘,身上没有半点亲娘的张扬跋扈。   一听这话,丁傲儿脸色微白:“娘,父亲说已经为我选好了夫婿。”   珠玉郡主嗤笑道:“他能有什么好人选,不过是从一群矮子里头挑,歪瓜裂枣不堪入眼。”   “我瞧着赵七郎就不错,十二年不见,他出落的越发俊朗了,有当年赵探花的风范。”   “本宫与赵探花有缘无分,如今倒是能成全了你。”   丁傲儿都快被亲娘吓哭了,战战兢兢的说:“可是娘,我,我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   珠玉郡主拧起眉头看着她。   丁傲儿吓得拽紧了帕子。   半晌,珠玉郡主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傻。”   “你那个爹的话,听听就罢了,当真可是会害了你一辈子。”   丁傲儿只低着头,显然作为爹娘唯一的女儿,她与郡马的感情比跟亲娘好许多。   珠玉郡主面露嫌弃:“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一点都不像我。”   “既然跟我回到京城,那就拿出郡主之女的气势来,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   丁傲儿含着眼泪,就是低着头不说话。   珠玉郡主见她这般就心烦,索性把人打发到后头的马车上。   但眼看女儿逃也似的离开,就好像她才是洪水猛兽,心底顿时又来气。   “当年不该仗着一时之气,把傲儿送给那老太婆养,如今反倒是养出了个冤家来。”   婢女柔声劝道:“姑娘年岁还小,郡主慢慢教导就是。”   “只怕本性如此,拗不过来。”   珠玉郡主停顿了一下,又说:“母妃那边可有回应?”   “王妃娘娘说,郡主这些年都做得很好,后头的事情,她自有安排。”   珠玉郡主这才露出几分快意来:“好,本宫便要看看那些笑话我们母女的,最后落到什么下场,我不好过,他们统统别想好受。”   见她又有几分癫狂发作的迹象,婢女连声道:“郡主娘娘,方才奴婢见着那小公子,确实是长得极好。”   珠玉郡主一顿,也跟着说:“是啊,他长得像赵弛哥哥。”   “等回京之后,郡主想见他也有的是机会。”   珠玉郡主却陷入了沉思:“罢了,以后再说吧。”   另一头,赵云安打开匣子,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给关上了。   赵云平转身,瞧见弟弟打开了盒子,连忙道:“你怎么就开了,万一里头藏着毒药怎么办?”   “三哥哥,你过来看一眼。”赵云安招呼道。   赵云平挤过去,赵云安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   下一刻,赵云平差点没被里头的珠光璀璨亮瞎了眼睛。   “这这这……”   赵云安合上盒子,皱眉道:“这也太贵重了。”   他没想到,珠玉郡主说的赔礼,居然是一盒子的各色宝石,简直能闪瞎狗眼。   赵云平也皱眉:“她到底想做什么,现在送歉礼不觉得太迟了吗?”   赵云安倒是记得,当年珠玉郡主和禄亲王府先后都送过赔礼,如今还堆在他的小库房里头,都是真金白银。   珠玉郡主出手还是一样的大方。   “马贵,先收起来,等回府再找机会退回去吧。”   赵云平心底觉得可惜,毕竟那一盒子价值千金,不过比起弟弟的安危来,金银珠宝也算不得什么。   此刻他有些发愁:“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底想做什么?”   再看七弟越长越好看,据说跟二叔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赵云平就觉得发愁。   哎,男人长得太好看,也会成为红颜祸水,瞧瞧二叔一家就知道了。   赵云平忽然道:“七弟,要不然你跟我去军营住一段时日,保准用不了多久,你皮肤也黑了,身材也壮实了,那郡主就喜欢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等你练出来一身腱子肉,她肯定就瞧不上你了。”   越说,他觉得自己这法子真不错。   “哎,我怎么没早点想到,要是当年二叔用这个法子,也不用怕郡主纠缠了。”   赵云安嘴角抽了抽:“三哥,你还记得我要参加今年院试吗?”   将将十二岁的赵云安,年前已经通过了童子试,依照孟青霈的意思,是打算让他今年下场试试看。   赵云平拉住他说:“院试重要,还是你的后半辈子重要?”   “我跟你说。”他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外头传言,珠玉郡主在凉州肆无忌惮,养了一群面首,一个个都是俊美风逸的美男子,虽然你还小,但谁知道她会不会丧心病狂。”   赵云安不太信这话:“三哥,你从哪儿听来的,凉州是丁郡马的地盘,丁家能容得郡主乱来?”   “谁不知道丁郡马就是属乌龟的,他能管得住这位郡主。”   再往下说,难免有些不尊敬。   赵云安摇头道:“多谢三哥哥为我操心,但不必如此。”   “禄亲王府还是以前的禄亲王府,可永昌伯府却不是以前的永昌伯府,我也不再是孱弱婴儿。”   赵云平一想也是,到底是咽下了剩下的话。   不过等回家见到了永昌伯,他自然是要提一提珠玉郡主送来一盒子金银珠宝的事情。   船只一艘艘靠岸,人来人往。   赵家兄弟从日出,一直等到晌午时分,将就着在码头吃了一碗汤面,才终于见到了赵家的船。   赵云安发现之后,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大哥哥,我在这儿,大哥哥。”   “别喊了,还那么远哪能听见,别把嗓子喊劈了。”   赵云平一边拉着弟弟,一边自己往码头高处一站,叉腰中气十足:“大哥,我们在这儿。”   那声音大的,差点震聋了赵云安的耳朵。   声音大的好处显而易见,显然远处赵家船上的人,也已经看见了这边的弟弟。   赵云衢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自然不会学着两个弟弟大吼大叫,只是命人挥舞着旗帜。   “这俩弟弟真是胡来,待会儿怕是要喝雪梨汤了。”   赵云衢说着,眼底却满是笑意。   卢氏入门后不久就随着赵云衢外放,这些年生育了一子,夫妻俩感情极好。   此刻她一眼便知道,夫君的心情极好,浑身上下都是难得的轻松。   “爹爹,那是我两位叔叔吗?”   赵瑾是在任上出生的,今年才四岁,从未见过永昌伯府的长辈们。   赵云衢索性伸手将他抱起来,指着远处说:“大的那个点是你三叔,小的那个点是你七叔,等到了永昌伯府,让他们带着你玩。”   赵瑾立刻往远处看,使劲挥舞着小手。   赵云平自认为得到了回应,兴奋的说:“安儿快看,大哥抱着的孩子肯定是咱大侄儿。”   “瑾儿,我是你三叔呀。”   赵云安嘴角含笑,两人兴奋不已,都无视了周围人。   静书与马贵习以为常,两人默契的无视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   幸好船只很快靠岸。   赵云衢一下船,首先拥抱了两位弟弟。   三兄弟使劲拍了拍彼此的后背,即使这些年没断了书信,可此刻依旧久别重逢,难掩激动。   “爹爹,我喘不过气来。”被搂在最中间的赵瑾嘟囔道。   “这就是我大侄儿吧,呦,长得真好,一看就知道是我赵家的人。”   赵云平笑呵呵的想接过去。   谁知赵云衢很偏心,见赵云安眼巴巴的盯着,就把儿子塞进他手里:“安儿来看看,从今往后,你就不是府内最小的孩子了。”   赵云安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一低头,迎上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   也许是血脉相连,赵云安一瞧见这孩子就觉得喜欢,忍不住的笑道:“瑾儿你好,我是七叔,从今往后我罩着你。”   “切,抢我的话。”赵云平吐槽道。   赵云衢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几岁了,还跟安儿吵闹。”   赵云平也不在意,笑呵呵的帮忙:“大哥大嫂,咱快回家吧,祖母他们肯定都等急了。”   “原本大家都说要来,但被我们俩抢了先。”赵云安笑着说。   很快收拾了行礼,卢氏抱走了儿子,让他们三兄弟能坐在一辆马车上说说话。   赵云衢一边一个弟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意不已:“都长大不少。”   赵云平将胸口拍得碰碰作响:“那可不,结实的很。”   赵云安靠在他身边,问起这些年的事情来。   赵云衢笑盈盈的说着,自然是只报喜不报忧,似乎他外放的日子过得分外悠闲。   一时间,马车里倒是欢声笑语不断。   卢氏抱着儿子,忍不住也跟着笑:“难得见你爹爹这般高兴,果然回家是对的。”   赵瑾还不明白事儿,只知道跟着点头:“瑾儿也高兴。”   蓦然,前行的马车停住了。   赵云平扯开帘子往外一看,脸色就是一变:“糟了,怎么这么倒霉!” 第47章 科举   “怎么了?”赵云衢不明所以。   赵云安正要探出头,却被赵云平直接按了回去:“嘘嘘嘘,咱等一会儿直接回府,别横生事端。”   见他神色古怪,赵云安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珠玉郡主在回京的路上等着。   赵云平防得住弟弟,却防不住哥哥。   在他拦住赵云安的时候,赵云衢却已经撩开帘子往外看:“前头发生了何事?”   “回大少爷,是未来三夫人……”砚书正要回话。   “什么三夫人,我们还没成亲呢。”赵云平嚷嚷道。   话音未落,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却见不远处有个一身红装的姑娘策马而来,瞧见他们就笑:“怪不得早早听见喜鹊叫,竟是遇上了小安儿。”   赵云安一把拉开三哥的手,探出脑袋笑道:“原来是盼晴姐姐,今日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人不是外人,正是赵云平未来的妻子,马上就要嫁入永昌伯府的沈盼晴。   沈家是武将,沈大人任都指挥佥事,颇得皇帝信任。   赵沈两家能联姻,也是赵骏怕儿子在军中蹉跎,有心为他寻一门好亲事。   因为出身武将世家,沈盼晴也是爽朗大气的性格,就像是出城踏青,旁的贵女都是坐马车,她却从来骑马。   “见过赵家大哥。”沈盼晴也认出马车内是谁来。   此刻她一袭红装,娇艳无比,笑着解释:“是我祖母外出礼佛,谁知半道儿上马车坏了。”   赵云衢扫了眼弟弟,下车道:“原来是沈老夫人,正巧赵家有车,不如请老夫人过来挤一挤,以免耽误进城的时间。”   “是啊盼晴姐姐,可不能耽误了老夫人进城。”   沈盼晴笑着低下头,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知道你有孝心,不过车马上就修好了。”   “磨蹭什么,这可不像你啊。”赵云平忍不住嘀咕道。   沈盼晴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赵大哥,安儿,那我先过去了,待会儿就能把路让开,劳烦诸位略等一等。”   说完便拉转了骏马。   赵云衢却也跟着下了车:“既然是沈家人,那于情于理,都该过去见礼的。”   赵云平一脸不情愿的跟着下去。   赵云安却捂着嘴偷笑。   赵云衢看了看两个弟弟,咳嗽一声,侧头问道:“你们打什么眉眼官司。”   “不许说。”   赵云平阻止的晚了,赵云安已经一股脑儿说出口:“三哥哥害羞啦,上次我们比赛骑马,结果三哥哥输给了未来三嫂,他害臊啦。”   赵云平连声道:“哪儿是输给她,我是怕她要强摔着,故意让着她的。”   “盼晴姐姐才不需要你让,她马术超级厉害。”   赵云平搂住他:“到底我是你哥哥,还是她是你姐姐,胳膊肘往外转。”   赵云安笑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再说等盼晴姐姐嫁进门,那也是我嫂子啦。”   在这边笑闹,等到了沈家老夫人面前,三兄弟像模像样,很是规矩。   沈老夫人也喜爱礼佛,跟赵老夫人关系也好,见着他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尤其喜欢赵云平,拉着他说话,惹得赵云平那么厚的脸皮,都变得红彤彤的。   老夫人知道赵云衢刚回来,体贴的让他们早些回去,不要劳累。   等三人离开,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淡去,拉着孙女的手交代:“你啊,别老是争强好胜,还跟未来孙女婿比赛马,赢了又能怎么样?”   沈盼晴只说:“我们就是玩玩,又不当真。”   沈老夫人不赞同道:“既然有外人知道,那就是真的,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数多了,孙女婿能不觉得脸面有失?”   沈盼晴抿嘴道:“他也没那么小气。”   沈老夫人又拉住她劝:“家里头只你一个姑娘,从小到大你爹娘就疼你爱你,恨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可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婆家和娘家可不一样。”   “我瞧着永昌伯府是户好人家,上下都规矩,难得赵三郎也是知道上进的,你哄一哄,让一让,将来日子才能过得圆满。”   沈盼晴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乖乖点头:“祖母,我知道分寸的。”   “我只怕你被养的太傲气,以后在这上头吃亏。”沈家老夫人也是犯愁。   沈盼晴知道她也是为自己着想:“祖母,你的话我都记着呢。”   正巧这时候马车修好了,沈盼晴扶着沈老夫人上了车,自己却又翻身上马去了。   沈老夫人不免头疼:“这丫头,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了。”   “老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上次赵老夫人和伯夫人不还说喜欢姑娘这大气爽朗的性子,可见都是投缘的。”   沈老夫人却说:“等进了门能一样吗?”   “而且就算赵老夫人与伯夫人都喜欢,姑爷喜不喜欢也是不一样的。”   结果一会儿,却见另一头赵云平也骑上了马,就在沈盼晴身边转悠,两个人距离不算近,但瞧着气氛不错。   沈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罢了,也许是我白操心了。”   另一头马车里,赵云安也不耐烦待在里头,想出去骑马。   但瞧着三哥三嫂的架势,他还是没出去当电灯泡,就坐在里头陪着大哥哥。   赵云衢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坐不住,我们下去骑马也行。”   赵云安忙摇头:“还是算了,难得三哥和盼晴姐姐能见面,就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   如果不是偶遇,按理来说婚前这小俩口是不能见面的。   “安儿很喜欢沈家姑娘?”赵云衢好奇问道。   赵云安毫不犹豫的点头,又说:“沈姐姐可厉害了,尤其是打马球,比很多男人都厉害,只要她出马,简直战无不胜。”   赵云衢点了点头,往外又看了一眼。   等送走了沈家人,赵云平才溜溜跶达的回来,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是有些意兴阑珊。   赵云安看着他道:“三哥哥,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赵云平叹了口气,伸手要捏他的脸颊。   赵云安一把捂住。   赵云平放下手,耸了耸肩:“让她捏,却不让我捏,赵云安你好样的。”   “盼晴姐姐都轻轻的,哪像你每次都下死力气。”   “她还会轻?”   赵云平有些幽怨的靠在车厢里:“我不就是让她跟别人学学,嗓门别那么大,笑声别那么远,脾气别那么炸,她不听就算了,还要瞪我。”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三哥哥,如果盼晴姐姐都学了别人,那她还是她吗?”   赵云平却理直气壮的说:“哪家的贵女不这样,大哥你说说看,大嫂是不是也温柔娴淑,从来不会跟你大小声,我难道有错?”   赵云衢咳嗽一声,示意三弟收敛点:“人跟人怎么能完全一样。”   不过他多少从弟弟的信中知道,对于未来的妻子,三弟希望是温温柔柔,说话轻声慢语,哪想到最后定了亲,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他方才瞧着,沈家姑娘爽朗大气,却也傲气,绝不是那种能温柔小依哄人的,反倒是要自家弟弟哄着一些,也不知道婚后两人相处会如何。   赵云衢多少能理解弟弟的无奈和不满,却又无从安慰,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如今已经定下,不可能再悔婚。   幸好赵云平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抱怨,倒是没有其他想法。   “三哥哥,我觉得盼晴姐姐挺好的,笑起来让人觉得敞亮。”赵云安坚持道。   赵云平翻了个白眼,冷哼道:“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过几年让二婶给你找个母老虎,你就知道厉害了。”   “咳咳!”赵云衢瞪了眼不成样的弟弟。   赵云平只得收了剩下的话。   赵云安可不管他,拉着大哥问:“大哥哥,此次回来,你不会再走了吧?”   赵云衢没给准确的回复,只说:“按父亲的意思,等太子之位定了,朝中也会安稳很多。”   正因为如此,赵骏才会同意儿子回来。   赵云安一下子高兴起来:“太好了,到时候我带侄儿玩。”   “再过两个月,你不得去云州参加院试,还是我来带小侄儿吧。”   赵云安不服气道:“那得再过两个月,再说我去考完就能回来。”   兄弟俩又一次开始斗嘴,赵云衢含笑看着,终于有一些回到家的感觉。   沈家不过是小插曲,永昌伯府的马车刚到城门口,快马回来送信的马贵,已经带着伯府的人来迎接。   等到了永昌伯府门口,除了还未放衙的永昌伯之外,连年事已高的赵老夫人,都在门口亲自等着。   “衢儿!”   终于见到外放六年的孩子,不提赵老夫人和刘氏,就是金氏也觉得欢喜异常。   亲人相见,少不得泪洒满襟,又是搂着第一次相见的赵瑾疼爱。   刘氏抱着大孙子,亲香的不行,根本不用旁人搭手。   最后还是卢氏出来,笑着说道:“祖母,母亲,二婶,不如咱们进屋再说,若是累着长辈,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赵老夫人笑道:“是我老糊涂了,衢儿刚回来,合该好好歇息,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这才算进了屋。   赵云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六年未归,永昌伯府的变化也不小。   赵云升已经在三年前成亲,娶的还是刘氏的侄女,刘家的小姐,两人生育了一个女儿,如今两岁,正被小刘氏抱在怀中。   弟弟妹妹也都长大了,赵月瑶赵月珊赵月莹亭亭玉立,都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之前家书中也曾提道此事。   伯府内也翻修过一些,景致略变,但赵云衢踏进门,依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其中变化最大的,自然就是赵云安,曾经糯米团子似的小家伙,如今已经有些少年郎模样,只是瞧着还有些孩子气。   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赵老夫人笑道:“行啦,快放衢儿和孙媳妇回去,让瑾儿也休息休息,等明日精神了再来说话。”   赵老夫人开口,自然没有人敢拦着。   刘氏亲自带着儿子儿媳过去,路上道:“早知道你们要回来,屋子早早的收拾出来了,被子褥子都是新的,这几日用太阳晒过,保证暖和。”   “多谢母亲。”赵云衢笑道。   刘氏高兴的不行:“亲母子之间道什么谢,倒是衢儿在外头吃了苦,人看着黑了,也瘦了。”   “穷乡僻壤的,也没有好医好药,回头让太医帮你把把脉,调理一番才是。”   要说这些年赵云衢出门在外,刘氏心底最担心的,便是儿子的身体,每次家书大多说的这些,对儿媳妇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照顾好自家夫君。   赵云衢自然都一一应下。   刘氏念叨完了,才依依不舍的将孙儿递给儿媳妇。   想了想又说:“不如我来带着瑾儿,你们小夫妻的也好说说话,争取早些再生一个。”   卢氏眼神微变,却很快笑道:“瑾儿正是淘气的时候,哪里敢劳累母亲,再者也怕他认生睡不安稳,还是媳妇来吧。”   刘氏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赵云衢却笑着说:“母亲,瑾儿瞧着困了,让卢氏先带他进去休息吧。”   刘氏看了他一眼,等媳妇带着孙儿进了屋,刘氏心底难免有些酸溜溜:“那是我亲孙子,难不成还怕我亏待他不成。”   “母亲……”赵云衢叹了口气,扶着她坐下,“儿子媳妇哪儿敢有这样的心思。”   “只是瑾儿都四岁了,再有一两年也该去前院,何必搬来搬去的麻烦。”   刘氏一想也是,又说:“可你膝下就一个儿子,也太冷清,我那儿倒是有两个模样好的,改日给你送来,想必卢氏也不会不同意。”   赵云衢啼笑皆非:“母亲,我赶路回来,风尘仆仆,进门你就说这个?”   刘氏反应过来,忙道:“是娘的不是,哎,你早些休息,这些话以后再说也不迟。”   到底是没有再说。   里头的卢氏抱着儿子,摸了摸他的脸颊,心底也叹了口气。   外放的时候夫君体贴,孩子听话,自然是无比畅快。   如今回了伯府,上头有两重婆婆压着,卢氏心底知道,这日子肯定没有在外头敞亮,尤其是婆婆那边,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卢氏心知,她这般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同一个伯府的媳妇,比起她来,赵云升的妻子小刘氏才叫艰难。   小刘氏虽然是刘氏的亲侄女,但当年议亲的时候,刘氏与娘家很闹了一通不痛快。   按照刘氏的意思,那是想娶大哥原配生的大侄女,配自己生的老三赵云平,虽说侄女略大两岁,但也还算合适。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亲娘一手带大,人品样貌都是好的。   只可惜赵骏没松口,刘家那边也含含糊糊。   谁知后来,赵云升忽然求娶如今的小刘氏。   小刘氏乃是继室所出,刘氏对着继室嫂子很是看不上,同样也瞧不上她女儿。   再者好好的姑娘,竟是学着跟男人私相授受,偏偏这个人还是刘氏视作眼中钉的庶出子,刘氏心底能痛快才怪。   虽说做主娶了进来,到底是有些心不顺,刘氏对这个庶子媳妇只是平平。   说到底,还是刘家没落的太快,当年刘氏出嫁的时候,刘家还很鼎盛,这才二十多年的功夫,却已经到了这般境地。   小刘氏头上,还有一个姨娘婆婆。   红姨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在刘氏金氏面前不敢作妖,对着自己的儿媳妇却肆无忌惮,很是让小刘氏吃了苦头。   幸好赵云升还算疼媳妇,常有维护。   但正因为如此,红姨娘对小刘氏就更加厌恶。   这一日也是如此,早早的把人叫过来,见面就骂:“谁让你上赶着去接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才是你嫡亲兄弟。”   小刘氏心底嘲讽,嘴上只说:“老太太都去了,我若是不去总归不好。”   红姨娘柳眉横竖:“你还敢顶嘴。”   “哼,我看你是一门心思向着大房,当年爬不进大房的屋子,这才摸到了升儿头上来。”   小刘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姨娘这么说,实在是让我无地自容。”   说着搂着女儿,哭着走了。   “哎哎哎,你做这鬼样子给谁看。”红姨娘被她气得不行,站在门口骂道。   赵月珊刚过来便听见这话,忍不住皱眉:“姨娘快别闹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   红姨娘哭着坐下:“好好好,如今你们都嫌弃我,怪我给你们拖后腿,被人笑话。”   赵月珊见她哭得可怜,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姨娘,我们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她毕竟是二哥的正房娘子,你老骂她,传出去不好听,二哥知道了又要跟你吵吵。”   红姨娘捂着脸道:“我就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当初就不该同意他娶刘家的人,如今成了亲,越发向着那边了。”   随着年老色衰,永昌伯也来得越发少了,以至于红姨娘的性子也略愈发刻薄。   赵月珊叹了口气:“姨娘,你怎么又说这些。”   红姨娘擦了擦眼泪,抓着她的手道:“珊儿,你二哥是靠不住了,姨娘只能靠你了。”   “如今你也该议亲了,你可得求着老太太和伯爷为你挑一个好人家。”   “现在咱们永昌伯府如日中天,伯爷被圣人重用,大少爷也是官身,你有一个伯爷当爹,什么人家都是配得上的。”   赵月珊口中阵阵发苦:“真要有这么好的人家,我那嫡母自然是要说给五妹妹的,怎么会留给我。”   红姨娘也心急,低声道:“府里头有四位姑娘,五姑娘是夫人亲生的,表小姐又养在老夫人身边,你们几个年龄相仿,都是这两年的功夫,可恨她们把好位置都占了。”   “咱也不能干等,你要学学你那嫂子。”   赵月珊神色微微一变。   红姨娘拉着她的手说:“小刘氏做的事情虽说不体面,但大户人家,乌糟事情还少吗,一床锦被遮盖就是了。”   “姨娘,我得想想。”   “还想什么,难不成你真打算继续等,等着捡五姑娘挑剩下的。”   赵月珊与赵月瑶,那是自小针尖对麦芒,自然是不肯捡她不要的。   却说小刘氏出了院子,脸上哪里有一星泪水。   她抱着女儿没直接回院子,反倒是绕道来到了椒兰院。   守门的丫鬟见她过来,眼神一闪,连声通报。   金氏正在逗棉花玩呢,听见这话就是一叹:“我算知道大嫂为什么瞧不上她,实在是不怎么体面。”   翠玉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梳起了头发,这会儿笑道:“来就来吧,说话动听,也能陪夫人打发一下时间,左右不过是一些小东西。”   “也是。”   金氏并不喜欢小刘氏,却分外喜欢小刘氏的女儿赵妤。   毕竟在儿子长大搬到了前院之后,赵瑾还未回来的时候,赵妤是赵家最小的孩子。   很快,小刘氏便抱着赵妤进来了。   赵妤才两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走路也摇摇晃晃的。   金氏抬头一看就笑了:“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原来赵云安抱着小侄女,笑着说:“我想过来蹭一顿饭,谁想在门口撞见二嫂和小妤儿了。”   小刘氏光看长相,与刘氏还有两份相似,这会儿也是言笑盈盈:“可是真巧,妤儿一瞧见小叔叔,就只要他,不要我这个亲娘了。”   “可见我们投缘。”赵云安笑着。   他抱着赵妤坐下,随手拿起荷包逗她抓,瞧她口水嘀嗒的样子,想到自己当年,顿时很有过来人的体会。   小刘氏在旁笑道:“都说孩子眼睛才亮,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咱们家可不就是七郎模样最俊。”   “七郎,你可别给她这个,到时候拿了去,一会儿便丢开了。”   赵云安不在意的笑道:“小孩儿就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这是新的,上头不脏,让小妤儿抓着玩吧。”   小刘氏满意的笑了。   她倒是也没留下来蹭饭,玩了一会儿就带着赵妤先走了。   人一走,赵云安便说:“没想到母亲倒是与二嫂投缘,时常见到她来椒兰院。”   金氏呵呵一笑:“哪儿是跟她投缘,我是喜欢小妤儿,那小模样可人疼。”   只可惜搁着这么个亲娘。   赵云安没体会到深意,还点头道:“小妤儿确实是可爱,而且也听话,不会哭闹。”   金氏挑了挑眉,没对这话题多聊,毕竟小刘氏是内宅妇人,还是儿子的嫂嫂,两个人见面的机会都不多,也就偶尔在椒兰院遇上,她没必要多提。   她岔开话题问:“好不容易大郎回来了,你可算高兴坏了,能安心读书了吧?”   自己还要院试呢,结果接到赵云衢要回来的信,恨不得日日都在码头上守着。   赵云安笑了一声:“多年不见大哥哥,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虽说长了胡子,但见着他们,依旧是那个温和而疼爱弟弟的长兄。   金氏又说:“大郎当年可是二甲第一,你也得好好用心,不能堕了他的名声。”   赵云安十分无奈:“娘,我连院试都还没过。”   金氏笑道:“过了院试就是乡试,过了乡试就是会试,很快便到了。”   “哎,娘只是发愁你要去云州考,早知道科举的规矩要改,就该让你早些下场的。”   赵云安笑道:“早些年我还是个奶娃娃。”   金氏也笑,笑完了又发愁:“早些年寄籍从户挺好的,偏这些年不许了。”   “让学子们都回祖籍科考,那不是闹着玩儿吗,云州还近一些,那些远的岂不是要提前几年回去才得好。”   赵云安只能安慰道:“云州也近,坐船方便,来回路上顶多十天,已经很好了。”   “也是,考完还能回来喝到三郎的喜酒。”   金氏抱怨完了,也没其他办法,毕竟这是朝廷的政令。   唯一让她放心点的是,赵云升这一次要一块去,两人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赵云安在椒兰院待了一个时辰,陪着金氏说完话,吃完饭,这才溜溜跶达的往听雨轩走。   谁知刚到半路上,却听见院墙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第48章 远行   “好,此事就交给你们了。”   树荫之下,孟青霈的脸颊半隐半露,严峻的与平日截然不同。   打发了门外的人,孟青霈眉头一动,转身盯向树后:“出来。”   赵云安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家先生。   孟青霈眯了眯眼睛。   赵云安决定先发制人:“先生,您跟人说话也不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这儿人来人往的,多容易被人听见。”   孟青霈冷哼道:“永昌伯府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让这边跑?”   “就算不是人,猫猫狗狗听见也不好啊。”   孟青霈伸手敲了他一下:“耍滑头。”   两人相处多年,赵云安一看便知道他没真的生气,索性抱住他胳膊撒娇:“先生,刚才那是什么人,神神秘秘的。”   当初赵骏将孟青霈安排在听雨轩,就是因为此处偏僻,旁边就是出入永昌伯府的一扇小门,做事情十分方便。   这些年下来,赵云安也隐约知道,孟青霈虽然并未出仕,却一直在帮大伯做事。   孟青霈并未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   赵云安立刻拉了拉嘴角:“学生知道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   耍宝的模样,倒是逗笑了孟青霈:“知道就好。”   又打趣他:“难得赵大郎回来,不陪着你大哥哥说话,来找我这老头子做什么?”   “大哥哥刚回来肯定累了,得先休息。”   赵云安笑着哄:“再说了,先生您正值青春壮年,怎么会是老头子,我就爱跟你待在一起。”   这哄人的说辞一套一套的,熟练的一瞧便知道,是这些年锻炼出来的。   孟青霈笑道:“你这张嘴可没半句真话。”   “学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若有一句假话,就让天打雷劈。”   孟青霈意味深长的看着徒儿,暗道这孩子越长大,这嘴怎么越发利索了,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的往外撒。   但他不得不承认,是个人就吃这一套,尤其赵云安说的时候,总显得分外真心。   “小小年纪,别赌咒发誓。”   赵云安立刻喊:“得令,学生以后不敢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听雨轩,小金猫已经变成了大金猫,因为散养的缘故,膘肥体壮的同时,显得分外的霸道。   远远听见赵云安的声音,大金猫就溜跶出来,蹭了蹭他的小腿。   赵云安立刻识趣,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沉甸甸的,摸起来手感倒是十分不错。   大金猫被撸的很满意,还抬头亲昵的舔了舔小孩儿下巴。   “小金别闹,好痒。”   孟青霈瞧不得这一大一小亲昵的样儿,冷哼道:“玩物丧志。”   赵云安才不搭理他,也不知道谁费劲功夫找到了小金,带回来当宝贝养着,连酒坛子被踢翻了也不舍得打骂。   哼,他就是嫉妒小金猫只喜欢自己,不喜欢酒鬼。   撸够了,等大金猫舒服的发出小呼噜声,赵云安才抬头说:“先生,再有两个月我就得去云州参加院试,所以想再多学学。”   “你已经扎扎实实学了这么多年,若是连个小小的院试都考不过,那不考也罢。”   孟青霈倒是比他有信心许多。   赵云安歪着头看他:“可是先生,不是都说个人才学,能不能考中是两码事。”   “万一当地父母官就是不喜欢我呢?”   孟青霈嗤笑道:“一个小小的云州学政,难道还敢跟永昌伯府掰腕子?”   他看了眼还在有一下没一下撸猫的学生:“到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吧。”   赵云安抬头问道:“先生,朝中都说圣人要册封三皇子为太子,真的吗?”   “今日我与三哥去接大哥回府,路上还瞧见了荣威将军府的家眷入京,荣威将军常年驻守在便将,家眷一直在老家,这会儿突然入京,实在是让人奇怪。”   “哪里奇怪?”孟青霈笑着问道。   赵云安便道:“如果我是荣威将军,在册封太子的紧要关头,正是多事之秋,自然是把家眷留在老家最安全。”   “除非……”   “除非什么?”   赵云安笑道:“除非陛下有令,他不得不居家入京。”   荣威将军顾斌手中可有二十万大军,是大魏手中人马最多的一位将领。   顾斌手中的人马,乃是当年汪家军演变而来。   不只是顾家,随着册封太子一事越来越近,朝中将领的后眷大多入京,这让赵云安心底很是担忧。   难道是皇帝担心因为太子一事,会引来其余皇子的逼宫,将手中有兵马的人扣在京城。   孟青霈轻笑一声,摸了摸赵云安的头发:“你猜的很对。”   “那永昌伯府?”   孟青霈笑道:“你大伯怕是要离京了。”   赵云安皱起眉头:“这个时候?”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这几年对永昌伯府分外爱重,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   赵云安忍不住担忧起来:“大哥哥才回来,大伯又要离开。”   谁知孟青霈又扔下一个消息:“到时候,我会随永昌伯一起走。”   “先生?”   “在伯府休息了这么多年,也该出门动一动了。”   赵云安低头道:“我都还没学到家呢,先生就要走,真是狠心。”   “论才华学识,赵大郎也不差,教你一个孩子足矣。”   孟青霈显然早有准备:“该交给你的,我都已经教了,至于其他的,还得你慢慢长大,自己走一走,看一看,才能明了。”   听了这话,赵云安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他抚摸着大金猫的毛茸茸,心底有些失落。   果然,还没等赵云衢回京的喜气慢慢散去,在他回来之后的第三天,皇帝召见。   等赵家父子进宫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便是赵云衢进了户部,就在他岳父底下当了户部主事。   而永昌伯却被加授安远将军,作为监军择日立刻前往凉州。   凉州,是珠玉郡主郡马的故乡,同样也是边防重地,地位不亚于顾大将军守护的北宁。   同样,因为珠玉郡主这些都在凉州,听闻禄亲王屡屡派人打点,与当地的官员交情极好。   从加授将军,到启程出发,赵骏只用了两天时间。   赵云安却奇怪的发现,永昌伯府显得有条不紊,显然刘氏早已得知消息,并且早早的将行囊准备周全。   不只刘氏知道,赵老夫人与赵云衢显然也早有准备,甚至赵云平也是知道的。   赵云安心底叹气,到底是因为他年纪小,所以事情确定之前,才没有人会告诉他。   临走之前,赵骏拍了拍嫡长子的肩头。   多年不见,赵云衢依旧瘦弱,却显得十分可靠。   “衢儿,永昌伯府便交给你了。”   “我已上书陛下,请求立你为世子,只是陛下暂时未批。”   如果他在凉州有一个万一,那么希望陛下看在他为国效忠的面子上,能够让赵云衢不降等袭爵。   “父亲,你一定会平安归来。”赵云衢道。   赵骏笑了笑,目光落到了老二老三身上。   赵云升眼眶也红彤彤的,这些年他与大哥三弟的关系不大好,但对于父亲,还是有浓厚的感情。   赵骏叹了口气,拍着他肩头安慰:“前几次只是运气不好,不要着急,慢慢来。”   “是儿子不争气,还让父亲担心。”赵云升低下头。   赵骏安慰了几句,又看向老三:“平儿,以后父亲不在,要听你大哥的话,绝不能任性胡来。”   赵云平抿着嘴角倒了一声是,又说:“父亲,您还能回来参加婚宴吗?”   赵骏只说:“有你母亲置办,为父很放心。”   那就是不能了,赵云平心底有些失落,毕竟大哥二哥成亲的时候,父亲都是在的,偏偏到他这时候事与愿违。   但又想到沈家背后的武将,赵云平心底暗暗决定,一定要与沈家打好关系,这样父亲才没有后顾之忧。   赵骏又扫过三位女儿和表侄女,对于他们的婚事,他也早与赵老夫人刘氏商量过,倒不是十分担心。   至于孙儿孙女,年纪还小,自有他们的父母照顾,倒是不必担忧。   最后,赵骏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   “大伯放心,我会乖乖听大哥的话,好好在家读书,绝不调皮捣蛋。”   赵骏笑了一声,蹲下来说了声:“安儿要记住,你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做事之前先想想你的母亲。”   赵云安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赵骏嘱咐了一番,又再次与赵老夫人拜别,到底是上了骏马不再回头。   一直到听不见马蹄声,赵云衢才道:“回去吧。”   他见赵云安一直低着头,伸手拉住他的手:“安儿,父亲是有自己的志向。”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抬头说:“我只是不喜欢分离。”   赵云衢笑了一声:“大哥也很不喜欢。”   只可惜他们都改变不了。   赵骏一走,孟青霈果然也很快提出辞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听雨轩还在,那老是倚窗喝酒的人却没了。   这一次,孟青霈甚至没带上大金猫。   赵云安想把大金猫带去椒兰院养,谁知道猫还没进院子,棉花就守在院门口一阵狂吠。   棉花个头不大,叫声却凶悍的很,半点没有在听雨轩被欺负的可怜巴巴。   那嚣张的姿态,带着几分狗仗人势,完美诠释风水轮流转。   金氏连忙拦住了:“棉花,别这么凶。”   棉花这次却不听,守住自己的地盘,不准大金猫踏入半步。   大金猫坐在赵云安的怀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狗崽子,眼神带着鄙夷。   “这可怎么好,都说猫狗是冤家,一见面就要吵吵。”金氏也是无奈。   赵云安摸了摸大金猫:“还是养在外院吧,就养在我那边,平时让小丫鬟看着些就是。”   “那也行。”瞧着棉花的架势,金氏只得答应了。   赵云安笑着捏了捏大金猫的脚垫子:“原本还怕你寂寞,打算让你们做做伴,看来是不成了。”   不过养在外院也没什么,那边距离听雨轩还近一些,大金猫很喜欢听雨轩的楼顶。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谁知过了两天,赵云安再一次去椒兰院的时候,却听金氏一阵抱怨。   “那大猫可真记仇,棉花不许它进来,结果它大半夜的翻墙进来,给棉花好一阵抓挠,脸都抓破了。”   金氏很心疼,又说:“你瞧瞧,现在还在渗血呢。”   赵云安低头一看,可不是,棉花可怜兮兮的趴在垫子上,可算是受了罪。   赵云安好气又好笑,只得安抚道:“棉花不怕,待会儿给你喂肉骨头,回头我去教训它,怎么能这么记仇呢。”   棉花可怜巴巴的叫唤了一声,伤心的窝在小棉被里,藏住自己被抓破相的额头。   金氏忍不住说:“那大金猫性子太野,太凶,怕是不好养。”   她心底有些不乐意儿子养着,这么凶的猫,还大,万一惹祸怎么办?   “它平时很听话的,从来不会捣乱。”   记仇是真记仇,懂事也真懂事,在听雨轩这么多年,从来没惹乱子。   赵云安回头又教训大金猫:“你说说你,棉花是小气了点,不许你去椒兰院,但你大半夜偷偷摸摸过去抓狗子,把我娘都吓得够呛。”   大金猫这会儿哪有凶悍,吃完了小鱼干,娇气的舔着嘴角喵喵叫。   赵云安拿它没办法:“既然你也不想去椒兰院,那就在这住着吧,只是我马上得去云州,到时候你可得乖乖在家待着,不许乱跑。”   就是担心这一点,赵云安之前才起了将大金猫送去椒兰院,请金氏帮忙看顾的心思。   大金猫似乎听懂了,靠在他怀里叫了两声。   前脚赵云安才送走大伯,后脚自己也得出门了。   金氏里里外外的收拾,恨不得连痰盂马桶都给他带上。   赵云安看着头疼,连声劝道:“娘,咱家在云州有宅子,东西都是置办好的,不用带这么多。”   “那边只留着几个下人,都不是机灵的,哪儿会办事儿。”   金氏不信任那边的人:“这些都是你用惯的,就算云州不缺,路上带着也是方便。”   赵云安还要说话,金氏已经道:“我都问过二郎了,你们坐着船来回,两边都有人接送,又不要你自己挑着去。”   赵云安无奈,只得说:“好吧好吧,娘准备什么我就带什么。”   金氏恨不得把家给他带上,收拾完了又说:“哎,早知道该多给你配几个人,出门在外,马贵一个人怎么够。”   赵云安忍不住笑:“娘,其他的丫鬟小厮不都是人吗?”   金氏戳了戳他脑门:“那能一样吗。”   “哎呦,娘,你就放心吧。”赵云安笑道,“儿子是第一次出门,二哥哥可不是,他熟门熟路的,肯定能把儿子照顾的妥妥帖帖。”   不提这话还说,一提这话,金氏更加担心了:“快别说了,二郎也是个粗性子,你瞧他几次科考,不是吃坏了肚子,就是受冷得了风寒,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有精力照顾你。”   这同去的人要是大郎三郎,金氏肯定不担心。   可二郎什么性子,哪里是能照顾人的,再者这两兄弟平时也不算亲近。   金氏更犯愁了:“不行,常用的药丸子还得多准备一些。”   白嬷嬷甚至提议道:“要不还是老身跟着一道儿去吧,坐船也不累,老身的身体还能撑得住。”   金氏一听,还真的心动了。   赵云安忙劝道:“可别,白嬷嬷年事已高,这让我如何安心。”   “再说还有柳心姐姐呢,有她在,娘你就放心吧。”   金氏对柳心自然是满意的,老太太屋子里调/教出来的人,最是细心。   “柳心也大了,等她这趟差事办好,定要为她找一户好人家。”   想了想,金氏又说:“只她一个到底是姑娘,在外不方便,安儿,还是让翠玉家的陪你走一趟。”   不等赵云安拒绝,白嬷嬷也说:“很是稳妥,王三是家生子,跟着他老爹学过一些管家的本事,有他跟着让人放心。”   “这不好吧。”赵云安犹豫道。   毕竟赵云平那边已经有管事的人,再让王三去的话,难免有些打擂台的意思。   金氏却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放心,想派身边得力的人跟着,又不是跟那头抢管事的活儿,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赵云安一想也是,倒是也没拒绝。   金氏总算松了口气:“得亏想起来了,明日我就跟大嫂提一提,她也不会反对。”   选定了跟着去的人,金氏又找出许多碎银子和小额银票来。   赵云安一看,主仆几个拿出针线,将小额的银票往他的衣服里头缝。   “娘,这又是做什么?”   “出门在外,难免有个不凑手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缝几针也不费事,但要是遇上了,这可就是救命的钱。”   白嬷嬷解释道。   金氏也说:“我知道二郎那边带足了银子,你身上也有,但就怕有个意外,云州不比京城,指不定有人跟丢了,荷包没了的事情。”   白嬷嬷笑着说:“七少爷别笑话,这事儿还是老婆子提的,就缝一个安心。”   赵云安有些感动,为了他一次出行,还是回祖籍科考,金氏几人却是将各种情况都想全了。   他只能安慰道:“娘亲放心,到了云州,我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认真读书。”   哪料到金氏不但不敢动,反倒是翻了个白眼:“得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天生就是属猴子的,一天不往外跑就浑身发痒。”   “娘知道你是男儿郎,不能跟姑娘一样关在闺阁里,只求你知道分寸。”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心底无奈,他的信任度这么低吗?   回想这些年,他往外跑的次数是不少,但他发誓,大部分都是被三哥哥带坏的。   椒兰院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的院子却清净的很。   赵云升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其中各有规矩,刘氏早已熟门熟路置办好了。   至于其他的,那又不是她亲儿子,面子做得足足的就是,赵云升都有自己媳妇了,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嫡母操心。   刘氏甚至说:“我说多了,那边反倒是担心,怕我捣鬼。”   “红姨娘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二郎自己运气差,哪里能怪夫人。”   刘氏冷哼道:“不过是被伯爷宠坏了,仗着有几分姿色便猖狂。”   刘嬷嬷为永昌伯叫屈:“伯爷最是重规矩,这些年也远了那头,他最最看中的还是咱们大郎。”   刘氏笑了一声,又说:“这边就罢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倒是椒兰院那边要上点心。”   “安儿年纪小,弟妹也没置办过这些,回头咱们过去看看,别疏漏了什么。”   “夫人对七少爷用心,宛若慈母。”   刘氏笑道:“安儿也可人疼,不像老三总气得我头疼。”   “要说咱们三少爷也很出息,早早的中了武举,如今身上也是有品级的,等他娶妻生子,便能稳重起来。”   “希望吧,等娶了媳妇再敢胡闹,看我不拿家法打他。”   赵云升确实是运气差,他只比赵云衢小了一岁,两人的运气却天差地别。   一个是嫡长子,一个是庶次子,一个早早高中,入朝为官,如今已经成户部主事。   一个却屡遭意外,误了几年,如今还是个白身。   也不怪赵云升总心底嫉妒,同一个父亲生的兄弟,却有这般的云泥之别。   尤其是这一次院试,他竟是要跟小九岁的弟弟一块儿参加,实在是有失颜面。   若不是永昌伯发话,赵云升宁愿自己走,也不愿意带着赵云安一块。   小刘氏正在收拾行囊,她最知道夫君的心结,柔声笑道:“夫君,您在外别惦记着家里,我会好好照顾姨娘妹妹和小妤儿。”   赵云升最是喜欢小刘氏的温柔小意,伸手搂着她道:“委屈你了。”   “这次我一定会小心谨慎,早早拿着功名回来。”   小刘氏柔声道:“妾身不辛苦,只要夫君心里有我们母女,日子便都是甜的。”   赵云升心底一暖。   两人很是一番耳鬓厮磨,小刘氏又将收拾好的银票和银子递给他:“妾身知道母亲那边,定是准备了出门在外的花销。”   “只是穷家富路,怕夫君有不趁手的时候,便多准备了一些,夫君千万别委屈自己。”   赵云升知道小刘氏嫁妆虚,抬进门的轻薄,这会儿却拿出自己的体己来,自然更加感动。   毕竟亲娘和亲妹妹,每次只怨他不小心,从来没这么体贴过。   “夫人对我的这份情意,我定会牢记在心。”   小刘氏靠在他胸膛上,柔柔笑着。   隔了几日,赵云安再不舍,也只得告别了祖母和母亲,踏上了前往云州的大船。 第49章 船上   船只离开码头,很快热闹繁华的景象越行越远,只能依稀看见两岸的杨柳。   赵云安刚开始坐船,还觉得新鲜不已,这样过了几日便无聊起来。   永昌伯府准备的船只不小,可能活动的地方也极其有限。   赵云安待了两日,在船舱里头看书觉得头疼,索性找来一根钓鱼竿,坐在船头看风景,吃点心,顺便钓鱼。   船速不快,凉风徐徐,倒是真适合。   就是太阳有些大。   赵云安招呼道:“王三,帮我寻一把油纸伞支起来,挡一挡太阳。”   之所以差使王三,而不是马贵,是因为马贵身体不争气,上了船就开始晕船,这会儿还在里头躺着休息。   翠玉的丈夫王三是家生子,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人却十分机灵。   赵云安嫌太阳大,他很快便寻来一大块的油布,用几根绳子一根杆子一撑,便成了一个帐篷,倒是比油纸伞好用多了。   船头的动静不小,在屋里头读书的赵云升听见了,皱眉问道:“七弟又在闹什么?”   知书忙回:“七少爷说在船舱里头看书头晕,要在船头钓鱼,又嫌弃太阳大,所以差下人搭一个棚子。”   赵云升打开窗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边热火朝天。   “他这是去考试,还是游山玩水。”   知书低声道:“七少爷年岁小,难得现在没有长辈看着,爱玩闹也是正常。”   赵云升有心想说他几句,但赵云安看着年纪小,其实是个滑不溜丢的,每次说教他自己反倒是憋了一肚子气。   “这样舒服多了。”   赵云安往帐篷底下一躺,随手往嘴巴里塞了一颗果子,身前架着钓鱼竿,看着快活似神仙。   只可惜钓鱼竿每次一动,拉起来鱼饵都没了,鱼却不见踪影。   王三笑道:“这大河里头的鱼狡猾的很,咱家的船走的又快,怕是很难上钩。”   赵云安也不在意,笑着又串上了鱼饵:“没事,本来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这果子不错,够酸。”扔下鱼钩,赵云安指了指面前的那盘子果子。   “你给马贵送几颗,难为他晕船厉害,这几日都没怎么吃得下饭。”   王三应下了,用衣兜揣着其中一半酸果子往船舱走。   仆从们原本都住免得在下头更晃得受不了。   王三推开门进去,就听见马贵难受的□□声。   “阿贵,好些没?”   马贵艰难的爬起来,脸色惨白:“好多了,就是还晕。”   王三一屁股坐在他床前,将酸果子递过去:“七少爷专程让我送过来的,你吃一口,酸果子能治晕船。”   马贵拿过一个闻了闻就觉得酸,脑子倒是真的清明了一些,他咬了一口,酸的龇牙咧嘴。   王三瞧着就笑:“你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像七少爷这般宽容的主子可是难有,再不快些养好身体去伺候,被人抢了先怎么办?”   “你是没瞧见,这几日那几个小子都伸长脖子往七少爷面前凑呢。”   “王三哥,我心底也清楚着呢。”   马贵笑道:“不提外头,就算在伯府里头,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   “哎,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   王三笑道:“可不得羡慕你,二夫人七少爷都是好说话的人,出手也大方,最难得是把咱们当人看。”   “就说你这晕船一身味儿,七少爷也能忍着,实属难得。”   说着这话,王三心底都酸溜溜的,要不是他年纪大几岁,也恨不得去给七少爷当书僮。   赵云安从日出钓鱼,一直到日落,鱼尾巴都没瞧见。   等他收了鱼竿打算休息,赵云升走出来,打趣道:“七弟,今日钓到了几条鱼?”   “一条都没,倒是鱼饵喂了半桶。”赵云安坦然笑道。   赵云升忍不住,摆出哥哥的架势来:“院试在即,还需好好复习,不要整日想着玩闹,虚度光阴。”   赵云安认真点头:“是,二哥我记住了。”   赵云升见他如此乖顺,倒是有些意外。   赵云安又问:“二哥还有其他事情吗,没的话我回去吃饭休息啦。”   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进屋去了。   赵云升不禁皱眉,果然等到第二天,照旧瞧见赵云安在油布棚子底下坐着。   “七弟,不是说了好好复习,你怎么又在钓鱼。”   赵云安便起身解释道:“二哥,不是我不想复习,实在是在船上看书头晕,左右就几日功夫,我想着索性不看了,到了云州再好好复习。”   赵云升拧眉:“强词夺理,哪有看书头晕的,就算头晕习惯了就好。”   赵云安却摇头道:“那可不行,万一我头晕到生病了,那岂不是更加耽误功夫。”   赵云升还要教训几句,知书劝道:“少爷,七少爷想钓鱼就让他钓鱼,何必因为这个置气。”   “算我多事。”   只是回到船舱里,赵云升看了一会儿书,自己也跟着眼晕起来,他心浮气躁的扔开书本,骂了一句:“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他却悠哉悠哉的。”   赵云安可不管二哥的小心思,既然看得头晕,他也不为难自己,该吃吃,该玩玩,反正船上几日的功夫,就算临阵磨枪也没用。   马贵歇了三日便好多了,总算能走路不打漂。   而赵家的大船,也慢慢靠近了云州的码头。   赵云安都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到了?”   王三解释道:“云州距离京城近,再者咱们的船也快,一路都顺风顺水的,这才特别快。”   “往年若是不顺风,或者路上有风雨,总有耽搁,最慢的时候得走六七日。”   赵云安一想也是,不禁感叹:“伯府有船,所以看着才方便,若是寻常学子,光是来回赶考就要许多花费。”   不过转念一想,但凡需要回祖籍考试的,多是达官显贵子弟,不然以现在老百姓重土避迁的习惯,是很少会离开家乡的。   王三笑着说:“听说考生可以去衙门要驿券,有了这个就能免费住在驿站里头。”   马贵惊奇道:“还有这种好事儿。”   赵云安解释道:“不是都有,只有上京赶考的时候才有。”   那就至少得是举人,才有上进赶考的资格。   “大魏律法规定,每个地方的布政使,都需给举人发放会试盘费银,各地略有出入,富裕的地方多一些,贫困的地方少一些,不过赴京赶考花销昂贵,大多都是不够的。”   王三立刻赞叹道:“还是少爷您懂得多,倒是小的班门弄斧了。”   赵云安知道他哄着自己,笑道:“不过是多看了几本闲书。”   “娘还担心来回辛苦,其实比起那些路途遥远,上京赶考的人,都不知道方便了多少。”   马贵笑道:“七少爷,咱们来的时候顺风顺水,到时候您考试肯定也顺利。”   赵云安哈哈一笑:“让人将棚子拆了吧,不然待会儿二哥又要说了。”   果然等他们将棚子拆除,大船便停了下来。   柳心已经让人将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会儿出来道:“七少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赵云安点头,嘱咐了一句:“待会儿让二哥先走,咱们不必着急。”   “是。”柳心心思一动,就明白他的意思。   站在大船上往下眺望,不难发现云州的码头远没有京城繁华,不过相比起路上的小码头来,云州也算是个热闹地方。   不一会儿,有一管事模样打扮的男人上船来。   “小的见过二少爷,七少爷。”   赵云升瞥了眼弟弟,拿出伯府少爷的做派来:“王管家请起。”   “老宅已准备了酒水,为两位少爷接风洗尘,这边的行李小的盯着就是。”   “劳烦王管家了,我与七弟确实是有些累了。”   赵云安只是盈盈笑着,完全没有跟他抢风头的意思。   马车上,赵云安拉开帘子往外看,与京城街头不同,云州的街道拥挤一些,民俗风情都有些诧异。   赵云升还以为他好奇,随口解释:“云州虽不如京城,但也有几处好风景,等你考完可以去逛逛。”   “谢谢二哥,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赵云安笑道。   “我都去过几次了,你自己去吧。”赵云升摆了摆手。   赵云安也没勉强。   赵家祖籍虽然在云州,但实际上赵老伯爷压根没把自己当做云州人。   他无父无母,只是因缘巧合成了太/祖皇帝的马夫,又得了他青眼,立过几场功劳,所以才有了永昌伯府。   这边能有祖宅,那还是永昌伯府建祠堂的时候,排位太少不好看,这才来云州找到了祖坟。   所以与其余达官显贵不同,赵家的祖宅不算大,只是一座三进的院子,里头装潢也只算寻常,跟永昌伯府简直不能比。   除此之外,赵家在云州也没多少置产。   赵云安曾听金氏提过一嘴,说云州买下的良田,一年也就够这边的管事嚼用,其余能每年送一些瓜果过来,已经难得。   很快,赵家祖宅到了。   赵云安跳下马,便听见赵云升解释道:“祖宅不如伯府,七弟不要嫌弃。”   赵云安笑道:“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有什么好嫌弃的。”   赵云升不信这话,暗道这弟弟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会儿说的轻松,等住进去就知道厉害了。   当初他第一次过来,为什么考前上吐下泻,还不是在这里吃的不合脾胃。   但这一次,赵云升猜错了。   赵家祖宅条件确实是一般,因为造的时间久,虽说这些年也有修缮,但主人们不在,下人们总有懈怠的。   不管是吃还是住,祖宅自然是不能跟伯府相比,连丫鬟婆子也不够机灵。   赵云安却很快适应。   柳心带着人过来,金氏准备的那么多东西都派上了用场,不用一个时辰,小院子里里外外都变了个样儿。   就这柳心还不满意,说:“地方是小了些,床也小,咱们带过来的被子得卷着边才放下。”   “柳心姐姐,你这话到外头说,可是要被人骂的。”   柳心笑道:“奴婢有分寸,这话在外头自然是不能说的,不然还不得说咱少爷娇贵。”   整理完屋子,柳心又带着人去看了看厨房。   回来就说:“奴婢同厨房里的婆子说了,以后单让出一个灶头来,到时候咱们自己做饭吃,免得少爷觉得不合胃口。”   赵云安便问:“二哥那边呢?”   “黄姐姐也过去打了招呼,那边更小心呢。”   柳心口中的黄姐姐,却是赵云升的通房,这次也跟着来照顾。   这么一通收拾,当天晚上,赵云安吃到的饭菜都是永昌伯府的味儿,睡得被窝也是熟悉的味道。   扎扎实实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赵云安很是精神抖擞,在院子里打了一通拳法。   擦了把汗,正打算进书房看书,却见马贵进来。   “七少爷,是那王管家来求见。”   赵云安挑眉:“请他进来吧。”   王管家显得分外的恭敬:“七少爷,您初来乍到,若是有哪里不称心的,可一定要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便想办法。”   “这儿都挺好的。”赵云安淡淡道。   王管家见他年纪小,对他也和气,大着胆子看了看屋子的变化。   这一看却是暗暗吃惊,怪不得都说永昌伯府四位少爷,除了大少爷之外,就是这位最金贵,果然如此。   “王管家若是无事就先退下吧,少爷正打算温习书本。”马贵提醒道。   王管家回过神来,连忙低头道:“是。”   “七少爷,还有些当地的学子,听闻永昌伯府的威名,早早的送了拜帖过来,不知少爷可要见一见他们?”   赵云安微微挑眉:“不必了。”   “此次是为了院试而来,自然是要专心准备,你只管告诉他们本少爷闭门苦读,其他的等考完再说。”   “是。”   王管家这才退了出去。   人一走,马贵就说:“这姓王的看着不太老实。”   赵云安笑道:“他在云州多年,天高皇帝远的,能老实才怪。”   不过这事儿永昌伯也知道,但是没管,可见他的态度。   毕竟除非让族人看着,不然派下人过来,一开始老实的,待久了便都不老实了,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便是。   赵云安说闭门苦读,倒是也不是玩笑话。   虽然孟青霈对他信心满满,但院试,赵云安也是新娘子上娇第一回 ,自然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再次拿出自己的计划表来,将一天的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   马贵忍不住好奇的看。   “做什么?”   马贵憨笑道:“少爷写得真细致,连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算好了。”   “可是少爷,万一您哪天睡晚了,亦或者吃饭时间长了些怎么办?”   赵云安笑道:“只是个大概,随时调整就行。”   马贵一想也是。   赵云安要读书,他们小院自然是安安静静的,若有小丫鬟随意嬉笑,柳心便要出面训斥一顿,直接打发出去。   跟赵云安不同,赵云升的院落却热闹的很。   王管家送过来的拜帖,他居然全都收下了。   黄莺是他的通房,也是家中选定了送过来,照料着赵云升起居的大丫鬟。   她瞧着二少爷连着几日出门,都是满身酒气的回来,连忙劝道:“二少爷,院试就在眼前,不如还是推了这些喝酒应酬的事儿,专心备考吧。”   赵云升却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来人都是云州有名的才子,我们聊的正是院试。”   他这么说,黄莺便不敢再多话。   “那少爷好歹少喝一些酒,考前还得分外主意身体才是。”   赵云升也知道这个重要,他也是吃过这个亏的。   他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诗会可以,但喝酒不行。   可每每到了诗会上,云州学子一口一个永昌伯之子,京城才子,哄得赵云升晕头转向,迷迷糊糊便是许多酒水下肚。   在京城,赵云升只是永昌伯府不起眼的庶出子,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儿,可在云州,他仿佛成了自家大哥,风光无限。   黄莺再劝,却被他直接赶了出去。   这事儿赵云安一开始不知道。   毕竟他们两兄弟不亲近,赵云升特别不乐意瞧见嫡出的少爷,还让王管家将两个人的院落安排的一东一西,距离最远。   还是一日读累了书,赵云安便起身在院子里溜跶休息。   忽然,柳心与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   “七少爷。”被撞见的两人有些慌张。   柳心神色如常,倒是黄莺脸上还挂着眼泪。   赵云安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黄莺抿了抿嘴角,她是知道赵云升心结的,也知道两位少爷的关系不大好,所以才不敢贸贸然告诉七少爷。   既是怕七少爷笑话,又是怕二少爷迁怒。   柳心却没那么多顾忌:“黄姐姐担心二少爷整日出门,耽误了院试。”   赵云安奇怪起来:“这时候他出门做什么?”   “说是诗会,与云州的学子切磋学识。”黄莺道。   赵云安嗤笑一声。   这也就是偏偏不懂的丫鬟,毕竟院试在即,但凡有些心思的考生,这时候都该专心备考才是,怎么可能有功夫饮酒作乐。   往年就算有诗会,大多也该是在院试结束之后。   赵云安心思一转,皱起了眉头。   这一日赵云升又是浑身酒气的回来,刚一进屋:“黄莺,给我倒杯水来。”   一杯水递到赵云升手边,赵云升下意识喝了一口,这才发现坐在屋内的人不是黄莺,而是他七弟。   “咳咳——”   “你怎么在这儿?”   赵云安慢慢悠悠的开口:“原是看到一处难题,想来问问二哥哥,谁知道从日出等到了日落,二哥哥倒是叫我好等。”   赵云升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出门喝酒,是有正事儿。”   “哦,竟是比院试还重要?”   赵云升有些下不来面子,强撑着道:“你知道什么,那几位都是有才华的学子,我与他们多切磋切磋,院试才能万无一失。”   赵云安幽幽道:“原来如此。”   “你还小,不知道应酬的重要,且看父亲和大哥二哥,哪个不是经常应酬。”   赵云安听完他说话,才又道:“只是二哥哥说院试万无一失,倒是让我心底害怕。”   “上一个说考试万无一失的,还是那边舞弊案。”   赵云升脸色大变。   却听赵云安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那一年大哥哥遭受了无妄之灾,因为有人买到了考题,却栽赃到了他的头上。”   “二哥哥,是这样的万无一失吗?”   赵云升吓得想捂住他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安一脸无辜:“这不是二哥哥自己说的。”   “咱们是永昌伯府的少爷,此次来参加院试,当地学政多少会给几分颜面,二哥哥如今交友广阔,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一二动了歪心思的。”   “哎,我知道二哥哥为人正直,但怕就怕有人为虎作伥。”   赵云升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来,连酒都醒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最近不对劲,心底也害怕起来。   永昌伯府的牌子,在云州自然十分响亮。   越想越不对劲,赵云升把自己吓得够呛,连忙道:“我——我也闭门读书,不再出门应酬了。”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赵云安这才笑道:“那就太好了,这样我若是再有问题,就能找到二哥哥解答。”   说完这话,赵云安站起身慢悠悠离开了。   赵云升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冷茶才缓解,猛地意识道:“他不是有疑问,这也没问就直接走了。”   却说第二日,又有拜帖送到了赵家。   王管家自然是一一退回去,昨晚上七少爷专程找他交代过,二少爷也点头了,他可不敢擅自做主。   那几个学子收到了退贴,心底都觉得奇怪,隔了一日又上门来看。   谁知门都没能进,就被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这赵云升搞什么鬼,那天不还说改日再约。”   “罢了,他那点墨水,要不是看在永昌伯府的名头,我都不爱带他玩。”   “只是少了他,倒是少一个付钱的冤大头。”   被冤大头的赵云升可不知道,他听了赵云安的话,越想越是后怕。   当初有人陷害赵云衢,他也是永昌伯府的少爷,指不定就有人要陷害他。   如此,赵云升自然不敢出门。   熬了几日,院试终于开始。 第50章 院试   院试与乡试略有不同,并不是在传统的贡院里举行。   此次云州院试,考棚就摆在单独的学政院内,整个院落面宽,纵深,占地辽阔,每逢县试和院试,这里便是用作考场的地盘。   依旧是天濛濛亮,赵云安与赵云升便在随从的陪伴下等在了考场之外。   赵云升显然有些紧张,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眼眶下都有些青黑。   他一次又一次的往考场大门看,口中不住提醒:“七弟,你的浮票和座位便览可都带了,别的倒也罢了,没这两样是进不得考场的。”   赵云安低头检查了一下:“二哥,我都带着。”   “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赵云升又皱眉:“我想更衣,哎,早上不该喝那口水的。”   院试考程没乡试那么长,为了减少上厕所,其实兄弟俩早上吃的都是干的,只是喝了口水润润唇。   赵云安见他进马车小解,也幸好知书知道少爷的习惯,这都给他带上了。   一会儿出来,站了没多久,赵云升又说:“过会儿进考场的时候按律搜检,你别紧张。”   赵云安无奈,他不紧张,是二哥紧张的都小解了三次。   “二哥,你看周围的学子,可有与你相熟的?”赵云安问道。   人紧张的时候,光是安慰别紧张是没用的,越说越紧张,不如转移注意力。   一听这话,赵云升果然抬头去看。   “黑乎乎的,也看不太清。”   又皱眉道:“就算瞧见了,现在也不好去打招呼,免得被人非议。”   幸亏考场很快便打开,赵云升深吸一口气,总算不提小解的事情了。   一个个考生排成了长队,门口自有负责搜检的官差。   赵云安提着考篮,里头最重要的便是两张官府派发的准考证。   其中一张是浮票,上头赫然写着赵云安的姓名、籍贯和信息,其中身矮无须、面色白,让他觉得很是有趣。   队伍沉默的前进着,很快便轮到了赵云升。   他回头看了眼,似乎还要交待什么,搜检的官差却已经推了一把:“没问题,进去吧。”   赵云安朝二哥点了点头,赵云升这才转头进去了。   轮到赵云安,官差倒是多看了两眼,毕竟年纪这么小的考生还是少的。   搜检的速度很快,赵云安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面色如常。   “进去吧。”   赵云安松了口气,提着考篮继续往里头走,暗道院试的搜检倒是还算宽松。   谁料他才刚踏进考场大门,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竟敢怀挟文字,来人,拖下去!”   “大人,这不是我的,大人我冤枉啊!”   不等赵云安回头,那人却已经被堵住嘴拖下去,下一刻便传来打板子的惨叫声。   这杀鸡儆猴的招式显然有用,队伍之中,竟有三四人借口肚疼,暂时脱离队伍去解手,再回来的时候脸色平静了许多。   科举残酷,从此可见一斑。   搜查过后,还得进行唱名,由举人认保,极为严格。   赵云安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心底再次感叹起来,幸亏他生在永昌伯府,不然像是找保人认保这类的事情,就足以让他头疼。   等唱名结束,天色已经大亮,赵云安顺着自己的座位便览,找到了位置坐下。   他有心想看看赵云升坐在哪边,但还为抬头,上头便有人喝道:“诸位童生落座后,切勿东张西望,否则以作弊论处。”   赵云安好巧不巧坐在第一排,连忙打消了那念头。   等到卷子发下来,赵云安扫了眼题目,倒是心底一松。   院试也分两场,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是复试,考试内容也多在四书五经之中。   云州学政使显然是个极为保守之人,一张卷子上的题目不出左右,都是极为稳妥且保险的。   赵云安估摸着这位学政使的性子,脑中飞转,想好了答案才正式落笔。   第一个字,圆润端方。   若是赵云升在旁瞧见了,他定是会奇怪,因为赵云安平日里的字迹并非如此,往常的课业常常龙飞凤舞的潦草。   显然为了迎合这位学政使的喜好,赵云安暂时修改了自己的笔迹。   这也是他从孟青霈处学到的。   赵云安越写越是顺手,刷刷刷下去,半张卷子都写完了。   坐在后头的赵云升,此刻却脸色发白,并不是他学识低微,以至于被这么中规中矩的题目难住,而是进场之后,赵云升便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疼。   赵云升死死的按着肚子,心底懊悔不已。   一会儿觉得是早上吃坏了,一会儿又觉得是前天晚上着凉,甚至狐疑是自己到了云州后喝了几次酒水,所以才坏了身体。   赵云升叫苦不迭,明明平时他身体好得很,至少比大哥赵云衢强壮许多,怎么偏偏到了考试就这样。   难道是他在云州水土不服?   若是赵云安知道他的想法,只能感叹一声考试应激症。   过了一会儿,赵云升实在是疼得不行,无法集中注意力写卷子。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   脸色严肃的考官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赵云升惨白着脸:“学生吃坏了肚子,需出恭。”   “快去快回,不得喧哗。”   考官冷冷的打量着他,递给他一块木牌,两头窄,中间宽,上面写着出恭入敬四个大字。   赵云升托着这块“厕所通行证”,这才终于去了茅房。   一番解脱,赵云升再回来的时候,脸色看着便好了许多。   再次落座,赵云升松了口气,终于能提笔写卷子。   也不知这事情也会传染,还是有考生也那么倒霉,陆续又有几个考生举起手来。   考官的脸色越来越冷,虽还是给了木牌,但拿起一颗黑图章,往他们的卷子上就是一压。   等那几位考生再回来,看见考卷上这颗“屎戳子”时,懊悔的整个人都在哆嗦。   若早知道,他们怕是宁愿拉在裤子里,也不会在这时候去出恭。   赵云升也注意到这一幕,他心头一跳,仔细检查自己的卷子,却见卷面整洁,并未有任何印章,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前头的赵云安却已经写完了卷子。   考虑到学政使保守的性格,他并未交卷,仔细的检查起来。   谁知坐着坐着,忽然闻到一阵阵臭味从旁边飘过来。   赵云安忍不住撇过去眼角,只见隔壁的考生脸色极为难看,还在勉强作答。   考官离开位置,一步步走过来。   赵云安连忙收敛了神色,继续检查。   只见那考官在隔壁绕了一圈,却也没做什么,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赵云安心底想到一个可能,低着头的脸上也掩不住奇怪神色。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   赵云安抬头,便瞧见一道身影走向上首,竟是要直接交卷。   考官脸色平静,不见息怒,只淡淡点头收下。   即使交卷,考生现在也不能离开考场,只能在旁边等着,站着等,不可随意走动,更加不能发出声音,不然会被以扰乱考场而论罪。   赵云安一看,彻底打消了交卷的想法,毕竟站着等那还不如坐着。   等考试结束的铜鼓声响起,又有考官从后往前收卷,收走了卷子,考生才被允许慢慢离场。   这时候日暮偏西,天边正是漫天遍野的红霞。   赵云升却无心欣赏,苦着脸道:“也不知为什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进了里头就腹痛难忍,最后只得拿了木牌。”   赵云安见他愁眉苦脸,只得安慰道:“二哥可把题目做完了?”   “那倒是做完了。”   “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赵云升叹了口气,又压低声音道:“幸亏我第一个举手,那时候考官心情好,也没给我盖黑章,后头那些都被盖了屎戳子。”   他不敢让别人知道,生怕到时候被举报。   赵云安一听,心思百转,可能并非考官心情好,而是他认出来赵云升的身份,故作优待。   不得不说,永昌伯府这几年鲜花似锦,也给他们不少荫蔽。   “少爷,这儿。”   马贵与知书压根不敢走远,一直在考场外头等着,瞧见兄弟俩出来就招呼道。   知书更是惊喜道:“二少爷看着精神还好,这次肯定能中。”   马贵定睛一看,自家七少爷面色红润,身边的二少爷脸色发虚,这也算精神好?   “二位少爷先上马车吧,家里头已经准备好热水和饭菜。”   赵云安苦着脸说:“快别说吃的,里头的味儿太大了。”   赵云升听他抱怨,倒是笑起来:“你也是倒霉。”   没轮到臭号,却遇上个那么不讲究的,方才他打量着,还瞧见那人裤子后头一片脏,也是很豁得出去。   赵云安笑道:“二哥,我们也算同命相怜了。”   兄弟俩上了车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赵兄。”   赵云升探出头:“刘兄?”   刘兄显然也参加了考试,这会儿笑盈盈的问:“这几日上门拜访,赵兄都借口考试,避而不见,今日考完了,可要与我们去喝一杯水酒?”   “这……”赵云升自然是不想去的。   刘兄又说:“赵兄不会又要推辞吧,莫非出身永昌伯府,便瞧不上我们平头百姓了。”   赵云升皱了皱眉:“刘兄这是哪里话,我何时瞧不起你们过。”   “就知道赵兄是个爽快人,今日我在家中置宴,赵兄定是会赏脸吧。”   赵云升一时进退两难。   赵云安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番对面的人。   考了一天,周围的考生大多脸色疲倦,这位倒好,不像是进场考试,倒像是溜跶了一圈。   “这位是……”   赵云安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二哥,这位就是你常说的刘大哥吗,果然是一表人才。”   “正是。”赵云升心底奇怪,他什么时候对七弟说过刘兄。   赵云安又说:“刘大哥安好,二哥今日进了考场,肚子便不大舒服,正想要回去休息。”   “刘大哥与二哥是至交好友,肯定会心生体谅,不忍他为难吧?”   刘兄愣住了,他要说不是,岂非显得咄咄逼人。   赵云安又道:“我就知道,刘大哥若是明知道二哥身体不适,还硬拖着他回家喝酒,那不成故意坏人前程的狐朋狗友了。”   刘兄脸色讪讪:“原来赵兄身体不适,这,我也不知道啊。”   赵云安不赞同的看向哥哥:“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明明身体不舒服,还强撑着应酬,若是真的熬病了,岂非让刘大哥心底不安,愧疚一辈子。”   话说到这份上,赵云升也顺势说道:“哎,怪我,不该隐瞒不说的。”   等回到马车上,赵云升似有若无的打量着弟弟。   赵云安笑着看他:“二哥一直看我做什么?”   “七弟,你是如何做到一口回绝的?”赵云升好奇问道。   赵云安奇怪道:“今天才考完第一场,歇一天还有第二场,而且二哥身体不适,原本就不该去的。”   赵云升有些尴尬:“道理是这个道理。”   “哎,只是刘兄好声好气的上门邀请,对我也极为尊重,我总不好一口回绝。”   赵云安奇怪道:“难不成这刚认识的朋友,竟是比二哥哥的前程还要重要?”   赵云升一愣。   想了想又说:“自然不是,其实我怕自己不去,到时候他们要说永昌伯府的少爷不近人情,看不起寻常学子。”   赵云安不以为然:“他们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七弟,父亲和大哥最看重伯府名声,你……”   赵云安却反问道:“难不成我去了,就能做到人人喜欢?”   他隐约觉得,这位二哥就是太好面子,太好名声,居然被几个云州学子拿捏了。   这样不知道分寸好歹的,送上门来,赵云安也是不屑一顾的。   “二哥,读书人讲究君子之交,他考前考后拉你喝酒,不思进取,且半点不体谅别人,可见根本不是值得结交的人。”   被比自己小许多岁的七弟戳穿,赵云升一时有些恼羞成怒。   “你别胡说,刘兄虽粗心大意一些,但对我向来是极为尊重推崇的。”   赵云安也不跟他争吵,只淡淡道:“二哥心底清楚,轻重缓急,想必你自有衡量。”   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赵云升已经是娶妻生子的成年人,若还是被几句好话哄得找不着北,那他也没有办法。   另一头,刘兄回到家中,其他人见他孤身回来,忍不住问:“赵兄不来吗?”   刘某淡淡道:“他那么金贵,哪有有空陪我们喝酒。”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刘某心底不耐烦,很快便将一群人打发走了。   却不知其余人出了门,便纷纷骂道:“喊他一声刘兄,还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就是,也不知什么脑子,这时候去邀那赵二郎喝酒,但凡是有脑子的都不会来。”   “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要不是看在能连上永昌伯府的少爷,谁耐烦搭理他。”   刘某也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很快便来到了后院。   “赵云升没来?”   刘某忙解释道:“他原本已经动了心思,谁知道那个小的插嘴,又把他带回去了。”   “你是说赵七郎?”   “正是——这赵七年纪小,心思却敏锐,且说话做事很是圆滑。”   “那可是孟青霈教出来的人,自然不好对付。”   刘某有些心虚,低声问道:“赵云升那边还要继续吗?”   “如今已经考完第一场,但凡他有些能力,便能拿到秀才的功名。”   那人敲了敲桌面,摇头道:“罢了,拿不拿到秀才功名都无妨,左右他不过是个庶子,前程堪忧,后头还有这么个厉害的弟弟追着跑。”   “再过几年,等赵家其他三位少爷都平步青云,他却蹉跎不前,自然会心生怨愤,到时候更好下手。”   刘某忍不住问道:“那他若也跟着平步青云呢?”   对面的人却嗤笑道:“平步青云岂是那么简单的。”   “永昌伯府中,嫡长子赵云衢智慧无双,外放几年成绩亮眼,赵云平改选他途,若有岳丈扶持,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伯府的人脉就这么些,老大老二已经用了许多,剩下的,你说永昌伯会扶持平平无奇的次子,还是他一贯疼爱,又在陛   刘某一想,便知道其中差别。   “现在的永昌伯府是一块铁板,但是不急,等他们心不齐了,迟早都会有机会。”   危影重重,考场之内,阅卷的考官们也正在商议。   被盖了屎戳子的卷子,几位考官略扫一眼,见并未有文采出众到可惜的,直接便略到了一边。   剩下的那些,便得细细批卷。   忽然,一份卷子让主考官连连点头。   “诸位过来看看,这份卷子实在难得,基础扎实,笔迹清隽,更难得是有灵气。”   几个人传阅了一番,都觉得十分不错。   “我看可当第一,诸位以为呢?”   “这……”有人提出异议,“赵云安乃是永昌伯之侄,同场考试的赵云升是他二堂哥,历代都讲究一个尊卑。”   “这当弟弟的,若是排在了哥哥前面,岂非乱了伦理?”   立刻有人皱眉道:“秦山长,科举考试自然是看才华,什么时候这里也讲究尊卑了,要按你的话,岂非年长的都能高中,年幼的皆要让位?”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再者赵云升的卷子答得还算不错。”   “哪里不错,你瞧他笔迹虚浮,不过是中规中矩,比赵云安差远了。”   “秦山长说的也有道理,再者二人年纪相差甚远,弟弟排在哥哥前头,实在是让哥哥没脸。”   “正是年少,才算良才,若因长幼而困他,岂非胡来。”   “再者他们算哪门子亲兄弟,一个不过是长房庶出,一个却是二房嫡出,要论尊卑,到底谁才是尊,谁才是卑?”   “此话有理,先是嫡庶有别,再有长幼有序。”   一时间倒是吵闹不休。   主考官皱了眉头,怒道:“够了。”   “既然诸位相互不服气,那就各自打分,以最后得分取胜。”   才算是了解了这场争吵。   云州这头,因为考试名次的问题闹了一番。   京城那头,永昌伯府此刻也热闹不已。   赵云平虽不是嫡长子,但也嫡出,且结亲的人家不可小觑。   刘氏偏疼长子,但对亲儿子也是疼爱,自然是要办得热热闹闹。   她将待字闺中的几个姑娘都叫道跟前来,一边置办婚事,一边教导她们。   “婚丧嫁娶,都是家中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尤其是细碎事情多,但凡漏了一样,到时候都是会被人笑话的。”   四位姑娘纷纷点头。   刘氏又把手头一些不重要的交给她们处理,也带着几分历练的意思。   回头再看,四位姑娘里头,倒是借住的孙素心最为妥帖,事无钜细都做得极好。   除此之外,赵月瑶马虎大意,但胜在一个大面子兜得住,赵月珊与她相反,处处都要管,自己累得半死,差使办好了,下头的人怨言不少。   赵月莹不显山不露水,万事只是平平。   刘氏瞧着,忍不住对身边人说:“怪我这些年太宠着瑶儿,你瞧这差使办的,不知道让人摸走了多少油水。”   刘嬷嬷安慰道:“奴婢瞧着,咱五姑娘大面子办得妥妥帖帖,只是手太松了一些,这也不怪她,自小是永昌伯府唯一的嫡小姐,从来也没缺过银子,想不到这一出。”   刘氏无奈叹气,想到刘家如今的光景,心底又是一阵烦闷。   “倒是素心,不愧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姑娘,若我还有个儿子,倒是想要她来当媳妇。”   刘嬷嬷不信这话,刘氏要真的有心,那三少爷与孙姑娘年龄相近,最最合适,当初刘氏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   “孙姑娘的婚事,老太太那边怕有打算。”   刘氏也说:“到底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只希望她有良心,到时候别伤了老太太的心。”   “倒是那两个……老六还算听话,那头却心思太多,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任她是孙悟空,也翻不出夫人您的五指山。”   刘氏嗤笑一声,心底也这么觉得。   就算伯爷疼过那头几年又如何,如今到了婚姻大事,还不是她来做主。   但又想到伯爷临走之前的交待,刘氏忍不住叹气起来:“瞧着有几家好的,对瑶儿也有意,偏偏伯爷都不答应。”   但凡是与几位皇子沾边的,永昌伯千交代万嘱咐,是绝对不能做亲的。   这般一来,刘氏也很是头疼。   刘氏不知道的,让她更加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一日,永昌伯府门前来了一位贵妇人,正是在京城人缘极好的兴国公夫人,上门便道恭喜。   “伯夫人,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要为伯府说一桩好姻缘。” 第51章 姻缘   兴国公夫人上门说媒,刘氏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若说兴国公夫人这个人,最是喜欢举办各式各样的宴会,在京城达官显贵人缘极好,刘氏也曾带着家中儿女参加,与兴国府夫人还算相熟。   平日里,刘氏也是极喜欢这位夫人的,毕竟说话做事体贴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角儿。   但正因为如此,什么样的人家,能请得动这一位亲自上门说亲。   若有这般的人家,她怎么可能一点信儿都不知?   “国公夫人大驾光临,实在是让鄙宅蓬荜生辉,今日也不知道刮着什么风,倒是把您给吹来了。”   即使心底忧虑,刘氏还是热情的欢迎。   兴国公夫人顺势拉住她的手,笑着说:“早听说永昌伯府的花园子好看,我是早就想来看看的,只是怕太冒昧,打扰了妹妹。”   “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您能来,我只有高兴的份儿。”   两人一番客套话,倒是也显得其乐融融。   刘氏又让四位姑娘出来见礼。   兴国公夫人笑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这女儿出落的越发水灵,我瞧着都想带回家去。”   说着还让丫鬟拿出见面礼来,一样四份,一人不少。   四位姑娘不敢贸然收下,齐齐看向刘氏。   “这是长辈的一点心意,快收下吧。”刘氏笑着说道。   四位姑娘这才收下了,道谢的很是端庄。   等她们收了礼,兴国公夫人的目光落到孙素心身上,拉住她道:“这就是孙家的表姑娘吧,你三位姐姐妹妹,我都是见过的,倒是你第一次见,没成想又是个天仙模样的。”   凭良心说,赵家的姑娘长得也都好,赵月珊娇艳,赵月瑶俏丽,赵月莹婉约。   不过孙素心显然更加出色,只一眼,兴国公夫人便啧啧称奇,她曾见过赵家几位儿郎,其中长相最好的便是赵云安。   可孙素心的模样,与赵云安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了少女的风姿,楚楚动人。   被兴国公夫人拉着左看右看,孙素心只低头红着脸。   刘氏笑着说道:“素心向来乖巧,一贯养在母亲膝下,也不太出门。”   “妹妹,我是真羡慕你,原有三个懂事听话的女儿,如今又白得了个好姑娘。”兴国公夫人笑道。   “改日你们姐妹几个来兴国公府,同我家那几个淘气的玩玩,也让她们学着一些。”   刘氏眼神微微一闪,摇头笑道:“谁不知道夫人的几个孙女出类拔萃,哪里是她们几个可比的。”   又看向女儿们:“你们去园子里玩吧,让我跟夫人说会儿体己话。”   四位姑娘行礼告退。   等到了外头,赵月珊脚步不动了:“五妹妹,你就不想知道兴国公夫人做什么?”   “哼,我看是你自己想知道。”赵月瑶也不笨。   赵月珊抿了抿嘴角:“你真不想知道?指不定就是来给你说亲的。”   被她这么一挑,赵月瑶自然也想知道,一时有些犹豫。   “五妹妹,不如我们绕过去,偷偷的在隔壁听一听。”   旁边的赵月莹连忙劝道:“四姐姐,五姐姐,可不能偷听,母亲知道肯定会生气的。”   “就你胆小怕事,你要不去告状谁会知道。”赵月珊瞪了眼妹妹。   “表妹,你说去不去?”   赵月珊看向旁边的人:“方才国公夫人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指不定看中的是你。”   若是平时,孙素心自然不会去,反倒是会劝着他们一些,但此刻也有些犹豫。   赵月珊趁机一边拉着一个,直接往小隔间走。   花厅里   兴国公夫人也没绕圈子,拉着刘氏道:“伯夫人,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要为伯府说一桩好姻缘。”   刘氏暗道果然,疑惑道:“不知姐姐要说的是哪家?”   兴国公夫人脸色略显僵硬,笑容却更大:“丁家。”   “丁家?”刘氏脑子飞转,京城姓丁的人家不少,她一时没想起来是哪户丁家。   “珠玉郡主的郡马,凉州丁家。”   刘氏脸色一沉,站起身道:“夫人这是开什么玩笑,永昌伯府与那边的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国公夫人也不知吗?”   “哎哎哎,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兴国公夫人心底也是暗暗叫苦,要不是欠下人情,她是真不愿意做这差事。   “妹妹——你们两家的恩恩怨怨,如今也已经过去十多年,难不成你还要记一辈子不成?化干戈为玉帛才是人间美事。”   刘氏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嘲讽:“这美事给你要不要?”   “要是郡主能瞧上我家孩子,那我肯定是乐意的。”兴国公夫人儿子都已经成亲,孙子倒是有年纪合适的,她这话也说的坦荡。   “郡主在凉州修身养性,如今也已经今非昔比,再者,此次要议亲的乃是丁家独女,从小是在丁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我亲眼见过,是个秉性柔顺,温柔内敛的姑娘,跟郡主很是不同。”   这话倒也真心,丁傲儿除了名字之外,身上没有半点傲气,性格甚至可以用木讷温顺来形容,跟珠玉郡主一个天一个地。   刘氏憋着一口气:“那也不行。”   兴国公夫人又道:“你先听完,郡主那边的意思,如果赵家答应了这桩亲事,丁家姑娘定是十里红妆,婚后也孝敬公婆,绝不会让赵七郎受委屈的。”   任由她说得天花乱坠,刘氏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看。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七郎才十二,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兴国公夫人强撑着继续说:“十二也不小了,两人年龄相仿,这不正是刚刚好的天赐良缘?”   刘氏冷笑一声:“七郎的婚事,别说我,就是伯爷也做不得主,得老太太说了才算。”   “那这……”   兴国公夫人能走这一套,已经是拉下了脸,哪儿肯去赵老夫人那边自讨没趣。   当年赵二郎怎么死的,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这桩婚事老太太怎么可能答应?   “好姐姐,我也不瞒着你,当年的事情真的把赵家吓怕了。”   刘氏深吸一口气,拉住她道:“也不知道郡主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也说了,这都十多年了,为何她还要旧事重提?”   兴国公府人一时都不敢看她。   刘氏又道:“若是别的事情,尚且还能商量商量,此事是万万不能的。”   兴国公府人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道:“妹妹,我也是懂你的为难。”   想了想,见四下无人,她压低声音道:“怕只怕郡主娘娘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进宫求下一道圣旨来。”   刘氏冷哼道:“她若是能求来,那永昌伯府只能认了。”   除非皇帝是昏了头,不然怎么可能指婚一对显而易见的怨侣。   要知道永昌伯正受重用,永昌伯府可不比当年,刘氏心底也硬气,根本不怕他们仗势欺人。   兴国公夫人话锋一转,又开口道:“不过妹妹你也不必太过忧心,郡主娘娘任性,上头却还有人看着呢,王妃娘娘向来仁善,不会允许她胡来的。”   这话刘氏才不信,禄亲王妃的口碑是不错,但她若能管住女儿,哪有当年的事情。   “那就多谢王妃了。”刘氏只应付了一句。   兴国公夫人却还拉着她:“妹妹,其实今日我来之前,王妃也曾提点一二。”   “郡主都开了口,我若是不来,她不能死心,现在断了念头就好了。”   “不过……”   刘氏皱眉:“不过什么?”   兴国公夫人又道:“不过,这也不是万全之法。”   “王妃倒是提出一个法子,那头汪家夫人没了两年,正要相看继室。”   “汪家虽已经没落了,但好歹有爵位在,又有禄亲王妃看顾,汪庆松原配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虽说继室的名头不好听,可嫁进门就能当家做主。”   “到时候赵家的辈分就起来了,总不能外甥女跟舅舅成了同辈人吧。”   刘氏怒道:“你要我的瑶儿去给人当继室!”   继室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后娘难当,还得在原配面前磕头敬茶。   兴国公夫人拉住她:“你着急什么,瑶儿不行,可你膝下又不止这一个女儿。”   刘氏一愣:“王妃看重我那两个庶女了?”   她心底一转,赵月瑶是永昌伯嫡女,上头还有两个出息的哥哥,怎么样都不可能去给人当继室。   别提汪家已经没落了,就算如日中天,刘氏也是不舍得的。   可若是那两个庶出,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念头只是一转,刘氏还是摇头:“好姐姐,我知王妃能瞧上她们,便是对她们的抬举,但不瞒你说,伯爷离开之前便告诫过,三个丫头的婚事,他都是要过眼的。”   这就是婉拒了。   兴国公夫人有些意外。   赵云安的婚事被拒绝,兴国公夫人也不奇怪,毕竟除了破落户,当年那么打脸的事情,永昌伯府怎么可能接受珠玉郡主的女儿。   不过汪家的婚事,赵家居然也不答应。   “好妹妹,不过是一个庶女,难道你也不肯?”   兴国公夫人劝道:“汪家有爵位,也没儿子,说一句市侩些的话,姑娘但凡嫁进去生下嫡长子,那以后可全是他们的。”   “咱们公侯之家,看着显赫,实则庶出姑娘的婚事也难为,高不成低不就的,这样的人选也很是难得了。”   她这番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汪庆松说是体弱,无法上战场,但汪家为他留下了安宁伯的爵位,除了禄亲王妃之外,上头一个长辈都没有,嫁过去日子显然舒服。   唯一的不好,就是汪庆松身体太差了,以至于上朝都不行,挂着虚职,这些年安宁伯的名头,甚至还不如汪家来的大。   如果没有禄亲王府,刘氏可能就答应了。   她还是咬牙拒绝:“劳烦姐姐走这一趟,只是我们家丫头福薄,担不起王妃的厚爱。”   兴国公夫人无法,临走前又道:“你再好好想想,与你家伯爷商量商量,或许他会同意呢。”   等人走了,刘氏拧着眉头:“这禄亲王妃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是兴国公夫人说的那样,汪家的位置不尴不尬,可好到有安宁伯爵位在,继室愿意要庶出姑娘的话,其实并不难找。   可偏偏禄亲王妃想到了他们赵家的姑娘。   “不行,我得给伯爷写信问问。”   刘氏打定了主意,正要出去,却听见隔壁动静。   过去堵住门一看,气得她发怒:“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大人说话,你们竟敢偷听。”   赵月珊猛地跪下:“是五妹妹说要来的。”   “四姐姐你怎么胡言乱语,明明是你说要来的。”   “闭嘴!”刘氏怒道。   赵月瑶还拉着两个妹妹作证:“素心,六妹妹,你们说方才到底是谁提议的?”   刘氏却根本不想继续听:“让你住嘴,既然规矩没学好,就都给我闭门思过,等哪日学好了再出门。”   “母亲!”赵月瑶吓了一跳,没想到刘氏这么生气。   “把她们都拉回去。”刘氏冷喝道,也没管吓得脸色发白的孙素心和赵月瑶。   相比起几个妹妹,赵月珊反倒是镇定不已,毕竟她经常被罚,心底知道刘氏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罚太过。   回到汀兰苑,赵月珊便将兴国公夫人的来意告诉了红姨娘。   红姨娘一听,立刻便说:“这是好亲事啊。”   “给人当继室,当继母,算什么好亲事。”   红姨娘拉着她道:“哎呦喂,我的姑娘,你想想看,汪庆松年纪不大,只比大郎略大几岁,虽有原配,却是个没福气的早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你要是嫁过去,那就是能当家做主的伯爵夫人,跟梧桐院那位的诰命齐平了,到时候你几个妹妹见着你,那还得低头行礼。”   “再说了,继室怎么了,继室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说什么要在原配面前磕头敬茶,自家的事情,还不是当家的老爷们说了算。”   “要是能把安宁伯哄好了,家里家外谁知道,都是看你自己的意思。”   赵月珊听着,又有些心动起来。   “可是夫人已经回绝了。”   红姨娘气愤道:“我看她就是想坏了你的好姻缘,哼,五丫头没找到好亲事,她便也拦着你。”   赵月珊哭道:“她怎么这么坏。”   红姨娘哄着她:“别急,姨娘帮你想办法。”   另一头,孙素心也被送回了沁竹园。   杨婆子急忙问道:“姑娘,你平日里最是稳重,怎么今天跟着三位表姑娘胡闹?”   孙素心幽幽叹了口气。   杨婆子反应过来,帮她梳着头发:“姑娘是不是担心婚事?”   孙素心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与赵月瑶年纪相仿,如今到了花嫁之年,刘氏自然是要先顾着自己亲生女儿的。   “杨妈妈,最近我总是睡不好。”   杨婆子安慰道:“姑娘,就算伯夫人没成算,老太太肯定也会看顾着的。”   “外祖母年事已高,也不好让他劳累。”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毕竟赵骏如今正受宠,永昌伯府如日中天,自然有人上赶着想结亲。   但相中她的,大多是知道迎娶赵家姑娘无望,这才后退一步。   可这些退而求其次的,孙素心又怎么能看得上。   杨婆子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哎,早知如此,当初姑娘就该厚着脸皮开口,就算不能嫁给三少爷,二少爷也是可以的。”   若是能嫁给赵家的少爷,孙素心便还能留在永昌伯府,并不比现在差。   可一旦嫁出去,她到底姓孙不姓赵,也不知能留下几分香火情分。   孙素心皱了皱眉头:“妈妈胡说什么呢,二表哥早早的与二嫂定情,至于三表哥,舅母哪能看得上我。”   杨婆子道:“姑娘秀外慧中,深得老夫人喜爱,满府的人就没有不夸的,哪有人会不喜欢。”   孙素心只是叹气,知道这话安慰的多。   杨婆子见她发愁,又说:“哎,只怪七少爷太小了一些,若是再大两岁,真是再合适不过。”   孙素心无奈又好笑,二表哥都瞧不上她,七表弟难道能瞧得上?   “罢了,为这个发愁也无济于事。”   杨婆子怕她心忧,岔开话题:“姑娘,往日里伯夫人那么疼五姑娘,怎么今日连她一起罚了,连解释也不肯听。”   孙素心道:“你以为大舅母不知道这桩官司吗,她不是要罚五姐姐,而是怕万一闹大了,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再者也是气她耳根子软,总是被四姐姐带着走,所以才顺势责罚。”   “可惜四姐姐自作聪明,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骗过了舅母,你瞧着吧,等舅母腾出手来,定是要收拾她的。”   杨婆子咋舌:“亏得姑娘聪慧,不然伯府的弯弯道道,几个人能懂。”   心底却又再次可惜,当年小姐是正经的赵家姑娘,可惜脑子笨,最后机关算尽,只嫁了个面子光的孙家。   如今姑娘聪明伶俐,却输在姓氏上,怕是寻不到高门大户,以后都要矮几个表姐妹一头。   孙素心心底何尝不在感叹,若是她母亲还在,即使不如刘氏精明能干,也不比金氏宽容温和,总也有人帮她遮风挡雨。   兴国公夫人得了准信,很快便传到了禄亲王府。   珠玉郡主气势汹汹的闯进王妃宫中,开口便是质问:“母妃,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好的请人上门说和,你倒好,开始挖女儿的墙角。”   禄亲王妃正在插花,听见她的质问脸色不变:“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我不像你,是尊泥菩萨的模样,别人欺负你侮辱你,你也照样笑得出来。”珠玉郡主冷哼道。   禄亲王妃眉头一蹙,放下剪刀。   “本宫若不如此,哪里有你这些年的好日子。”   珠玉郡主冷笑了一声,随手抽出一直花儿来,直接撕落了花瓣。   禄亲王妃继续插花,口中道:“你自己心底知道,傲儿与赵七郎绝无可能,永昌伯府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事在人为。”珠玉郡主嗤笑。   禄亲王妃淡淡道:“如果你不怕那孩子也被毁了,那就继续闹吧。”   “左右当年你也闹过一场,如今假戏真做,让那小子再担惊受怕度日也无妨。”   原本嚣张跋扈的珠玉郡主,听完这句话,却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   她脸上满是落寞,将一盆花撕得零落:“是我冲动了……我对不起赵弛哥哥,在他死后,还要为我遭受这些。”   禄亲王妃见插花被毁得差不多,也没了继续插花的心思。   珠玉郡主张了张嘴,半晌才说了句:“我一瞧见他,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赵弛哥哥,他也曾这般意气风发,是我眼中最美好的存在。”   “若是傲儿能嫁给他,也算全了我们当年的一番情谊。”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可问过傲儿,可问过赵家?”   珠玉郡主咬着唇瓣:“母妃,我真的好后悔。”   “做都做了,后悔是懦夫才是需要的。”   禄亲王妃将桌面的碎花都扔下,淡淡道。   珠玉郡主抿了抿嘴角,忽然又道:“那母妃你呢,为何忽然提起表哥的婚事?”   “赵家的姑娘本宫都见过,能结亲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倒也不必强求。”   珠玉郡主看着她的脸色,心底有些狐疑。   禄亲王妃淡淡笑道:“不为这个,难道还有别的缘故不成?”   “庆松也长大了,他的事情如今我也管不了许多,倒是你,回来之后安分一些,别让你父王抓到把柄。”   听到禄亲王的名字,珠玉郡主脸色一沉,点头应下。   远在云州的赵云安,还不知道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差点被安排上一个媳妇。   院试第一场的成绩已经出来。   不出预料,从小接受大魏朝最精英教育的两兄弟都在榜单上。   只是看完榜回来,赵云升的脸色有些微妙,因为第一场的成绩,作为哥哥,他被小了足足九岁的弟弟压了一头。   迎着二哥不善的眼神,赵云安有些无辜。   经历过上次刘兄事件,这两日兄弟两个难得亲近了一些,如此一来,顿时又变得疏远。   赵云升宁愿窝在屋子里看书,也不乐意去外头跟赵云安在同一个空间内。   赵云安自然不会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大约就是赵云升这般别扭的脾气,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跟其余三个兄弟亲近不足。   私底下,马贵也忍不住抱怨:“二少爷也真是的,这成绩又不是七少爷批的,自己考得不如人,反倒是给咱甩脸子。”   赵云安只说:“行了,以后别再说这话。”   马贵连忙咽到了肚子里。   紧接着便是院试的第二场,比起第一场来,这一场考试的人数少了许多,不过还是一样的严格。   大约是受了教训,这一次赵云升没再那么紧张。   坐在考场里,他心底暗暗发誓,上次只是意外,这一次一定要超过弟弟。 第52章 簪花宴   院试放榜这一日,考场之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赵云安原本想在家待着,派个下人去看榜就是,偏偏赵云升大清早就起了,直接将他一块儿拽出了门。   这会儿天濛濛亮,赵云安还在打哈欠。   马贵低声道:“少爷第一场是头名,不出意外此次肯定能中。”   第一名都不中的话,那些负责科考的山长学政,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赵云安叹气道:“既然如此,你跟二哥凑什么热闹。”   马贵嘿嘿一笑:“二少爷坐不住,少爷您要是呼呼大睡的话,岂非不好。”   这会儿,赵云升已经亲自下车,焦急忙慌的守在门口。   赵云安打了几个哈欠,索性也下了车,站到了赵云升身边。   谁知刚刚站定,身旁一位学子也挤了过来。   赵云安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谁知他一动,对方也跟着动,差点没把他挤到赵云升身上去。   马贵也发现了,挺着壮实的身板直接将人挡住。   那人冷笑一声:“你就是赵云安。”   赵云安这才抬头去看。   来人看着十五六岁,比他高了一个头,赵云安这样的角度,只能瞧见他两个鼻孔十分显眼。   “这位兄台是?”   “你不认识我?”   那人眉头一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某姓梁,云州梁文博。”   “原来是梁兄,久仰久仰。”赵云安客套了一句。   谁知梁文博不喜反怒,恶狠狠的瞪着他:“久仰什么,难道你知道我?”   赵云安噎了一下,脑子一转,便道:“自然是知道的,我曾听人提过,梁兄乃是云州上次县试和府试的案首。”   见他居然真的知道,梁文博倒是愣了一下,随后脸色缓和了一些。   “上一场是我技不如人,这一场我绝不会输给你。”   “云州府小三元,梁某志在必得。”   原来是上门挑衅,赵云安没生气,淡淡笑道:“梁兄真是有自信。”   “你不信?”梁文博拧眉。   旁边的赵云升看不下去了,冷哼道:“你一个云州的案首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井底之蛙,输了还如此叫嚣,岂不是让人笑话。”   “你……”   赵云升冷笑:“我什么,七弟年纪小,性子软,你比他大了这么多,也好意思欺负幼小。”   梁文博涨红了脸,直接一甩手走了。   赵云升低头教训道:“平日里牙尖嘴利,如今别人找上门来,你倒是好脾气。”   赵云安没想到这位二哥哥还能维护自己,一时有些意外。   他只笑道:“成绩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等放榜了,高下立见,倒是不必争这个口舌。”   “也对。”赵云升看了眼七弟,心底忍不住感慨,明明比他小那么多,却是个沉得住气的,也难怪父亲也更看好弟弟。   这般想着,赵云升一时有些失落。   第二场考试的时候,他身体健康,自认也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若名次还是不如,那……   “二哥哥?”赵云安见他脸色不大对,伸手拉了拉衣袖。   赵云升低头,便瞧见他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七弟分明还是个孩子,眼底的担心也情真意切,前几日还为自己打发了刘兄……   “没事,今日起得太早,我有些累了。”   赵云安便笑道:“二哥哥不如去车上休息,有我跟马贵知书等着就是。”   赵云升自然是不会走的。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立刻往前涌,一时将红榜之外挤得水泄不通。   在人群之中,赵云安也只觉得心口直跳,幸亏马原身强体壮,才能护着他没被撞倒。   赵云升眼睛里只剩下那张红榜,迅速的往第一名看去,死死的钉在了那里。   “少爷,您考中了,是案首!”   马贵兴奋的叫起来。   赵云安抬头看去,等看清楚自己的姓名籍贯,一颗大石头才算落地。   别看他一直镇定自若的模样,其实心中也没底,毕竟古代的科举人为喜好因素太多,谁知道他会不会遇上霉运。   幸好,一切顺利。   赵云安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总算没辜负孟先生的嘱托。”   他若是没考中,孟先生知道了,怕是要笑话他半年。   知书也迅速找到了名字,惊喜喊道:“少爷,考中了,您也考中了。”   “是第六名。”   知书欣喜过后,才发现自家少爷的脸色不大对。   他很快便明白了根由,低声劝道:“二少爷,您中了秀才,明年便能参加乡试,到时候肯定比七少爷早中。”   赵云升抿了抿嘴角,并不觉得这值得高兴。   让他最痛苦的是,即使没有赵云安,他这个第六名,也不可能变成第一名。   赵家兄弟确定了名次,顺着人流往外走。   好不容易挤出来,赵云升勉强拱了拱手:“恭喜七弟,高中案首。”   赵云安也笑道:“恭喜二哥,从此之后咱们不再是白身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人影匆匆忙忙的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少爷,是方才那位梁公子。”马贵眼尖道。   赵云升冷笑道:“方才还上门挑衅,现在却灰溜溜的跑了。”   这么一对比,他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毕竟那边云州府试的案首,不也被七弟压在下头。   有人比自己还要倒霉的认识,让赵云升心底好受了许多。   他好歹是第六名,那个梁文博还不如他。   赵云安不知道二哥在别人身上找到了优越感,院试结束,他们却还不能直接回京。   三日之后,学政会在当地的官署大堂,为新晋秀才们设宴,举行簪花之礼。   第二日,全套的“秀才服”就发了下来。   赵云安一看,大魏的秀才服是靛蓝色的,圆领马蹄袖,礼帽周围镶嵌着红缨,甚至长筒靴都一块儿配齐。   上手一摸,这秀才服还是丝绸所制,手感上佳。   “少爷,从今往后,您就是秀才公了。”马贵乐滋滋的说。   赵云安也笑:“好歹能见官不拜。”   柳心却已经打开衣裳检查了一遍,皱眉道:“这衣服太大了,得好好改才能穿。”   秀才服都是一块儿定制的,分大中小三种,可赵云安身量不足,即使是最小的分下来,他穿着也略显宽松。   赵云升那边的情况相反,他身材高大,最大号的套上去,依旧显得有些紧绷绷的。   柳心与黄莺一块儿拿出针线来,两人都是做针线的好手,三下两下的功夫,衣服便合身了许多。   赵云安套上去试了试,满意道:“多亏柳心姐姐手巧,不然我可得拖着长衫去赴宴了。”   柳心被逗笑了:“奴婢粗手笨脚的,也就少爷能夸我。”   赵云安笑道:“如果柳心姐姐还算粗手笨脚,那我岂不成愚笨之人了。”   “少爷您是拿笔墨的手,哪儿要做这些。”柳心笑道,顺手又把缝制修改好的秀秀才服收起来。   “还有时间,奴婢用清水洗一遍,晾干了再熨平,这样穿着才舒服。”   赵云安瞧她忙里忙外的,暗自感叹多亏带着柳心,不然这些事可没有人做。   黄莺瞧着他们主仆说笑,眼底也有些羡慕。   她虽然是赵云升的通房丫鬟,但实际上并不得宠,赵云升的脾气不好,可不像七少爷这般整日笑呵呵的。   “黄姐姐,你可要一起去?”柳心问道。   黄莺便说:“我还是等二少爷回来,先让他试一试再看。”   “二哥又去参加诗会了?”   “说是实在推脱不了。”   赵云安挑了挑眉,如今科考结束,他也没理由继续拦着二哥。   再者,赵云安也敏锐的察觉,自从最后的名次出来,他得到了案首,赵云升心底便很不是滋味,只怕也不想在家面对他这位弟弟。   簪花宴这一日,赵云安早早的穿戴整齐,与赵云升一块儿坐车到了官署。   说是簪花宴,实则他们到了地方,得先走簪花之礼。   赵云安再次体会到古人对礼仪的看中,这一日是学政亲自带头,领着新晋秀才们拜谒孔子。   三拜九叩之后,这群秀才们才算是真正成为孔子门生,儒家子弟。   孔子认不认,赵云安是不知道。   但一个流程走下来,这大日头下,新鲜出炉的秀才公们,崭新的秀才服都汗湿透了。   可除了赵云安这个腹诽的,其余秀才不但不会抱怨,反倒是兴奋的红光满面。   因为从此之后,他们终于从童生变成秀才,是真正有朝廷认证功名的人了,不再是白丁。   老百姓见了地方官还要磕头下跪,秀才却不用,甚至还能有位置坐,即使犯了罪,县官也不可能擅自动刑,而是要请学官来处理。   随之而来的,秀才可以免去徭役,还能享受赋税特权,是真正的“乡绅”阶级。   赵云安身为案首,站在队伍的最前排。   三跪九叩,他们跪拜的不是孔子,而是身份上彻底的改变。   他人如此,赵云安亦然。   等礼毕,真正的簪花宴才终于开始。   官署中已经置办好酒席,四周的装扮也颇为喜庆,不过仔细一看,宴席较为简单,席间也没有丝竹管乐,倒是也符合当地学政的风格。   赵云安乃是此次案首,他一到场,立刻引来众人瞩目。   他顺着下人指引落座,明显能察觉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其中有好奇的打量,善意的笑容,也有嫉妒的目光。   很快,便有秀才过来攀谈,结交的意思不言而喻。   赵云安年幼,虽看着颇具风采,秀才们心底也很不服气,甚至暗地里觉得他不过是托了永昌伯府的福,所以才能高中案首。   其中说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梁文博。   院试之前,梁文博信心满满,以为案首必定会被收入囊中。   谁知道院试结束,他不但不是第一名,连前十都没进。   虽还中了秀才,梁文博却没有半点喜色,甚至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没少在外头嘲讽赵家兄弟。   他见赵云安来到云州后,便是闭门苦读,一次也没有出来赴宴,便以为是个只会死读书的大少爷,存心等着看他笑话。   谁知道一批批人过去,赵云安却镇定自若,如鱼得水。   一番谈吐,倒是让心底不服的秀才们,都暗暗称赞,道一声不愧是永昌伯府出来的人。   “梁兄,这赵云安年岁不大,聊下来确实是博古通今、满腹经纶,不愧是当年状元郎教出来的学生,此次他是案首,我等也是心服口服。”   有与梁文博不对付的,故意在他面前说道:“更难得赵案首自谦,不骄不躁,不像是有些人过了县试,便很是瞧不起人。”   梁文博脸色一冷。   那秀才也不在意,哈哈笑着转身走了。   梁文博心底暗嫉,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赵云升身上。   相比起大受欢迎的弟弟,这位同样出身永昌伯府的少爷,身边却寂寞很多。   梁文博起身走过去,低声笑道:“赵兄,你瞧那头,今日你那弟弟可真是出尽风头。”   “七弟是案首,理所应当。”赵云升淡淡道。   他虽然比上不足,但好歹是伯府出来的人,自然看得见梁文博眼底的恶意。   梁文博又道:“难道你就甘心?”   “他才十二,能有多少真材实料,不过因为他是嫡出,你是庶出,便要狠狠压着你一头,从今往后,你这个哥哥,反倒是要看弟弟的脸色。”   赵云升握紧了拳头,这话确实是刺在了他心头。   但是很快,赵云升便道:“你若是想看我永昌伯府的笑话,那是打错了主意。”   “是吗……”梁文博嗤笑道,“我还以为你多少有几分骨气,没想到竟是个软骨头。”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赵云升皱起眉头来。   他心底自然是不高兴的,但出门在外,父亲曾教导过他们都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在永昌伯府,他们相互之间争夺没关系,可出了门,却不能让别人钻空子。   赵云升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酸涩压下去。   怪不得七弟,他是案首,我却只是第六,就算不是他,也有别人。   只是参加簪花宴的喜气,到底是消散大半。   片刻,一声传唤从外传来。   “知府大人、学政大人到。”   原本分散的秀才们纷纷归为,齐齐行礼:“学生拜见知府大人,学政大人。”   院试与当地知府并无太大关系,但这一次,知府却跟着学政一块儿出现了。   虽然官职更高一些,知府林志海却后退一步,让学政蔡嘉前行。   蔡嘉微微笑着,扫了一眼堂下的新晋秀才,目光在赵家兄弟身上略作停留。   “尔等晋为秀才,从今往后自当发愤图强,不可骄傲,他日金榜题名,才能为国效力,成大魏之栋梁。”   “学生谨遵教诲。”   简单的说教后,蔡嘉转头笑道:“林大人是云州父母官,今日不如便由大人为诸位秀才簪花,以示教化。”   林志海笑道:“蔡大人,那林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早有衙役提着满满当当的两个大花篮在旁候着,林志海走过去,从中挑出一朵金线牡丹来。   “这位便是案首赵云安吧。”   林志海笑着夸道:“果然是年少才俊,一表人才。”   “不过你年少成名,日后可要戒骄戒躁,勤勉治学,切不可得意忘形,辜负长辈教导。”   赵云安连忙应是:“多谢大人教诲,学生定当谨记。”   心底却恍然想起,这位林志海林大人,似乎还是自家大伯的同僚。   林志海满意的笑了笑,永昌伯府的两位少爷来参考,他自然是想多加照顾,搭上伯府这艘大船,只可惜院试不在他负责范围内,而学政蔡嘉又是个迂腐死板的性子。   院试之前,林志海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插手。   幸亏结果是好的,永昌伯府的两位少爷都榜上有名,他也能卖个好。   很快,簪花完毕,秀才们才终于能够入席。   赵云安作为案首,位置自然最为靠前,坐在他身边的就是第二名。   这也是个年轻人,顶多十七八岁,名叫常安,乃是云州当地人。   蔡嘉此人也是奇怪,出的题极为保守,但录取的考生大多年轻,少有四十以上的。   常安注意到他的眼神,露出一个笑容来:“小生常安。”   “小生赵云安。”   常安笑道:“可算是巧,我们名字都有一个安字。”   见他健谈,赵云安倒是有些奇怪,因为方才常安站得远远的,似乎与周围的秀才都不熟悉。   “确实是有缘。”赵云安也很乐意接受别人的善意。   常安指了指面前的佳肴:“赵兄喜欢吃哪样?”   酒宴不算丰盛,但案上也摆着六个碟子,其中有糖饼、猪肉、熏鱼、鸡肉和两个素菜。   赵云安便夹了个糖饼。   咬了一口,糖饼酥脆,里头夹着快融化的白糖,吃起来甜甜蜜蜜。   常安也拿了一个,一口下去没了一半,其余的猪肉熏鱼他也喜欢。   “赵案首再尝尝这个,虽是猪肉,但口味极好。”   赵云安尝了一口,果然猪肉炖的软烂,也没什么骚味。   常安见他吃得高兴,还介绍道:“云州美食不少,但我最喜欢这口炖肉,就着能一顿干掉三个大馒头。”   赵云安也觉得配馒头十分不错,有肉夹馍的口感。   “常兄,你尝尝这鸡肉,也很是鲜嫩。”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倒是吃得十分合拍。   偏偏周围的秀才大多含蓄,心思都想着讨好两位大人,反倒是衬得赵云安两人成异类。   赵云升在旁看着,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   谁知赵云安吃得抬不起头,压根没注意到。   赵云升心底暗骂,平时七弟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跟饿死鬼似的,他们是要把桌上的饭菜都吃一个精光不成,永昌伯府也没饿着他啊。   林志海与蔡嘉喝了几杯,回头便瞧见这副场景。   他笑着开口道:“赵案首,可吃得习惯?”   这话一落,周围的秀才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赵云安手里还拿着糖饼呢,笑着起身道:“很是可口,学生吃得习惯。”   林志海:“本官还担心云州与京城食俗不同,赵案首会不喜欢。”   赵云安笑道:“多谢大人体谅,学生倒觉得云州饭菜别有一番风味,大约是祖宗传下来的口味,到云州半月,倒是胖了好几斤。”   一听这话,林志海哈哈大笑了几声:“爱吃就好,来人,将本官桌上的炖肉端过去。”   “赵案首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多吃些。”   赵云安自然是作揖道谢。   旁边的秀才们面色各异,心底却明白,知府大人怕是很看重这位赵案首。   林志海略坐了坐,很快便带着蔡嘉一块儿离开了。   走出大堂,林志海便忍不住夸道:“不愧是伯府教出来的孩子,落落大方。”   蔡嘉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这可是陛下跟前挂过名的人,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林志海摇头道:“你瞧他张弛有度,与常安相处的极好,可见确实是好性子。”   蔡嘉却又道:“可惜了,注定不是云州府的人。”   林志海无奈:“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祖籍在云州,怎么就不算你我治下了?”   蔡嘉直截了当道:“他若长成,旁人也只会说伯府功劳,倒是常安可堪栽培。”   “那你为何不点常安为案首?”   蔡嘉挑眉道:“出头的椽子不好当,赵云安背后站着永昌伯府,刚刚好。”   林志海一愣,随机笑骂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两位大人的心思,秀才们可不知道那么多。   大堂内,赵云安还在大快朵颐。   常安也吃的不少,他胃口大,一口下去是赵云安的两倍,只是他见赵云安吃得开心,便也放慢了速度。   毕竟这赵案首长得粉雕玉琢,簪着金丝牡丹后,越发像个白玉娃娃,让人忍不住想要照顾一番。   常安瞧他吃东西速度不满,却不粗鲁,心底也平添喜爱,暗道家中两个弟弟若是如此,他也不三天两头揍他们了。   赵云安吃得差不多,才发现常安一直盯着自己看。   此时他还对常安的颜控一无所知,笑着说:“常大哥你也吃,我人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常安想了想,又把剩下那个糖饼递给他:“方才见你分外喜欢这个。”   赵云安笑嘻嘻的接过去:“那我留着,晚上饿了再吃。”   常安哈哈一笑,一阵风卷云残,直接把桌上剩下的饭菜吃了个精光,看得赵云安目瞪口呆。   吃完了,他拍了拍肚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从小胃口就大。”   赵云安羡慕起来:“胃口大才好,胃口大才能长得高。”   “你还小,还在长身体呢,只要多吃一些,以后肯定能长高的。”   常安这般说着,又觉得赵案首小小的一个也挺好,瞧着跟金童子似的。   两人相吃甚欢,散席的时候,已经约定好改日再聚。   赵云安吃得有些撑,溜溜跶达刚上车,就被赵云升一把拽住。 第53章 探友   赵云升看着弟弟,一脸恨铁不成钢。   “簪花宴是什么场合,让你吃你还真吃,一桌子好酒好菜全给吃了个精光。”   赵云安一脸无辜:“饭菜都准备上了,咱们不吃也是浪费。”   赵云升气道:“我是这意思吗?”   “人家都是意思意思吃几口,你跟那个常安倒好,倒像是饿了几天,简直不成体统。”   赵云安眨巴了一下眼睛:“二哥,其实我是故意的。”   对面的人一愣。   “故意丢人丢到林大人跟前?”赵云升怀疑弟弟在糊弄他。   赵云安继续说:“二哥你想,我们俩出生永昌伯府,京城自然是比云州繁华,伯府吃喝用度,自然是远胜过普通百姓。”   “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永昌伯府绝没有食不厌细、脍不厌精,可旁人不知道啊。”   “我要是吃的少了,知府大人能高兴,旁人见了,背后也得嘀咕伯府奢侈无度。”   赵云安笑眯眯的看着自家二哥:“你说是吧?”   赵云升一琢磨,似乎是这个道理。   他猛然想起方才宴席上,知府林大人也曾提过合不合口味一时。   越想越深,赵云升忍不住皱眉,懊悔起来:“确实如此,早知道我也该多吃些。”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二哥前些日子还病了,吃得少情有可原。”   即使如此,赵云升心底还是极为懊恼。   最让他懊恼的是,七弟能想到的事情,方才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还想着吟诗作词,好让那两位大人赞赏。   哪料到两位大人压根没问,反倒是又让弟弟拔得头筹。   “七弟,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赵云安正在揉肚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吃得开心,林大人便也高兴这件事,是你到了那边就想到的吗?”   赵云安回过神来,见二哥苦大仇深的样子,只得解释道:“二哥,我只是想起我娘来。”   “我搬到前院去住后,每次回去,娘都会准备一桌好吃的,偶尔还会亲自下厨。”   “但凡我吃得多一些,娘就高兴多一些。”   “所以我就想,知府大人置办了簪花宴,肯定也希望我们吃喝的开心。”   赵云升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赵云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坐姿也端正了不少。   “方才见你跟那常安聊得热络。”赵云升又问道。   赵云安点头:“常安兄是个秒人,我们还约好了,等明日我去找他玩。”   “明日?”   赵云升有些奇怪:“那么多诗会你不愿意参加,怎么这会儿乐意去找他玩。”   “大概是投缘吧。”   “投缘?”赵云升有些看不懂这弟弟。   常安虽然也中了秀才,但听闻不过是农家子弟,名声不显,这是他第三次院试才终于考中,指不定一辈子就停留在秀才功名上。   那么多人赵云安都不搭理,偏偏喜欢常安。   “罢了,左右你自己做主,别耽误了回程就是。”   “肯定耽误不了。”   兄弟俩说话,可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半路,赵云升的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叫起来,方才他为了结交好友,只喝了几杯水酒。   赵云安微微挑眉,顺势将袖中糖饼递过去:“二哥哥,先垫垫肚子。”   “你不止吃,居然还兜着走。”   “到底要不要?”这糖饼味道不错,要不是亲生的堂兄,他还不舍得。   赵云升冷哼一声,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唔,味道居然该死的不错。   终归都考上了,这就是大好事儿,赵家祖宅里头都喜气洋洋的,柳心做主,还给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   参加完簪花宴,柳心黄莺便开始收拾东西,王三早早的去雇船,订好了三日后就回京。   赵云安不用管这些琐碎事情,第二天,他带上柳心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带着马贵出门去了。   帮他们赶车的马夫,是祖宅的老人,口中说道:“七少爷,常家村就在城外三里处,咱们出了城,再走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赵云安觉得坐车无聊,就坐在车把头上看风景。   “那倒是不算远。”   马夫也是个能聊的:“确实不远,也还算是个富裕的村子,村里头大部分都姓常,很少有外姓的。”   “王叔听着很熟悉常家村,是不是去过?”马贵好奇问道。   王叔笑了一声:“我婆娘就是常家村的人,真要扯起来,跟那常秀才也还是沾亲带故的。”   赵云安一听,便问道:“王叔见过常安吗?”   “见过,怎么没见过。”王叔笑道,“往年配婆娘回娘家的时候,便听过常家大房孙子很是出息,一直在读书,早早的就考中了童生。”   他没说的是,那时候大家都笑话常家大房痴心妄想,常安十二岁就考中了童生,当初还引起过轰动。   谁知道后头几次,每次考都落地,一直蹉跎到现在。   不过一朝考取,即使只是秀才,那也改头换面,不再是平头百姓了。   当初他婆娘也曾说:“都知道读书好,可读书多花银子,常家为了养这么个读书人,家里头穷得叮当响,将来指不定都打水漂了。”   现在看来,还是常家有远见。   很快,王叔便指着前头道:“七少爷,前头有棵大柳树的,那地方就是常家村。”   赵云安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柳树,柳枝正在随风飘扬。   定睛一看,树下正站着两个人。   等在那边的正是常安,他正朝着这边挥手,   “云安兄弟。”   常安今天没穿秀才服,而是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若不是一起参加过簪花宴,他瞧着跟村人没什么不同。   “常大哥。”赵云安也跳下马车,“劳烦你在这边等着,是不是等很久了。”   常安热情笑道:“有什么麻烦的,我算着时间才过来的。”   赵云安笑了笑,目光落到他身后的人身上。   那人跟常安打扮相似,模样也有几分相像,一看便知道是兄弟。   “这是我弟弟常泰。”   常泰憨憨的朝着他笑。   有兄弟俩带路,马车很快到了常家门口,倒是有村人瞧见马车过来看热闹。   “云安兄弟别见怪,乡野粗俗,他们只是觉得马车稀奇。”   马车确实是少见,毕竟养一匹马的价格可不低,寻常人家富裕一些的,通常用的也是牛车。   赵云安自然不见怪,反倒是笑着说道:“正好马车闲着,若是有孩子想坐一坐,就让王叔拉着转一圈。”   常安一顿:“你认真的?”   赵云安笑着点头。   后头的常泰忍不住问:“那我可以坐吗?”   常安看了眼弟弟,赵云安笑着说:“这有这么不可以的,有你看着,我还不用担心孩子们磕着碰着。”   常家人都在家里头等着呢,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出来一看,却见一群孩子都在马车上闹腾,嘻嘻哈哈个不停。   常奶奶连忙喊道:“这是在做什么,你们这群没脸没皮的,可别仗着年纪小欺负我家安儿的客人。”   赵云安连忙行礼:“常家老夫人安好。”   “快起来快起来。”   常奶奶连忙伸手扶起,看着他便夸:“安儿昨日说要来个同窗做客,谁知竟是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子,快进来喝碗茶。”   常安趁机说了外头的事情。   常奶奶又是夸:“赵少爷心地好,还让那群猴崽子坐车玩,可把他们都美坏了。”   见到赵云安还带了礼,常奶奶又是夸。   “来都来了,还这般客气,下次可不许再带,你只管来玩,奶奶欢迎的很。”   常奶奶热情的很,偏偏侃侃而谈的还让人挺高兴,常安的父母站在一边,憨厚老实的完全插不上话。   说了一阵,常奶奶才一拍脑袋:“哎,是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话多,常安,你带着云安好好玩玩。”   “云安,待会儿可得留下来吃饭,奶奶亲手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这才总算放开了手。   常安笑盈盈的看着赵云安:“常家村风景寻常,不过后山有一片桃子树,这时节刚好看一个景致,不如去转转?”   赵云安点头:“走。”   他们俩前脚出门,后脚常奶奶就杀了一只母鸡,又喊儿子去杀羊。   “娘,早上买了猪肉,现在还杀了鸡,这也够了吧,那羊还在产奶呢。”   常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你知道什么。”   “我大孙子第一次招待同窗,还是个京城来的小少爷,你瞧他坐的马车,带的礼物,可比你一只羊贵多了。”   “咱家常安将来还得继续考,指不定就有上京赶考的时候,到时候京城有个相熟的同窗在,那也能有个照应。”   “人家少爷还能图你一头羊?要不是常安出息,你就算送上门去,人家都不屑要的。”   常父一听,立刻不犹豫了。   最难得这小少爷还是个好性的,还能让村里顽童坐车玩,可见与他结交,常安也不至于受委屈。   常奶奶撇了撇嘴,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赵家小少爷出身豪门,若是能处好了关系,将来孙子自然是受之不尽。   赵云安一边走,一边抬头去看周围的田地,时不时便能瞧见正在忙碌的村人。   常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着说道:“今年风调雨顺,再等一等,便又是一年丰收。”   “这稻田瞧着让人高兴。”赵云安也这么说。   常安笑道:“你跟着我走,看着路一些,乡下不比城里头,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沟里。”   因为要出门,赵云安这一日特意穿了皮靴,但走了一段路,皮靴上也已经沾满尘土。   他笑着说:“别把我当足不出户的大少爷,我也时常去庄子上玩,不至于摔沟里。”   常安但笑不语,心底暗道永昌伯府的庄子,只怕也比他们这样的小村子好许多,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很快便到了山脚下。   常家村一带种满了漫山遍野的桃树,这会儿桃子已经成熟,走在其中便能闻到一股桃子的清香味道。   常安解释道:“这是我爷爷那一辈就买下的山头,后来种上了桃树,每年都有一些收益,所以家里才能供我读书。”   家中贫困这件事,常安显得十分坦然,并不因为自家贫困而有所自卑,反倒是坦坦荡荡。   那日赵云安见他皮肤微黑,手指粗糙,不只有写字留下的茧子,还有干农活留下的,便知道常安家境不好。   可见他爽朗大气,心胸开阔,显得十分乐观开朗,这才起了几分结交的心思。   果然,他们十分合拍。   “要尝尝吗?”常安指了指桃子。   赵云安看着枝头那红艳艳的桃子,点了点头。   常安一个健步跳过去,直接按住枝头,摘下一颗又大又红的。   随手在小溪涧里头洗一洗,便递给了赵云安。   赵云安接过去,一口咬下去,桃汁便立刻四溢,下一刻,赵云安便被酸的皱起了眉头来。   “怎么这么酸?”   见他酸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常安笑起来:“怪我没提醒你,我们家的桃子是酸口的,直接吃偏酸,不过做成蜜饯刚刚好。”   赵云安又咬了一口,酸味褪去,独属于桃子的清甜口感出来了,第二口倒是比第一口好吃许多。   虽然是酸口的桃子,但常安方才挑选了长在高处,最红最大的一个,酸甜融合口味不差。   常安看了惊讶:“你倒是很能吃酸。”   赵云安笑着打趣:“常大哥,你不地道,让我吃这么酸的桃子,莫非是想让我酸倒了牙齿,省得待会儿吃太多?”   “怎么会,你若是愿意,多住几天都成。”   常安倒是越发喜欢这位新认识的小朋友了。   昨日约好了来玩,但回到家后,常安便担心这位小少爷只是一时兴起。   毕竟常家村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哪里有云州城好玩。   哪知道赵云安早早的来了,待人也十分和气,更难得瞧见他家贫并不嫌弃,甚至对他祖母和父母兄弟都很和气。   常安原打算哄着这位少爷玩玩,如今倒是多了真心实意。   “来,我带你上山看看。”说着,还伸手拉着赵云安往上走。   赵云安开口道:“我自己能行。”   常安却说:“山路崎岖,摔着你可不好,要不我背着你走。”   “常大哥,你别把我当小孩儿成不成,不然咱俩没法愉快的玩耍了。”   惹得常安哈哈大笑,带着他去看了山泉,吃了野果,又摘了一大捧的野花才下山。   山上的桃子和野果虽然酸牙,常奶奶做的饭菜却可口的很。   大约是常安回家提过一嘴,说赵云安喜欢当地的炖肉,常奶奶愣是做了一大盆。   赵云安放开了吃,连马贵和王叔也被招待,也愣是没能吃完。   常奶奶还一个劲的帮他夹菜:“喜欢吃就多吃一些,来来来,别客气。”   最后还是常安出来拯救了他:“祖母,云安胃口不大,再吃可要积食了。”   常奶奶这才罢休。   等到他们要告辞的时候,常奶奶却又拿出自己做的蜜饯来,慢慢当当装了两个小坛子,怕是够他吃一年。   热情难却,赵云安只得收下。   没让长辈送,常安一手提着一个坛子,亲自送他出门。   谁料到了外头,却见一群孩子围着马车在嚷嚷。   “发生了何事?”常安皱眉,朗声问道。   “我们好好的轮流坐车,这个野种也偏要坐。”   “他身上那么脏,那么臭,若是上了车,会把贵人的车弄脏了。”   “我们不让他上车,他就一直堵在这儿,指不定想使坏。”   “我娘说了,这野种是个傻子,发起疯来力气可大了。”   常安一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被围在中间的小孩儿忽然厚道:“小少爷说大家都可以坐,凭什么不让我坐。”   赵云安朝他看去,却见是个瘦小的男孩,浑身破旧,确实是脏兮兮的。   “你那么脏,把贵人马车弄坏了怎么办?”周围的孩子理直气壮的喊。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   常安低声解释了一句:“这孩子原是乞儿,不知道从哪儿流浪过来,后来被我们村一位老寡妇收养。”   “老寡妇年前死了,如今吃着百家饭。”   常家村条件还算好的,可男孩都这么大了,脑子看着也不太机灵,自然没有人愿意养,不过村长做主给他一些粮食,也没让他饿死。   “他几岁了?”看着顶多七八岁岁。   常安也记不太清,只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大概十岁左右。”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那孩子见坐车无望,耷拉着脑袋转身要走。   “等一下。”   赵云安叫住他:“你想坐马车吗?”   男孩看了看他的衣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低声道:“我会把少爷的马车弄脏的。”   赵云安笑道:“马车是木头做的,脏了擦一下也就干净了。”   男孩有些犹豫:“真的可以吗?”   方才都是常家村的孩子,他还敢说话,这会儿是雪娃娃的小少爷,他就踌躇了。   “上来吧。”他自己跳上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男孩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他旁边,尽量缩小自己的位置,免得弄脏身边人的衣服。   赵云安朝着常安摆了摆手:“我带他兜一圈,待会儿便直接从村口离开。”   “常大哥,就此拜别,他日再见。”   常安也挥了挥手。   马车慢慢离开,一群孩子也渐渐散去,口中还在议论着马车的好处。   就连常泰也忍不住说:“大哥,我还以为这些官家少爷都蛮横的很,没想到京城来的少爷这么好,他还朝我笑勒。”   常安淡淡一笑:“你要记住,云安这般的才是少数,其余的,离他们远点才好。”   常泰不明白,但他向来听哥哥的话,把这话记下了。   赵云安见身边的孩子一直蜷缩着,便笑着道:“不用害怕,我衣服原本也脏了。”   方才在山上溜跶了一圈,这会儿赵云安身上确实也不干净。   男孩看了看他的衣裳,再看了看自己的,头更低了。   “你这么低着头,哪里知道坐马车好不好玩?”   听了这话,他才鼓起勇气往周围看,眼睛里火花一闪一闪的亮晶晶。   王叔控制着速度,不过常家村就这么点大,很快就绕了一圈。   随着大柳树越来也近,男孩眼底的火花一点一点暗下去。   赵云安看了看他,转身进了车厢,从里头拿出一包糖饼来。   那是昨晚他觉得糖饼好吃,马贵今天便起了大早去买的,结果只吃了一个,其余的都留在了车厢里。   “吃吗?”   男孩连忙摇头:“我不能要。”   “今天再不吃,明天就不能吃了,多浪费。”   赵云安往他手里塞了一个。   结果男孩想还回去,低头一看,却发现白色的糖饼上已经有了灰色的手印,弄得他还也不是,退也不行。   “吃吧,里头有白糖,可香了。”   赵云安顺手给马贵和王叔也递了一块。   马贵习以为常的咬了一口。   王叔笑道:“今日可算有口福,都是托了小少爷的福。”   见他们俩都吃了,男孩才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一口下去,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赵云安歪着头看他,心底却想着常家村的生活状况,常家这般能供出一个秀才的,还有两座山的桃子作为收入,吃用也是寻常。   常奶奶几人今日收拾的干净整洁,但身上也多是棉衣,不见锦服。   村里头其余人,富裕些的还好,再差的便有几分面黄肌瘦,可见普通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赵云安恍然觉醒,他在永昌伯府待久了,以至于忘记古代社会的残酷。   也许读书出仕的目的可以再加一个,让老百姓的日子也过得好一些。   等男孩吃完了一个糖饼,赵云安索性将剩下的都塞给他:“你留着慢慢吃。”   男孩傻愣愣的抱着糖饼,下了车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说话。   王叔摇头道:“这傻孩子,也不知道跟少爷道声谢。”   “也用不着。”   赵云安笑着摆了摆手:“回家去吧。”   马车终于缓缓离开。   赵云安也有些累了,刚进车厢想躺一躺,忽然听见后头的声音。   “七少爷,是那孩子追上来了。”   赵云安一愣,探出头一看,那撒丫子狂追的可不就是那个男孩。   “王叔,先停一停。”   男孩看着瘦,跑得却极快,很快便追了上来:“小少爷,你可以带我走吗?”   王叔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还赖上我们家少爷了。”   男孩着急,越发口拙:“我很有用的,我很厉害。”   “去去去,赶紧带着糖饼回家去。”王叔怕他惹得少爷生气,伸手赶道。   赵云安见他急得脸色涨红,正要说话,心头却是猛地一跳。 第54章 厉害   载着三个人,装着常家送的土产的马车,竟是被整个抬了起来。   赵远安整个人靠在车厢上,目瞪口呆的看着男孩。   那个看起来比他还小两岁,黑瘦矮小的男孩,正用那双竹竿儿似的手臂,将马车从后往前一整个抬了起来。   王叔最是倒霉,一个不慎直接摔下车,吃了一嘴的土。   “呸呸呸——”王叔吐了一口土,连声喝道,“你干什么,赶紧把车放下。”   “等下——”赵云安喊道。   可惜太迟了,男孩爆发了一瞬,被王叔冷喝,吓得倒退一步,整个车厢再一次砸在了地上。   “七少爷您没事儿吧?”王叔连忙问道。   幸亏马贵反应快,有他当肉垫子,赵云安没受伤,马贵脸上却撞青了一块。   “我没事。”赵云安连忙伸手拽起书僮,“阿贵你怎么样?”   马贵甩了甩脑袋:“没事。”   “少爷,他力气好大。”   赵云安心底也惊奇不已,他曾在游记里看过天生巨力的人,没想到现实中也能遇到。   这马车都是实木打造,整个加起来,再加上他们三个人,怎么样也得五六百斤了。   跳下马车,赵云安惊奇的打量面前的人。   男孩依旧是那副瘦弱怯懦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他。若不是车厢砸下来的浅坑还在,赵云安几乎以为方才是错觉。   赵云安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手臂,男孩身上没什么肉,捏一下都是骨头的手感。   但就是这么瘦削的男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方才你怎么做到的?”赵云安开口问道。   男孩站在那里,任由他捏着手臂:“吃,吃饱了就能做到。”   赵云安眼睛一亮:“吃饱了就能有力气吗?”   男孩使劲点头:“少爷带我走吧,我力气很大,我能挑水砍柴做饭。”   王叔在旁骂道:“少爷身边有的是伺候的人,哪儿用得着你挑水砍柴。”   男孩脑袋垂得更低了:“我,我吃得也不多,只要一点点就能吃饱。”   “撒谎,方才那么多糖饼子,你一口一个。”王叔生怕触怒了少爷,要知道现在寻一个宽厚的主家不容易。   赵云安止住了王叔的话茬。   他看着男孩,又问道:“你为什么想跟我走?”   总不会是被两个糖饼收买了吧?   男孩抬头,盯着他说:“少爷对我好,还带着我坐车,不像其他人总是笑话我。”   赵云安原本只是觉得他可怜,日行一善,哪知道倒是有意外收获。   想着男孩的大力气,他一时也起了心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常顺,是婆婆给我取得名字。”男孩道。   赵云安想了想,摘下随身带着的小荷包,马贵一看,便知道自家少爷又心软了。   这样的荷包赵云安有许多,每日出门总会带着一个,里头装着的都是碎银子。   “拿着。”   常顺却连连摇头:“少爷我不要,我不是想要你的银子。”   赵云安拉过他的手,直接放在他手心:“拿着吧。”   “这里头银子不多,但也够你好吃好喝几年,若是你愿意,在离开云州之前我可以帮你找一家武馆习武。”   “有了银子,又能学武艺,但看你天生巨力的本事,将来也不会太差。”   常顺却还是摇头:“我想跟着少爷。”   赵云安笑着说:“你要跟着我,那只能当一个随从,可你拿着银子自挣出路,将来即使不能飞黄腾达,也能安身立命。”   天生巨力这样的本事,若是因为吃不饱而无法长成,实在是太可惜了。   只是赵云安一番苦心,常顺却听不进去,一直在摇头:“我不要银子,我想跟着少爷走。”   “哎,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少爷这是为你打算。”马贵喝道。   王叔也跟着劝:“顺娃子,少爷为你打算的好好的,以后有饭吃,有地方习武,你干嘛非得跟着少爷?”   常顺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我知道规矩,可以签卖身契。”   赵云安一听这话就笑了:“你还知道这个?”   常顺讷讷道:“他们说我吃得多,脑子也笨,就算卖了也不值得几个钱。”   “值二两银子。”   赵云安哈哈一笑,伸手想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结果没拽动。   显然,即使常顺看着比他个头小,还黑瘦,实际上两人的力气悬殊。   “你先起来。”赵云安无奈道。   常顺却像一只即将被丢弃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他:“少爷不能买我吗?”   赵云安只得蹲下来,打开那个落在地面,已经沾上了灰尘的荷包:“你看,这里不止二两银子。”   “那少爷是已经买了我了?”常顺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一下子亮堂起来。   赵云安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签了卖身契,那这辈子都会身不由己。”   “万一哪天我生气,随意把你打杀了,就算是告到了官府,也只需罚一些银子。”   “你不怕吗?”   常顺却毫不犹豫的喊:“我不怕。”   赵云安不知他对自己那莫名的信任是从哪儿来,还是好声好气的的说:“不要急着做决定,带着这些钱回去,这几日问问你身边可信的长辈。”   “如果两日之后,你还是想跟着我走,那就进城来找我。”   说完这些话,赵云安没有再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王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身也赶车走了。   马车渐渐远去,常顺却还在原地,手里头紧紧拽着那个小小的荷包。   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起身大喊道:“少爷,我会来找你的。”   马车上,马贵很是不理解的看着自家少爷。   “少爷,您真的要带着他走吗?”   赵云安笑道:“天生巨力,实在难得,荒废也属实可惜。”   “可是,他来历不明,贸贸然的带回去,府里头……”马贵嘀咕道。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方才撞到没有?”   马贵摸了摸脸颊,笑道:“小的皮糙肉厚的,已经不疼了。”   赵云安又说道:“阿贵哥,若是有一日你想赎身另谋出路,我也不会拦着的。”   马贵一听,连忙道:“少爷,我可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身为书僮,马贵自然知道自由身的好处,可他从小也是苦过的,更知道在外头的艰难。   就像他得,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人了,可离了永昌伯府算得了什么,就算是辛辛苦苦攒下一些银两,也过得苦哈哈的。   至于读书考科举,亦或者武举,天底下这么多人,能冒头的又有几个。   马贵从成为书僮那一日开始,便没想过要离开永昌伯府,更别提少爷是个宽厚待人的性子,他哪里舍得走。   赵云安笑道:“我不是怀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态度。”   马贵瞧着他的脸色,半晌又问:“我只想跟在少爷身边一辈子。”   赵云安没有再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贵恍惚之间想着,少爷是不是在安慰他,告诉他不必要因为常顺而担心。   这般想着,马贵心底一松,又变得踏实起来,他跟常顺是不一样的,常顺有天生巨力,可他陪在少爷身边这么多年,感情深厚。   赵云安只去了常家一趟,剩下几日都没再出门。   赵云升倒是又变得热络起来,大约是拿到了秀才功名,他越发热衷与诗会。   很快,便到了回程这一日。   一样样行礼被搬上了车,柳心怕东西弄坏了,处处都要亲眼盯着。   赵云升眼尖的瞧见两个陶坛子,忍不住道:“七弟,这东西你还要带回去?”   那是常家给的蜜饯。   赵云安笑道:“这是常兄的一番心意,味道着实不错,我带回去给祖母和娘尝尝。”   赵云升撇嘴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祖母和二婶什么没尝过,能稀罕这个。”   临了又教训道:“你交友也该谨慎一些,门当户对才是正经。”   赵云安一脸惊讶的问:“二哥,什么时候交友也讲究这个了,若是这般讲究的话,你这几日诗会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一句话,成功将赵云升噎了回去。   “哼,随你吧,到时候被人诓骗了去可别找我哭。”赵云升一甩袖子走了。   马贵忍不住低声道:“二少爷自己交了一群的狐朋狗友,还带到家里头来吃酒,倒是有脸来说少爷。”   赵云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很快,东西便收拾的差不多了。   马车要走之前,马贵出门看了看:“没瞧见那孩子。”   赵云安便道:“那就出发吧。”   他想常家村村长为人不错,又有常安看护,常顺大约是已经打消了心思。   很快便到了码头。   随从们一个个往船上抬东西,赵云升一下车,倒是迎来一群送行的人。   他们在旁边高谈阔论,相比起来,赵云安这边倒是寂寞不少。   赵云升瞥了眼弟弟,见他面色如常,心底暗骂了句就是会装。   “七弟,怎么不见你那好友来相送?”   赵云安微微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要有心,送不送都是一样的。”   赵云升嗤笑道:“若是有心,怎么可能不来。”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声音:“云安。”   来人可不就是常安,只见他跑得满头大汗,身上还背着一个大箩筐。   “差点没赶上。”常安笑道,“这是我祖母赶早起来做的酥饼,是你最爱吃的肉馅,还有今晨才摘的桃子,你带着路上吃。”   “什么破烂东西,还有脸拿出来送人。”赵云升嘲笑道。   赵云安脸色一沉:“二哥,你若再如此,等回去我便要告诉大哥。”   赵云升脸色一变,冷哼道:“小屁孩,就会告状。”   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身上了船。   赵云安这才看向常安,略带歉意:“多谢常大哥,我很喜欢吃这酥饼,那日吃了一次念念不忘,偏城里头的不合胃口。”   常安脸色都没变一下,笑呵呵的说道:“那你带着吃,现在还热乎着,这东西能放几日,凉了在炉子上再烤一下也好吃。”   马贵识趣的将竹篓接过去。   赵云安笑道:“等来年常大哥去京城,一定要来找我,到时候我带你尝尝京城的特产。”   常安自然是一口应下。   说了一会儿话,常安忽然一拍脑袋:“常顺,还不快过来。”   赵云安顺着他的视线一看,这才发现常顺居然跟着一块儿来了。   只是他人个头小,又背着个大大的箩筐,在码头人群里很不起眼。   常安一把拉住常顺:“这孩子说,你要带他一起走。”   当时听见这话,常安也是吓了一跳,不是坐马车吗,怎么忽然就要带回去永昌伯府了。   若非常顺是个黑黑瘦瘦的男孩,常安指不定要认为新结交的朋友见色起意了。   等常顺一字一句的说完,常安才忍不住感慨起来。   就像赵云安猜测的那样,常安拉着这孩子,一五一十的分析解释卖身契的利弊,又说赵云安给的银子,武馆的路子,足以让他养活自己。   常顺乖乖听了,却还是坚持要跟着走。   赵云安看着男孩,他背上的大箩筐,怕是将自己的身家都带上了。   “你想好了吗?”   常顺一个劲的点头:“想好了,我要跟少爷一起走。”   既然人都来了,赵云安这次没有犹豫:“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常安眼神一闪,拉着他道:“这小子吃得多,力气大,脑子还笨,你日后若是嫌弃了,便打发他回来,村里头总有他一口饭吃。”   赵云安笑着回答:“常大哥放心,既然把人带走了,我自会好好对他。”   常安嘿嘿一笑,点头道:“我信你。”   于是他站在船下,看着同村的男孩头也不回,跟着赵云安一块儿上了去京城的船。   常安站在码头,一直到看不见船只的身影,才微微叹息了一句:“也不知是福是祸。”   还没等他转身离开,便他听见那几个来送行的秀才摇着扇子,目露嘲讽。   “有些人也不低头看看自己的泥腿子,眼巴巴的想搭上伯府,连同宗的孩子都送去给人当了奴仆。”   “他若是不这样,哪能巴结上伯府的少爷。”   “我要是他,直接送个妹妹给人当妾,指不定还能连上这裙带。”   “他想送,也得看看人家少爷能不能瞧得上,乡下丫头能有什么姿色。”   他们的话越说越是不堪入耳。   常安冷冷的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心底知道,只要有朝一日他走的够远,够高,那么这些人会一改现在的嘴脸。   这个世界上有赵云安那般,出生高贵,却还能与他平辈结交,相谈甚欢。   亦有见他家贫,便要侮辱欺凌,不把他当做人看的。   船上,赵云升见忽然多了个人,皱紧眉头盯着常顺看。   常顺原本胆子就不大,这会儿被他看得低着头,恨不得埋进胸膛里。   “七弟,好端端的,你怎么带了个人回去?”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来历不明,贸然带回去惹出乱子来怎么办?”   没等赵云安解释,常顺急急忙忙的掏出一个路引:“我,我不是来历不明的人,常安大哥带我办了路引。”   “主人说话,你还敢插嘴。”赵云升更生气了。   常顺一着急,又开始结结巴巴的。   “还是个结巴。”赵云升皱眉道。   赵云安上前一步,挡在了常顺身前:“二哥,既然是我要带他回去,等到了府中,我自会向祖母和大哥交代,不会牵累到你的。”   “最好是这样。”   赵云升冷哼一声,瞪了眼常顺,转身进了屋子。   常顺低着头,讷讷说道:“少爷,我给你添麻烦了。”   赵云安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也是我不好,让你上船就挨了一顿骂。”   常顺想说不是,但迎着他含笑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急得额头冒汗。   赵云安笑道:“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话。”   又让马贵先带着他下去安置。   船上多了一个人也不麻烦,直接跟马贵住一间屋子就是,常顺一直小心翼翼的。   马贵一开始不喜欢他,但现在知道他取代不了自己,反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来。   “这里有被子和褥子,你那些东西用不上,索性丢了吧。”   常顺下意识的抱住自己的背篓,那是他仅有的家当。   破棉袄破被子自然不值钱,最值钱的还是那个小荷包,那是之前赵云安给的,常顺原本想留给村长,但村长没要,叹了口气又让他带着来了。   马贵也没坚持,又打量了他一眼:“船上没你合身的衣裳,先拿两套我的让改一改,将就着穿吧。”   常顺忙道:“我穿这身就可以了,不冷。”   “谁担心你冷不冷。”马贵翻了个白眼,“既然少爷留下了你,那你就是七少爷身边的人了,要是穿得破破烂烂的,丢脸还算其次,传出去别人要说七少爷苛责下人的。”   常顺被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反驳。   马贵又把永昌伯府的规矩大致说了一遍,临了道:“七少爷是好脾气的,从来不会打骂下人,但你若是做错了事情,自有府里的规矩责罚。”   常顺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我,我没记住。,”   马贵叹了口气:“记不住也没关系,左右还得坐几天船,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行。”   “谢谢。”常顺道。   马贵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句:“算你有眼光,知道跟着少爷比什么都好。”   “少爷是个好人。”   “那还要你说。”   等常顺再一次出现在赵云安面前,他几乎没能认出来。   男孩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头发也洗过打理过,往后梳成了一个发髻,虽然走路还是含胸驼背,但也算焕然一新。   “看着精神了许多。”   赵云安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抬头挺胸。”   常顺下意识的抬起头。   下一刻,他便瞧见少爷笑盈盈的眼睛:“嗯,这样更精神。”   回程的路上,赵云安比来时更加放松了,自然也不会冒着坏眼睛的风险看书。   油布棚子再一次被搭起来,摆上了茶水点心,赵云安就翘着二郎腿钓鱼。   常顺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贵身后,看着他要做什么就抢着做,几次下来,马贵都无奈了:“我让你看着学一点,不是让你抢我的活儿。”   常顺只是憨憨傻笑。   赵云安也笑了:“过来。”   常顺一听,立刻抛弃了马贵,来到赵云安身边。   “你会钓鱼吗?”赵云安问道。   常顺连连摇头:“我会抓鱼,少爷,我下去帮你抓。”   赵云安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可别,待会儿下去了上不来可糟了。”   常顺却说:“不会的,我水性很好,以前饿了没东西吃,我就下河捞鱼,每次都能捞到。”   无论他水性多好,赵云安也不可能让他这时候下水。   顺手塞给他一块点心,瞧他乖乖的一点一点啃着吃,赵云安才问道:“听常大哥说,你是两三岁才到常家村的,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常顺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半晌,才摇了摇头。   赵云安又问:“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常顺已经吃完了那块点心,他沉默了许久,一直到赵云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开口道。   “那时候,我能吃饱。”   赵云安一顿。   能吃饱?那是不是证明常顺的亲生父母家境还行。   常顺低下头:“婆婆帮我打听过,但附近没有人家丢过孩子,也许他们嫌弃我吃得多,还笨,老是弄坏东西。”   赵云安有些后悔提起这话茬来,索性端起那盘子点心塞到他手中:“吃吧。”   “我喜欢别人吃得多,看见你吃得开心,我也觉得高兴。”   常顺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正当常顺吃得开心的时候,钓鱼竿一动。   赵云安连忙拽住,兴奋的说:“终于有鱼上钩了。”   结果那鱼的力气极大,差点没把他直接拽进了河里,得亏常顺反应快,懒腰直接将他抱住拉了回去。   马贵也连忙上前拉住鱼竿,三个人齐心协力,眼看着那大鱼快要上岸。   就在这时,大船猛地一震。   一抬头,竟是一道锋利的箭影。 第55章 厮杀   “铮!”   锋利的箭头嵌入船板,打破了船头的悠闲自在。   赵云安也是心头一跳,若不是那箭头偏了一寸,只怕他们已经血溅当场。   “是水匪!”   马贵惊叫道。   赵云安拧起眉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水匪?”   从云州到京城走的都是运河漕运的大道,常有两岸官府水师巡逻视察,这会儿天还没全黑,哪里有水匪敢在这大白天嚣张。   “少爷,我们先进船舱。”马贵忙道。   赵云安正要进去,却见常顺还死死的拽着钓鱼竿。   “常顺,先进来。”   “少爷,你的鱼。”常顺却已经把鱼竿一把拽起,上头居然真的勾着一条倒霉的大鲤鱼。   “别管鱼了,快进来。”赵云安连声喊道。   赵云升也意识到不对劲,透过窗户往后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距离赵家的大船不远,另有一艘略小一些的船只,此刻被四五条小船围着,水匪已然开始登船。   方才射到赵家船上的流矢,便是双方交战误中。   赵云安往后一看,便是皱眉:“情况不对,就算是水匪,那也该图财,怎么会动则要人性命。”   看那边传来的惨叫声,不像是谋财的水匪,倒像是专门杀人灭口。   “谁管他是谋财还是害命,让船家快走,等到最近的码头报上官府,自然会有人来管。”   赵云升连声喊道。   赵云安却没那么乐观:“两艘船距离这么近,谁知道他们打杀了那艘,会不会看上咱家的。”   “所以才快走啊,还留着做什么?”   赵云安指了指湖面:“只怕是走不了了。”   此刻日暮西斜,灿烂的金光倒映在湖面上,却有两艘小船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他们想做什么。”   赵云升吓得惊慌,连声喊道:“快,加快速度。”   大船虽稳,可此时无风,也远没有小船那么灵活。   “来不及了。”   赵云安脸上道:“除了开船的,其余人拿上武器,决不能让他们上船。”   他看了眼女眷:“柳心姐姐,你们留在船舱中,不要出来。”   “少爷,我,我也可以帮忙。”柳心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依旧坚持道。   赵云安也没阻止,只是让她们都拿上棍子棒子来防身。   见弟弟远比自己镇定,甚至越过自己,很快将船上的仆从安排好,甚至连知书都听令拿上了长棍,赵云升一时有些拉不下脸。   但形势可顾不得他有没有这个脸。   那两艘小船上的水匪靠近后,便试探着要上船,但船上的赵家仆从都拿着长棍往下捅,自然没那么容易。   赵云升一看,松了口气:“他们上不来。”   “不好!”   马贵惊叫道:“少爷,他们在凿船!”   原来船上两个人直接跳进河里,飞快的潜入船底,手中拿着尖锐的凿子。   船上大半都是永昌伯府的随从,许多并不会水,听见这话顿时慌张起来。   一旦船沉了,那船上的人就成了水匪砧板上的鱼肉。   赵云安脸色一冷:“不要留手,直接射杀!”   “是!”   此次除了随从,另有两个侍卫是永昌伯亲手训练出来的,身手十分不错,一人叼着长刀跳到小船上,了解了其中一个水匪性命。   另一个手持弓箭,瞄准水中之人。   水匪暗道不妙,迅速的潜入更深,让船上的两人无可奈何。   侍卫皱眉道:“贼人藏在水里,等到天黑对我们更加不利。”   “快开船啊!”赵云升跳脚道。   船家自然也想快一些:“已经最快了,甩不掉那些水猴子。”   只怕这么僵持下去,水匪最擅长憋气,一股劲儿凿穿了他们的船只,到时候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大船不够快那就换小船,总之先上岸再说。”赵云升喊道。   “二哥,现在进小船,那才是掉进水匪的圈套里。”   赵云安眉头一皱:“我们的船够大够坚固,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凿穿的,只要找出那几个水匪杀了便是。”   “说得容易,他们躲在水底下,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少爷,让我去。”常顺忽然喊道。   赵云升原本要赞扬下人勇气,一看是他,顿时骂道:“你捣什么乱。”   赵云安却问:“你真的有把握吗?”   “我能在水里头憋气抓到鱼。”常顺第一次挺直了胸膛。   赵云安当机立断:“好,赵大,寻一把锋利的匕首给他。”   “赵大赵二会在船上接应,若是憋不住气,亦或者抓不住人,便立刻回来,我们弃船也还有一线生机。”   常顺接过赵大扔给他的匕首,咬在口中,直接将自己剥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破了洞的裤衩子。   没等赵云安再交代两句,他噗通一声便跳入水中。   “再下去几个人帮他。”赵云安喊道。   “此次有功者,重重有赏。”   原本害怕的船员们,听见这话突然有了勇气,毕竟来的路上,他们便知道这位小少爷出手大方,平日尚且如此,这救命之恩肯定不会小气了。   陆陆续续有船员不顾寒冷跳了下去。   可水匪是吃这口饭的,哪里那么好对付,很快便有船员受伤,惨叫着想爬上来。   赵云升连声喊道:“趁着他们在水下缠斗,没工夫凿船,咱们快走。”   “二哥!”   赵云升一把拽住他,低声道:“不过是几个下人,自然是我们的性命更加重要。”   “咱们坐小船先上岸,水匪见船上没了主人,指不定抢了钱财就走,他们也不会有事。”   他们这边还好,水匪一直未能上船,另一头那船可已经传来惨叫连连,可见这群水匪是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   赵云升才刚中了秀才,可不想自己的人生断送在这里。   “二哥要走便走,弟弟却不能徒留他们为我拚命。”   他们若走了,那剩下的人心都散了,才叫真的没有活路。   赵云升急得骂人:“你怎么这么倔,怎么就说不听呢。”   “好好的带你出门,我若是没把你全首全尾的带回去,祖母大哥二婶能饶了我吗?”   “你先听我的,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赵云安懒得跟他废话:“二哥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应敌。”   “你你你——”赵云升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又是一箭破空而来。   赵云安心头一惊,却见那破空之箭直中水匪后背,竟是射杀了其中一人。   抬头一看,那挂着水师旗帜的官船,已经清晰可见。   赵云升连声喊道:“大人,我等乃永昌伯府前往云州应考子弟,还请快快施以援手。”   赵云安却扑到船便大喊:“水师到了,常顺你快上来。”   可船底下毫无动静。   赵云安心急不已:“常顺,快上来,我们已经得救了。”   依旧不见动静,赵云安脸色一沉。   下一刻,却见水底冒起来一个个泡泡,常顺浮上来,手中还死死拽着个水匪,那水匪手中拿着凿子,就是方才凿船的人。   常顺看着还好,那水匪却已经被憋的晕过去。   “快上来。”赵云安伸出手。   常顺嘿嘿一笑,将水匪推到赵大那边。   赵大顺手将人绑得严严实实,顺手将匕首塞回去:“好小子,这匕首送你了。”   常顺这才湿漉漉的爬上去,见赵云安要拉他,还傻笑:“少爷,我身上湿了。”   “你这次可立大功了。”赵云安笑着夸道,狠狠的抱了抱他。   常顺有些愣,缓了半晌才说:“少爷没事就好。”   水师一到,那些水匪便溃不成兵,很快死的死,逃的逃。   赵云升也冷静下来,等着不远处骂道:“这群该死的贼人,竟敢到处作乱,活该受死。”   赵云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很快,便有水师的人上船:“原来是永昌伯府的两位少爷,二位可还安好。”   “幸亏大人来得及时,否则我们就糟了。”赵云升感谢道。   “他们还没来得及杀人,只有一二船员受伤,其他都好。”   水师在船上转了一圈,确定没有藏着贼人,这才离开。   下船之前,赵云升偷偷塞过去一张银票,低声问道:“大人,可知道那受害的是哪家?”   “方才我们有心相救,可惜人手不足,有心无力。”   那人迅速的收下银票,笑容都和煦了许多:“是白家的少爷小姐,好不容易大赦回京,谁知倒霉遇上了水匪。”   “其余被抓的水匪都已自尽,多亏赵少爷留下了活口,到时候也能交差。”   赵云升还要再问,那人却已经跳下了船。   “说是白家,是哪个白家。”   赵云安心头一跳:“特赦回京,莫不是那个白家。”   他伸手指了指上头。   赵云升也反应过来:“你是说——”   他压低声音:“三皇子的舅族,宫中柔嫔娘娘的娘家?”   因三皇子即将被册封太子,一直在宫中没有存在感的那位娘娘,也终于晋升到了柔嫔。   相比起稳坐后位的王皇后,风光无限的张贵妃,受尽宠爱的宸妃,后来者居上的昭妃,这位靠着儿子才晋升的柔嫔娘娘,实在是不起眼到极点。   而柔嫔出生浣衣局,当年因为家中获罪被罚没宫中,只是运气实在好,皇帝一次酒醉,便留下了三皇子。   白家,正是柔嫔那早年获罪被发配云南的娘家。   赵云升吓了一跳,拉着弟弟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才说:“竟是这个白家。”   “七弟,你说这些水匪会不会是那几位派来的?”   他倒是也不笨,知道这贸然出现,动则杀人的水匪,一看就很不对劲。   赵云安却反问道:“白家被发配多年,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不拖后腿就算好的,哪里能给三皇子什么助力?那几位为何如此?”   他要是其余几位皇子,恨不得白家早些入京,使劲给三皇子拖后腿才是。   要刺杀也是该对三皇子动手,对白家动手,那岂不是白费力气自讨苦吃?   赵云升皱了皱眉:“那能是谁?”   想了想又说:“左右与咱家无关,等天亮了咱们就赶紧走,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一次,赵云安也十分赞同。   他们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对方连路过的船只都要斩尽杀绝,可见凶狠。   闹了这么一场,众人都精疲力尽。   赵云安没急着休息,反倒是让马贵拿出碎银子来,但凡是出了力气的都有十两银子,那几个受伤的再加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砸下去,船上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   赵云安回到船舱,甚至还听见有人在高兴的唱歌。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常顺。   常顺正在喝姜汤,那是柳心刚刚煮好的,但凡是下了水的人都有。   常顺拧着眉头,显然十分不喜欢这辣味,但还是一声不吭的喝完了。   赵云安这才说道:“今日你功劳最大,这是奖赏。”   这次他给的不是碎银,而是银票。   谁知常顺放下碗,连声道:“我不要。”   “我知道,是水师大人们过来了,我们才能没事,我没做什么。”   赵云安笑道:“如果不是你缠住那水匪,让他凿穿了船板,咱们可会有大麻烦。”   他伸手将银票塞进他怀中:“拿着,这是你该得的。”   “没想到你的水性真的这么好。”   谁知找常顺一听,站起身就往外跑。   “哎,你去哪儿?”马贵喊道。   没过一会儿,却见常顺又回来了,手里头还拎着一条大鲤鱼:“少爷的鱼。”   原来这家伙心心念念的,还是他们方才钓到的那条鱼。   赵云安伸手一拍,那鲤鱼就蹦跶了两下,他也笑了:“居然还活着。”   “这可是咱们一块儿钓上来的第一条鱼,先养着,等明日让柳心姐姐红烧了吃。”   柳心笑着伸手接过去,拎着也夸:“还以为少爷来来回回,是钓不到河里头的鱼了,哪知道一上钩就是大鱼。”   赵云安便问:“柳心姐姐今日也吓坏了吧?”   柳心却说:“奴婢才不怕,不过是几个水匪罢了。”   “瞧瞧,咱们柳心姐姐才是绿林好汉,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马贵笑着夸道。   柳心眉毛竖起:“就你贫嘴,找打。”   黄莺小心翼翼的替少爷宽衣,低声道:“少爷可要喝一碗安神汤?”   赵云升皱了皱眉:“七弟都不用,我哪儿用得上这个。”   黄莺忙解释道:“只是喝一个安心。”   “用不着。”赵云升摆了摆手,又问,“今日可吓着了?”   黄莺脸色温柔:“有少爷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赵云升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黄莺柔顺的靠在他怀里,只是默默垂下眼帘。   隔壁传来说笑的声音,赵云升皱了皱眉,又说了句:“都说二婶出身商户,可也有好处,手头松,随随便便出几两银子便能收买人心。”   他手中若是有钱,自然也能大方赏赐,偏偏他压根没有。   黄莺忙安慰道:“少爷已经考中了功名,他日定能青云直上的。”   若是以前,赵云升毫不怀疑这一点,他一直觉得自己考不中,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可如今走了这一遭,赵云升却忍不住怀疑起来,他真的能做到吗?   不管是赵云安,亦或者赵云升,都觉得白家是个大麻烦,并不想与之结交。   偏偏事情却要找上门来。   第二天,昨日那水师军官再一次上门。   “什么,白家想坐我们的船一起上京?”赵云升皱眉问道。   “昨晚上才发现,他们的船被凿穿了一个大洞,一直渗水,一时半会儿修复不好。”   赵云升便道:“让他们另租一艘船不就成了?”   “时间太紧,合适的船只难寻,再者遇过一次水匪,还是里外勾结,白家生怕再遇上这般的,也不敢贸贸然的在此地租船。”   赵云安听明白了,昨天白家伤亡惨重,其中还有内鬼的原因在,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   “既然是白家,大人们不能派船送一程吗?”赵云升又问。   “水师的船不能离开此地,更不可私用,”   “白家听闻这是永昌伯府的船,才起了同行的念头,说只是同行,绝不打扰,且到了京城后会重重有谢。”   赵家兄弟对视一眼,赵云安眼底还带着不赞同。   赵云升却有些心动,白家再没落,可等三皇子被册封,将来登基,那就是太子的舅舅,恐怕比如今的寿国公府和王家还要荣耀。   “七弟,白家已经求上门来,咱们若是执意不肯,怕是要得罪他们。”   赵云安一想也是。   到底是答应了同行的建议。   赵家的船不算小,但再来一家人自然显得拥挤。   不过等白家的人上了船,赵云安便知道白担心了,因为白家只有两个人,统共也就三连行礼,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白慕晨见过二位公子。”   为首的男人皮肤晒得黝黑,高大结实,长着一张略带沧桑的国字脸。   “白公子安好。”赵家兄弟齐齐行礼。   白慕晨的姿态摆的很低,又介绍道:“这位是舍妹,这几日便要叨扰二位少爷了。”   “向晚见过两位少爷。”   与白慕晨五大三粗,魁梧身材不同,这位白小姐却长得袅袅婷婷、小巧玲珑,头上还带着一个帷帽,并看不清楚容貌。   赵云升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眼神:“二位客气了,厢房已经腾了出来,若是有哪里不合适的,二位尽管开口。”   “黄莺,你照顾着白家少爷小姐一些。”   “是。”黄莺点头应下。   白慕晨将最好的一间厢房让给了妹妹,自己住在隔壁,为了腾出他们的房间,赵云升不得不搬到了弟弟的房中,兄弟俩得共住一段时间。   因为有外人在,赵云安也不好在外头钓鱼,只得窝在船舱里,跟二哥大眼瞪小眼。   赵云升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说:“怎么只有这白家兄妹,难不成白家没其他人了?”   赵云安也说:“云南清苦,也许柔嫔的父兄都没熬下来。”   算算年纪,当初白家被发配的时候,白慕晨最多四五岁,而白向晚可能还未出生。   赵云升一时有些唏嘘:“想当年白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居然只剩下两个,还得靠着大赦才能进京。”   “不过但凡三皇子被立,白家也能东山再起了。”   赵云安却忽然问道:“二哥,你瞧见白慕晨手指间的茧子了吗?”   “我看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赵云升下意识道。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   赵云升咳嗽一声,解释道:“也没看人家姑娘,七弟,你别老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有家室的人,知道男女有别。”   赵云安有时候弄不懂这位二哥的脑回路,说他小肚鸡肠,偶尔对他还有几分兄弟爱,但说他聪慧,偶尔却又犯傻。   “二哥,白家之前是被发配到云南的,理应日日劳作,看他那双手仔细看着,分明是常年习武。”   只有练家子,才能有那样的一双手。   “再者,你瞧那白姑娘的身形,流放发配之地,能轻易养出这样的人来吗?”   白向晚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比他府中表姐还要柔弱,肯定是要好汤好药将养着的。   赵云升可算回过神来:“你是说,这些年柔嫔看着不起眼,实际上一直上下打点,这才让娘家的侄子和侄女活了下来,而且还能习武。”   赵云安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觉得那是柔嫔。   柔嫔并不受宠,即使生了儿子,在宫内也像是个隐形人,她想要越过帝后,把手伸到云南,其中的困难程度不言而喻。   可不是她又是谁?   三皇子?早些年他自身难保,再者三皇子比白慕晨还小,两人从未见过,没有感情。   难道是皇后,她早就动了收养三皇子的心思,所以才早早的打点,以求多年之后三皇子对自己有感恩之心?   见弟弟一直拧着眉头,若有所思,赵云升忽然伸手拍了他一下。   “二哥,你做什么?”   赵云升得意洋洋的说:“除了柔嫔和三皇子还能有谁。”   “你啊,就是想太多,所以光长脑子不长个子,我像你这么的大的时候,可比你高了足足一个脑袋,小心将来变成个小矮子。”   赵云安气鼓鼓的转过身,并不想搭理他。   赵云升在后头喊:“你别不信,到时候长不高有你哭的时候。”   被他念叨了几句,赵云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高确实是不足。   努力回想一下,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二哥三哥确实是要略高一些,大哥倒是差不多,不过长大成人后,大哥显然没有二哥三哥高。   越想越觉得不对,赵云安第一次为身高感到着急。   这边兄弟俩议论不停,另一头,白家兄妹也正提起他们。 第56章 乱局   进了船舱,白向晚便摘了帷帽,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娇嫩面孔来。   “哥哥,为何一定要坐永昌伯府的船,咱们自己租船岂不更加自在?”   白慕晨解释道:“永昌伯府如今正是圣人亲信,坐他们的船上京更为妥当。”   白向晚似乎并不信这话,但瞥了他一眼也没反驳,只说:“那便听哥哥的吧。”   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伸手拨弄桌上的茶碗:“云南跟来的人都死在了河里,咱们兄妹二人孤身上京,确实也不安全。”   白慕晨皱了眉头:“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   倒茶的手势一顿,白向晚似乎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点头:“我记住了。”   白慕晨见她心情低落,双目含泪,又低声安慰起来:“乖,此次进京责任重大,你我现在是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白向晚点了点头:“以后我会越发小心的。”   白慕晨叹了口气:“京城里每个人都长着八百个心眼子,你要记得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大约是见他说的郑重,白向晚抿了抿嘴角。   许久,她试探着说了句:“永昌伯府的两位少爷,瞧着倒都很简单。”   “大的有贼心没贼胆,小的看着一团孩子气,应该都看不出什么来。”   她虽然是一介女流,自问看人还有几分本事,只方才打了个照面,便将对面两人看了个七七八八。   见她轻视永昌伯府的两位少爷,白慕晨拧着眉头:“那也不能疏忽大意。”   “这几日你别出船舱,万事小心一些就是。”   白向晚心底不是那么乐意,但也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赵云安一开始在船舱里头待着,但偏偏兄弟俩相处的不太相宜。   因为从小被宠爱长大,赵云安也养成了样样要舒适的性子,说不上挑剔,但求一个顺心。   比如不学习的时候,他就爱倚靠在坐垫上看闲书,游记亦或者有趣的话本,偶尔看个外史,顺带着喝茶吃点心。   可这落到赵云升的眼中,便成了疏懒懈怠。   “七弟,你若闲着便好好看书,别总是翻那些杂书。”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换了本史书继续看。   过了会儿,赵云升又来教训:“看书的时候,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赵云安勉强挺起腰板子,看了会儿觉得双眼发晕,就放下坐在窗口喝茶。   结果没一会儿,赵云升又开口了:“你现在喝那么多茶水,吃那么多点心,待会儿哪里还吃得下饭?”   赵云安一顿,默默的放下了抓着点心的手。   赵云升偏还不放过他,继续道:“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一些,别像个孩子弄得到处都是。”   一低头,赵云安瞧见地上确实是有些碎屑,没办法,他吃的是酥饼,掉皮。   “二少爷,小的会收拾的。”马贵早就忍不住了,连声说道,蹲下来就收拾了。   常顺跟是偷偷拿眼睛瞪着赵云升。   赵云升皱了皱眉头,意有所指:“七弟,身边的人还得好好学规矩,别跟着你学得没大没小。”   赵云安算是明白,他跟这位好二哥是没办法好好相处了。   “哎,你去哪儿,别到处乱跑。”赵云升见他起身出去,连忙喊道。   赵云安回头笑道:“出恭,二哥要一起来吗?”   赵云升嫌弃的摆了摆手:“去吧,仔细着点,别掉进河里。”   到了外头,赵云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空气都新鲜了。”   马贵低声道:“少爷若是在里头待着不高兴,索性在外头钓鱼吧,也不碍事的。”   自从住在一个厢房里头,二少爷那就没停下过说教,仗着是哥哥一直教训弟弟。   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二少爷都能挑出错来,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就是他们家七少爷脾气好,才忍让着,不然两人非得争吵起来不可。   赵云安却摇了摇头:“再有一日就到了,不必费事。”   主要是船上还有白家的人,他那么兴师动众的钓鱼终归不好。   不能钓鱼,坐在船头吹吹风也是好的。   “赵七公子。”   听见声音,赵云安回头,果然瞧见那白慕晨正站在身后。   “白公子。”   赵云安简单行礼。   白慕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脸上笑着说道:“此次多谢赵家伸出援手,不然我跟舍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赵云安只是笑:“无论是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出手相救,白公子几次三番的道谢,倒是让赵某无地自容了。”   白慕晨眼神一动,又夸道:“听闻赵七公子小小年纪,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实在是年轻才俊,倒是白某白长了年纪。”   赵云安一时摸不准他的来意:“白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侥幸而已。”   “若是赵七公子不介意,白某虚长几岁,不如我们以兄弟相称?”   赵云安做了个揖:“白兄。”   “赵七弟。”   换了称呼,两个人的距离似乎一下子亲近起来。   白慕晨又道:“不瞒赵七弟,白家流放多年,一朝得以大赦,对京城也是一无所知。”   “赵七弟是京城人士,又是永昌伯府的少爷,不知可否与我解说一二?”   赵云安眉头一挑:“白兄实在是看得起弟弟,可惜我这些年来闭门苦读,连出门都少,哪里知道京城的大事儿。”   “再者,等白兄到了京城,自然会有人接待,到时候自然而然便知道了。”   白慕晨似乎也只是随口一提,笑着说:“也是,倒是我太心急了。”   话锋一转:“对了,我们兄妹二人身无长物,却从云南带过来一些特产,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胜在口味新奇,可以尝一个新鲜,待会儿我送一些过去,还请赵七弟不要嫌弃。”   “礼轻情意重,赵某多谢白兄,让我身在他弟,却能品味云南风物。”   白慕晨似乎是个豪爽热情的性子,拉着赵云安在船头说了不少话,零零碎碎的,从心路历程,到云南风光,甚至还提起前一日那些水匪来。   赵云升在船舱里头看书,其实心思也不在书上头。   知书见他心情不错,低声劝道:“少爷,七少爷年纪虽小,但到底是二房的少爷,您是哥哥,教训几句还好,若是一直劝诫,怕他不领情。”   赵云升冷哼道:“我是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知书暗暗叫苦,心底暗道在永昌伯府里,七少爷跟您能一样吗?   那位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从小到大连伯爷都没说过一句重话,从两位夫人到少爷小姐,向来都是疼着宠着的。   您倒好,上去就是一阵叭叭叭。   再者,您那哪里是教训,明摆着是找茬,得亏七少爷性子好,这才没吵吵起来。   赵云升瞪了他一眼:“怎么,连你也觉得我没这个资格?”   “少爷自然是有资格的,小的是怕七少爷小性子,到时候回去向二夫人告状。”   赵云升一噎,哼哼道:“我还怕他不成。”   话虽如此,赵云升这会儿也有些后悔,其实他心底就是憋着一口气,凭什么七弟能拿案首,他却只能第六名。   正因为如此,赵云安越是悠闲,赵云升越是不得劲。   赵云升不知道的是,赵云安将他的心态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一路才多有隐忍,免得考完院试,倒是兄弟成冤家了。   知书又道:“其实少爷您想想,七少爷指不定心底也懊恼的很。”   “他都拿到案首了,有什么好懊恼的。”   “七少爷确实是拿到了案首,可谁让他当初图方便,偏要在京城参加县试和府试,方便是方便了,京城里头人才济济,他便排不上号了。”   大魏新出的律法,在县试和府试阶段还是能通融的,但等到了院试,便非得回到原籍不可,乡试更是如此。   不过为了公平,考官一般不会选异地考生为案首,毕竟选了,这功劳也不是他的。   “二少爷您想,他若是早早的来云州考,那加把劲努努力,指不定能拿到小三元,可现在呢,到手的小三元就这么飞了。”   赵云升一想也是:“也是,谁让他图方便。”   “祖母和二婶也是,只想着他年纪小,怕离开京城不方便,却忘了这些,溺爱害人。”   知书趁机道:“所以啊,七少爷指不定多懊悔,心底难受,二少爷你现在上赶着教训,那不是给他机会发作。”   赵云升一听,果然点头:“也对。”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赵云安至少拿到了案首,可他呢,他倒是回云州考试了,也顺利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但也并非案首,而且在院试上直接栽了跟头,连着两次。   这么一比,他岂不是更加不如。   赵云升的脸都黑了,结果还听见外头说笑的声音。   探头一看,那站在船头相谈甚欢的两人,可不就是赵云安和白慕晨。   赵云升更是生气,低声骂道:“昨日还说白家有鬼,结果自己跟他们聊上了。”   “活该他长不高,这心眼子比我多八百个。”   说着竟是起身,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谁知还未靠近,赵云安回头瞧见他,竟是兴冲冲的挥手,笑容满面的喊道:“二哥快来。”   赵云升方才恼怒,这会儿见着外人,倒是收敛了一些,摆出伯府公子的礼仪来。   “二哥,白兄正在说云南的趣事,我正要喊你一块儿听,就当长长见识了。”   赵云升一时闹不清他什么意思,但还是顺着话茬道:“哦,云南我也并未去过,心底很是好奇。”   白慕晨也是人精,一眼便看出兄弟俩之间有官司。   他只当没发现,笑盈盈的讲起云南风物来。   赵云安很是配合,在旁听的大呼小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没想到云南偏远之地,竟还有这番美景美食趣事。”   “哎,这辈子若是不能去一次,实在是太可惜。”   赵云升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流配之地,蜀道难,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去试试。”   赵云安笑道:“难是难,美也定然是美的。”   “看看白兄便知道了,如今离开了,反倒是对那边念念不忘。”   白慕晨眼神一闪,笑着接话:“不瞒两位兄弟,我自小生长在云南,早就把自己当半个云南人,如今要回京城,心底确实是不舍的很。”   赵云升顺势问了句:“白兄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在那边竟没有家眷吗?”   白慕晨坦坦荡荡:“身无长物,哪敢娶妻,没得耽误了别人,拖累了家人。”   “白兄仪表堂堂,哪能这么说。”   赵云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亲昵的拍着他的肩头说:“不过也好,等到了京城,自有三皇子和柔嫔娘娘为你二人做主。”   白慕晨的身体一时有些僵硬。   赵云安低声咳嗽了一声:“二哥。”   赵云升只是笑:“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他甚至在心底想,白家虽然不算什么,可等三皇子坐上了太子的宝座,那可就不一样了。   趁着白家还未起来,若是能将女儿嫁进去,等将来三皇子登基为帝,那就是妥妥的皇亲国戚了。   赵云升甚至想到自己的亲妹妹,还在待字闺中没有议亲的赵月珊,越看白慕晨的眼神越发的和蔼可亲。   “白兄,京城的姑娘个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到时候你可得好好选。”   临了甚至跟他讨论起娶妻娶贤之类的话来。   一时间,白慕晨都有些撑不住,只是僵笑着点头。   赵云安在旁瞧着,微微挑眉,暗道这算不算一物降一物。   等回到船舱,赵云安一脸佩服的瞧着自家二哥:“二哥,方才你怎么想到跟他说这些?”   赵云升脸色一顿,心底暗道肯定不能让七弟知道他的心思。   若是他知道自己有心将月珊嫁过去,指不定会坏事儿。   他故作深沉道:“你知道什么,白家在外多年,跟咱们说话还不得打听京城的形式,这时候说多错多。”   “可他问了,咱们总不能冷淡以对,那就是得罪人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跟他聊一聊家长里短,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赵云安差点给他鼓掌:“还是二哥想的周全。”   难道他家二哥竟是大智若愚?   赵云升见他信了,心底便忍不住得意起来,哼,到底是个小屁孩,知道个屁。   隔壁,被拉着聊了大半天家长里短的白慕晨,脸色也不大好。   白向晚正在摆弄脂粉,那是黄莺和柳心见她没有随身携带,便拿了没用过的送来。   她闻了闻香喷喷的手指,头也不回的问:“可打听到什么了?”   白慕晨坐下,一口气灌了几杯茶才算缓过来。   “小的滑不溜丢,装傻充愣。”   “那大的呢?”   白慕晨脸色有些奇怪:“大的像个媒婆,差点没给我保媒拉纤。”   白向晚动作一顿,扑哧一笑:“真的假的,他还能给大哥做媒。”   见白慕晨脸色不好,白向晚打趣道:“这不是好事吗,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成家立业,再为白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样娘娘也能高兴。”   白慕晨皱眉道:“你在瞎说什么?”   白向晚只说:“这是早晚的事情,你要娶妻,我要嫁人,娘娘那边也不会反对的。”   “永昌伯府也不错,你不是也说了,那是皇帝的亲信,如今正鼎盛着呢。”   白慕晨捏了捏眉头。   “他若是能做永昌伯府的主,我倒还服他。”   白向晚耸了耸肩:“哦,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白慕晨又是皱眉。   白向晚笑嘻嘻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好好好,我以后一定注意说话,好好的当一个大家闺秀。”   白慕晨拿她没有办法,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如何才能活得长久,不用我教你吧?”   “哥,我知道了。”   白向晚果然收敛起那嘻嘻哈哈的性子来,摆出一副迎风落泪的架势。   不得不说,她变了神态,那副病弱西子的架势惹人怜惜。   白向晚又娇滴滴的问:“哥,今日我与那边的两个丫头聊了聊,倒是摸到了些东西。”   “一个是通房,一个是大丫头,都是那两位身边得力的,听她们的口风,小的那才是伯府的心尖尖。”   白慕晨只道:“理所应当。”   这话倒是让白向晚一愣。   白慕晨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白向晚却眼睛滴溜溜一转:“真的很像吗?”   前者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白向晚笑着说道:“我就是好奇吗,哥,你今日仔细瞧过了,到底像不像?”   谁知白慕晨却斩钉截铁道:“不像。”   “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白向晚听了回答,却气呼呼道:“我才不信这鬼话,若是不像,娘娘怎么会……”   自知失言,她咽下了剩余的半句话。   白慕晨也像是没在意,淡淡说道:“我说的是真话,那孩子……不像是个孩子。”   接下来一日,除了偶尔碰面打招呼,几个人并不深交。   赵云安笑着夸道:“二哥,昨日你那一出,怕是把人吓着了。”   赵云升心底懊恼,还得装出高兴的样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心底却在骂白慕晨不识好歹,他妹妹哪里不好,虽然是庶出,可好歹是永昌伯府的庶女,他一个流放才被赦免的,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既然白慕晨不接招,赵云升也懒得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索性也冷了下来。   一直到大船抵达京城码头。   远远看见码头的时候,赵云安已经伸长了脖子在看。   赵云升心底也难掩激动,却还是吐槽弟弟:“脖子别再伸,再伸就成王八了。”   赵云安心底高兴,也不在意他说话刻薄,一个劲问:“阿贵,你可看见伯府的人了。”   马贵也笑:“我的少爷,小的若是能看见那岂不成千里眼了。”   “少爷,我可以先游过去。”常顺更是直接。   赵云安哈哈一笑,伸手勾住他脖子:“别乱来,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常顺被他一拉,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动。   好吃好喝养了几日,常顺的力气越发大了,马贵抱怨过他一个不小心,竟是把床架子都弄塌了。   常顺就怕自己伤到别人,走路做事都分外的小心。   赵云安心底越发觉得自己赚到了,这可真是天生巨力的人才。   “等到了伯府,到时候你跟我一起习武,学会掌握力气之后,就不怕会随意伤人了。”   一路听着这话,常顺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忽然,赵云安瞄见了一人。   “三哥!”   那站在码头高处,手里头还抱着个孩子的,可不就是赵云平。   赵云平抱着赵云衢的嫡长子赵瑾,这会儿也高兴的喊起来:“瑾儿快看,是你七叔回来了。”   “七叔在哪儿?”赵瑾也伸长脖子看。   短短两个月时间,赵瑾跟赵云安的关系极好,卢氏曾吃味的说,自从回到永昌伯府,瑾儿是只要七叔,不要爹娘了。   “走,咱下去接他。”赵云平提留着大侄子往下跑。   “三爷您小心些,别摔着小少爷。”   船上,赵云安已经举着双手喊了起来。   赵云升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瞧见码头上果然有人再等,心底酸溜溜起来。   “到底是亲兄弟,居然还特意来接你。”   前几次他去云州科考,可从未见过几个兄弟接送,更别提这么高兴了。   赵云安笑嘻嘻道:“二哥也是我们的亲兄弟,咱们赵家兄弟一家亲。”   “切,谁跟你一家亲。”   赵云升嘴上嘀咕着,随着船只靠岸,心底也高兴起来,待会儿他就能见到妻女了。   “三哥,就知道你会来接我。”   赵云安一个翻身跳下船,伸手就去抱赵瑾:“小瑾儿,快让七叔看看,七叔可想死你啦。”   “我也想七叔,想的吃饭都不香了。”赵瑾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快让七叔亲一口,我的小瑾儿是不是瘦了?”   “七叔也瘦了,回家要吃好多好吃的补补。”   “咱俩一起补。”   瞧着他们俩肉麻的样子,赵云平在旁嗤笑道:“肉麻能当饭吃的话,你俩不用吃也饱了。”   赵云安笑哈哈的抬头:“三哥,你是不是嫉妒瑾儿,来来来,弟弟也抱抱你。”   “快滚,别逼我揍你。”赵云平故作凶狠道,结果还是被赵云安抱了个正着。   站在不远处的赵云升,眼底是藏不住的羡慕,很快又沉寂下去。   赵云平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吐槽了一句:“光吃不长个儿,瘦了,祖母见了不得心疼死。”   这才看向后头的人,脸色冷淡了一些:“二哥。”   “三弟。”   蓦的,赵云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落到后头的白慕晨身上。   赵云升拿出当哥哥的架势来:“这是白家的白慕晨兄妹,因遇上水匪,船只毁了,不得已搭乘我们的船上京。”   赵云平眯了眯眼睛,显得十分难得冷淡:“是吗,正好伯府有车,不如两位同行?”   白慕晨却客客气气的告辞:“多谢赵公子,已有人在码头等着。”   “此次大恩,日后必有重谢,我们兄妹先行告辞。”   伯府的下人手脚利落,很快便卸下行礼。   赵云安自然跟着赵云平一块上了马车,见他脸色不对,上去才问:“三哥,怎么了?”   赵云平沉了沉脸:“那白慕晨不对劲。” 第57章 姻缘(二)   赵云安一愣:“哪儿不对劲?”   “观他身形和气度,不像是发配回乡的人,倒像是——”   “练家子。”兄弟俩异口同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赵云平倒是笑了,伸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罢了,连你也看出来了,其他人也能看得见。”   至于白家这些年在云南过得如何,那就不该是永昌伯府该操心的事情了。   赵云安想起水匪一事,如今想来也十分蹊跷,开口与赵云平一说。   果然,赵云平听了直皱眉头:“奇怪的很,不过既然留有活口,水师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开口,否则他们便要背上这黑锅。”   说完,他压低声音道:“京中都传圣上要立太子,现在还让白家回来,可从始至终,圣人都没下过明旨。”   “大哥同我说,只怕后头会生乱子,让我们一切小心。”   这话让赵云安也忍不住忧愁起来,不过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赵云安抱着赵瑾,捏着他的脸颊问:“瑾儿,七叔回来以后每天都能陪你玩,开不开心?”   “开心~”赵瑾搂着他的脖子,很是亲昵。   赵云安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我还怕时间久了,瑾儿会不记得我。”   “他不记得亲爹也不会不记得你,除了你谁会带着他满院子疯。”赵云平施施然往后依靠,哼,他是马上既要成亲的大人了,才不跟这俩小屁孩一起玩。   赵云安哈哈一笑,又说:“等三哥成了亲,有了孩子,到时候我一起带着玩。”   赵云平吊儿郎当的说:“那好,我多生几个你一块儿带。”   说说笑笑的功夫,便到了永昌伯府。   赵云平跳下去,伸手要接弟弟下车。   赵云安将赵瑾递给他,自己跳下了马车。   赵云平也不在意,笑嘻嘻的搂着大侄子:“瑾儿,你可知道七叔为什么喜欢捏你的脸?”   赵瑾立刻好奇的问:“为什么?”   赵云平却一本正经的说:“错,是他小时候被人捏多了,现在就来捏你的脸报仇。”   赵瑾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位叔叔。   赵云安立刻叫屈:“别听你三叔的,七叔那是喜欢瑾儿。”   赵云升在门口等了片刻,不耐烦的喊:“走不走,没得让长辈们久等的。”   说完自己转身进门了。   赵云平压着声音道:“现在你知道他有多讨人厌了吧。”   “嘘!”赵云安看了眼瑾儿,幸好小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云平挑了挑眉,解释道:“祖母和二婶他们原想在门口等着,我怕老人家撑不住,劝了好久才劝住。”   “理应如此,多谢三哥。”   赵云平笑道:“你还不知道二婶,恨不得陪着你一道儿去云州。”   果然,等进了如意园,两个孩子刚刚行礼,就被赵老夫人拉了起来。   赵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口中喊着瘦了瘦了,但最心疼的自然是小孙子。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门,这次一去就这么久,实在是让他们牵肠挂肚。   金氏更是已经红了眼睛,等赵老夫人一松手,就搂在怀中心肝宝贝的叫。   赵云安一边享受着亲人的疼爱,一边也有些无奈:“娘,您看看我哪儿瘦了,吃得好睡得香,指不定还胖了两斤。”   金氏破涕为笑,戳着他脑门教训:“好啊,你个小没心肝的,娘在这边担心的寝食难安,你倒是心大的很,没良心。”   赵月瑶已经忍不住了,笑着道:“二婶可不能这么说,七弟才十二岁,便已经考中了秀才,指不定哪天能考一个状元回来。”   赵云安扫了眼屋子,这才发现屋内只有赵月瑶和赵月莹,却不见赵月珊和孙素心。   赵老夫人笑道:“升儿、安儿都是争气的,此次过了院试,往后便是秀才老爷,等来年便能去试一试乡试。”   赵云升含笑道:“孙儿定当竭尽所能。”   刘氏也缓缓笑道:“如今可好,除了不争气的平儿,赵家兄弟几人都有了功名,等大大郎回来,你们再仔细问问后头乡试要注意什么。”   “也不急的,左右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赵老夫人慈爱的拍了拍赵云升的手背:“科考重要,身体也很重要,可不能为了科考熬坏了身体。”   “多谢祖母关爱。”赵云升又道。   说了几句,赵老夫人便道:“坐船也累,坐久了双脚都是飘着的,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升儿,你也去看看红姨娘,她这些日子求神拜佛,也是有心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也去看看你妹妹。”   “是。”赵云升这才起身离开。   他一走,金氏也带着赵云安起身告辞。   刘氏跟着一道儿离开了,她这会儿脸上的热情倒是真切了一些,笑盈盈的说:“安儿身体看好还好,但出门一趟总不放心,等明日让太医过来请一个平安脉,也好安一安你的心。”   金氏连声夸道:“还是嫂子最体贴,我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不过是过来人,知道的多一些。”刘氏又说,“安儿回去好好歇一歇,等养足了精神再来说话也不迟。”   等分开了走,赵云安才奇怪问道:“娘,方才怎么不见四姐姐和孙表姐?”   “回去再说。”金氏压低声音道。   赵云安一愣,见她脸色奇怪,便知道大约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等到了椒兰院中,金氏脸色不大好看的说:“原本内宅私事儿,是不该让你一个孩子知道的,但这次四姑娘确实是不像话。”   赵云安忙问:“四姐姐做什么了?”   “她呀……”   翠玉连忙去门口守着,连白嬷嬷也不在场。   金氏冷哼道:“早前禄亲王妃过来说亲,想给汪家小伯爷说一房继室,大嫂那边已经一口回绝了,谁知她听了闲言碎语,居然自己动了心思。”   “偏又是个蠢笨的,胆子大的在别人家做局,反倒是让人抓住了马脚,害了素心那丫头。”   金氏下意识的避开了珠玉郡主那离谱的提亲,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答应让那个疯女人的女儿嫁进门的。   停顿了一下,金氏又道:“里头乌糟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知道的那么多。”   “左右如今四姑娘和表姑娘都定了亲。”   赵云安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做局,什么马脚,孙表姐又怎么了?”   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金氏哪里会告诉儿子,只说:“这事儿已经了结了,你祖母亲自出面,说定了两桩婚事。”   她顿了顿:“今日你没见着她们,那是被关在屋里头绣嫁妆呢。”   赵云安与几个姐姐不算特别亲近,但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忍不住关心道:“说定了亲事?那是哪户人家?”   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姑娘与少爷不同,若是嫁了人,那真是一辈子的事情。   “四姑娘定了刘大将军家的庶次子,素心——定了汪家小伯爷。”   刘大将军府,赵云安猛然想起,几年前元宵夜出事的时候,张家女还曾被传言与刘家大公子私会。   如今刘家大公子的妻子,便是圣上赐婚的那位钱氏,乃是二皇子舅家表妹,死在漳州任上的那位钱圩的嫡长女。   刘家与钱家是姻亲,钱家与卢家也是姻亲,而他们的大嫂出身卢氏,拉起关系来,三家人其实都有姻亲关系。   如今赵月珊定下了刘家,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赵云安皱眉道:“安宁伯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已经过世三年,膝下只留下两个女儿,倒是也不碍事。”   赵云安心底有些不舒服:“可是表姐样样出挑,蕙质兰心,如今却要给人做继室。”   金氏却说:“要我说,素心这桩婚事阴差阳错,倒是也不无可。”   “她虽养在伯府,可到底姓孙,高不成低不就,如今说定了汪家也好,汪家有千百般不是,上头没有公婆,前头也只有女儿,只要她自己争气便能站稳脚跟。”   若不是汪小伯爷没了原配,以两家的家事,孙素心还真配不上人家。   赵云安拧紧了眉头:“娘,表姐她愿意吗?”   金氏暗道,不管愿不愿意,那日那么多人都瞧见了,素心咬咬牙也只能嫁了。   口中只说:“当然是愿意的。”   赵云安依旧觉得不放心,起身道:“我去看看表姐。”   金氏拦了没拦住,忍不住叹气:“自己还是个孩子,倒是会瞎操心。”   说完又有些担心:“安儿不会对素心有心思吧。”   “夫人想到哪儿去了,咱七少爷才几岁,柳心也说了,七少爷初/精未至,瞧着都还一团孩子气呢。”   翠玉又道:“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少爷关心表小姐也情有可原。”   “也是,瞧我想岔了。”   “最近伯府婚事多,我总想着再过两年,安儿也该相看人家了。”   金氏忍不住道:“老太太那么疼素心,总不会亏待了她,要我说汪家是真不错。”   “素心也是个好孩子,她多孝顺,也有当姐姐的样子,知道疼安儿,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呢,等将来素心出阁,我多添一些嫁妆,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   赵云升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去见红姨娘和妹妹,谁知进了屋就来了一道惊雷。   “什么?”   赵云升气得手都在抖:“你们究竟干了什么,竟,竟如此不知廉耻。”   赵月珊哭得眼睛都是红肿的,这会儿扑在被子上喊:“哥哥这是要逼死我。”   赵云升向来不是个体谅人的,这时更是骂:“到底是你要逼死我,还是我逼死你,早知有你这样的妹妹,我还不如留在云州不回来了,省得丢人现眼。”   红姨娘连声劝道:“二郎,好不容易你中了秀才回来,不想着帮你妹妹撑腰,怎么还说这么戳心窝的话。”   赵云升扯着嗓门道:“还撑腰,我都快被她踩死了,姨娘你到底怎么想的,妹妹好歹是伯府贵女,你,你,你把她当什么。”   红姨娘喊道:“要不是夫人一直拦着,珊儿何必去冒这个险。”   赵云升气得发晕:“妇人之见,怪不得父亲不让我常进后院,父亲是对的。”   红姨娘被他这话气得也发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赵云升一甩袖子:“事已至此,四妹就安分守己好好待嫁,若不然父亲发了狠,怕是要压着她上山当姑子。”   “升儿,这可是你亲妹妹。”   赵云升骂道:“她要不是亲的,我恨不得塞回去。”   扔下这话,赵云升撂摊子就走。   他心底甚至在想,怪不得人人都说娶妻娶贤,早些年父亲宠爱姨娘,他还有几分傲气,可如今看来,姨娘那点见识确实是上不了台面。   赵月珊扑在被子上大哭,那日她计划的好好的,只想在隐秘处见一面汪家小伯爷。   为此,她花了不少私房银子上下打点,确定万无一失。   谁知道临了,她进了屋,遇上的却是刘将军家的庶子,而被她支开的表姐,却进了汪家小伯爷的屋子,好巧不巧的被人撞见。   赵月珊至今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想起来便是哭。   回到自己院内,赵云升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姨娘妹妹糊涂,你怎么不知道劝着点。”   小刘氏面露委屈:“我……事发之前我也不知道啊。”   “夫君,那日我跟在夫人身边,一直到事发才知道消息,你也知道姨娘不喜欢我,她若是早跟我说,我哪里会不拦着。”   赵云升心底也知道她委屈,连声叹气:“糊涂,太糊涂了。”   小刘氏又道:“其实刘大将军府也不错。”   虽然都姓刘,刘氏和小刘氏的刘家是清贵,刘大将军却是武将,两家并无往来。   赵云升冷哼道:“若不是祖母豁出面子,这桩婚事能成?刘家能点头认下?”   “幸亏母亲反应快,将事情按下了,若是传了出去我跟大哥几个都没法做人。”   他心底倒是清醒,这样的事情,一个闹不好,便是当姑娘的颜面尽失,连带着永昌伯府也丢了面子,而男方只是平添一桩风流韵事。   而且他那蠢妹妹,只怕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回来路上遇见白家的人,我心底还盘算着月珊的婚事,谁想到她主意比我还大。”   当初他在刘家读书多年,与小刘氏相识,互相有意,但也只敢眉目传情,并未有过任何越矩,赵月珊倒好!   小刘氏柔声道:“出事之后,夫人把汀兰苑的下人都拘了,打了混子发卖出去,只姨娘生育有功,留得性命,但也被禁足不出。”   赵云升这才想到,方才他在那边见到的都是生面孔。   小刘氏又说:“我也想为姨娘妹妹求情,但每次一开口,夫人便大怒。”   “还求什么情,合该关起来长长教训。”   赵云安一路到了沁竹园,见到了正在绣嫁妆的孙素心。   方才有一肚子的话,如今见到了人,赵云安倒是不知从何提起。   倒是孙素心瞧着精神不错,笑着问道:“表弟知道我定亲了吧?”   赵云安索性坐下来,低头去看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只绣了一个角,瞧着像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   “表姐,你愿意吗?”   这话让孙素心一愣。   事发之后,祖母为她们的婚事奔走,伯夫人和大哥也跟着操心,但没有人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一时间,孙素心百感交集。   但是很快,她便收敛了眼底的微光,点头笑道:“我愿意的。”   “也许这桩婚事并非十全十美,但对我来说,已经算十分合适了。”   赵云安皱了皱眉,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勉强。   孙素心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表弟,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哪里有十全十美,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我也一样。”   “不是嫁给汪家,也是嫁给别人,总有零零总总的麻烦事儿,遇到了,那就跨过去。”   “对我而言,汪家不算最好,但也其实不差,没有公婆,我自己进门便能管家,虽有原配,但只留下两个女儿,不会影响我将来孩子的地位。”   “至于那位伯爷身体好坏,只要不影响子嗣就好,我自己还有千百个不是,哪里有资格去挑挑拣拣。”   赵云安一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一贯风轻云淡的表姐,竟是将这桩婚事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心底都已经盘算好了利弊。   孙素心柔柔一笑。   从小到大,旁人都说他们表姐弟长得像,如今一看也是如此。   相比起其余的兄弟姐妹,他们俩面对面坐着,才像是真正的同胞兄妹。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神韵也有几分相同。   “所以安儿,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是愿意的。”   赵云安吐出一口气,转而笑道:“那就好。”   “表姐,若是将来那汪庆松敢欺负你,我才不管他是谁的弟弟,也不管汪家当年有多荣耀,安宁伯的牌子有多大,都会为你撑腰。”   孙素心扑哧一笑,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却被躲开。   她无奈的收了手势,笑道:“多谢表弟,有表弟的这句话,表姐就安心啦。”   赵云安拱了拱手:“表姐,那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你。”   孙素心起身送了他出门,一直到他走远了,才转身进屋。   杨婆子见她神色厌厌,忙劝道:“姑娘,表少爷是一番好心,他这可是把你当做了亲姐姐。”   孙素心幽幽叹气:“他们都好,我只怕会伤透了外祖母和安儿的心。”   杨婆子神色一边,低声道:“姑娘,是四姑娘陷害你,这哪儿能怪你!”   孙素心看向屋外,竹影错落:“妈妈,我能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也骗不过外祖母。”   杨婆子心疼不已,连声道:“赵老夫人一贯疼爱姑娘,就算现在生气,等日子久了,也就知道心疼姑娘了。”   孙素心却摇头:“不会了。”   当年母亲伤透了老夫人的心,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到母亲离世,赵老夫人都与她形同陌路。   而现在,她虽有几分迫不得己,但这般行为,与母亲当年又有什么分别。   孙素心忽然自嘲笑道:“我果然是娘的女儿。”   但她跟娘不一样,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赵云安歇了一日,才把常顺的事情一提,果然赵老夫人和刘氏金氏都没拦着,在常顺的要求下到底签了卖身契,却是活契,不是死契。   金氏见其余少爷只有一位书僮,便提出说常顺的月钱由她来给。   至此,常顺过了明路,赵云安身边便多了个人。   孟青霈不在,赵云安考试回来后,便又跟着赵云升一块儿去刘家读书。   不比不知道,一比才吓一跳,习惯了孟青霈的教育方式,赵云安在刘家私塾总有些不称心。   不过他如今也是成熟的大人,隐藏的极好。   永昌伯府接连要办三场婚事,刘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幸亏现在家中还有卢氏和小刘氏在,这两位都是接受过管家教育的,上手极快。   尤其是卢氏,不愧是卢家出来的姑娘,料理家事堪称高手。   即使是刘氏一开始带着婆婆对儿媳妇的挑剔,一段时间后,也不得不称赞这媳妇。   相比起来,小刘氏便略逊一筹。   刘氏看了一段时间,便索性将女儿交给大媳妇:“衢儿媳妇,你妹妹是个驴脑袋,偏我狠不下心来教训,这几日你带带她,免得将来出了门,反倒是让人嫌弃。”   卢氏能怎么办,只能含笑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相处的时间不长,卢氏也将一家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小姑娘不难相处,可那直肠子和暴脾气,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这在家还好,出了门子,将来怕是要吃亏。   想必婆婆也知道,所以一直没能定下婚事。   相比起来,倒是最小的月莹是个内秀的孩子,平时看着闷不吭声,实则心底很是明白。   卢氏见她乖巧懂事,对自己也分外尊敬,倒是有心多教教她。   赵月莹很是敏锐,立刻感受到大嫂的善意,一时间越发听话,甚至还亲手为赵瑾做了一身衣裳,那针脚比绣娘还要细致。   卢氏觉得带小姑子头疼,赵月瑶也觉得管家太累。   偏偏现在孙素心也在绣嫁妆,赵月瑶无人可说话,只得来找赵云安。   弄得赵云安十分无奈:“五姐姐,你找我也没用,我又不可能去跟大伯母说,让她免了你学管家算账本。”   赵月瑶气得跺脚:“为什么我非得学这个,下人会不就行了。”   赵云安反问道:“万一他们见你看不懂,故意骗你呢?”   “我又不是傻子。”赵月瑶脑子不笨,就是性子属炮仗而已,管家的基础她也会,就是做不到刘氏卢氏那样八面玲珑。   她又道:“别的倒也罢了,我还得帮四姐准备嫁妆,烦死人了。”   “五姐姐,现在你就觉得烦,等将来你嫁了人怎么办?”   赵月瑶也烦恼,忽然道:“为什么姑娘家一定要嫁人,要是我能一辈子留在永昌伯府,当娘的女儿就好了。”   “五姐姐不如跟大伯母说说?”   “那娘还不得拍死我。”   赵月瑶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她忽然道:“哎,不然让娘帮我选个家里排行老二的,就跟咱二嫂一样不用管家,每天就吃吃喝喝带带孩子就行,我瞧着也挺好的。”   再一想,赵月珊嫁的可不就是老二,她更气了。   赵云安为大伯母叹了口气,除了大哥哥,三哥和五姐都不让她省心。   很快,赵月瑶便忙得连找弟弟吐槽的时间也没有了。   几位哥哥姐姐的婚姻大事,赵云安自然是搭不上手的,不过到了赵云平成亲这一日,赵云安收拾的光鲜亮丽,一块儿出门接亲去了。   赵家老三,赵云平终于要成亲了。 第58章 新婚   啄黍黄鸡没骨肥。绕篱绿橘缀枝垂。新酿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1   这是赵云安第三次参加哥哥的婚礼,却是第一次跟着一块儿去迎亲。   只见赵云平一身朱红色的新郎服,衬托出他那常年习武的矫健身材,英俊明朗,带着一股子高兴的精神气。   卖相可谓十足。   往马上一坐,新鲜出炉的新郎官,顿时引来路旁行人的赞赏。   赵云安瞧着,心底甚至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毕竟在他记忆中,三哥哥一直是很不着调的样子。   赵云平还有心思朝路旁看热闹的人笑,一回头,就迎上赵云安那古怪的眼神。   “臭小子,别这么看我。”   赵云安委屈道:“我怎么了?”   赵云平冷哼:“你是我弟,不是我爹,再这么盯着我看小心我打你屁股。”   大哥也就罢了,这臭小子也一副老怀安慰的架势,弄得赵云平很是不自在,若不是骑在马上,他非得掐住脖子一顿揉搓,让他好好看清楚谁才是哥。   装大人的小屁孩就得打屁股教训。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赵云安才不怕他。   “三哥,从今往后你也是娶妻成家的人了,能不能别老这么幼稚?”   赵云平笑道:“怎么,我娶了媳妇不还是你哥?”   “是是是,您是新郎官,今天您最大,小弟都听您的。”   “这还差不多。”   赵云安笑起来:“三哥,你高兴不?”   “自然是高兴的。”赵云平笑了笑,又打趣弟弟,“别着急,再等几年,二婶肯定也会给你找一个美娇娘。”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呦,七弟这么厚的脸皮居然也害臊了,怕什么,到时候姑娘要是不肯,三哥帮你上门提亲去。”   赵云安只能用眼睛瞪着他。   旁边的卢三郎听见兄弟俩打趣,也插嘴道:“七郎别害臊,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到时候让你大嫂帮忙相看。”   卢太师带着大房三房告老还乡,卢家二房留了下来,卢三郎是大房的嫡幼子,隔了几年又来京中赶考。   他跟赵云平的交情一直不错,这会儿也跟着一道儿迎亲来了。   “卢三哥,你怎么也跟着三哥一起笑话我。”   说笑几句的功夫,迎亲的队伍便到了沈家。   沈家门口也是张灯结彩,人还未下马,鞭炮声便响了起来。   赵云安翻身下马,恍然发现他家三哥带来迎亲的队伍,大多是他军中好友,一个个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赵云安站在里头,就像是个小矮子。   他只能往卢三郎身边站一站,这位是读书人,好歹没那么高。   沈盼晴是沈家唯一嫡女,很得宠爱,赵云平不得不带着人过三关斩六将,幸亏他准备的充分,本身武艺过人,沈家出的题难不住他。   到了最后一关,里头走出一个娇俏的姑娘来,笑盈盈的道:“想娶走我姐姐可没那么容易,还请做一首催妆诗,要是姐姐不满意,今日可别想带走人。”   赵云平微微一笑,朗声念出一首诗。   结果姑娘一听,连声喊不行:“这是前人写的诗,没有诚意,得现场做一首。”   赵云平一把拉住弟弟:“七弟,这就靠你了。”   他哪儿会作诗,舞剑倒是很熟练。   外头闹得厉害,新房里头,沈盼晴已经穿戴整齐,云锦描金的大红嫁衣,显得她分外大家娇艳欲滴。   她难得乖巧的坐在那儿,听见声响就笑:“婉容那丫头精灵古怪,你去说一声,别太为难了赵家公子。”   丫鬟忍着笑:“姑娘还未嫁过去呢,就心疼起姑爷来了。”   “说什么呢,我是怕他不会作诗,到时候下不了台,我们两家岂不都失了脸面。”   沈夫人此刻已经双目含泪,却又忍着不掉下来,她拉着女儿的手交待:“女儿,今日过后,你就是赵家的媳妇了,到了赵家要牢记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万不可再胡闹任性。”   沈盼晴难得脸红耳赤,喊了一声娘。   沈夫人舍不得的搂住她:“我的盼晴,娘只要你日子高高兴兴,他家若是敢欺负你,你便回家来,爹娘都会为你做主。”   一时间,沈盼晴也有些不舍失落,双眼一红便要落泪。   “夫人,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这个。”旁边的丫鬟连忙劝道。   沈夫人连忙收了眼泪,又说:“平儿是个好好的,从今往后,你们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沈盼晴低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外头传来赵云平吟诵催妆诗歌的声音。   沈盼晴一听就笑了:“八成是安儿写的,他可写不出这样的诗词来。”   沈夫人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可没等她再交代什么,外头便传来动静,沈夫人连忙帮女儿盖上了盖头。   赵云平走进新房,第一眼便落到沈盼晴身上。   “夫人,我来接你了。”   他伸出手,牵住了沈盼晴。   两人一齐到了大堂,向岳父母行礼叩头。   “岳父岳母大人,我日后一定会好好对盼晴,举案齐眉,相濡以沫。”   沈夫人抹着眼泪:“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敲锣打鼓的喜乐再一次响起,沈盼晴被娘家大哥背上了花轿,到了这一刻,她终于也没忍住眼泪。   母女连心,沈夫人也跟着一块儿掉眼泪。   赵云安见她这般,安慰道:“伯母不要伤心,赵家上上下下定会善待盼晴姐姐,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七弟,你怎么抢了我的话。”赵云平朗声笑道。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定会照顾好娘子。”   他一本正经的保证,倒是让沈夫人破涕为笑。   她又伸手拉着赵云安的手,连声喊着好孩子,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也常来沈家做客,到时候让你几个哥哥带你玩。”   赵云安嘴角一僵,为什么他已经考中秀才,长辈却还是用玩哄他,难道是因为个头矮?   沈大人眼眶也有些泛红,此刻却道:“好啦,女儿只是嫁人,又不是从此便见不着了。”   “走吧走吧,别误了时辰。”   迎亲的车队缓缓朝着永昌伯府走。   十里红妆,满城皆庆。   永昌伯府内,昨日一抬抬的嫁妆便已经进门,幸亏伯府的院子都够大,但也放得满满当当。   卢氏跟着刘氏收归嫁妆,对着单子,心底也是暗暗咋舌。   甚至连赵老夫人瞧了一眼,也赞了一句沈家是疼女儿的。   刘氏看完却喜上眉梢,她心底原本是有些嫌弃沈家出身,武将不知道规矩,沈盼晴模样是好,但素日里很是张扬。   可此时看着嫁妆单子,刘氏心底也熨帖起来,暗道还是伯爷会看人,老三虽然也是嫡子,但注定无法承袭永昌伯府,有了这么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将来也不会艰难。   就跟当年金氏嫁进门,虽说商户不好听,可嫁妆多丰厚,这些年来金家也多有补贴,手头可松快的很,比她这个当大嫂的还要自在。   她心思一转,面色不露,还转身安慰媳妇:“沈家大房只一个嫡女,疼她一些也是正常。”   卢氏只笑道:“母亲放心,我哪里会计较这个。”   刘氏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惯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样样稳妥,只要你们妯娌日后和睦,我这个当娘的也高兴。”   卢氏知道她担心什么,无非是怕她见弟媳妇的嫁妆比自己丰厚,心底不是滋味。   可她哪里会注重这些,要知道她的嫁妆也不算轻,只是沈家分外重一些罢了。   “娘,我是长嫂,自然会照顾弟妹们。”   刘氏这才满意了。   等到迎亲这一日,卢氏跟着刘氏招待客人,果然是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小刘氏瞧着,心底却很不是滋味。   早前嫁给庶出子,小刘氏便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什么,可如今瞧着别人对大嫂笑脸相迎,对她却不以为然,心底依旧有些难堪。   她凑不上去,只得陪在赵老夫人身边,好歹还算留一个体面。   再想到沈盼晴的嫁妆,小刘氏更是一叹。   大嫂三弟妹都是嫁妆丰厚的,只有她那几十抬的嫁妆,大半都是虚的,日子艰难,偏娘家还常向她开口。   小刘氏拉着女儿的手,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氏站在人群之中,面上也欢喜的很,她是真心实意的为赵云平高兴,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眨眼的功夫,便要娶妻生子了。   白嬷嬷笑着说:“三少爷成了亲,后头便是四姑娘和表小姐,一眨眼功夫,咱们少爷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   金氏听了这话也是一愣:“安儿才十二岁。”   “也不算早啦,相看也得时间,好媳妇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夫人过来说话。   金氏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等人走了她才回过神来:“方才那位夫人,像是在相看我家安儿。”   白嬷嬷笑道:“如今永昌伯府四位少爷,只剩下咱们少爷还未定亲,可不成了热饽饽。”   金氏一时有些感慨,等见到娘家大嫂,便提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竟有人来相看安儿了。”   金夫人眼睛一亮,似有若无的提起:“安儿也不小了,如今又早早的中了秀才,可不是前程无量。”   “妹子,你看我家嫣然如何?”   金氏脸色一僵,自然是不如何。   金夫人却像是看不见她的神色,继续道:“嫣然也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她性子好,最是爱笑,从小就对安儿照顾有加,这外甥女成了儿媳妇,妹妹也不用担心安儿将来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说是不是?”   当年孩子都小的时候,金夫人就曾想过这桩婚事,只是被金老爷打消了念头。   那时金夫人还想着,妹妹都能嫁入永昌伯府,她女儿嫣然自然也可以,不过是多一些嫁妆,金家又不是出不起。   可这么多年过去,金家银子越来越多,金嫣然的婚事却还未定下。   金夫人碰了壁,这才知道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娶一个商户出身的媳妇,金氏当年才是意外,金嫣然再想找一个高门大户哪里容易。   至于那些破落户,金夫人自己也是看不上的,哪里肯让女儿带着嫁妆,去填补装不满的窟窿。   所以时隔多年,她才再一次提起这茬子事儿。   可惜任由她说得天花乱坠,金氏都不可能同意。   她喝了口茶,淡淡道:“嫂子,这事儿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金夫人有些不高兴,“妹子,你也是金家出来的人,那不成还瞧不起自己的娘家?”   金氏到底在永昌伯府多年,也学会了说话的技巧。   “嫂子,不瞒你说,安儿的婚事我是做不得主的,别说我,就是伯夫人也不能做主,还得老太太和伯爷点头。”   果然,听见这两尊大□□字,金夫人的脸色一僵。   金氏继续道:“你也是知道,伯爷对我们安儿寄予厚望,早前还专程为他找来先生,如今又让他参加科考,对他的婚事自然也早有安排。”   “嫂子,你瞧我日子过得顺遂,可在永昌伯府里,我又能说得上什么话。”   “但凡是个主子,面子都比我大一些,安儿这事儿,我是真的做不了主。”   为了儿子的婚事,金氏也不要面子,拉着嫂子诉苦起来。   半真半假的话,让金夫人皱了眉头:“你是安儿的亲娘,难道你同意了,他们还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金氏幽幽叹道:“嫂子,你也是伯学的亲娘,可他的婚事,你能做得了主吗?”   金夫人被刺了一刀。   金伯学议亲的时候,金夫人多般的心思,最后全给金老爷打消了,即使心底很是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将媳妇娶进门。   “妹妹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   金氏也不惯着她:“嫂子能体谅我就好。”   临了就顾着自己喝茶。   金嫣然确实是她亲外甥女,她也疼,可跟儿子比起来就差远了。   平心而论,金家的姑娘模样出挑,可婚姻大事哪能只看这个。   不提家世背景,光是看性格,当外甥女,金氏是喜欢的,可当媳妇,那就不成了。   金嫣然是爱笑,但是也爱闹,那性子说的好听点是娇俏可人,说的难听点就是刁蛮,被宠坏了。   赵云安比她小了三岁,可次次她带着回娘家,都是安儿哄着嫣然玩,不然一会儿功夫,嫣然就得闹脾气。   这些当外甥女时还能忍受的缺点,当媳妇是万万不能的。   金夫人气白了脸:“妹妹如今过着好日子,却忘了自己的根脚,你家那个姓孙的表小姐,不也要嫁入安宁伯府了,我家嫣然哪一点比她差?”   金氏头疼道:“嫂子,这如何能比较。”   不提家事,金氏真心觉得嫣然比孙素心差远了,孙素心虽是寄居的表姑娘,当年只带着个包袱进了伯府。   可这么多年来,她懂事听话孝顺,天长日久,就连刘氏对她也有几分真心。   且看四姑娘五姑娘那么不对付,在这位表姑娘面前却还算和气,可见厉害。   光是这一点心计能耐,就能甩开金嫣然一条街。   金夫人却不懂,她满心眼觉得是小姑子不愿意帮忙,女儿才寻不到好人家。   一番对话,姑嫂两个不欢而散。   等人走了,金氏就叹了口气:“嫂子怕是生我气了。”   白嬷嬷笑道:“夫人做得对,这事儿怎么能贸然答应下来,咱们七少爷大好前程,哪能随便就定了亲。”   “再说了,这是舅夫人的意思,舅老爷可不一定还这么想。”   金氏也知道,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想了想,她又道:“早年大哥大嫂对我都是好的,他们为嫣然的婚事操心,我也能理解,哎,等忙完了这段,我去找大嫂说说。”   “大嫂认识的人多,大郎媳妇也有见识,指不定真有合适的人。”   金氏心底盘算的好好的,哪能想到金夫人气呼呼的回去,赌咒发誓一定要给女儿找一户高门大姓,到时候好杀杀小姑子的威风。   这些暗潮汹涌,赵云安是不知道的。   赵云平的婚事顺利结束,紧接着便是赵月珊和孙素心,两人一前一后,都在年底前嫁了出去。   一时间永昌伯府多了一个媳妇,少了两位姑娘,连带着院子都空落了一些。   赵云安却无心关注,因为他发现,明明身处于青春发育期,他的身高似乎长得太慢了一些。   难道真的被赵云升说中,他自小脑子用的太多,以至于长不高了?   更让他难过的是,常顺刚来的时候比他还要矮一个头,谁知道进京之后吃饱穿暖,那个头就开始蹭蹭蹭的长。   才半年的功夫,居然就直接超过了赵云安,看得赵云安心惊肉跳,生怕他长得太快。   马贵也啧啧称奇,忍不住问:“常顺,你真的才七八岁吗?”   哪有七八岁的孩子长这么高的?   常顺也有些迷糊:“大家都说我七八岁。”   赵云安忍不住道:“肯定不止,指不定是你以前没吃饱,所以不长个儿。”   常顺摸了摸肚子,觉得还真有可能,因为从他有记忆开始,只有一段模糊的岁月是能吃饱的,后来便一直处于饥饿之中。   当年收养他的婆婆还在时,常顺也不敢敞开肚子吃饱,怕把家里头的粮食都吃空了。   一直到来到永昌伯府,常顺一开始也不敢敞开了吃,还是赵云安发现他肚子总是咕咕叫,裤腰带勒得特别紧,这才发现。   当时赵云安发作了好一顿火,压着常顺当着他面吃,一直到吃饱为止。   也是那一次,赵云安实实在在震惊了一把。   常顺不但力气大,还是个饭桶,这不是贬义词,而是他放开肚子吃的时候,能扎扎实实吃下去一桶米饭。   马贵都咋舌:“这要是寻常百姓人家,怕是养不起。”   幸亏赵云安有钱,他养得起。   赵云安看着就笑,笑着还夸:“吃得多才长力气,常顺,从今往后你每顿饭都要吃饱,少爷还等着你变成大力士,好为我效力。”   从那一天开始,常顺每一顿总是能吃饱。   吃饱之后,常顺的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的长起来,迅速的超过了赵云安。   赵云安怕不对劲,还特意带去看了看大夫,结果大夫只说长个子,若是担心就多喝一点骨头汤,说有好处。   骨头汤自然不费事,常顺每顿饭都能喝上一个汤盆。   此刻听着赵云安夸,常顺憨憨笑道:“我吃得多,所以才能长高,不然都白吃了。”   赵云安忍不住有些忧愁:“哎,我吃得也不少,为什么总是不长高?”   看了看左右书僮:“咱们三个我最矮。”   常顺忙道:“少爷还小,马上就会长高了。”   马贵也说:“我比少爷大好几岁呢。”   赵云安眼睛一转:“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少爷,长个子是老天爷定的,咱也没办法。”马贵很是为难。   常顺低下头,努力使自己矮一些,别超过少爷太多。   赵云安站起身:“人定胜天,你们瞧着我,我马上就能追上。”   他心底琢磨着,看看永昌伯府男人的平均身高,就知道基因不差,金氏的身材在女人里头也不算较小玲珑,比刘氏还略高一些呢。   这么对比,他应该长得比三哥高才对。   为什么现在差距这么大,肯定是三哥练武,吃得多长得快,生长激素分泌的多。   赵云安很快定下了计划,从这一天开始,他重新分配,加长了自己练武的时间。   除此之外,赵云安还特别住一起饮食来,太甜太咸没营养的少吃一些,增加饮食中蛋白质的含量,没有牛奶,羊奶也可以凑合一下。   就是羊奶一股子腥味,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   金氏不知道儿子在闹什么,但儿子想吃点什么又不费事儿,早早的买了十多只山羊回来养着,够他每天喝一桶。   翠玉又找厨房试了试,最后往里头加了茉莉花,煮完捞出来,那膻味就去掉了。   赵云安总算解除了捏鼻子喝的状态。   结果金氏买的山羊太多,每天产奶的量也大,以至于一段时间内,永昌伯府每个院子都在喝茉莉花奶,吃羊奶做的小点心。   除了赵云安之外,没有人喜欢喝羊奶,倒是点心味道不错,大受欢迎。   没办法,剩下的羊奶全进了常顺的肚子,随着长身体,他的饭量一直在增加,每天多喝一桶羊奶不在话下。   同样的羊奶喝下去,赵云安个头看不出来,皮肤倒是越发白嫩,看着水灵灵的。   常顺却疯一般的长个子,原本瘦削的模样也不见了,开始长出硬邦邦的腱子肉来。   这样强烈的对比,一度让赵云安差点放弃计划,幸亏后来熬过了尴尬期,他的个子也涨起来,总算没辜负赵家的优秀基因。   这一日,赵云安刚喝完羊奶,正在院子里头活动筋骨呢。   赵云平就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看见他就说:“呦,哪儿来的奶娃娃,一股子奶香味,快过来让我闻闻。”   赵云安挤出一个假笑:“呦,这不是我贵人事忙的三哥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赵云平哈哈一笑,一把搂住他:“臭小子,走,帮哥哥一个忙。”   “不去,我一个奶娃娃能干什么。”   “行行行,是哥错了,你是秀才老爷。”   “这还差不多,什么事儿?”   “出去了再说。”   赵云平说着,一把提留,直接将弟弟背着走了,气得赵云安大喊:“赵云平,快把我放下来,不然咱来绝交。”   马贵常顺连忙跟上去,常顺跃跃欲试,似乎要冲上去解救自己少爷,得亏被马贵拽住了。   等金氏出来的时候,就只听见赵云平哈哈大笑的声音。   金氏没瞧见自家儿子多羞恼,还对翠玉说:“瞧瞧,这俩孩子感情多好。”   她哪知道自家儿子被拐上了贼船。 第59章 风雨欲来   “三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在赵云安的挣扎下,赵云平到底是把人放了下来,两人一块儿上了马车。   一上车,赵云安心底就更加奇怪了,以他家三哥的性子,向来是觉得坐车不爽快,更喜欢骑马,要不是刘氏拦着,甚至连三朝回门都想骑着马。   可这会儿门口却早早准备了车,显然不想让人发现。   赵云平只卖关子:“待会儿就知道了,总不会卖了你。”   赵云安作势就要下车:“你不说,我就不去。”   “老张出发。”赵云平朝外头招呼道。   结果过了一会儿,马车一点动静都没有,赵云平探出头:“干嘛呢,让你出发没听见吗?”   老张苦着脸:“二爷,我倒是想出发,可是……”   只见常顺正拦着前头,死死的拽住缰绳,他那大力气老张哪儿是对手。   赵云安还在里头鼓掌:“常顺干得好。”   常顺憨憨一笑,拽着缰绳越发用力了。   赵云平一拍脑门,无奈收回头,拉着弟弟道:“安儿,三哥有事儿求你帮个忙。”   赵云安指了指肩膀。   赵云平立刻给他捏了捏肩,可惜力气太大,赵云安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祖宗,行了没,咱能出发了吗,可别耽误了时间。”   “常顺,上来一起走。”赵云安招呼了一声。   下一刻,马车一沉,倒是慢慢出发了。   赵云平立刻撒开手:“臭小子,就知道跟我矫情。”   “三哥,你现在这种做法叫翻脸无情,哼,回头我告诉大哥去。”   “告诉我爹我也不怕。”   赵云安笑嘻嘻的问:“真的吗,大伯肯定一笔一笔给你记着,就等着回来收拾你。”   赵云平被气得想呼噜他脑袋,结果赵云安灵活的像一只猴子,抓也抓不到。   闹腾了一会儿,赵云平脸色一肃:“事关机密,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我也不会带你过去。”   “到底是什么事儿?”   赵云平没有回答,很快,马车进入了闹市区,越过热络的街道,到了一栋偏僻的小院子。   赵云安更是奇怪,他家三哥才成亲,总不可能是在外头置办了外室吧。   等打开门,进去一看,赵云安倒是大大松了口气。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赵云平一瞧他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屁。   赵云安便道:“万一你在外头藏了人,那弟弟我只能大义灭亲了。”   “臭小子,到底哥哥亲还是嫂子亲,胳膊肘就会往外拐。”赵云平不乐意了。   赵云安挑眉笑:“盼晴姐姐对我那么好,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情,那我肯定站在正义的这一边。”   赵云平愤愤的撸了一把弟弟:“我是那样的人吗。”   一听这话,赵云安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三哥那必定是英雄豪杰,绝对不是这种人。”   “我咋听着不像是好话。”赵云平哼哼道。   “进来吧。”   赵云平拉着弟弟进了屋子,这边三间小厢房都放满了各种账本。   “三哥,你说的帮忙就是这个?”   赵云平点了点头,翻开账本看了两眼就觉得头晕眼花,他指了指面前的一堆:“就是这个。”   “这些账本不能外传,是我想尽办法才暂时偷出来的,最多三日就得还回去。”   “别的人我都信不过,七弟你算学厉害,能不能帮三哥这一次。”   赵云安见他说得郑重,也收起说笑的神色来,打开一本翻了翻就皱眉。   “账本太乱了,这么多账本三天都不一定能看完。”   赵云平叹了口气:“最多三天,再晚就瞒不住了。”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赵云平武举得名后,谋了从七品经历,在京卫指挥使司任职。   原本武举不受看中,比起文臣来地位远远不如,可赵云平出身永昌伯府,又有一位背景深厚的将军做老丈人,备受看中。   “大哥知道吗?”赵云安问道。   “知道。”   如此,赵云安便放心了。   他大刀阔斧的坐下来:“账本太多,弟弟只能尽力而为。”   赵云平松了口气:“这就够了。”   “除你之外,我也不知道能信谁。”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若是当初你好好学算术,这会儿也用不着求人。”   赵云平哈哈一笑:“没办法,天生不是那块料。”   再看赵云安已经翻开了账本,他速度极快,一手翻书,一手记录,眼前密密麻麻,让赵云平觉得头大如斗的数字,到了他手里却乖巧的人人操纵。   赵云平凑过去看,心底算了算去,好不容易算好了一道题,弟弟已经翻页了。   “七弟,可要帮忙?”   赵云安便道:“那你给我沏一壶好茶,再拿一些点心来。”   赵云平啧啧道:“你当诗会呢?”   “那样我效率更快。”   赵云平只得照办,果然弟弟有了茶水点心,动作就更快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计算对了。   赵云平有心凑过去再看看,就被他轰走。   “三哥要是闲着无聊就去院子里打拳,别打扰我。”   赵云平这才讪讪的出去了。   临走还道:“这三天你就住这儿,家里不必担心,大哥会处理好的。”   赵云安头也不抬,比了个ok的手势。   幸亏赵云平看习惯了,也知道他这动作的意思。   结果一出去,赵云平就瞧见那个叫常顺的小厮,这会儿正站在门口,跟一条忠犬似的盯着,瞧见他出来还拿眼角瞧他。   “听说你力气很大?”   常顺闷不吭声。   赵云平又道:“咱们来比划比划。”   常顺也不搭理。   赵云平叹了口气,怪不得弟弟带着常顺,反倒是没带马贵,感情这是个傻的,不怕他看见。   他幽幽叹了口气,就在院前台阶上坐下来,又道:“待会儿有人送饭过来,你是不是很能吃,给你多带几个馒头好不好?”   这下常顺动了:“要羊奶。”   赵云平掏了掏耳朵:“啧,吃的多还挑三拣四。”   “用茉莉花煮过的。”常顺强调道。   赵云平一愣,这才想起来这羊奶不是常顺自己要喝,是为自家弟弟要的,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自家弟弟这么大年纪还爱喝羊奶。   “成成成,都是我祖宗。”   好不容易将弟弟拐骗过来做苦工,他能不好好伺候着吗?   永昌伯府,赵云衢熬了一天放衙回来,一回家就听知书禀报。   听完知书的话,赵云衢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个不靠谱的。”   让他去找一个信得过的账房先生,他倒好,直接把七弟提留过去了。   就算直接带二弟过去也比——那还是七弟比较可信。   赵云衢疲倦的捏了捏眉心,不得不亲自去椒兰院走了一趟,好说歹说,才让金氏相信赵云平带着赵云安秋游访友去了。   金氏口上说着没事,转身就抱怨:“三郎也真是的,好歹是成了亲有了家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自己往外跑倒也罢了,偏偏还带着安儿。”   翠玉也跟着担心,见她着急就安慰:“三少爷还是有分寸的,再者大少爷也知道,肯定不会有事。”   金氏也没办法,人都带走了,她总不能贸贸然派人追回来,男孩子总要长大的,她若是不放手,岂不是让人瞧儿子的笑话。   告诉了二婶,还得告诉亲娘。   刘氏一听,已经憋不住火气骂:“他都成亲了,好不容易休沐几日,不好好在家陪陪媳妇,反倒是带着安儿到处鬼混,也不怕带坏了安儿。”   “这个不争气的,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教训。”   赵云衢为弟弟同情了一秒,不是很真心的劝解了两句:“到时候敲打敲打就成了,别吓着安儿。”   刘氏更生气了:“你这当大哥的也多劝劝他,整天往外跑像个什么样子,早早跟媳妇生个孩子才是正经事儿。”   赵云衢眼观鼻鼻观心,亲娘大概也魔怔了,哪有他一个大伯子去管弟弟生孩子的事儿。   他心底也担心,但这会儿却不能贸贸然过去,怕引人耳目。   赵云平并不知道自己三日后要面临的风雨,这会儿正在伺候弟弟吃饭。   一日下来,他算是彻底服气了。   原本他就知道弟弟算术厉害,可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那乱七八糟的账本,在他的手里迅速变得顺帖,一笔笔被盘点的清清楚楚。   赵云平甚至觉得,如果账本原本就这么写,那他一眼也能看懂,而不是像拿到了天书。   弟弟劳苦功高,做哥哥的自然要照顾到位。   赵云安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羊奶,嘴角一抽:“这是什么?”   “羊奶啊,你不是爱喝这个,这东西还不太好买,我直接买了一头母羊回来,亲手挤亲手煮的,你多喝点。”   怪不得他方才听见了羊叫声,还以为是看账本看得头晕眼花耳鸣了。   “是不是手累了,抬不起来,来,哥哥喂你。”   赵云平哪里会照顾人,拿起羊奶就往他嘴巴里头怼。   赵云安没提防,一口下去,差点没被骚得白日升天。   “咳咳咳。”   “三哥,你这辈子怕是没当厨子的天赋了。”   就算是挤出来煮一煮就喝,也没味道这么冲的,那是茉莉花去腥吗,起反效果了。   赵云平见他痛苦的连连咳嗽,常顺又开始拿牛眼瞪着他了,自己试探着喝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   “怎么这么难喝……”   喝完还吐槽:“七弟,你这口味挺奇特啊,那么多好吃的你不吃,偏爱这一口。”   赵云安都懒得搭理他。   幸亏除了羊奶难喝,其余饭菜都是专人送来的,味道很是不错。   磕磕碰碰的吃完,赵云安在院子里溜跶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又开始挑灯夜战。   赵云平靠在门口看着,昏黄的灯光下,赵云安坐在那里,身边都是高高堆起的账本,乍一看,小孩儿就像是要被淹没了一般。   平时喜欢装大人,但乍一看,完全还是个孩子呢。   赵云平都有些后悔起来,其实找账房也可以,虽说有泄密的风险,但也不必让七弟受累。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弟弟的场景,那时候安儿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长得白白嫩嫩的特别可人疼。   只可惜从小到大,他也没捏到几次。   啧,一眨眼,小豆丁就长到这么大了,嘴皮子还特别利索。   蓦的,赵云安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眼神:“三哥,你是不是在心底骂我?”   赵云平心底那点感慨,忧伤,一下子被打得烟消云散。   “臭小子,我是看你辛苦,想劝你早些休息,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还是别长大了,小时候多可爱的弟弟,长大了就讨人厌了。   赵云安指了指账本:“我是小人?”   “你哥我才是小人。”   赵云平立刻改了口,也没去休息,就坐在旁边看他刷刷刷的翻页。   过了一个时辰,见时间差不多了,赵云平便催着他去休息:“晚上伤眼睛,你若是为了账本将眼睛弄坏了,我怎么跟二婶交代。”   整整三天,赵云安连院子都没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算账本。   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赵云平脸上已经出现了焦虑的情绪,坐立难安。   终于,赵云安放下笔,松了口气:“都整理好了。”   赵云平先是一愣,又是大喜:“这就好了。”   “三哥要不要先看看。”   赵云安指着桌上新增的几个账本:“这本是总册,按照流水分门别类,能看一个大概,细账实在是太多了,三天时间无法完全核对,只能先这么来。”   赵云平翻了几页:“足够了。”   赵云安的脸色却不轻松:“三哥,这到底是哪里的账本?”   “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赵云安无奈,朝他扔了个白眼:“你都让我来算账了,难道还怕我知道?”   赵玉平还是不说:“七弟你受累了,哥哥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谁知赵云安猝不及防的问:“是军中的吧?”   赵云平脸色一变。   “账本上明目不对,但流水金额能这么大的,也就是吃穿两样,对一下价格,大约变更知道最大的一项定是米面粮食。”   赵云平叹了口气:“你就是个成了精的,就知道骗不过你。”   “三哥,若是如此,怕有大问题。”   赵云平止住他剩下的话:“此事你知我知,大哥也知,父亲也知。”   “到底是谁在查?”   赵云安问完,立刻便反应过来,能拿到这些账本的人显而易见。   赵云平拍了拍他的肩头:“行了,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自有我们来解决。”   赵云安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太子册封典礼在即,听说礼部那边都已经行动起来,皇帝虽然还未下旨,可一切都向着册封太子的趋势而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么多的账本。   赵云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笑着打趣道:“想长高就多吃少思,整日喝那骚气的羊奶有什么用,还不如多睡几觉来得实在。”   一提身高,赵云安便被戳中了死穴,幽幽的瞪着他。   赵云平推着弟弟往外走:“走走走,你再不回去,二婶非得吃了我不可。”   赵云安冷哼道:“那还不是你带我来的。”   “是三哥不对,您老就放宽心,回家之后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下来三哥也帮你撑着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云安只得答应了。   结果赵云平把他送到了家门口,自己转身就要走。   “三哥,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儿。”   赵云安提醒道:“你也是三日未归,到了门口都不进去的话,岂不是让大伯母和三嫂担心?”   赵云平一想也是,好歹进门了一趟。   临近年底,京城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做完账本后,赵云安心底一直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但让他意外的是,最近可以说风平浪静。   甚至连一开始因为太子之位而起的波澜,似乎都被时间抚平了。   赵云衢赵云平兄弟两忙碌了一段日子,忽然又空闲了下来。   刘氏见状,勒令三儿子每天都要老老实实的回家,好早些让她抱孙子。   以至于赵云平叫苦不迭,甚至跟赵云安抱怨:“我也不知道娘怎么想的,好像我今日入洞房,明日就能生一个大胖小子出来。”   赵云安完全不能体谅他的痛苦,还说:“三哥,你想想看,你被大伯母说几句还能躲出去,可三嫂一直在家不得不听着。”   刘氏是个并不难相处的妯娌,还算慈爱的大伯母,但一定不是个好相处的婆婆。   大媳妇卢氏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错来,膝下又有了嫡孙,刘氏尚且要挑出个一二三来。   小刘氏还是刘氏的亲侄女,也得时不时站规矩。   更别提既是亲媳妇,偏偏性子还不讨她欢喜,如今肚子也没动静的沈盼晴了。   沈盼晴也不是伏低做小的性子,婆媳两个针尖对麦芒,很是不对付,还得卢氏从中调和,才不至于真的伤了和气。   赵云平一听,也是叹气:“谁说不是呢。”   “也难怪你嫂子要闹脾气,她也不容易。”   赵云安用看渣男的眼神看着亲哥哥:“三哥,你既然知道嫂子不容易,为何还要跟她争吵。”   “那是我要跟她吵吗,是她要跟我吵,我有什么办法?”   赵云平也是没办法,婚前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哄哄沈盼晴,如今成亲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更长,这矛盾就越发大了。   “以前她脾气也没这么差,动不动就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知道哪儿招惹她了。”   赵云安便道:“还没成亲前自由自在,成亲之后就得一直待在后院,整日里无所事事,脾气能不差吗?”   要他说,沈盼晴婚前是策马狂奔的人,婚后却只能待在方寸之地,前后差距太大,偏偏他们家三哥还是个不懂得体谅人的直男。   三嫂能高兴才怪了!   赵云平摸了摸鼻子,心底暗道自古如此,谁家媳妇也不会满世界乱跑。   “三哥,最近你不是很闲吗,不如带着嫂子出去转转,总比现在好。”   赵云平听了,犹豫道:“这不适合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正巧这时候,赵云衢放衙回来,笑着问:“在说什么呢,什么合适不合适?”   赵云平便道:“我提议三哥带着嫂子出去转转,省得人一直闷在后院憋屈。”   赵云平也说:“倒是也行,只怕母亲不答应。”   想也知道,刘氏最注重规矩,肯定不乐意瞧见儿子带着刚进门的媳妇到处乱跑的画面。   谁知赵云衢听了,笑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   “回头我跟母亲说,难得最近天气好,让她带着家里头大大小小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也当散散心。”   这话一说,赵云安都愣住了。   赵云衢继续道:“咱家在城外还有一个温泉庄子,就去这里,冬天适合泡温泉,都是自家人,到时候也松快。”   “祖母和母亲二婶都累了一年,合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而且那边院子大,大家各住各的,也不妨碍。”   赵云平看了看大哥,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赵云安抬头问:“大哥?”   赵云衢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别担心,一切大哥来安排。”   当天晚上,赵云衢便当着赵老夫人与刘氏的面,将这事儿说了。   赵老夫人意识到什么,一时没回话。   刘氏却皱眉道:“衢儿是一番孝心,母亲心领了,可这都快到腊月了,年底事忙哪能脱开身,不如让母亲带着弟妹们去走走,卢氏留下来就行。”   赵云衢却坚定道:“母亲,事情是忙不完的,这正是泡温泉的季节,错过了可惜。”   刘氏还要再说什么,赵老夫人开口道:“一年到头的,也没几个松快的日子,尤其是今年事忙,家里头连续办了三场婚事。”   “你也累了,是该出去歇一歇。”   “还有媳妇们跟着一年忙到头,她们年轻,也不好一直待在家里,出去转转也活络一些,两个孩子还没见过温泉庄子,去了也能长长见识。”   “难得衢儿孝心,你便带着媳妇们去住一段日子,别惦记着回来。”   赵云衢皱眉:“祖母,你也一起去吧?”   赵老夫人却笑了:“我年纪大了,越发不爱动,再说了,家里总得有个看门的人,不然有人上门拜访,岂不是让人笑话。”   刘氏忙道:“母亲,您带着孩子们去吧,我留下就行了。”   赵老夫人摇头:“你带着媳妇们去,多住一些日子,不急着回来。”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第60章 温泉   难得能出城,还是去温泉庄子,赵月瑶快乐的像一只小鸟,一路上都忍不住想探出头去看。   刘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就觉得心烦,忍不住斥责:“都要定亲的人了,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在赵月珊那事之后,刘氏怕赵月瑶也闹出事情来,到底不敢再挑三拣四,迅速的给她定了亲。   刘氏心底也知道女儿的性子,到底没敢往高的找,而是从门当户对里头,找了一户婆婆性格平和,又是居中不用管家的。   这还是卢氏牵线,对方是同属清流的季家,季家不算显赫,可一门三翰林也是响当当。   最最重要的是,季家有婚后五年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季家二郎早早考中了举人,眼看着明年春闱若能得中,便也能入朝为官。   为了这不省心的女儿,刘氏可是费劲了心思。   赵月瑶瘪了瘪嘴,嘀咕道:“祖母都说了让我们松快松快。”   刘氏眉头一皱就要发作。   卢氏在旁笑道:“母亲,妹妹难得出门一次,等年后她出了阁,可再也没姑娘时候自在,您又何必再拦着。”   “是啊娘,难道你舍得我最后这段日子还得小心翼翼的。”赵月瑶搂着刘氏撒娇。   刘氏一听,气得戳她脑袋:“都快出阁的人了,说话还这般颠三倒四的。”   什么叫最后这段日子,简直是乌鸦嘴。   赵月瑶吐了吐舌头:“好啦,我保证什么都听娘的,这还不行吗,您就别生气了,瞧瞧都长褶子了。”   卢氏见她们母女说笑,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笑意,平心而论,婆婆虽然难伺候了一些,可好歹是个要脸面讲规矩的,心底也一心一意为夫君打算。   几个小叔子小姑子各有各的性子,但也都不算难相处。   卢氏只笑盈盈的搂着孩子。   刘氏抚摸着女儿的长发,叹了口气:“你啊……”   她有心说几句,但见赵月瑶一副不知愁的模样,心底又舍不得。   遥遥看向永昌伯府的方向,刘氏心底有些不安,她这些年的伯夫人不是白当的,女儿媳妇看不透,可临到年底,衢儿忽然让他们拖家带口的去庄子,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刘氏谁也没透露,只心底藏着。   后头的马车上,金氏也忍不住撩开帘子看了看,眼底带着几分新鲜,口中却说:“这大冬天的多折腾,早说让你们去玩就好,还拖着我一块儿出门。”   赵云安正在剥橘子,笑着说:“娘,这可是祖母发话。”   金氏一回头:“也是怪了,往年虽也去过庄子上散心,但这都快年底了。”   赵云安眼神一一动,笑着将橘子递给她:“娘尝尝,挺甜的。”   金氏接过儿子的孝敬尝了一口,笑着眯起眼睛来:“是甜。”   说完笑搂着儿子:“安儿现在孝顺,等将来娶了媳妇可别忘了娘。”   赵云安一脸无语。   永昌伯府的温泉庄子就在大佛寺山脚下,也是寸金寸土的地方,更难得这温泉庄子够大,是当年第一代永昌伯得到的赏赐。   金大舅也曾送过妹妹外甥一个温泉庄子,赵云安还曾跟着金氏去过一回,不过那庄子就小许多,连带着温泉也只两三个小池子。   庄子上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敞开着大门候着。   赵云安跳下马车,接了金氏下车。   他看了眼马贵,便道:“阿贵,你家是不是也在这里?”   马贵解释道:“小的爹管的庄子,距离这边不算远,走路也就半个时辰。”   温泉庄子地段好,而且冬天也能出产蔬果,那可是油水丰厚的地方,掌管这里的是刘氏亲信,马贵的父亲还没能混到这份上来。   赵云安便道:“难得出来一次,你也回家住几日看看父母吧。”   马贵犹豫起来:“少爷身边总不能少了人。”   “不是还有常顺在。”赵云安笑道,“左右也不远,你随时能回来。”   马贵这才笑道:“多谢少爷体谅,小的白日伺候少爷,晚上回去也行,不耽误功夫。”   赵云安也没勉强,只说:“到时候骑马走,也快一些。”   几句话的功夫,刘氏已经带着人进门了,赵月瑶还招呼道:“二婶,七弟,你们快进来呀。”   等金氏带着赵云安进了门,也忍不住感慨起来:“都这时候了,庄子上还绿莹莹的呢。”   带路的庄头连忙解释:“因温泉庄子有地热,冬日也能见到一抹绿,夫人们安顿好了,还能去暖房里头转转,那边还养着不少花呢。”   “这时候还能开花?”金氏惊讶道。   金大舅送的温泉庄子太小,可没有这些花头。   庄头笑道:“花种不多,只看一个新鲜。”   金氏倒是想起来了,往年过年的时候,温泉庄子确实是能往伯府送新鲜的蔬果,还有红艳艳喜庆的花草。   冬天的京城总是灰濛濛的,忽然看到一抹绿便显得清新脱俗。   永昌伯府的夫人小姐们略作安顿,便立刻精神抖擞的逛园子,还去看了庄头说的暖房。   暖房里头果然还养着花草,有几颗正开着红艳艳的花。   刘氏看着喜欢,吩咐道:“回头给老太太送去,也能看个新鲜。”   庄头自然连忙应下。   赵月瑶是个最闲不住的性子,很快便咋咋呼呼的要去泡温泉。   她怕刘氏不答应,便拽着沈盼晴撒娇:“二嫂,咱们来都来了,那不得泡一个痛快才好,你说是不是?”   沈盼晴下意识的看向刘氏。   刘氏难得没拦着,只笑着嘱咐:“去吧,可别泡太久,不然在里头晕过去可了不得。”   “有丫鬟看着呢。”赵月瑶拉着沈盼晴就走。   刘氏摇了摇头,又对两个媳妇说:“你们也去吧,把瑾儿妤儿留下,我看着就是。”   卢氏有些犹豫:“母亲,夫君是特意交代过的,说母亲劳累了一年,年底要好好歇歇,怎么能媳妇们去玩了,倒是让母亲累着。”   她一说,小刘氏也跟着道:“是啊,天底下也没有当母亲的受累,当媳妇玩耍的道理。”   刘氏笑道:“知道你们有孝心,左右我们也不是住一日两日,不打紧的。”   金氏心底也想去,但瞧着刘氏的架势,便说:“我陪大嫂一块儿说说话吧。”   “娘,大伯母,你们也一起去。”   赵云安笑着弯腰,一边一个抱起俩孩子:“我带瑾儿妤儿去玩,保证不掉一根头发丝。”   这次大哥没来,三哥把人送到之后也回去了,二哥见老大老三留在府内,也说要闭门苦读没一道儿过来。   赵云安便成了唯一的男丁,小瑾儿不算,他还是小屁孩。   他平日经常带着俩孩子一起玩耍,又有丫鬟婆子跟着,刘氏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金氏笑着拉着嫂子走:“大嫂,这是你大侄子的孝心,咱们也好好松快松快。”   妤儿还太小,赵云安怕她在外头玩久了着凉,索性带着又去了暖房。   一把人放下来,妤儿就迈着脚步哒哒哒跑过去,指着一朵花叫:“好看。”   赵云安一看,竟是一颗盛开的海棠花,盆栽的海棠树被修剪的十分优美,难得长相艳丽,在冬日里显得分外的热闹。   见赵妤一直伸着手想摘,赵云安索性摘下一朵,直接插在她的发髻上。   赵妤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又问:“妤儿好看吗?”   赵云安哈哈大笑起来:“特别好看。”   临了又问赵瑾:“瑾儿可要?”   赵瑾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是男孩,才不喜欢这些花红柳绿的。”   赵云安在他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他小时候装大人也是这幅架势。   怪不得那时候长辈们都喜欢捏他的脸颊。   这么想着,赵云安手指发痒,伸出了罪恶的魔爪,瑾儿可比他小时候乖多了,任由他捏了捏。   赵云安咳嗽一声,又让庄头送了新鲜的果子过来。   只是暖房就这么大,坐了一会儿,俩孩子都探着脑袋想往外跑。   赵云安想了想,难得来温泉庄子,若是一直关在屋里头也太浪费,索性道:“给他们多穿一件袄子,走,七叔带你们去庄子上走走。”   两个孩子又套上一件袄子,都变得圆滚滚的,走路都笨拙的可爱。   这屋外可比屋里有趣多了,俩孩子顿时乐不思蜀。   小妤儿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待在永昌伯府,第一次见到田园风景,一双大眼睛都看不过来。   赵瑾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惊奇,他拉着七叔的手,说:“还没回来的时候,爹爹也带我逛过庄子,更大。”   赵云安心知那肯定不是庄子,而是赵云衢带着儿子视察农田去了。   “可惜回来之后爹爹太忙了,我都好久没见到爹爹了。”赵瑾说着有些失落。   赵云衢早出晚归的,一个月能有一天休沐都算好的,即使放衙回家,他也总有办不完的事情,一天能见一面儿子都算好的。   赵云安摸了摸侄子的脑袋:“瑾儿要是想爹爹了就说,七叔带你去找他。”   “真的吗?”赵瑾抬头。   “娘说爹爹很忙,瑾儿要听话,不能总是打扰。”   赵云安笑道:“相信七叔,只要是瑾儿,你爹见了只会欢喜,哪里是打扰。”   赵瑾顿时高兴起来,还说:“七叔最好了,我喜欢七叔。”   “我也最喜欢七叔。”小妤儿话还说不灵清,倒是很会争宠。   赵云安捏了捏她的发髻,笑着点头:“七叔也最喜欢你们。”   三人逛了一段,两个孩子毕竟还小,很快便走不动了。   赵云安便抱着他们进了亭子休息,坐在这里,依稀还能看到远处的大佛寺。   “七叔,那就是大佛寺吗,大佛在哪里?”赵瑾好奇的问。   赵云安是去过大佛寺的,因为他出生在中元节,早早的拜了地藏菩萨当干爹,每年生辰都要去一趟祭拜。   “虽然叫大佛寺,其实里头并没有巨大的佛像。”   “那为什么要叫大佛寺?”   “传闻很久很久以前,京城地动山摇,百姓流离失所,有一大佛心中不忍,落在此山头上,保护了山脚下的百姓。”   “百姓得救后,心怀感恩,便在此地建立起大佛寺,以感恩当年的大佛。”   这样的故事,赵云安若是上辈子听见,肯定要骂一句扯淡。   但他都能穿越到这个世界了,那么神佛存在也不无可能,别的不说,至少大佛寺香火旺盛,据说求平安特别灵验。   永昌伯府孩子们的身上,也总带着从大佛寺求来,开过光的护身符或者玉佩。   赵瑾似懂非懂,就问:“七叔,那你见过大佛吗?”   赵云安扑哧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我若是见过,那我岂不也成佛了?”   跟在后头的柳心忙道:“少爷,大佛寺灵验的很,可不能这般胡说。”   赵云安笑着耸了耸肩。   即使不泡温泉,赵云安也觉得这温泉庄子风景宜人,让人心生欢喜。   若不是担心京中的形势,他倒是愿意一直待在合理。   赵月瑶拉着沈盼晴一块儿泡着温泉,一边捣鼓着花瓣,一边问:“三嫂你要不要,泡完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沈盼晴见她浑身都贴满了花瓣,摇了摇头:“我再泡一会儿就起来。”   赵月瑶一听,凑过去问:“三嫂,成亲是不是特别可怕?”   这话让沈盼晴愣住了:“你怎么这么问?”   “我观察出来的呗。”   赵月瑶掰着手指说:“你想啊,大嫂二嫂还有三嫂你嫁进门,都得在娘身边立规矩,娘还不算特别苛刻的婆婆,都已经这么难伺候了。”   她倒是也了解刘氏。   “再看已经嫁出去的四姐和表妹,四姐以前在闺阁的时候多嚣张,什么事情都要跟我争一个长短,结果现在呢,跟在四姐夫身后跟小媳妇似的。”   “表妹倒是看不出什么来,但她瞧着也瘦了,管家多累啊,她还有两个继女,日子肯定也不那么舒坦。”   沈盼晴听她说着,心底也不免升起几分感慨来。   嫁人之后的日子不咸不淡,偶尔有争吵,她回娘家说过一次,娘反倒是劝她改改脾气,多哄着姑爷一些。   甚至还说赵家是厚道人,婆婆讲规矩不算难伺候,让她惜福。   但沈盼晴心底总有几分意难平。   赵月瑶还在那边说:“哎,要是一辈子都不用嫁人就好了,只是这话茬我一提,母亲就气狠了,还要拿家法打我呢。”   沈盼晴也忍不住跟着叹气,当年她也说过这话,母亲只当她小孩子脾气,如今也已经嫁人为妻。   赵月瑶一个人还在那叭叭叭:“这段日子我可愁死了,万一我嫁过去婆婆难伺候怎么办,她要是整日给我立规矩,那我岂不得苦死。”   沈盼晴只能安慰:“凡事有个度,有伯府在,季家不敢太过的。”   赵月瑶一想也是,又有些得意:“那倒是,我是伯父的嫡女,又有两个出息的哥哥,他们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回娘家。”   沈盼晴听着她叽里咕噜的说话,心底又觉得这妹妹傻得可爱,忍不住平添了几分疼爱。   赵月瑶还没结束,继续道:“二嫂,你再等等,等七弟长大了娶了妻,你们四个妯娌就可以凑一桌打叶子牌了,到时候就不会无聊。”   沈盼晴满腔的心思,都被她这话打消了。   “感情未来七弟妹还没过门,你就都给安排好了。”   赵月瑶笑嘻嘻的说:“谁让那是我七弟,到时候我也得帮忙好好看看。”   说完,又道:“你是不知道,外头那些人还挑剔七弟,说什么出生日子不好,又怕二婶难伺候,谁不知道二婶最和气不过了。”   沈盼晴也是知道一些,赵云安看着也是伯府的少爷,但到底是二房,在家室上难免差一头。   再者金氏是寡妇,少有出现在人前,外人不知道她的性情便多有猜测。   商户出身的婆婆,还是青年守寡的,不少夫人心底都觉得金氏肯定难伺候。   见赵月瑶气呼呼的,沈盼晴倒是笑了:“他们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日七弟跟着夫君去迎亲,我家那边的亲戚瞧了,都来明里暗里的打听呢。”   这倒是实话。   赵云平相貌堂堂,赵云安虽然身量不足,也依旧看得出将来的英俊潇洒,自然落到了不少人眼中。   赵月瑶一听,果然兴冲冲的问都有谁,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就着赵云安的话题,姑嫂两个倒是亲近不少。   等到日落时分,庄头又置办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好酒好菜。   “乡下的厨娘手艺有限,不过胜在食材都是自家种的,夫人姑娘和少爷能吃一个新鲜。”   赵云安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果然分外的新鲜。   因逛了院子,泡了温泉,几个人运动过后都胃口大开。   就连赵瑾和赵妤都埋头苦吃,平日不喜欢的菜叶子也都吃下去了。   看得卢氏直笑:“看来还得多来庄子上走走,瞧瞧,一口气要吃成大胖子了。”   赵云安尤其是喜欢其中一道炒脆藕片,一口气吃了一半。   金氏见他爱吃,便嘱咐道:“等回去的时候多带一些,想吃的时候就能吃上。”   刘氏也笑:“藕这东西放的住,以后让厨房每日备着一些。”   赵云安被这么照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就是吃一个新鲜,伯母,娘,你们也尝尝。”   等吃过了饭,便还有新鲜的果子等着,喝着茶,吃着果子,几个人围着火炉说说话,确实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刚吃完不久,赵云平骑着马来了:“娘,二婶。”   “怎么这时候来了?”刘氏奇怪道。   赵云平看了眼媳妇,只笑道:“正好办完了差使,顺道来看看。”   “夜色这么晚了,再回去怕是赶不上入城,索性今晚住下来吧。”刘氏说道。   “左右东西都是齐全的,也方便。”   赵云平自然是应下了。   沈盼晴见着他也高兴,低声问道:“可用过饭了?”   “吃过了才来的。”   “要不要再吃一些,庄子上的菜色倒是也新鲜。”   两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呢,小刘氏忽然扑哧笑道:“母亲,你快瞧瞧,我看不是顺道儿,是三弟舍不得三弟妹,这才眼巴巴的赶来了。”   沈盼晴脸颊一红,也有几分羞涩。   刘氏看了眼儿子媳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来来回回也累,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盼晴脸更红了。   赵云平倒是很光棍,起身道:“娘,二婶,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拉着妻子的手走了出去。   小刘氏又说了句:“到底是新婚的夫妇,感情好着呢。”   赵月瑶小时候不喜欢表姐,现在也不喜欢二嫂,自认为一起泡过温泉后,她跟三嫂更亲近,便道:“二嫂要是羡慕,就让二哥也一起来呗,左右他在家也看不出花儿来。”   “月瑶!”刘氏喝道。   小刘氏脸色一白,低头抹眼泪:“当嫂嫂的打趣弟妹两句,妹妹怎么就生气了,都是二嫂不会说话,我向妹妹赔个不是。”   “你……”赵月瑶最见不得的,便是她动不动就掉眼泪。   刘氏看了她一眼,卢氏按住妹妹的手,笑着说:“多开心的日子,弟妹快收了眼泪,左右不过是自家人打趣几句,怎么都还当真了。”   小刘氏也是见杆儿往下爬:“是我的不是,惹得妹妹不高兴了。”   刘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啊,也别整日里想东想西,早些为升儿生个嫡子,比什么都实在。”   这话一说,小刘氏脸色就是一白。   金氏见气氛尴尬,连忙出来打了圆场,又说:“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早些睡了,明日指不定还能去大佛寺拜一拜。”   于是便带着儿子先走了。   等到了外头,金氏忍不住说了句:“你这位二嫂实在是小肚鸡肠……得亏她是刘家人。”   所以看似恭敬,实际上并不如何害怕刘氏,毕竟刘氏怎么样也得顾着娘家的脸面,总不会让小刘氏特别难堪。   沈盼晴嫁过来才多久,夫妻俩恩爱一些才好,跟她又没有关系,偏她总是挑刺。   赵云安只说:“跟咱们无关,大伯母能处理好的。”   “那是,不提大嫂,大郎媳妇也能干的很。”   她显然对卢氏印象极好,如今住在一起,偶尔刘氏不满媳妇的时候,金氏还能帮着说说话。   卢氏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投桃报李,两人的关系,倒是比卢氏刘氏的婆媳关系还要融洽。   金氏说完,又看着儿子笑:“哪日你能娶一个大郎媳妇那般模样的,娘死也瞑目了。”   “娘!”   “好好好,不打趣你,越长大这脸皮子还越薄了。” 第61章 干爹   一番鸾凤和鸣、琴瑟调和,赵云平搂着妻子,难得显得温情。   他一手把玩着妻子的秀发,一边说道:“明日我还得回程,你……”   沈盼晴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知道你有事要忙,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   赵云平一笑,低头亲了她一口:“多谢夫人体谅。”   沈盼晴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冷哼道:“是谁老说我蛮不讲理,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是为夫的错。”赵云平哄道,“我整日瞎忙,忘了夫人在内宅也辛苦的很,是我愧对岳父岳母的嘱咐。”   他服了软,沈盼晴便顺势下来了:“也是我做的不够好,若是我跟大嫂一样贤惠,也不会让你为了零碎小事儿心烦。”   “你要变成大嫂,我也变不成大哥啊。”   赵云平紧了紧手臂:“所以啊,咱俩才是天生一对。”   沈盼晴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油嘴滑舌。”   “这是真心话。”   他又说:“娘的话,有道理的你听着,没道理的你就当耳旁风,不必太在意。”   “婆婆训话,当儿媳妇的自然都得听着,哪有你这么教媳妇的。”沈盼晴心底高兴,嘴上却这么说。   赵云平笑了一声:“那是我亲娘,她的性子我知道,放心,不会迁怒你的。”   沈盼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温存过后,又靠在夫君的怀中,她也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她听见赵云平说了句:“等我走了,你多看着他们一些,若是有事就去找大舅子,记住了吗?”   沈盼晴原本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直接惊醒了。   她撑起身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可别吓我。”   沈盼晴的长兄在军中任职,那可是军营,平日里是绝对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赵云平搂住她:“没什么,只是怕有个万一。”   沈盼晴抿了抿嘴角。   赵云平叹了口气,又说:“罢了,真要有事你就听安儿的,他是个鬼灵精。”   沈盼晴心底却是一跳,忽然想起上次回娘家的时候,除了母亲之外,她也没有见到几位父兄,当时她沉浸在内宅委屈中,现在想来却很是异常。   一夜无言,第二日,沈盼晴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早已经凉了。   温泉庄子就在山脚下,来都来了,永昌伯府的女眷自然都是要上山一趟的。   大佛寺所在的山头并不算高,但这些年香火旺盛,以至于上山的台阶都被踩得光滑。   为表诚心,刘氏金氏都没坐轿子,走累了便停下来歇一歇,亦或者靠着儿子儿媳一些。   卢氏小刘氏自己还得丫鬟搀扶着,倒是沈盼晴身体好,搀着刘氏还能健步如飞。   赵云安原本想搀扶着金氏,金氏却说:“用不着你,别压着走不长个儿。”   说完只要翠玉扶着。   白嬷嬷年纪大了,每到年底就容易咳嗽生病,如今多是在家养老,鲜少跟着一道儿出门。   赵月瑶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坐轿子上山了。”   刘氏忙道:“亲自爬上去才诚心。”   “我也没想求什么。”赵月瑶抿了抿嘴,可现在正在半山腰呢,她上下两难,只得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   刘氏便道:“你自己不求什么,难道就不能为家里老太太,你父亲,你大哥求一个平安?”   “瞧瞧安儿,他还比你小几岁,一个累字也不说,就你话多。”   这么一说,赵月瑶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   临了很是羡慕赵瑾和赵妤,因为年纪小,他们是被小厮直接抱着上来的。   赵月莹看着瘦弱,这会儿满头大汗却也不喊累,还问:“五姐姐,要不我扶着你吧。”   说着跟丫鬟一边一个,搀扶着赵月瑶。   赵云安往上看了眼,笑道:“五姐姐,马上就能到了。”   等爬上了大殿,赵月瑶差点没形象的坐下来,顶着刘氏严厉的眼神,只能委屈的靠在丫鬟身上大喘气。   永昌伯府也是大佛寺的常客,一行人刚上来,便有寺庙的僧人出来迎接。   歇了一会儿,又是添香油,又是求神拜佛,还得听大师讲经文。   赵云安不耐烦听这个,索性就走出去,美其名曰:“娘,我去祭拜一下干爹。”   他干爹就是高高在上的地藏菩萨。   “去吧,别走远。”   赵云安到了偏殿,熟门熟路的上了香,又跪下来扎扎实实磕了个响头。   “干爹大人在上,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父子的份上,一定要保佑我祖母和三位哥哥都平安。”   地藏菩萨一脸严肃,也不知认不认这个便宜干儿子。   拜完之后,赵云安便走出大殿,顺着小道儿往后山的方向走。   这儿原本是一片枫林,秋天漫天遍野的红枫很是漂亮,不过入冬之后都是光秃秃的。   赵云安看了看,挑了块最高的石头蹦上去。   “少爷。”   常顺有些担心。   赵云安摆了摆手,这石头虽然看着危险,其实很稳当。   他直起腰,顺着视线往山下看,能远远的看见京郊的军营。   只是跟蚂蚁似的,一切井然有序,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算了,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少爷,我扶着您。”   赵云安笑了笑,也没拒绝他的好意。   结果等两人回到前殿,便瞧见殿内的气氛很是僵凝。   “赵七回来了,过来让我看看。”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   赵云安抬头一看,心底咯登一下,暗骂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竟在大佛寺遇到了这位祖宗。   珠玉郡主坐在讲经的大师身边,言笑晏晏:“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眨眼的功夫就长大了,很有几分玉树临风。”   金氏脸色惨白,下意识的想要说话,却被刘氏紧紧按住。   刘氏勉强道:“安儿,过来见过郡主娘娘。”   赵云安镇定如常的上前行礼:“赵云安见过郡主,娘娘金安。”   “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珠玉郡主笑盈盈的,瞧着倒像是个很和善的长辈。   “近前来让我仔细瞧瞧。”   金氏一动,刘氏按住她,开口道:“娘娘,侄儿粗鄙,怕在娘娘跟前失仪。”   “是啊,这混小子最是调皮。”卢氏也跟着说了一句。   珠玉郡主只是说:“这有什么,咱们是亲戚,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物,不讲究这些的。”   赵云安安抚的看了眼亲娘,走上前去。   他越走越近,珠玉郡主看着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为了行动方便,赵云安今日穿着劲装,玄色金边,腰间竖起,少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倒显得氛围的利落。   他脸上并无紧张和畏惧,仿佛面前坐着的,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长辈。   赵家儿郎长得都出色,而赵云安更是其中佼佼者。   怀念、失落、伤怀,从珠玉郡主眼底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抚过他的眉眼,笑着夸了句:“再过两年,怕是要掷果盈车的。”   “傲儿,还不快来见见你云安表弟。”   赵云安这才注意到,珠玉郡主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不远处还坐着一位小姑娘,只是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所以才没被发现。   听见母亲的招呼,丁傲儿抬头,正迎上赵云安的双眼。   她一顿。   刘氏忙道:“该叫七叔才对,不能平白乱了辈分。”   珠玉郡主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淡淡道:“咱们各论各的。”   刘氏笑容都僵住了,金氏死死抓着手心,才没冲出去唾她一口。   丁傲儿看了看她们的脸色,缓缓上前,道了一声:“赵家表弟。”   “丁姐姐安好。”   赵云安含笑说道:“原家里就有四位姐姐,如今又多了一位。”   刘氏紧接着说:“可不是,都是嫡亲的姐妹。”   珠玉郡主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说:“好孩子,难得见你一次,不如一块儿用一顿斋饭。”   “这——原本我们都差不多该回去了,家里头还有人等着。”刘氏忙道。   珠玉郡主却不给台阶下,反问道:“是谁等着?”   刘氏几人脸色都是一变。   沈盼晴却开口道:“是我母亲说要过来坐坐,总不好让长辈等着。”   珠玉郡主看了她一眼:“这是沈家的大小姐吧?”   “正是我那不成器的老三媳妇。”   珠玉郡主也没多说什么,点头道:“那你们先回去,把安儿给我留下吧,放心,不会让他掉一根头发丝的。”   “郡主!”金氏终于忍不住了。   珠玉郡主眼神一厉,看着金氏的眼睛带着挑剔和厌恶。   谁知眼前一闪,却是赵云安站在了他母亲面前,作揖道:“多谢娘娘厚爱,只是今日不变,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   被当场下了面子,珠玉郡主抿了抿嘴角,但不知为何没有发作。   此时丁傲儿拉了拉她的衣角:“娘,我们听完经也该回去了,外祖母还等着您呢。”   珠玉郡主淡淡道:“罢了。”   “那等下次有空,一定要好好说说话。”   “是。”   珠玉郡主果然没有再为难,带上丁傲儿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丁傲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便瞧见佛像之下,赵云安正微笑着安慰母亲。   赵家几人都放心下来,刘氏皱眉道:“老三媳妇,若是郡主回去发现可怎么好?”   “不瞒母亲,我娘听说温泉庄子好,正打算来看看呢。”沈盼晴道。   刘氏还未说话,金氏便拉住她的说感谢:“这次谢谢你了,还得劳烦亲家母走一趟。”   赵云安知道此事因自己而起,心底愧疚。   沈盼晴反倒是安慰他:“这哪儿能怪你,咱们来庄子又不是秘密,只怕那边是打听好了,特意在这边等着的。”   金氏听了连连皱眉:“那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省得节外生枝。”   回去的路上,刘氏倒是忍不住说了句:“那位丁家的姑娘,瞧着性子确实是柔顺,跟郡主完全不像。”   卢氏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听说是在丁老夫人身边长大的。”   刘氏感叹道:“若不是她有那么一个亲娘,这桩婚事也不无不可。”   卢氏却摇头:“二婶不可能会答应。”   因为这桩事儿,赵家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回到温泉庄子,刘氏便嘱咐道:“这几日都在庄子上待着,谁都不许再出门了。”   金氏更是拉着赵云安说:“不如还是早些回府吧,在哪里都不如在永昌伯府自在。”   赵云安只能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娘,别怕,这只是个意外。”   “哪里是意外,她就是个疯子。”   金氏叫道:“她还想把女儿嫁给你,看来是真的疯了。”   赵云安无奈,只得继续劝道:“娘,大伯母已经回绝,这桩婚事不可能成的。”   金氏搂住他,哭道:“我苦命的安儿,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疯子。”   金氏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珠玉郡主确实没有恶意,偶遇只是意外。   偏偏这位郡主有太多的前科,以至于所有人见着她,都觉得这是她故意所为。   甚至连禄亲王妃都是如此,听到下人禀报,便将珠玉郡主叫道了跟前来:“紧要关头,你不要多事。”   珠玉郡主已经懒得解释,只说:“母妃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看她负气离开,禄亲王妃气得心口疼。   丁傲儿见她气得脸色发白,连忙帮她顺气,柔声柔气的安慰:“外祖母不要生气,母亲这次并未做出格的事情。”   禄亲王妃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摇头道:“你不懂她。”   “她肯定还没死了心,不然不会那么做。”   临了,又拉着丁傲儿说:“傲儿,外祖母和你母亲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不要像我和你母亲,为了一个男人虚耗了一辈子。”   丁傲儿低头,便能看见外祖母紧紧拽着她的手。   那双手理应是养尊出手的,却瘦弱的不成样子,绷起的青筋让人害怕。   自从进京,丁傲儿见到了太多以前不知道,不懂的事情,但她心底最不懂的,却是这个对她疼爱有加,却又神经质的外祖母。   宫里头,皇帝正在批奏折。   几年的时间,曾经意气风华,还算壮年的皇帝,却在迅速的衰老着,如今在他的身上,再也不见当年的青春,垂垂老矣的气息日益浓厚。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终于松口要立太子。   只是越靠近年底,朝中越是风雨欲来,暗潮涌动。   日前,皇帝派三皇子代父祭天,更是将立太子的声音扩到最大,几乎前朝后宫都已经默认,这位新鲜出炉的中宫嫡子,很快便要被册封为太子。   赵云衢回京之前也这么想。   可等他回到京城,作为翰林院学士伴驾多次,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如果真的要立太子,皇帝就该专心培养三皇子,拉大他的势力,以求压过其余的三位皇子才对,而不是现在,空有其名,却无实权。   时间越近,尤其是皇帝暗地里交代的事情,让赵云衢背脊发凉。   赵云衢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皇帝身侧伺候,心底飞快的转着。   忽然,皇帝放下御笔:“前几日的账本算的不错。”   赵云衢忙道:“还是陛下英明,一眼便能看出差错来。”   谁知皇帝冷笑一声,扔了奏折:“朕若是英明,怎么会被人愚耍这么多年。”   赵云衢心头一跳,不敢多言。   皇帝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转而问道:“此次是赵云安算的?”   赵云衢对他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讶,只说:“未免泄露,只好找了云安,那孩子虽然年幼,但口风紧,绝不会泄露出去。”   皇帝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朕记得那孩子似乎也才十一二岁?”   “今年十二岁,侥幸有些算学的天赋在。”   皇帝笑了一声:“太过自谦了,三日便能将账本理顺了,可见厉害。”   “朕还记得他年幼的时候是个爱玩爱闹的,整日只惦记着吃喝,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让人瞧着也觉得打心底高兴,现在还这样吗?”   “七弟如今也爱玩爱笑,只是被家里头拘束着,只得苦读。”   皇帝摇头道:“他在云州考中了院试,也是十分难得。你父亲未免太过严厉了一些。”   “因是幼子,家中长辈多有纵容,父亲平日也舍不得打骂教训,又怕自己太骄纵了,以至于七弟不能成材,愧对九泉之下的二叔,方才能狠下心来。”   皇帝难得放松了一些,连眉头都舒展些许:“你们几个都很出息,赵七用不着那么辛苦,再不济还有朕在,朕可差点认了这义子。”   赵云衢不知皇帝为何又提起这事儿,只得说:“就怕他太不成器,到处闯祸。”   皇帝笑了一声:“他这几日可在伯府?”   要说皇帝不知道赵家人去了温泉庄子,赵云衢必定是不信的。   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年前家里头接连办了三场婚事,长辈们都累得晕头转向,趁着还未到年底,便带着孩子们去了温泉庄子,打算多住几日休息一番。”   皇帝淡淡道:“可是很不巧,朕还想见一见那孩子。”   “陛下,可要传唤进京?”赵云衢心知皇帝真的要见的话,别说在京郊,就算是在云州也得飞回来。   皇帝摇头笑道:“不必了。”   “他好不容易去温泉庄子上撒野,若是贸然传召回来,岂不是要怨怪朕多事。”   “等等吧,等到年底宫中办宴,便让他进宫一趟。”   赵云衢这才松了口气。   三皇子祭天仪式准备的热热闹闹,连带着礼部也飞快行动起来。   赵云衢只觉得这日子如在针尖上跳舞,让人心惊胆战,刘氏那边提了两次,他都只说让他们多住几日。   可偏偏京城平静无比,就像是一个油锅,上面风平浪静,下头却已经翻腾汹涌。   在庄子上一连住了十日,就连对朝廷大事不敏感的金氏,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忧心忡忡的拉住儿子问:“安儿,外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说散心,一连住了十多天。”   再下去,那可直接进腊月了。   赵云安也不知道,只能安慰:“温泉庄子多好,母亲不是很喜欢吗,多住几日也好。”   金氏无奈道:“这汤泉一日泡过还好,天天泡着也腻味。”   “再说了,大嫂和大郎媳妇都在这边,难不成让母亲无操持年底的事情?”   赵云安便道:“再等等,估计再几日也该回去了。”   刘氏也这么对卢氏说:“再等就过年了,左右再两三日的功夫。”   他们不可能在京郊过年,等到了腊月再不回去,那可就太刻意了。   这一年的冬至日来的很早,在农历二十一日。   冬至这天,三皇子便要代替天子,代父祭天。   过了这一日若是无事,刘氏等人便打算回到永昌伯府,此时再准备过年的事情虽急了一些,但也不算太迟。   农历二十日晚,一场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下,为天地包裹上一层白霜。   屋子里点着暖炉,这天气躺在被窝里才是享受,赵云安却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少爷,您怎么了?”马贵回家住了几日,又开始值夜。   赵云安索性翻身起来。   “少爷?”   “我的大氅呢?”   马贵找出来:“都这个时候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赵云安却已经穿戴整齐,披上了大氅,一路到了庄子的最高处。   谁知他刚到地方,便瞧见一道身影。   “三嫂?”   “安儿?”   沈盼晴从暗处走出来,瞧见是他便皱眉:“这么冷,还正下着雪,你怎么过来了?”   “三嫂为何也在这里?”   沈盼晴叹了口气:“我不放心。”   “马上就到冬至了。”   赵云安看着天色,临近午夜,天地都是黑濛濛的一片,唯有飘落的雪花带着零星的光点。   沈盼晴帮他整了整衣服,见他冻得小脸发白,有心想劝他回去,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在看见赵云安的那一刻,她忽然懂了夫君的话。   “坐上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沈盼晴指了指那搭建在假山高处的凉亭。   赵云安喝了一口,身体果然舒坦了许多。   常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暖炉,直接搬到了凉亭里,里面立刻变得暖和了许多。   沈盼晴看向京城的方向:“希望一夜安宁。”   谁知话音落下不久,京城的方向忽然燃起一道道火光来! 第62章 天变   远处的灯火,在赵云安的眼底明灭不定。   距离那么远,在温泉庄子上,是完全不可能听见京城动静的,但赵云安却仿佛听见了厮杀的声音,还有那浓郁的血腥味。   “安儿,我们该回去了。”   沈盼晴站起身,她竟是显得那么的镇定。   赵云安点了点头,两人同行,一高一矮的影子落在地上。   “我会让人叫醒母亲他们,随时做好走的准备,若是……”   赵云安赞同这一点,但还是安慰道:“此时此刻,城外远比城内安全。”   温泉庄子的防备力量,自然是不如永昌伯府的,但是同样的,城门关闭之后,城内的乱军想要出来也难。   再者,温泉庄子四通八达,暗路众多,一旦发现危险,他们便可以顺着暗道离开。   这也是为什么,赵云衢要把他们送到庄子上,而不是留在眼皮子底下。   很快,夜晚寂静一片的温泉庄子,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金氏睡前还泡了温泉,很早就睡熟了,这会儿忽然被叫醒脸上便带着几分惊惶。   一直到看到唯一的儿子,金氏才松了口气,紧紧拉着他不放:“安儿,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京城那边火光冲天,怕是出了乱子。”赵云安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金氏欲言又止。   刘氏卢氏脸上虽也有担忧,却都还算镇定,显然在此之前都已经有所预感。   只小刘氏搂紧了赵妤,看了一圈他们的脸色便落泪:“二郎还在伯府,母亲,他不会有事儿吧?”   刘氏只说:“大郎三郎也在。”   小刘氏一噎,啜泣道:“可,可刘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作为出嫁女,刘氏心底也担心的很,可她能怎么办,事发之前,她隐约猜到一些,却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泄露了口风那是要命的。   刘氏这会儿倒是不嫌弃娘家长兄无用,这个时候,越是没用的,越是安全。   “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到,赶紧收了你的眼泪,没得让人瞧了心烦。”刘氏喝道。   小刘氏也不敢再哭,只是搂着赵妤的手越发收紧,生怕他们把自己丢下。   赵月瑶还算镇定,赵月莹的眼眶也红彤彤的,因为她姨娘也还在伯府,不知祸福。   可她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即使开口也无济于事。   沈盼晴低声道:“母亲,嫂子,妹妹,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前去查看,若有贼人便会提前来报。”   小刘氏神色一变:“这里也会有贼人吗?”   “只是以防万一。”   等待最是让人焦灼,赵云安不想留在堂屋内听啜泣的声音,索性站在了门口。   即使是平地上,他依稀也能看见京城那边的火光,可见实在是烧得厉害。   “少爷,我会保护你的。”常顺见他皱眉,开口道。   赵云安听了,倒是难得笑了一声:“我不害怕。”   朝廷动乱事所难免,赵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赵云安并不畏惧。   后头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是沈盼晴走出来了。   她神色沉沉:“安儿,若是有万一,你带着瑾儿先走。”   赵云安却道:“我们要相信大伯大哥和三哥。”   “我也相信。”   沈盼晴抿了抿嘴角,她不止担心夫家,心底还十分担心娘家。   京城之内,此刻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身处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智慧,他们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普通老百姓越是安全。   而靠近皇城的那两条街,达官显贵的家门口,此刻兵器相撞,喊打喊杀的声音,充斥着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就像刘氏猜测的那样,越是显赫的人家,此刻越是危险,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能够影响朝堂的人,更是危险重重。   宫门之内,鲜血洗刷着白玉石。   原本应该启程去天坛代父祭天的三皇子,此刻正被扣留在皇后宫中。   皇帝,皇后,太后,连带着三皇子的生母柔嫔都在。   太后已经垂垂老矣,权利和财富也不能阻挡她变成一个老婆子,这位经历过两次朝廷更迭的老太后,此刻耷拉着眼袋沉默不语。   她原本应该在自己的寿安宫中,可偏偏事发之时,帝后请她过来,说要一道吃一个家宴,以至于太后与柔嫔都被留下。   三皇子模样俊朗,成为嫡子后,一改曾经闷不吭声的不起眼。   他正焦躁的在殿内不停地踱步:“父皇,母后,宫变已到了门口,咱们还得赶紧想想办法。”   王皇后一直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火烧眉毛到眼前也神色不变。   “皇儿不必着急,倒行逆施畏日晚,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皇子差点没跳脚:“母后,这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   说完又看向闭目不语的皇帝:“父皇,还请尽快诏令众臣进宫护驾,否则就迟了。”   皇帝睁开眼,看向太后:“太后可有话说?”   张太后重重一叹气:“都怪哀家这些年耳目昏聩,一味纵容,竟让他们母子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来。”   “皇帝,你不必顾及哀家,他今日能逼宫,他日便要弑父,定要重重责罚。”   张太后的话音一落,三皇子眼底闪过喜色。   大皇子与张贵妃嚣张跋扈多年,靠的便是这位张太后,如今张太后都放弃了他们,只等护驾的人进宫,便是他们葬身之时。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向张太后:“太后惯来是兴利除弊的。”   张太后迎着他的视线,不知怎的心底一慌。   她连忙掩住异色,连声说道:“皇帝,此事哀家真的不知,若是知道他们母子竟敢胆大包天,哀家早就大义灭亲,免了这场祸害。”   “寿国公府这些年早就没落了,手中无兵无权,陛下,此事真的是他们母子擅自做主啊。”   皇帝只是淡淡点头:“有了母后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张太后心思一松。   三皇子急忙道:“父皇,当务之急还是要请救兵啊!”   谁知皇帝眉头紧皱:“谁能想到他们竟敢如此大胆,与那刘衡勾结逼宫造反,禁卫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皇帝又道:“前些日子京郊军营出了乱子,京卫所指挥使被派往查看,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赶回来。”   三皇子脸色一白:“定是张贵妃母子设下的奸计,故意将父皇的左膀右臂全部支开。”   柔嫔一直没存在感,此时也忍不住柔声劝道:“陛下,何不速速派人求援。”   皇帝叹道:“所查那是吃空饷,怕只怕求援了无音信。”   在场的人都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吃空饷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偏偏大皇子在此时逼宫,他若是赢了,指不定还能糊弄过去。   三皇子惊叫道:“那,那沈家竟敢如此,难不成也想造反。”   “报——”   马原进来:“陛下,大皇子与张贵妃扣押了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内眷,如今正往这边来。”   殿内一静。   皇帝冷笑道:“难道他真敢弑君弑父不成!”   皇后却道:“陛下,如今看着怕是不能善了,不如先逃出去。”   “大皇子手下人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怕是插翅难飞。”   众人脸色都是一白。   三皇子更是说道:“父皇,儿臣愿意出去与皇兄交涉,为父皇赢得时间。”   “皇儿孝顺。”王皇后含泪夸道。   “只要父皇能够平安,儿臣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这时候,张太后忽然道:“皇帝,哀家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皇帝转头看向她:“太后请讲。”   张太后缓缓道来:“哀家还记得先帝登基之时,也曾有过这么一场乱子。”   “当时大行皇帝睿智,在殿内写下传位诏书,令先帝从暗道潜出求援,因早早有诏书在手,先帝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这才留有大魏天下。”   “皇帝,何不效仿大行皇帝之举?”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太后的意思,是想让朕写下传位诏书,再让三皇儿出宫求援?”   “正是如此。”   太后解释道:“等那逆子过来,知道三皇孙已经带着诏书离开,想必也不敢再动陛下一根毫毛,否则大军压境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皇帝沉吟许久,淡淡道:“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虽是黔驴技穷,但也能解一时之急,等到熬过此劫,皇帝再慢慢打算便是。”   三皇子藏住眼底的激动难耐,跪下便是重重的磕头:“父皇,他日平安,孩儿愿意交出诏书,绝不多留一日。”   皇帝亲手扶起了他:“好孩子,朕相信你。”   说罢,终于走到龙案之后,落笔写下了诏书。   三皇子激动的差点没手抖,死死的盯着诏书上的字。   皇帝落下最后一笔,皇后便递过玉玺,皇帝落下一个红印。   “皇儿,朕等你回宫救驾。”   “孩儿定当不负所托。”三皇子眼底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   太后立刻道:“太子,还不快快行动,让宫人护着你从暗道离开,我们都等着你速速归来。”   三皇子背负着救驾的希望,被几个宫人护送着离开。   殿内,再一次只剩下皇帝皇后,张太后与柔嫔。   奇怪的是,帝后紧握着手心惊胆战,柔嫔搀扶着张太后,却不再那么紧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更响亮了,即将到了跟前。   皇帝忽然开口问道:“母后,这些年儿臣可曾亏待过你?”   张太后身体一颤,柔嫔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皇帝对哀家,向来是恭顺又加,天底下人都是称赞的。”   皇帝却凄然一笑:“若是如此,太后为何要如此对朕?”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子与张贵妃所作所为,哀家真的不知啊。”   皇帝却看向窗外的黑色和火光:“朕年幼丧母,多亏太后庇护才能活下来,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太后您一手扶持,朕才能坐稳皇帝的位置。”   “太后对朕的恩情,朕一直铭记在心,这些年来,朕也对皇帝疼爱有加。”   “可朕从未想过,朕把太后当做亲生母亲,在太后心中,朕却只是个早生了几年,却阴差阳错占了皇帝位置的可恨之人。”   图穷匕见,这对没有血缘的母子之间入紧绷的琴弦,一触即发。   张太后僵笑着:“皇帝这是说的什么话,哀家怎么听不懂了。”   皇帝却冷笑道:“太后与禄亲王谋划多年,怎么会不懂。”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就连一只藏在她身后的柔嫔,也忍不住微微抬头。   下一刻,她便迎上了皇帝的眼神,那是厌恶中带着憎恨,就像是看世界上最肮脏东西的眼神,刺骨得让她心寒。   柔嫔身体微微颤抖,她其实容貌很美,只是皇帝喜欢明艳大气,如宸妃那般的大美人,宫中楚楚可人那一挂的便不吃香。   虽然侥幸生下了三皇子,柔嫔在宫中却像是个隐形人一般。   能够在宫中活下来,还养活了一位皇子,柔嫔自然不是蠢货,此刻她心底一阵凉意,下意识的打量着皇帝和皇后。   越看,她便越是心惊肉跳。   只见这对帝后手握着手,竟有几分稳坐钓鱼船的架势。   到底是哪里不对,柔嫔脑子飞转的转起来。   “皇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怪哀家方才逼你写了诏书,可这也是为了你我的性命!”太后强自镇定。   皇帝冷笑起来。   “如果朕没猜错,我那好皇儿此刻已经见到了禄亲王。”   “片刻之后,他们便会带着救驾的兵马回来,与那蠢货的人马厮杀一番。”   张太后忙道:“那是为了救驾。”   “等杀光了大皇子的人,下一个便轮到朕与皇后。”   皇帝冷冷说道:“他手握诏书,又有进宫救驾的好名声,到时候朕与皇后都死了,再也无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心底不妙的预感成了真,柔嫔褪去低调沉默的模样,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人。   “陛下现在猜到了又能如何?”   她的声线极为清冷,却又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张太后脸色一变再变,最后闭上眼睛:“原打算让你稀里糊涂的死,也算全了我们母子多年情分,偏你不肯。”   “难不成朕还要感谢太后与皇帝的绿帽之恩?”   话音落下,张太后与柔嫔的脸色都是一变。   再看皇后,脸上哪有一分诧异,显然也是早已知晓。   柔嫔脸色一变:“糟了,皇儿……”   张太后也终于脸色大变,颤抖着手指道:“那,那可是你亲生的骨肉。”   皇帝脸上只有冷意:“是不是亲生都不重要。”   “他若是,等朕百年之后自有阎王来判,他若不是,那合该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处。”   冰冷的声音,掷地有声,敲打在张太后与柔嫔的心尖。   “你,你好狠的心!”   张太后捂着心口:“哀家就知道,你们李家人是没有心的!”   皇后此刻忍不住嗤笑起来:“太后真是可笑,你与禄亲王犯上作乱,将陛下逼到了今日的境地,竟然不知反悔,反倒是倒打一耙,这样厚的脸皮,到了地下想必也不怕见到先帝。”   柔嫔抬头,她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似乎诉说着情意。   “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皇后冷笑:“看来你是认了。”   柔嫔缓缓起身,她一动,原本几个宫女太监立刻抽出刀剑,显然这些人都是皇帝提前安排好的练家子。   柔嫔并未靠前,继续说道:“认与不认还重要吗,陛下早已定了臣妾的死罪。”   “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柔嫔笑了起来:“陛下想必忘了当年一句话,便发配了白家满门,而我在浣衣局受尽委屈,即使生下三皇子,陛下又何尝有正眼看过我。”   “你生下那孽种,竟还有脸活着。”   “这皇庭之内多少肮脏事儿,这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并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他看向张太后:“母后,就为了皇弟,你不顾朕的性命便罢了,连寿国公府也不管不顾了吗?”   张太后阴沉沉的看着他,此刻哪里还有一点母子情谊。   “凭什么你早生几年,便能坐在这龙椅高高在上,而我儿是嫡子,偏要屈居人下,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皇帝凄然一笑:“果然如此。”   张太后冷哼道:“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时到今日,不过是各凭本事,拼一个你死我活。”   皇后扶着皇帝,抬头说道:“太后好狠的心。”   张太后平日便不喜这皇后,此刻更是冷声说:“若不是当年先帝做主,娶了这王家女做皇后,我们原本不必走到如此境地。”   “太后何必骗自己,张贵妃妹妹这么多年来,对太后您总是孝敬有加的,可是您的,也不过是把她当做一颗旗子,将他们母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笑张妹妹愚笨,只怕此时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弃子。”   张太后皱了皱眉:“你们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太后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却还需知道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帝缓过劲来,看着她问了句:“太后,你可还记得赵弛。”   太后脸色猛地一沉。   柔嫔心底也是一跳,那时候她还年轻,与禄亲王正是情深义厚的时候,哪知道有一次幽会的时候,竟是被赵弛撞了个正着。   禄亲王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场便要了赵弛的性命。   “竟然是他?不可能。”   柔嫔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是禄亲王亲手将赵弛压在水池之中,硬生生看他被淹的半死不活,送回去之后更是一直派人盯着。   赵弛从被送走,到死去,中间一直都没醒过来。   那次之后,禄亲王更是派人一直盯着永昌伯府,一直到后来珠玉郡主闹出许多事情,赵家也毫无反应,这才松懈下来。   下一刻,却听皇帝幽幽说道:“那日撞见你们的,并非赵弛。”   柔嫔脸色剧变,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珠玉!”   张太后也猛然回过神来,怪不得,怪不得当初赵弛一死,珠玉便跟疯了一样。   明明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男婚女嫁,珠玉的孩子甚至还比赵弛的大一些,可偏偏人人都说赵弛是珠玉逼死的。   回忆如同一个蛛网,一旦理清了,脉络分明。   张太后恍然想起有一日,那时候她还很疼爱珠玉,便打趣的问:“若是你真喜欢赵家二郎,那祖母为你做主赐婚如何?”   当时珠玉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知道祖母疼我,可赵弛哥哥心底已经有人了,他们缘定三生,我又何必上赶着掺和,我是喜欢赵弛哥哥,可谁让不喜欢我。”   那个时候,珠玉骄纵,跋扈,在京城里头名声不好,却每日快乐的像一只小鸟。   一直到赵弛出事,那丫头便忽然疯癫起来。   柔嫔脸色沉凝,死死的盯着皇帝:“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的时间。”   “陛下,既然你早已知道,为何不赐死我与皇儿,而要忍耐到今时今日?”   皇帝并未告诉她,这件事自己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后来才终于知道。   他只静静的看着张太后。   张太后心底咯登一下:“糟了!”   皇帝咳嗽了两声:“母后,当年父皇驾崩之时,将太/祖皇帝一手打造的一支暗军交到了你的手中。”   “朕登基之后一支在等,可惜等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等到。”   张太后颓然坐下:“你,你竟早已知道。”   皇帝只冷冷道:“朕毕竟是皇帝。”   先皇走的太急,以至于没能交代清楚,有些事情皇帝一开始也摸不准,可时间久了,他总能察觉一二。   张太后死死的瞪着他:“你好狠的心,竟能隐忍这么多年,只为骗过哀家,夺取暗军。”   “那原本就该是属于朕的。”   皇后帮他顺气,连声道:“陛下,胜负已定。”   “是啊,胜负已定。”   皇帝站起身来:“想必此刻禄亲王已经看见了诏书,正带着他的好儿子,用原本该属于朕的暗军来厮杀。”   “不,不,不,快让他们走!”张太后怒吼道。   可惜她身边的人都被拿下,当场斩杀。   柔嫔脸色凄然一片。   皇帝冰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他一定会来,毕竟这里还有他亲生母亲,还有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第63章 离开   从暗道离开的时候,三皇子紧紧拽着那张诏书,心底说不出的激动。   既然有暗道,皇帝为何自己不走?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三皇子便加快了步伐。   好不容易离开暗道,眼前一亮,看清楚守在暗道出口的人,三皇子脸色便是一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禄亲王……”   身穿铠甲站在那边的,正是一直称病,几度病危的禄亲王。   三皇子心头一跳,差点转身就逃,毕竟大皇子逼宫,而禄亲王是太后亲子,张贵妃的亲表弟,虽说这些年来禄亲王不参与朝政,可任谁都觉得他支持的必定是大皇子。   “大皇子犯上叛乱,逼宫造反,禄亲王,你休要执迷不悟!”   三皇子强撑着喝道。   他已然藏起诏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找退路。   谁知下一刻,禄亲王忽然拱手行礼:“臣救驾来迟,还请太子恕罪。”   三皇子一愣,一时分不清禄亲王是真心忠君,还是假意降服。   禄亲王却已经站到他身边:“殿下手中可有诏书,若有诏书,便能号令群臣进宫护驾。”   一只手搭在了三皇子的肩头:“殿下,你可以相信我。”   从大皇子逼宫造反,到拿到诏书从暗道离宫,再到禄亲王竟率领着一支黑服骁勇救驾,三皇子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   三皇子如今可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他早已入朝,知道大魏分明没有这么一支骁骑!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可禄亲王似乎真的忠君不二,一路带着人杀到了皇宫之内,对大皇子的人马,甚至还有参与其中的寿国公府人,都是毫不留情。   甚至到了内庭,便是这位禄亲王举起弓箭,一箭击中叫嚣的大皇子!   三皇子震惊不已:“禄亲王,你——”   难道大皇子逼宫造反的大事,竟就这样草草落幕了?   他拽紧了诏书,若是如此,那这诏书还作不作数?   禄亲王看着他,眼底却满是宠爱,以及自己无法企及,却能在他身上实现愿望的满足。   “臣说过,殿下可以相信我。”   “只要是您想要的,臣都会送到你的手中。”   “包括皇位!”   可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到了嘴边,三皇子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心底忽然意识到什么,也许那个答案,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承受的。   禄亲王的眼底却萦绕着呼之欲出的答案:“祈瞻,大魏的江山只会属于你。”   他转头看向那不远处的宫殿,因为方才的动乱,宫殿门口浇灌着鲜血。   “而我,会帮你解决掉最后的麻烦。”   “大皇子弑父逼宫,三皇子临危授命,想必也是史书上一段假话。”   三皇子张了张嘴巴,即将到手的皇位,跟猜测的可怕真相,让他的脸色有些扭曲。   内心焦灼着,他最后还是松了口气:“好。”   “咻!”   鲜血溅射在禄亲王的脸上,从胸膛中喷溅而出的血液,依旧还带着人体的温度,滚烫的灼伤了禄亲王的眼睛。   “祈瞻!”   回应他的,只有那一具瘫倒下来的尸体,三皇子躺在血泊之中,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再发出任何的声响。   那被他紧紧拽在手中的诏书,已经被鲜血浸透。   随着他一块儿死去的,是禄亲王谋划多年,牺牲了许多,拿出了底牌的所有希望。   他死死的抱住儿子,再抬头,只见宫墙之上星星点点,那是早就埋伏在内的伏兵。   宫殿之内,皇帝的脸色甚至很平静:“开始了。”   太后瘫软在地,意识到这从头开始都是一个圈套。   “皇帝,你好狠的心,即使三皇子有瑕,可祈樘可是你嫡亲的长子,你竟然也舍得。”   要知道皇帝膝下,统共也就只有这么四个皇子,折损一个,便知剩下两个。   皇帝只是冷冷的问:“张贵妃与大皇子走到今日,不是太后时时提点,日日引导之过吗?”   “太后,这样的好机会,你说寿国公会不会放过?”   但凡是跟太后、禄亲王、张家有关系的,皇帝绝对不会放过。   张太后脸色一沉,彻底意识到眼前的皇帝有多可怕,可笑她一直自以为是,以为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哪知道这都是骗局。   “皇帝,你这是要赶尽杀绝?”   皇帝淡淡道:“若非你们母子贪欲太过,欺人太甚,又如何会落到今日。”   皇后冷眼旁观着太后那狼狈的样子,眼底带着快意,当年她唯一的嫡子,便是葬送在这老娼妇手中。   不枉费她这些年卧薪尝胆,终有一日,要送整个张家为她儿子陪葬。   外头厮杀的声音更响了,但是这一次,张太后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害怕和恐惧。   柔嫔忽然跪倒下来:“陛下,此事都是臣妾的错,是我□□后宫,可三皇子从小爱慕父亲,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   “陛下,臣妾愿意赴死,还请陛下留祈瞻一条性命。”   她双目垂泪,看着楚楚可怜。   皇帝却狼心似铁:“太迟了。”   “是你们害死了那孩子。”   柔嫔一顿,满脸是泪。   冰冷的宫殿内,响起皇帝那沙哑寒冷的声音:“来人,送太后和柔嫔上路。”   发现伏兵的时候,禄亲王便知道事情不好,而且对方出手狠辣,竟是一箭射杀了三皇子。   可愿望成空的失落,痛失爱子的仇恨,让他杀红了眼。   “大皇子逼宫造反,格杀勿论!”   他手中的这一支黑衣骁勇,乃是太/祖/皇帝留下的底牌,这些年作为细作暗卫,也为禄亲王清扫过不少麻烦。   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   只要冲进去,一不做二不休连皇帝一起杀了,那他就还有活路,到时候不管是二皇子四皇子,只会拉拢讨好他,根本不敢得罪。   到那个时候,他也是摄政王!   可再厉害的骁勇战士,也都是血肉之躯,哪里挡得住宫墙飞落的箭雨。   伏兵准备充足,一轮轮的箭雨下来,黑服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色浇灌着广场。   禄亲王在他们的护送下且战且退,目眦尽裂却毫无办法。   蓦的,他看清楚城墙上的两道人影。   那一道猩红无比的色彩,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彼时,他是郁郁不得志的先帝幼子,有一个当个皇帝,却不是嫡亲的哥哥。   即使心爱的女人被罚没入宫,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暗暗照顾。   而她是汪家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是京城最为耀眼的那一颗明珠。   当时他在想什么,似乎是:若是娶了她,汪家便能为我所用,到时候即使是皇兄也要忌惮三分。   一瞬间,禄亲王都明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皇帝能设下天衣无缝的陷阱。   站在那边的,一个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一个是他疼爱有加的女儿,可她们,却都想要他的命。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暗卫连声喊道。   禄亲王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当年他伤了身体也是真的,这些年守身如玉也是真的,那是他唯一的儿子。   可现在,也没有了。   他哪里还有青山在?   暗卫却顾不得其他,搀着他就往外走,他们一路走到这里,早就都没有了退路,只能继续一条路走到黑。   禄亲王几乎是背着离开了皇宫,他们一路跑,一路逃。   长街的一个小院子里,禄亲王终于看到了希望,他死死的抱住被藏在此处的女人。   “向晚,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   禄亲王抚摸着她的小腹:“我们还有孩子,还有机会。”   白向晚一双含情目盈盈落泪,跟宫中的柔嫔是那么的相似,简直像是双生姐妹。   她靠在禄亲王怀中,柔声道:“王爷,不管你去哪里,向晚都愿意跟随您。”   禄亲王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还没彻底输。   刹那,心口的疼痛传来。   禄亲王低头,只看见那穿透自己心脏的匕首闪着寒光。   白向晚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像看一条阴沟里的死狗,嘴角是明目张胆的恶意。   此刻她的笑容是张扬的,充满着凉薄的痛快。   “娘娘说这一刀必须我来动手。”   说完,她伸手从裙下掏出个枕头扔开,蹲下身,拔出匕首,狠狠又是一刀。   “到了阎王爷面前别告错人,我姓汪,陆川汪家的汪!”   禄亲王蓦的伸出手,死死抓住她的手,却被轻而易举的甩开。   “死了没有?”   白慕晨走进门,他手中握着一把刀,刀上都是血,那属于最后忠诚于禄亲王的几名死士。   白向晚冷冷道:“死了。”   “那就走吧。”   两人翻身上马,这一次,白向晚脸上再也没有了装出来的娇柔,甚至连那与柔嫔相似了七八分的容貌,也都变了。   一路纵马离京,白向晚忽然拉停了郡马,往后看去。   “怎么了?”   “大哥,你真的舍得吗?”   “那原本该是你的爵位,只要你留下,就不会便宜了那个冒牌货。”   白慕晨却毫不犹豫的说道:“比起困在方寸天地,我宁愿浪迹天涯。”   再者,他们若是留下来,又要以什么身份呢,早就已经死去的人,徒留下来,不过是苟延残喘,引得更多的麻烦。   温泉山庄内,赵家所有人都是一夜无眠。   京城那边的火光渐渐小了,山庄周围都是静悄悄的,似乎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盼晴派出去的人都还没回来,赵云安一直悬着的心却没能落下。   金氏一晚上都紧紧搂着他不放,似乎担心一个错眼儿子就不见了。   赵云安怕她紧张过了头,便没话找话说。   “娘,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氏听了一顿。   自从赵云安长大,永昌伯府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很少再提起当年的赵二郎来。   赵云安也分外懂事,从未问过她这个问题。   昏黄的灯火中,金氏有些恍惚,沉吟许久,她才道:“你爹是个好人。”   赵云安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   在旁人的口中,他知道亲爹才华无双,样貌出众,是当年的探花郎,还被郡主疯狂的倒追,最后因为喝花酒受凉,最后葬送了性命。   可金氏却说,他是个好人。   金氏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他说会娶我,就真的娶了我。”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赵云安抬头,只是灯光昏暗,他也看不清金氏此刻的神色。   “安儿,等你长大了走出家门,总会听见许多关于你爹的传闻,但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你爹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金氏也陷入了回忆,她与赵弛的感情说深不深,并没有那么多刻骨铭心,可说浅却也不浅。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你爹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赵云安靠在她肩头:“娘,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金氏笑了一声,忽然想起那一年,他站在桃花树下问:“嘿,你为什么哭。”   赵云安努力想拼凑出一个父亲的形象来,但是拼来凑去,依旧七零八碎。   那原本应该是他最亲近的父亲,可他却从未见过一面。   “娘,你是怎么认识爹的?”   说这话的时候,赵云安特意压低声音,免得那头听见。   金氏笑了笑:“那一年他高中探花,踏马游春,才有缘相见。”   赵云安有些惊讶:“竟是这样,难道爹一见到娘,就非卿不娶了?”   “别胡说,男婚女嫁,自然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云安总觉得哪里奇怪,他心思一转,忍不住问了句:“那,那位郡主呢?”   金氏皱了皱眉,有些厌烦的说了句:“那时候她都成亲了,谁知道后来又发了什么疯。”   “亏你爹还为她说话,说什么本性并不刁蛮,只是脾气大了些,甚至还说要带我见他。”   “哪想到他是个苦命的,后来便……”   金氏咽下后头的话,怅然的抚摸着赵云安的脑袋:“世事难料,安儿,你要记住,万事都不如你自己个儿的身体重要。”   忽然,沈盼晴的脸色一变。   “有马蹄声!”   堂内众人的脸色都是一沉,小刘氏惊慌道:“哪儿有马蹄声,三弟妹是不是听错了。”   “我不会听错。”   沈盼晴皱了皱眉:“母亲,我去看看,若有不对你带着他们立刻走。”   “盼晴!”刘氏下意识的担忧。   沈盼晴站在那里,她身穿劲装,手持利剑,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女将军:“母亲放心,我是沈家的女儿,不管来人是谁,都不敢随意动我。”   “可万一是贼人怎么办?”刘氏固然没那么喜欢老三媳妇,可这也是她嫡亲的媳妇。   沈盼晴眼神一暖:“那我还对付得来。”   她心知婆婆的脾气,但在这紧要关头,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安全,沈盼晴忽然觉得平日里那些小挑剔也不是不能忍受。   说完,沈盼晴便带着那两个持剑的丫鬟,转身就走。   赵云安连忙追上去:“大嫂,劳烦你照顾我娘。”   “安儿!”金氏急叫了一声,却拿他没有办法,只是捂着嘴流泪。   卢氏只得搂住她安慰:“二婶被怕,一定不会有事的,三弟妹也会看着安儿。”   可屋内,谁也没说不让赵云安去,他是赵家的男丁,即使年幼,也是男人。   沈盼晴一看他追上来,没好气的骂道:“你来做什么?”   赵云安却道:“三嫂,不管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都该由我承担。”   “小屁孩装什么大人。”   沈盼晴骂了一句,又想到丈夫离开前说的话,到底没逼着他回去。   到了门口,庄头带着护卫们守着,一个个都手持长棍,看着倒是还有几分架势。   沈盼晴一看就皱眉:“是京城方向。”   “会不会是派去打听的人回来了?”赵云安问道。   沈盼晴摇头:“不是,马蹄声不对。”   “少爷,有两匹马。”常顺忽然道。   一听这话,沈盼晴都愣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眼那不起眼的小厮:“你竟能听出来?”   常顺嘿嘿一笑。   这小厮了不得,留在赵家当个书僮也太过浪费了,沈盼晴忍不住这么想。   赵云安倒是松了口气:“不管是谁,只有两匹马倒是不怕。”   沈盼晴整个人也放松了一些。   很快,两匹马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赵云安抬头看去,脸色却是微微一沉:“是白家兄妹。”   “白家人?!”   沈盼晴刚松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眼底的戒备更甚。   那两匹马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正是白慕晨:“故人来访,请七少爷出来一聚。”   沈盼晴一把按住弟弟:“别去。”   昨晚京城生乱,今天白家人上门,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古怪,谁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指不定要掳走七弟做借口。   白慕晨见房门紧闭,心知他们必定认出了自己身份,又喊道:“在下并无恶意,还请七少爷出来一聚。”   他想了想,扔掉了佩刀,又往前了几步。   沈盼晴握紧手中佩剑:“莫非昨晚胜负已分,是三皇子赢了?”   “少爷,他身上有血。”常顺道。   沈盼晴定睛一看,果然在他衣裳上看见零星的血星,她眼神一沉:“要不然先把人拿下再说?”   赵云安却忽然道:“三嫂,让我出去看看。”   白家与他并无纠葛,只有船上那几日相处,赵云安那时候对白家戒备,可现在想起来,白家兄妹的态度奇怪,却并无恶意。   甚至,他在白慕晨的身上,看到了如父如兄那般的眼神。   “不行。”沈盼晴一口回绝,“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二婶还不得哭死,你三哥也饶不了我。”   “三嫂,你相信我的判断。”   “再者距离这么近,即使他突然发难,你也来得及救人。”   “再不济我带上常顺,这样你能放心了吧?”   好说歹说,沈盼晴都不放人,甚至还说:“你要说就说,想让他出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安儿,你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难道你想让二婶担心吗?”   一句话,成功止住了赵云安的跃跃欲试。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了,竟觉得应该去见一见白慕晨,可明明他们并无交集。   白慕晨见门内没有回应,暗处还藏着弓箭手,神色落寞,却也没有强求,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地上。   再回头,他骑上骏马,与妹妹一道儿离开。   白向晚嘲讽道:“你不是说舍得,还来看他做什么?”   白慕晨沉着脸:“是我们汪家对不起赵兄。”   “当年汪家大厦将倾,旁人都在落井下石,只有他为了我前后奔走,这么多年来,我对他都心中有愧。”   白向晚抿了抿嘴角,看着天边说了句:“谁让他那么倒霉,竟是半路死了,若还活着,咱们还能报恩。”   “人啊,到底是不能跟命争!”   “幸好,你我也算为他报仇了。”   白慕晨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此去一别,怕是今生都无缘再见。”   “行了,别悲春伤秋,这不适合你。”   白向晚拿起马鞭,一鞭子抽在他那匹骏马上,帮他做了决定。   很快,马蹄声慢慢消失了。   沈盼晴奇怪道:“真的走了?”   常顺侧耳倾听,许久点头道:“已经听不见马蹄声了。”   沈盼晴松懈下来,随即皱着眉头:“他们俩到底来做什么了?京城又是什么情况?”   趁着这时候,马贵溜出去将东西捡了回来:“少爷,是一本书。”   “什么书?”   沈盼晴凑过去一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他从哪儿来的,为何给你?”   赵云安迅速的将书藏在了怀中,看了眼周围。   沈盼晴立刻反应过来,皱眉道:“大老远的给你送一本三字经,到底什么意思。”   “谁知道。”   那放在他胸口的书本,就像是熨斗一样,烫得他的心口发疼。   叔嫂两个对视一眼,都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回头再说,两人的眼底很有默契,将这件事直接揭了过去。   赵云安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时辰城门都还未打开,那么白家兄妹到底是怎么离开京城的。   两人已经走远,谜题却留下了。   一直等到天色濛濛亮,赵云安与沈盼晴才终于等到了报信的人。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两人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但等那人下马禀告,赵云安心底还是升起几分荒谬感。   “大皇子逼宫造反,失败后伏诛,三皇子被当场射杀,禄亲王与太后牵连其中,已经自裁谢罪。”   沈盼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皇子逼宫不出所料,可禄亲王跟太后自裁谢罪,这怎么可能?   而在这一场大乱之中,沈家与赵家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没听错吗?”   “三爷让小的传话,小的一字不漏。”   “三爷还说,京城里乱的很,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让夫人们多住几日再回去也不迟。”   沈盼晴皱了皱眉,又问:“伯府如何,老夫人与大哥二哥怎么样?”   “伯府只坏了少许几处,修缮一下就好。”   “老夫人受了惊,不过性命无碍,只需休养。”   “大爷还在宫中,二爷在老太太身边侍疾。”   那就是都没大事,沈盼晴松了口气。   两人将这个消息带到内堂,等得忧心忡忡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刘氏整个人放松下来,又道:“老夫人受惊病了,我等不孝没能在身边,合该立刻赶回去才是。”   这次赵云安与沈盼晴都没阻拦。   庄头很快将马车准备妥当,一行人往京城里去,这一日,进城的搜检越发严格,据说是还有乱党在窜逃。   赵家的马车顺利过关,无人敢为难,可冷清的街道,烧毁的建筑,以及那地上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就连平日里最为话多的赵月瑶,此刻也冷冷清清,不再开口。   终于回到永昌伯府,破损的大门,彰显著昨晚的危险。 第64章 内情   “祖母。”   赵云安一直牵挂着老太太,等进了如意园,便再也忍不住扑到了赵老太太怀中。   赵老夫人一把搂住孙儿,瞧他满眼都是担忧,心底暖洋洋的:“安儿回来了,瞧着瘦了些。”   赵云安靠在她怀中:“我想祖母了,若有下次,祖母还是跟我们一起去泡温泉吧。”   金氏在旁笑道:“母亲,您不在,我们也没主心骨,那是吃不好睡不香的。”   赵老夫人只说:“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哪能时时刻刻要我这老太婆跟着,年轻人,都该历练历练胆量才对。”   她看向几个孙媳妇,满意的笑道:“你们都是好的,别怕,都过去了。”   临了,又搂住赵瑾和赵妤看了看,见两孩子眼睛都亮晶晶的,显然没受到惊吓,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把孩子留在这儿陪陪我,你们自去收拾屋子吧。”她打断了刘氏欲言又止的话。   刘氏这才带着媳妇女儿离开。   人一走,赵云安便问道:“祖母昨晚受了惊吓,要不还是躺着休息吧。”   赵老夫人摇头道:“那点小乱子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熬了一夜,身体有些乏了。”   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年幼的时候,别人直接闯进了王府,将她押送到宫内,那时候她吓得惶惶不安,现在却不会了。   “那才更应该好好休息。”赵云安催促道。   赵瑾年纪大一些,也学着说:“太奶奶要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赵妤还小,说话可有些磕磕碰碰。   赵老夫人笑了起来,一个个摸了摸脑袋:“都是乖孩子,有你们在,太奶奶不怕也不累。”   临了又喊人送上茶水点心,哄着赵瑾和赵妤去吃。   赵云安扶着老太太在塌上躺下,又让丫鬟取了一条毯子,盖在了赵老夫人的膝盖上。   赵老夫人看着他忙前忙后,忽然想起当年二郎年幼的时候,也是这般乖巧听话的。   一样的生父早逝,一样的早慧懂事,赵老夫人总能在赵云安的身上,看到小儿子的影子。   “安儿,别忙来,过来坐下。”   赵云安便乖顺的坐在了小凳上,顺手拿过一个橘子剥开递给老夫人。   赵老夫人尝了一口,那橘子是炉火上烤过的,吃着并不冷,甜滋滋的味道渗透到心底。   “安儿,你父亲的事,如今终于了结了。”   赵云安手下一用力,捏破了鲜嫩多汁的橘子,橘汁流淌满了一手。   赵老夫人拉过他的手,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   “我家安儿是个聪明早慧的孩子,你大伯临走之前与祖母说过,安儿怕是猜测出一二。”   “祖母知道安儿是好孩子,但是父辈的事情,安儿不必再放在心上。”   “当年的仇怨,如今都已经了结。”   “祖母不要安儿过得那么辛苦,只想你这辈子高高兴兴,平平安安,此生足矣。”   赵云安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话,他惊讶的看着赵老夫人。   后者却依旧低着头,细心的帮他擦拭着手掌上的橘子汁。   “祖母,父亲他到底为何而死?”   赵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阴差阳错,年少轻狂,枉送了一条性命。”   “这些年祖母也着相了,自己没本事,反倒是怨怪起你大伯来,也不知道伤了他多少次心,如今想来也很是后悔。”   赵云安脑中蛛丝网再一次清晰起来:“祖母,大皇子逼宫谋反第二日,白家的人曾上门拜访。”   不出所料,赵老夫人冷冷一笑:“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白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休无止,才是朝廷。”   不是白家?   赵云安心底猛跳,怪不得,白家兄妹入京之后,并不急着为白家翻案,洗涮清白。   当时外人猜测,因为三皇子册封在即,柔嫔不想横生事端,所以才压住了这事儿,现在想来,那对白家兄妹处处透露着诡异。   “他们到底是谁?”赵云安忍不住问道。   赵老夫人淡淡扔出一个炸弹:“安儿,你可知禄亲王为何会败?”   明面上,官方解释那一日,是大皇子逼供造反,禄亲王与寿国公府助纣为虐,太后在宫中里应外合,以至于二皇子与四皇子都受了伤,三皇子更是被当场格杀。   但赵云安隐约觉得不对劲。   禄亲王为了大皇子若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等到今日?   “枕边人恨他入骨,亲生女儿倒戈相向,还有那对白家兄妹。”   “自以为机关算尽,却早已众叛亲离。”   “皇帝留他到今日,可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要一次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原以为汪家一蹶不振,如今看来,她倒不愧是汪家的女儿——”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里,却带着无数的萧杀。   在赵云安的记忆中,也许是第一次进宫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总觉得皇帝是个被太后禄亲王愚弄的可怜人。   可如今看来,皇帝哪里是被愚弄,只是隐忍不发,等待着一击即中的机会。   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皇子!   赵老夫人见他瞪大了眼睛,怕他吓着,抚摸着孩子的后背继续道:“安儿,圣人对你宠爱有加,可你要记住,那是皇帝。”   “皇帝,便是这世间最为薄情之人。”   赵云安乖乖点头:“祖母,我记住了。”   赵老夫人笑了一声,又说:“此事了结,朝堂倒是也能安稳几日。”   赵云安心底还有许多疑惑,昨晚到底是谁在逼宫,禄亲王和太后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还有给他带来心理阴影的珠玉郡主。   最重要的是,永昌伯府,大伯,大哥,在里头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明明有一肚子的问题,但赵云安想了想,还是全部咽了下去。   因为从赵老夫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可怕信息,那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赵云安又剥开一个橘子,自己一半,赵老夫人一半:“祖母,我都知道。”   赵老夫人笑了起来,将半个橘子都吃了,目光落到那边不知愁滋味的俩孩子身上,眼底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七叔,我也想吃橘子。”赵瑾哒哒哒跑过来。   赵云安自然满足他,立刻剥了一个,放到小孩儿的手心上。   赵瑾笑眯了眼睛,尝了一瓤就点头:“真甜。”   赵妤一看也跟着喊:“我也想吃,我也想吃。”   “给你。”赵瑾递给她一半。   还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教育:“橘子不能吃太多,不然会上火的,咱们一人一半刚刚好。”   暴风雨的中心,宫中的鲜血已经被冲刷干净,除了行走的宫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紧张,似乎又彻底恢复到了以前。   唯一不同的,便是大皇子三皇子身死,受惊之后的二皇子与四皇子,便越发的活跃起来。   二皇子更是信心满满,对身边人道:“老大死了,老三也死了,如今无长无嫡,父皇还能选谁?”   要知道母妃一向受宠,他自小也是父皇最为宠爱的皇子。   以前是皇后作祟,因为嫉恨母妃得宠才偏选了三皇子充作嫡子,如今三皇子自己倒霉死了,那他就是胜算最大的。   身边的谋士却察觉不对,低声劝道:“殿下,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更好。”   二皇子皱了皱眉:“可这大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将来肯定后悔莫及。”   谋士却指了指一个方向:“禄亲王和太后死了,可那位王妃却住在宫中。”   “圣上对她多有宽容,属实诡异。”   禄亲王帮大皇子谋反,连太后都被绞杀,可偏偏禄亲王妃和珠玉郡主活得好好的。   昨晚参与宫变的兵士九死一生,活着的那个如今也被灭口,除了圣上的亲兵之外,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说大皇子逼宫谋反,拚死一搏,他相信,可禄亲王会豁出去帮他?   二皇子沸腾的热血也冷静下来:“确实很不对劲。”   “最重要的是,帝后对那日之事讳莫如深,却对禄亲王妃与珠玉郡主恩宠有加,这实在是古怪的很,不得不防。”   “殿下,不如先让宸妃娘娘去探一探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再做打算?”   二皇子一听,点头道:“好。”   宸妃得了二皇子的催促,立刻便上下打听起来。   她好歹是盛宠不衰二十年的宠妃,虽不如皇后掌控中宫,但也有自己的路子。   可是这一次,宸妃上蹿下跳,花费了不少力气,打听到的消息却极为有限。   甚至于好不容易见到了皇帝,宸妃巧笑嫣然,温柔体贴,等皇帝心情好了才问起:“陛下,可怜柔嫔妹妹惨遭横祸,皇后娘娘今日繁忙,竟连她的身后事都忘了操持,不如……”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变了脸色。   “宸妃,管好你自己,别做多余的事情。”   皇帝阴沉着脸,竟是直接起身离开了。   宸妃一路追上去,却也只得到一个冷漠薄情的背影。   惨白着脸色,宸妃拧眉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即使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不会这般对我。”   当着所有人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宸妃哪里知道,柔嫔被绞杀之前疯狂喊道:“狗皇帝,你以为自己赢了,哈哈哈,这皇宫之内多的是绿帽子,四位皇子全是别人的血脉。”   “任由你机关算尽,屠杀亲弟,到头来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即使柔嫔立刻被绞杀,这些话语却也砸在了皇帝的心头。   理智上,皇帝相信除了三皇子,其余三个皇子都是自己的血脉。   可是情感上,他却控制不住的猜疑,以至于宸妃提起柔嫔,直接戳中了他的软肋。   得到宸妃的信息,二皇子也是眉头直皱:“父皇为何大怒?”   宸妃委屈道:“本宫哪儿知道,一提到柔嫔,陛下脸色难看的很。”   “不应该啊。”   二皇子心底觉得奇怪,三皇子与柔嫔死在逼宫那日,按理来说,父皇应该对他们充满愧疚,大肆恩宠才是。   可是现在,三皇子与柔嫔的丧事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他原以为是皇后趁着皇帝分身乏术,故意作践,宸妃甚至打算为皇后上眼药,谁知……   “逼宫那日后,父皇从未召见过我与四皇子。”   宸妃脸色一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皇子眼神变幻:“母妃,还得劳烦你往长春宫走一趟。”   禄亲王妃与珠玉郡主如今正住在长春宫中休养,皇后那边是不可能探出消息来的,这对母女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宸妃心底着急,也顾不得与这对母女不合拍,特意命人准备了人参鹿茸,亲自捧着去了长春宫。   谁知还未进门,她便瞧见了昭妃的轿子,脸色又是一沉。   “这个贱人。”   宸妃暗骂一句,昭妃比她笑了许多岁,两人争抢皇帝的宠爱,这些年来针尖对麦芒。   进了门,宸妃掩住心底的厌恶,露出真切的笑容来:“汪家妹妹,听说你有病了,这些日子可有好一些?”   禄亲王妃靠坐在床头,脸色惨白,气息孱弱,瞧着确实是大病的架势。   不过她一直以来都是这幅模样,每次瞧着都要死了,偏偏又活了下来,如今禄亲王都死了,她这个王妃却还活得好好的。   珠玉就坐在床前,脸色冷冰冰的,听见声响头也不回。   昭妃刚得了母女俩的冷脸,乐得瞧宸妃的笑话:“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宸妃姐姐竟是贵人踏贱地。”   “昭妃妹妹说的什么话,有汪家妹妹在,就算是陋室也蓬荜生辉。”宸妃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   昭妃冷哼一声,不知道想到什么,缓缓起身:“汪家妹妹既然身体不适,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珠玉,以后你也该懂事有些,照顾好你母亲。”   说完看也不看宸妃,迳直离开了。   宸妃脸色一沉,转脸又是笑容:“妹妹,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你多想想珠玉,若是连你也不在了,她可怎么办。”   禄亲王妃依旧是那副浅浅淡淡的模样:“多谢娘娘关心,臣妇没事,只是老毛病了。”   “老毛病也不该粗疏大意,回头请太医过来仔细瞧瞧才好。”   又让人将人参鹿茸这些珍贵药材送到床前:“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些妹妹收下,若有用得上的就最好。”   禄亲王妃扫了眼那人参,看着该有百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宸妃倒是下了血本。   禄亲王妃点了点头:“多谢娘娘。”   宸妃见她收下,眼底一喜,再一次旁敲侧击起来,想弄清楚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哪知道她一提,禄亲王妃便双眼通红,拉住她的手哭诉:“娘娘,天可怜见,这些年我一直病着,珠玉有被打发去了凉州,近些日子才回京。”   “王爷在外头要做什么,从来不与我商量,我一个妇道人家久居内宅,又能知道什么。”   “若是早知道他竟敢……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就算为了珠玉,我也是要大义灭亲的呀。”   “幸亏陛下圣明,知道内宅夫人无辜,格外开恩,我们这才能保全性命。”   “还请娘娘多为我们母女美言几句。”   宸妃尴尬的挣脱开手,应付了事的说:“好好好,我会为你求情的,不过你们是夫妻,禄亲王做了什么,难道你真的不知?”   禄亲王妃只呜呜呜的哭:“娘娘是知道的,自从寿国公府那贱人进了王府,挤兑的我在王府里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宸妃问了半天,愣是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反倒是被拉着哭诉。   她只能安慰道:“好啦好啦,陛下仁慈圣明,如今寿国公府伏诛,那贱人也已被处死,你们母女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她挣开禄亲王妃的手,连忙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便忙不迭的走了,心底暗骂一句,这禄亲王妃实在是无用,遇事只知道哭,哭有什么用。   宸妃心底猜测,禄亲王与太后一死,皇帝生怕别人说他狠辣,所以才留下这母女性命。   就像当年先帝将亲兄弟杀了个精光,却留下了明/慧郡主一模一样。   想起明/慧郡主,宸妃倒是想起来,此次逼宫谋反牵连甚广,永昌伯府倒是备受信任,如今很是有扶摇直上三千里的架势。   也许她该跟皇儿提一提,多多拉拢这炙手可热的永昌伯府。   宸妃前脚刚走,后脚禄亲王妃便收了眼泪。   她靠在床头,脸色冰冷:“总算走了。”   珠玉郡主拿出冷帕子,给她敷眼睛:“母妃何必委屈自己,左右都到了这份上,你我又有何惧。”   禄亲王妃拉下帕子:“你不懂。”   珠玉郡主一愣,低声道:“母妃是怕陛下食言吗?”   谁知禄亲王妃冷冷一笑:“不是怕他食言,而是他必定会食言。”   这话一说,珠玉郡主脸色也是一沉。   禄亲王妃拉住女儿的手,低声道:“不过没关系,汪家的仇都已经报了,他若是不放心,那我这条命便拿去吧。”   珠玉郡主低下头:“怪不得母妃从不提让表哥回来。”   “回来做什么呢,困在安宁伯府的方寸之间,不得安宁,一辈子都得缩着首尾过日子。”   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死去,死在她设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所有的怨恨也在刹那消失。   禄亲王妃曾以为自己会高兴,会大笑,会觉得畅快,可她此刻只觉得迷茫和怅然。   那曾是她倾心所爱的人,最后却磋磨了爱意,只留下仇恨和厌恶,他们纠缠了一辈子,如今总算是有了了结。   爱也罢,恨也罢,都该结束了。   禄亲王妃紧紧拉着女儿:“珠玉,我只不放心你。”   珠玉郡主一贯是嚣张跋扈,绝不肯流泪的性子,这会儿却扑在她怀中:“那你就留下来陪着我,我们去凉州,去云南,不管去哪里都好。”   禄亲王妃凄然一笑:“我这身体,是走不了了。”   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禄亲王一死,强撑着的那股子怨气散去,她这身体便如同破坏的旧家具,被虫蛀噬殆尽,再好的补品吃进去,也如同篓子一般留不住。   珠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禄亲王妃只静静的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够了,哭累了,才缓缓道:“你啊,以后再也不能任性了。”   “郡马虽有私心,可对你还有几分真心,丁家固然有诸多不是,却不是狠心绝情的人家,等我去后,你便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吧。”   珠玉郡主扭过脸:“我懒怠看他。”   “就算不为自己,你也该为傲儿想想,难道你想让她重蹈我们的命运吗?”   这话敲打在珠玉郡主的心上,她含着泪说:“所以我才想让嫁入赵家,赵家人厚道,家风严正,比那老太婆选的人强多了。”   “才说让你不要任性,偏还要痴心妄想。”禄亲王妃连连摇头。   “让你装疯卖傻,可不是让你真的发疯,珠玉,往后没了我,你要清醒一些。”   珠玉郡主红着眼睛:“母妃,那你留下陪我,只要有你在,我总会收敛的。”   禄亲王妃何尝放得下这唯一的女儿,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年因为意气之争,放任女儿被教成这幅模样。   等她发现后悔,却已经太迟了。   即使这些年珠玉悔改了许多,可本性早已定下。   一想到这里,禄亲王妃便是说不出的不舍:“皇帝答应过我,只要解决了那一支暗卫,便会保你一辈子的平安富贵。”   珠玉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娘,我不想要平安富贵,我只想要在娘身边。”   禄亲王妃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像小时候那般,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忽然发现女儿才到而立,发丝间却已经有了花白。   心疼难忍,懊悔不及,却又悔之晚矣。   “你听我的,离开京城,别再回来了。”   “母妃!”   “在这个地方永远都不会有安宁。”   珠玉郡主再一次扑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这一次,禄亲王妃却再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永昌伯府,因为上上下下无人受伤,房屋也已经修缮完毕,即使京城风雨飘摇,府内气氛倒是并不僵凝。   该读书的读书,该上朝的上朝,连带着赵月瑶的婚事,也有条不紊的操办起来。   赵云安再一次旁边了金氏盘账,年底的时候,庄子上,店铺里的掌柜都来送账本,金氏为了方便,便在院子里架了个屏风接见。   偶尔赵云安也被提留过来旁听。   用金氏的话说是:“安儿,管家这些事情你自己可以不管,但决不能不懂,不然将来会被下人糊弄了去。”   甚至还值得其中几个一脸老实的管家:“这几个小心思多,不过总账没出大错,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过了,便要赶紧换人,直接捆了送去衙门。”   赵云安旁听了一会儿,也觉得管家的事情错综复杂。   他还见到了马贵的父亲马庄头。   马庄头原本是在永昌伯府的庄子上管事,不过自从马贵到他身边,金氏便问刘氏要了人,直接放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庄子更大,油水也多,马庄头自然更加忠心耿耿。   他来的时候,除了账本还带了好几车瓜果,都是几年新收上来的,也是一番心意。   盘完了账,赵云安便让马贵送他出去。   金氏私底下对他说:“马庄头倒是个憨厚老实的,做事情虽死板了一些,但这样的人靠得住。”   最主要的是,马贵是儿子的书僮,金氏不指望马庄头多能干,靠得住才最重要。   赵云安也笑着说:“之前儿子提过一句爱吃扁豆,他倒是送了一车过来。”   金氏也笑:“所以才说是个实诚的。”   好不容易算完了账本,金氏点头道:“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很是不错。”   除了朝廷里那点事情,金氏觉得这日子再没有其他不顺的。   就在这时候,马贵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夫人,少爷,小的方才瞧见四姑娘回门了。”   “是哭着回来的。” 第65章 姻亲   “哭着回来的?”金氏一听,惊讶起来。   赵月珊嫁到刘家才三个月,上次三朝回门的时候,跟四姑爷可是恩恩爱爱,瞧着远比孙素心与表姑爷亲近。   她嫁过去之后,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很是得意。   赵云安心思一转,倒是很快想到为什么。   “娘,怕还是大皇子逼宫一事。”   金氏常年久居后宅,对朝廷政事的敏感度不高,这会儿拧眉问道:“难不成刘家也牵扯其中?”   赵云安遣退丫鬟,才道:“事发之前,圣上在查吃空饷一案,当时怀疑的对象是沈家。”   “沈家,这怎么可能?”要知道沈家口碑很好,在军中很受爱戴。   赵云安点头道:“若真的是沈家,圣上怎么会放心让大哥三哥插手。”   “只是查下去线索指向沈家,以至于沈家被斥责,留守城郊……真正牵扯其中的是刘家。”   这是一个连环套,皇帝看似要查吃空饷一案,实则是设下一个套子,让有心之人往里头钻。   果然事发之后,背后之人便急了,屡屡动了手脚,将罪名往沈家身上带。   如此,皇帝便顺理成章的斥责沈家,一度还迁怒与刚刚成为姻亲的永昌伯府,不准赵云衢赵云平兄弟再插手。   一番举措,落到有心之人的眼中,便是皇帝对沈家和赵家起了疑心。   这般大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错过,这才有了大皇子逼宫造反,禄亲王黄雀在后的局面。   金氏不知道这么多,也被这话吓得心头直跳:“什么,刘家居然这么大胆,这,这可是要杀头掉脑袋的。”   又愤愤道:“当初是她自己想尽法子要嫁过去,如今婆家出了事情却又哭着回来。”   说完又开始担心:“刘家与伯府也是亲家,圣上不会迁怒吧?”   其实他心底怀疑,自家大哥或许早就知情,只是那时候情势所逼,所以只能顺势而为。   赵云安猜测道:“皇上不会大动干戈。”   与赵云安猜测的一样,赵云衢此刻拧着眉头,等庶妹哭完了,淡淡解释道:“陛下感念刘大将军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已经网开一面。”   赵月珊听完,却哭得更厉害了:“可这罢官革爵,跟断了刘家的生路有什么不同。”   “大哥,如今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话音未落,刘氏却冷喝道:“四姑娘,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当初这门亲事我是不同意的,是你跟红姨娘上蹿下跳非得要嫁,害得老夫人那么大年纪,还得出面为你走动。”   “既然已经嫁过去,从今往后你就是刘家的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断没有一点小事就回家哭诉的。”   “你若还点孝心,要点脸面,今日就不该回来。”   赵月珊噗通一声跪下:“母亲,大哥,若是我自己,吃苦就吃苦罢了,可我已经怀了身孕,难道你们忍心看孩子生下来,便要遭受这些吗?”   她知道刘氏铁石心肠,扑过去抱住赵云衢的腿:“大哥,你就当疼一疼还未出生的外甥,只要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不求刘家能脱罪,好歹给姑爷留一个体面。”   赵云衢皱了眉头。   他心底对这位庶出的妹妹,还有两份愧疚在的,毕竟那时候刘家事发,他没死咬着不让妹妹出嫁。   但要是那么做,刘家便会察觉不对,陛下怪罪下来,他也承担不起。   卢氏原本一直没说话,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起身一把将她扶起来:“四妹妹,您这一回门就哭求跪拜的,知道的,是你上门求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威胁恐吓呢。”   刘氏满意的看了眼儿媳妇,也跟着说:“这样大的事情,即使你父亲在,也是绝不敢冒然请求的,更别提如今只你大哥。”   “母亲,大哥,你们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赵云衢劝道:“虽被革爵罢官,但圣上并未追究,刘家有人有钱还有宅子,在家思过几年,只要子孙出息依旧还能起来的。”   “外甥将来要读书或出仕,我这个当舅舅的也会出一份力。”   这话也不假,官场无情,朝堂变幻,多少人被罢官之后,只要家族还在便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皇帝对刘家还算留有一丝情分,虽然将刘家在朝的人全罢官了,但并未禁止刘家后代入仕,不算赶尽杀绝。   赵月珊哪里听得进这话,心底只觉得赵云衢在推脱。   卢氏也跟着劝道:“妹妹,你听我的话,回去好好养胎,等这孩子生下来好生教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若是银钱短了手,我这边也还有一些。”   赵月珊不领这份好心,反倒是怨恨道:“大嫂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棍子没打到你身上,你自然是轻轻松松。”   “我也是赵家的女儿,如今你们想用几块银子将我打发了,没那么容易。”   卢氏脸色一冷,心底暗骂这四妹妹不知好歹。   当初她若是不做手脚,没闹出那难看的事情来,指不定如今还待字闺中。   可她偏做了,既然做了便要认命,哪有出了事又来求情,什么好处都想占一头。   赵云衢也皱了眉头,冷声道:“四妹妹回家只为埋怨,那就去红姨娘院子好好哭,我事务繁忙,没工夫听这妇人诉苦。”   索性起身离开,完全没给她面子。   刘氏眼底闪过一丝冷笑,也道:“过年的东西还未收拾好,卢氏,你陪我去看看。”   说完,婆媳俩也径直离开了,徒留赵月珊一个人。   赵月珊这才慌张起来,她想去找赵老夫人,却发现自己连院子都进不去。   吃了几次闭门羹,赵月珊才恍然这里是永昌伯府,做主的一直是嫡母刘氏,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四姑娘。   是嫁入刘家太顺利,在刘家过得太自在,以至于赵月珊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云衢打发了庶妹,心底却也没那么轻松。   他走着走着,便到了赵云安的院子,瞧见他很是逍遥自在,正坐在院子的大樟树下喝茶撸猫。   树荫落在赵云安身上,影影绰绰,那只大肥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那悠哉的劲儿,看得赵云衢都有些嫉妒。   他快步走进去,一把拿走了弟弟的茶杯,一口闷了。   赵云安跟大老爷似的躺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自家抢茶喝的大哥。   “再来一杯。”赵云衢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来。   赵云安一手抱着大金猫,这家伙如今体重见涨,一只手抱着都费力气;另一只手提着茶壶,给大哥倒了满满一杯。   赵云衢一饮而尽,金银花茶,很适合他现在喝。   喝完了,赵云衢又说:“给我抱抱。”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大金猫:“小金,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   大金猫预感不妙,蹭了一下爪子就想要逃,结果还是慢了一步,被赵云衢一把揪住后脖子,塞进怀中就是一阵揉搓。   平日里很是嚣张,出了赵云安之外对旁人都爱答不理的大金猫,这会儿缩着爪子,一副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   它倒是知道赵云衢不好惹。   大约是上次出去浪荡,回来时候惹了跳蚤,结果害得赵云安也染上,最后还是从太医院拿来驱虫药才了结,弄得永昌伯府心惊肉跳,赵云衢也连着几日都觉得浑身发痒。   赵云安舍不得怪猫,赵云衢却忍不住,直接逮住这猫剃光了,狠狠教训了一顿。   至此,大金猫终于遇到了此生克星。   赵云衢揉了个痛快,才出了一口气:“还是七弟会享受。”   他刚一松手,大金猫呲溜一下跑了,跳到了屋顶朝着   赵云衢也不在意,挑着眉毛笑:“这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赵云安见他表情松快了许多,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大哥,是在为四姐姐的事情发愁吗?”   赵云衢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   连喝了几杯茶,赵云衢才停下来:“七弟,这次大哥有些怕。”   赵云安一愣,在他心目中,自家大哥一直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成熟稳重模样,还从未见他露过一丝胆怯。   看见弟弟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副目瞪口呆的架势,赵云衢倒是被逗笑了。   伸手狠狠揉搓了一番弟弟的小脑袋,赵云衢放声大笑起来。   赵云安护着自己的发髻,幽怨道:“大哥,你刚摸过小金,猫毛都弄我头上了。”   “你俩都一起睡了,还差这个。”   赵云衢难得有些孩子气。   说笑了两句,赵云衢才说道:“事发之前,我也没料到陛下竟会如此狠心。”   赵云安拼拼凑凑出个真相来,听了这话又说:“这不是将计就计,而是深谋远虑。”   “正是如此,才更可怕。”   赵云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天家无父子,战场无兄弟,一直到今日,我才懂父亲这句话。”   皇帝的狠辣无情,赵云衢比旁人都看得明白。   这一次他们也是赢家,一切都好,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赵云衢却总是忍不住在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输了呢?   走钢丝的感觉,实在不好。   赵云安见他神色晦暗,忽然起身搂住他,笑着说:“大哥,我不在乎陛下怎么样,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喜乐,贫富相随,那就什么都不怕。”   赵云衢一笑:“真是个孩子。”   赵云安笑着说:“不小了,过了年我就十三,再等来年考中了举人进士,到时候我就能为哥哥和大伯分忧。”   他受够了看着大哥三哥冒险,自己却只能被当成孩子,跟女眷关在一起的处境。   “不是说要再等一届吗?”   “大哥,我想好了,明年就跟二哥一块儿去参加乡试。”赵云安道,“其实十三岁也不小了,先生不在,我在家也是浪费时间。”   赵云衢心知是自己影响到弟弟,有些后悔方才的低落:“安儿,你还小,无需着急。”   “有父亲和大哥在,你还有时间慢慢长大。”   赵云安夸张的笑道:“我长得还不够慢啊,大哥十三岁的时候,都已经跟着大伯处理事情了。哪像我,每天吃吃喝喝都没烦恼。”   赵云衢还是摇头:“若是父亲知道,肯定也不同意。”   赵云安却说:“大哥,正好这次事后,宫中剩下的两位皇子也都吓破胆了,不敢伸手,不趁着这时候考,再等几年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就这么决定了。”   赵云衢连连摇头:“你啊……老二怕是要不高兴了。”   “左右二哥都是要不高兴的。”   大皇子逼宫造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牵连无数,朝廷再一次被洗刷。   在此期间,刑场的血迹都没干涸过,倒是三皇子与柔嫔的后世办得冷冷清清,甚至皇帝以早夭的借口,不准三皇子进皇陵。   圣旨一下,朝中不乏有聪明人猜出一二蛛丝马迹,却又纷纷闭口不言。   从此之后,三皇子与柔嫔,反倒是成了比大皇子更不可能言说的存在。   至于被绞杀的太后,被刺杀的禄亲王,更是无人再提。   临近年底,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放鞭炮,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冲淡了年前那一场惊变。   再大的事情,似乎就这样一下子被盖了过去。   永昌伯府门口也早早的挂上了红灯笼,赵云安停了课,便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着亲娘。   以至于金氏都嫌弃,跟刘氏说:“走哪儿跟哪儿,烦得很。”   刘氏不信这话,取笑道:“平日里一时半刻见不着,你就要找,如今孩子乐意陪着你,嘴皮子反倒是要嫌弃。”   金氏也跟着笑:“我哪儿不知道他,就是想蹭一口吃的。”   卢氏捂嘴偷笑:“安儿爱吃还不好,吃多了才能长个儿,来,这奶酥不错,安儿多吃一些。”   赵云安无奈,感情现在大伙儿都知道他爱喝奶,连点心都只让他吃奶味的。   破罐子破摔的尝了一口,赵云安眼睛一亮:“还不错。”   一屋子女眷都笑了。   赵云安实在是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赵老夫人也忍不住感叹:“一眨眼的功夫,咱家七少爷都长大了,今年眼看着长高不少。”   提到这一点,赵云安很是得意。   坚持不懈的喝奶加运动,这精力果然没白费,下半年他的个头也在长,虽然还比不上常顺那么夸张,但确实长得快。   金氏笑着说:“可不是,一个月长高了一截,衣服都得重新做。”   “咱家又不缺这个,多给安儿做几身换着穿。”刘氏笑道。   提起这个,金氏就逮着三个侄媳妇就夸:“还得多谢谢三位侄媳妇,我才提了一句,她们便都准备上了,我啊,心底最是羡慕大嫂得了三个可心的儿媳妇。”   刘氏听了也高兴,笑着打趣道:“不着急,也有你享福的时候呢。”   赵云安才不听他们打趣,他搂着瑾儿,喂他吃奶酥,又说:“瑾儿,你看七叔长身体了,就是要多喝奶才长得高,你偏不听,所以到现在还是矮豆丁。”   赵瑾咬着奶酥,认真的思考起来。   卢氏在旁笑:“别听你七叔的,他是倒了该长个子的时候,你还小呢。”   “那我要是多喝点羊奶,能快点长大吗?”赵瑾问道。   赵云安立刻点头:“那肯定能快一些。”   赵瑾认真的点了点头:“以后我跟七叔一起喝。”   拐带了自家大侄子,赵云安很是满意,从今往后他就不再是伯府唯一喝奶的人。   临了又问赵妤:“小妤儿要不要喝?”   结果赵妤来了一句:“我有奶娘。”   “七叔要喝的话,我可以把奶娘借给你。”   赵妤很喜欢会带着她玩,给她好吃的好玩的七叔,追着问:“七叔,你要吗?妤儿有两个奶娘,可以借给你一个。”   没得把赵云安闹了个大红脸。   屋内又是笑成了一片。   金氏伸手戳他的脑门:“活该,让你故意逗孩子玩。”   赵云安哈哈一笑,忽然一把抱住了赵妤在院子里撒欢,一会儿功夫,院子里都是小妤儿铜铃一般的笑声。   赵瑾看着眼馋,在旁跳着脚喊:“七叔,我也要,我也要。”   赵云安一视同仁,把他也扛着一起飞。   赵老夫人面露慈爱,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安儿一来,这院子都热闹了。”   因为永昌伯赵骏外任无法回京,赵老夫人心底总有几分提不起劲儿来,此刻倒是不想了。   “他啊,就是一长不大的孩子,这么大了还跟瑾儿妤儿瞎胡闹。”金氏笑道。   刘氏却夸:“多好的孩子,前些日子参加赏梅宴,我可听说不少夫人都发愁,不是家里头孩子不上进,就是到处瞎玩不知道分寸,头疼的很。”   “咱家安儿多好,小小年纪就是秀才,来年指不定就能考中举人,更难得是个孝顺懂事的,这样的好孩子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小刘氏捏了捏帕子,心底有些不那么高兴,但见小妤儿笑得脸颊红扑扑的,她又把那点不高兴咽了下去。   赵老夫人跟着点头:“可不是,你瞧着吧,等过了年,上门拜访的都要打听咱家安儿了。”   金氏心底一动,忍不住也有些期待起来。   刘氏更是拍着她的手说:“回头咱们仔细瞧瞧,保准给安儿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   金氏反握住大嫂的手,又说:“他还小呢,不着急,倒是三郎媳妇有了身孕,我还没恭喜过大嫂呢。”   沈盼晴正在看孩子们闹腾,听见这话也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刘氏脸上也是喜色:“前些日子闹腾,幸亏她身子结实,不然出点什么事情,我可得后悔死。”   算算时间,沈盼晴成亲没几日就有了身孕。   偏她自己没注意,后头又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泡温泉,又是宫变的,得亏这孩子结实才没落下。   刘氏每每想起来都后怕的很。   金氏忙不迭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   沈盼晴脸颊红扑扑的,倒是也大方的说了句:“等这孩子出来,也让他七叔带着一块儿闹腾。”   刘氏笑了笑,又看了眼剩下两个媳妇,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光瑾儿妤儿两个太单薄一些,你们也抓抓紧,不拘几个,伯府都养得起。”   卢氏脸色都没变一下,笑盈盈的应下。   站在她身后的姨娘微微抬眸,却很快又低眉顺眼,一副乖顺的样子。   小刘氏脸色却有些不自在,她就一个女儿,心底也着急,可惜这事儿也不是她着急就可以的。   幸亏赵云升并不是刘氏亲生的,刘氏也懒得给庶子安排妾室通房,红姨娘自身也是妾,并且早已失宠,伯爷不在她没说话的份,所以那院子里都是小刘氏说了算。   眼看老三媳妇也怀孕了,小刘氏压力更大,再加上红姨娘时不时的敲打,让她烦不胜烦,甚至连带女儿蹭荷包的次数都少了。   金氏在旁听着,心底也觉得孩子越多越好,若是将来儿子一生十个,那就更好了。   想着一堆孙子孙女围着自己叫祖母的场景,金氏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醒了。   赵云安还不知道亲娘给他安排了一个足球队,他玩得满头大汗。   正当这时候,赵云衢带着赵云平走进来,后者瞧见他们就笑:“呦,哪儿来耍猴的。”   赵云安看见他,猛地翻了个白眼,一左一右抱着孩子走过去:“大哥,接着。”   竟是直接将赵瑾塞进赵云衢的怀抱,赵云平也没能拉下,赵妤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赵云衢好歹是抱过孩子的,这会儿很是自在。   回京之后,赵瑾难得跟父亲亲近,搂着他的脖子不说,父子俩说着悄悄话。   赵云平却叫苦不迭,小丫头娇娇软软的,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奶味,他真怕自己一用力,孩子就给折断了。   “赵云安,赶紧把她抱走。”   那如临大敌的架势,看得人直发笑。   赵云安怎么可能听他的:“三哥,你马上也要当爹了,就当提前练练。”   赵云平想把孩子还给他,结果一动,赵云安就直接跑进屋。   一边跑还一边喊:“三哥,你悠着点,要是把妤儿摔了我二哥可饶不了你。”   赵云平能怎么办,只能抱着孩子进屋,差点没同手同脚。   结果进了屋,赵老夫人搂着心肝宝贝,还很是赞同:“安儿做得对,就该让你三哥好好学学,没得孩子落了地,他连抱都不会抱。”   他瞧见媳妇,立刻露出求救的神情,但一想到媳妇有了孩子,到底没敢把孩子递给她。   赵云平好不容易将孩子递给亲娘,为自己辩解道:“君子抱孙不抱子。”   结果赵云安笑话道:“三哥,你礼记没读熟,抱孙不抱子的意思是,祭祀时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1”   赵云平恼羞成怒,一把勒住弟弟使劲扒拉他头发:“知道咱家秀才老爷才高八斗,瞧不上你粗人哥哥,今日让你瞧瞧什么叫兄友弟恭。”   “啊,大哥快救我。”赵云安连忙求饶。   “晚了,别说大哥,大伯来了也救不了你。”   “快说,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掉书袋子。”   赵老夫人瞧他们闹成一团,无奈摇头:“都要当爹的人了,还像是个孩子。”   闹够了,闹累了,赵云安靠在赵远平身上,一脸身无可恋。   赵云平倒是笑个不停,还特意剥了橘子递给他吃。   赵老夫人夸了一句:“现在才像是个哥哥的样子。”   赵云衢将瑾儿递给妻子,才开口道:“祖母,陛下有旨,您要参加除夕宴。”   赵老夫人一愣:“我都好些年不去了,陛下怎么忽然想起?”   “左右是怕冷清了一些。”赵云衢道。   可不是冷清吗,大魏皇室每一次储君更迭都是杀得腥风血雨,对自家人尤其狠辣,如今宗室竟也挑不出几个人来。   赵老夫人一听也懂了,脸色淡淡:“罢了,去就去吧。”   “安儿也得一道儿去。”   这话倒是让赵老夫人微微皱眉:“这……”   赵云安一听,倒是直起身道:“去就去呗,我还没吃过宫里头的除夕宴呢。”   品级不够的官员还参加不了。   他不想去,有的是人想去,就如小刘氏,此刻差点把帕子捏破了,凭什么都是一家子的兄弟,他们三都去,偏自家夫君没份儿。   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让夫君在屋里读书,过来也好歹能说几句。   其实小刘氏想太多了,除夕这一日子,最后进宫的只有赵老夫人、刘氏、赵云安和赵云衢夫妇。   赵老夫人是宗室,刘氏是伯夫人,赵云衢夫妇虽不是世子,但也有品级在。   除了赵云安这个圣上钦点的意外,赵云平都因品级不够没有进宫。 第66章 宫宴   马车到了宫门口,远远的便要停下。   赵云衢伸手扶下卢氏,转身再要扶赵老夫人,却见赵云安已经把人搀扶下车。   赵老夫人难得身穿朝服,这一身厚重的很,光是头冠就得十几斤,赵云安索性让老祖母撑着自己的肩头,把自己当成拐杖。   “祖母还走得动,无需如此。”赵老夫人心底感动,笑着说道。   赵云安却坚持道:“孙儿乐意。”   赵云衢已经搀扶了刘氏下车,见状也笑:“祖母,你就成全安儿的一片孝心吧。”   “好好好。”赵老夫人紧紧拉着孙儿的手,“进了宫,安儿就牢牢的跟着祖母,放心,一切都有祖母在。”   赵云安心知赵老夫人的担忧,乖乖应下。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宫中的除夕宴,与上一次进宫的时候不同,此刻的宫廷挂满了灯笼,瞧着竟也带着几分喜气。   宫殿被装点的灯火辉煌,前些日子的逼宫造反,竟是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两边廊上都点这石栏灯,每一盏都显得精美异常,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高处。   赵云安抬头,远远的便瞧见搭建的天灯塔,很是气势恢宏,显得美轮美奂。   “那边还有十六挂万寿灯,周围悬挂的是一百二十八盏小天灯,是钦天监督造的,祈求圣上万寿无疆。”   赵老夫人搭着他的肩头,只看了一眼便垂眸解释。   她也曾在这宫墙之内住了许多年,度过了自己的少女时期,有朝一日脱离宫墙,心底只愿一辈子都不回来。   可惜事与愿违。   赵云安没能体会到赵老夫人的复杂心思,他心底咋舌,当今圣上还有勤俭的名声在外,可皇宫中的富丽奢华已经让人惊讶。   说是赴宴,却更像是朝拜。   文武百官都身穿朝服,连带着但凡有品级的夫人们也都如此,就像刘氏卢氏,今日也都是穿着朝服出门的。   这还是个体力活。   到了大殿之外,他们还得一个个排队等待。   赵云安扫了一眼,惊讶的发现人群之中,与他同龄的孩子少之又少,可见大皇子逼宫一事,还是带来了不少影响。   要不然的话,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爱带上孩子,指望让皇帝青眼。   等到了时辰,自有引礼官带领百官进入,分东西两边,南北而立。   赵云安亦步亦趋的跟着赵老夫人,心底忍不住想,这种时候若是有人迟到了,会有什么下场。   想完,他自己倒是先笑了,除非想死,不然谁敢在这时候胡来。   就在他出神那功夫,身穿冕服的皇帝已经在宦官的跪请下入了御座。   依旧是繁琐复杂的大礼,又有典仪官唱“进表”,赵云安仿佛回到了每年祭祀的时候,不,这比家中祭祀更加复杂。   他如同一个行礼的机器人,在跪和拜的唱声中不停摇摆。   赵云安站的位置还算靠前,但也不敢抬头,只依稀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除此之外就是别人的官靴。   等礼节结束,终于能入席吃宴的时候,赵云安心底忍不住微微吐一口气,皇帝心血来潮弄的这除夕宴,也不知道算奖励,还是算惩罚。   明明往年的时候,都是以宫中家宴为主,鲜少在除夕宴请文武百官的。   赵老夫人瞧了眼小孙子,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入宫后一直压着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一些。   “安儿,来尝尝。”   赵云安抬头一看,此刻宴上倒是热闹的很,世上从不缺拍皇帝马屁的官,任是歌舞升平,一派和乐融融的场景。   赵云安与赵老夫人一席,因为赵老夫人宗室郡主的身份,位置倒是很靠前,斜对面就是许久未见的珠玉郡主。   她气色不大好,瞧见他之后,还对着他微微一笑,倒是没瞧见禄亲王妃的身影。   因禄亲王已死,虽然皇帝对禄亲王妃母女恩宠有加,但珠玉郡主出现在这里,还是引来无数人试探的目光。   赵云安也只得笑一笑,目光从低着头的丁傲儿身上扫过,决定再也不抬头,专心致志吃东西。   桌上的席面分外的丰盛,从干果茶食,到烧炸菜色,马牛羊一样不少。   另外还摆着一壶酒,另配了油饼和糖水。   赵老夫人见他盯着酒壶,还以为他想喝,笑着说:“你还小,喝些糖水润润唇就好,若是真的想喝,等明儿个让人准备些水酒。”   赵云安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祖母,我没想喝酒,就是好奇这是什么酒。”   赵老夫人倒是为自己倒了一杯,尝了一口便道:“陈年的女儿红,还是烫过的。”   “祖母先吃口菜垫垫肚子。”赵云安笑着帮她夹菜一筷子。   赵老夫人笑了笑,又给孙子夹了一块牛肉:“安儿也多吃一些。”   御膳房那边花了心思,饭菜虽是早早做好的,都都用暖炉热着,这会儿还能吃一个温热,再等等怕是要冻住了。   赵老夫人尝了一口,便感念道:“是刘御厨的手艺,算算年纪,如今怕是他孙子做的。”   “祖母喜欢吗,那多吃点。”   赵老夫人并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偶尔尝到,便忍不住想起那些岁月。   不过孙儿孝顺,她心底自然是高兴的。   祖孙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倒是吃了个和乐。   对面的珠玉瞧了,心底也是一叹,她夹着一筷子羊肉放到女儿碗中。   丁傲儿一愣,抬头瞧她。   珠玉冷哼道:“吃你的,看我做什么。”   丁傲儿抿了抿嘴角,嘀咕了一句:“娘,我吃羊肉发痒。”   珠玉眉头一皱:“就你事儿多。”   却还是将羊肉自己吃了,又加了一筷子牛肉过去。   丁傲儿这才低头吃起来,吃完了,又小心翼翼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羊肉。   珠玉却说:“你自己吃,我没什么胃口。”   丁傲儿哦了一声,这一次头垂得更低了。   珠玉瞧她这样忍不住又有些心烦,想吼她几句,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硬生生压下了脾气。   除夕宴之上,皇帝御临宝座,王皇后在侧,宸妃昭妃依次在下,这宴桌的摆设极为讲究,二皇子与四皇子都被放到了宗室之首。   皇帝正在听四皇子讲吉祥话,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却不及眼底,只是频频点头。   “祈巽说的不错,有赏。”   四皇子笑盈盈道:“儿臣只希望父皇万寿无疆,百年安康,再无他求。”   皇帝点了点头,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   二皇子心底暗骂一声,这个弟弟就是生来讨债的,原以为没了老大老三,他就是最有机会的人,谁知道老四这般会扮痴弄巧。   最可恨的还是皇后,高高在座,根本不把他与母妃的示好看在眼中。   宸妃看着心底着急,忽然插嘴道:“陛下,难得今日除夕,臣妾瞧着明/慧姐姐进宫,正想与她说说话呢。”   赵老夫人出宫嫁人的时候,宸妃可还没入宫呢,两人哪来的交情。   前些年永昌伯府落寞,宸妃压根不把伯府放在眼中,这会儿叫得亲热。   皇帝心知肚明,却笑着说道:“明/慧堂姐确实是许多年未曾与朕吃过团圆饭了。”   话题落到了自己身上,赵老夫人避无可避,起身行礼:“怪臣妇身体不好,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皇帝却有些怀念的样子:“朕还记得年幼时候,朕与堂姐一起养在先皇膝下,那时候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似乎没有一点烦恼。”   赵老夫人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神色:“一眨眼的功夫,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赵云安坐在旁边,分明看到祖母眼底的不以为然。   想来也是,赵老夫人也是郡主,可她跟皇帝若是关系亲近,永昌伯府何至于蹉跎那么多年。   皇帝似乎变成了个喜欢忆往昔的老人,竟是拉着赵老夫人热聊了好一会儿。   皇后捧场,又有宸妃说笑,倒是显得皇庭宗室其乐融融。   忽然,皇帝目光落到了赵云安身上。   赵云安一凛,下意识的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像一只偷吃却被抓住的小松鼠。   这不能怪他,皇帝方才点名的时候,他正把一块饼子塞进嘴巴,总不好狼吞虎咽,又不能吐出来,只得一点一点磨。   这一幕落到皇帝眼中,倒成了几分有趣。   赵云安长得好,今日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没小时候的玉雪可爱,可也出色的很。   如今拔高了一些,倒是有些少年人的清隽在,瞧他吃的嘴角油油,两颊都鼓了起来,又分明带着几分孩子气。   赵老夫人怕皇帝动怒,描补了一句:“这孩子正在抽条,一刻不吃便觉得饿。”   对面的丁傲儿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   “多吃点好,多吃一些才能长大。”   皇帝笑了一声,又说:“朕年纪大了,有些眼花看不清,安儿,你到朕跟前来。”   赵云安差点没噎死。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笑着开口:“陛下,这不合规矩。”   “都是自家孩子,看一眼又有哪里不合规矩。”皇帝坚持道。   赵老夫人只得点了点头。   赵云安磨磨蹭蹭,到底是将嘴巴里的油饼咽了下气。   他可不敢真的上御座,只在台阶下静静站着行礼。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好一会儿才说:“果真是长大了,越大俊秀,朕都有些不敢认了。”   赵云安笑着说道:“陛下不认识安儿,可安儿记得陛下,见面一行礼,陛下肯定就想起来啦。”   皇帝一听,顿时笑道:“瞧瞧这小滑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惦记着朕。”   又问:“给你的玉佩怎么不带?”   赵云安便从衣襟里翻出来,平时他都带着耄耋佩,但此次出门之前,赵老夫人让他换上了玄玉配。   “安儿带着呢,怕丢了,就塞在了里头。”   皇帝看了果然满意,还说:“平日你也多进宫看看朕,长久不来,朕便要把你忘啦。”   赵云安只能傻笑。   王皇后笑道:“陛下,赵七公子平日里还得读书,可不能耽误了他上进。”   宸妃也不甘示弱:“听闻赵七公子早早的中了秀才,这才十二,岂不是大魏的甘罗。”   赵老夫人忙道:“可不敢这么夸他,这孩子皮实,夸几句他就当了真,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本宫说的也都是实话,十二岁的秀才,实在是让人稀罕。”   宸妃言笑晏晏的模样,很是动人:“陛下,臣妾瞧着实在是眼馋,前几日还跟皇儿说,若是能为他多添这么个弟弟该有多好。”   王皇后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皇帝神色一顿,看着宸妃的眼神微微发冷:“宸妃,几杯酒就吃醉了吗?”   宸妃连忙起身请罪:“是臣妾多吃了一杯酒,犯了糊涂,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瞥了她一眼,对着赵云安却又十分慈爱:“方才见你吃油饼也吃的开心,如今大了,可还喜欢吃栗子糕?”   赵云安很想回答不,很早之前就不爱吃了。   但想了想,他还是乖乖道:“还是爱吃,不过油饼也喜欢,但凡好吃的都爱吃。”   说完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这有何难。”皇帝转身吩咐。   “让御膳房多准备些果子,不拘煎炸蒸煮,做些可口的给安儿带上。”   “栗子糕也还要一些。”   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赵云安的脑袋:“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安儿这一口,这可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   “还不快谢过陛下。”赵老夫人忙道。   赵云安连忙行礼:“多谢陛下。”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大约是投喂的很有成就感。   “永昌伯府护驾有功,朕心甚慰,今永昌伯嫡长子赵云衢闻褒有德、宣德明恩,特赐封为世子,可不降登袭爵,三子赵云平宿卫忠正、守节乘谊,晋兵部主事。”   简单的两句话,如同一颗炸药砸进了晚宴。   要知道永昌伯的伯爵之位原本就是恩赐,到这一代应该降等袭爵,也就是说,赵云衢是没办法继承爵位的。   皇帝一句话,永昌伯府便又能安稳几十年。   再看赵云平,虽是武举人出身,可多少人在无品级上蹉跎了一辈子,他倒是好,一脚就跨进了兵部。   这可比赵云衢得到世子的名头还要实在。   赵云衢连忙起身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迅速又赐封晋升了一批亲信。   赵云安看出来了,皇帝特意举办的除夕宴,可并不是为了瞎热闹,而是要当众提拔自己的亲信,彻底抹去禄亲王母子的存在。   一连串的晋封砸下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云安注意到,沈家也得了不少好处,可见这次事情中,沈家肯定没少出力。   皇帝赏赐完毕,终于满意了,目光回到了赵云安身上:“安儿,你可要什么赏赐?”   赵云安一脸纯真:“陛下方才已经给了我赏赐,够我吃好久啦。”   “到底还是孩子,只念着吃和玩。”皇帝微笑着摇头。   十二岁的孩子,赵云安当的有些心累。   皇帝又道:“真的不要其他了,永昌伯府忠君爱国,为国效忠,你大伯连过年都不能回京,朕多给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你只管说,不拘什么都可以。”   “你要怕,你是个孩子,就算说错了什么,朕哪里会与你计较。”   这句话,愣是让热闹的筵席也是一静。   众多的视线落到赵云安身上,有羡慕嫉妒的,也有试探打量的。   珠玉郡主也是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一直盯着她的丁傲儿松了口气,她实在是怕母亲不管不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无法收场。   其实丁傲儿想多了,随着禄亲王妃身体每况愈下,珠玉郡主再也没有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赵云安被看得脸上发烫,感情是大伯大哥立功劳,他躲在大树底下好乘凉。   他心底一叹,可不敢真信了皇帝这话,不然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一时间,赵云安忍不住想起穿越之初的主意,如果他直接投胎这时候,永昌伯府蒸蒸日上,大伯大哥深受盛宠,他不知内情怕是会躺平一辈子。   但是现在,赵云安的想法已经截然不同。   被大伯哥哥们庇护着躺赢固然好,可他却想跟他们站在一起。   “陛下,大伯辛苦,听说那边没有好吃的,不如陛下多赏赐一些吃的喝的,让大伯也能尝到京城的美味。”   皇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着问:“安儿,读书辛不辛苦?”   “辛苦。”   皇帝便又道:“既然那么辛苦,你若是求真赏赐一个官职,岂不是比日日夜夜辛苦更好?”   赵云安头皮发麻,心思飞快转动。   赵云衢站在那边,心底也为弟弟着急,一段时间君臣相处,让他对皇帝的警惕提到最高。   可这时候,谁也不敢打断君臣对话。   赵云安却仰起头,带着几分少年气问:“陛下,您不信安儿日后可以高中吗?”   “这话从何说起?”   赵云安便道:“大伯的功劳是大伯的功劳,我怎么可以抢占别人的功劳呢?”   “再者,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一日高中,能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安儿都走了九十九步,怎么能轻言放弃。”   皇帝哈哈一笑:“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   赵云安又问:“陛下对安儿没信心吗?”   说着还拉出玄玉:“我有陛下的玉佩庇护,他日肯定能高中的,到时候我再为陛下办差。”   赵云安很是理所当然的,将这个问题直接抛回去给皇帝。   皇帝倒不觉得为难,反倒觉得这孩子实诚,笑得更真切了。   王皇后也温言:“这孩子是个有志气的,少年意气,正该如此。”   昭妃方才一直插不上话,此时踩着宸妃说:“可不是,也难怪陛下瞧着喜欢,多好的孩子,我第一次瞧见也觉得喜欢。”   皇帝也朗声道:“你们都瞧瞧,年少的孩子尚且有这份心气,不像有些人尸位素餐,整日里饱食终日,不求进取不堪为材。”   赵云安笑容都僵硬了。   陛下,你可真是会为我拉仇恨。   皇帝显然很满意,点头道:“永昌伯在外确实辛苦,正该大大赏赐,才不会寒了忠臣能吏的心。”   “至于安儿,朕等着你他日高中。”   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关过了。   躺赢固然好,但他躺着实在是不安心,生怕底下的天鹅绒直接被人烧了。   皇帝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几块糕点算得了什么赏赐。”   “马原,回头你把朕年幼时读的书整理出来,给安儿送去。”   说着还摸了摸赵云安的头发:“拿着朕的书,日后可得更加努力,要是将来考不中,朕可不依。”   赵云安行礼道谢:“谢陛下恩赏,安儿一定不负所望。”   “瞧瞧这志气。”   皇帝朗声笑道:“这孩子也有皇室血脉,他日若能高中,也能圆了朕当年无法科考的梦。”   这话一落,众人看向赵云安的眼神又不同了。   皇帝的话摆在那儿,只要这赵云安的学识不要太差,谁敢让他落榜?那不是打皇帝的脸面?   除夕宴上的文武百官纷纷感叹,暗道赵家人的运气就是好,爵位保住了,这个小的没了父亲,却深受皇帝青眼。   甚至有几位闲散宗室此时后悔起来,早知道皇帝喜欢孩子,那他们就都带来了,指不定也能讨一个赏赐。   如今后悔也迟了。   只有赵云衢微微皱眉,心底不免为弟弟担心,恩宠太过也不是好事。   见皇帝高兴,王皇后在旁笑道:“本宫没有那么多书,不过倒是有一方上好的砚台,放着也是浪费,不如就赏给了云安。”   皇后一开口,昭妃也抢着说:“臣妾那儿还有刚送来的狼毫,用来写字最最好,也算是我这当长辈的一番心意。”   宸妃慢了她一步,索性说道:“臣妾不像皇后娘娘和昭妃妹妹,平日里不爱舞文弄墨,不如送一些赏心悦目的摆件,赵七公子平日读书累了看一看,也能歇歇神。”   二皇子更是说:“算起来云安还是我表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也该表示表示。”   四皇子也不甘落后:“安儿小时候就见过我,当舅舅的确实不该小气。”   于是乎,赵云安两手空空的进宫,离宫的时候倒是带着一马车的好东西。   赵云衢换了马车,拉着弟弟进了车厢。   一上车,赵云安立刻道:“大哥,我也不想的。” 第67章 兄弟   赵云安这辈子备受宠爱,很是会装可怜博关注,坐在车里头一脸无辜,完全没有了在宫内能言善辩的模样。   作为大哥,赵云衢向来是宠弟弟第一名。   瞧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架势,伸手就弹了额头:“没有怪你。”   赵云安嘿嘿一笑,直接挪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大哥,方才可吓死我了。”   “这好好的,圣人忽然就想起了我,皇后和宸妃娘娘满口夸赞,弄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生怕他们下一刻就变脸,直接把我卡嚓了。”   赵云衢无奈,捏着他的脸颊揉搓:“原来你也知道怕。”   临了却又安慰:“放心吧,永昌伯府一日不倒,就没有人敢动你。”   赵云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笑嘻嘻的说:“幸亏我有一位好大伯,还有一位好大哥,所以什么都不怕。”   赵云衢被夸得心底熨帖,他与父亲苦心筹划,为的不就是庇护家人。   “大哥,你说圣上为什么要那么说?”   总不会是真的觉得他讨喜,合眼缘,所以才单纯的喜欢。   赵云安对自己可没有这么莫名自信,他又不是银子,不可能人见人爱,魅力无穷。   听到弟弟声音中的担心,赵云衢微微叹气:“如今,我也猜不透圣上的意思了。”   经此一事,赵云衢心底的皇帝深谋远虑,连带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深意,君心难测这一点,赵云衢体会深刻。   赵云安想了想,很快又把复杂的念头抛之脑后。   “不管为什么,总归对我来说是好事,想那么多也没用。”   赵云安抬头道:“大哥,有圣上那些话在,将来谁还敢让我落第。”   “哎,寒窗苦读都白费了,早知今日,我随便读一读就成了。”   赵云衢摇头,又弹了一下他额头:“你敢。”   “你敢不敢,我是大哥的弟弟,自然不能荒废学业,将来堕了永昌伯府的名声。”   赵云衢听了却又笑:“你啊,这张嘴实在是厉害,也不知道像了谁。”   “那还能像谁,肯定像了我家才华无双,英俊潇洒的大哥哥。”   逗得赵云衢开怀大笑。   笑闹了一会儿,赵云衢又皱起眉头:“原本你改了心思,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可圣上这么一说,反倒是不好直接去了。”   不然的话即使赵云安一路顺利中举,也会惹人非议。   看似康庄大道,赵云衢却不想让弟弟一个劲往前冲,只怕过犹不及。   赵云安一听苦了脸:“果然好事不能占全了。”   “终归你年纪小,再等两年也是一样。”   赵云衢安慰道:“再者老二心底憋着劲儿,你若是一道儿去,他那边也不会高兴,等两年岔开了也好。”   这倒也是。   赵云衢拍着他肩头:“不用为伯府担心,圣上龙体安康,这几年终归是安稳的。”   他没提的是,不管是二皇子,亦或者四皇子,在之前的四子乱斗中手脚都被剪了个干干净净,根本没可能威胁到皇帝。   禄亲王与太后一死,如今的朝堂,已经是皇帝的天下。   其实赵云衢也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不早早的立下太子,毕竟他膝下如今只有两个皇子,皇帝年事已高,子嗣单薄,谁知道将来还能不能生?   早些立太子,将来这太子上位也安稳一些。   难道在皇帝的眼中,江山社稷,父子亲情,都不如他自己大权在握来得实在,所以才一直拖着不肯吗?   赵云安很快也想通了:“也好,正好我在家多陪陪娘。”   “你能想通就最好。”   赵云衢叹气道:“古有甘罗拜相,可年少有才者,才更应该谦逊收敛,否则便成了出头的椽子先烂。”   “安儿,你要记住,人生在世不可争一日之长短,须看一世之长。”   赵云安靠在他肩头,笑道:“大哥不必担心,道理我都知道的。”   “不就是等几年,等大伙儿都忘得差不多了吗,弟弟从小就惫懒,乐得如此。”   说完这话,赵云安严肃了神情,盯着大哥道:“大哥,我有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见他面色严肃,赵云衢也拧起眉头,庄严以对:“你说。”   赵云安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过年我就十三了,你还捏我的脸觉得合适吗?”   赵云衢愣是没崩住,扑哧一笑:“谁让你小脸肉嘟嘟的,手感极佳。”   赵云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最近他抽条,人看着也瘦了不少,偏偏脸上的奶膘一直没下去,硬生生破坏了成长的气息,依旧带着几分孩子气。   “瑾儿不是更胖更好捏?凭什么只捏我?”   赵云衢却理直气壮道:“瑾儿还小,脸皮太嫩了,捏了就会红,你就不一样了。”   “我家七弟脸皮多厚,那是从小练就出来的,现在再不捏过两年就没了。”   说着又开始动手动脚:“来来来,让大哥哥再感受一下。”   赵云安差点把白眼翻上天:“大哥哥,你要再这样,咱俩就没法做兄弟了。”   “做父子也成。”赵云衢哈哈笑道。   反正他比七弟大了十岁,是把他当做半个儿子养大的。   赵云安鼓起脸颊生闷气。   赵云衢便搂住他安慰:“七弟你看,我捏你,你捏瑾儿,我都把儿子送给你玩了,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跟大哥哥生分了。”   “来,再让哥哥捏一下,回头让瑾儿还。”   赵云安也憋不住直笑:“真该让瑾儿看看你现在的嘴脸,啧啧,连儿子都坑。”   他家小瑾儿多好,多乖,仰望着自家父亲,可惜在他眼中高大威武,严肃端方的亲爹,这会儿直接把儿子卖了。   可怜小瑾儿还在帮忙数钱。   笑闹的声音传出去,赵老夫人在后头的马车上听了,心底也高兴:“难得兄弟几个感情都好,这是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难免又想到赵云升,叹了一句:“只盼升儿能想开一些,懂得不争才是争的道理。”   张嬷嬷说了句实在话:“老夫人不必担心,二少爷就算想争,哪里又争得过,等大一些便好了。”   “希望如此吧。”   赵云升不是刘氏的亲儿子,却是她的亲孙子,赵老夫人偏爱赵云衢和赵云安,可对剩下的孙子孙女都是有感情的。   另一辆马车里,刘氏可谓是吐气扬眉。   永昌伯府的爵位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桩大事儿,如今得偿所愿,真是恨不得大笑三声。   一上车,她就拉着卢氏的手说:“如今可好了,衢儿成了世子,将来就是伯爷,以后也不需要那么累。”   卢氏倒是了解赵云衢,知晓他并不会因为世子之位就停下脚步。   “确实是大喜事儿,等圣上下了旨意,咱们也该好好庆贺。”她也不想扫了刘氏的兴致。   刘氏听了果然连连点头:“正该如此。”   有了这世子之位,刘氏腰不酸,头不疼,连带着第二天进宫朝拜都精神抖擞,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过年发喜钱的时候,刘氏更是难得的大方,整个永昌伯府的下人都得了双倍的月钱。   要不是赵云衢劝着,刘氏甚至想大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好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这桩好事儿。   就像赵云衢推测的那般,朝堂迎来了一个诡异的平静期,皇帝一言九鼎,二皇子与四皇子只能算小打小闹。   朝堂上终于能松一口气,就连奏请皇帝立太子的声音都少了许多。   即使改了主意,今年不去参加秋闱,赵云安也没真敢偷懒,学习这件事不进则退,他可不想到了两年之后,自己看见卷子两眼发空。   不过既然没那么赶时间,赵云安也不想将自己一天的时间塞得太满,学习和生活两不误,还得抽出空来陪亲娘。   金氏对此很是高兴,每日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硬生生让抽条长高中的赵云安不瘦反倒是胖了一些。   相比起来,赵云升可谓真的是寒窗苦读,偶尔见一次,赵云安觉得他皮肤都变白了。   随着大嫂卢氏和二嫂小刘氏陆续怀孕,两人的月份都差不多,可以预见人丁单薄的永昌伯府,即将在不远的未来变得人丁兴旺。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七月,永昌伯府发生最大的事情,还是沈盼晴终于生下了赵云平的嫡长子赵谦。   如今才刚满一个月,是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   赵云安很是喜欢,每日都要去小侄子屋子里转转,逗弄一番孩子,每次都要弄哭了才逃走。   最后还是新上任的亲爹赵云平忍不住,追到椒兰院将他狠狠揉搓了一顿,让他知道被人玩的滋味,这才罢休。   赵云安不得不收敛一些,毕竟弄哭了儿子,会迎来老子。   赵云升再一次踏上了前往云州的大船。   出发之前,他拉着小刘氏的手保证:“此次我定会高中归来,娘子,你等着我。”   小刘氏温柔一笑:“夫君才华过人,我是知道的,不过在妾身心底,只盼着夫君身体健康,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她肚子微微鼓起,一边收拾东西,脸上一直带着娇柔的笑容:“夫君一个人前往云州,身边也没个相互照顾的人,妾身总觉得挂着心。”   赵云升却说:“得亏小七不去,他从小得陛下青眼,若是去了,这一次解元内定就是他的,我还有什么可争的。”   他一心一意觉得,若是再被弟弟压下去,那面子里子都没了。   但只要赵云安不在,那他就有一争之力。   小刘氏心底叹气,也羡慕赵云安的好运气,明明从小没有父亲,但从老夫人到伯爷伯夫人都因这个更加怜惜他,倒是比二叔活着还要好。   从小备受宠爱,还有个嫁妆丰厚的亲娘,这些年别人送的礼,圣上的赏赐加起来,都够他花用一辈子。   也难怪小叔子手头那么送,小刘氏心底羡慕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她摸了摸肚子,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夫君生一个儿子,若是没有儿子,她筹谋再多也无济于事,将来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不得不说,夫妻两个感情这般好,跟他们三观高度一致,想法接近也无不关系。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那妾身就提前祝夫君能够高中,他日青云直上。”   说着还拉过小妤儿:“家里有我,夫君只管放心,我跟妤儿都会在家等着你归来。”   赵妤虽是亲女儿,但赵云升对女儿并不看重,平日里忙着读书也甚少关注,父女感情还不如赵妤与赵云安亲近。   她这会儿只咬着手看着他,糯糯道:“我等着爹爹。”   “夫君,我定会日日念经,祈求夫君万事顺利。”   赵云升最爱她这幅模样,心底再一次感叹娶到了贤妻,既不像大嫂那么市侩精明,也不像老三家的粗俗蛮横。   唯一可惜的是,老大老三都有了嫡长子,他却只有一个女儿,幸亏小刘氏又怀上了,赵云升期盼着这一次是儿子。   将来他定会好好培养,让儿子比那几个都出类拔萃。   “我定不会辜负你。”   说着还特意摸了摸小刘氏的肚子:“你也别太辛苦,多照顾着自己一些。”   等出门的时候,赵云衢赵云平忙于公务,不可能因为兄弟回乡赶考就特意请假。   赵云安倒是很乐意送他去码头。   他骑着马,跟着车队一路到了码头,还亲自帮忙提了行礼。   赵云升瞧着,心底又觉得这七弟也不算太讨厌,至少是把他当做亲哥哥对待的。   上船之前,赵云升拍了拍他的肩头:“七弟,往后我不在府中,你也要记得日日苦读,不可荒废了学业。”   “偶尔跟瑾儿妤儿两个玩玩也行,但切忌玩物丧志。”   赵云安笑嘻嘻点头:“是,弟弟谨遵教诲。”   赵云升于是满意了,转身上了船。   赵云安站在码头上挥手,一直送别了行船才上马回去。   常顺不解的问:“少爷,二少爷总是说教,您心底也不高兴听,为何还要上赶着送他?”   就算是大少爷和三少爷,也很少在七少爷面前摆哥哥的谱儿,反倒是这二少爷……   赵云安笑着说:“二哥心是好的。”   虽说不如跟大哥三哥那么亲近,但赵云升也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一个当弟弟的,也应该拿出对哥哥的尊敬来。   常顺不太明白。   赵云安也解释不清,总不能说一家子四个兄弟,就赵云升是庶出,在家中也没啥地位,不受关注,如果他这个当弟弟的也不当一回事儿,赵云升更容易心理失衡。   所以能做到的,赵云安还是不介意多做一些,就当是疼小妤儿了。   送走了赵云升,赵云安索性在城外溜跶了一圈,回去的时候还专程跑了趟点芳斋,分别买了赵老夫人与金氏爱吃的茯苓糕、荷花酥。   回了永昌伯府,赵云安先去了一趟赵老夫人的院子,喝了一杯茶,将茯苓糕留下了才走。   赵老夫人尝着茯苓糕的味道,忍不住夸道:“茯苓糕还是点芳斋的最好吃。”   张嬷嬷笑道:“可不是,卖得也好,平日里都买不到,估摸是七少爷提前打了招呼,这才能买回来的。”   “安儿向来是孝顺的。”   赵老夫人吃得高兴,又想起来:“方才瞧着他衣裳又短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缺,多给他做几身。”   “二夫人那边也这么说,偏七少爷说不必浪费。”   赵老夫人皱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亏待自己,以后怕是会吃亏。”   金氏这会儿吃着荷花酥,嘴里头也在念叨儿子呢:“你看看自己,好歹也是伯府的少爷,哪里要你去省那一块两块的料子,衣服短了还不舍得扔。”   “娘,这衣裳不还好好的,哪儿短了。”   赵云安坐下来陪着她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确实是都还合身。   从去年开始,赵云安就飞快的长个儿,短短一年的时间,愣是窜高了许多,如今往赵云衢身边一站,两个人身量已经差不多了。   赵云安有信心自己加把劲,马上就更赶超大哥,直追三哥。   金氏心疼儿子,好吃好喝的一个劲往他肚子里头塞,滋补汤药也没停过,赵云安吃得红光满面,连带着身边的马贵常顺也一块儿受益。   他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刚上身不到两个月,完全不需要重做。   金氏却指着他腿脚说:“你瞧瞧,坐下来便压不住鞋面了。”   赵云安无语,踢了踢脚背道:“这样更方便,太长了容易脏。”   “又不要你去洗。”   金氏直摇头,也不知道儿子哪儿来的习惯,在家不喜欢丫鬟伺候,样样都说自己来,平时除了好一口吃的,穿的用的也不讲究。   “你啊,总有说不完的理由,左右还不是嫌麻烦。”   “也不看看府里头的小姐姑娘们,若是能做一身新衣裳,她们可都高兴着呢。”   金氏再一次念叨起来。   知道的,晓得他也是伯府少爷,金尊玉贵的养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糙汉子。   赵云安也不跟她争,笑着说道:“陛下俭朴,我这不是追随圣人吗。”   “再者,省下几块银子,给我娘换糕点吃,我心底更高兴。”   金氏被逗笑了:“就知道糊弄你娘,什么时候少了你花用了。”   但转过身,又拿出一叠小额的银票来塞给他:“拿去花,出门在外大方一些。”   一副生怕儿子没钱花的架势。   赵云安心安理得的收下,至于花销,他吃的用的伯府都准备的,难得一次出门交友也花用有限,基本都是直接进小金库。   也幸亏他有成年人的思维,不然仗着金氏这么宠爱,好孩子都得养成纨绔子弟。   念叨够了,金氏也夸点芳斋的点心好吃:“府里头厨娘也会做荷花酥,但每次都不对味,还是点芳斋的最好。”   翠玉在旁打趣:“怪道人家能靠这个做生意挣钱。”   金氏又笑:“得亏我儿子有孝心,这才能时时吃上这一口。”   赵云安笑道:“只要娘想吃,我日日都去买。”   金氏被哄得高兴了,见他买的多,又吩咐翠玉:“你分一半,待会儿亲自送去给白嬷嬷尝尝。”   赵云安这才注意到白嬷嬷不在,问了句:“嬷嬷怎么了?”   “年纪大了,总有不自在的时候。”当年说好了要帮白嬷嬷养老,金氏与她相处的也极好,如今虽说白嬷嬷年纪大了,当不了差,但金氏也总想着她。   赵云安便道:“那我待会儿一块儿过去看看。”   金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应该的,白嬷嬷是你爹的奶娘,要不是为看护你这皮猴子,早些年就在庄子上享福了。”   说定了这事儿,方才在院子里玩耍的棉花闻着味儿,跑进来哈赤哈赤的想要吃的。   赵云安一把搂住它摸了摸:“这你可吃不了。”   棉花不乐意,挣脱开直接去舔地上的碎屑。   赵云安不得不拽住它,棉花脾气倒是也好,蹲在他怀里头一个劲的舔嘴巴。   摸着棉花依旧顺滑的皮毛,赵云安却忽然想到猫狗的寿命不如人类,大金猫与棉花已经七岁,虽然养得好,但也不知道能再陪着他几年。   金氏最了解儿子,一看便问:“这是怎么了?”   赵云安捏了捏棉花的脚掌,也笑自己杞人忧天。   “没什么,只是想到好久没去舅舅家了。”   一提这话,金氏倒是说:“正要跟你说呢,明日你陪我回去一趟。”   “你表姐定亲了。”   金嫣然比赵云安大了不少,拖到现在才定亲已经算晚了,金氏作为大姑奶奶,自然是要回去送添妆的。   “哎,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都要成亲生子了,这几日听大嫂说正在帮六姑娘相看,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   相比起心思活络,上蹿下跳的四姑娘,刘氏对乖巧懂事,平日跟隐形人似的六姑娘,倒是还有几分面子情分在。   不过赵月莹的婚事真不好找,高不成低不就,刘氏怕别人说她苛责庶女,所以也不想把人胡乱的嫁了。   等到第二天,赵云安果然陪着金氏回门了。   谁知这一趟回去,倒是惹出一桩事端来。 第68章 事端   金家坐落在城东,从金老爷子发家传到金大舅,如今越发兴旺,也占据了好大的一片。   永昌伯府的马车刚到门口,金府便开了中门来接,金伯学亲自等在门口,瞧见他们便是笑容满面:“姑姑,表弟,你们可算到了,快进来。”   结婚生子后,金伯学也没了年轻时候的清隽,反倒是一日日心宽体胖,跟金大舅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站在他身边的是金表嫂张氏,当年还是金氏出面,请了刘氏想看,才促成了出生书香门第的张氏嫁入金家。   “姑姑可有累着,快进门歇一歇,爹娘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就等着姑姑和表弟回门。”   张氏也是个秒人,说话极为中听。   因为有这一道因缘,嫁进金家之后,公公明理,丈夫体贴,唯一难伺候的婆婆,在她连生两个嫡子之后也少有挑剔,虽说是商户门第,但张氏觉得日子舒坦的很,对这位姑姑分外的热情。   金氏拉着她的手,连声说道:“哪里要你们在门口等着,可等久了,瞧瞧这满门子的汗。”   “才等了一会儿,姑姑若是可怜我,待会儿便赏我一盏冰酥吃。”   说着手挽着手一道儿进门了。   金伯学与表弟也熟悉,瞧他下车还抱着一条狗,忍不住说:“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还抱着棉花,也不嫌热。”   赵云安便道:“难得回来,我带棉花与他兄弟姐妹一块儿玩玩。”   不然棉花一条狗在永昌伯府也寂寞的很。   到了大厅,金玉廷与金夫人果然都在。   “妹妹可算来了,快坐下歇一歇。”   屋里头摆着冰,一进来就凉爽的很。   金大舅笑着招呼,很是热络,生意做得越久,金大舅越是知道永昌伯府这一门姻亲的好处。   尤其是这些年永昌伯府蒸蒸日上,金大舅出门在外,旁人知晓金家与赵家是姻亲,对他也多一分尊重,就算不仗势欺人,做生意也容易许多。   正是如此,金大舅才乐意一年年往侯府送那么贵重的厚礼,对妹妹和外甥,那是比亲儿子更好一些。   赵云安私库里不少的好东西,都是金大舅满天下帮他找来的。   “安儿也快来坐,知道你爱吃冰,今日特意做了冰酪。”   刚坐下呢,就有丫鬟端着一碗碗冰酪过来,赵云安低头一看,用的还是金盘,黄白相映,很有几分色映金盘分外近,恩兼冰酪赐来初1的滋味。   除了冰酪之外,桌上还摆着樱桃、甜瓜、点心,一看就知道专程为赵云安准备的。   赵云安尝了一口,顿觉得暑气皆消:“这冰酪好吃。”   “还是舅舅家的厨娘手艺好。”   金大舅笑盈盈的看着,闻言点头道:“就知道我大外甥肯定爱吃。。”   “等回去的时候,把厨娘一道儿带上,她做别的手艺一般般,就这冰酪做的好。”   一句话,直接把厨娘都送了。   金氏笑着摇头:“大哥,你可别老惯着他,再者冰酪也不能经常吃,到时候坏了脾胃也不好。”   “偶尔吃一吃有什么,厨娘备着以防万一。”   “再者让伯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尝尝,也算没白瞎了厨娘的好手艺。”   金大舅直说:“再者,我惯着外甥有啥不对,外甥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他日定是跟他爹一样能够高中,合该有人疼。”   这位大舅舅心宽体胖,如今看着越发像是弥勒佛,略小一号的金伯学站在旁边,父子俩都是一副和气生财的乐呵模样。   赵云安在舅舅家倒是也自在,尝了口殷桃就说:“大舅,人留在金家也好,这样我想吃冰酪了就过来,还能顺道儿多看看舅舅。”   “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大夫也说不能吃冰,怕带回去让她眼馋吃不得。”金氏也说。   一听这话,金大舅果然不坚持了,点头道:“好好好,那安儿啥时候想吃就回来,什么时候都有。”   说了一会儿话,金氏便问:“怎么不见嫣然?”   金夫人捂着嘴笑:“那孩子在屋里绣嫁妆呢,她性子跳脱,想让她多坐几日压压性子。”   “那边是书香门第,总不好嫁过去还像一只皮猴子,到时候岂不是让人笑话。”   “不过她方才还说要过来,来人,快去请姑娘出来。”   金氏忙道:“大嫂,咱们过去瞧瞧嫣然吧,正好我还有些私房话跟她说。”   女人们一块儿去后院说话,赵云安如今大了,总不能跟过去听他们的私房话。   他便拉着金伯学问:“大表哥,咱们去看看金银珠宝吧。”   这两只就是棉花的兄弟姐妹,金嫣然当年还热络过两天,后来玩腻了就不爱养狗,嫌弃狗毛弄得到处都是。   金伯学就把狗养在了外院。   “爹,我带表弟到处转转。”   金大舅笑道:“去吧,今天日头大,别往太阳底下去晒着。”   不用金伯学带路,赵云安熟门熟路的往养狗的地方跑,老远就听见狗叫声。   棉花挣扎了两下,赵云安一把它放下来就撒欢的跑了。   “慢点。”赵云安喊了两声,见棉花没停也不担心。   金伯学带着他往廊下走,一边问道:“表弟,你今年真不去参加秋闱了吗?”   “再等两年也不迟,不着急。”赵云安说道。   金伯学看了他一眼:“也是,有圣人的话在,表弟高中是迟早的事儿。”   一提起这话茬,赵云安就直叹气,不只是金伯学这么想,外人都这么想。   就算是在刘家私塾读书,同窗们也会偶尔提起,赵云安总算知道什么叫声名所累。   赵云安岔开话题:“表哥,你家昊儿是不是也到了启蒙的年纪?”   “正打算找门路送他去,希望昊儿能多像你表嫂那边,有读书的天分,将来也能让金家改换门庭。”   赵云安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回头我去问问先生。”   金伯学立刻笑道:“刘先生能教出你这个小小秀才公来,可见定是有本事的。”   “昊儿瞧着就机灵。”   “他若是有你几分的聪明,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忽然前头传来一阵狗吠声。   赵云安微微皱眉,棉花性格很是温顺,从未听他叫得这么急:“表哥,我们走快一些。”   两人加快了脚步,谁知还没到地方呢,就听见一声惨叫。   赵云安脸色一变,飞快的冲进去:“棉花!”   却见平日里很是温顺的棉花,此刻正凶巴巴的撕咬着一个女孩的脚踝。   “快松口!”   赵云安伸手就要去抱狗,金伯学怕狗子发怒咬人,连忙拽住自家表弟:“让下人来。”   伤了别人就罢了,伤了这位大少爷,他爹还不得直接吃了他。   棉花听见了主人的声音,终于松开了口,却还是很凶悍的朝着那女孩汪汪直叫。   赵云安皱了皱眉头,抬头一看,却见那女孩也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此刻瘫倒在地上正呜呜直哭,脚踝处赫然有了血色。   她浑身都在颤抖,显然是害怕极了。   “棉花,过来!”   赵云安声音一厉,棉花到底是听从主人的话,迈着四条腿走过来,哈赤哈赤的吐舌头。   此刻的棉花哪里还有方才的凶悍。   赵云安心底觉得奇怪,棉花脾气好也亲人,平时院子里的丫鬟逗它都不生气,最多就跑远了不搭理人。   金氏还曾笑话过,说让棉花看家的话,指不定整个家都被搬空了,这傻狗还跟人玩得高兴。   只是此刻咬伤人是事实,赵云安看了眼她的裙摆,血色不多,应该咬得不是特别严重。   “表哥,快请大夫看看这位姑娘的伤势吧。”   赵云安瞪了眼狗儿子,却不得不为它收拾残局。   金伯学已经令人去请大夫,扫了那姑娘一眼,皱眉问道:“你叫什么,怎么在这边晃悠。”   “奴,奴婢紫鸢,是照顾金银珠宝的丫鬟。”   丫鬟哭得满脸是泪,吸着鼻子很是可怜。   金伯学皱了皱眉,他怎么记得在这儿照顾金银珠宝的,是个四十出头的小厮。   赵云安却没想那么多,安慰道:“你别哭,待会儿大夫来了就好了。”   他一安慰,丫鬟却哭得更厉害了:“少爷,我,我脚上会不会留疤,我将来还要嫁人呢。”   说着又呜呜呜的哭起来。   赵云安一愣,没想到她担心这个。   “你放心,待会儿让大夫开最好的祛疤药膏。”   安慰完,赵云安又抱起棉花,此刻小狗狗很是乖巧的样子,赵云安有些担忧的想,自家狗狗应该不会有狂犬病吧。   “你看你,这次闯祸了吧。”   那丫鬟还要说话,金伯学已经不耐烦道:“行了,哪儿来这么多话。”   “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金家管你治好,若是留疤便给你多添几两银子当嫁妆,没人会嫌弃。”   丫鬟一噎。   赵云安还要说话,金伯学却一把揽住他往旁边走:“不是要看金银珠宝吗,在这边。”   “可是她……”   这可是他狗儿子咬的人,总不能这么丢着不管。   “李二,你去扶一把,等大夫过来好好问问。”   李二连忙过去搀扶。   赵云安这才放心,过去一看,金银珠宝都在狗窝里。   棉花再一次兴奋起来,赵云安敲了一下它的脑袋才放下,它立刻朝着兄弟姐妹奔过去。   谁知到了狗窝之外,金银珠宝却不那么欢迎,甚至朝着棉花龇牙咧嘴。   棉花整一只狗都傻住了。   赵云安定睛一看就笑了:“该,让你咬人,遭报应了吧。”   原来金银珠宝竟生了一窝小狗崽,此刻别说同胞兄弟了,就算是亲爹亲娘来了也别想靠近。   金伯学过来一看也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金银珠宝生了一窝小狗,有四只,两公两母,看着品相都还不错。”   “安儿,你要不要再抱一只回去,可以给棉花作伴。”   别说,虽然是近亲繁殖,那四只小狗倒是都胖滚滚的可爱,像四只不同颜色的糯米团子,看得人想捏一捏。   赵云安看了看棉花,小狗狗此刻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架势,转身扑进它怀中哼哼。   “还是算了,要是再抱一只狗回去,棉花肯定会吃醋的。”   现在大金猫和棉花斗法,他已经成夹心饼干了,再带一只回去可不是好办法。   金伯学听了直笑:“狗还会吃醋,就你惯着它。”   赵云安笑起来:“棉花可聪明了,大表哥,他是能听懂人话的。”   棉花很是配合,朝着金伯学汪汪了两声,似乎在谴责他。   虽然金银珠宝并不欢迎归来的兄弟,赵云安还是带着棉花待了一阵子。   棉花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兄弟姐妹,但为人父母的两狗子爱答不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赵云安才起身抱着棉花离开。   临走的时候,赵云安问了句:“方才那丫鬟呢?”   金伯学脸上笑盈盈的,只说:“大夫来了,看过后说没什么,棉花才多大点,嘴上没力气,隔着衣服只破了皮。”   “李二盯着大夫开了药,又给她弄了祛疤的,保准什么事都没有。”   赵云安听了这才安心,可算没把人咬出个好歹来。   他心疼自家的狗,但若是真的咬伤了人,总归也是不好的。   想了想,赵云安又掏出荷包:“表哥,你让人将这个给她吧,左右是棉花咬了人,理应向她赔礼道歉的。”   “一个丫鬟,哪用这样。”   赵云安却坚持。   金伯学摇了摇头,还是将荷包接过来:“行,就当安你的心。”   心底忍不住感叹自家姑姑将表弟养得太纯良了一些,身上哪有勋贵子弟的嚣张跋扈,忍不住让他担心表弟将来被人欺负。   再一想,谁能欺负他,有永昌伯府在,那边大少爷三少爷都不好招惹,偏还都疼弟弟。   一直在金家用了午膳,再不回去就得天黑,金氏才依依不舍的带着赵云安回去了。   人一走,金大舅就问:“今日发生什么事情了?”   金伯学说了一遍,临了又说:“表弟年幼又心软,我也不好说什么,他的荷包在我这儿,丫鬟那边派人送了些银子。”   金夫人才知道这事儿,顿时咬牙切齿:“还给她银子,这些个贱皮子惯会偷奸耍滑,我看她是皮痒了。”   “一个厨房的烧火丫头,倒是忙到了狗窝去,打量谁不知道她的歪心思。”   金大舅皱了皱眉:“罢了,既然安儿说了,先让人好好养好了伤,过个一年半载再打发去庄子上,免得被人说闲话。”   “安儿越来越大了,也难怪。”他又感叹。   想到外甥抽高之后的模样,又有家世,长得又俊秀,更难得还是个好性子。   正妻不敢想,可当个妾室通房,也比在金家当丫鬟强多了。   金大舅私底下觉得那丫鬟很有眼光,但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在金家。   若是能把女儿嫁过去自然好,可他已经没有嫡女了,其余都是白瞎,何必正经的姻亲不当,反倒是要去戳未来外甥媳妇的眼。   金大舅想得明白,交待道:“往后外甥再过来的时候,夫人与伯学媳妇多看着一些,别让底下人钻了空子,到时候妹妹脸上不好看。”   金夫人自然答应。   张氏眼神一闪,她早就看家里头那些模样出挑的丫鬟不顺眼了,一个个整日里涂脂抹粉不干正事儿,莺莺燕燕的就想勾搭少爷。   正好趁着这机会,能打发的都打发出去,眼前也清净一些。   回去的马车上,金氏脸上蛮是畅快,笑着说:“如今嫣然也定了亲,你大舅和大舅母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赵云安好奇问道:“娘,嫣然姐姐定的到底是哪家,您还没说过呢。”   金氏一拍脑门:“害,我没说过吗,到底是年纪大记性差了。”   “是孟家。”   “孟家?”赵云安没什么印象。   金氏便道:“跟你孟先生还沾亲带故的,不过不是他继母那一房,是旁支的。”   “最难得是那家孩子很是出息,不到二十,如今已经是举人,等将来高中嫣然便是官夫人了。”   “只是家底单薄了一些,但是金家有钱,多给些嫁妆添补也不算辛苦。”   赵云安一听也是惊讶:“居然是他家。”   孟家也是个大家族,虽说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因为孟先生的事情,赵云安对孟家的印象可不大好:“怎么选了他家?”   金氏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这也是你大舅母千挑万选的。”   “嫣然的性子你也知道,要是往高门大户的嫁,以她的心性哪能讨得什么好处。”   “四角俱全的哪那么好找,倒不如选个能够拿捏的,总会忍让着她一些。”   前些年金夫人还挑挑拣拣,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家女儿压根没法子玩转那些弯弯道道。   到底是一腔慈母之心,金夫人不甘愿,却也低下头来,这才找到了同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孟家。   孟青霈离开孟家之后,那边也是一落千丈,嫡系都是如此,更别提支脉了。   那头缺钱,金家有的是银子,金家要的是个好夫君,孟家也算年轻才俊,将来若能入朝为官,那也是很有面子。   金氏没说的是,孟家愿意结亲,那还是看在金家与永昌伯府是姻亲,指望着通过这门路,将来搭上永昌伯府的路子。   金夫人私底下觉得孟家缺钱,缺门路,就算嫣然性子差一些,可长得也好,只要生了儿子,将来定能将日子过起来。   只是这些,金夫人没跟儿子提。   赵云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行啦,这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事情。”金氏瞧他皱着眉头,笑了起来。   赵云安笑了笑,伸手抱起一直趴在膝盖上的棉花。   金氏瞧了眼:“棉花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估计是见金银珠宝子孙满堂,都没空跟它玩,自己却是单身狗。”赵云安笑话道。   金氏听了直摇头:“就你会打趣它。”   赵云安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棉花,忽然动作一顿,将棉花翻了个个。   棉花是一条纯白色的哈巴狗,但此刻它的肚皮上却有一点红。   主人终于发现,棉花哼唧哼唧的舔了舔肚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哪儿沾到血了?”金氏也瞧见了。   赵云安看见那点红,再想到那丫鬟被咬的事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气恼起来。   等他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说,金氏忍不住大笑起来。   “娘,她这么坏,居然偷偷用针扎棉花,你怎么还笑。”   金氏搂住儿子:“我的傻儿子,人家那是瞧上了赵七公子,特意眉目传情来了。”   赵云安一僵:“什么意思?”   金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赵云安抓了抓脑袋:“娘的意思是,她是想认识我,所以才拿针扎棉花?”   疯了吗,他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金氏笑着抱过了棉花,心疼的摸了摸小家伙:“棉花今日可遭罪了。”   赵云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被狗咬可是会要命的,只是为了见到他值得吗?   难不成见了一面,他还能把人娶回家不成。   金氏见他愁眉不展,便拉住他说:“安儿,如今你大了,也该知道一些内宅的手段。”   “不提今日这丫鬟,你且看看四姑娘当初,又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   “朝堂是男子的战场,那么内宅就是女子的战场,阴谋诡计都属正常。”   “安儿,你是男子,主心骨自然是要放到家外头,可也不能傻乎乎的被女人骗。”   赵云安反驳道:“娘,我又不会那么笨。”   金氏便问:“就说今日这事儿,要不是伯学在旁劝着,你是不是觉得那丫鬟可怜,遭了无妄之灾,指不定还得把人带回来好好养伤。”   赵云安下意识的想反驳。   金氏却说:“安儿,娘知道你是个心地善,心肠软的好孩子,但是有的时候,并不是哭得可怜的人就真的可怜。”   “女人说起谎话来,菩萨来了都看不穿。”   赵云安咂摸了一下,品出来亲娘的意思了:“娘,您是不是想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金氏扑哧一笑:“这跟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无非是本性人品家教的问题罢了。”   赵云安笑容讪讪。   “幸好我才十三岁,一时半会儿不会成亲。”   金氏笑着摇头。   赵云安哪儿知道,金家的丫鬟只是一个开始。 第69章 巧遇   赵云安惊讶的发现,他才十三,居然陆陆续续便有人上门说亲。   一开始赵老夫人喊他过去见人,赵云安还以为是寻常的长辈,就跟以前拜年时候见到的一样。   可被拉着手上下打量,满口夸赞,赵云安也品出味儿来。   尤其是以往时候,这来拜访永昌伯府的夫人们,多是跟赵老夫人亦或者刘氏卢氏说话,可现在不同,他们三句话里头,倒是有两句都是对金氏说。   简直不能太明显。   又送走了一位夫人,赵老太太笑搂着他问:“安儿可想娶媳妇了?”   赵云安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祖母,孙儿如今只想寒窗苦读,暂时不考虑婚姻大事。”   “这孩子,还害臊了。”跟儿子不同,金氏一腔火热,恨不得立刻就给儿子定下来。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说:“你能这么想也好,按照祖母和你大伯的意思,是先不着急定亲,再等两年,等你高中了更好说亲。”   怕金氏多心,还提了一句:“当年衢儿也是这样的。”   金氏固然心急,却也不糊涂:“全凭母亲和大伯做主。”   赵老夫人笑道:“你是安儿的亲娘,到时候自然也要相看满意才行。”   金氏一颗心落地。   赵云安的婚事,刘氏是不想插手的,她一个大伯母,若是说得多了,到时候侄媳妇有哪里不好,就得两边遭埋怨。   于是乎,刘氏只在旁笑:“有母亲掌眼,弟妹你就安心吧,定会给你找个可心的儿媳妇。”   金氏笑起来:“老觉得安儿还小,浑身淘气,一眨眼功夫却要相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赵云安被他们说的不自在,索性告辞:“祖母,娘,大伯母,那我先去读书了。”   说完便跑了。   赵老夫人摇头笑起来:“瞧瞧,这孩子还没开窍呢。”   刘氏倒是提了一嘴:“安儿也十三了,是不是要先挑两个颜色好的丫鬟,到时候弟妹带回去调/教着,养两年刚刚好。”   这是要给赵云安安排通房,世家贵族的少爷都是如此,顶多十四五岁,身边便要有通房。   赵云衢三个都是有的,等将来正房入门之前,要么打发了去,要么留下来当个妾室。   提起这话,金氏有些犹豫:“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是现在就给他,年纪太小容易坏了身体。”   刘氏分析道:“虽说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但先放你身边养两年,品行才更加清楚。”   “若是合适的过两年再给,若是不合适再换。”   金氏一想也是,便点头道:“还得劳烦大嫂寻两个模样齐整的。”   “不需要长得太好,安儿是个重情义的,怕养出太多感情来,将来反倒是坏了夫妻情分。”   为了唯一的儿子,金氏也想得十分周全。   赵老夫人心底满意,金氏身上有诸多的毛病,但有一个有点,全心全意只为了儿子好,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赵老夫人容忍她其他的小毛病。   商定了此事,赵老夫人倒是提了句:“莹儿的婚事可有着落?”   比起赵云安来,赵月莹的婚事才迫在眉睫。   她年纪不小了,又是庶出,再耽搁下去可不成。   刘氏皱了皱眉,低声道:“总找不到合适的。”   “莹儿和林姨娘又是什么意思?”赵老夫人也没责怪的意思,又问了一句。   刘氏便说:“莹儿性子软,林姨娘怕她嫁入高门应付不来,只说寻一个会疼人的姑爷。”   这一点,可比找什么高门大户还要难。   赵老夫人想了想,提起一件事:“明年便是春闱,你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再等一等,到时候从新科进士里挑一位。”   “这……”   刘氏提醒道:“若是家世都好的,怕是瞧不上六丫头。”   “那就选一位家底单薄,自身却有能耐的。”   刘氏一想也行:“儿媳回头问问六姑娘。”   等她从如意园离开,便径直去了木香院。   林姨娘正带着赵月莹做针线,后者是永昌伯府最娴静的一位姑娘,即使婚事一直悬而未决,但也不见她太焦心。   “快起来吧,在自家不用多礼。”   刘氏见她规矩,心底也是满意的:“你这绣工可比五丫头强多了。”   赵月莹只说:“都是平日里无事,绣着玩的。”   刘氏笑道:“你也不必自谦,要论女红,你两位姐姐是拍马不及的。”   话锋一转,刘氏又把老夫人的话说了。   她细心分析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好处,都是知道礼义廉耻的,若是个知道上进的,将来也能为你赢一个诰命,但也有他的坏处。”   “若是从新科进士里挑,怕是选不到家产丰厚的,你虽有嫁妆带过去,可天长日久的补贴终归不成事儿,指不定要粗茶淡饭几年。”   刘氏也是有心,将利弊讲得明明白白。   “这两日也有人上门提亲,家世最好的是长平侯府,他家虽没落了,可侯府的名头还在,只提亲的是庶子,长平侯夫人有多厉害,想必你也听过一二。”   嫡母婆婆,又是厉害角色,嫁进去多难想也知道。   “还有一位是林家。”   说到这里,刘氏看了眼林姨娘,意有所指道:“那你是表哥家,他们家什么情况,想必你们母女比我更清楚。”   “夫人,我从未想把莹儿嫁回林家。”不等赵月莹说什么,林姨娘已经急忙否认。   林姨娘出身不好,当年做妾之后,伯府才放了她爹娘兄弟的卖身契,给了他们一个铺子在外讨生活。   可惜林家没能抓住机会,这些年来虽有她补贴,娘家两个侄子一个比一个没能耐。   最让林姨娘生气的是,两个侄子不想着好好读书上进,反倒是破罐子破摔,吃喝嫖赌玩得精通。   每次欠了银子,惹了事情,便又要上门来求。   林姨娘心疼娘家父母,替他们收拾了不少次烂摊子,却可从未动过将女儿嫁过去的心思。   刘氏点了点头,即使林姨娘母女答应,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除此之外,便是要等一等,等到明年新科,再来榜下捉婿。”   这些道理,赵月莹自然是懂的。   林姨娘有些心急,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女儿。   “莹儿,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等一等?”   赵月莹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她心底想起当初嫁的风风光光的四姐姐和表姐,她们都嫁入高门,可一朝变幻,四姐姐哭着回来。   表姐略好一些,但年初二回门的时候,脸色也有几分憔悴。   她私底下问了,表姐只说一切都说,但她膝下有两个继女,丈夫又是个撑不起来的,想来也很是艰难。   两相对比,倒不如五姐姐自在,虽说季家那边规矩大,却没有那么多糟心事。   很快,赵月莹便道:“女儿愿凭母亲做主。”   刘氏心底便有数了。   “你放心,等来年新科,定让你大哥哥亲自挑一个好的。”   刘氏满意的离开了。   林姨娘轻轻搂住女儿,叹息了一句:“怪我把你生做了庶女,如今谈婚论嫁也被人嫌弃。”   赵月莹反过来安慰道:“姨娘可别说这样的话。”   “其实母亲说的也对,从新科进士里挑一个,嫁过去就是官夫人。”   “对方家世差一些,那便多少都要仰仗伯府,既然如此,他家定是要对我好,不会来为难我,日子也过得舒坦。”   “真要让我嫁进那些高门大户,他们可不怕伯府的权势,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人呢。”   林姨娘一想也是,倒是好受了许多。   赵云安读了一天书回来,就发现亲娘身边多了两个丫鬟。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不是觉得这俩个颜色好,而是心底奇怪。   金氏瞧了却误会了,还以为儿子到了年少慕艾的时候,特意指着她们说:“这是新来椒兰院的,一个叫秋夕,一个叫霜华。”   “秋夕见过七少爷。”   “霜华见过七少爷。”   赵云安点了点头,等到吃饭的时候,又是这两个丫鬟在旁替他布菜。   等吃完了饭,母子俩说私房话的时候,赵云安才奇怪道:“娘,你身边不一直是翠玉姐姐伺候吗,怎么忽然多了两个。”   金氏是个念旧的人,当年的珍珠嫁出去,这些年逢年过节也还回来磕头。   翠玉嫁在了府内,如今替代白嬷嬷成了金氏身边的管家婆子,除此之外能进屋伺候的,都是院子里的老人了。   这些人赵云安都记熟了,所以突然出现两个生面孔,这还不是洒扫的小丫鬟,而是直接进屋了,他才觉得奇怪。   金氏听了就笑,暗道自己想多了,儿子这哪里是开窍,这压根没那一窍。   她也不忙着解释,只说:“年纪大了,我就爱屋子里头多几个鲜嫩的,看着心里头也高兴。”   赵云安接受了这个理由,还笑道:“娘,您还年轻,咱俩要一块儿走出去,别人怕都以为是姐弟。”   金氏被逗得直笑。   想了想,金氏还是点了一句:“你身边的柳心年纪也不小了,去年便定了亲,这两年便要出嫁,到时候你身边也总得有伺候的人。”   赵云安不太在意:“让二等丫鬟顶上来就是。”   反正他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跟小时候似的,还得丫鬟跟前跟后的伺候着。   金氏见他还不明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她心底也有顾忌,毕竟这俩丫鬟还不知道性子好坏,再者儿子还小不着急,免得打扰了他专心读书。   一晃眼的功夫,前往云州参加秋闱的赵云升回来了。   此次归来,赵云升可谓是意气风发。   考院试的时候,赵云升愣是磋磨了好几次才中,还被弟弟压在了下头。   可此次乡试,赵云升运气很好,一击即中,虽然不是解元郎,但也足够他高兴的。   刘氏对庶子考中举人不置可否,只是象征性的赏了他身边人一个月的月钱。   此番又是惹得红姨娘不满,要知道当年赵云衢中举,刘氏大手一挥,整个永昌伯府的人都跟着高兴。   可如今府内没她说话的份儿,只会拉着赵云升哭诉,又提起日子艰难的赵月珊,想让儿子帮着妹妹一些。   赵云升满肚子的高兴,从她这边出来都变成了怨气。   汀兰苑的私房话暂且不提,隔了两日,计算着赵云升也休息够了,赵云安眼巴巴的找过去。   “二哥,恭喜你中了举人。”   赵云升这会儿如愿以偿,身上的刺都收了起来:“多谢七弟吉言了,我这次是运气好。”   赵云安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问道:“二哥,不知道常安兄此次秋闱有没有考中?”   话音落下,赵云升脸上便闪过一丝不悦。   他瞪了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弟弟,阴阳怪气道:“他?他好得很,高中解元。”   “竟然是解元。”赵云安心底也为常安高兴。   “常兄寒窗苦读多年,如今终于有了回报。”   赵云升却不那么高兴,冷哼道:“你惦记他做什么,人家一朝中了解元,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寻常举人了。”   “回京之前我好心好意邀他一块儿入京,他倒好,一点不领情,真是个一朝得势便猖狂的小人。”   赵云安挑了挑眉,心知赵云升邀请人的时候,八成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常安自有几分骨气在,能答应才怪。   “二哥,背后不说人是非。”   赵云升冷哼道:“他做得出,还不准我说了?他那点伎俩也就是能偏偏你小孩子。”   赵云安不免头疼,也不敢继续再问,估计从二哥口中也没什么好话。   不过常安既然考中了举人,那么今年底亦或者明年初,肯定是要进京赶考的。   对于这位合胃口的朋友,赵云安倒是欢迎的很,还对赵云衢提起过:“常兄是个有才华,有分寸,知进退却又有骨气的读书人。”   这评价可算很高。   赵云衢笑了起来:“看来七弟很看好他。”   “除了出身差一些,常兄并不比我差。”他脸皮很厚的拿自己当了例子。   赵云衢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含笑道:“既然如此,等他入京之后,你大可以带来让我见见。”   “那是自然。”赵云安笑道,“大哥,你不是也爱吃云州带回来的蜜饯,那就是常家老祖母亲手做的,味道正的很。”   结果这一等,愣是没等到常安的音信。   一直到这年的大雪落下,京城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永昌伯府也没收到常安的拜帖。   赵云安心底嘀咕起来:“难不成还没入京?”   云州距离京城不远,但年后入京的话也太赶了一些,毕竟会试在二月初,冬天水运不畅通,一般人都会选择提前一些进京。   忙忙碌碌的,永昌伯府过了赵骏不在家的第二个年。   大大小小都牵挂着远在他乡的赵骏,可军令如山,皇帝不松口,赵骏便不能回来。   赵骏来信总说一切都好,可刘氏还是整理了一车又一车的年礼送过去。   赵云安也时常给大伯写信,事无钜细,家里头好的坏的都爱提一嘴。   赵骏回信的时候,也总会特意给赵云安单独写一封,这待遇比亲儿子还要好一些,里头谆谆教导,偶尔还掺杂着孟青霈的书信。   为此,赵云升很是眼红。   不过很快他也顾不得了,因为卢氏和小刘氏陆续到了产期,先后生下了赵云衢的嫡长女和赵云升的嫡长子。   又多了两个奶娃娃,永昌伯府顿时变得热闹万分。   赵云安甚至有些头疼,奶娃娃太多,他都有些逗不过来了。   这一日,马贵早早的准备好了三匹马,天刚亮,赵云安便带着常顺出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过年时的红色锦袍,外面披着厚厚的狼皮大氅,手里头还端着一个暖手炉。   到了外头,赵云安就把暖手炉丢给门房:“给爷存着。”   “少爷,要是夫人知道了又要操心了。”马贵苦着脸道。   赵云安已经翻身上马,笑着说道:“不过是去庙里头给干爹上一炷香,我穿得这么厚实还不够,拿着这东西多碍事。”   “再说这东西风一吹就烧没了,到那边早凉透了。”   常顺却接过炉子揣在兜里:“我给少爷拿着,到了庙里能用。”   赵云安也没反对,两鞭子下去,骏马便直接出了城门。   因为连日里下了大雪,虽然现在雪停了,可路上积雪厚实,走路也难,城外一路走过去都冷冷清清的,远不如城里头热闹。   一口气跑了近十里路,赵云安才勒停了马,他们已经到了大佛寺的山脚下。   马自然是无法上山的,便停在了山脚下的马棚里,只要给十个铜板子,这边还给喂水和草料。   “少爷,暖手炉。”常顺忙将炉子递过去。   赵云安一摸都还暖呼呼的,常顺一路给揣在兜里,没吹着风。   马贵也下了马,他手里提着一个兜子,这里头放着的是永昌伯府自制的香,说是比外头的要好,再者自己做的心也更诚。   赵云安带着两人爬上山,心底却在想他们不在庙里头买香火,不知道主持心底会不会不高兴。   等到了地藏菩萨面前,赵云安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才的想法实在是对主持的不敬。   磕了头,焚了香,又在菩萨跟前认认真真听了小半日的经文。   听完了,赵云安只觉得浑身香火味,连带着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马贵才进来道:“少爷,寺庙里头准备了斋饭,您吃一些垫垫肚子咱再回去,不然路上吃了风容易肚子疼。”   大佛寺的斋饭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不过听说都是寺庙里头和尚自己种的蔬菜瓜果做成的,很有佛性。   到了斋堂,赵云安一看,一清二白,只有小葱豆腐和馒头。   也难怪马贵担心他吃不下。   拿起来尝了一口,赵云安倒是笑道:“味儿还不错,刚好过年吃的油腻,今日清淡点刮刮油水。”   除了寡淡,没有其他问题。   又看了眼常顺,他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一份,正在看那一盆子的馒头。   赵云安知道他的胃口,这盆子馒头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你拿些钱过去,再买些馒头回来。”   常顺忙道:“少爷不用了,我,我回家再吃也一样。”   赵云安笑道:“这又不是山珍海味,少爷我说过不会让你挨饿,今天没别的,但馒头管够。”   有了这话,常顺果然放开了肚子吃。   送馒头的僧人连续走了三趟,看着常顺的眼神都不对了,阿弥陀佛道:“这位施主好肚量。”   等他们吃了个饱,慢慢悠悠下了山,就瞧见原本停着郡马的地方,又多了一辆马车。   马贵瞧了一眼,立刻说:“是顾家的马车。”   顾家,就是当年因为三皇子册封太子一事入京的顾大将军。   当初皇帝以册封太子为借口,将这群驻守便将的大将军召回京城,又将自己的亲信派了出去。   如今过了两年,顾大将军早已回去边疆,家属却留在了京城,赵骏也并未回来。   赵云安看得出来,皇帝怕是对这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不那么放心,所以才找借口扣留他们的家眷,又频繁的塞人过去。   不过大过年的,又下了这么大的雪,山上都冷清的很,顾家的人怎么会挑着这个时候来大佛寺。   正想着,马车里下来两个人,正是当初有一面之缘的那位顾姑娘。   赵云安一愣,下意识的露出个笑容来。   顾姑娘回了一个礼。   赵云安也没多留,带着两个随从骑马回城。   他们一走,顾季夏身边的姑娘也忍不住说了句:“瞧着像是赵家七公子,也是,这时候出了这位七公子,也不大会有人来这儿了。”   “姑娘,听说这位七公子生在盂兰盆节,所以认了地藏菩萨当干爹,每年都要来上香。”   “他们都说赵家人长得好,今日一看,那七公子果然英俊的很。”   丫鬟说起来话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顾季夏无奈:“哪儿那么多话。”   因为下过雪,赵云安骑马的速度并不算快。   只是没想到这么冷的天,道上居然还有进城的行人。   忽然,常顺一次次回头:“少爷,方才那人瞧着像是常叔。”   “谁?”赵云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常安大哥的亲爹,常叔。”   骏马已经跑出去老远,赵云安连忙拉停:“你没看错?”   “就是他。”常顺越想越觉得是。   “走,回去看看。”赵云安连忙拉转马身。   那人瞧见三匹骏马心底害怕,他们过路的时候还往路旁让了让,如今见他们又掉头回来,忍不住心惊肉跳。   谁知三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脸男人上前,开口就喊:“常叔,我是常顺啊,您不认得我了?”   “常——常顺!”常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这不怪他,常顺这两年跟吃了激素似的长高,吃得好再加上练武,那个头是蹭蹭蹭的往上冒,跟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截然不同。   后来赵云衢也说,常顺的年龄应该不止七八岁,指不定比赵云安还大一些,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快。   只是常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含含糊糊的过。   常父看了好久,才隐约从他黑脸上找到几分似曾相识来。   赵云安也上前来:“常叔,我是赵云安,两年前在云州参加院试后,还曾去你家做过客。”   一见到他,常父倒是认出来了。   赵云安也长高了,但他的眉眼变化不大,依旧是那副小少爷的模样。   确定是遇上了他们俩,常父眼睛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赵公子,你可得救救我家常安啊!” 第70章 救命   “常叔,您先别哭,慢慢说发生了何事?”   确定行人是常安的父亲,见他这会儿一个人往城里头走,赵云安便预感到不妙。   常父忍着眼泪:“常安病得厉害,今日都下不了床了,找了大夫吃了药也没好。”   听常父慢慢说,赵云安才知道常安运气不好,年前他们便从云州出发,打算提前抵达京城备考。   可谁想到路上正遇上一场大雪,耽搁了一阵子,偏偏船上好多人都受凉生了病,常安身体还算好,撑到京城也不行了。   常父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置,又寻了大夫开了药,原以为养几天就好了,哪想到临近年底倒是病得越来越厉害。   前几日大雪封城,常父心急也没办法,这天看天色稍好一些,便打算进城找一个好一些的大夫。   赵云安一听也皱眉,这年头受凉发烧都是会要命的。   “马贵,你骑马去请大夫,人带到——”   “码头那边的同福客栈。”   马贵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骑上马走了。   “常叔,你带我去看看常大哥。”   常父见他们骑着骏马,心道肯定是比他走路快,倒是心安了一些。   他在雪地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裤腿都已经势头了,这会儿只觉得双脚冰冷,走起来都麻木。   “常叔,你上我的马。”常顺注意到他的神态不对劲。   常父却不会骑马,看见那高头大马就觉得害怕,好不容易才在常顺的搀扶下上去。   他指着路,赵云安跟着一路到了码头附近的小镇子。   这地方就在京郊,是围绕着码头发展出来的一个村落,开的客栈和吃食铺子,也多是针对码头上扛包的汉子。   掌柜的瞧见常父回来就喊:“可有请到大夫?”   常安到了这边就生病,要不是常父保证只是着凉了,并不会过人,又看在他有举人的功名,否则掌柜的真不一定能同意他们住进来。   此事他目光朝着赵云安和常顺打量,尤其是见赵云安打扮像个贵门公子,脸上很是热切。   “这位小公子是?”   “是我儿子的同窗。”常父挺起胸膛来。   掌柜的忙说:“小公子快请进,这附近也没啥好大夫,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心底倒是松了口气,暗道得亏当初答应了,果然能考中举人的,多少也认得认得大人物。   他有心讨好,只可惜此时赵云安也没工夫搭理他。   “先上楼看看。”   赵云安一进客栈就皱眉,这里头实在是太闹腾了,来往的客人扯着嗓门说话,实在不是能好好休养的地方。   “这里闹了些,但附近的客栈都这样。”常父解释道,“常安生了病,京城又冷的很,我怕来回折腾病得更厉害。”   他们这样从外地进京的,又生了重病,能安顿下来已经不容易,哪里还能挑地方。   上了楼,屋子里倒是用了炭,比外头暖和不少,但那炭火估计不好,一进去就是满屋子的烟味。   赵云安来到床前一看,心底就是咯登一下。   “常兄,常兄?常大哥?”赵云安叫了几声,也不见他反应。   只见常安烧得脸颊红彤彤的,额头都是虚汗,瞧着神志也不太清醒。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常父苦着脸道:“明明前几日已经好了一些,谁知道昨晚上又开始烧起来。”   眼看儿子病得越来越重,常父真是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宁肯得病的是自己。   烧成这样,吹了风就更了不得,赵云安也只能等着大夫过来。   幸好马贵办事快,骑着马一个来回,很快便带着大夫过来了。   可怜老大夫年纪大了,这会儿揉着腰被搀扶上来,口中埋怨道:“早知道这么远,还得骑马吹风,你们给再多的钱我也是不来的。”   赵云安忙道:“大夫,实在是十万火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后必有重谢。”   常父更是差点给他跪下。   大夫也没废话,摆了摆手坐在了床前。   “大夫,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在船上吹了冷风病了,原本已经好了一些,谁知道昨晚又发热了。”   大夫瞥了他一眼:“噤声。”   常父便不敢再说话了。   许久,大夫才皱眉道:“胡闹,之前是谁给开的药方子,他这是风热引起的发热,开的却是风寒的方子,再晚一些可是要人命的。”   常父脸色一白:“怎么会风热,我,我以为他是冻着了。”   赵云安忙道:“大夫,请你想想办法。”   “老夫先给他施针,先把这热度压下去,否则再这么烧下去人都会变傻。”   马贵请来的这大夫着实是厉害,取出银针刷刷刷几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直发汗发热的常安便缓和了许多。   常安的脸色缓和下来,不再浑身颤抖的发汗,赵云安摸了摸他的额头,心底也松了口气。   “您老果然是华佗再世,我这位大哥是不是没事了?”   大夫摸了摸胡子:“还得再吃一段时间的药,他身体底子好,应该是能扛过去的。”   说完落下一张药方子。   “一事不烦二主,马贵,你陪大夫再走一趟抓药。”赵云安嘱咐道,给了马贵一个眼神,马贵立刻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大夫脸色缓和不少,满意的点了点头,临走之前又说:“就算这一次病好了也会元气大伤,若是银子趁手,等病好之后熬一些人参鸡汤喝最好。”   “没有人参,党参也是可以的。”   赵云安听了这话,心中便有了计较,又问:“他现在可能换地方?”   “等退了烧,只要不吹到风就无妨。”   送走了大夫,赵云安便跟常父商量:“常叔,这边客栈嘈杂的很,不适合养病,不如你跟常大哥先随我去永昌伯府吧。”   “这……”常父很是犹豫,“常安说过不能随意打扰你。”   “这怎么能算打扰。”赵云安笑道,“之前常家给的蜜饯,我祖母和娘都很喜欢,若他们知道常大哥病了,我还把人留在外头,指不定要来骂我。”   “再者,今日若是我在云州生了病,常兄难道会见死不救,肯定第一时间就把我带回家了。”   常父原本因为儿子的病心急如焚,如今见赵云安三两下就请来大夫,对他也很是和善,心底也觉得住进伯府更好,至少儿子命能保住。   他也实在是怕了儿子重病,自己求告无门的日子。   “会不会太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等马贵抓来了药,藉着客栈的厨房熬了出来,常安还没醒,只能直接灌下去。   这大夫虽贵但也有真本事,一副药下去,又等了一阵儿,常安果然好了许多,额头彻底不热了。   期间赵云安又让马贵常顺去附近雇了马车,挑了最新最密不透风的。   常安还没醒,不过脸色看着好了许多,因大夫说过他退烧会昏睡,那是身体在慢慢恢复,几人倒是也没那么担心。   赵云安索性花了银子,直接买了客栈的两条被子,将常安裹了个严严实实。   不用常父搭手,常顺一把将人带着被子抱起来,直接扛到了马车里,路上停也不停,就像扛着的不是个八百十斤的男人,而是小孩儿。   “少爷,我先回去报信。”马贵骑上马。   赵云安点了点头,他要带着人回去,家里头总该先知会一声,否则待会儿手忙脚乱。   常父戳了戳手,讷讷道:“赵小公子,实在是麻烦你了。”   “常叔不必如此客气,我与常兄是好友,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   赵云安笑着说:“年前的时候,我还想着常兄什么时候会进京,没成想这么有缘,居然在路上遇到了。”   常父叹气道:“幸亏遇上了赵小公子,否则今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这边走路进城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来回一趟就得两个时辰,再者没银子砸下去,那京城里头的大夫精贵,哪能跟着过来。   方才小公子那小厮偷偷给大夫塞银票,他都瞧见了。   这些常父都记在心底,想等着常安醒来就告诉他,他们这次可是欠了好大的人情,这恩情要记着。   这边马车还在半路上,那头永昌伯府就得了信。   金氏皱了皱眉,看了眼刘氏,带着几分怨怪道:“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怕给家里头添麻烦。”   大过年的,带着个病人回来,金氏怕刘氏心生不满。   刘氏倒是说:“常安,是那位云州解元郎吧,之前衢儿倒是提过一嘴。”   还安慰道:“弟妹,安儿这是热心肠,都是同窗,万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看了眼坐在旁边不说话的赵月莹,心底闪过之前赵云衢提了一嘴的话。   能拿到云州解元郎,这常安文采必定是出众的,更难得耕农人家出身,家世清白,处好了也是一个臂力。   刘氏恍然记起,当年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对这样出身的学生总是分外的宽容,因为这样的人更值得拉拢。   她有好几个庶出的妹妹,便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   心思一转,刘氏倒是很热情:“就把安儿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地方不算大刚刚好,你去门口等着,等安儿回来就告诉他。”   刘氏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年前洒扫的时候,那边的院子都是收拾过一遍的,这会儿让人将常用的东西摆进去就行。   叮嘱完了,刘氏拉着金氏,笑着说了句:“那可是解元郎,指不定今年春闱便能高中。”   赵月莹眉毛微微一颤。   常家父子顺利的住进了伯府,赵云安从自己院子挑了两个老实的丫鬟过去,能帮着传话煎熬,再多怕常家父子不习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等常安终于能下床,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赵云安自然是日日都要过来探望的,后头又改了两个方子,又加了一些补气养身的药材。   常安坚持拿出银子来付药钱。   “我知道这几个银子,对于赵兄来说不算什么,可我住在伯府已经多有叨扰,总不能连个药钱都吝啬不出。”   赵云安见他坚持,也就没有反对:“那好吧。”   药钱其实不算多,赵云安笑着道:“常兄,既然你都给了药钱,那就放宽心好好休息,距离春闱还有些日子,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   常安也是苦笑:“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身体都好,打个喷嚏的时候都少,哪知道第一次上京就被撂倒了。”   常父在旁也说:“可不是,在云州一直都好好的,来了京城就生病,八成还是水土不服。”   他们还带着一捧云州的土,可惜用了也没效果。   赵云安安慰道:“住久了就习惯了,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京城的山水。”   “那感情好,也让我见见世面。”常安打趣道。   见他已经能说笑了,赵云安也高兴起来:“我大哥原本想见你,但见你病着就没来打扰,等你好全了再说。”   常安知道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永昌伯府的世子赵云衢,如今也是陛   他笑了起来:“应该是我去拜访世子才对,听闻世子当年也是两榜进士,我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讨教讨教。”   “那我大哥肯定高兴,他最喜欢与人讨教学问。”   又坐了一会儿,赵云安才起身告辞,说好了等常安身体好了,便带他去赵家的藏书阁逛逛。   赵云安还说:“赵家的藏书不多,若是赶得及,常兄倒是可以去刘家看看,那边的藏书楼才叫壮观。”   常安自然是很想去的。   常父亲自送了赵云安出去,回来便叹起气来。   “爹,你这是叹什么气,可是听见什么闲话了?”   常父摇了摇头:“那两个小丫鬟老实的很,谁会来我面前说闲话。”   见四下无人,他耷拉着眉毛道:“爹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常家没能耐,让你上京赶考都要受罪,我儿才华横溢,却要被家里头拖累。”   “哎,你若是也生在王孙贵族的家里头,哪里要遭这些罪。”   常安一笑,无奈道:“爹,你怎么又说这个了。”   “这几日我瞧着伯府实在是风光,给咱们俩住的小院子都这么大,还差了丫鬟让使唤,每日吃的都有肉,一口下去鲜的让人掉眉毛。”   “再看赵小公子养的那只狗,那油光水滑的,平时肯定也啃肉骨头。”   “就咱院子里那俩小丫鬟,身上穿的衣裳料子都是好料子。”   常父想到赵云安养的猫狗都吃的那么好,心底更觉得愧对儿子,让他出身就比旁人差那么多。   “爹瞧着羡慕,心底总想着咱家若是风光一些,我儿也不需要那么累了。”   常安倒是笑了,摇头道:“爹,话不能这么讲。”   “人上有人,天上有天,人比人是会气死人的。”   他倒是很想得开:“你瞧伯府风光,那咱们村吃不上饱饭的人家,还觉得咱家每日大鱼大肉快活似神仙。”   “我若是日日跟别人比,今日比过了赵兄,明日还有王兄李兄张兄,一辈子都是比不完的,每日就顾着我羡慕你,你羡慕我了。”   “伯府吃穿的好,那侯府公府岂不是吃的更好,再往上还有天子呢,这如何能比?”   “爹,难道你对儿子没信心,觉得我不能靠自己青云直上吗?”   常父一拍脑袋:“爹不是这个意思,我儿从小就聪明,将来肯定能出息。”   常安又说道:“爹,儿子一直觉得常家很好,有爹娘和祖母在,儿子心底高兴。”   常父嘿嘿一笑,农家汉子不知道怎么说话,但这会儿只觉得窝心。   “是爹想岔了,哎,其实想想赵家小公子也不容易,从小没了爹,难为他养出这么好的性子,对我也十分客气,从不拿鼻孔瞧人。”   “可惜他没回去参加院试,不然指不定也能考中。”   说到这里,常父暗示了一句:“跟那个赵公子完全不一样。”   常安笑了一声:“是啊,能结交赵兄,确实是我的幸运。”   常父也点头:“可不是,这一次要是没有赵小公子,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说常家父子住进来谁的意见最大,那肯定是赵云升。   他过了两人才得了消息,气呼呼的把赵云安给截住了:“七弟,你这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与那常安不对付,还把人弄到了伯府里头来。”   赵云安只得好声好气的解释:“二哥,实在是常安兄生了病,我不放心将他放在外头客栈。”   “生了病就更不该带回来,万一传给了别人怎么办?”   赵云升更不满意了:“再过一个月我就得参加春闱,万一生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赵云安解释道:“大夫来看过了,只是受凉发热,不会过人的。”   “那要有个万一呢?”赵云升不依不饶道。   赵云安只得保证:“我会让常安兄好好养病,再者他也不会随处乱走,二哥,只要你不往我的院子去,你俩撞不上的。”   “二哥,常安兄是解元,你们也算同窗,等他好一些相互讨教一番,也是有好处的。”   赵云升冷哼一声,扔下一句话:“我多的是能请教的人,用得着他。”   赵云安彻底断了缓和两人关系的打算,实在是他这好二哥拿鼻孔看人。   在赵云安看来,常安固然出身家世差了一些,身上却有许多可取之处。   他有骨气,有气节,却还知道人情世故,不会过刚易折,住在伯府里也是进退有度,更难得是那份心态。   这样的人还有才华,只要运气不要太差,总是能出头的。   常安身体养好了一些,便不再卧床不起,拿出寒窗苦读的劲头来。   赵云安果然带着他去了一趟藏书阁,常安进了里头,就如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他忍不住可惜道:“可惜马上就要春闱,我也没时间细看这些书了。”   剩下的时间,他自然是要抓紧复习,不可能将精力花在不可能考到的闲书上。   赵云安笑道:“书放在这里又不会跑,等你考完了再来看也是一样。”   常安也是直笑:“也对,到时候我上门借书,想必赵兄也不会将我赶出去。”   赵云安打趣了一句:“这就得看常兄表现了,你若是得罪了我,那我可就真的要赶人了。”   常安哈哈一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似模似样的作揖:“赵兄,今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日后可千万别赶我出去。”   正笑闹着,外头传来一个声音:“七弟,你可在屋里?”   “是我六姐姐。”   赵云安一愣,没想到赵月莹这时候过来了。   不过再一想,他倒是记起来之前金氏提过,说赵月莹帮他做了一件新衣裳。   “这,那我去里头回避一下。”常安忙道。   赵云安便让他走到屏风后头去,自己迎出去:“六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赵月莹笑着说道:“衣裳做好了,我正好有空就给你送了过来。”   不只有衣裳,赵月莹还带了一个点心盒子:“这里头是我亲手做的酥饼,手艺不好,你留下尝一尝。”   赵云安看了一眼,倒是惊喜道:“谢谢六姐姐,好久没吃酥饼了。”   “六姐姐,你可要进来坐一坐?”   赵月莹笑道:“方才听见里头有人,我也不好进去打扰,东西送到我就先回去啦。”   赵云安也没坚持:“那我回头再去看你。”   赵月莹果然没多停留,带着丫鬟就回去了。   赵云安拎着东西进屋:“出来吧,我六姐姐没进门,直接回去了。”   常安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有些讪讪道:“哎,是我的不是。”   “没什么,六姐姐最是体谅人,她才没那么小心眼。”   他顺手将点心盒子放在桌上,摊开衣服一看就笑:“六姐姐手艺真好,都跟她说了绣花费眼睛,偏每次送来的都做得这么精细。”   常安下意识也看了一眼,果然瞧见栩栩如生的绣花。   “这手可真巧。”他忍不住夸了一句,还以为高门大户的小姐不用做这些。   赵云安无知无觉,还顺势夸道:“是啊,我家六姐姐心灵手巧。”   说着还打开点心盒子:“她亲手做的酥饼,一起来尝一尝,看看是不是云州那边的味儿。”   常安有些犹豫:“特意做给你吃的,我吃了不好吧。”   “这么多酥饼,肯定是知道你在这边,算了你的份儿。”   常安这才拿了一块,尝一口就夸:“味道不错,比得上我祖母的手艺了。”   赵云安笑着说:“上次从云州回来,我夸了常祖母的酥饼几次,六姐姐就记住了,肯定是特意学过的。”   想了想,就转身进了屋,打算找两样好看的首饰给六姐送过去,以示感谢。   以至于愣是没发现身后的常安捏着那酥饼,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71章 郎有情   赵月莹刚从外院回来,林姨娘就急吼吼的拉住她进了屋,遣退了丫鬟才问:“可见到那常家的公子了?”   这话问的有些失分寸,但赵月莹知道姨娘就自己一个女儿,从小到大都为她打算,所以耐着性子说:“那位公子原在屋子里与七弟说话,听见我的声音就回避了。”   林姨娘听了反倒是高兴:“是个知道规矩的。”   赵月莹握住她的手:“娘,这都是还没准的事情,你也不必这么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   林姨娘叹气道:“你可不小了,再拖拖拉拉下去就成了老姑娘。”   “难得夫人瞧中一个,这常家公子虽然出身单薄了一些,可学识好,如今已经中了举人,若是春闱能高中的话也不错。”   “听说长得也还成,黑了一些,但身材挺拔健壮。”   “胜在知根知底,七少爷还去过常家,说是合家和睦的,不比到时候榜下胡乱抓一个强多了。”   林姨娘这辈子也没受宠过几日,惯来在刘氏身边伏低做小,心气也没那么高。   在她看来,与其机关算尽落到四姑娘那般的下场,倒不如听刘氏的话,终归刘氏好脸面,不会随意将女儿打发了。   想了想,林姨娘低声道:“那日我在夫人身边伺候,听她与大少爷聊了几句,大少爷言语之间,对这位常家公子也很是赞赏。”   “七少爷觉得好的,不一定真的好,可大少爷也觉得好,那人品肯定是不差的。”   赵月莹脸颊微微泛红,低头说了句:“左右我的婚事,最后还是要母亲做主的。”   林姨娘叹了口气,拉着女儿说:“那也得你自己愿意。”   “夫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若是你坚持不肯,她也不会上赶着做主。”   否则的话,刘氏早就随便将庶女嫁了,哪里会拖拖拉拉到现在。   赵月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姨娘,七弟看着性子好,其实交友谨慎的很,他能跟常公子交好,可见对方才华人品都是不差的。”   “那你就是愿意了?”   林姨娘问了一句,赵月莹却不回答。   “这几日我让身边的小红去那边走了走,与那两个小丫鬟喝茶聊了聊。”   “那俩小丫鬟说了,常家父子不难伺候,平时很不挑剔,虽有一些乡下人的习性,可从不刁难人。”   “常公子品行也端正,对她们只是客气。”   赵月莹脸一红:“姨娘,你怎么还去打听这个。”   林姨娘嗔怪道:“这关乎你的终身大事,姨娘怎么就不能打听打听了。”   “你放心,小红机灵的很,不会被人抓住马脚的。”   赵月莹扯了扯帕子:“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人家还不一定愿意。”   “你要是肯,他们家有什么好不乐意的。”   林姨娘连忙道:“莹儿虽说是庶出,可好歹也是伯爷的女儿,嫁给常家那叫下嫁,他们得敲锣打鼓的欢迎才是。”   “姨娘,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林姨娘见她羞恼了,连忙安慰:“好好好,那我不说了,既然你愿意,回头夫人再问起时,我就帮着敲敲边鼓。”   赵月莹红着脸没反对。   另一头,见常安爱吃酥饼,赵云安索性将剩下的都给他带了回去。   常父一看,惊讶道:“酥饼?”   他拿出一块尝了一口,高兴的笑了:“这味儿挺正,跟你奶奶做的有些像。”   “赵小公子真是有心了,怕咱们想这一口云州的味道,还特意让人做了酥饼。”   常安顿了一下,解释了一句:“是云安也爱吃,伯府的六姑娘特意为他做的。”   常父愣住了:“伯府的千金大小姐还能做这个。”   他又吃了一口,忍不住追问道:“伯府的六姑娘,那岂不是永昌伯的亲女儿?”   常安点了点头。   常父感叹了一声,又吃了一块酥饼,抬头看了眼儿子,嘀咕了一句:“这要是我儿媳妇就好了。”   “爹——”   常安脸色有些严厉:“这些话不能乱说,会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我也没出去胡说。”   常父讨好的笑了笑,又坐在儿子的身边:“阿安,这些年爹娘都没为你相看亲事,就是不想随意定下耽误了你。”   “爹娘知道你有志气,可娶一房能有助力的媳妇自然更好。”   “你奶奶说得对,这成亲就是结两姓之好,你跟赵小公子那么好交情,若是能娶了他的姐姐,这岂不是亲上加亲?”   小辈们有交情,与实实在在的姻亲关系,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常安叹了口气:“爹……那是伯府的姑娘,即使是庶出,也不是常家可以攀附的。”   “这怎么就是攀附了。”   常父急了:“你若能高中,那大小也是个官老爷,也不比别人差啊。”   “再说了,常家家底是单薄些,但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人姑娘若是嫁过来,咱家上上下下都供着她,对她好,绝对不刁难媳妇,这不比高门大户实在多了。”   常安只是皱眉:“爹,此事不要再提了。”   常父憋着气,却也拿这自小有本事,有主意的儿子没办法。   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再好好想想,要是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这可是永昌伯府啊,常父相信只要儿子高中,亲事是不用发愁的,可到时候是让别人挑,能找到啥样的媳妇全看运气。   家里头这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赵云安完全没注意到。   他再一次被常安的刻苦刺激,连带着也收了平日里的懒散,跟着一块儿用功起来。   常安养好身体之后,那是闻鸡起舞、悬梁刺股,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用来学习。   学业中有不明白的,他便拿笔记下来,等到赵云衢有空的时候再上门请教。   赵云衢也是进士出身,倒是很乐意好为人师。   他入朝为官多年,眼界学识自然不是常安可比的,一番教导让后者受益匪浅。   如此一来,倒是填补了常安学习中最大的空缺。   赵云升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但他跟常安不同,宁愿拐着弯去刘家请教,也不乐意问自己的嫡长兄。   赵云衢曾提了两次,但赵云升执意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这是他们从小积攒下来的矛盾,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因为庶出的身份,赵云升比谁都要敏感,最是不愿意向家中兄弟低头。   很快,时间便到了农历二月初九,春闱正式拉开序幕。   赵云安陪着常父,将常安送到了贡院之外,听着常父絮絮叨叨的嘱咐,常安只是笑着点头。   贡院外都是如此,每一位考生的家人都殷殷嘱托。   那头,小刘氏刚出月子不久,也坚持要过来,正拉着赵云升的手说话。   赵云安等常父说完了,才说了句:“常兄,我在外等着你胜利归来。”   常安哈哈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这才转身进了考场。   赵家人一直在门外等着,一直到考场的大门紧闭,赵云安才道:“二嫂,常叔,咱们先回去吧。”   会试一场得考三天,中间也不能离开贡院,他们总不可能一直在外等着。   常父叹着气道:“哎,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赵云安笑着安慰了一句:“常叔宽心,以常兄的才华自然是十拿九稳的。”   小刘氏在旁撇了撇嘴,开口道:“小叔,那我就先上车了。”   常父这才反应过来:“要不咱也先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也没啥事儿。”   赵云安笑着说:“我会派人在贡院外头守着,这边有点动静咱们都能知道。”   即使如此,常父依旧是吃不好睡不着,常安在里头考了几日,他在外头就焦灼了几日,连带着嘴角都长出来一连串的燎泡。   赵云安安慰他,常父便苦笑:“道理我都知道,可这心里头老是悬着放不下。”   “云安,你也不用老陪着我,我没事儿,等常安出来就好了,你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赵云安也没了法子。   回头等见到赵云衢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感叹道:“大哥,这几日见常叔那么焦灼,我才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   赵云衢难得有空,便摆出一副老父亲的姿态来宽慰弟弟:“哪里不同,你跟哥哥好好说话或?”   赵云安叹了口气:“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没考中,等几年再考也不怕,就算一辈子考不中,那还有蒙荫这条路可走。”   就像是赵云升,一年没考中,只要他愿意就能继续考下去。   “最最最不济,文不成武不成的,留在家里头处理庶务也是一条出路。”   “可是普通人却没这么好运,寒窗苦读十年,对于寻常人家而言,阖家供一人读书已经吃力,若是没能考□□名,那不只蹉跎了岁月,更是拖累了一家人。”   正因为如此,常父才那么担心焦躁。   “这几日我安慰常叔,可说完了总觉得苍白,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就像这一次,常安上进赶考生了病,花销了不少银子,常家不算贫困,可若是再这么多来几次的话,恐怕也得倾家荡产。   更别提若是没有遇上他,常安这病还不知道能不能好。   若真的一命呜呼,全家人这么多年的投入全成空了。   赵云衢没想到弟弟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回应。   赵云安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笑了:“大哥,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得了便宜还卖乖?”   毕竟他出生在永昌伯府,占尽了地位优势。   赵云衢忽然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弟弟长大了,知道人间疾苦了。”   捂住额头,赵云安抱怨道:“我从小就知道。”   人间疾苦什么的,他上辈子可是从头至尾体会了一遍。   赵云衢笑了一声:“七弟,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但不能让自己困在其中。”   “什么意思?”赵云安没明白。   赵云衢意有所指:“你的那位好友想的反倒是比你明白。”   “投胎是天注定的,可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   “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咱们决定不了投胎,但出生之后各凭本事。”   赵云安托着下巴:“可投胎的好坏,岂不是大大的影响了众生平等?”   赵云衢忽然又敲了他一下:“胡言乱语什么,众生怎么可能平等?”   “都是人,有什么不能?”   “上辈子造了孽的,这辈子投胎成了猪狗又怎么说?”   赵云安揉了揉额头,嘀咕道:“我跟你说众生,你跟我说玄学。”   “难道不对?”   赵云安认真想了想,如果从六道轮回的角度,倒是确实很合理,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出身就比别人差。   上辈子积福了,那出生就是躺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百因必有果?   赵云安眼睛滴溜溜一转,看着自家大哥说:“大哥,那我上辈子肯定积福不少,要不然怎么能投胎到咱永昌伯府,有这么疼我的大伯,还有这么疼我的哥哥。”   “张开嘴让我瞧瞧。”赵云衢打趣道,“是不是吃了蜜糖,说话这么甜。”   赵云安嘿嘿一笑,又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有永昌伯府能帮我撑腰,这辈子都不用怕。”   赵云衢一愣。   原来在七弟的心中,生长在永昌伯府是幸运的事情。   再想到他出生就遭遇横祸,接二连三的被牵扯到乱局之中,可这孩子似乎从未抱怨过。   他并不是不懂,相反,七弟聪明的很,可偏偏不在意。   从小到大,赵云安一直是这么开开心心的模样。   赵云衢眼神柔和,伸手想揉一揉他的脑袋。   啪嗒一声,赵云安立刻给他打开了:“说了不许再摸我头。”   赵云衢翻了个白眼:“我稀罕。”   “赶紧让大嫂来瞧瞧你这样儿,哪儿有外人说的温文尔雅,大哥,你也是个双面派。”   赵云衢哈哈一笑,直接搂住他一顿揉搓:“让你腹诽,看来是欠收拾了。”   笑闹了一阵,赵云安到底是没保护住自己的发髻,头发也乱了,簪子也散了。   赵云衢没让丫鬟动手,自己给他挽好了头发。   捏了捏那小揪揪,还取笑了一句:“我家安儿的头发又多又黑,将来弱冠怕是一个冠都装不下。”   赵云安便说:“那你给我打一个大一点的,将脑袋直接包进去。”   “行,大哥给你打。”赵云衢笑道。   赵云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转头又说了一句:“大哥,等将来我入朝为官,要想办法改善老百姓的日子,让他们不用那么辛苦,不管谁想读书,都能读书。”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读书都是奢侈品,完全被上层垄断。   他穿越一世,享受了这么多年贵族阶级的好日子,也总得做一些什么事情。   从这一日起,赵云安决定了,除了让家人平安喜乐这个目标之外,得再加一个。   赵云衢又愣住了,随后却笑了起来:“我弟弟好志气。”   说完了这话,赵云衢忽然问起:“七弟,你说让常安来当你六姐夫怎么样?”   “什么?”   赵云安惊讶的看向大哥:“认真的吗?”   “你不同意?”   赵云安连忙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六姐姐能愿意吗?”   作为朋友,他觉得常安很好,有才华,爽朗大气,可作为姑爷人选的话,常安的缺点也十分明显了。   最醒目的一点就是,远在云州的常家连富有都说不上,与伯府天差地别。   赵云衢解释道:“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原本就打算从今年新科进士里挑一位,为六妹榜下捉婿。”   这么一说,倒是很合理。   赵云安想了想,为常安说了句公道话:“别的不说,常安肯定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赵云衢点头道:“若能成为姻亲,将来常安出息,也能成为永昌伯府的一道臂助。”   赵云安张了张嘴。   “你是不是想说,永昌伯府不用牺牲姑娘家的婚事?”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衢笑道:“成亲是结两姓之好,互利互惠自然是最好的。”   “常安出身单薄,即使他日高中也需要伯府的人脉扶持,而六妹需要一位温柔体贴,能尊她敬她的好夫君,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他捏了捏弟弟的发髻,自从赵云安强烈反对,不许他捏脸之后,赵云衢便多了这个习惯。   “安儿,人生大事,若是只求一时痛快,即使一开始两情相悦,那也是不能长久的。”   “只有相互扶持,这日子才能走得久远。”   赵云安似懂非懂。   赵云衢笑着怕了下他的额头:“只是告知你一声,还得等皇榜出来,常安若考不中,此事也不必再提,六妹不可能再等三年。”   “常兄能考中的。”   “若能考中,那就看他们俩的缘分了。”   赵云安懂了,永昌伯府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如果常安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这桩婚事就会作罢。   心底藏了事儿,赵云安再见到常安的时候,忍不住便打量了起来。   常安长得高高大大的,身上都是腱子肉,要动手打人的话六姐姐可撑不住他一下。   因为也帮着家里干农活的缘故还黑,六姐姐将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很黑。   常家父母如今瞧着都好,但这么疼儿子,将来会不会挑剔儿媳妇?   常兄读书刻苦,将来入朝为官会不会沉迷公务,以至于冷落了妻子?   越想越多,赵云安简直发愁。   啧,当朋友处处都好的人,如今当姐夫来观察,身上的缺点不要太多。   常安好不容易从贡院里头出来,这会儿就像是脱了一层皮,整个人累得不行。   但就这,他也发现赵云安神色不对劲了。   “云安,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赵云安忽然问道:“常大哥,你会不会动手打人?”   常安一脸奇怪:“打人,我打谁?”   “就是生气的时候,会打吗?”   常安好笑的摇了摇头:“好端端的我跟谁生气。”   常父在旁笑道:“你忘了,以前咱们跟上村争水,你拿着锄头就冲上去,可把我们吓得够呛。”   “赵小公子,你可得劝着常安些,他平日里看着脾气好,实际上发火的时候特别吓人。”   赵云安顿时一脸沉思。   常安只觉得自己考完了春闱,认识的小兄弟却像是变了个人,忽然变得莫名其妙,总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甚至有一次,他还瞧见赵云安拉着常父一起喝茶,就差将他们家祖坟在哪里都问一遍。   常安刚从贡院出来的时候昏头涨脑,也弄不清赵云安的意思。   可过了几日,常安却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他心头很是一阵猛跳。   在赵云安再一次上门,还拎着一匣子小点心送他们尝尝,说是家里头姐姐做的时候,常安终于确定。   赵云安正给他们介绍豌豆黄呢,蓦的抬头,就瞧见常安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心底咯登一下,赵云安连忙收敛了神色,怕自己这段时间问的太多,露了马脚。   “常兄,吃啊,你发什么愣?”   常安笑了笑,拿起一块豌豆黄吃了,点头夸赞道:“甜而不腻,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点,我也爱吃。”赵云安松了口气。   常安一脸吃了三块。   常父看得目瞪口呆,心底很是奇怪,他家虽然是做蜜饯的,但儿子压根不爱吃甜的,平时很少碰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   豌豆黄是赵云安的口味,吃一块还好,连着吃三块还不用茶,儿子难道不嫌腻?   难道是赵小公子盛情难却,儿子抹不开面子?   吃完了,常安才道:“云安,不知大公子何时有空,多亏他不吝赐教,春闱的时候我觉得轻松许多,理应当面致谢的。”   赵云安没怀疑:“大哥这几日也忙,不过晚上都会回来。”   “等他回来我告诉你。”   常安点了点头,捏着豌豆黄的手心却在冒汗。   也许他可以大胆地拼一把。   赵云衢从衙门回来,听了弟弟的话就挑眉一笑:“就说你这朋友,可比你聪明多了。”   “什么意思?”赵云安还没回过神来。   赵云衢也不解释,七弟虽然聪明,人小鬼大,可到底是被全家人宠着长大的,人情世故上总会欠缺一些。   “没什么意思,你把人带过来吧。”   赵云安当了个传话人,千千万万个想不到的是,等常安再一次从赵云衢书房出来,就摇身一变,成了他未来六姐夫。 第72章 赴考   变化太快,以至于赵云安都没反应过来,常安就成了他六姐夫。   会试发榜那一日,常父激动的几乎不能走,早早的亲自去门口守着,常安也睡不着,索性跟着一道儿走了。   他们已经从永昌伯府搬了出去。   赵云安挽留了好几次,也没能把人留住,还是赵云衢成功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难不成等他高中,你想看报喜的人来敲永昌伯府的大门吗?”   这么一想也是,之前常安生病,住在永昌伯府养病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今病好了,春闱也考完了,若是再不搬出去便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意思在。   再者,永昌伯府还有另外一位考生,万一一个考中一个没考中,到时候相互之间也有些尴尬,倒不如搬出去更好。   常父也很是坚持,拉着赵云安的手感谢:“我们已经叨唠这么长时间啦,不管考上没考上,总得找地方安顿下来,总不能一直住在伯府。”   到底是在外找了个清净的小院子租下来,且看常安的成绩,再决定是回乡,亦或者做其他的打算。   临走的时候,常安拍着他的肩头说了句:“别急,指不定过几日我又上门拜访了。”   当时赵云安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直到常安高中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门提亲。   这一年春闱,常安与赵云升的运气都还算不错。   常安二甲进士,排行第八,位置已经很是靠前。   赵云升同样身居二甲,却是二甲最后一个,再往下一位便要掉入三甲同进士。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赵云升也很是松了口气,这会儿他也不敢计较名次问题了,光顾着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紧接着便是两家定下亲事,常安已经弱冠,赵月莹也不小了,从定亲到成亲,前后也就半年的时间。   赵月莹一嫁人,赵云安便成了永昌伯府这一代唯一一个还未成家的孩子。   就因为这个,逢年过节的时候没少被打趣。   赵云安一律不搭理,问多了就借口读书躲起来。   这一躲,就躲到了他出发去云州参加乡试的时候。   跟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可没哥哥陪着他去,他得一个人前往云州。   赵云平越来越忙,也实在是没工夫送弟弟去码头,倒是常安抽空走了一趟,亲自将他送到了船上。   随着赵云安一道儿去云州的,还有他家六姐姐准备的礼物,毕竟赵月莹成亲之后从未回过云州,此次弟弟回乡赶考,她自然是要表示表示的。   听着昔日好友,今日姐夫的殷殷叮嘱,赵云安频频点头,口中笑道:“姐夫,您这话都说了好几遍了,我都记着呢。”   常安一笑:“这不是你第一次出门,你六姐牵肠挂肚的。”   想到自家六姐送来的东西,赵云安也跟着笑:“他们总把我当孩子,其实我早就长大了。”   常安笑盈盈的看着他,两年过去,赵云安如今都快十六了,确实已经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架势。   当年这孩子总担心自己个子矮,结果都白担心了,这两年蹭蹭蹭的赶上来,如今已经跟他齐平了。   这往后再窜一窜的话,那可比他还要高。   只是伯府把人养得娇贵,唇红齿白一看就知道是吃不了苦的,赵云安平时还有些孩子气,也难怪自家娘子不放心。   常安叮嘱了一句:“到了地方,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尽管拿着你大伯大哥的帖子去找人,别自己忍着。”   “知道了知道了。”赵云安笑着答应了。   常安又看了眼马贵常顺。   这两人的变化也很大,马贵个儿不算高,但看着结实,平日里一副老实样,其实心思缜密,是赵云安的得力助手。   常顺比赵云安还高了一个头,往那儿一站跟一座大山似的,这些年习武不断,脑子不算聪明,但力气能以一当百。   “你们也看着少爷些,别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是,六姑爷。”   “六姐夫,我上船了,不然耽误了时辰。”赵云安摆了摆手示意。   常安最后帮他理了理衣襟:“去吧。”   等上了船,站在船头上往回看,赵云安心底的那点离愁也被调了起来。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哎,每次离开家总觉得心里头舍不得。”   马贵笑道:“少爷,咱考完乡试立刻就能回来,顶多也就一个月的功夫。”   “那也有一个月见不到娘了。”不只是金氏,祖母、大哥还有侄子侄女们,他都舍不得。   马贵还担心自家少爷不高兴,结果一转身,赵云安就让常顺将定制好的油纸伞撑起来,继续吃瓜钓鱼看风景。   可惜这一年的太阳分外的厉害,如今都七月底了,可日头晒下来还是火辣辣的。   赵云安在船头坐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怎么这么热。”   常顺指着河面说:“虽然打着伞,但光都过来了。”   可不是,放眼一看全是刺眼的阳光折射。   “少爷,咱还是进去吧,不然待会儿晒怀了。”马贵劝道。   人晒黑倒也罢了,要是晒伤了晒病了,那可是要命的。   赵云安只得先回了船舱,放在就坐了一会儿,这会儿他浑身都是汗。   脱了外衣,常顺又拿着扇子在旁边扇风,赵云安才觉得好了许多,只是吹过来的风都是热乎乎的,压根起不到纳凉的作用。   “今年有这么热吗,我在京城也没觉得。”赵云安感叹了一声。   马贵笑道:“日头高的时候,少爷多数是在书房读书,里头还放着冰盆子,自然是还好。”   赵云安一愣:“那就是都很热了?”   马贵点头道:“可不是,听采买的婆子抱怨说,今年的冰价都涨了三成,京郊的庄子都来说地里头缺水,怕是会影响收成。”   “这么严重?”赵云安皱了眉头,“也没听娘提过这事儿。”   再一想倒是懂了,这两年他都在备考,金氏哪里会拿这些琐碎的事情来烦他。   再者就算是冰价涨了,金氏就算自己不舍得用,那也舍不得让儿子热着的。   赵云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倒真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了。”   马贵忙道:“天冷天热都是老天爷说了算,少爷就算知道也搭不上手啊。”   话虽如此,赵云安依旧有些担心。   永昌伯府的庄子上收成受到影响,那只是少一些收益,可对于靠地吃饭的老百姓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过了一会儿,赵云安看常顺扇得满头大汗,说道:“别扇了,习惯了就好。”   常顺坚持道:“小的不累。”   赵云安拉住他的手:“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快歇一歇吧。”   不等常顺再说什么,赵云安又道:“云州指不定比京城还要热,等到了贡院里头考试,我又不能带着你进去扇风。”   “现在不早些习惯了,到时候可得吃苦头。”   常顺这才收了动作。   赵云安做了几个深呼吸,笑着说:“心静自然凉,热又热不死人。”   虽然热不死,但一路上都成了水桶,毕竟汗水哗啦啦的往下流,赵云安怕自己不多喝一些就会是失水而亡。   就这么熬着,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云州。   踩在踏实的地面上,赵云安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又皱了眉头:“怎么云州也这么热。”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中午,大太阳暴晒之下,连码头扛包的工人都无精打采的。   “赵小公子?”   一个声音招呼道。   赵云安往那边一看,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喊道:“你,你是常春?”   “谢小公子还记得我,哥,赵小公子到了。”常春笑着喊道。   常泰原本在一个棚子下打瞌睡呢,听见声音连忙跑过来:“赵公子。”   赵云安笑了笑:“我们两家是亲家,你们都是六姐夫的亲弟弟,可别这么称呼我,直接叫我云安就成。”   常春下意识的看向二哥。   常泰倒是憨憨一笑:“好勒,那我就厚着脸皮喊你一声云安。”   “我虚长你两岁,云安喊我一声常二哥就成,我弟弟常春跟你同龄,但他是一月份生的,月份大,你喊他常三哥也成。”   “常二哥,常三哥。”   赵云安客客气气的称呼了,又问:“您二位怎么在码头等着?”   “之前大哥写了信回来,我估摸着时间肯定差不离了,这几日就先来码头等着。”   听了他的话,赵云安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却没瞧见云州这边的管家。   常泰看见他的眼神,便问:“是不是在找王管家?”   赵云安点了点头,按理来说,王管家早早的接了信,应该在这边候着才是。   常泰解释道:“王管家热病了,这几日上吐下泻的,他不敢过来怕过了病气,知道我们俩兄弟在,就托付了我们。”   赵云安皱眉:“病了,严重吗?”   “听说是很严重。”   “哎,这边热,咱们先上车,上了车再说吧。”   赵云安点头应下,他这才看到后头的王三等人,那才是赵家的下人,不过方才都在偷懒,这会儿才赶过来。   卸了行礼上了车,赵云安才问王三:“王管家病得可严重?”   “就是中暑了,偏贪凉吃了碗冰才病了,不过王叔怕不吉利,自己去外头养病了,说不好打扰了少爷备考。”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说道:“回头给他请一个好一些的大夫,不急着回来,让他好好养病。”   王三替王管家谢了恩。   赵云安转头看向常家兄弟,开口问题这一年的天气来。   一提起这话茬,常家兄弟果然也愁眉苦脸。   常泰年纪大还好一些,常春已经忍不住抱怨:“老天爷也不知道咋想的,简直要热死个人,山上的桃树都要晒焦了。”   赵云安皱了皱眉:“那怕是要影响收成了。”   “可不是吗,今年种下去的稻子晒死了好多,如今快收成了,一捏一把都是空壳子。”常春苦着脸道。   常泰捅了一下弟弟,转头安慰道:“好歹还是有些收成,饿不死就行,熬过这天气就好了。”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说:“若是收成真的不好,想必到时候云州知府也会上书陛下,请求减税。”   常泰笑道:“不说这个了,云安,我大哥在京城可好?”   “好着呢,常大哥在翰林院任庶吉士,他自己高兴的很,说总能学到很多。”   常安并不是一甲进士,是没办法直接成为翰林院修撰编修的,得再经过一次选拔考试才能进翰林院。   当时赵云衢问过常安,是否要帮他运作一下,谋一个好差事。   常安思虑再三,还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考进了翰林院,如今过去一年半时间,他虽然还是庶吉士,但在翰林院里人缘却还不错。   常泰常春心底都高兴,他们虽不知道庶吉士是什么官,但他们听说过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都觉得翰林院是个好地方。   “太好了。”   常泰不好意思的笑:“大哥远在京城,家里头祖母和爹娘总是牵挂,幸亏还有大嫂和云安照顾着,我们才安心不少。”   赵云安笑了笑:“都是六姐照顾着,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可不能这么说,每次大哥写信回来,都说当初幸亏遇上了你,要不然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去参加春闱。”   你来我往几句,常春话不多,常泰倒是热络的很。   很快到了赵家的老宅,王管家果然不在,不过宅子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来做饭的厨娘也是以前用惯的那一位。   常家兄弟都没多留,笑着说:“长途跋涉的,你也该累了,到家之后好好歇一歇。”   赵云安也没强留。   转身却吩咐马贵:“让丫鬟将六姐准备的东西理一理,再挑两样适合老人家的,明日我去一趟常家。”   马贵一愣:“少爷,明日就去吗?”   “天这么热,您一路也累了,不如等考完再去也一样。”   赵云安却摇头:“若只是好友倒是无妨,可现在两家是亲家,常奶奶和常叔就是我的长辈,理应早早去拜访的。”   马贵只能去收拾东西。   这一次他们虽然也带了婆子,但都是粗扫的,贴身的事情还得马贵和常顺来办。   主要是柳心去年终于出嫁,如今肚子里揣着一个,自然是不能远行的。   金氏倒是有心让秋夕霜华跟着来,但赵云安觉得带着丫鬟反倒是不方便,索性只带了两个婆子。   不过有能干的马贵和常顺在,赵云安压根没觉得哪里不方便。   到底是年轻人,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赵云安又是神清气爽的好小伙了。   他喝着粥,吃着云州本地的小菜,还啃了两个糖饼:“果然还是云州的味道最正宗。”   “晚上还挺凉快,我还怕睡不好。”   马贵在旁笑道:“伯府这老宅子建的好,冬暖夏凉。”   赵云安吃完了,又问:“常顺,这次去常家村,你可要回去看看?”   常顺吃馒头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摇头:“我去给婆婆磕个头,其他就没了。”   因为带着的东西多,赵云安索性就坐了马车。   驾车的依旧是王三,他看着老了一些,性子倒还是那么乐呵。   赵云安嫌弃车里头闷,坐在车头上跟他说话,王三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   “今年大家伙儿日子都难过喽,收成不行,肯定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常家那两座山收成都少了一些,不过总归是比只种地的强多了,再者他们家出了位位进士老爷,地里头都不用交税了。”   “县太爷都夸他呢,还特意赐了银子,让常家村盖了一座进士牌坊,用的可都是好料子,保准一百年都不会倒下。”   话里话外很是羡慕:“哎,我家两个小子都没读书的天分,要不然我咬咬牙也得供他们读书。”   等到了常家村门口,赵云安赫然看见他说的进士牌坊,就在大柳树前面,显眼的很,进村的人一眼就能瞧见。   靠近之后,赵云安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牌坊坐北朝南,用的是上好的花岗岩,四柱三门三楼,得有六米左右宽,瞧着很高,至少有七八米。   中门是个二层的石匾,雕刻着进士两个大字,左右分别雕刻着常安的出生姓名,以及高中的时间。   “青砖砌筑叠涩出檐,青瓦盖庑殿顶。1”赵云安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王三在旁听了就笑:“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夸起来也跟我们大老粗一样,我瞧了只会说威风,好看。”   赵云安笑了笑:“确实是很威风。”   这代表着常安鲤鱼跃龙门,从此往后,便是士农工商的士族阶层了。   常家村多了个进士牌坊,村里头变化倒是不大,连带着常家门厅也一如既往。   赵云安还未跳下车,听见马车声,常父就带着儿子迎了出来。   常家老祖母依旧身体硬朗,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瞧见他就拉着不放,连声说道:“好孩子,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就顶着过来了。”   “知道你忙,后头就该参加秋闱了,晚一些又没什么,都是自家人,难道我还会怪你不成。”   赵云安行了礼,笑着说道:“六姐姐为家中长辈准备了礼物,出发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手送到常家。”   “我怕里头有放不住的,到时候坏了六姐姐的心意,左右不差这一天,这才没提前说一声就来打扰了。”   常家老祖母更是笑容满面:“这有什么打扰的,瞧见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我这孙媳妇也是有心了,都是孝顺孩子,知道她心里头惦记着我们长辈呢。”   常家老祖母是个能说话的,虽然她从未见过赵月莹,却任是夸出了一朵花儿来。   赵云安便笑盈盈的听着她说话,在伯府,赵老夫人等人也疼他,但这种疼爱是含蓄的,与常家老祖母的又不同。   车上的礼物都不用常顺两个动手,常泰常春伸手,直接就给搬下来了。   赵云安还记得六姐姐的交待,特意说:“这是给常奶奶的,六姐姐说了,她未能在祖母身边伺候,便准备了温补的好药材,希望祖母长命百岁。”   常家老祖母更是笑得满脸褶子。   “这是为常叔和常婶子准备的,是六姐姐亲手做的两身衣服,专程问了六姐夫身量,只是怕做得不合身,特意在袖口都留了线,若是大了小了,还请两位担待一些,改一改应该也能穿。”   常叔当场就套上了,满口夸道:“都合身,儿媳妇费心了。”   赵云安又拿出另外的:“这是为两位弟弟准备的,六姐姐说了,他们身为长子长媳,原本该奉养二老,如今却远在京城,让两位弟弟都受累了,她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便先给了见面礼,这样两位弟弟可以买些可心的。”   银子可比什么都实在。   常泰也已经娶妻,这会儿笑道:“照顾爹娘也是我们当儿子该做的,大嫂也太客气了。”   除了常家大房的人,但凡是上了牌面的都有,赵云安一一指出来,也难怪出门之前,赵月莹还特意写了单子,生怕他忘记了。   常家老祖母高兴的不行,拉着他的手说:“孩子,快歇一歇吧,这都不急。”   “我这孙媳妇简直没挑了,又孝顺又懂事,更难得还有个这么体谅人的弟弟。”   赵月莹确实是做得体面,给的东西也都合适,让赵家人笑开了花。   赵云安见他们都高兴,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暗道六姐姐的任务完满完成。   他摆了摆手,示意马贵常顺可以到处走走,左右他在常家,压根不需要伺候的人。   常顺想了想走出了门,马贵倒是无处可去,就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为了迎接赵云安,常家老祖母再一次亲自下厨,又是做焖肉,又是做酥饼。   到了饭桌上,赵云安瞧见不只酥饼,连糖饼,蒸饼都有。   常家老祖母笑盈盈的说:“听大郎说你爱吃饼子,奶奶特意多做了一些,你捡喜欢的吃,在这里就跟在家一样,千万别收着。”   赵云安吃了两个就饱了,瞧见碗里头还有好多,忍不住想念起常顺来。   常顺离开了常家,一路到了村后的小山头上。   领养他的常寡妇男人早死,家务横财,死后也没占到什么好地方,不过幸好埋进了常家祖坟,这些年也有人随手帮她除草上了土。   常顺走过去,将今年的杂草拔了个干净,又将土添了个瓷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婆婆,少爷对我很好,我现在每天都能吃饱,他是个好人,我想一辈子伺候他。”   说完这话,常顺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只静静的跪了一会儿。   等日头差不多了,常顺才慢慢爬起来打算下山。   谁知刚走几步,身后有人追上来:“常顺,你是常顺吧?”   常顺回头,看见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瞧着有些干瘦,他已经认不得是谁。   男人嘿嘿笑着:“你咋长这么高这么壮了,要不是瞧见你给老寡妇磕头,我都不敢认了。”   “他们都说你走大运,跟了个好心人,之前我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要不是好心人,能养这么个能吃还笨,长得跟钟馗似的家伙吗?   常顺皱了皱眉,并不想搭理他,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哎,你等等。”   男人却喊道:“小子,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第73章 身世   “哎,你这孩子,跟你说话这么不听呢?”   男人没料到自己喊了一声,常顺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似乎对自己的身世完全没兴趣。   这跟他预料的可不同,他不得不伸手拽了一下常顺,才把人拉住了。   常顺拧着眉头看他。   他长得高,又壮实,早已不是当年瘦小的孩子,即使不做什么,光是冷着脸居高临下的姿势,就让男人有些害怕。   男人讪讪的松开手,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鼓起勇气道:“常顺,你跟着那大少爷去了京城,听说还进了伯府,肯定弄到了不少银子吧?”   常顺只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我可打听过了,官大人家里头的丫鬟,每个月都是有月钱拿的,你伺候那少爷肯定也有吧?”   “知府衙门里头,丫鬟一个月能拿五钱银子,你在伯府肯定拿的更多吧?”   常顺抿了抿嘴:“不说我就走了。”   “哎哎哎,等等。”   男人连忙喊道:“你这孩子,也太心急了一些。”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当年你快饿死的时候,我还给过你一个红薯,这你都忘了?”   常顺仔细看了看他,依旧没找到熟悉的痕迹,他只记得常婆婆死后,村长和常安大哥家偶尔会接济。   男人却以为他想起来了,又说:“当年老寡妇死的急,也没留下什么话,可我这儿有你爹娘留下的东西。”   常顺不太信这话,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常婆婆临死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告诉他。   “你别不信。”   “当初你讨饭讨到了常家村,一开始可没被老寡妇养,那时候你住那破庙里头。”   “后头生了病,眼看着要死了,老寡妇才心软收留了你。”   “那时候你病糊涂了,有些东西就拉下了。”   男人说到这里,脸色有些讪讪,嘀咕了一句:“我瞧着没人要,就索性捡回去了。”   常顺冷着脸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男人被他看得不自在,色历任内的喊道:“你到底要不要那些东西,要的话拿钱来买,不要我就扔山里头了。”   “你可想清楚,有了那些东西,指不定你还能找到亲爹娘。”   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毕竟能让孩子讨饭吃的,爹妈肯定早死了。   亲爹娘?   常顺低下头,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年纪小挨饿的时候,他也时常会想自己的爹娘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放任他一个人出来讨饭。   但是随着一日日长大,常顺反倒是不再想了。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跟在少爷的身边要学的也很多,尤其马贵大哥那么聪明伶俐,常顺总觉得自己不多看多学多听,就会被彻底比下去。   那样子,他对少爷就没用了。   常顺知道自己不聪明,他流浪到常家村的时候,其实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可常顺不太能记事,也许是那次高烧烧坏了他的脑子,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能吃饱的,但住在哪里,有什么亲人,却完全不记得。   就连乞讨流浪的印象也迷迷糊糊,只记得吃不饱,很饿,饿得看到路边的草也抓来吃,一直到被常婆婆收养,常顺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但即使是那几年,他也依旧吃不饱,肚子里总是很空,不管吃下去多少一会儿就饿了,饿得眼前发黑,脑子越发转不动了。   村里头的孩子喊他傻子,常顺也不在乎,他甚至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笨。   后来常婆婆死了,常顺便过起了吃百家饭的日子,常家村也不算多富裕,谁家愿意养一个外来的流浪儿呢?   他甚至不是常家的血脉。   即使有村长看顾着,常顺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再后来,他遇到了少爷。   常顺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村里头的孩子都能坐马车,那匹马可真大,看着很肥,少爷说了村里的孩子都可以做,他也想,却被人推了下来,摔了一个跟头,吃了满嘴的泥。   他当时想,也许这辈子自己都没机会坐马车了。   但是少爷说可以,他笑得那么好看,载着他走了一圈,给他吃世界上最好吃的糖饼,还答应带他一起走。   少爷说:“从今往后你都能吃饱。”   从那之后,常顺就再也没有挨饿。   他想要爹娘的时候,他们一直不在,现在,他已经不想要了。   “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常顺抬头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山下走。   他人高腿长,走起来步子飞快。   男人愣了下才半跑着追上去:“一百两,只要一百两银子就卖给你。”   常顺一顿:“我不要,我也没有一百两。”   “你没有,你那位少爷肯定有。”男人也是打听过的,“就他往常家搬的那么多礼物,随便拿一样出来都贵得很。”   “他不是好人吗,对你也好,只要你回去求求他肯定乐意帮你出钱。”   常顺已经不想搭理他了,继续往回走。   男人急了:“那可是你唯一找到家人的机会。”   常顺闷声道:“我现在很好,不想找了。”   男人咒骂了一句,攀上了高枝儿,连爹娘都不要了。   但想到到手的鸭子飞了,又喊道:“不要一百两了,五十两行不行?”   常顺却捂嘴耳朵继续走。   男人追上去又喊:“十两总行了吧,十两银子你总该有的。”   “实在不行叔给你便宜点,五两银子也行,再不然一两也成,别跟我说好几年的功夫,你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常顺避而不闻,只闷头走路。   男人见他压根不搭理,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娘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为了几两银子连亲爹娘都不想要了。”   赵云安在常家被塞了一肚子的好吃好喝,愣是吃的肚皮圆溜溜,不得不出门溜跶消消食。   谁知道刚走到山脚下,就听见了这话。   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觉得自家常顺被欺负了:“胡说什么呢你!”   赵云安长得好,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即使遇到常家村的村民也十分和善。   可他此刻冷着脸,分明带着几分厉色,一下子就把男人吓住了。   男人敢纠缠常顺,却不敢对这来自京城的大少爷大呼小叫,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他的锦衣。   常顺瞧见他,反倒是涨红了脸,讷讷喊了声少爷。   赵云安朝他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自家常顺老实,这会儿被村里头的地痞无赖欺负了。   “到我身后去。”   赵云安拉了一把,常顺比他还高一个头,却轻而易举的被拽到身后。   “你刚才说什么,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他这幅保护的姿态太明显,以至于常顺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少爷的后脑勺,控制不住的咧了咧嘴。   男人吓了一跳,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没说什么,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赵云安冷哼一声:“常顺是本少爷的人,那就是伯府的人,也是你能随意打骂的,跟他道歉。”   男人心底暗骂了一句,倒没想到常顺这么被待见。   他眼神一转,倒是很快拉下脸:“常顺,对不住,是叔这嘴没个把门,我跟你道个不是。”   打了自己两下,随后又说:“这位少爷,其实我也是好心好意,想把常顺爹娘的东西还给他。”   赵云安一愣,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常顺。   后者只摇头:“我不要。”   赵云安也皱眉:“他是被常婆婆收养的乞儿,怎么会有东西在你这?”   男人嘿嘿直笑,又把才才的言语说了一遍。   大约是见赵云安似乎很看重常顺,男人又说:“少爷,这些年常顺在外头,我可都替他好好保管着,你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给个辛苦钱。”   这话赵云安听懂了,原来是来讹钱的:“东西呢?”   常顺有些着急,拽住赵云安的衣袖道:“少爷,我,我不要这些。”   “哪能不要呢,那可是你找到爹娘唯一的机会。”   男人怕他坏事,走过来一把挤开他,凑在赵云安身边说:“东西我好好藏着呢,少爷,我不多要,只要——十两银子。”   他怕自己狮子大开口坏了事儿,这会儿倒是不敢说一百两了。   “你别靠这么近。”   常顺见他挤过来,忽然恼怒起来,伸手一拎,直接把人拎着甩了出去。   男人没提防,直接被摔了个跟头,滚了浑身泥巴,脸颊都化了两道口子。   常顺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扔这么厉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怕那人靠的太近,惹得少爷不喜。   别人不知道,可常顺知道少爷最爱干净,那男人身上一股味儿。   男人摸了摸脸,下意识就要喊。   赵云安却开口道:“十两银子,你现在就去把东西拿过来。”   “好好好,少爷您等着。”一听银子,男人也顾不得喊疼了,忙不迭的往家里头跑。   常顺低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少爷,我没想去找他们。”   赵云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常顺不想要那东西,因为他心底觉得要了,就是要去找爹娘,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少爷。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赵云安有些哭笑不得:“十两银子也不多,买下来求一个安心。”   “少爷,你别不要我。”常顺讷讷道。   赵云安笑了:“谁不要你了,好不容易将你养得这么高,力气这么大,不要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些年的米粮。”   常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要跟着少爷一辈子。”   赵云安笑了笑,又解释道:“常顺,即使你找到了爹娘,与要跟着我也是不冲突的。”   常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男人没让他们久等,很快便抱着一样东西跑过来。   “少爷,就是这个。”   东西拿破布包着,赵云安接过去一看,里头是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金属片。   金属片一股土腥味,锈迹斑斑,似乎刚拿水冲洗过,原本上头依稀写着字,但被粗暴的清晰后已经看不出写了什么。   见他皱眉,男人可着劲解释道:“这就是他当初挂在脖子上的,用一根红绳穿着,一开始黑漆漆的我还以为是啥好定西,结果……”   结果拿去镇上当铺一看,只是一块不值钱的铁片,那么点大,当铺都不屑收。   当时带回来,男人嫌白走一趟还废了鞋子,直接扔在了院子里,这两天听说常顺要回来才想起来,挖遍了整个院子才找到。   男人自知失言,连忙讪讪的住了嘴。   赵云安也没追究的意思,示意马贵上前。   马贵拿出一包碎银子:“十两银子,你自己数一数。”   男人连忙打开荷包,迅速点完了,还用牙齿咬了一口确定真假。   “够了够了,多谢少爷,常顺,瞧你家少爷多厚道,以后你可得好好伺候人家。”   “行了行了,拿了钱就赶紧走。”马贵连忙打断他。   男人被骂了一句也不在意,笑呵呵的拿着钱走人了,有了这些银子,就算这个秋天绝收他们家也饿不着了。   再摸了摸那荷包,呲,果然是大少爷,这荷包还是锦缎的,指不定也能值个一两银子。   男人怕他们想起来要回荷包,麻溜的跑了。   赵云安翻看了一番,叹气道:“瞧着确实是铁片,时间太久,已经看不出写了什么。”   “拿着吧,等回到京城再找人看看,指不定能修复。”   常顺伸手接过去,铁片入手有些冰凉。   原本他一直说不想要,可此刻握着冰凉的铁片,心头却猛地一跳。   “少爷不必费心了,也许这都是天注定的。”   想到这是花了十两银子才买回来的铁片,常顺微微叹了口气,将铁片收起来。   “少爷,银子我会还你的。”   赵云安被逗笑了:“我差你这十两银子吗?走了。”   常顺歪了歪头脑袋。   马贵伸手给了他一下:“榆木脑袋,快跟上。”   赵云安走了一趟常家村,将赵月莹夫妻俩准备的礼物都一一送到了,便回到赵家老宅子闭门苦读。   倒是也有人听说京城永昌伯府的少爷前来赶考,上门送了拜帖。   王管家不在,负责处理的是马贵,一律都说少爷得准备秋闱,无法赴约。   这个借口十分正当,光明正大的婉拒了所有的拜帖,也让人说不出错来。   偶尔有一二不知趣的,马贵脸上笑盈盈,态度却坚决,他们连赵云安的面儿都见不着。   云州的天气还是那么热,马贵找了门路买了冰,但赵云安平常不用。   他怕习惯了凉快,等秋闱的时候进了场直接被热晕了,还不如现在先让身体适应。   于是乎书房里头,即使只穿着单衫,赵云安每日还是得出一身的汗。   马贵常顺心疼的不行,但也只能一次次的送水进去。   赵云安喝得多,出汗也多,还有心情自嘲道:“得亏是出汗多,万一进了考场上茅房也多,还不知道多麻烦。”   马贵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贡院规矩总那么多,要不咱家自己能带也好。”   赵云安倒是笑道:“严格一些才好,不然科举舞弊多发。”   他可不想再碰上一次,毕竟这种事情,碰上了就得伤筋动骨。   “倒也是。”   天气热,人的胃口也差一些,赵云安日渐消瘦。   马贵私底下觉得是那厨娘手艺不好,就拉着常顺一道儿出门,满城的寻干净好吃的。   但凡赵云安多吃一口,他就能连着买好几日。   常顺话不多,但每次都记在心里头,对赵云安的喜好摸得透透的。   偶尔马贵试菜,还得问他一句:“你说少爷会喜欢吗?”   常顺尝一口就知道。   这一日也是如此,买了新菜,马贵忍不住笑道:“说来也奇怪,你平时吃的多,给啥吃啥,为什么每次试菜比我准。”   常顺可从来不挑食,放久的馒头照样一口一个,压根不在意味道。   后者嘿嘿笑:“大概是吃得多,才吃出味儿来了。”   马贵笑着摇头:“那倒也是,你一口能顶我一顿。”   说完又让小二去做一盘新的出来,他们要直接带走。   吩咐完,马贵又转头问了句:“常顺,你真不打算去找找家人吗?”   常顺下意识的摸了摸挂在心口的铁片,还是摇了摇头:“找不到的。”   “都没找你怎么知道找不到。”   马贵帮他分析道:“你想啊,当初你一孩子能走多远,所以你家肯定是云州附近的,指不定就在周围的几个村子。”   “如今你又有了信物,要是用心找的话肯定能找到的。”   “婆婆和村长都帮忙打听过,附近没有人家丢了孩子。”常顺回答道。   马贵便说:“这就奇怪了,一个孩子能走多远。”   想了想,他又说了一句:“而且信物也奇怪,怎么会是铁片。”   “一般人家做长命锁的,不是金就是银,再不济也不会用铁片,我还是头一次瞧见铁做的。”   常顺只是憨憨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马贵自认是大哥,见他这样也没继续说,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了一句。   “你放心,等少爷考完了去求求他,少爷门路大,肯定有办法帮你找到人的。”   常顺连忙摇头:“不能再去麻烦少爷。”   “笨,少爷才不怕被麻烦。”   “那也不行,不能耽误少爷的时间。”   马贵只得无奈:“你啊,真是木鱼脑袋。”   两人便面面相觑坐着等那菜烧好,谁知隔壁包厢的几个书生喝了二两酒,便高谈阔论起来。   马贵侧耳听着,压低声音道:“这喝了几两猫尿就什么都敢说了。”   这都还没秋闱呢,就已经相互恭喜,似乎已经考中了举人。   常顺道:“别偷听了,不好。”   “又不是我偷听,他们自己那么大声,能怪我听见吗?”   马贵原本也没打算继续听,不过是几个秀才喝酒吹牛罢了,谁知道他们说着说着,倒是扯到了赵云安身上。   其中一人摔了酒杯,骂道:“他不就是出身好吗,什么永昌伯府,他不过是个二房,出生就克死了亲爹,倒是还有脸参加科考。”   “刘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是啊,咱们喝自己的,他不爱来就别来。”   “人家毕竟是京城来的,有些傲气也正常。”   刘兄却继续骂道:“请他不来,请他好几次都不好,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哼,等我他日高中,定要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马贵冷了脸,连带着常顺也气红了脸。   “要不是怕给少爷添麻烦,看我不冲过去给他俩耳刮子。”   马贵虽然生气,倒是还有理智在。   刘兄还在发酒疯,扯着嗓子喊:“屁个十三岁案首,指不定是看在谁的面子白送的。”   “世道不公,幸亏此次我消息灵通,早早的买到了考题,不然又被他占了先……”   后头似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只听到一些含糊的声音。   “买考题?”   马贵与常顺对视一眼,他们虽不是读书人,但常年跟在赵云安身边,还是知道这件事的厉害。   “去看看是谁。”   “我去。”   常顺转身出门,他看似粗壮,实则行动起来很是灵巧,不露痕迹的经过隔壁的包厢,伸手轻轻一推,那门便露出一条缝。   等门内人发现时顿时一惊。   连忙起身关了门,朝外一看不见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回头便骂:“方才谁最后一个进来的,门都没锁严实,幸亏没被人听见。”   “刘兄喝多了,咱们也快散了吧。”   “是啊是啊。”其余人也都被他闹怕了。   一场酒会草草散场,他们匆匆离开酒楼的时候,却没发现二楼藏着两双眼睛。   赵云安读完书,偶尔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才刚起身,便瞧见马贵常顺匆匆回来,手里头提这个食盒,脸色却不那么轻松。   “怎么了,出门买菜还遇到鬼了?”赵云安笑着打趣。   马贵常顺对视一眼,前者叹气道:“还真的是遇到鬼了。”   他便将酒楼听见的事情一说。   赵云安听了也皱眉,下意识的否认道:“这不可能,若真的有人泄题,自然是要千万个小心的,怎么可能在酒楼嚷嚷出来。”   “小的也这么想。”   马贵解释道:“少爷,他们会不会知道咱们在隔壁,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可是为什么?”   马贵便道:“万一少爷急吼吼的去求见云州知府,到时候便落下了个偏听偏信不稳重的印象。”   赵云安皱眉:“你们可看清那三个人了?” 第74章 选择   马贵抓了抓头发,为难的说:“要是再见肯定能认出来,可,可我也说不上来长什么样。”   “三人都做书生打扮。”他只勉强说了一句。   “喝醉那人姓刘,三角眼,鹰钩鼻,长着一张□□嘴,嘴角还有一颗大痦子。”   “另两人中,一人长着马脸,杏眼,牙齿参差不齐;一人容长脸,塌鼻子,方口。”   “三人身量都差不多,比马大哥略矮三指左右。”   常顺只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却将三个人的特征记得牢牢的,描述的十分准确。   赵云安走进书房,拿起笔刷刷刷画起来,很快三幅人像出现在纸张上:“是这样吗?”   常顺一看就点头:“有七八分相似。”   马贵有些担心:“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不咱们就当不知道,他们说的若是真的,自然有官服的人管,牵扯不到少爷身上来,若是假的,那就更不相干了。”   赵云安却摇头:“不行,此人口风不紧,是假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秋闱之后肯定会闹出来。”   “到时候就算牵连不到我,恐怕也是一场大麻烦。”   最怕就是他考得太好,到时候迎面就是一盆子污水,掉进屎坑洗不干净了。   马贵常顺跟着一起发愁,若是在京城,只要将这事儿告诉大少爷,后头自有大少爷做主。   可现在云州,就算写信回去,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是赶不及春闱前的。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忽然问道:“我记得上门送拜帖的人里,有一位姓林的,乃是林志海的侄子?”   马贵负责这些,很快回答:“确是。”   “林成,听闻是林知府的远方侄子,因林知府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所以早年便将这侄子接到身边养育。”   “林成也很是出息,早年便已经考中了举人,只可惜两次进京赶考都落第未中。”   赵云安点了点头:“去下个帖子,请他过来一聚。”   “是。”   赵云安抵达云州后,虽然并未出门应酬,但实则对云州的局势很是明了。   在他出发之前,赵云衢就曾提点过一句:“云州知府林志海,年近五十,在这云州知府的位置上待了三年,正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   赵云安刚到云州,林志海的侄子就送上了拜帖,想来也是想要搭上伯府的关系。   按照规矩,乡试秋闱的主副考官要由朝廷派遣,知府林志海只负责派遣官差看守,搜查等职责。   但林志海是很油滑的人,京城那边的主副考官抵达后,定是要结交一二。   既然他即将到任,势必是想着要高升,定是比谁都不希望临门一脚的时候,管辖地发生科举舞弊这样的大事儿。   很快,赵家的帖子便送到了林成手中。   林成向来很听大伯的话,得了帖子不敢自专,很快便拿着寻到了林志海。   林志海一看,果然皱眉:“奇怪,赵家这小子谨慎小心的很,为了避嫌,他刚到的时候不肯见你,这过几日就要开场了,却给你下了帖子。”   林成犹豫道:“大伯,那我要去吗?”   林志海瞧他一副没主心骨的模样就失望,终归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没学着他几分本事,怪不得连着两次会试都落第。   这个节骨眼上下帖子,赵家肯定是有事相求,林志海琢磨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情。   他皱了皱眉:“既然下了帖子,那你就去一趟。”   林成这才应下了。   没让赵云安多等,林家很快传信回来,林成会按时赴约。   等这天晚上,林成果然坐着马车到了赵家门口。   一进门,便瞧见厅里头已经摆好了酒菜,一看那菜色便知道是从云州最好的酒家带回来的。   那酒楼不外送,但凡要外带的,可要额外再加一两银子。   林成心底一叹,不愧是伯府出来的少爷,大手大脚的。   “林兄,你可算来了,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林兄果然是一表人才。”赵云安正盈盈笑着欢迎。   乍一看,站在霞光之中的赵云安长身玉立,丰容盛鬋,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早听说赵家人长相都极为俊美,林成见过那赵云升,如今一看赵云安,更觉得俊俏的惊人。   林成回过神来,拱手道:“谬赞谬赞,林某是不是让赵兄久等了。”   “酒菜刚刚备好,林兄来的正是好时候。”   赵云安拉着他入座,又帮他倒了一杯水酒,很是热情的招呼他吃喝。   来之前,林成觉得那几次三番拒了帖子,一心读书的赵云安,怕是个居高自傲的公子哥,谁知今日一见,竟是个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虽说相差了好多岁,一时倒也相得益彰。   林成连喝了几杯,吃了好几筷子美味的饭菜,才终于得空开口。   “赵兄最近备考可辛苦?我原不该冒然打扰的。”   赵云安笑得和煦:“是小弟的不是,一心只想着好好读书,不可辜负家中长辈的期望,差点错过了林兄这般的人才。”   他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总能将马屁拍得恰到好处,那是在永昌伯府十数年来练就的功夫。   赵云安有时候都觉得,上辈子他要有这情商,八成也不必那么辛苦。   果然,两个人推杯换盏,很快便称兄道弟起来。   林成实则很好讨好,他跟赵云升一样,因为特殊的身份,既有知府侄子的自傲,又有不是亲子的自卑。   赵云安体贴的夸奖,让林成一时将他视作知己。   “赵兄,要早知道你我如此投缘,上次你来参加院试时,我就该早早的递上拜帖才对。”   赵云安又帮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现在也不迟。”   临了,话锋却忽然一转:“林兄,你在云州多年,我有件事想向你请教请教。”   林成拍着胸脯道:“你尽管说,在云州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赵云安伸出手,马贵很快递上那三幅画。   摊开三幅画,林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那上头依旧是三个男人,还是三个长相都有些寒碜的男人。   “赵兄,你让我看三个男人做什么?”   赵云安指了指画卷:“不瞒林兄,今日我这不成器的小厮去酒楼买招牌菜,不慎听见这三人在楼上高谈阔论。”   “言语之间,竟是叹气此次秋闱,他们都买到了考题。”   淡淡的两句话,却让林成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半。   林成打了个哆嗦:“这,这话可不能瞎说。”   赵云安淡淡笑道:“许是我这小厮耳聋听错了。”   可三幅人像摆在那儿,林成哪里真敢当他说笑。   他拧着眉头去看,却只觉得眼生。   赵云安将三幅画卷起来,递给他:“林兄,你第一次过来,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不如将这三幅画当做薄礼,还请林兄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林成下意识的接过来,才意识到这是三个烫手山芋。   接下来,即使赵云安言笑晏晏,继续劝酒,林成也是吃不下了,坐了一会儿便提出要走。   赵云安亲自送了他出门。   马贵开口问道:“少爷,这样就成了吗?”   赵云安笑道:“烫手的山芋,自然要给能烫手的人,你少爷我才是个举人,不去操那官老爷的心。”   他就是一个小小的考生,如果知府大人都解决不了,他还不如早早装病,直接回京更好。   林成抱着那三个画轴回到家,急匆匆便又找到了林志海。   “大伯,大事不好了。”   瞧他跑得满头汗,林志海忍不住呵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瞪了眼侄子,他才问:“你不是去赵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林成擦了擦头上的汗:“大伯,那,那赵云安说有人舞弊,买到了考题。”   “什么?!”   林志海再镇定,此刻也面露惊讶。   林成连忙将三张画卷摊开来:“就是他们三个。”   “赵云安说是他的小厮去酒楼买菜,结果就听见这三人喝醉了撒酒疯,言语之间说买到了考题,此次乡试肯定能够高中。”   林志海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厉害,拧眉道:“会不会只是喝醉了吹牛。”   “大伯,我们要不要先派人找一找这三人?不管真的假的,都先找到人再说。”   林志海脸色一厉:“来人!”   有画像在,再想要找人便容易许多。   最让林志海觉得心惊肉跳的是,这件事是赵云安小厮在酒楼听见的,那会不会有其他人也听见了。   科举舞弊,哪一次不是牵连甚广。   虽说出题和监考都与他无关,可乡试真要是出了问题,他这个云州知府也当到头了,更别妄想升迁了!   林成吓得不行,这会儿见着大伯,心底安稳了一些,又问:“大伯,你说会不会是误会?”   “指不定是赵云安年纪小,少见多怪。”   林志海只瞥了他一眼:“我倒宁愿是误会。”   林成打量着他的脸色,低声道:“乡试在八月初九,考官们八月初六就得进场,今日却已经八月初五了。”   现在都晚上了,这半天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找到人,找到人之后,又能不能迅速找到真伪。   “本官现在去见程大人。”程大人便是此次的主考官。   林成张大嘴巴:“大伯,这,这万一是假的怎么办?到时候程大人会不会怪罪我们?”   林志海却摇头道:“空穴不来风,小心谨慎,总比亡羊补牢来的好。”   说完这话,便直接甩手出门了。   林志海自然也知道,如果此次的消息是假的,那么他将要面对京城来人的刁难,可他不能去赌那一个万一。   知府衙门发生了什么,赵云安无从得知。   八月初九这一日,乡试如约而来。   天还未亮的时候,常顺驾车,将少爷送到了个贡院门口。   此刻还需点着灯笼,乍一看,就像是贡院门口星星点点,众人也不敢高声说话,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句私语。   赵云安朝马贵点了点头,后者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常顺将考篮又整理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的东西拉下。   乡试与院试府试不同,要在里头待上整整九天,期间每一场间隔,也只能待在里头休息,不可出来。   所以要准备的东西也多,虽说永昌伯府有两个参加过乡试的少爷,还有一位参加过乡试的姑爷都写了单子过来。   但临进场,常顺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清点了一遍又一遍。   赵云安原本还有些紧张,瞧见他的模样反倒是笑了:“顺儿,你都看了百八十遍了,不能少了东西。”   “我,我再看一遍放心。”常顺说着,又低头检查了一遍。   说话的功夫,马贵转了一圈回来:“少爷,没瞧见那三个人。”   “一个都没有?”   马贵摇头。   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既然人没来,那肯定是林知府采取了什么措施,既然这样,他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天濛濛亮的时候,贡院大门传来一阵动静。   终于开始入场了。   常顺一下子紧绷了脸,低头又数了一遍,才将考篮递给赵云安。   “等爷进去就回家去,别在外等着。”   交代完,赵云安便提着考篮等待进场。   乡试考篮里的东西多,提着也是沉甸甸的,搜捡起来更为繁琐,进场的时间也拖得很长。   并不是所有的篮子都能用作考篮,官服对考生所用的考篮,是有细致的要求的。   就像是赵云安手提的这一个多层提梁篮子,上头是有盖的,分为上中下三层,形状四四方方,是用细篾编织而成,四个角都包着银片。   提梁上还有镶嵌上去的金花,上面贴着金箔,乍一看便知十分考究。   不过与普通的篮子最大的不同,还是考篮的四壁和上下底面,都不是实眼子,而必须透光,使得搜检的时候,负责搜检的人能一眼看清楚考篮里放着什么。   赵云安初初拿到的时候,还曾问过大哥:“这篮子镶金嵌银的,会不会太奢侈了一些。”   赵云衢却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考篮也是同理。”   到了贡院门口,赵云安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站在门口搜检的衙役,平时身份不一定比秀才们高,可此事却手握大权。   若是家境贫寒的,难免被一二挑剔,极为严格;若是富家子弟,便顺利许多。   到了赵云安这儿,搜检员只翻开盖子,略看了看便摆了摆手,让他进去。   赵云安再一次感叹权势的便利无处不在。   通过搜检进了考场,还需在空地上候场,等结保和认保结束,考生们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才能分发考号,正是进入自己的号房。   赵云安站在原地等候的时候,隐约看见队伍之中,竟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其中有一个瞧着走路都颤颤巍巍,看得人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刻就直接昏过去。   幸亏等认保结束,这老爷子也没真的倒下。   秀才和举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凡是考中了秀才,少有舍得放弃。   赵云安排着队,进入了自己的号房。   贡院的条件只能用简陋来形容,乍一看就是一排排的窄小巷子,勉强能容纳两人并排行走。   通常一面是墙,另一面就是号房的入口。   一进去,赵云安的第一感觉就是小。   这还不如府试院试的时候,虽说只有一个顶棚,但胜在空间空旷。   低矮的号房,赵云安这样的个头,直起腰来都几乎要碰到顶,看着像是刚洒扫过一遍,但角落处还有积灰。   这里头除了两块板子,竟是什么都没有,赵云安看了看墙壁,才勉强找到两道高低不同的砖缝,那是用来架板子用的。   架上之后,一块能用来当书案,一块能用来当凳子,至于使用效果怎么样,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想也知道,三年两次,利用率这么低的地方,显然不可能多干净。   赵云安连忙打开考篮,里头杂七杂八放着不少东西,他没动其他的,先从底下翻出一块帕子来,那帕子是湿透的,正好用来擦拭号房。   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赵云安好歹上辈子也干过家务,擦了擦额头的汗,自己瞧着很是满意。   擦干净之后,赵云安才又从考篮里头往外拿钉子、号帷、号帘等,号帷号帘都是油布做的,钉上去之后整个号房就密不透风,简直能热晕了人。   赵云安想了想,先将号帷、号帘都卷了起来,打算万一下雨再放下来。   他也是到了乡试才知道,这乡试的考篮,就像是一个百宝箱,竟是连钉子、锤子都有,甚至还有一个小板凳。   折叠后小小的一只,展开之后却够他舒展着双腿坐,比考场的那块板子还要好用一些。   除了这些,便是最重要的笔墨纸砚,这些也都是有讲究,比如砚台,平时讲究一个厚重,此刻却越是轻薄便携越好。   赵云安零零散散的收拾好,便听见了开始考试的敲锣声。   乡试第一场,考得内容是《论语》、《中庸》、《孟子》各一文,另有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赵云安提起笔,先在旁的白纸上打草稿,相比起五言八韵诗,他写四书题的时候几乎是一气呵成。   四书题要写到200字以上,经义题则要写到300字以上,加起来字数不少,可赵云安愣是一口气写了个大半。   等到夜深了,需要点着蜡烛挑灯奋战,赵云安就歇了下来。   这几日他习惯热度有了成效,虽说号房里头也热,却没能影响他的效率,唯一的不好是容易滴汗,现在用草稿倒也罢了,后头正式写万一滴落了汗水,也是会被扣分的。   号房里自然是没有洗澡的条件,赵云安只得又从底下拿出一块帕子,这原本也是打湿了的,现在却已经只剩下几分潮气。   聊胜于无的擦了擦汗,赵云安才开始吃自带的肉饼子。   贡院也能提供伙食,但出发之前,不管是赵云衢,还是赵云升,都一遍遍嘱咐别图省事儿,宁肯麻烦些自己带吃的,也不好去吃贡院的东西。   白天的时候,赵云安很是好奇这句话的意思,愣是要了一顿饭。   好家伙,送过来的时候,那粥都看不清是黑的还是绿的。   这要是一口下去,八成是要终结自己的乡试生涯。   吃了一块肉饼子,赵云安又喝了几口水,吃了几颗蜜饯补充了一下维生素。   吃饱了,赵云安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号房虽小,但他怕自己一直坐着不动,后头就越发僵硬了。   等活动够了,见两块板子拼在一起就成了个简陋的床铺,赵云安试了试,不管是横着躺还是竖着躺都不够长。   有生以来第一次,赵云安怨念自己长得太快一些,这要是十三岁的时候,这么大的地方就足够躺下了,现在却不得不蜷缩着身体斜卧。   躺下去之后,折磨才刚刚开始。   隔壁打呼的,磨牙的,还有那漫天飞舞的蚊子苍蝇,赵云安将驱蚊虫的草药香囊挂起来,效果也十分堪忧。   唯一庆幸的是,今年秋天热,蚊子多,但也用不着带被子,晚上合衣躺下刚刚好。   就这么熬了一夜。   赵云安第二天早早的起来,趁着天气正凉快,他没顾上吃喝,只喝了两口水润润唇,就把蜡烛点上。   将昨日写好的卷子誊写在试卷上,等吹干了卷起来,用油布包好了放进考篮,赵云安才微微松了口气。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了。   赵云安摸了摸肚子,这才感觉到一点饿。   他看了看考篮,里头现在只剩下糖饼和白面饼子,因为这两样放的住,这么的天气,肉的菜的只能第一天吃,第二天就得馊了。   想到昨晚的那碗粥,赵云安是绝对不肯再去吃贡院的东西。   想了想,他从考篮中发出一个油纸方块,拉了拉墙壁上的铃铛。   号房对面的墙根脚下放着一个个风炉子,那是可以用来煮粥烧饭的,不过考生不能自己去,得由专门的号军帮忙。   得了示意,号军很快过来了。   “劳烦了。”   号军是个憨厚的男人,负责他们这一排的号房,手脚倒是麻利的很,不过他只负责将炉子点上,将考生给的米面扔进锅里头,加上水,至于味道怎么样就全靠机缘。   赵云安给的油纸包里,是家中婆子早早准备好的,一份米,里头还有火腿、蔬菜干,只要不故意煮的难吃,味道都过得去。   吃了顿热乎的,赵云安又开始一天的考试。   等到下午时分,赵云安却遇上了个大难题。 第75章 万应锭   赵云安这辈子被养得太好,从小到大很少生病,身体健康作息规律,于是即使他尽量减少了喝水,到了第二天下午还是来了感觉。   身体太健康,太规律也有坏处。   忍了忍,赵云安琢磨着拖得时间越久,厕所恐怕会越脏,连忙拉响了铃铛。   很快,号军便走了过来,得知是要如厕后,便拿出个木牌子,又有一人过来指引。   赵云安顺着小巷子往末尾走,一路上不能抬头,更不能左右环顾,不然会被视作有作弊的嫌疑。   还未靠近茅厕,一股恶臭就迎面而来。   赵云安硬着头皮走进去,乍一看里头的情况,差点没把早上吃下去的饭全吐出来。   他早猜到厕所不会太干净,但没想到这么邋遢,简陋狼藉的让人怀疑人生。   号军守在门口,示意道:“还请迅速,不可拖延时间。”   赵云安解开腰带,直接绑在口鼻处,他的衣裳都是用香饼熏过的,带上简陋的口罩之后果然好受了许多。   他一鼓作气,迅速的解决了问题。   走出茅房,赵云安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号房。   那带路的号军见多了考生们的狼狈样,此刻瞧了瞧赵云安的架势,眼底浮现笑意。   赵云安好不容易回到号房,这才张开嘴大口喘气。   与茅房比起来,号房里头微酸的异味都不算什么。   被熏得有些反胃难受,赵云安只得从考篮里翻出香片来,塞到舌头底下压着。   香片的味道一下子萦绕在口鼻之间,总算是驱散了挥之不去的异味感。   坐了一会儿,赵云安才缓过劲儿来,开始抓耳挠腮的开始写那五言八韵诗。   当初刚开始学作诗的时候,孟青霈大大笑话过赵云安,说他满脑子鬼点子,结果在作诗上栽跟头,甚至不如大金猫有灵气。   赵云安确实是转不过来思维,摸索了许久,才慢慢有感觉。   即使如此,如今他也是技巧多过灵气,想要变成意气风发,妙笔生花的诗仙也很难。   写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夜幕降临,赵云安又把蜡烛点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亦或者经过一天的发酵,号房里头的味道更浓郁了。   赵云安拿出一个小香炉来,在里头点上了香片,这才驱散了一些。   苦中作乐的时候,他忍不住想,他这号房还算靠前,味道已经够够的,这要是分到了臭号,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设身处地的想想,他要是排在号房,指不定被臭的无心答题。   果然,科举考的是才华,却更是运气。   三日的时间,除了味道难闻,得靠着香片撑着之外,赵云安倒是还算习惯。   永昌伯府准备的齐全,但凡是他想用上的,考篮里头都有。   相比起来,赵云安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这一点就赢过了大部分考生。   这么热的天,对考生是一种煎熬,对主副考官们也是如此。   主副考官们甚至比考生更早入场,八月初六那一日,他们便需要先入闱,吃过入帘上马宴,内帘官便需进入后堂内帘,由监考官封门。   封门之后,内外帘官便需要避嫌,不能互相往来,内帘官只等着批阅试卷,对于贡院考场之内的事情不可参与。   此时,第一场考试还未结束,于是内帘官们坐在内堂,喝着茶,除了热一些还算空闲。   眼看第三场快要结束,副考官忍不住开口问道:“程大人,此次考前换题,真的有必要吗?”   程大人年过五十,留着一把山羊须,此刻捧着一杯凉茶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曹大人对此有异议?”   曹大人一噎,讪笑道:“这不是怕临场换了考题,引来考生们不满。”   程大人嗤笑道:“这倒是奇了怪了。”   “自古以来,考题都是主考官负责出,副考官都无插话余地,区区考生还敢非议?”   “若有人敢提出异议,本官倒是想问一问他如何得知原先的考题,是否买通了在场诸位,想要行舞弊大罪。”   嘀嗒。   一滴冷汗从曹大人额头滑落:“下官有罪,程大人,下官一时失言,并非是这个意思。”   “那就最好。”   程大人冷哼道:“你我乃是陛下派遣的监考官,若是惹出舞弊的乱子来,别说那考生,就是你我也得提头去见阎王。”   曹大人的汗哗啦啦的往下流,很快地上便出现了一滩水。   程大人冷眼瞧他,嗤笑道:“曹大人,你这身体未免太虚了一些。”   “下官,下官人胖,所以怕热。”曹大人连忙解释。   程大人喝了口凉茶,又说了一句:“听闻曹大人与二殿下结亲,如今很是受到器重。”   曹大人脸色又是一变。   他家嫡女嫁给二殿下做了侧室,说得好听是结亲,说的不好听,那就是做妾。   程大人敲打了一句:“不过咱们都是为圣上办事的,差使若是办砸了,别说是二殿下,就是当年的大殿下三殿下再活过来,也是救不了的。”   说完这话,程大人便闭目不语了。   曹大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为自己推脱几句,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到周围的大人们似乎都在不露痕迹的打量着自己,一时暗暗叫苦。   他心底暗暗后悔,就不该听那人的话用这法子谋财,这钱拿得烫手,一个不小心便是要丢了性命的。   第一场考试终于结束,看着号军收走了卷子,赵云安才微微松了口气。   乡试时,各地的规矩有所不同。   在京城的时候,两场中间是可以出入贡院的,但在云州却不行,他们只能在贡院之内活动,但不再拘束在号房之中。   两场间隔的时候,考生们便都出来活动活动。   赵云安也连忙起身活动了一些身体,又炖了一锅腊肉蔬菜粥,趁着休息的这会儿填饱了肚子。   即使能自由活动,考生们相互之间也是不能说话的,更不能聚众聚集。   赵云安扫了一眼,发现三天下来,大家的状态都有些萎靡。   休息了大半日,便又到了第二场开场的时间。   赵云安吃饱之后活动了筋骨,这会儿精神头就又回来了。   第二场考试的内容与第一场不同,主要是一道五经题,另外还有诏、判、表、诰书各一道,要求都在300字以上。   对于普通的考生而言,这一场也许是最难的,因为诏、判、表、诰的规矩繁杂,又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触到的。   可对于赵云安来说,这一场倒是分外的简单。   从年幼的时候,他便在大伯的书房里翻阅这些,等到考试之前,赵云衢更是直接把他提溜过去,将自己的公文全拿出来,让赵云安帮着处理了一段日子。   从小到大的熏陶,再加上考前突击,赵云安掌握的很好。   唯一要注意的是避讳,偶尔写得太快,他总会把避讳的东西给忘了。   到了第二场,赵云安已经有了经验。   比如上茅厕之前,他就先拿出香片塞住鼻子,难看是难看了一些,但是管用。   几次下来,赵云安已经能对茅房的狼藉视若无睹,迅速解决完离开。   再比如早上吃好一些,因为天太热,中午晚上通常没胃口,人要是一直没吃好,后头第三场就得没精神。   因为带的东西周全,赵云安磕磕碰碰的,第二场就这么顺利的过了。   中间又休息了大半日,第三场便马不停蹄的开场。   与第一场第二场又不同,如果说第一场考究的是考生的功底,第二场考究的是书面议论文,那么第三场便相对务实一些。   第三场公有五道,都是针对时务策,赵云安扫了一眼,惊讶的发现五道题里,倒是有三道都与今年的高温大旱有关。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心底再一次佩服自家大哥。   出发之前,赵云衢便猜到此次科考,很可能会考到高温大旱,特意寻来历年大旱时期,朝廷做出的一些应对。   心中有数,赵云安还有远超过当前的知识储备。   两厢结合,他从中选择最能实践,效果最迅速的法子,一一写下。   其中有一些是古人就曾用过的,又有一些是他自己琢磨出来,出发之前写给赵云衢的。   一番挥斥方遒,赵云安写得酣畅淋漓。   到了晚上,他照旧没有熬夜,即使挂着油布闷热,赵云安还是将油布细心的全塞好了,又将卷子撞在油布袋子里高高挂起。   这是进入贡院之后,每天晚上赵云安都会做的事情,无一晚例外。   这样做确实是太小心了一些,但小心无大错,赵云安宁愿每天费这个功夫,也不想去赌运气拼万一。   做完这一切,赵云安才松了口气,蜷缩在板子上睡着了。   这一晚注定不会平静,板子太过于窄小,赵云安总是睡得不踏实。   午夜时分,忽然一阵辟辟啪啪的声音落下。   赵云安整一个惊醒过来,冷得一个哆嗦!   他翻身起来一看,惊讶的发现外面居然落了冰雹,一颗颗有拇指大小,已经在地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   大雨夹杂着冰雹,就像是不要钱的往下撒,连带着一直居高不下的温度,一夜之间便降低了许多。   赵云安顾不得自己,连忙检查了一番号房。   他很幸运,这个号房虽然看着破旧,但屋顶却是好好的,只有角落处有些漏水,睡觉之前他又垫上了一层油布,所以挂着的考卷完好无损。   确保试卷无损,赵云安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冷。   降温太剧烈,一个不慎便容易着凉,赵云安又翻出考篮里的一件薄衣服披上,果然觉得暖和了许多。   虽然号房没大问题,赵云安也已经睡不着了。   冰雹砸落的声音吵醒了所有的考生,外头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   怕是哪个考生偷懒,亦或者贪凉快,见这几日秋高气爽热的很,便压根没用上油布,此刻卷子被污,考生只得痛哭流涕。   卷面但凡被污,就算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到了考官的眼中也得被减分,严重一些的,这些污损的卷子直接就会成了废卷。   很快,又有呵斥的声音传来。   痛哭的声音慢慢停歇,赵云安却觉得耳边一直有压抑的抽泣哭声。   同为考生,赵云安难免也有些物伤其类,也不知道是该怪老天爷不长眼,还是怪考生自己太不小心。   等到第二天早上,赵云安拉开油布帘子看了眼,忍不住就皱眉。   大雨还没停歇,贡院里头的排水系统做的不好,地上已经积攒了一些污水。   赵云安不得不将小板凳垫在脚下,保持着一个奇怪又难受的姿势,才算将剩下一半已经写好的答案誊写到正式的考卷上。   也是凑巧,他写的卷子里,有一处便是针对旱灾之后的暴雨情况,谁知就这么巧遇上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赵云安又把卷子放回油布袋子。   今天考完就能离开贡院,赵云安索性也不再休息。   大雨哗啦啦的下,一直到晌午时分才慢慢停歇。   地上的污水一时半会儿却没那么快褪去,赵云安看了眼,心底忍不住感叹起来,考题还是高温干旱,结果还没考完就来一场大雨。   这么大的一场雨,自然是能缓解云州当地的干旱的,可问题是这时节正是稻田收割的时候,之前他去常家村的时候,便瞧见有些人家才开始收割,有些人家还未开始。   只希望百姓们受到的损失少一些。   一冷一热,气温变化太快,号房里头如今又潮湿的很,等待的过程中,赵云安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起来。   他摸了摸额头,似乎并未发热。   但也没敢轻忽,迅速翻出考篮最   这是他家三哥特意去太医院求来的,里头有川黄连、明乳香、净没药、孩儿茶、梅花冰片、原麝香等众多药材。   一颗下去,不说包治百病,但伤寒、中暑、痢疾、瘟毒等都有效。   不一定完全对症,但用来应急是最最好的。   不过这东西珍贵的很,价格高制作麻烦,尤其是王太医亲手所制的效果最佳,赵云平不放心身娇肉贵的弟弟,才特意去求来的。   送服了一颗,赵云安自感好了一些,心底感激了一下三哥哥。   到了这时候,赵云安也忍不住盼着时间快一些,早些出场早些结束。   雨停了,折磨却才刚刚开始。   一场大雨将虫蚁都招了出来,尤其是蜒蚰就跟吃了激素似的到处爬,一会儿功夫,号房的墙壁上爬上了几十条。   那密密麻麻的蜒蚰爬来爬去,留下一条条粘液。   赵云安不怕别的,就怕这软绵绵的鼻涕虫,更可怕的是,偶尔有一条爬的太高,啪嗒一声掉下来,直接砸在了板子上。   赵云安吓了一跳,幸亏他已经写完了卷子,要不然这么一下,非得坏了卷子不可。   他也不敢徒手去捏,只能从烤箱里找了一根艾草棒子,忍着恶心将它挑开去。   刚下过雨,空气里湿气实在是太重了,赵云安试着点燃艾条焚熏,结果蜒蚰还没怎么样,他差点被熏出一个好歹来。   九日的乡试,前几日都还好,唯独这一日满地的蜒蚰,吓得赵云安面无人色。   等终于能交卷的时候,赵云安差点没直接冲出去。   乡试不允许提前交卷,即使做完了也得在号房里等着,到了时间,自然有专门的号军过来收走卷子。   等所有人的卷子被收起,送入内堂接受批阅,考生们才能离开号房,排队一个个离开贡院。   离开了满是蜒蚰的号房,赵云安才算是好了一些。   地上还有积水,走过去鞋袜便都湿透了,但这也比跟蜒蚰共处一室要容易接受。   站在考生中一看,赵云安便惊讶的发现,他这样的状态还算是好的,有几位考生可谓是面无人色,瞧着一副立刻便要倒下的架势。   尤其是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路都是踉跄的,还需要人搀扶着走。   赵云安心底叹息了一声,总算是考完了。   忽然,前头一阵骚动。   却是有一名考生忽然倒下,直挺挺的直接砸在了积水里。   “快把人扶起来。”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的将人扶起来,靠坐在墙根底下,那考生的脸色却瞧着不大好。   “官爷,杨兄病得厉害,能否早些打开贡院大门。”   号军毫不犹豫的拒绝:“贡院开关自有时辰,不可私开。”   别说有人病倒了,就算是着火了,不到时辰也是不能开的。   他看了眼那考生,又说了一句:“让他忍忍,再过一刻钟便能开了。”   可那考生实在是病得厉害,摸着额头滚烫滚烫,甚至开始呕吐。   旁人见了,生怕是会传人的疫病,连忙躲开的远一些。   旁边的考生与他是好友,此时急得大喊:“诸位同窗,可否有人带着应急的药丸子,还请出手相助,日后定有重谢。”   倒也有一二考生带着药丸子,但都不对症。   赵云安见状,提着考篮走过去:“我这儿有万应锭。”   “伤寒、中暑、瘟毒都勉强能对症。”   那人忙不得的感谢:“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不必客气,先给他服下吧,这只是应急药,出了贡院还得请大夫看看。”   赵云安递过去万应锭,那杨兄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愣是被扒开嘴塞了进去,幸亏他还能吞咽。   吃了药丸,一时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好一些。   不过这姓杨的考生倒是没有再呕吐。   “多谢多谢,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等到了外头定当上门致谢。”   赵云安笑着说了一声:“都是同窗,理应搭把手的。”   “我姓赵名云安,还未有字,致谢就不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在下马蒙,这位是我好兄弟杨永年,赵兄今日大恩,我等定会铭记在心。”   赵云安见他脸上还带着急色,安慰道:“马兄不必太担心,很快便能出去了。”   马蒙笑得有些勉强,幸亏吃了万应锭,杨永年的情况没有再加重,勉强让他安心了几分。   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铜锣响起,贡院的大门终于慢慢打开。   离开的时候,也得按照各自的号房慢慢出去。   赵云安进入队伍后,很快便发现马蒙扶着杨永年,像号军求情。   这会儿号军倒是没像方才那般不近人情,让他们先搀扶着离开了。   出去之前,马蒙还回头朝着他点了点头。   赵云安微微一笑,也盼着那杨永年能快些好起来,别因为一场乡试送了性命。   等跨过贡院的大门,赵云安一时有些恍然,乡试就这么结束了。   “少爷!少爷!”   常顺的大嗓门像是擂鼓,穿透人群传递过来,让赵云安第一时间锁定了他们。   很快,常顺便仗着人高马大挤了过来,接过考篮还要搀扶着他:“少爷,咱回家去。”   “不用,我能自己走。”   赵云安笑了笑,走出去几步,就瞧见马贵也跟上了,他个子没那么高,力气也没常顺那么大,方才被拉下了。   “少爷,马车在这边。”马贵连声喊道。   赵云安上了车,闻着自己的袖子就说:“马贵,你闻闻我是不是发臭了?”   “少爷不臭。”马贵笑道。   “顺儿,你说呢?”赵云安又问。   常顺嘿嘿笑着没说话。   赵云安顿时苦了脸:“我就知道臭了,在里头待久了鼻子都坏了,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马贵瞪了眼常顺,又道:“少爷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先换一身衣服,等回家洗个澡熏上香就完全没味儿了。”   赵云安又摇头:“还是算了,现在人都是臭的,换上干净的衣裳也白搭。”   “你们瞧瞧,我头发是不是都能滴油了。”   马贵跟常顺听着他抱怨的话,反倒是都安心下来,毕竟方才少爷的脸色可不大好。   如今见他还能抱怨臭味,又嫌弃不干净,便知道精神头还行。   回到赵家,一直在养病的王管家也回来了,提前请了大夫回来候着。   先把了脉,老大夫保证道:“这位少爷身体健壮,只是这几日饮食不调,回来好吃好喝几日就好了,不必吃什么药。”   赵云安笑了笑,看来他身体不错,没生病,只是没吃好。   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刷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坐在熏着香的书房里喝茶吃点心,赵云安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吃了个七分饱,赵云安就让人将盘子撤下去,不然待会儿晚饭就吃不下了。   吃饱喝足,赵云安才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   马贵忙道:“却有一件事情正要禀告少爷。” 第76章 诬告   “少爷入场后两日,林举人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云州府有几位举人行为不当,被告妄议朝政、亵渎皇权,竟有十恶之罪,如今已被捕入狱一年。”   妄议朝政、亵渎皇权,这罪名可太虚了。   再者那几位买了考题的学生,实际上都已经是举人的功名,这判罚不可为不重。   赵云安略作沉吟,便问道:“几位?”   马贵便道:“小的后去打听过,竟公有十二位。”   十二位?   “多是富户家的公子哥,乡试在即,他们被带走的时候家里头还去闹,不知林知府做了什么,后头便没有了声响。”   赵云安一思索,便能猜到林志海做了什么。   虽说这一次的罪名看着大,但在狱中待满一年就能出来,可若是舞弊的罪名闹大了,那可不就是坐牢一年的事情。   到时候指不定就要革除功名,别说这次,这辈子都无法再考,再严重一些便要拖累家里,命丧黄泉。   利中取大害中取小,但凡这些考生的家人脑子清醒,便知道要怎么选,不得不朝这位知府大人妥协。   林志海这个云州知府,这几年可不是白当的!   而对林志海而言,他这一招将舞弊一事彻底按下头,消除了职场危机,至于一年之后,这些人还会不会再次舞弊,林志海恐怕不想管。   毕竟一年之后,他的任期就满了,那时候云州知府不一定还是他。   相比起兴师动众,直接将事情捅出去,闹得人尽可之不可收场,甚至去得罪背后之人,林志海这一手玩得圆滑,既能开脱自己,又不会将人得罪死了。   只要没有事发,那就没有舞弊案,林志海只需要处理几个不知好歹的书生,脚下的鞋子都不用沾上烂泥巴。   赵云安皱了皱眉,又问道:“你说那些人多是富户家的公子?”   “是,其中那位大放厥词的刘举人,乃是云州绸缎庄刘家的儿子,刘家做绸缎生意,家境很是富裕。”   “至于更细致一些的,小的也打听不出来,衙门那边的人口风很紧。”   士农工商,赵云安自家舅舅就是商户,自然知道商户与士族之间的天然之别。   出生商户的官员,通常比庶族寒门的更不被待见。   “这倒是怪了。”   赵云安拧起眉头道:“他们不过是富商的子嗣,哪里来的门路买到试题。”   富商的子嗣,唯一比别人多的就是银子。   赵云安心底一跳,难道泄题的人就为了银子不成?即使为了银子,直接卖了十二家也太贪婪了一些。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为了避嫌,赵云衢并未打听此次主考官是谁,毕竟盯着他家弟弟的人已经够多,他略微动一动,便容易引人耳目。   再者,赵云衢对弟弟也很有信心,认为只要不出大乱子,赵云安定能考中。   想了想,赵云安还是进屋写了封信,将此次的事情用暗语一一道来,写完只有,赵云安又翻出几张纸,诉说着自己对亲人的思念,每个人都问候了一遍,连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侄子也没拉下。   写了厚厚一叠,赵云安将最关键的一张塞在其中,才封好信封递给马贵:“明日你亲自走一趟。”   “是。”   安顿好所有事情,积累了九天九夜的困倦才一下子汹涌上来。   赵云安眼皮子都在打架,勉强吃完了晚膳,略作洗漱就直接上了床呼呼大睡起来。   赵家老宅的灯都灭了,常顺帮他掖好被角,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去,正好瞧见马贵回来。   “少爷睡了吗?”   “已经睡熟了。”   马贵松了口气,又说:“信也送走了,驿站那边说会给加急。”   两人不敢在门口说话,怕打扰了赵云安,压着声音说了两句便都停了,屋子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赵云安的起居向来很是规律,这是从孩童时期就养成的好习惯。   但是这一次,他愣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马贵常顺知道他累了,也不敢随意打扰,只悄悄地进屋看了两回,见少爷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并无生病,便安心让他睡着。   一觉睡到自然醒,积攒着的疲倦都消除了,赵云安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的胃口也回来了。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早膳,赵云安自己挥舞着筷子,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看得马贵直心疼:“这乡试真是折腾人,少爷瞧着都瘦了,这几日要吃些好的补一补,不然回去夫人可得心疼。”   “我让厨房的婆子熬了人参鸡汤,用的常家送来的土鸡,说是老太太亲自养的,味道极好,到时候少爷多吃一些。”   赵云安打了个饱嗝,笑话道:“哪儿那么夸张,你少爷我吃嘛嘛香。”   “知道少爷不爱人参的味儿,但就算看到常老太太的份上,也该多吃两碗。”马贵很知道如何劝少爷吃饭。   果然,赵云安苦着脸道:“我喝还不行吗,下次别放人参,太补了对身体才不好。”   “没多放,才一小根,就是两三年的小参,都没啥药性。”   “那你还放。”赵云安翻了个白眼,他才不信马贵的鬼话,这家伙就是亲娘的眼线。   填饱了肚子,刚下过雨天气也凉快不少,赵云安便索性在院子里溜跶着消消食。   逛了一圈,撑着的感觉消失不少,赵云安才问:“前两日大雨,也不知道城外稻田有没有遭灾。”   “城外头没打听,不过小的这几日出门买菜,街头上瞧着都好,天气凉快了,大伙儿似乎都还挺高兴。”   “那就好。”   赵云安点了点头,城里情况都还好,只是不知道城外怎么样。   马贵又道:“少爷,今晨林举人又送了帖子过来,邀请少爷您一块儿观月赏灯。”   因考完之后就是中秋节,赵云安是肯定赶不及回永昌伯府过中秋的。   “回个帖子,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   赵云安一口回绝了。   马贵答应下来,又说:“小的出门打听过,云州这边中秋节也有灯会,说是能猜灯谜,赏月玩月很是热闹,如今考完了,少爷可要出门热闹热闹。”   赵云安一听,果然来了几分兴致:“那好,到时候咱们一道儿去转转。”   中秋团圆日,即使出门在外,自然也不能太简陋了。   金氏早知道儿子今年赶不回去,出发的时候就准备了许多,生怕儿子在云州委屈了。   到了这一天,马贵和常顺指挥着婆子们,收拾出一个大香案来,上头摆着月饼、红枣、李子、苹果等祭品。   赵云安凑近一看,里头还有个西瓜,虽然跟现代的西瓜品种有些差别,皮厚肉薄,但也好闻的很。   西瓜被切成了莲花的形状,摆在月光之下很是好看。   “这厨娘的手艺还不错。”赵云安夸了一句。   王管家在旁笑道:“她哪有这手艺,这是小的专程去酒楼买回来的,那边的大厨刀工好,切出来的莲花能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   听得赵云安很想凑过去数一数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   摆好了香案,赵云安便要亲自点燃红烛,带着人朝着月亮祭拜。   遥拜圆月,赵云安心底惦记着远在京城的亲人,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是不是也在拜月。   这一日除了无家可归的,其余下人都被放了假,回去吃团圆饭了,留下来的除了赵云安主仆几个,便是几个年老的婆子汉子。   祭拜完毕,赵云安数了数人头,一人发了个月饼:“大家都沾沾喜气。”   “谢东家。”留下来的下人都喜出望外。   这可是云州最好的月饼,他们平时都吃不上的,更别提这小少爷大方的很,中秋节这一日给他们每个人都多发了一两银子作为过节礼。   要是可以,他们巴不得这少爷留下来,只可惜人考完了,就得回京城了,这样的好事儿不能月月都有。   一时间,院子里头都笑盈盈的。   赵云安尝了一口月饼,实在是太甜了一些,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常顺倒是好胃口,没吃完的月饼递给他,一口一个很快都给解决了。   赵云安忍不住阻止他:“顺儿,别吃这么多甜的,对身体不好。”   常顺茫然的看着他:“少爷,吃甜的怎么会对身体不好。”   赵云安拍了下额头:“对牙口不好,你别吃撑了,咱们拜完还得出门玩,到时候街头肯定有旁的小吃,你留一些胃口。”   常顺嘿嘿笑道:“少爷放心,这才哪儿到哪儿,再来一盘子我也能吃下。”   马贵也笑:“就他那大肚子,从来不见底的。”   赵云安放弃了再劝,想必偶尔多吃一些甜的,在这个甜味剂缺乏的年代,也不至于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怕街上人多,到时候冲撞了少爷,马贵早早的安排人跟着。   赵云安不想兴师动众,便让他们跟远一些,自己带着马贵和常顺上了街。   云州城此刻果然热闹的很,一来是中秋佳节,旅人归家,到处都彰显著喜气洋洋,二来是乡试成绩未出,举人们也都滞留在了城内。   街道上烧斗香、树中秋,家家户户的瓦檐上,露台上上,都竖着灯笼。   偶尔还能瞧见点塔灯和舞火龙的,龙头龙身都是稻草做的,上头插着点燃的香,赵云安也头一次瞧见这样的舞火龙,很是惊奇。   舞火龙的是一群青壮小伙子,此时都是赤膊上阵,挥舞起来眼花缭乱,让人瞧着都为他们捏一把汗,生怕点燃的香火直接戳中他们。   再往前走了一段,赵云安惊讶道:“竟有人在放天灯。”   天灯影影绰绰,寄托着凡人的美好冤枉,能一路飘到了月亮里头去。   但这玩意里头有火,外面包扎的也通常是易燃的纸或者绸缎,在干燥的季节一个闹不好便要引发火灾。   赵云安在京城就从未见过,因为怕一个不小心,直接将房子给点燃了。   再不然,就算没点燃房子,一阵风将天灯吹到了皇宫上方,那也是大大的不敬,都是要下狱的大罪。   “少爷可要过去看看?”马贵问道。   “走。”   赵云安兴冲冲的走过去,靠近了才发现,这边的天灯压根不能放上天,而是悬挂在了好处的一个个竹竿儿上。   竹竿儿涂抹成了黑色,所以远远看着,这些天灯像是真的在飞,实际上还是挂灯。   “少爷可要点灯?”   赵云安看清楚之后,顿时没了兴致:“罢了,我有些饿了,方才瞧见有一家卖馄饨的,咱们去尝尝看。”   他已经许多年没尝过馄饨了。   馄饨的摊子摆在一个巷子里,这会儿正好有空座,赵云安便带着人坐下。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见他穿着锦衣,带着玉佩,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厮,忙带着笑脸问:“小公子可要吃混沌?”   “你家有什么馅的?”   “咱家这混沌都是素馅的,小公子可吃得惯?”大概听他的口音不像是当地人,老夫妻便解释了一句。   “童叟无欺,都是五文钱一碗。”   赵云安便道:“先上三碗尝一尝。”   他负责点菜,马贵负责给钱。   老夫妻手脚快,赵云安这边才坐下不久,那头热腾腾的馄饨便好了。   三碗馄饨端上来,蹭着月光一看,里头的汤奶白奶白的,里头映着一个个馄饨,皮薄馅厚,还能看见里头红艳艳的颜色,上头再撒了一把绿茵茵的葱花,看着便让人有胃口。   赵云安忍不住问了句:“不是说素馅的吗,看着怎么像是荤的?”   “小公子您尝一口就知道了。”老汉见他说话和气,就卖了个关子。   赵云安也不追问,先喝了口汤,他原以为是骨头汤或者鸡汤,但味儿又不对,似乎味道更清淡,却又很鲜。   他又吃了口馄饨,一口下去,果然又鲜又美,让人忍不住想吃第二口,但又确实不是肉。   赵云安咬开一颗馄饨看了看,但里头的馅料剁碎了捏成一团,压根看不出根脚来。   “阿贵,顺儿,你们吃出来是什么了吗?”赵云安问道。   马贵也觉得味儿好吃,被问了就只能讪笑:“我也尝不出来。”   常顺也摇了摇头。   那头的老汉才笑道:“因里头放了红粉皮,所以瞧着颜色有些像是肉馅。”   赵云安这才恍然大悟,京城那边没有红粉皮,他又尝了一口,笑着说:“还有香菇、豆干、豆芽、笋。”   老汉惊讶道:“小公子这是长着一条皇帝舌头,尝一口,就把我这馅料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又笑着问:“那小公子再猜一猜汤是用什么熬的,您要是能猜出来,今晚上这三碗馄饨我请了。”   赵云安倒是不图这三碗馄饨的钱,只是心底好奇。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还是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   马贵喝了口,猜测道:“八成是肉骨头汤,要不然不能这么白。”   常顺长个儿的时候,肉骨头汤喝多了,此刻反对道:“喝着味儿不太像。”   赵云安连喝了几口汤,抬头问了句:“老丈,这是素高汤吧?”   “应是用了煎鸡蛋,另外再加了菇子和豆芽菜。”   他笑着吃完了剩下的馄饨,擦了擦嘴道:“只能吃出这些来,其余的猜不中了。”   老汉哈哈笑道:“小公子都猜得差不离了,今日这三碗我请客。”   赵云安自然不会占这个便宜,马贵常顺吃的比他更快,他刚放下勺子,马贵已经站起身了。   常顺一口气将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显然方才那些月饼也没影响他的发挥。   正好又来了一桌客人,老板过去烧了馄饨,一抬头,这边的三人便不见了。   他过来一看,桌上赫然放着一角碎银子,那可比三碗馄饨之前多了。   老汉连忙追上去,可路上人多,哪里还找得到三位客人,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去了:“说好了不收钱,结果人给了一锅的馄饨钱。”   他婆娘笑话道:“人小公子还能差这点银子,给你就赶紧收着吧。”   老汉笑了笑:“也好,有了这角银子,咱大孙子的束脩就够了。”   “往后进了学,定要让他好好读书,将来也跟那小公子似的斯斯文文。”   “得了吧,那个皮猴子,你还拿来跟人家比。”   因馄饨的美味,赵云安对街道上其余的吃食也来了兴致。   他一路走,一路买,但凡见到感兴趣的都要买回来尝一尝。   这里头有的好吃,有的就一言难尽,是赵云安尝了会皱眉的。   幸亏他们有常顺在,他是个来者不拒的,不管好吃还是难吃,到了常顺手里都成了能填饱肚子的。   从街头走到了街尾,赵云安每样尝一口,这会儿已经开始打嗝,实在是吃不下了。   常顺却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往那烧饼的摊子一瞟一瞟。   马贵瞧见了,惊讶道:“顺儿,你还没吃饱?”   常顺摸了摸肚子嘿嘿笑。   赵云安笑道:“想吃就买几个,多买一些,吃不完咱们明早留着当早膳也行。”   得了批准,常顺便乐呵呵的过去,直接将那摊子上的烧饼包圆了。   赵云安原本是吃不下了,听见他卡嚓卡嚓的声音,又拿过一个尝了尝,那烧饼烤的焦焦脆脆,上面还撒了芝麻,很是可口。   只勉强吃了小半个,他便实在塞不下了。   常顺也不嫌弃,伸手接过去卡嚓卡嚓两口,那烧饼就没了。   赵云安看着他那好胃口,羡慕道:“哎,要是我胃口也这么大就好了。”   常顺憨憨道:“吃太多也不好,他们说吃太多,到了灾年第一个会饿死,也,也浪费粮食。”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胳膊:“哪有浪费,瞧瞧,都变成腱子肉了。”   “要不是胃口大,咱家顺儿能一个打十个,力大无穷?”   常顺被夸得脸颊红彤彤的,胃口就更好了,回去的路上卡嚓卡嚓的声音就没停过。   正是中秋,又是刚下过雨,万里无云,这一晚的月亮分外的圆,亮堂的像是半个太阳。   赵云安又一次吃撑了,便也没坐车,带着常顺马贵慢慢往回走。   他们走了一路,常顺就卡嚓卡嚓吃了一路。   等回到赵家老宅子,香案已经被撤下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挂上去的灯笼还亮着。   赵云安叹了口气,每逢佳节倍思亲,他现在算是知道滋味了。   也不知道大伯和大哥在外那么多年,每次过节的时候该多想家。   马贵见他叹气,心知他肯定是想家了,便安慰道:“少爷,最迟月底便能放榜了,到时候等你高中咱再回去,老夫人夫人大少爷肯定高兴的紧。”   赵云安也只感叹一声,听了便笑:“你倒是对少爷我有信心。”   马贵笑道:“若是少爷都考不中,那批阅卷子的岂不是瞎了眼。”   赵云安无奈摇头:“行了行了,别怕马匹,需知世事难料,人不可太满。”   再一看,常顺已经将烧饼吃了个七七八八:“顺儿,你可别吃撑了。”   这都已经超过了平时的饭量。   常顺只笑:“没撑,一路走回来又有些饿了。”   马贵咋舌道:“你说你这样的,要不是咱少爷好心,什么人家养得起啊。”   就算是大户人家,怕也不乐意养着一个饭桶。   常顺方才得了夸,这会儿倒是没自卑,反倒是说:“我要跟着少爷一辈子。”   赵云安笑了一声:“既然没吃饱就继续吃吧,吃光了家里还有馒头,这卡嚓卡嚓的声音挺久了,还觉得挺热闹。”   赵云安反正是吃不下了,一路散步回来,这会儿肚子还是鼓鼓的。   不得已吃了两颗消食的丸子,赵云安很是无奈,没想到亲娘准备的这消食丸子,居然几次三番的派上用场。   他不该在出发的时候,跟金氏抱怨药丸子太多。   瞧瞧,药丸子可都实用着呢。   好容易肚子舒坦了一些,赵云安才上了床。   谁知道多事之秋,赵云安这头才刚刚躺下,没睡多久,天还未亮的时候,老宅子的大门便被敲得响彻云霄。   门房还有些迷糊,打开门,便瞧见门口站着两个官差。 第77章 无冤无仇   “少爷,少爷您快醒醒。”   常顺急得额头冒汗,见赵云安睡得熟,不得不伸手推了推。   偏偏他收着力气,那点小动作跟挠痒痒似的,压根叫不醒人。   赵云安昨日睡得晚,这会儿正睡得香,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着火了吗?”   说完翻了个身,直接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一副着火也不起来的架势。   常顺只得狠狠心,伸手将他拉起来:“少爷,真的出大事儿了。”   “您真得起来了。”   他力气大,睡得迷糊的赵云安压根不是对手,直接就被拽了起来,好歹是清醒了一些。   往外看了眼,院子里都黑乎乎的。   “天都还没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常顺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解释道:“大门口来了两个官差,说是要带少爷您回去问话,马贵大哥正在前头应付着。”   “什么?”   赵云安彻底清醒了,下意识打了个激战。   三两下穿好了衣裳,赵云安皱眉道:“能是什么事情,竟在这时候上门问话。”   总不会是舞弊一案事发,亦或者让他去作证人吧,赵云安琢磨了一下就觉得不可能。   林志海明摆着是要将舞弊案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能大清早召他问话。   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顾不得洗漱,赵云安便朝外走去。   大堂里,两个官差有些拘谨的坐着,面前放了茶水点心,瞧着脸色还算客气。   马贵慇勤的给他们端茶送水,趁着端茶的功夫,一人塞了一张银票过去。   “两位差爷,不知道知府大人为何忽然召见,可是有什么急事?”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将银票收到袖子里,透露道:“知府大人也是不想这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只是……”   “衙门口有人击鼓鸣怨,闹得很是厉害,大人不得已而为之。”   击鼓鸣怨!   马贵心头一跳,他虽是下人,却知道衙门门口的鸣冤鼓可不是那么好敲的,但凡敲响必有冤情,官员必须立刻升堂,处理案件。   可这敲鸣冤鼓,怎么敲到赵家头上来了?   “差爷,我家少爷初来乍到,这些日子除了去了一趟常家村,其余时候都闭门苦读,不知道到底是何事,竟牵扯到他身上来?”   官差面露同情:“这次怕是不大好,是个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   赵云安进门便听见这话,他微微作揖,皱眉道:“在下便是赵云安,但不知到底是何事?”   官差忙起身回礼,又说:“赵秀才且放心,林大人判案最是公道,定不会让秀才公蒙受不白之冤。”   “至于其他的,我们也不便多说,等到了公堂上便有分晓。”   赵云安点了点头,跟着两人出门。   见两位官差的态度十分客气,赵云安倒是松了口气,至少这代表着林志海的态度。   林志海是云州知府,但凡是云州的事情,只要有他从中转圜,他就有时间对付。   马贵低声问道:“少爷,可要快马加鞭往伯府送信?”   “先不用。”   赵云安看得分明,现在送信回去,等伯府知道也晚了,反倒是让那边的亲人寝食难安。   再者,林志海还欠着他一份人情,又有笼络永昌伯府的念头,肯定不会让人随意污蔑。   马贵与常顺都有些发慌,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如今又不在京城,无法求助伯府,只得强装着镇定。   常顺心底更是暗暗发誓,若是有人要害少爷,那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人带走。   赵云安可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好小厮,一个想着千里奔袭找救兵,一个想着单枪匹马劫狱救人,都是实打实的好汉。   一路上,赵云安都在想到底是哪条人命,他来云州之后深居简出,只去过一次常家,按理来说不管是什么,都牵扯不到他头上来。   难不成是那几个舞弊的举人死在了狱中?   可即使如此,找谁也不该找到他头上来。   赵云安心思转了一圈,也没想到自己会得罪谁,至于永昌伯府的敌人,找麻烦也不该找到他这个还未出仕的孩子头上来。   马车一路到了衙门口,还未下车,赵云安脸色便是一变。   跳下车,他果然瞧见那门口堵着不少百姓,其中还有少许穿着学生服的书生。   这不对劲,此刻天才濛濛亮,即使有人敲响了鸣冤鼓,逼得林志海不得不上堂查案,但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围观的百姓多数相识,其中好些人眉眼有些相似,就像是出自一族。   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不善。   “杀人凶手!”   忽然,有人捡起一块石头便砸过来。   常顺眼疾手快,一把将石头拍飞了:“大胆!”   他脸若钟馗,吓得那扔石头的人钻进人群,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被镇住了。   常顺就像是一块盾牌,死死的护在赵云安身前,谁敢朝这边看便要瞪回去,那怒发冲冠的模样,跟他平日里截然不同。   倒是让赵云安觉得好笑,紧张的心绪微微松弛了一些。   很快,赵云安冷下了脸,迅速走进了公堂。   看清楚公堂上的场景,赵云安心底又是一个咯登,只见公堂之上摆着一副担架,那盖着白布的显然那是一具尸首。   而那苦守在尸首身旁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是披麻戴孝,哭得脸色憔悴。   死人?怎么会有死人跟他扯上关系。   来到云州后,仅有两次出门,一次是去了常家,一次是去看了中秋,赵云安十分确定,两次都没有跟人起冲突。   不对,有一个。   难道是问常顺要钱的那个男人?   赵云安扫了一眼,又觉得不可能,如果是常家村的人,怎么可能不见常安一家人和村长,有他们在,怎么样也不该直接闹上公堂。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就没跟人动过手!   赵云安心底越是着急,脸上反倒越是镇定。   “秀才赵云安,参见知府大人。”   林志海此刻也黑着脸,脸色沉沉,看见他进来才缓和了几分:“赵相公请起。”   “大人,你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一道凄厉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话,老妇人哭嚎着拍着胸脯:“我儿死得好惨啊,他年少成材,眼看着便能成为举人老爷,谁知道,谁知道竟被人坏了性命。”   “就是他,就是他害死我儿子。”   林志海冷喝一声,敲下惊堂木:“肃静!”   他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赵云安,你可知堂下躺着的是何人?”   赵云安垂目道:“学生不知。”   “你害死了我儿子,竟还有脸面狡辩不知,你好狠的心。”老妇人怒道。   赵云安不管她骂得多厉害,只道:“学生久居京城,此次是为返乡秋闱,到云州后一直深居简出,从未与人结怨,也不知为何被人诬告。”   “你说这是诬告?”林志海问道。   赵云安点头道:“还请知府大人详查,学生与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人性命,自毁前程?”   “你,你不就是仗着永昌伯府的权势,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人群中有人喊道。   赵云安脸色一冷:“出来!”   那人还要再躲,却被常顺一把揪出来,一看,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   赵云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大人,此人空口白牙,污蔑我永昌伯府,公然在公堂上任意挑衅,视朝廷威严如无物,还请大人重重责罚。”   男人没料到会被揪出来,吓得一个哆嗦:“你,你害人性命,现在反倒要倒打一耙。”   赵云安冷声道:“一码归一码,诬告一案自有知府大人了断,可你藐视公堂却不能轻饶,否则日后谁还会把公堂当一回事儿,朝廷威严何在?”   赵云安行礼道:“大人,永昌伯府乃是太/祖钦赐,祖祖辈辈铁骨铮铮,就连当今也曾夸过永昌伯父子守正不阿,治家极严。”   “大人明镜高悬,还请还永昌伯府一个清白。”   “我,草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想污蔑永昌伯府,只是为这杨家婆媳打抱不平。”男人战战兢兢的辩解道。   赵云安却道:“大魏自有律法,难不成寻一个借口,便能为所欲为?”   “今日你敢污蔑伯府,他日是不是还要污蔑朝廷,污蔑圣上。”   林志海施施然坐在公堂之上,打量着赵云安。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赵秀才低调谨慎的很,看着还是一团孩子气,脾气也很好的样子,谁料到今日上堂,三两句话,倒是问得人哑口无言。   啧,到底是永昌伯府养出来的孩子,这打旗扯得厉害,不是个善茬。   赵云安来之前,林志海心底便知道此次事情蹊跷,就像是赵云安所说的,无冤无仇的,他何必自毁前程。   林志海点了点头,拍下惊堂木:“赵相公此言有理,来人,将他拖下去仗责十大板。”   “公堂之上自有规矩,除苦主与证人之外,不可在外随意插话,扰乱公堂秩序。”   如此一番,倒是狠狠震慑住那围观众人。   赵云安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在发现这群围观百姓与苦主相识,甚至他还未到,公堂未审,竟有人以杀人凶手称呼。   可见这些人要么是同流合污的,要么是已被欺骗。   若不能直接震住他们,到时候闹起来,无论事情真相,舆论便要推着他们走。   男人当场被架在条凳上打板子,惨叫声听得人心头碰碰乱跳,连带着人群中原本义愤填膺的,此刻也冷静下来。   说话可是要挨板子的,不如先等等,若是那当官的徇私护短,他们再闹也不迟。   那头的婆媳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老妇人忽然哀嚎一声,扑到了尸首身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青天大老爷啊,你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林志海皱了皱眉。   赵云安拱手道:“大人,学生还不知此人是谁,又是为何而死,与学生有何纠葛。”   林志海朝着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一位官差上前,拉开了白布,露出里头那张青白的死人脸孔来。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侧目,不忍再看,听着婆媳俩的哭声,一时间同情占了上风。   赵云安看了一眼,很快便想起来那是谁。   “贡院里那位姓杨的考生。”   老妇人抓住这话纠缠:“大人,你看他承认了,就是他害死了我儿,我要让他给我儿子偿命。”   赵云安确定是谁,心底反倒是松了口气。   “大人,还请听学生自白。”   林志海点头道:“你且说来。”   赵云安便道:“学生确实认得此人,但只在贡院见过一面,当时这位杨姓考生上吐下泻,还发了高热,他身边一位同窗心急求救。”   “学生考篮中还有多余的万应锭,出于好心和同窗之谊,便拿了一颗给他服下。”   “当时在场的考生都能作证,他服下万应锭之后,身体便舒服了许多,后来贡院打开,他被人搀扶出去,学生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见他青年早逝,学生心底也很是伤怀,可将这条人命挂在学生头上来,学生实在是冤枉。”   围观的百姓听着这些话,忍不住也小声嘀咕起来:“人家说不认识杨大郎,这到底是咋回事,杨寡妇不会是骗咱们过来撑腰吧。”   “听着还是个热心肠的少爷。”   “只是方才那阵仗吓人的很,到底是京城来的。”   林志海又看向那对婆媳:“你二人又是为何口口声声,要告他伤人性命?”   老妇人顿时哭嚎起来:“大人有所不知,就是他那一颗毒药,直接毒死了我儿子。”   “我儿子身体一直好好的,哪知道那日吃了他的药,回来就不行了,熬了一日便直接去了,我要他为我儿子偿命。”   马贵忍不住道:“我家少爷的万应锭可是从太医院求来的,怎么可能是毒药!”   赵云安止住他的话。   “大人,万应锭药性温和,从未听过吃了出人命的,那日我自己也曾服用,并无异样。”   “你给自己吃的是好药,给我儿子吃的便是毒药。”老夫人哭道。   赵云安又道:“学生家中考篮内还有剩余的药丸子,这些药丸都是太医院王太医所制,全部是一般大小,无法分辨。”   “还请大人派人取来,请云州的大夫查一查,看着万应锭是否能吃死人。”   林志海点头道:“来人,去取万应锭回来,再请回春堂的李大夫过来。”   “李大夫素有医名,想必他的话大家都能信。”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点头:“李大夫自然是可信的。”   赵云安又开口道:“学生再请大人派人,将那日围观的考生一一传唤,当日杨姓考生服用了万应锭,身体确实是舒服了许多,再者那日一直有一位名叫马蒙的考生陪伴左右,他定能知道一二实情。”   “也好。”林志海也应承下来。   赵云安也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次好心,反倒是惹出了一个乱子来。   他观察这那对婆媳,心底猜测她们是死了依靠,一时悲痛随意攀咬,还是背后有人指使,所以才来敲响登闻鼓诬告。   只是婆媳两个一味的抱头痛哭,哭天抢地的,倒是一时看不出什么来。   等万应锭与当日的考生被带上公堂,天色也已经大亮,外头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   林志海首先问李大夫:“李大夫,这万应锭可有问题?”   李大夫仔细勘验,还尝了一颗,拱手道:“启禀知府大人,万应锭没有问题,里头都是上好的药材,比寻常药店卖的还要好一些。”   林志海又问:“若是不对症,可会害人性命?”   李大夫又是摇头:“万应锭是应急药,药性温和,只要不是长期服用,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   老妇人哭着喊道:“大人,我都说了,他给自己吃的是好药,给我儿子的却是毒药,如今留下的都是他自己吃的,自然都是没问题的。”   林志海眉头一皱:“万应锭都长得一模一样,他自己如何分辨?”   老妇人只是哭:“谁知道他有什么法子,总是能做记号的。”   可这话在场的人都是不信的,毕竟赵云安去参加乡试,为什么要在考篮里头带上毒药,又为什么要毒死素不相识的杨永年。   “大人啊,你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不然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告御状。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不能还我儿一个公道。”   她哭得实在是厉害,身旁的小媳妇更是哭晕过去好几次。   被传唤而来的秀才们都面露不忍。   林志海却是见惯了这些的,冷声问道:“马蒙,那日你也在场,是你主动求药,赵云安才拿出万应锭,是否如此?”   “那日……”马蒙急忙道。   林志海喝道:“你只需要回答是不是。”   “是。”   林志海问:“万应锭是你接过之后,主动给杨永年服下,是不是?”   “是——”   “你可有发现药丸异样?”   “没有。”   “服用之后,你曾说杨永年好了一些,是不是?”   马蒙看了眼婆媳俩,咬牙点头:“是。”   林志海点头,又问:“离开贡院后,可是你送了杨永年回家?”   “是。”   “当时杨兄确实是好了一些,我搀扶着他离开了贡院,原本想在城里头给他找一位大夫先看看,谁知那日的大夫都被请走了。”   马蒙苦着脸道:“杨兄后来已经醒了过来,他坚持要先回家,我就只能先送了他回去。”   “送到的时候,杨永年可还活着?”   马蒙连忙道:“是活着的,当时我将他交给了杨家婶娘,亲眼看着他进了屋才走。”   老妇人便在旁边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那时我怎么没想到竟是回光返照,看着好一些,实则已经中了毒,熬了一日到底还是去了。”   马蒙面露不忍。   林志海拍下惊堂木:“杨母,那日你接过杨永年之后,可有为他求医?”   老妇人一顿,只是一个劲的哭:“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早知道你中了毒,就不该听你的熬一熬,结果让你年纪轻轻送了性命。”   林志海皱眉喝道:“是否中毒还要另说,不可妄论,仵作也说这不是中毒症状。”   老妇人却哭道:“那仵作还说了,有些毒药精贵,中了毒也是看不出来的。”   精贵?   赵云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底眉头直皱。   “我儿身体一直好好的,平日里孝顺的很,不但读书还总是帮我做事,他说了,等有一日高中便要好好孝顺我,让我享福,谁知道就这么去了。”老妇人继续哭诉着。   “永年啊,你不在了,让我跟你媳妇可怎么办,可怜你年纪轻轻,竟是连条根儿都没留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杨家。”   说着,竟是要起身撞柱子:“就让我死了吧,我去底下朝阎王爷告状。”   林志海只得让人拉住她。   这样的泼妇无理取闹,偏偏又死了唯一的儿子实在是可怜,公堂上众人都面露不忍,让林志海都无法重罚。   到了此刻,大伙儿心底都明白,杨永年大约是病死的,与那颗万应锭并无关系。   可杨家只留两个寡妇,哭得肝肠寸断,又让人说不出不是来。   马蒙与杨永年交情最好,此刻见他早死,尸身还躺在公堂上,寡母和新妇却哭晕过去好几次,再想到没了杨兄,两人一辈子没了活路。   他看了眼面色淡淡的赵云安,再看抱头痛哭的婆媳俩,心便偏了。   “大人,万应锭或许不是杨兄死的主因,可多少有些关联,杨家确实可怜,不如请这位赵相公出一些银钱,权当补偿。”   这话一落,公堂微微一静。   老妇人抹着眼泪,哭声也小了一些,却还是坚持道:“大人,我只是想为儿子求一个公道,并不是想要讹钱。”   马蒙劝道:“婶娘,杨兄已经不在了,他若是还活着,肯定也盼着你跟嫂子好过一些。”   老妇人便拍着胸口喊:“我可怜的儿子啊,你死得好惨,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辈子也没了盼头,我还活着干什么,倒不如直接死了。”   “可是我家媳妇还年轻,她不能就这么耽误一辈子,我这不忍心啊,要是拿了儿子的性命换了银子,到了地下,我给杨家的列祖列宗跪下请罪。”   如此一来,其余的考生面面相觑,也纷纷道:“杨家婆媳从今往后无依无靠,赵公子不如给些银子,也好让她们能过活。”   林志海眉头一挑,暗道方才见那老夫人哭闹的厉害,还以为是要为儿子讨要公道,谁知道闹了半天只是想要银子。   他在地方上做官,也曾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多少抬着棺材上门要钱的,只要跟死人搭上了关系,被讹上了便是麻烦。   林志海看向赵云安,给了他一个眼色,永昌伯府不缺银子,不如花钱消灾。   赵云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只觉得荒诞可笑。   马蒙催促道:“赵公子,你怎么说?” 第78章 谋财害命   赵云安淡淡开口:“我与杨永年素不相识,但同为此届考生,若是他意外早亡,留下老母妻子无人奉养,拿出银子来补贴倒也可以。”   马蒙神色一缓,自以为顺利解决了。   老妇人咬了咬牙,脸上还挂着眼泪,拽着媳妇的手狠狠道:“一千两,你给我一千两我便不告了。”   谁知话音未落,赵云安却嗤笑一声。   “心生同情,出手相助自然是可以的。”赵云安声音冷了下来,“可被告公堂,含糊不清,却绝对不可。”   马蒙脸色一顿,连带着那老妇人都僵住了。   赵云安拱手行礼:“诸位,我赵某人行端品正,自问从小到大,从未有过不法之举。”   “马秀才,还有诸位秀才公,我知你们是好心好意,一来让杨家婆媳有人奉养,二来也免了我的一场官司。”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马蒙问道。   谁都知道老妇人是在歪缠,可她们无依无靠,若是一直往上告的话,药的问题说不清,到底是一场麻烦。   赵云安肃然道:“世间自有公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断没有替人受过的。”   “学生请知府大人当堂验尸,查清杨永年真正的死因。”   “这……”马蒙心底已经默认,杨永年是真的病死的。   林志海提醒道:“仵作方才便来看过,杨永年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是病死的。”   若是外伤,林志海压根都不会传唤赵云安过来。   在他看来,花一些银子买一个清净,也是很合算的事情,不知赵云安为何纠缠。   赵云安便道:“那就开膛剖尸。”   开膛剖尸?   大堂一时哗然,连惊堂木都压不住。   老妇人更是哭喊道:“永年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让他遭这一份罪,你好狠的心啊。”   “我看你是想让永年到了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也不要银子,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便撞死在这里。”   “想动我儿子的尸首,那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林志海皱了皱眉,他没让仵作直接开膛,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受害者的家属,都不会同意这般。   大魏讲究一个入土为安,马蒙也很不赞同,皱眉道:“如此是否太过了。”   甚至还有秀才说:“赵公子若是不愿意出这份银子,我等出也是一样的。”   马蒙也说了句:“一千两太多的话,其实也可以商量。”   老妇人哭着哭着,似乎也默认了这句话。   赵云安却是摇头拒绝。   “知府大人,学生此举原因有三。”   “第一,若是含含糊糊的结案,学生这银子到底算是赔偿,还是补贴,是有罪,还是无罪?”   “这老妇人如此蛮横无理,他日花光了银子,再去京城告御状,只一句,他若是问心无愧,当初为何要给一千两的赔偿,学生就算满身的嘴也说不清了。”   林志海一听,心底一个是一凛,他原想着就是个寻常妇人想讹钱,可一千两实在不是小数目,谁知道这老妇人会不会贪得无厌。   一时间,众人瞧那老妇人的眼神也不太对。   赵云安又道:“这倒也不难,只要大人结案的时候,写明了诉状,让她们二人签字画押,说明事实便能规避。”   马蒙忙道:“正是如此,杨家婶娘不会这般的。”   但无论他们怎么说,赵云安都不会相信,毕竟给了钱那就背上了锅,不提去京城,等着老妇人拿了钱,直接去衙门再告,说他用钱买命。   到时候又是一份纠缠,指不定这次秋闱的成绩都玄乎了。   毕竟一个牵扯到人命官司的秀才,怎么能高中举人?   赵云安也不搭理他,又道:“第二,人活于世,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生死有命的时候,若是有了这先例,以后谁家死了人,便要有寻一个筏子讹钱。”   “如今是吃了万应锭,他日吃了你一个瓜,一棵菜,一粒米,也大可以说是下了毒的,左右是说不清,道不明。”   “时间久了,朝廷礼法如同虚设。谁可怜便谁占着道理,谁家死了人便谁家占了便宜,如此先例决不可开。”   “否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日子久了,谁还敢伸手救人,就像我,原本是好心好意,在贡院中搭把手拿出了万应锭,甚至并未收钱,如今反倒是搭上了官司。”   赵云安看向围观的百姓们,淡淡说道:“尤其是他们这村子,从今往后,与他们走动便要分外小心,毕竟一着不慎,便容易背上一条人命,赔一个倾家荡产。”   老妇人暗道不好。   果然抬头一看,族老们脸色都不好看,甚至还有些怪她的样子。   毕竟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往后他们整个村都不好做人了。   马蒙脸色也是一变,他不笨,自然也知道赵云安的话有几分危言耸听,可确确实实又有几分道理在。   林志海一大清早被登闻鼓吵醒,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怒气。   此刻也是冷哼一声:“确实如此。”   赵云安紧接着说道:“第一,第二,还能想法子规避,只要云州本地百姓淳朴,便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这话说得嘲讽,若是淳朴,今日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第三。”   赵云安作揖到底。   “大人,学生怀疑杨永年并非意外病死,而是被人谋财害命!”   掷地金声,竟是让在场的所有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赵云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自己扔下了个什么样的炸弹。   许久,林志海才问道:“赵相公,你可有证据?”   赵云安道:“杨母与马秀才的证词,都足以证明杨秀才素日都是身体康健的,就算秋闱九日,身体疲乏受了寒,也不该到了家就一命呜呼。”   “马秀才,我且问你,那日杨秀才下车的时候可还活着?”   “我方才便说过了,自然是活着的。”马蒙见他说道谋财害命,连忙解释。   赵云安又问:“人活着,还能说话,还能走动,怎么到家就死了?”   马蒙这会儿也顾不得同情别人了,连声解释道:“这,我也不知道啊。”   “当时我是亲眼看着杨兄进屋的,当时他还好好的,送完了人我就回去了,剩下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马蒙朝林志海拜下:“大人,此事与我无关啊,我,我只是好心送杨兄回去。”   赵云安却冷哼一声:“马秀才,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心送他万应锭是错,你好心送他回家怎么就全是对了?”   “谁知道是不是送回去的路上,马秀才与杨秀才起了争执,所以才害了他性命。”   马蒙心中叫苦不迭,方才他一心责怪这赵云安不近人情,毕竟杨永安死了,留下一对寡妇,永昌伯府有银子,别说一千两,拿一万两也是不多。   可现在这高帽子落到他身上,马蒙才知道痛。   “大人明鉴,我与杨兄是好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再者,仵作也说杨兄没有外伤,不可能是我啊。”   赵云安在旁淡淡道:“仵作还说不可能是中毒,方才听诸位的意思,也像是不信的。”   马蒙沉声道:“赵秀才,你心中有气我能理解,可,可你也不能污蔑我啊。”   赵云安脸色淡淡:“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随即话锋一转,眼睛扫向了其余人等。   在场的众人一扫义愤填膺的架势,纷纷后退:“大人,我只在贡院见过他一次,与我无关。”   赵云安冷笑一声,又道:“不是马秀才,那会是谁?”   “大人,马秀才供词,杨秀才进门之前还是活着的,进屋之后去死了,这同屋之人才最有嫌疑。”   老妇人被这一连串的变化吓得目瞪口呆,此刻才反应过来,哭嚎道:“你,你这是含血喷人。”   “那是我唯一的儿子,这辈子的依靠,我怎么可能会害死他。”   赵云安便看向那一直没开过口的小寡妇,从他进公堂到现在,那女子只是一味的哭,竟是一个字都没说过。   “你不会,那你媳妇呢?”   老妇人神色一顿,又哭嚎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要颠倒黑白,冤枉好人,永年马上就要考中举人,我们为什么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反倒是要杀人害命。”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他方才那番话原本只是混淆视听,可如今冷眼瞧着,这老妇人确实是诡异的很。   她看似悲痛,哭得厉害,一直要死要活的,可实则眼底只有贪婪。   要知道死去的,可是她唯一的儿子。   赵云安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林志海见闹得不成样子,咳嗽一声:“赵秀才,不可胡言乱语,随意攀附。”   赵云安却拱手道:“大人,学生有证据。”   眼角瞄见那老妇人脸色一变,赵云安心底一定。   林志海皱眉道:“你且说来。”   赵云安开口道:“诸位都知道杨永安刚参加过秋闱,临场生病被送回了家中。”   “且问诸位,若是家中爱子生病,你们会怎么做?”   围观的人嘀咕起来,有人大着胆子道:“那自然是要先请大夫的。”   赵云安点头道:“不错,别说是正参加秋闱的学子,就算平日里亲人重病,第一时间也该请大夫才是。”   “可杨家却不同。”   “诸位既然都是杨家村的人,那日杨永安回家之后,可有见过杨家人请大夫?”   议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似乎是没瞧见。”   “隔日就听杨寡妇哭她儿子死了,也没见过大夫的踪影。”   “也是奇怪,若是重病了,怎么不请大夫?”   “总不能人死了,他们都没发现吧?”   “这可是亲儿子,杨寡妇怎么会舍得?”   杨寡妇被议论声吵得心惊肉跳,战战兢兢道:“我,我原是要去请大夫的,但是杨家村太偏僻了,永年疼我,便说忍一忍等明日就好。”   “谁知这一等,他就活生生病死了。”杨寡妇说着,忽然大哭起来。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撒谎。”   “杨家村就有个赤脚大夫,虽不能看重症,但好歹能治一个头疼脑热,每次只要几文钱,他那日在家,说从未见过你上门。”   赵云安往外一看,却见马贵站在那男人身后,对他点了点头,而马贵身侧的,分明也是一张熟面孔。   赵云安心底一松。   被戳穿了,杨寡妇有说:“是永安说要忍一忍的,他自己觉得没事,不想花那个银子。”   赵云安冷声道:“这倒是奇怪,你口口声声疼儿子,见他病得难受,却还心疼几文钱,连赤脚大夫都不请一个?”   杨寡妇捂着脸直哭:“是我一时糊涂,我要知道他病得这么严重,别说几文钱,就是几两银子也不会吝惜的。”   “他是我儿子啊,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云安却忽然问:“马秀才,那日你去杨家,可曾提过我的名字来历?”   马蒙一愣,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那对婆媳。   却见当媳妇的只是垂着脑袋不说话,双手捏的紧紧的,当婆婆的却拍着心口还在哭。   马蒙嘴角哆嗦了两下。   “马蒙,你如实招来。”一声惊堂木。   马蒙吓得一抖,立刻回答:“提过,我提过。”   “那日杨兄醒来之后,我便对他说过万应锭的事情,等到了杨家,杨家婶母见杨兄病得厉害,我便多嘴说了,怕后头吃要冲了药性。”   “当时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那是永昌伯府的小公子,很是热心,万应锭都是用上好的蜜丸包着。”   “当时杨婶娘很是客气,还说等杨兄高中之后,定要去谢谢赵公子。”   赵云安点了点头,看向杨寡妇:“那杨母显然是知道,出自永昌伯府的小公子,为了一条人命,定是能拿出这一千两银子来。”   “这,这,这……”   马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说不出话来:“不应该吧,不至于吧?”   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为了讹钱,视儿子的性命于不顾。   赵云安冷喝道:“病人归家则不求医,儿子身死却不置办后事,公堂之上却谎言连连,拒不让仵作察看验证,开口闭口都是一千两银子。”   “我倒是很怀疑,这位可怜痛苦的老妇人,到底是不是杨秀才的亲生母亲。”   杨寡妇又是一声痛哭:“我可怜的儿啊,你死了,娘不如跟着一道儿去了,也胜过在公堂之上受人污蔑。”   “你爹早死,这些年来当娘的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长大,送你读书,我可没有半点亏待过你啊。”   “我的苍天啊,老天爷,你快来一道雷劈死他,也好让世人瞧见我的清白。”   她哭得实在是可怜,以至于原本皱眉的众人,此刻又心生同情。   就连马蒙也叹气道:“虎毒不食子,赵秀才此话实在是诛心。”   “杨兄,杨兄怕真的是疾病而亡的。”   杨寡妇哭喊道:“得亏还有人帮我说一句公道话,不然我一老婆子,这是要被冤死在公堂上了,好好好,我这就撞死在这里,好让你们高兴。”   说着又是一番寻死觅活。   官差们正要去拦着,赵云安忽然厉喝一声:“都住手。”   “让她撞。”   一时间,官差们下意识的停住,只留下那哭嚎着要撞柱子的人独留,竟是显得有些滑稽。   赵云安叹气道:“只怕有人到了九泉之下,在阎王爷面前也是无法自白的。”   “青天大老爷,我真的是冤枉啊,那可是我亲儿子,我为什么要杀他。”杨寡妇也不说撞柱子了,坐下来就哭。   赵云安冷声问道:“那你为何不求医?”   “是永安执意不肯。”   “人死之后,为何要敲鸣冤鼓?”   “我,我要为永安讨一个公道。”   “既然要讨要公道,为何阻止仵作查验?”   “永安已经死了,我总不能让他尸首不全,死后还不得安宁。”   赵云安冷冷道:“公道重要,还是安宁重要?”   “你要安宁,便不该连个棺材都没有,一块白布蒙着就将人抬到了公堂上。”   “你要公道,便不该阻止仵作查验,让杨秀才尸首劳累一番,却什么真相都没落下。”   “我……我……我……”杨寡妇吓得六神无主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这样的大家公子,既不是要他入狱受罚,出一千两银子买一条人命,对他们而言是极为划算的事情。   为何他要一直纠缠下去!   “如此前后矛盾,可见心中有鬼!”   赵云安又是一拱手:“大人,此事定有内情,还请彻查此案,决不能让杨秀才死于非命。”   马蒙看了眼杨寡妇,忽然也一狠心:“学生也请大人彻查此案。”   他一带头,其余人等纷纷行礼:“请大人彻查此案。”   杨寡妇心底发慌,忽然喊道:“我不告了。”   “是我想岔了,永安已经死了,我一个当娘的,不希望他死后还被折腾,不得安宁。”   “小少爷,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当年的没了儿子,失了心智,这才胡言乱语,请你饶过我这一趟吧。”   赵云安只是保持请命的姿势,根本不搭理他。   杨寡妇扯着嗓门大哭起来,扑到尸首上:“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吗,永安,你快醒过来看看,你不在了,他们便要欺负你守寡的娘。”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爆喝:“杨寡妇根本不是杨永年的亲娘。”   “什么!”最吃惊的还是马蒙,他万分惊讶。   不只是他,连杨家村许多人都觉得惊讶不已。   马贵扶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年事已高,双眼昏暗,此刻正憎恨的瞪着杨寡妇。   杨寡妇瞧见是他,双腿一软,这次是真的瘫坐下来。   老汉咳嗽几声,行了礼,老泪纵横:“大人,草民是杨永年的叔父,这个秘密如今只剩下我知道了。”   “当年徐双双入门之后,一连十年都没有开怀,但我那老哥是个厚道的人,从来不打骂妻子。”   “后来一年,他带着徐双双出门求医,去了一年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便带上了我那侄儿杨永年。”   “村里人都以为,永年是她在外治好了病,亲生的孩子。”   “可有一次我大哥喝醉了,才同我说,徐双双的病没治好,他们俩便偷偷在外捡了个孩子回来,故意过了一年才归家,充当是亲生的。果然村里人都信了。”   “这个秘密,我原本是要带进棺材里的。”   “大哥走后,他们母子俩过得艰难,我便多有照顾,杨寡妇自那之后便分外的吝啬,一份银钱也不肯花在儿子身上,永年穿的用的,多是他几个堂哥穿剩下的。我见侄儿读书有天分,愿意出钱供他继续读书,她也屡屡阻拦。”   “我心底想着她没有亲生的骨肉,大哥死后又青年守寡,日子艰难移了心性,也不与她十分计较。”   “永年是个好孩子,对他娘十分孝顺,在外从来不肯说她一句不是,他有读书的天分,早早的考中了秀才,眼看着又要考中举人,谁知道……谁知道……”   “大嫂,永年也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是给大哥摔盆捧帆的儿子,你为何这般狠心?”   公堂一片哗然。   若说赵云安指责的时候,众人还是将信将疑,毕竟他们都深信虎毒不食子,从未听说过当母亲的,竟舍得害死儿子。   可是现在,看他们的脸色便知道都已经信了。   看向杨寡妇的眼神不再是同情和怜悯,变成了警惕和畏惧。   杨寡妇阴沉沉的看着他,嘶喊道:“你胡说八道。”   “你们是一伙儿的,肯定是你收买了这老货。”   “永年就是我亲生的儿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村里人都可以作证。”   到了此刻,村里人却没那么相信她的话。   “这么说起来,永年与老杨夫妇确实是没有半点相似。”   “永安长得多好,哪像杨寡妇。”   “那日我见永年的衣裳破了,还笑话他都是秀才公了,为何还穿破衣裳,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原来是杨寡妇不舍得。”   “时常听见杨寡妇骂儿子,让他要孝顺。”   “她在外总说自己疼儿子,可杨秀才的袜子都是破了洞的,衣裳也总不合身。”   杨寡妇冲着他们喷唾沫:“你们都被他收买了,果然是京城的公子哥,你们官官相护,草菅人命,我要去告御状,要让皇帝杀你的头——”   林志海哪能不知道真相,怒喝一声:“杨寡妇,你可认罪!”   “我不认!”   “杨永年就是自己没福气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都被收买了,呸,谁敢动我,我就撞死在堂上,万岁爷啊,快来看看这贪官,我们老百姓在……”   杨寡妇唱作俱佳,谁知就在这时候,一直低着头只会哭的小杨氏,却忽然一声嘶吼,竟是一脑袋撞在了杨寡妇的肚子上。 第79章 问心无愧   小杨氏是个极为瘦弱的女人,头发梳起,只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在公堂上一直低着头哭,乍一看,竟还不如杨寡妇鲜活。   可是此时,她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人恶魔,扑在杨寡妇身上,竟是活生生撕咬下一块生肉来。   那凶悍的架势,竟吓得周围的人都是一愣,一时无人敢阻拦。   “快,快拉开她们。”   林志海也被这突发意外吓了一跳,不过他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回过神来连声喝道。   小杨氏看着那么瘦弱,这会儿发起疯来,竟是两个官差都制不住她。   “常顺。”   赵云安对杨寡妇没有好感,但也不能瞧她在公堂之上,硬生生被人咬死。   常顺一出手,比几个官差还要厉害,直接将小杨氏拖了开去。   杨寡妇捂着自己的肩头,颤抖着骂道:“你,你这个毒妇,竟当着大人们的面撕咬婆婆,大人,我看定是这毒妇心狠,杀了我儿子。”   “大人,草民是无辜的啊,是她,一定是她。”   赵云安皱了皱眉:“杨家嫂子,你可有冤屈要说?”   哪知道发作了一番的小杨氏,这会儿只是无声的痛哭,口中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赵云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果然,杨家叔父开口道:“我这侄媳妇是个哑巴。”   “我早该想到的,若是好好的亲娘,哪里谁给前途无量的秀才儿子,寻一个哑巴当了儿媳妇,我早该想到的。”   听他娓娓道来,众人才知道小杨氏乃是杨寡妇捡来的童养媳,因为是哑巴,这些年来在杨家任劳任怨。   杨永年考中秀才之后,与这哑巴媳妇同了房,婚事也没操办,村人都觉得奇怪,私底下觉得这也不算成亲,指不定是读书人那一套。   杨家叔父还曾上门去劝说,毕竟侄子考中了秀才,再娶一门好媳妇的话,将来前途更好,娶一个哑巴童养媳算怎么回事儿?   但杨寡妇一口咬定满意这儿媳妇,说小杨氏孝顺,杨永年也默认了,杨家叔父无可奈何。   小杨氏哭够了,手脚比划起来。   赵云安试探道:“你是要写字吗?”   林志海下令:“来人,给她笔墨。”   杨寡妇脸色一变:“大人,她一个哑巴从未读过书,哪里会写字,一定是她害死了我儿子,大人,她这是谋杀亲夫,定要严惩啊。”   林志海对她已经失去了耐心,喝道:“公堂之上,本官自会判案。”   “来人,将她的嘴堵上。”   官差一拥而上,没等杨寡妇再嚎叫什么,直接用臭袜子堵住了她的嘴。   若是一开始林志海这么做,定是要面临百姓们的唾沫星子,可这件事一变再变,连带着娘也不是亲的,以至于竟是无人为她发声。   杨寡妇呜呜叫着,但就连马蒙也扭过脸不去看他。   小杨氏已经拿到了笔墨,她颤抖着手指落下一个个字,虽然字写得很丑,缺横少竖,但不妨碍她传达意思。   “是相公教我写字。”   “那日相公病重,我求着婆婆请大夫,但她怕花钱不肯,将我赶出去干活。”   “婆婆与相公在屋里说了好久的话,还争吵了起来。”   “后来婆婆黑着脸出来,将我赶出门去山上砍柴。”   “等我再回来的时候,相公便已经不行了。”   小杨氏写着写着,便已经泪流满面。   杨家的日子太苦了,婆婆刁难,根本不把她当人看,但小杨氏却还是每天高兴。   因为她有一位秀才相公,相公从来不嫌弃她不会说话,还教她识字,偷偷给她带好吃的。   相公说,婆婆也苦,年轻时候便没了丈夫,一个人将他拉扯着长大,他不能不孝。   相公让她忍着点,等他考中了举人就好了,到时候家里有了银子,请个丫鬟回来,她就不用再干活了。   到时候他们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婆婆看见孙子孙女的份上,也不会再刁难她。   小杨氏如此的期盼着,但这一切却在昨日戛然而止。   写到这里,小杨氏扔开笔墨,竟是直接咬破了手指,写下一行血字。   “求大人为相公主持公道。”   林志海叹息道:“既然如此,本官下令仵作验尸,何人还有异议?”   杨寡妇在那边挣扎着叫唤,却无人搭理。   杨家叔父心中不忍,但咬了咬牙道:“请大人为侄儿主持公道。”   无人阻拦,很快公堂上便隔开了一个棚子,仵作带着工具走了进去。   等看清那一把把刀子,小杨氏脸色一阵惨白,眼泪又一次哗哗哗往下流。   杨家叔父念了句佛,讷讷道:“侄儿,你不要怪我,我这也是为了你的清白,让害死你的人付出代价。”   白帐篷之后隐约有声音和气味传来,有些不能忍的已经控制不住作呕,剩下的人也都纷纷捂住口鼻。   “少爷,要不要含着香片?”常顺低声问道。   赵云安摇了摇头,看了眼人群中的马贵和王管家,后者是云州的地头蛇,此次也多亏了他打探到消息。   之前他一番说辞,为的便是拖延时间,来回折腾了一番,王管家果然探查到杨家不为人知的秘事。   只是赵云安也没想到,这个秘密触目惊心。   他微微垂眸,虽然现在案件重心都已经不在他身上,可赵云安却高兴不起来,一时心底很不是滋味。   等了又是一个多时辰,一直到众人都有些疲倦,林志海下令给公堂上有功名,上了年纪的人搬来凳子等着。   “仵作,杨永年的死因可查验清楚了?”   仵作有些为难:“杨永年死前却有风寒症状,但从五脏六腑看,应不致死。”   “可有中毒?”   “嘴唇与手指脚趾都唔青黑,且用银针测过,并无中毒。”   “那死因到底是什么?”   “属下无能,只能判断并非自缢、勒死,也无明显外伤,并非中毒。”   林志海皱眉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一个壮年的男子,好好的总不会忽然就死了。”   这时候,杨寡妇使劲挣扎起来。   “让她说话。”   堵住嘴的袜子被掏出来,杨寡妇一阵咳嗽,忍着恶心喊道:“大人,民妇冤枉啊,是,我确实不是永年的亲娘,可他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将来要为我养老送终的。”   “我就是小气抠门,舍不得银子,想着他已经吃了一颗万应锭,还是京城来的昂贵货,指不定睡一觉就好了,这才没有请大夫。”   “可要说我杀人害人,民妇只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啊。”   她这会儿倒是不再攀咬赵云安与小杨氏,只是呜呜直哭,显得分外可怜。   杨家叔父皱了皱眉,他心底也不愿意承认大嫂杀了侄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我永年侄儿会不会就是疾病过世的?”   “这……”   林志海看向仵作,后者皱眉道:“不无可能。”   小杨氏却不信这话,指着杨寡妇一阵咿咿呀呀的比划,旁人看不懂她的意思,却也知道她对婆婆的憎恨。   杨寡妇也不管她,跪着求饶:“大人,是民妇错了,民妇一时贪小害了永年的性命,见他死后将来没了依靠,又动了歪心思想讹钱。”   “可民妇真的没有杀人啊!”   她哭声凄厉,以至于周围的人瞧着,心底也有些认同起来。   林志海皱了皱眉:“诬告也是有罪的。”   “是是是,民妇认罪,大人要怎么罚就怎么罚,要打要杀都可以。”   林志海看了眼赵云安:“杨寡妇,你自私自利,害死养子,在他死后还意图用尸首讹诈他人,本官就罚你……”   “大人,请稍等。”赵云安忽然开口。   杨寡妇脸色一变,连声喊道:“赵小公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个没见识的乡下老婆子,永年死了,就是对我这辈子最大的惩罚。”   “从今往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若是你还觉得不够,那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   说着忙不得的开始磕头,那砰砰砰作响,让人心生不忍。   马蒙叹了口气,也劝道:“赵公子,她犯下大错,却要用后半辈子来偿还,不如就算了吧?”   “常顺。”   赵云安一声令下,常顺走过去,轻而易举的将人扶起来,直接又把那袜子塞了回去。   “赵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云安也不搭理他,拱手道:“大人,杨永年死因还未查明,不必急着断案。”   “仵作大哥,方才你可检查过杨永年后脑有没有受伤?”   仵作点头:“并无发现外伤,也无血迹。”   赵云安却说:“不如请仵作大哥再查一次。”   “学生曾翻过前朝仵作所作的一本洗冤录,其中有一案例,死者也是并无外伤,一度被误以为是意外过世。”   “最后却在发髻之中,发现了一根深埋其中的长钉,将长钉烧红之后钉入后脑,便不容易出血,但只需仔细查验,便有分明。”   仵作一听,连忙转身进了白帐篷。   很快,里头传来一声惊呼。   再次出来的时候,仵作手中赫然拿着一根足足有成人手掌长短的长钉,公堂一片哗然。   仵作忍不住多看了赵云安一眼,暗道这永昌伯府出来的小公子,居然对验尸一道也有了解,实在是让人惊讶。   杨寡妇方才还在狡辩,等看见那长钉却再也不挣扎,整个人瘫坐下来。   “你,你好狠的心!”杨家叔父看见那血淋淋的钉子,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他宁愿相信是大嫂心疼银子,以至于耽误了时间,害死了侄子后又想要讹钱,而不是这女人心肠歹毒,竟对一手养大的儿子下狠手。   方才同情过杨寡妇的,此刻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们都无法相信当娘的,居然你真的会杀死自己的儿子。   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你怎么下得了手?永年也是你养大的儿子啊?”   林志海再一次拍下惊堂木:“杨寡妇,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杨寡妇又能开口了,她张开嘴想要为自己辩解,比如那根钉子不是她钻进去的,是她那哑巴儿媳妇干得之类。   可她抬头,迎上了林志海冰冷的目光。   “无论你如何狡辩,只待本官派人去杨家村一查究竟,便能分晓。”   杨寡妇转头再去看,小叔子与儿媳妇看着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再看同村的族人们,此刻看她的眼神再无半点温情。   甚至还有几个族老,此刻颤抖着喊:“如此毒妇,浸一万次猪笼都不够偿罪。”   杨永年的那些好友和同窗,眼底只剩下愤怒和厌恶。   没有人会再相信她,也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听着看着,杨寡妇忽然笑了起来。   林志海拧眉道:“你笑什么?”   杨寡妇抬头,忽然没了再辩解的心思:“永年是我杀的,他该死。”   杨家叔父喝道:“永年虽不是你亲生的,可这些年来对你孝顺,明明读书那么刻苦,每日回家还要下地干活,村里人都夸他懂事孝顺,你怎么下得了手?”   “懂事孝顺?”   杨寡妇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他不过是你大哥在外偷生的野种,偷偷的带回来,还骗我说是为了我好,找人抱养回来的。”   “这么多年来,每次看着他,我只觉得恶心!”   杨家叔父脸色一变:“你,你竟然还要污蔑大哥。”   “这么多年来你未能生育子嗣,大哥从未有过怨言,对你千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大哥为了你不肯纳妾,不要孩子,为了你抱养了永年,你竟如此污蔑他。”   杨寡妇却嘶喊道:“是不是野种我比你清楚。”   “还有杨永年这个贱种,我对他不好吗,这么多年来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给他吃饭穿衣,供他读书,还给他娶了媳妇。”   “可他是怎么报答我的?”   “才刚考中秀才,他便娶了媳妇忘了娘,一门心思想带着这贱人另立门户。”   “要等他考中了举人,这个家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小杨氏没想到是这样,流着泪拚命摇头。   “就为了这个,你就狠心杀了他?”   杨寡妇冷笑道:“那日他考完回来就病了,病得实在是有些厉害,便说要请大夫。”   “可家里头为了供他读书哪里还有什么钱,就算出去借,以后岂不是要还。”   杨家叔父不信这话:“永年中秀才后,家里便宽裕许多,怎么可能没钱?”   秀才虽不如举人有钱,可要说穷困也难,再者杨父虽然早亡,留下的家底子却不薄,这些年还有他照顾,绝不可能困难到这样的程度。   杨寡妇却不理会他,看向赵云安,笑道:“明明有这么好的路摆在眼前,我让他装一装,去赵家讹几分银子,以后日子定能宽松不少。”   “有了这银子,杨家便能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抠抠搜搜,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顿肉。”   “永昌伯府家的少爷,还能少了我们那几两银子?”   “可他偏偏不听,竟还忤逆不孝的骂我。”   “既然他忤逆不孝,我这个当年的怎么就不能打杀了他,你也说过他是我养大了,当年若不是我点头留下了他,他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有没有这条命在,更别提读书。”   “可他越大便越不听话,我说东,他就要往西,想着法子作践我,我不杀他天理难容。”   “当娘的要杀儿子,天经地义。”   “大人,杨永年忤逆不孝,我杀他有何不可?”   在场众人都被她这无耻的话惊得不敢置信。   赵云安一时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却为杨永年带来了杀机。   林志海一时有些为难。   自古以来,子弑父,弑母案件多发,可这母亲杀害儿子的案件,实在是少之又少。   大魏讲究一个孝道,当初太后与禄亲王犯下造反的大罪,可最后太后也是死在乱军手中。   无论真相如何,至少皇帝对外公布就是如此。   若是反过来,当爹娘的只要因为儿子而死,但凡被告上公堂的,不死也得脱层皮。可从古至今,父母杀子都是轻判。   曾有故杀子孙罪,寡居母亲为与人偷情,要杀儿子,最后被告上公堂,县官查明之后杖毙了情夫,这母亲却因儿子求情,当堂开释。   而现在,杨寡妇以杨永年忤逆不孝作为理由,杀了亲子。   林志海沉吟许久,皱眉道:“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有违天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今养母蓄意杀人在前,恶意讹诈在后,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应伏法当罪。”   杨寡妇依旧在叫嚣:“那是我儿子,他忤逆不孝,我便可以随意打杀,凭什么判我有罪。”   林志海继续道:“然母之即刑,应由子明法。其子已逝,便由杨家长辈、族老定论。”   “来人,将杨寡妇押送回杨家村,由杨家开祠堂,定罪恶,判生死。”   一锤定音,杨寡妇这次彻底没了叫嚣。   她心底很是明白,母杀子有罪,但在公堂之上,这罪刑轻不得重不得,她还能勉强留得一条性命。   可等回到族内,她将杨家最出息的一个孩子杀了,小叔子与杨家族老岂能容她继续活着。   果然,不等她哀嚎求饶,杨家叔父亲自堵住她的嘴,那些她请来帮忙的族人们,此刻冷冰冰的看着她。   其中有一二与杨永年交好的,更是粗鲁的将她直接拖走。   “带她回去,开祠堂!”   杨家族老深深作揖:“知府大人,是我杨姓一族管家不严,竟是出了如此心狠手辣,弑杀亲子的妇人。”   “我等自会料理,还请大人放心。”   林志海点了点头,又点了两个官差:“你二人一同跟上,事毕来报。”   “是。”   “杨永年尸首还需料理,料理完自会通知亲眷领走。”   “退堂!”林志海一甩袖子走了。   马蒙此刻也义愤填膺,带着众多书生便要跟上:“我等也一同前往。”   倒是将杨永年的尸首留在了白帐篷内,这还得仵作收拾之后才能带回。   唯一留下的是小杨氏,她颤颤巍巍的走进白帐篷,很快发出含糊的哭声。   赵云安心底觉得那杨寡妇实在是可恨,不管杨永年到底是不是她丈夫亲生的,可对她一贯孝顺,只因不愿意听她的话讹钱,就被残忍杀害。   但他也没心思跟去杨家村,看古代的宗族如何处置族人。   “杨家嫂子,节哀顺变。”除了这个,赵云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里头的哭声停了下来。   小杨氏走了出来,忽然跪下来朝他磕了个头。   赵云安一愣,连忙道:“嫂子不要这样,若不是我……说不定杨兄也不会遭此横祸。”   小杨氏摇了摇头,满脸是泪。   她不能说话,心却恨得很清楚。   婆婆一味觉得丈夫是公公偷生的,平日里便对他千万个挑剔,又觉得他们要独立门户,将她弃之不顾。   即使没有赵云安,他日也会有其他的事情,逼得这老妇人心生杀意。   要怪,只能怪她那天太听话上山砍柴,怪相公对母亲千万个顺从,也怪叔叔从未说过真相。   若是早知道……   最要怪的,还是她自己。   是她没照顾好相公,是她明知道婆婆难缠,却还听她的话。   小杨氏转身走进白帐篷,她暗暗下定决心,等置办完相公的后事,她也不会独留在人间,定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了。   到了黄泉路上,他们也能做个伴。   赵云安见她如此,心生怜悯,低声道:“仵作大哥,不知杨永年的尸首何时才能领回?”   “等我缝好,入了档案便可。”   赵云安点了点头,正要与小杨氏说话,却见她整个人摇摇晃晃,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   公堂又是乱了一阵,幸亏马贵与马管家都在,倒是有人帮忙。   没等赵云安将人送到医庐,里头出来一个官差。   “赵公子,知府大人有请。”   王管家忙道:“少爷,这边有小的就行,您去忙吧。”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留下了马贵,只带着常顺赴约。 第80章 天伦   林志海正在书房里沏茶,听见脚步声,抬头很是亲近的喊道:“云安到了,坐。”   “学生参见知府大人。”   即使他表现的十分和气,赵云安却一如既往的恭敬行礼。   在京城多年,赵云安学到最深刻的一个道理便是,对你笑的不一定是朋友,对你冷的也不一定是敌人。   林志海含笑道:“不必这么客气。”   “说起来,你也是云州的院试案首,老夫厚颜,勉强便称一句老师。”   院试乡试的考生,称呼一下当地父母官老师不为过,但也略显亲近。   赵云安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只道:“学生见过老师。”   林志海笑着示意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此茶不算精贵,却是云州特产的云雾茶,只能从云雾山上采摘,比不得那些名茶好喝,胜在一个口感轻盈。”   赵云安尝了一口,他对茶道了解不深,但也能喝出新鲜来。   “早闻云州云雾茶之名,只是此茶产量极少,托了大人的福,学生才第一次喝到。”   “果然十分清新,口感轻盈,与别的绿茶截然不同。”   林志海哈哈一笑:“本官到云州的时候,也是偶尔一次尝到了这茶,一喝便觉得极好,于是才大力主张,想将云雾茶的名声打开来。”   “只可惜往京城送了几次,陛下喜爱普洱,对云雾茶不过尔尔,也只能在民间流通一二。”   “也是本官无能,来到云州多年,政绩了了,不像永昌伯身居边疆,依旧功绩斐然,人人称赞,实在是让人羡慕。”   赵云安捧着茶杯慢慢喝,他虽不懂茶,如何喝茶倒是也曾学过。   只是不知这位官场油子的林大人,兜着圈子想说什么。   总不会真的大费周章的请他来品茶吧,赵云安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永昌伯府他算哪根葱,连进林大人书房的资格都没有。   多说多错,赵云安便能让自己当一个最好的听众。   林志海不管说什么,他便好好的听着,频频点头。   一个人说,一个人听,看着倒是相得益彰。   林志海言笑晏晏,眼底却带着打量,赵云安低头喝着茶,很有几分低眉顺眼的意思,尤其他长得好,做出这幅乖顺模样的时候,实在是赏心悦目。   也难怪连今上都喜欢。   只是方才堂上的一切,却让林志海知晓这都是假象。   这出身永昌伯府的小少爷,若真的是温顺的性子,一开始被冤枉便该着急,有了台阶就赶紧赔钱了事,哪里会如此步步为营。   林志海又为他添了一杯茶,意味深长的问道:“赵小公子,今日你可真让本官刮目相看。”   赵云安暗道一声来了,盈盈笑道:“学生还未谢过知府大人,若非知府大人明镜高悬,学生今日百口莫辩,不得清白。”   林志海挑眉道:“即使没有本官,赵小公子能言善辩,想必也不会吃亏。”   “倒是本官应该多谢小公子两次相助,免了云州一桩坏事儿。”   赵云安没料到他会直接提起:“林大人客气了,奉公守法,也是学生应当做的。”   林志海却道:“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深明大义,凡人都有一二私心,殊不知一错再错,便将万劫不复。”   他一略而过,又问:“还有今日公堂之上,不瞒你说,本官也起了息事宁人的心思。”   “幸亏赵相公坚持,才能让水落石出,罪犯伏诛,也省去了将来麻烦。”   “如此算来,本官可不就是欠了一个人情。”   赵云安笑道:“大人客气了,学生是在汗颜。”   林志海话锋一转:“赵云安,这份人情且记着,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本官。”   赵云安眉头一动。   林志海这话,没由来的让他想到当年的皇帝,在他抓阄的时候扔下一个金口玉言当奖励。   承诺之所以有用,还需说出口的人遵守,要不然便一文不值,只有麻烦。   赵云安忽然开口道:“大人,学生正好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助手相助。”   林志海哦了一声:“你且说来听听。”   一听这口风,赵云安便知道林志海所谓的人情,含水量简直不要太高。   指不定是为了跟永昌伯府扯上关系,故意亲近示好罢了。   赵云安起身行礼:“我这小厮乃是云州常家村人士,自幼流浪,被村中一老寡妇收养。”   “求本溯源,人之本性,还请大人施以援手,帮我这小厮探听一下亲生父母的踪迹。”   “少爷?”常顺有些着急。   “我,小的不用找也行。”   赵云安笑着说:“认不认是你的事情,但知不知道却是你的权利。”   林志海脸色莫名:“不过是一小厮,赵相公未免兴师动众了一些。”   多少下人都是卖身出来的,找不到祖宗的多了去了。   赵云安却说:“常顺伴我多年,是与我一道儿长大的兄弟,我们感情甚笃,所以才不想他心底一辈子牵挂着这事儿。”   林志海笑了笑,又道:“既然如此,本官便帮了你这个忙。”   “多谢大人。”赵云安再次行礼。   林志海摆了摆手让他起来,忽然又问:“赵相公,方才你是如何发现那老妇人才是凶手?”   赵云安摇头道:“一开始学生也不确定。”   “只是觉得那妇人极为可疑,儿子死了,当娘的悲痛欲绝是正常,可学生上堂之后,那妇人时不时的打量,竟像是在看猪肉一般。”   “如今想来,怕那时候便在估量学生能出多少买命钱。”   “学生一开始只是想诈她一诈,果然她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可见是心中有鬼。”   “只是学生原本以为,是她舍不得银子害死了儿子,却不料她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心狠手辣,实在是让人叹息。”   林志海点头:“见微知着,不愧是永昌伯教出来的孩子。”   “若不是云安执意验尸,谁又能想到这世界上,竟有人会残杀儿子。”   说完这话,林志海笑着端起茶杯:“都说青年才俊,今日可算是见着一位。”   “此次秋闱,本官就先再次恭贺赵相公高中了,他日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赵云安很是识趣,再三道谢后便离开了。   到了外头,赵云安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常顺忙问:“少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其实找不到也没关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那块铁片。   赵云安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今日反倒是要谢谢你,给了林大人一个偿还人情的好机会。”   “倒是我,拿你当了一回筏子,实在是心中有愧。”   欠着的人情,可比已经还来的麻烦多了。   “少爷别这么说,我知道少爷是为了我好,心底只有高兴的。”常顺急忙道。   赵云安笑了笑,撞了他一下。   常顺摸了摸脑袋:“那少爷为何不高兴?”   赵云安回头看了一眼,只说:“林大人太客气了。”   “客气还不好吗?”   赵云安笑了一声:“你少爷我连举人都不是,他一位正四品的知府大人如此客气,自然让我胆战心惊。”   常顺便道:“少爷虽还未考中,但才高八斗,他日定能高中。”   “还有呢?”   “少爷还是永昌伯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赵云安笑道:“瞧瞧,你都知道的道理。”   他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常顺回到了前头。   杨永年的尸首也仵作带走,等过几日才能去领,常顺瞧了眼,低声问道:“少爷,你说那位杨秀才真的是外室子吗?”   赵云安只是摇头:“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在杨寡妇的心中,早在这孩子被抱养的时候便偏执的认定,这些年来对这孩子都有怨怼,少有慈母之心。   常顺叹气道:“杨秀才也太可惜了。”   “年纪轻轻死得这么惨,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赵云安跟着叹气:“人生在世世事难料,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我会保护好少爷的。”常顺保证道,“让少爷只有福,没有祸。”   赵云安一笑:“好,靠你了。”   此时小杨氏已经被送到了医庐,赵云安过去一看,才知道小杨氏晕倒过去,并不只是因为悲痛过度,而是她腹中有了胎儿。   赵云安听完也是一愣,随即又是高兴:“太好了。”   如此一来,杨永年也算留下了骨血。   小杨氏更是一改万念俱灰的模样,伸手紧紧的捂着肚子,似喜似悲。   “大夫,那她的身体如何,孩子能否保住?”   大夫解释道:“这位娘子身体虚弱了一些,又悲痛过度,导致胎气不稳,等吃了安胎药还需好好将养着,干不了重活了。”   这是他见小杨氏手脚粗糙,一看便知道是干惯了粗活的,所以才特意嘱咐了一句。   赵云安开口道:“嫂夫人,若你想留下这孩子,日后不必担心生计。”   “我与杨兄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也算同窗,我愿供养这孩子长大成人。”   毕竟小杨氏是个女人还是哑巴,杨寡妇显然是活不了了,即使有杨家族亲照顾,可养育一个孩子长大成人,依旧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小杨氏紧张的护着肚子,即使她不能说话,但态度表达着一切。   赵云安见她气色太差,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便让大夫开了安胎补身的药材。   “嫂夫人,这几日常家村那边定是乱糟糟的,为了孩子着想,不如你先在城里住着。”   “等再过几日,我再送你跟杨兄一起回家。”   小杨氏原要拒绝,听见后头那句话又答应了下来。   赵家老宅有屋子,可赵云安不可能带着她回去住,毕竟他年纪大了,孤男寡女容易让人非议。   就算是为了小杨氏的名声着想,赵云安也十分谨慎,让王管家另寻了僻静的客栈,先将小杨氏安顿好,又从家里送了两个婆子过去照顾。   小杨氏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倒是也不再寻死觅活,连眼泪都收住了。   去照顾的婆子回来禀告,只说:“那位杨夫人好伺候的很,喝药眉头都不皱一下,看着是很想保住孩子的。”   赵云安听了也微微安心。   以小杨氏在公堂上那架势,他也担心杨永年下葬之后,她会自寻短见。   赵云安不知道的是,若不是这孩子来得巧,等杨永年丧事办完,小杨氏定是要跟着一道儿去的。   因有赵云安盯着,衙门那边没有多加为难,很快便让杨家人领会了尸首。   杨家叔父也知晓了侄媳妇怀孕的消息,自然也是高兴,又是抱着杨永年的棺材痛哭了一场。   赵云安有心帮忙,便寻到了马蒙等人,将自己愿意资助孩子长大的事情一一道来。   马蒙一听,也是愣住。   他起身深深作揖:“赵兄,马某惭愧。”   “我自问与杨兄乃是好友,却偏听偏信,差点害得杨兄死得冤枉,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   “偏偏我还自认公道,却不知早已掉入他人陷阱。”   “赵兄好心好意,遭受这飞来横祸之后,却还愿意伸出援手,让马某心生佩服。”   赵云安伸手扶起他:“马兄,此事也不能怪你。”   “偏帮弱者乃人之常情,锄强扶弱,是你我士子应当做到的。”   马蒙苦笑道:“我算什么锄强扶弱呢,差点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拿着用杨兄性命讹赖的钱财逍遥快活。”   “不瞒赵兄,这几日我闭上眼睛便能看见那贼妇人猖狂的样子。”   赵云安又道:“赵某是来自京城的勋贵子弟,她却是痛失儿子的可怜妇人,马兄可怜她,同情她,都是人之常情,赵某从未责怪。”   他越是如此,马蒙却越是羞愧:“我无颜去见杨兄。”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头:“幸亏杨兄还留下了一条血脉,你我看护着他长大成人,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想必杨秀才也能瞑目了。”   马蒙一听,立刻道:“赵兄放心,我定会时时照顾嫂夫人,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赵云安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感叹道:“赵某长居京城,有心照料却也无法时时看着,到时候还要托付给马兄。”   “这也是我应当做的。”   马蒙又道:“我家中妻子与杨家村有亲,到时候便让她辛苦多走几趟,她是生产过的妇人,到时候与嫂夫人也好相处。”   寡妇门前是非多,别看杨家村现在对小杨氏处处照顾,可时间久了可不一定。   马蒙能这么说,可见也是个思虑周全的。   赵云安于是安心,他会给小杨氏留下足够的银子,再让王管家时不时去照看一眼,但到底不如马蒙的日子方便。   等杨永年的后事终于办完,他是横死,不能进入祖坟,最后还是赵云安也马蒙出面,才在杨家祖坟附近寻了一块墓地。   杨家村的人同情杨永年,可惜村里头最出息的一个读书人折在了这里,却也依旧不同意他葬入祖坟。   只因横死之人葬进去,会坏了整个杨家村的风水,影响世世代代的人。   即使最疼爱杨永年的杨家叔父,对此也没有坚持。   赵云安对此嗤之以鼻,却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   最后各退一步,杨永年依旧葬在杨家村,却在祖坟的外围,不算祖地。   杨永年这才终于得以入土为安。   他活着的时候,只是云州众多秀才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死后却掀起轩然大波。   赵云安只见过杨永年一面,却也总忍不住为他叹息。   马贵见他长吁短叹的,忍不住开口道:“少爷,明日便要发榜了,咱们很快就能回京了。”   赵云安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一眨眼日子便到了八月底,秋闱红榜即将贴出。   他甩开了繁杂的心思,也说:“是啊,真希望能快些回去。”   马贵笑道:“少爷定能高中,等咱们回去,小的们指不定能多拿几个月的月钱。”   赵云安笑着打趣:“原来阿贵只想着月钱。”   “当然不是。”马贵见他终于笑了,也跟着乐呵,“少爷高中,我们当小厮的面上也风光。”   还说:“少爷,明天早上我跟常顺去看榜,他力气大,一准儿能挤到最前排,一眼便能看到少爷的名字。”   “若是能中,自然有送喜的人,犯不着大清早的过去。”   “那怎么能一样,若是在京城,二夫人肯定要派人连夜守着的,小的们已经偷懒了。”   赵云安一想,那确实是金氏能做出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母亲今日怎么样,这几日下了雨,天气一下子凉了,京城那边肯定也冷。”   秋闱刚开始的时候,天气还热的让人汗流浃背,结果杨永年下葬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冷雨已经让人身上发寒。   幸亏金氏准备的齐全,赵云安不缺厚衣裳,自然也没有受冻。   到了第二天,赵云安睡醒了一看,果然不见两个小厮。   王管家为他端来早膳,笑着说道:“马贵常顺一大清早就出门了,那时候天还没亮呢。”   赵云安笑起来:“我要是没中他们怕是要失望了。”   “少爷,这会儿可不能说晦气话。”   王管家脸色都变了,第一次大着胆子,逼着他呸呸呸。   赵云安很是无奈,整个院子,他倒是成了最镇定的人。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实则内帘批阅卷子的地方,倒是风平浪静。   程大人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不许考官们相互讨论,每个人都需默不作声的传阅卷子,将评分以符号代替。   在这里,程大人便是一言堂,这一点他们半个月前便已经知晓了。   因秋闱期间下了暴雨,此次有不少卷子都受污了。   有副考官请命:“程大人,一共有三十二份卷子有水垢污痕,数量较多,是否要网开一面?”   程大人只是冷冷道:“身为考生,处事不够谨慎,作为学生,也不看天象气候,若网开一面,岂不是对其余考生不公?”   “若是因此受挫,越挫越勇,这次教训便是好的,若因此便一蹶不振,这样的人不要也罢,免得浪费了大魏的米粮。”   如此,无人再敢多说。   曹大人偷偷看了眼首座的人,他不敢多说话,一时拿不准程大人考前换题,是一时兴起,还是知道了他私底下的勾当。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既然考题已经换了,那些人买去了也无用,没有人会发现。   至于找他算账,那些不过是商户子弟,有几个钱罢了,难道还敢将事情闹开不成,非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不可。   偏偏程大人总用一双厉害的眼睛瞧他,曹大人心底十分不安。   越是战战兢兢,曹大人阅卷的时候也越发不耐烦,尤其严苛。   连带着考官之中,脾气最好的一位也忍不住提醒:“曹大人,我看着卷子尚可,是否太过严苛了一些?”   一看,曹大人打了个最末等的叉叉。   曹大人面对程大人的时候伏低做小,在旁人面前却威严的很。   “本官自有评判标准,用不着你来多说。”   那副考官一噎,讪讪退了回去。   很快,批阅完毕的卷子按照排名,堆在了程大人面前,等待他的最后评判。   程大人面色淡淡,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   方才那副考官忍不住提了一句:“程大人,个人喜好不同,或有评断失误的时候,程大人一甲出身,在翰林院多年,学识定时比我等强一些。”   程大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曹大人立刻喝道:“程大人自有决断,用得着你来多嘴。”   “下官只是怕有人随心所以,毁了好好的卷子,坏了程大人第一眼印象。”   程大人微微挑眉,目光从曹大人身上扫过。   “本官知道了。”   曹大人擦了擦汗,也拿不准程大人所说的知道了,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很快,名次排序完毕,程大人亲自拿着小刀撕开弥封。   在看见第一名时,程大人难得笑了一下:“果然是他。”   曹大人正要看一眼,程大人却已经收起卷子,将誊写完毕的名次递给等候的号军。   “时辰不早了,贴出去吧。”   贡院之外,此时已经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马贵不得不庆幸自己带上了常顺,否则他这小身板非得被挤成纸片不可。   忽然,贡院大门再一次打开。   捧着红榜的号军走来,马贵连声喊道:“顺儿,快,抢位置。”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齐齐往前挤过去,生怕自己晚看了一眼,那名次便没了。   常顺见状,索性一把将马贵拖起来架在脖子上:“贵哥,你快看,少爷中了吗?”   马贵一愣,却也顾不得其他,伸长脖子张望着。 第81章 解元   永昌伯府,金桂飘香。   自从赵云安去了云州,金氏在屋里头吃不下,睡不好,日日求神拜佛的盼着儿子能够高中,熏得屋子里都是香火味道。   金氏更是去了几次大佛寺,在地藏菩萨面前点了灯,求他一定要保护这干儿子高中。   这日一起来,金氏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桂花味。   到院子里头一看,那桂花盆栽果然盛开了,金色的花朵藏在绿叶之下,显得分外的可人。   翠玉笑道:“夫人您瞧,桂花都开了,咱们七少爷肯定能桂榜提名。”   得了吉祥话,金氏也跟着高兴:“可不是,这桂花盆栽还是安儿带回来的,是个好兆头。”   金氏平日里最最和善的人,可如今椒兰院也不需说落和地,谁要是触霉头,金氏也是要骂人发怒的。   “一早院子里都是喜鹊叫,夫人您就放宽心吧。”   金氏嘱咐人好好看护这盆桂花:“一片叶子都不能掉。”   又说:“算算日子,这两天也该出成绩了。”   “哎,前几天下了雨,眼看着就凉了,也不知道安儿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翠玉便说:“有马贵看着呢,马贵最是仔细,铁定不能让少爷着凉。”   “也是,马贵是个稳妥的。”   虽说如此,金氏还是放心不下,一会儿又说:“早知道天气忽然转凉,该给他多带一些厚衣裳。”   临了又低声抱怨:“你说朝廷怎么就这么多事,原本好好的在京城就能参考,偏要让他们回原籍,来回折腾不说,也耽误功夫。”   当初赵云升硬是来来回回好几趟,金氏连忙扫开这年头,她儿子定能一次高中,不用来回折腾的。   翠玉知道七少爷一日不回来,金氏便一日不能安心,只能劝道:“夫人,您就安安心心在家等着七少爷高中归来吧。”   “哎,我真恨不得跟着去。”金氏叹了口气。   翠玉笑起来:“夫人现在就放不下了,要是哪日七少爷高中状元当了官要外放,您可怎么办?”   谁知随口一句话,金氏倒是真的皱眉:“是啊,大郎那时候还外放了好些年。”   “前几日我听二郎媳妇在说,二郎觉得在京城干得憋屈,也想外放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要是安儿也外放,就算母亲不答应,我也是要跟了去的。”   翠玉忙道:“是奴婢说错话了,有大少爷在,肯定不能让七少爷外放吃苦,安安稳稳在京城便好。”   “那头六姑爷都能留在翰林院,咱们七少爷肯定也行。”   金氏点头赞同:“翰林院虽然是清水衙门,可安儿又不会缺了银子花。”   说完了,她自己倒是笑了:“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春闱都还没开始呢。”   翠玉笑道:“以咱七少爷的才华,高中还不是迟早的事情,早些打算也是好的。”   金氏听了直摇头:“咱们自己说说还好,到了外头可不能这样,没的旁人听了,还要说安儿不够谦逊。”   “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金氏心底也这么想,别人不知道,可她却知道儿子读书有多用功,这么多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没有一天拉下过。   小小的孩儿,走路还没别人膝盖高的时候,就整日捧著书看,那都是从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可旁人只说他靠着永昌伯府,得了皇帝青眼,似乎他全是踩着裙带关系上去的。   金氏偶尔心底也为儿子不值得,但听了赵云安开解的话,又觉得跟那些犯了红眼病的人置气不值得。   她儿子说了:“娘,他们说酸话那是羡慕儿子有靠山,咱得了实惠好处,被人说几句又不碍着什么,儿子我照样吃香喝辣。”   金氏后来也想通了,别人爱说就说呗,反正她儿子过得好就成。   最后,金氏只念叨了一句:“今日似乎比昨天更冷了,哎,该给安儿带上厚袄子的。”   云州府赵家老宅,赵云安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王管家担心问道:“少爷可有哪里不舒服,不如还是请了大夫回来把把脉。”   赵云安吸了吸鼻子:“不用,大约是今日太冷了鼻子不舒服,喝碗雪梨汤就成。”   “厨房那边已经炖上了,这几日又冷又干,确实该喝一些润润肺。”   赵云安笑了笑:“现在又好了,指不定是娘在念叨我。”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算时间桂榜也该贴出来了,一时也有些激动。   忍不住起身探望了一番,赵云安笑道:“早知道我该跟着一起去,在家等着反倒是心焦。”   “少爷,可要派人去看看。”王管家请示道。   赵云安摇头:“罢了,这会儿成绩也该出来了,能不能考中已成定数,派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少爷您定能高中。”王管家忙道。   赵云安哈哈一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赵家大门敞开着,只见一个人满脸兴奋的跑进来,鞋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爷,中了,中了,您是解元郎。”   常顺头发乱了,衣服散了,连鞋子都丢了,但他脸上只有高兴。   赵云安一听,忍不住也露出个笑容来,一颗心总算是安稳下来。   别看他表面镇定,实际上科考这回事儿谁说得准,一日成绩没出来,一日便不能安稳。   “真的吗?看准了吗?”   “看得清清楚楚,少爷排在第一位,名字都比旁人大一圈儿。”   王管家多机灵,立刻带着下人们行礼恭贺:“恭喜少爷,贺喜少爷高中解元。”   赵云安哈哈一笑:“好,都有赏。”   下人们对视一眼,纷纷也露出了大笑脸,甚至心底开始盘算着这位七少爷来了一个月,他们分到的赏钱都能买上一两亩地。   赵云安是真的高兴,悬在心头上的靴子也被放下了。   别看他信心满满,这要是万一没中,等两年再考还是其次,辜负了大哥哥和孟先生的厚望才是事大。   出发之前,孟先生可在信中直言:若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出去别说是我孟青霈教出来的学生。   高兴过后,赵云安才想到一事:“桂榜上可有杨永年?”   常顺拍了下脑袋:“我第一眼就瞧见了少爷的名字,光顾着高兴了,转身就回来报信,旁的没顾得上看。”   就在这时候,马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来,手里头可巧还拎着一只鞋子:“顺儿,你跑得也太快了,我追都追不上。”   “快把你鞋子拿回去,光着脚你也不嫌硌得慌。”   常顺嘿嘿笑,赶紧过去穿上。   马贵喘平了气,才回答:“少爷,我在桂榜上瞧见了杨秀才和马秀才的名字。”   “此次一共高中了九十八名举人老爷,杨秀才排行六十二,马秀才排行七十三。都是榜上有名。”   可惜,杨永年已死,即使有了功名,对他而言也毫无用处。   赵云安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了。”   人都死了,身后名还有什么用。   想了想,赵云安还是说道:“王管家,你派人去一趟杨家村,先把消息送到再说。”   虽说死后才中举,可举人的名头,在乡下还是很好用的。   “可要带上一些贺礼?”王管家问了一句。   赵云安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带上吧。舞弊让村人都知道杨永年中举了。”   王管家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王管家还未出门,报喜的人倒是上门来了。   谁都知道赵云安是京城永昌伯府的少爷,出手大方,此次又高中解元郎,官差们自然是抢着上门来报喜的。   速度之快,竟是跟马贵前后脚就到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将周围几个院落的人都炸了出来,一时间赵云安耳边都是恭喜贺喜的声音。   甚至中间还混着几个想帮他说亲的。   赵云安只是一一感谢,马贵常顺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漆红盒子,将里头的蜜饯果子大把大把的塞给来贺喜的人。   来人都想跟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套近乎,可被塞了一嘴的蜜饯果子,倒也说不出坏话来。   赵云安趁势将那两个报喜的官差拉到一边。   两张银票塞了过去:“两位差爷,赵某有一事相求。”   官差低头一看,心头一跳,那可是一百两的大额银票。   他们只是不入流的小吏,一个月明面上只一两半银钱,一百两,可够他们干上十年。   这永昌伯府的少爷未免太大方了一些,两个官差先是高兴,瞧清楚面额之后反倒是害怕起来,这么多怕拿着烫手。   “赵举人请说。”   官差小心翼翼:“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们定不推脱。”   可要是太过麻烦的   ;事情,他们也不能因为一百两而送了性命。   赵云安笑道:“杨永年杨举人此次高中,怕是无人报喜,能否劳烦两位差大哥走一趟,也好让杨家村人知晓。”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事儿,应当的应当的。”   他们立刻麻溜的收下银票,还高声道:“赵举人真是深明大义,以德报怨,我们这就往杨家村报信。”   “王管家,你驾车同两位差爷一道儿过去。”赵云安又道。   又有车坐,又有银票拿,虽说杨家那边肯定是榨不出油水来,两个官差倒是也很乐意走这一趟,给已逝的杨永年做个面子。   王管家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一路上说着好话,将这两个官差照顾的妥妥帖帖。   等到了杨家村,官差也很给面子,从村头就开始敲锣打鼓的报喜,一直敲到了还挂着白皤的杨家门口。   但凡有村人来看,官差便大声喊道:“恭贺杨永年高中举人,特来报喜。”   一时间让村人们议论纷纷,杨家叔父更是拍着大腿后悔:“永年成了举人,却丢了性命,早知如此,我豁出命也该保住他的。”   报喜与白皤,交织出诡异的画面。   小杨氏气色依旧不太好,听见了报喜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似喜似悲,哭不得,笑不出。   倒是杨家村村长缓过神来,人虽没了,他好歹知道报喜的官差不能得罪,还让人封了喜钱。   两个官差没料到还能有这个,捏了捏,不在意的塞进了袖子。   还笑着说道:“杨举人才华横溢,杨夫人,等你腹中孩子出生,可以定要送他读书,子承父业。”   小杨氏拚命点头,连杨家叔父和杨家村长也保证,只要是个儿子,将来定是要送他读书的,束脩村子里给出。   这头杨家村里上演着悲喜剧,另一头衙门中,也有人提出异议。   “程大人,这杨永年已死,是否要从桂榜上除名,让排名次一等的考生替补?”   也有人责怪林志海:“林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往里头送个信儿。”   林志海只笑着说:“贡院未开,本官冒然往里头送信不合规矩。”   众位考官都嗤之以鼻,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往里头送信并不算多难的事情。   林志海又道:“杨永年虽然死了,但他能高中也是真材实料,不碍事儿的。”   曹大人抬头,不满道:“可杨母状告儿子忤逆不孝,既然是忤逆不孝之人,怎么能桂榜有名。”   林志海挑了挑眉:“杨母弑杀养子,已经被族规处置。”   “林大人,这是两码事。”曹大人更是不满。   “万一这事儿传到了京城,我们让一个不孝子中了举人,岂不是惹人非议?”   程大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桂榜已出,若因此将杨永年除名,你让云州文人怎么想?”   “杨永年是对是错本官不管,本官只知道无人状告,没有官司,无论杨永年是生是死,绝不可随意革除功名。”   “否则这天底下的秀才举人,岂不是认人随意更改?”   曹大人被他堵了回去,赌气道:“罢了,既然程大人与林大人都有决断,那下官也无话可说。”   “左右等出了事情,自有两位大人担着的。”   程大人脸色一冷,忽然发作:“曹宇,你可知罪。”   曹大人心头一跳:“下官实事求是,不知道何罪之有,程大人可别公报私仇。”   林志海淡淡开口:“既然如此,不如请狱中那十二位商家子来当庭对质?”   程大人冷笑道:“曹宇,别以为你将女儿送给二皇子当了妾室,便能爬到本官头上来撒野,逼急了本官,咱们便到圣人面前辩是非。”   曹宇出来之后,便打听到舞弊一案的官司。   他心知林志海为了前程,肯定不想将事情闹大,随意才另外寻了罪名,只是将那十二人关押一段日子,等到风平浪静便会放出来。   见林志海帮他收拾了烂摊子,等那十二人出来,他早已回到了京城。   这么一想,曹宇便不再害怕,甚至有些嚣张起来,认定林志海会帮他隐瞒,甚至觉得扯着二皇子的大旗,这些地方官果然都得给他三分颜面。   哪知道林志海竟是当着所有考官的面,就差将这事儿捅破了。   而程青松更是不给他任何脸面,就差骂他是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小人。   曹宇心生忌惮,,到底不敢以   一敌二,跟他们正面硬刚,哆嗦了一下唇瓣:“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林志海尚且还有顾忌,程大人也不给他这个面子。   “休要狡辩,等本官回到京城,便要在圣人面前参你一本。”   曹宇浑身一震,忙道:“程大人,你,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谁也别想清白。”   程大人冷笑道:“本官哪里不清白,经得住圣上彻查,倒是你,哼!”   “当年舞弊一案,血流千里,想必也不差曹大人这颗脑袋。”   曹宇连忙软了语气:“程大人,下官知错了,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你看也没闹出事儿来,大家不如轻轻放过,这样你好我也好。”   林志海也跟着劝了两句:“程大人,归根究底,那十二人也是不肯招认的,此事确实不宜闹大。”   他开口求情,一来是为了自己的考评前程,二来也是畏惧二皇子的权势。   虽说皇帝一直拖着没有立太子,可谁都知道皇帝膝下只有二子,二皇子居长,又是宠妃宸妃的儿子,未来登基的可能性极大。   林志海也是不愿意将二皇子得罪死的。   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选择将事情压下去。   程大人自然也知晓这些,在他们纷纷劝说中,也缓和了脸色,不再提及此事。   衙门之内的这番争执,自然是无人知道。   只是几位主考官大人不对付,连带着次日的鹿鸣宴上,大人们的气氛依旧显得僵持凝重。   林志海心底藏着事儿,恨不得这些主副考官赶紧走,离云州远远的,别在他任上闹出事情来,一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程大人一直沉着脸,对曹大人横眉怒目。   曹大人脸上的笑容都是僵硬的,原本他还想要拉拢举人,但被程大人怒怼了几次,顿时也没了这个心思。   鹿鸣宴原本是饮酒作诗,招待这一次举人的宴会,却因为这古怪的气氛冷冷清清。   赵云安作为解元,倒是被提问了几句。   他敏锐的察觉这古怪的气氛,眼神从几位官员身上扫过,心底便有了猜测。   程大人一直板着脸,看见他倒是多问了一句:“听说你启蒙的先生是孟青霈,当年的孟大状元?”   “正是。”赵云安点头。   曹大人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永昌伯府怎么给你找了这么一位先生,才华学识固然重要,但人品端正更重要。”   没等赵云安说话,程大人便冷笑道:“总比有些人两面三刀,一朝得势便小人猖狂要好一些。”   “你——”   曹宇再也不能忍,竟是起身甩袖子走人。   举人们见状,心底难免惶恐。   他一走,程大人反倒是轻松自在一些,还笑道:“你学的很扎实,孟青霈也是可惜了,如今有你这位出息的弟子,倒也算后继有人。”   听着这话的意思,程大人倒像是与孟青霈相识。   林志海心底也好奇,低声问了句:“程大人,莫非你认识赵云安的老师?”   “也算是同窗。”   程大人显然不想多谈,转而说道:“这永昌伯府出来的小公子,倒是平行端正,是个可造之材,有先父之风。”   林志海哈哈一笑,也说:“可不是,将整个云州的学子都比下去了,实打实的英俊解元郎。”   甚至又将杨永年一案提起,夸了一句:“难得是个心思缜密、德才兼备的,更难得还有情有意,对杨家寡妇颇为照顾。”   谁知程大人一听,倒是说了句:“这倒是不像孟青霈,那就是个嫉恶如仇的。”   林志海一时闹不清楚,他这是夸还是骂。   他有心再说几句,但程大人问一句答一句,弄得他也没了聊下去的兴致。   一顿不咸不淡的鹿鸣宴,差点让这批新生举人们吃的胃疼。   赵云安一出去,便忍不住说:“有吃的没,没吃饱。”   常顺连忙拿出白馒头,那是他自己身上常备的,饿了便塞一个。   赵云安也不嫌弃,一口吃掉了半个,饿了什么都觉得好吃。   正要说话,马蒙走了过来:“赵兄。”   “多谢你为杨兄出头,派人去杨家村送了喜讯,想必从今往后,嫂夫人的日子便能好过一些。”   赵云安咽下口中馒头,只是说道:“不过是   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可是价值二百两银子。   马蒙张了张嘴,有心道谢,却又觉得除了轻飘飘的感谢,自己能做的太少了。   赵云安看懂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都是相识一场,能为杨兄多做一些,我也能心安。”   马蒙叹了口气,又是深深作揖:“马某惭愧。”   “赵兄,从今往后,马某定然谨记教训,牢记遇人遇事,不可只看表面,枉做恶人。”   赵云安将他扶起来:“马兄,日后进京赶考,咱们再喝茶切磋。”   “今日一别,他日定有再见之时。”   马蒙也笑了起来,他心底认定了赵云安是个好人,且还是个有情有义,值得结交的正直之人。   以前,马蒙总觉得权贵子嗣,多喜欢仗势欺人,很是看不起人,如今看来,倒是他自己以偏概全。   送走了马蒙,赵云安一个翻身跳上车,开心道:“走,收拾行李回家喽。” 第82章 倒霉   赵云安此刻的心情,只能用归心似箭来形容。   明明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离家,但或许是此次在云州经历了太多,期间又经过了一次中秋节,心底便恨不得早些回去。   他总克制不住的想念亲娘、祖母、大哥和其他亲人。   要不是参加完琼林宴时间晚了,赵云安真恨不得当天就启程。   即使如此,临走之前,赵云安还是叫来王管家叮嘱了一番,不需要他多做什么,只逢年过节派人去杨家村走一趟,看看小杨氏过得怎么样。   好让杨家村的人知道,杨永年虽然不在了,却还有人关注着小杨氏的生活。   王管家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常家那边也早早的打听好消息,提前两天便送来贺礼,又另外送了书信和东西,都是请他捎带回去,送到常安手中的。   他们打听到杨永年的事情,常父甚至说会让妻子偶尔过去看望一下,让他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装着行礼的马车便从赵家老宅出发了。   王管家一路将少爷送到了码头,临走还要给他磕个头:“少爷,此去一别,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伺候少爷,小的预祝七少爷马到成功,前途无量。”   赵家这边虽然是老宅,但除了几位少爷回原籍科考,平日里少有人来。   赵云安已经考中了举人,按照大魏的规矩,即使将来他入朝为官,也是不能在云州任职的,自然也不太会有机会再来。   王管家此刻真心有些舍不得,惦记着这位七少爷性子好,还大方。   可惜他这辈子都得留在云州看护老宅子,没办法跟着去京城。   赵云安连忙扶他起来,笑道:“王管家,你也要保重身体,等日后我再来云州,咱们再好好叙旧。”   王管家忙不迭的应下。   等上了船,赵云安忍不住有些雀跃:“让船家快些,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马贵笑道:“一想到能回京城,小的心底也高兴的很,云州的饼也好吃,但总不如京城的饭菜对胃。”   “也是,一开始吃的新鲜,但终归不如家里头的合胃口。”赵云安也这么说。   常顺倒是觉得哪儿的味道都差不离。   赵云安笑了笑,又回头看向常顺:“只可惜林大人那边来了信,暂时没找到你父母的消息。”   常顺忙道:“找不到也没关系,也不一定非要找。”   林志海确实是花了心思去找,但奇怪的是,不管是附近的村民,还是云州城的人牙子,都对常顺没印象。   常顺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毕竟已经十多年过去了,时间太久,线索也都没了。   常顺仅有一块铁片,但上面的字已经糊了,勉强认出一二来,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林志海信中写道:常家村附近村落无遗失幼儿,亦无灾情发生,常顺若为乞儿,或从他府流浪而来,或为私卖人口。   赵云安见他信中的意思,以常顺当年的年纪,不可能一个人从远方流浪而来,只可能是后者。   可若是后者,常顺又是为何孤身一人?   最难的是,在大魏私卖人口是违法的,既然是违法的行为,干这个勾当的人到处流窜,更不可能在官府登记,查无可查。   赵云安只能安慰了一句:“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总能帮你寻到亲人。”   常顺笑了笑:“若有缘分便能再见,没有缘分,那就算了。”   马贵一听,打趣道:“顺儿这话说得有佛理。”   常顺憨笑道:“我有少爷就够了。”   赵云安也跟着笑起来:“那好,这辈子不管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他们相伴十几年,相处的时间比父母亲人还要多,其实已经胜过亲人了。   来的时候,日头很晒,船上晒得坐不住人,也无法垂钓。   等到回去的时候,却是西风瑟瑟,与来时简直是两个极端,赵云安也撑不住坐在船头,只得又坐进了船舱。   马贵来回坐了几趟,这会儿倒是不晕船了,只是说:“幸亏还没下雪,运河没结冰,不然咱们回京就麻烦了。”   “这才九月初,不该下雪。”赵云安说了一句。   哪知道刚说完这话,转眼之间天空乌云密布,赵云安看了一眼,原以为是要下大   雨。   谁料转瞬之间,竟是由片片雪花从空中飘落,洋洋洒洒的落入了运河之中。   “竟然真的下雪了。”马贵惊奇道。   九月份下雪虽不算绝无仅有,但也实属罕见。   赵云安出去一看,这雪还不算小,一时间河面上起了浓雾,很一片朦朦胧胧。   船家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生怕这样的天气惹出乱子来。   雪景雾景美丽动人,赵云安却看得频频皱眉:“今年的天气太反常了。”   夏季高温少雨,到了秋天却忽然下了大雨,剧烈降温,才九月份便开始下雪。   如此反常多变,百姓们怕是苦不堪言。   拖累了回家速度,又让百姓遭殃,即使下雪的景象再美,赵云安也高兴不起来。   马贵已经从包袱里翻出最后的一件衣裳:“少爷,快把这个披上,可不能着凉了。”   赵云安摇头拒绝:“还没那么冷。”   “可不能轻忽。”   马贵坚持道:“之前六姑爷就是仗着身体好,掉以轻心,结果到了京城就重病了,要不是运气好遇到了少爷,指不定就……”   “少爷,您要是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夫人知道了会担心的。”   赵云安心底无奈,只得套上了。   这场雪下得时间不算久,前后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便停下了,船只夹板上只留一下一层薄薄的雪,船员一铲就都没了。   河面上,自然是一朵雪花都没留下。   马贵松了口气:“真怕这雪下个不停,要是下得太大,咱们还得半路停下。”   下过雪,船舱里头便冷冰冰的冻人。   赵云安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冻的厉害,感叹道:“怪不得六姐夫那时候冻病了,这船上靠着水,湿气重,比家里头难熬多了。”   马原有些懊悔:“是小的疏忽了,早知道要降温,就该多买些炭火带上来。”   赵云安倒是笑了:“谁又能想到会下雪。”   一个月前他们赶往云州的时候,天还热得让人想光身子,哪知道回来就需要炭火了。   即使如此,马贵还是觉得自己失误了。   赵云安活动了一番筋骨,倒是也没觉得那么冷,又让马贵烧了一壶水,三个人在屋里头喝着热茶,看着风景,倒是也有滋有味。   常顺不太会品茶,咕咚咕咚两口,一杯茶就没了。   赵云安好脾气的又给他添了一杯。   常顺就笑:“少爷别给我倒了,这么好的茶,我喝了也浪费。”   “茶水就是为了解渴,怎么能说是浪费。”赵云安笑道,“多喝点,就当暖暖身子。”   常顺只穿了一件薄袄子,他压根不怕冷,但也听话的又喝了一杯。   茶水喝多了,人就有三急,一会儿就往船尾跑。   “少爷,咱后头跟着一艘官船。”   赵云安一听,惊讶道:“官船?”   常顺眼神极好,还说:“上面站着那个程大人,就是琼林宴上那一位。”   他只远远见过程大人一眼,却迅速认出来。   赵云安一听也不奇怪:“秋闱结束,程大人等坐船回京也是正常。”   只是他也回京得急,倒是跟那群大人前后脚撞上了。   即使距离近,赵云安也没有丝毫停下来,跟后头那艘船打招呼的意思。   船只白日行进,到了晚上便放慢了速度。   因为船上也没其他人,赵云安索性让马贵常顺在隔壁船舱睡,这屋子够暖和,不像下人居住的那些阴暗潮湿。   既然屋子空着,赵云安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的主人面子,反倒是让书僮受罪的。   是夜,赵云安躺在被窝里,他年纪轻火力壮,倒是也没觉得有多冷。   马贵常顺却总担心他会生病,特意熬了浓浓的姜汤过来。   赵云安靠近一闻就皱眉:“你们这是往里头放了多少姜块,还不如直接烤一烤让我生嚼了。”   “少爷,这姜汤不辣,放了许多红糖的。”常顺笑道。   赵云安喝了一口就推开:“太辣了,我真没事,瞧瞧,都出汗了。”   “少爷,您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怕喝姜汤。”马贵不肯。   主仆三人正在纠缠着呢,忽然听见一声噗通。   赵云安一个翻身起来:“什么声音,不会有人不小心落水了吧?”   “你俩快出去瞧瞧。”   马贵以为他找借口:“少爷,天都黑了,谁会在外头瞎逛,您还是赶紧喝了吧。”   “不   骗你,我真的听见了。”赵云安强调道。   常顺忽然竖起耳朵:“好像是有人呼救。”   他转身跑出去,赵云安提着灯笼追上去。   左看右看,忽然常顺指着不远处的船喊:“那边有人落水了。”   天色黑乎乎的,除了常顺这样的火眼金睛,赵云安也看不清,但也听见了那越来越小的求救声。   “船家,船家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马贵见状,连忙朝着对面喊道。   常顺迅速脱了衣服,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往下跳。   “顺儿,小心一些。”   赵云安有些担心,但他知道常顺水性极好,身体素质也高,也没阻止。   常顺一入水,果然灵活的像是一条鱼,实打实的游泳健将。   很快,船员们也听见动静过来,纷纷惊叫道:“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这么冷的天,这是要出人命了。”   马贵骂道:“常顺都下水救人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放条小船下去。”   这边手忙脚乱的放小船下水,对面船上的人这会儿才后知后觉,一个个打着灯笼起来救人。   “来人啊,程大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落水的竟是程大人?   赵云安微微皱眉,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常顺此时已经救到了人,那程大人是个旱鸭子,落水之后疯狂挣扎,得亏常顺力气大才能制住他,否则非得两人一块儿沉下去不可。   赵家的小船也很快到了,常顺伸手一甩,直接把那程大人扔上了船。   程大人原本就晕晕乎乎,被这么一扔只觉得翻江倒海,呕的一声吐了。   “常顺,快上来。”   赵家的人没顾上那位大人,先伸手将常顺拉上去。   这么冷的天,在水里头待久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多谢阁下救了我们大人,还请快快上船。”官船上也有人招呼。   赵家人都看向常顺,常顺则看向那位满身酒气的程大人,他正趴在那边吐,吐完了似乎清醒了许多。   黑暗之中,旁人看不清程大人的脸色,常顺却分明看见他眼底的阴沉。   “回赵家的船。”   冰冷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从阎王底下爬出来的恶鬼。   官船上,此刻传来一个官腔:“尔等何人,还不速速将程大人送上来,若是耽误了医治,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常顺小哥,现在怎么办?”   “先回去。”常顺当机立断。   得了他的话,赵家的船员可不管官船上的话,迅速将小船化了回去。   “哎,你们干什么,快,把程大人救回来。”   这边常顺却已经扛着程大人上了船,程大人整个人都湿透了,在水里头泡了一会儿,此刻脸色青白如同水鬼。   赵云安也听见了方才的动静,朝着常顺点了点头。   “程大人,屋内有刚熬好的姜汤,您先喝一碗再说。”   程青松吃力的点了点头,换了衣裳,热腾腾的一碗姜汤下肚,他整个人才缓了过来。   抬头正要说话,却见赵云安又打了一碗,却是亲手递给了方才救他的下人。   那大汉接过去,咕咚咕咚三俩口就喝完了,一抹嘴,除了湿掉的头发之外,竟看不出刚下过水。   程青松这才开口:“赵举人,还有这位好汉,今日多谢你们相救,否则我这条老命怕是要葬送在水里头了。”   “学生也没做什么,都是我这小厮水性好,反应也快。”   赵云安忙道:“近日天寒,程大人怎么会忽然落水?”   程青松眼神一黯。   还未等他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程青松脸色一冷:“让他们进来。”   他一开口,外头顿时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赵云安扫了一眼,里头不少都是熟面孔,都是他在琼林宴上见过的。   一群人进屋,酒味便更浓了,显然之前都喝了酒,有几个脸色绯红,瞧着还不太清醒。   为首的是曹大人,此刻他满脸担忧:“程大人,我都说了喝酒暖身,但也不能太过贪杯。”   “你说你,喝醉了就让小厮陪着,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乱走,今日幸好被人救了,若是落水丢了性命   ,我等也说不清了。”   程青松目光冰冷的盯着他作秀:“曹大人,程某没死成,你是不是很失望?”   曹宇忙道:“程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同朝为官,虽有几分龃龉,但下官也不可能盼着你死。”   “再说了,程大人若是出事,本官也是要担责的。”   “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不是程大人教导下官的道理吗?”   程青松冷哼一声,冰冷的目光从那群人身上游移不定。   落水之前他确实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想出来透透气,但他记得万分清楚,在落水之前分明有人推了他一把!   “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曹大人又说道:“程大人这话,倒像是我要害了你性命。”   “诸位大人可以为我作证,程大人落水的时候,我也喝多了,正趴在酒桌上睡觉呢。”   其余大人心底为难,听了这话还是纷纷点头。   事发的时候,他们确实是都喝多了,要么趴着,要么睡着,但能确定都在那屋子里。   程青松又是一声冷笑,曹宇要杀他,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   可惜当时太暗,他身边也没跟着人,竟是没拿到证据,注定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赵云安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心底倒是暗暗咋舌,这人敢在官船之上对朝廷命官动手,实在是胆大。   不过再一想,只要支开了程青松身边的人,等他落水而亡,多数会被定性为酒醉落水,其他人顶多挨一顿罚,并不会真的如何。   只是那人千算万算,没料到常顺的耳力过人,竟听见了落水的声音,及时将人救了上来。   就算如此,看程青松的脸色也知道冻得够呛。   程青松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两位小厮身上。   若不是当时这两人跑得不见踪影,他也不会独自出去透风。   两人身体一颤,立刻跪了下来:“大人饶命。”   “当时小的见大人们喝得高兴,便去厨房准备酒菜。”   “小的受凉之后闹肚子疼,这才走开了一会儿。”   “小人该死,还请大人责罚。”   倒是这么巧,两人都刚好被支开。   曹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自以为此次神不知鬼不觉,就算这姓程的运气好没死,他也拿不住自己任何把柄。   可恨永昌伯府这小公子实在多事,竟把人救了。   不过吓唬一下也好,看着程青松回京之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程大人,你看你这么不小心,如今还惊扰了赵小公子的清净,也闹得大家都不安宁,不如早些回官船上休息,等明日到京城再请个大夫看看,免得留下病根。”   程青松微微闭上眼睛:“不必了。”   “我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今晚便在这边歇了。”   曹宇挑眉,似笑非笑道:“这是赵小公子的屋子吧,总不好麻烦人家的。”   赵云安见话题扯到他头上,才开口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心,我与书僮凑合一晚就是了。”   “程大人刚受了惊,天色这么晚了,外面风也大,出去若吹了风再受凉就不好了。”   不等曹宇说话,程青松开口道:“赵举人救命之恩,他日定有重谢。”   “诸位大人还请回吧,是程某酒醉落水,反倒是惊扰了大家,心底实在是过意不去。”   曹宇见状,还以为程青松已经服软了。   谁知下一刻,程青松意有所指道:“诸位回去之后也早些休息,别学我独自出门,免得一着不慎落水身亡,到了阎王面前也无法诉怨。”   “诸位大人,还请小心啊!”   话音一落,在场其余大人们的脸色都十分微妙。   曹宇暗道不妙,果然回去的路上,方才还把酒言欢的大人们,纷纷回避了他的视线。   程青松虽未咬着不放,但意有所指的话语,却让这群大人们心有余悸。   已经谁也不想跟随时会咬人一口的毒蛇相处,若是一不小心将人得罪了,那可是要送命的。   曹宇心底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肚子里骂程青松命大,竟没直接淹死。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呼啦啦的走。   等人离开,程青松强撑起来的精神便松懈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赵云安怕他受冷   发烧,又找出药丸子先给他服下。   “船上没有大夫,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程青松二话不说直接吞了药丸子,看着他的目光还有几分长辈的慈爱。   “多谢,你这儿东西倒是准备的齐全。”   赵云安笑道:“是家中母亲总担心我出门在外会生病,各色药丸子都准备了一些。”   程青松叹了口气:“我那边也有,只是如今反倒是不敢吃了。”   他不能确定身边那两个小厮只是单纯的被支开,亦或者被直接收买,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的话,他那些东西也不敢吃用了。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反倒是安慰道:“程大人便在这边好好休息,等明日到了京城就好了。”   程青松心底却轻松不起来,只怕到了京城不是安全,而是另一个危险的开始。   他入朝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曹宇为什么会这么做。   无非是怕他将舞弊的案子捅上去,到时候好了二皇子的前程,出京之前,二皇子屡屡派人招揽,但程青松只听皇帝号令,对两位皇子不假辞色。   更让程青松为难的是,那日看林志海的态度,便知道他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与二皇子对着干,真的闹大了,林志海指不定还会帮着二皇子抹平案子。   如此一来,那时候自己就更加被动,容易被倒打一耙。   程青松沉了脸色,只是不知,今日是曹宇善做主张,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只是区区一个曹宇就这般心狠手辣,程青松心底忍不住一阵阵发凉。   他还需找一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第83章 违心   “少爷,咱们救了这位程大人会不会惹上麻烦?”马贵忍不住有些担心的问。   他这么一说,常顺也有些紧张起来。   赵云安笑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者,他略一细想便猜出来,当初在云州的舞弊一案,定然是与那位曹宇曹大人有关,几位主副考官在琼林宴上,连表面的融洽都伪装不出来。   林志海为了自己的仕途,选择将这件案子隐瞒下来,可程大人却不一定。   如此一来,程大人会在官船上落水,还是酒后落水,其中怕是有说不清的事情。   赵云安忽然问:“曹家是不是有一位女儿嫁入了二皇子府?”   马贵立刻道:“正是,曹家女去年年初入了二皇子府。”   “怪不得。”   马贵心头一跳,推开窗户确定外头无人,才压低声音问:“少爷,您是怀疑那位指使,才有人敢贩卖考题?”   “他怎么敢这么做?”   赵云安也很想这么问,二皇子贵为皇子,也是皇帝如今唯一的两个儿子之一,照理来说是不该缺钱花的。   但是仔细一想,赵云安便能理解这位二皇子了。   皇帝是不是一位明君另说,但随着他对朝堂的控制力日益增加,对仅存的两个儿子也越发忌惮。   赵云安曾想不通,为什么只剩两个儿子了,皇帝还不干干脆脆的挑一个立太子,也好断了这纷争。   可事实就是如此,皇帝对着两个儿子不见宽容,反倒是极为苛刻。   甚至一度,赵云安觉得皇帝对待自己,都比对那两位皇子和蔼一些。   皇帝一日不放权,甚至连名头都不给两个儿子加,只挑一些无足轻重的琐碎政事分摊给两个儿子。   两位皇子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哪里肯坐以待毙,自然是想着法子收买人心。   父子双方,如今表面瞧着父慈子孝,实际上早已剑拔弩张。   二皇子原本是有个钱袋子,那就是宸妃的兄长钱圩,这位还活着的时候是皇帝心腹,在鱼米之乡漳州任职。   那个时候,二皇子乃是宠妃之子,备受皇帝宠爱,还有一位权势熏天的舅舅,能跟大皇子一争高下。   可偏偏钱圩死在了漳州,一下子断掉了二皇子的手脚。   钱圩不只是朝廷重臣,更是当今皇帝的伴读,他与皇帝之间的情谊深厚,宸妃能入宫为妃,且受宠多年,其中亦有钱圩的功劳。   甚至是在钱圩死后,皇帝还曾下圣旨赐婚,为钱家保存实力。   人死如灯灭,再深厚的感情,多年过去皇帝也快遗忘了,钱家青黄不接,早已淡出京城。   如今看来,二皇子竟是沦落到靠妾室父亲捞钱的境地,处境可见艰难。   即使如此,赵云安可不会同情违法乱纪的二皇子,堂堂一个皇子,竟然想到利用科举舞弊的法子来赚钱,这样的人若是登基为帝,那才是大魏的灾祸。   马贵拧眉道:“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   赵云安摇了摇头:“倒是不至于。”   他只是路见不平救了人,二皇子只要不想让永昌伯府变成自己的敌人,对这件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赵云安是不怕的。   常顺听完他们的对话,一时有些懊恼:“是小的太鲁莽了。”   赵云安反倒是安慰他:“就算你不把人带回来,我也会让你先救回来。”   “我给少爷添麻烦了。”常顺还是有些垂头丧气。   赵云安笑道:“也许不是麻烦。”   常顺不明所以。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大人是朝廷命官,与我还有师生之缘,此次也许是我的造化。”   程青松乃是翰林院学士,清流中的清流,别看他的官职只有正五品,却是天子近臣。   人人都说这位翰林院学士性格刚硬,是块茅坑里的硬石头,可皇帝却分外信重程青松,对他礼遇有加。   程青松乃是两榜进士出身,且出身寒门,一贯在文人中名声极好。   永昌伯府也是天子近臣,可别看他们家出了两位进士,实则一直打不进文人的圈子,只在权贵和武将里头徘徊。   当年永昌伯府与刘家、卢家联姻,便是为了增加自己的人脉,可惜刘家很快   没落,至于卢家,在卢太师离京之后,在文人圈子的影响力也锐减。   也许可以趁着这次机会,为永昌伯府拉拢一位备受称誉的文人。   常顺还是听不懂,只是抓了抓后脑勺。   马贵倒是听懂了一些,笑道:“少爷说没事就是没事,你别多想。”   程大人落水之后受了惊,第二天便有些发热。   幸亏他年纪不算太大,获救后就喝了热姜汤,第二天服用了赵云安给的应急药丸之后,热度也很快便退了下去。   赵云安心底有想法,但面对程青松的时候一直是礼遇有加,但不显过于谄媚。   如此一来,倒是正和程青松的胃口,两人相谈甚欢,甚至还就乡试的卷子,对赵云安仔细提点,让他受益匪浅。   赵云安听着,心底也很是佩服,程青松与他老师孟青霈不同,他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却是个极为循规蹈矩之人。   隐约之间,赵云安敏锐的察觉到,也许不是程青松本人循规蹈矩,而是皇帝喜欢他如此,所以这位程大人才做出这幅样子来。   可见能做到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程青松也不是真的那么迂腐刚直。   对于那晚的事情,程大人隐忍不发,不再提起。   大船很快抵达了京郊码头,程大人脸色还有些苍白,却是亲自过来致谢。   “小友,大恩不言谢。”程青松深深作揖。   赵云安连忙还了一礼:“多谢程大人不吝赐教,学生受益良多。”   程青松笑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才下船。   官船那边早有人候着,很快就将程青松围了起来,倒是没再见那个曹大人,不知是先走了,还是后头才下船。   赵云安只一个人,带着的行李倒是不少。   他这会儿归心似箭,转头说道:“马贵,你留下看东西,我先回府。”   “少爷,伯府肯定派了人过来,咱先找找。”   赵云安抬头一看,却没瞧见熟面孔:“大哥二哥几个都忙,不一定有时间过来,我自己回去就行。”   “少爷,那儿。”常顺却瞧见了永昌伯府的人。   果然没见赵云衢兄弟几个,毕竟这不年不节的,总不能让几个已经入朝为官的哥哥,为了接弟弟临时请假。   行船时间也没个准,所以永昌伯府只派了下人在这边守着。   “七少爷!”   来接人的管家也慇勤的很,连忙过来帮忙:“马车都准备好了,小的在这儿先恭喜七少爷高中举人。”   “多谢。”   赵云安扫了一眼,便笑道:“我的马也在!”   “三少爷说了,七少爷到了码头肯定会忍不住想先回去,就让小的将您的马也一块儿带来的了。”   赵云安一听,立刻道:“还是三哥哥最懂我。”   他一个翻身直接上马,亲昵的拍了拍马头,一个多月没见,他的骏马还认得主人,很是亲昵的用鼻子碰他的手心。   “糟了,没带松子糖。”   “少爷,我这儿有呢。”那管家显然也是个机灵的。   赵云安喂了两颗,才道:“我先回去,你们在后头慢慢跟上。”   “常顺,你也跟上。”马贵哪儿放心少爷一个人回去。   “贵小子放心,三少爷特意派了人过来,让他们跟上去就是。”   马贵一看,那骑着马的果然是两个练家子,这才安心了一些。   他一边盯着人收拾行李,一边忍不住说:“咱家里头最懂七少爷的,肯定就是三少爷了。”   赵云安骑着马,这段日子坐船的憋闷全消散了,连带着深秋的寒风也不觉得如何。   骑马的速度比坐车要快许多,很快便超过了一个个车队。   路过程青松马车的时候,赵云安放慢速度,朝他打了个招呼。   程青松咳嗽一声,瞧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倒是笑了一声:“这会儿又有些像了。”   “老爷,您说那小公子像谁?”   程青松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倒是后头的曹宇撩开帘子一看,冷哼道:“闹市纵马,这赵小公子实在是嚣张跋扈。”   “哼,不就是永昌伯府的二房,作这幅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是世子爷。”   伺候的小厮低头不敢说话,暗道这城外   340;官道算什么闹市。   赵云安一路骑马到了城内,这才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等他来到永昌伯府门口,便迫不及待的扔了缰绳就往里头走。   “七少爷回来了。”   门房一看来人,便欢喜的喊道。   赵云安克制不住兴奋,一路到了内院,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去了如意园。   谁知到了地方,才知道金氏也在,倒是正好。   “祖母,娘,安儿回来了。”   “快起来让祖母看看。”赵老夫人一把拉住他不放,“瘦了瘦了,看着也黑了,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金氏这会儿也激动含着泪。   赵云安笑着坐下来,满口说道:“祖母别担心,我一路上吃好喝好,连个喷嚏都没打。”   又挑着云州一二新鲜事说了,还道:“常家托付我带了许多土产回来,有几样很是新鲜好吃,到时候祖母一定要尝尝。”   赵老夫人满脸是笑:“他们家也是有心了,回头将东西收拾好了,派人给月莹送去。”   说起赵月莹,赵老夫人又是笑:“你六姐姐终于有孕,回头顺道儿给她多送一些滋补的过去。   “六姐姐有孕了?”赵云安也为她高兴,“到时候我亲自去看看。”   赵家几位姑娘出门之后,生育一事却都不太顺利。   孙素心赵月珊赵月瑶前后脚出阁,孙素心一直没有孩子,赵月珊如今膝下就一个女儿,赵月瑶倒是生了个儿子,只是生产的时候孩子养的太大,以至于难产。   那时候赵月瑶差点丢了性命,将养了一年多才养回来,大夫说以后是极难有孕了。   赵月莹在年初的时候出嫁,到现在也就半年,可见他们夫妻感情定是好的。   赵老夫人见金氏一遍又一遍的看向儿子,心底知道她多日未见,心底想念,笑着说道:“行啦,你们母子俩先回去说说话,修整一番,别让安儿累着。”   “是,母亲。”   等离开如意园,金氏也顾不得儿子已经长大,一把拉住他问:“路上可有累着,吃的好不好,考试累不累,在贡院里头可有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这么快到家了?”   赵云安无奈道:“娘,您一连串问这么多的问题,孩儿都回答不过来了。”   “不过您仔细瞧着,孩儿气色红润,现在就能上山打一只老虎给你瞧瞧。”   金氏原本满肚子的担心呢,听见这话扑哧一笑,伸手去捏儿子的鼻子:“顽皮。”   “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促狭。”   赵云安哈哈一笑,故意作揖道:“儿子不负众望,考中了举人,请母亲奖赏。”   金氏瞧着他这幅样子,心底爱得不行:“自然要赏,翠玉,去把库房打开让七少爷自己挑。”   “你爱什么就拿什么,都拿走娘也不心疼。”   转头又说:“院子里的都有赏,每个人多发三个月月钱。”   赵云安见她这般大手笔,连忙拦着:“娘,按例即可。”   “翠玉姐姐,先不用开库房。”   金氏便拍着大腿笑话他:“方才还说要,这会儿又不要了?”   赵云安靠在她肩头,笑道:“这不是我娘太大方,所以啥时候去拿都行。”   金氏笑着说:“那也是,娘的东西左右都是你的。”   笑闹了一会儿,赵云安便觉得眼皮子直打架。   金氏看了便心疼:“瞧你都累成这样了,也别回去了,就在娘屋子里小睡一会儿。”   赵云安迷迷糊糊的说了两句话,就抱着被子睡着了。   也是奇了怪了,在贡院里、船上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哪里累,可等回到家中,见到了亲人,身体里的疲倦却一块儿泛上来。   躺下没一会儿,赵云安便睡得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金氏没离开,就坐在旁边看着儿子的模样。   赵云安年纪小,皮肤也正是最好的时候,脸上看不出多少疲倦来,但金氏瞧着硬是觉得孩子肯定受了委屈。   见他睡熟了,金氏才放下床帘子,走出去低声吩咐:“叮嘱院子里的丫鬟不准笑闹,别吵醒了安儿。”   “是。”   “让小厨房炖一个燕窝人参汤,等安儿醒来能补补身体……再看有没有新鲜的果子,不拘什么都送一些过来,安儿喜欢吃。”   “炖肉烧鱼和点心也不能少了,都挑安儿爱吃的做。”   “是。”   金氏嘱咐完了,又说:“云州那么偏僻,指不定安儿一直吃   那些饼子,连顿好饭都没吃上,你瞧他瘦了那么多。”   翠玉笑道:“夫人,我瞧着七少爷气色还好,路上有马贵跟着呢。”   “哎,那孩子脾气好,之前跟二郎一道儿出门,一路都迁就着二郎,自己吃了亏也不说。”   说完这话,金氏又想起来:“等马贵回来你让他进来问话。”   “安儿那孩子,肯定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么远的路他一个人走,哪儿能都顺顺当当都是好事儿。”   常顺倒是跟着一道儿回来了,但金氏从来不问他,那小子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听赵云安一个人的,就算是亲娘问了也不说。   之前赵云安出门科考,金氏总觉得浑身上下不得劲,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账本瞧着都觉得无精打采。   儿子一回来,金氏身上的精神气都回来了。   翠玉打趣着说:“夫人可算能安心了,咱少爷不只平安归来,一次便考中了举人,将来定是前程无量的。”   一提到这事儿,金氏也得意起来:“安儿像了他爹,从小就是读书的料。”   临了又说:“要不是顾忌着大嫂和他三位哥哥,别说三个月,半年一年的赏钱要不是没有。”   翠玉笑道:“夫人,等春闱过后,您有的是机会再给赏钱。”   “也对。”   赵云安这一睡,直接睡了一个时辰。   中途马贵与管家也到了永昌伯府,土产行李都收拾好了,金氏还把人叫进来问了话。   马贵也知道分寸,有些事情能说,有些事情只能说一半,但只这一半也让金氏吓得够呛。   虽说最后遇难成祥,儿子没有遭罪,金氏还是将杨寡妇骂得狗血淋头。   这边骂了几回,赵云安还没醒。   金氏怕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反倒是睡不着,见饭菜都准备好了便将他叫醒了。   赵云安揉了揉脸,洗了把冷水整个人就清醒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笑道:“可算是精神抖擞。”   “方才还说要打老虎呢,结果到了地方就睡成小猪,就你这样的上山就送菜了。”   金氏一边给他打汤,一边取笑道。   她心知儿子不说,是不想让她担心,如今见儿子没事,便也没有提起。   赵云安哈哈一笑,说:“那是因为有娘在,所以我才睡得安心。”   “那娘说陪着你一块儿去云州,你还不答应。”   “儿子哪敢让娘劳累,那岂不是不孝。”   “娘乐意。”   “儿子不乐意,儿子受累可以,让娘受累不成。”   几句话倒是哄得金氏笑个不停,连带着椒兰院里都是欢声笑语。   这段时间七少爷不在,二夫人的脾气也不大好,院子里的丫鬟们谨小慎微,这会儿又变得活泼爱笑起来。   说话的功夫,棉花终于被放过来,方才金氏怕狗子乱叫,让人把它抱走了。   棉花一段时间没见小主人,这会儿也热情的很,围着他疯狂的摇尾巴。   赵云安弯腰去抱它,金氏伸手拍了一下:“先吃饭,吃完再抱。”   “娘,我吃饱了。”   “再喝一碗汤,你都瘦了都好好补补。”   赵云安只得苦着脸,把最后一晚汤喝完了,再次体会到被亲娘投喂的饱腹感后,赵云安连忙起身将棉花抱起来。   “棉花想不想我?”   “汪汪汪。”   “哥哥回来了,带你在院子里玩好不好。”   一人一狗玩起来,金氏看着好笑:“方才还像个大人,这会儿又变成孩子了。”   翠玉笑道:“在夫人面前,咱七少爷可不一直是个孩子。”   金氏听了也点头:“也是,无论安儿几岁,在我眼里依旧是个孩子。”   正在这边待着呢,常顺进来道:“少爷,大少爷回府了。”   金氏疑惑道:“怎么了?”   “我从云州回来,应该先去拜见大哥哥的。”赵云安解释道。   金氏一听,倒是也不奇怪:“也对,大郎为你的事情也没少费心,是该先去谢谢他。”   赵云安起身,很快便到了赵云衢的书房。   赵云衢只比赵云安大了十岁,但因为入朝早,身体又一直不太好,总显得有些憔悴。   此刻拧着眉头,乍一看,倒像是长辈的模样。   “大哥。”   “回来了。”瞧见一直疼爱的弟弟,赵云衢倒是舒展了眉头。   招手让他近前来,赵云衢见他气色极好,便笑道:“   不错,没辜负爹和孟先生的期望。”   赵云安自夸的时候很是得意,这会儿被大哥夸,反倒是有些害臊:“我比大哥还差远了。”   赵云衢倒是笑道:“大哥倒是觉得你比我强。”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能沉得住气。”   至少杨永年一案,弟弟就处理的很好,既能避免所有的麻烦,又能留下善缘和好名声,即使是他在,恐怕最多也就这样了。   最难得的是,这一切赵云安都没利用永昌伯府的权势,单靠自己的机灵才智。   赵云衢得知消息的时候就曾感叹,这事儿要是放在老二老三身上,只怕就会闹得不可收场。   虽不至于背上罪名,但永昌伯府也会沾上一身腥。   赵云安笑道:“我都是装的,其实心里头也慌得很,万一没中的话,我可没脸回来了。”   “那你索性就在云州待着,左右你爱吃那边的饼。”   赵云衢打趣了一句:“安儿,瞧着你脸似乎大了些,莫不是大饼吃多了。”   “大哥!”   赵云安连忙打岔,免得这位大哥哥取笑:“我找你有正事儿。”   他将程青松的事情一说。   赵云衢听了果然皱眉。   但是很快,他敲了敲桌面:“行了,这件事你别再管了。”   赵云安忍不住打听道:“大哥,圣上真的不考虑先立太子吗?”   赵云衢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如今谁提这个,谁就倒霉。”   赵云安算是明白皇帝的态度了。   等他从赵云衢的书房出来,倒是想到自己回家之后,还没去过自己的院子。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回到院子,倒是先见到一个大惊吓。 第84章 人生赢家   赵云安回院子前,特意去椒兰院转了一圈,换了身衣服才回去。   不怪他这么小心,实在是大金猫越大脾气也大,让他知道自己回府之后先抱了棉花,那小家伙肯定不让他近身。   许多年下来,赵云安已经左右逢源,很是知道如何对付这两只不对付又小心眼的毛茸茸。   金氏一直含笑瞧着,还说:“安儿疼猫猫狗狗这劲头,将来能用到疼媳妇儿子身上才好。”   “娘,我还小呢。”赵云安说完赶紧跑了。   翠玉忍着笑问:“夫人,咱不告诉七少爷吗?”   “别跟他说,等他回去瞧见铁定吓一跳。”金氏难得恶趣味。   赵云安刚回到院子,就瞧见马贵和常顺站在门口正凑在一起嘀咕。   “怎么了?”   马贵抬头,指了指里头:“少爷,您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赵云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在家,院子里能出什么事情。   他赶紧进屋一看,院子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那会儿天气热,依稀还有绿色,这会儿全落叶了。   “小金?”赵云安招呼道。   但是这一次,每次听见他声音总是会窜出来亲昵的大金猫毫无动静。   “小金?”   赵云安张望了一番,屋顶上没有,院子里也没有,树上没有,墙角也没有。   “你们瞧见我的猫了吗?”   丫鬟们都忍着笑。   赵云安意识到不对劲,转头去看马贵两个:“顺儿,你说。”   常顺老实,很快回答:“少爷,您去里头看看。”   再往里头就是赵云安的卧室,平日里除了洒扫的丫鬟和马常两人,其余人是不敢进去的。   赵云安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招呼道:“小金,你在里头吗?”   “喵。”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声传来,   “还真的在里头?”   赵云安有些奇怪:“大金猫,你躲在里头做什么,是不是哥哥一个月没陪你,你生气了?”   按照赵云安的想法,小心眼的大金猫特别记仇,偶尔他抱棉花多了,或者回来的晚了,这家伙都是要闹脾气的。   但怎么办,自己养的猫,含着泪也要宠完,他对毛茸茸完全没办法。   “快出来,让哥哥好好疼你。”只要上了手,使劲撸,撸顺了就成了,这是赵云安总结出来,哄大金猫最好最迅速的办法。   哪知道又是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大金猫已经不见踪影。   赵云安更是奇怪,心想难道大金猫这么沉得住气,还是自己离开太久,闹脾气的特别厉害。   “哥哥进来喽。”   赵云安往里头走了几步,左右环顾,也没瞧见大金猫的踪影。   忽然,他的目光落到床上,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你你你……”   马贵再也忍不住,在后头笑道:“少爷,咱小金当爹了。”   赵云安走近了几步,一时不知道摆出什么脸色来。   只见他铺着锦被的大床上,此刻被大金猫当成了猫窝,软绵绵的被窝里头,赫然趴着一只三花猫,而三花猫的肚皮底下,四只小猫崽正在吃奶。   大金猫恬不知耻,征用了小主人的被窝生儿育女,这会儿还大喇喇的躺在床边,守护着自己的老婆孩子。   有了老婆孩子的大金猫,此刻对小主人也很是应付了事,只是抬头喵呜了一声,就把脑袋扭回去了。   “好啊,你居然背着我连孩子都生了。”   赵云安笑起来,一把搂住大金猫一阵揉搓,他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渣男猫,每年春天到处乱走,隔一段时间就独自一人回来。   没想到大金猫还是个情圣,这会儿直接把老婆孩子一块儿带回来了。   整一个猫生赢家。   赵云安一动,那只三花母猫一声嚎叫,伸出爪子便要起身。   小金猫倒是很淡定,朝着老婆喵呜一声,任由赵云安捏着自己的脸颊玩儿,还讨好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三花母猫也是个胆儿大的,听见小金猫的示意,再次爬下继续喂奶,连胡子都没动一下。   “少爷,半个月前,小金忽然带着这只母猫回来,占着少爷的被窝就不肯走了。”   “奴婢们想让他们挪个位置,小金还龇牙   咧嘴要咬人。”   “后来夫人知道了,说小金有灵性,就让它留下了。”   得,赵云安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   “你说你,主人不在,你不好好在家看家,反倒是把我的床给占了。”   赵云安好笑道:“现在你们一家五口住着,我岂不是得打地铺?”   “夫人把隔壁的屋子都收拾好了,说小猫刚出生不好动,委屈少爷在隔壁住上半个月,等满月猫崽儿就能动窝了。”   赵云安自然是知道,以金氏疼儿子的厉害,不可能让他没地方住。   大金猫也许是知道理亏,难得温顺,任由他拿捏。   赵云安趁机捏了捏他的脚垫,蹲在床边看那四只小猫崽。   才半个月大的小猫崽最是可爱,四只猫里头却只有一只橘猫,剩下三只都是三花。   因为有父母照顾着,四只小猫胆子也很大,吃完了奶就开始探索床铺。   四只猫都被养得胖乎乎,毛茸茸,走起路来还有些磕磕碰碰,像四只会抖动的绒毛团子。   赵云安看着眼馋,忍不住伸出手来。   “喵!”亲娘三花猫威胁道。   大金猫从赵云安怀里跳下来,趴在三花猫身边,舔了舔三花猫的脑袋,后者顿时被安抚了。   赵云安趁势伸出手揉了揉四只小猫,那手感,他决定今晚不洗手。   “喵呜~”   小奶猫的声音更萌更甜,跟大金猫完全不一样,赵云安瞧着只觉得心都化了。   “哎,我家小金出息了。”   马贵在旁看着,笑着说道:“夫人说少爷肯定高兴,少爷见了果然高兴。”   “家养了一只猫,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了五只,能不高兴吗。”   出于老父亲心理,赵云安觉得那只橘猫最可爱,其余三只三花虽然也萌萌哒,但比不上他的心头爱。   因为有这么个大惊喜,赵云安索性拿了个垫子坐在床边,跟那几只小奶猫好好玩了一阵子。   等从屋子出来,去隔壁睡的时候,赵云安才忽然想到一件事。   大金猫有了老婆孩子,压根没理他出去多久,回来是不是抱过别人。赵云安心底忍不住有些酸溜溜的。   结果等他这边刚躺下呢,被上一重。   赵云安抬头,就瞧见大金猫来了,亲昵的舔了舔他的脸颊。   “你怎么来了?”   赵云安顺势将它搂在怀中:“你该陪着小猫咪们。”   大金猫又喵呜一声,似乎在说久别重逢,咱俩也说说话。   赵云安索性唤人拿了一把梳子给它梳毛,听见小金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便道:“舒服吧,你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说完这话,赵云安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大金猫不知听懂了没有,喵呜一声,又拿着脑袋顶了顶他的手心。   赵云安笑着顺势揉了一把,又说:“你瞧你都生完四只小猫了,孟先生都还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跟大伯在边疆辛不辛苦。”   “我去一趟云州都那么想家,他们离家那么远,连着两年都没回家,肯定也会想念这里吧?”   “小金,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云安嘀嘀咕咕了半天,大金猫哄完了孩子,又觉得他话多,伸出猫垫子按住他的嘴。   谁知道赵云安嗷呜一口,直接叼住了大金猫的小脚脚。   大金猫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   赵云安哈哈一笑:“跟你开玩笑的。”   大金猫拿出小脚脚,对着他一阵踩,赵云安顿时觉得这样熟悉多了,大金猫对他太好,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踩完了小主人,大金猫惦记着新鲜出炉的老婆孩子,迅速溜跶到了隔壁。   赵云安躺下来,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   真好。   家里头一切都好,祖母和娘的身体很好,大哥大嫂他们都很好,连带着侄子侄女们也都很好。   就连大金猫也生了四只小猫。   这一晚赵云安入睡的时候,嘴角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赵云安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隔壁看望四只小猫,连大金猫现在都失宠了,不再是他最爱的宝宝。   不止如此,赵云安撸完了小猫,对那只三花母猫也十分大方。   他一回来,三花母猫的口粮就更上一层楼,甚至超过了大金猫的伙食。   大金猫也是一只爱老婆爱孩子į   40;好猫咪,对此并不吃醋。   甚至偶尔赵云安抬头,瞧见大金猫蹲在床边,看着他跟小猫咪玩耍,能从它眼中看到长辈看见小辈们和睦相处的欣慰。   赵云安是第二日才见着赵云升与赵云平。   赵云升照旧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这位高中进士,跟着常安一道儿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   但跟常安不同,赵云升在翰林院的人缘实在是一般。   原本翰林院便是个极为排外的地方,赵云升虽然是进士出身,但却在二甲末尾,后来选官是走了永昌伯府的人脉。   自然而谈,他便被划归为勋贵那一派,很是不得清流喜欢,刘家并未能帮上什么忙。   若是赵云升会做人,时间久了,倒是还能打入文官系统。   可赵云升却是敏感自傲,自命清高的性格,他引以为傲的学识,在翰林院中却不值一提,混得反倒不如自己的六妹夫。   赵云升不想着反省,反倒是觉得赵云衢偏帮六妹夫,压根不管他这个亲弟弟,心中积攒着郁气。   再看到备受宠爱的赵云安,赵云升心底就很不是滋味,草草说了几句就借口太忙,转身走了。   他一走,赵云平忍不住就拉下脸来。   “我呸,谁不知道翰林院里就属他最清闲,忙个屁。”   赵云安倒是不在意,反过来劝道:“二哥不在,咱俩还能说说私房话。”   赵云平在兵部待久了,脾气越发直接:“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儿。”   “整日里拉着脸跟谁欠他似的,他要是自己有本事,别老让大哥帮忙收拾烂摊子,我还佩服他是一条好汉。”   “三哥……”   “行行行,你们都是好兄弟,就我气量小。”赵云平冷哼道。   赵云安抱住他胳膊,笑道:“知道三哥哥是为我跟大哥哥打抱不平,但是难得咱俩有空说说话,别说这些扫兴的事儿。”   被弟弟哄了几句,赵云平也笑了:“还未恭喜七弟一次就高中,比那谁强多了。”   “那有没有奖励?”赵云安很是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来。   赵云平拍了一下他的手掌:“没有,你三哥我穷的很。”   “啧啧啧,三哥,你越发小气了。”   赵云平无奈的耸了耸肩,叹气道:“哎,以前小时候不懂事儿,还以为长大了便有用不完的银子,哪知道长大之后花钱的地方多,来钱的地方少。”   “您还真能缺银子?”   刘氏就算过日子仔细,还能缺了亲儿子的花销?   赵云平却说:“我总不能老用家里头的银子。”   永昌伯府有钱,他媳妇也有钱,但他作为一个男人总不能老伸手,而兵部那点俸禄真不够用。   赵云安就说:“三哥要是真的不趁手就去我那儿拿,我有。”   赵云平一听就笑:“得得得,你是个小财主。”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用弟弟的银子,但听了这话也高兴。   “这几日忙的很,等忙过了这段日子我带你们去温泉庄子上玩,你三嫂也整日念着呢,耳朵都要被她念出茧子来了。”   “那可好,三哥,我可记住了。”赵云安忙道。   赵云平保证道:“最多再一个月就能忙完了,到时候保准带你们去。”   “那咱俩越好了,到时候你要是不带,我就带三嫂和谦儿去,不带你。”   提起嫡长子,赵云平也很是高兴:“你都一个月没见谦儿了,小孩儿一天一个样,指不定就不认得你了,哪能跟着你走。”   赵云安笑道:“等我多陪谦儿几日,肯定就熟了。”   临了又问:“三哥,大哥在户部那么忙,为什么你在兵部也那么忙?”   赵云平脸色微变。   赵云安皱眉问道:“又要出什么事情了吗?”   赵云平见四下无人,才透露道:“今年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夏季太热,不少地方都闹了干旱,偏偏冬天又来得早……”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能让六部都忙起来,可见灾情严重,怕不是一地两地了。   “我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云州收成减了三成,其余倒还好。”   赵云平叹气道:“云州还算是轻的。”   这话让赵云安都倒吸一口气。   赵云平又道:“这事儿千万别往外传。”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的。”   赵云平眼底闪过一丝嘲   讽:“圣人最是喜欢天下太平。”   “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赵云平拍了拍弟弟的肩头,发觉他已经长高许多,虽然肩头还是单薄,却已不再是孩子了。   “放心吧,内阁已经在商议赈灾事宜,大魏风调雨顺许多年,总不会因为一年收成不好就遭殃的。”   这么一听,赵云安心底也安稳不少。   过了几日,赵云安收拾好东西,亲自带着车往常家走了一趟。   常安并不在家,赵月莹当家做主,院子里都是从娘家带过来的人,身边也没有公婆添堵,如今有了身孕,整个人看着红光满面。   赵云安见状也很是放心:“六姐姐不必忙了,多照顾着自己一些。”   赵月莹笑道:“还得多谢二婶早前送了两个婆子过来,都是伺候过生产的,有她们在我就安心多了。”   赵云安这才知道金氏送了人过来,笑道:“六姐姐这些年往椒兰院送了那么多东西,我娘都记着呢。”   赵月莹嫁人后过得幸福,连带着半个媒人的赵云安越发感激:“那值得什么,我是当姐姐的,合该多为你多一些。”   临了又让人拿出一个盒子来,里头都是些帕子荷包:“你看着用,不拘是自己带还是送人都是极好的。”   “放心,不是我自己做的,是我身边的巧心丫鬟做的,她绣工也好。”   “七少爷,夫人说你喜欢热闹的花样,奴婢专挑着花团锦簇的绣的。”巧心讨好的笑道。   赵云安顺势看了眼端着盒子的丫鬟,见她已经梳起了头发也是一愣。   他在内院的时间不长,跟几位姐姐的接触也算多,但也知道巧心是赵月莹的陪嫁丫鬟,且是里头长相最出色的。   这陪着小姐出嫁的丫鬟,忽然就梳起了发髻,里头的意思显然意见。   赵月莹见他顿住,奇怪问道:“怎么了,嫌弃她手艺不好吗?”   “不是。”赵云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先接了过去。   “六姐姐,你有了身孕便不要太操劳,好好休养身体,若是六姐夫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看我不对狠狠揍他。”   赵月莹笑道:“你姐夫好着呢,哪儿会欺负我。”   见她言笑晏晏,并不是勉强的样子,赵云安心底疑惑,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也许巧心就像翠玉一样,嫁给了府里头的人,所以虽然竖起了发髻,但还能在主人身边伺候。   可等常安回来,那巧心便上赶着伺候,那亲昵的尽头一看便知道不对劲。   赵云安皱了皱眉,但见自家六姐姐一副习以为常,常安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便只能将疑惑憋在了肚子里。   连带着那顿饭都吃的不香,弄得赵月莹还以为他刚回来累着了,所以胃口不好。   他心底存着事儿,回到家难免露出几分来。   金氏很快便瞧出来了,拉住他问:“安儿,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从常家回来就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常家还有人敢给你气受?”   “不是……”   “那是为什么?六姑娘有什么事儿?”   “也不是。”   金氏一味的追问,赵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娘,我瞧见六姐姐身边的巧心梳起了发髻。”   “这有什么?”   金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瞧见儿子拧着眉头的架势,才一下子想通了。   “害,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为了个通房丫鬟。”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发什么愁?”   金氏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别担心,那不是六姑爷自己要的,是月莹怀了身孕,后头难免有些不方便的时候,所以便给巧心开了脸。”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那可是从小在一起的陪嫁丫鬟,开了脸给丈夫当妾室通房。   金氏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家家户户不都这样?”   “巧心长得出挑却是个老实的,卖身契就捏在六姑娘手里,再者两个人还有情分在,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金氏也觉得赵月莹是个聪明人,挑了个颜色好又容易拿捏的,避子汤先喝着,等她生下嫡长子站稳了脚跟,就算有庶出   340;也不怕。   赵云安拧着眉头,觉得自己跟亲娘完全处于两个世界。   “可是六姐夫是六姐姐的夫君,六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直以为赵月莹跟常安感情很好,成亲之后没有双亲在身边,反倒是夫妻关系融洽,但现在看来,似乎跟他想像的不一样。   金氏也觉得自家儿子很奇怪。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呢,要是月莹不做,将来姑爷起了心思反倒是伤了夫妻感情,再者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赵云安嘀咕道:“多一个人才更伤夫妻感情。”   金氏皱了皱眉,拉住他坐下:“安儿,但凡是富贵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舅舅是商户,家里头还有庶出的子女呢。”   “六姑爷出身寒门,可现在也是个官身,若是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旁人要笑话他怕老婆,指不定还要骂永昌伯府的姑娘善妒,是母老虎。”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你想想看月瑶,整日里就想着霸占着姑爷,结果呢?闹得多难看。为了他的事情,大嫂往季家走了好几趟。”   一提到赵月瑶,赵云安冷哼道:“五姐姐没错,她为了生孩子差点丢了半条命,结果身体还没养好呢,五姐夫就想着纳妾,美的他。”   “大伯母就是脾气太好,要我说直接上门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永昌伯府的姑娘。”   金氏伸手拍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   “只是通房,连妾都算不上,根本影响不到五姑娘的地位,她却火急火燎的要闹,闹开了反倒是让自己落了下风,坏了名声还占不到理。”   赵云安哼哼道:“反正是五姐夫不对,是他对不起五姐姐。”   “还说季家家风好呢,通房难道就不算妾,我瞧不起他。”   金氏点了点他的额头:“就你护短,你不瞧瞧家里头大郎二郎三郎几个,哪个身边没个通房,这样的事儿常有,你还有脸说人季家。”   说完又打趣道:“安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谁知赵云安拧眉回了一句:“娘,别人怎么样我管不了,但我肯定不这样。” 第85章 宏愿   如意园里,赵老夫人跟刘氏坐在一起,听着金氏说话,都笑得乐不可支。   金氏脸上也含着笑,擦着眼角道:“母亲,大嫂,你们是没瞧见安儿那认真的样儿,就差赌咒发誓了。”   赵老夫人点头道:“到底是还小,说话也一团孩子气。”   刘氏忍着笑说:“其实也不小了,过了年便十五了,等他考中进士怎么样也得十六,弟妹,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   “男人好色不行,可若是不近女色也不好,将来容易吃亏。”   刘氏这话也是好心,有些时候家里头管得太严,以至于孩子长大后出门就看花了眼,沾上那些勾栏花样。   若是如此,倒不如早早的将人备着,家里头的到底干净,身家清白。   金氏便说:“之前嫂子提了通房丫鬟的事儿,我也放在了心上,专挑了两个颜色出众的放在身边,结果倒好,安儿连瞧都不瞧一眼。”   “我想着他这几年都寒窗苦读,也不好明说,如今看来,这孩子都没开窍呢。”   “整日里撸猫逗狗的,对丫鬟们不假辞色。”   刘氏直笑:“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儿有守着一个人过活的道理。”   赵老夫人挑了挑眉,倒是说了句公道话:“安儿这么想也好,其实这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只可惜男儿多薄幸。”   她这么一说,刘氏金氏倒是想起来,他们的公爹当年对老夫人也算一心一意。   至少在赵骏赵弛这一辈,永昌伯府是没有庶出的子女。   相比起来,赵骏可差远了,刘氏心底不免有些酸溜溜的。   “母亲说得极是。”刘氏心思一转,又说,“安儿若是愿意一辈子不纳妾,将来议亲的时候,只怕是要挑花眼了。”   但凡是疼女儿的人家,谁家不想要这样的女婿?   固然宠妾灭妻的人家少,但若是有糟心玩意在内宅,正房夫人的日子也不会太舒坦。   刘氏一时也想起女儿的事情来,季家打着正房五年无子纳妾的名声,骗娶了他家女儿,结果呢,女儿前脚因为生产坏了半条命,后脚女婿便打着无人伺候的名头睡了丫鬟。   虽说通房不算妾,可刘氏当时也气得很。   可又能怎么办,女儿都嫁过去了,孩子也生了,闹下去不过是坏了夫妻情谊,最后季家那边保证五年之内不会纳妾,没有庶出子女,刘氏与赵月珊只能咽下这口气。   想到这些,刘氏心底一谈,忍不住说了句:“安儿是好孩子,咱们永昌伯府的爷们都是好的,至少拎得清。”   无论有没有妾室,在永昌伯府是没有宠妾灭妻的。   赵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到底还小,孩子说的话哪里能作数。”   “你们在自家笑话一番没事儿,出了门可不能胡言乱语,没得将来落得不守信的罪名。”   “母亲,我们哪儿会去外头说这些个。”刘氏心知这话是针对自己。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金氏:“你是安儿的亲娘,平时多照顾着一些。”   “是,母亲。”金氏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赵云安那一番话出自真心,他又不是真小孩,自然知道男人的劣根性。   但作为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没有过媳妇的男人,赵云安心底还是觉得,既然成亲了便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两个人原本好好的,中间插了几个女人,那还能一条心?   只可惜他说了,金氏似乎也不大相信,只以为他不过是孩子气。   这一年的天气十分反常,夏天热得要死,入冬之后便一日日的冷起来。   气温变化太快,人便容易生病,近些日子京城的出诊费和药钱都上扬了不少。   赵云安从小养得好,吃得好,锻炼也多,并不觉得如何冷,但家里头的夫人们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袄子。   屋子里的炭火都不能断,赵老夫人还受了凉小病一场。   她年事已高,有点大病小病便让人担心,刘氏金氏在床前伺疾,忙得晕头转向。   即使好汤好药的养着,赵老夫人也陆陆续续病了小半个月才好全了。   “行啦,年底正是最忙的时候,我这边有丫鬟婆子伺候着,哪儿要   你们时时刻刻守着。”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反倒是越发不爱折腾媳妇们。   刘氏笑道:“母亲病了,伯爷又不在京城,媳妇合该伺候着的。”   “知道你有孝心。”赵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金氏也忙道:“母亲能早些好起来,我们也能安心。”   “大郎媳妇能干的很,有她看着,媳妇正好留在这儿照顾母亲。”   赵老夫人心底欣慰:“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不过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各自去忙吧。”   “娘,大伯母,我来陪着祖母吧。”赵云安从外头进来。   赵老夫人一看就笑:“得了,这皮猴子回来了,有他在这儿你们就放心去忙吧。”   见她再三坚持,刘氏金氏才终于离开,她们确实是堆着许多事儿,年底盘账的活儿多,不只是永昌伯府的,各自的嫁妆也得打理,这些总不能也扔给儿媳妇的。   赵云安一屁股坐在床前,打开手中的盒子笑道:“祖母,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赵老夫人低头一瞧:“点芳斋的茯苓糕?”   “正是。”   赵云安拿出一块来,因为来回都是骑马,这新鲜出炉的茯苓糕还热腾腾的:“祖母快尝尝看。”   就着孙儿的手,赵老夫人尝了一口,就点头夸道:“好吃。”   “祖母喜欢就多吃点。”这几日赵老夫人喝多了药,胃口便不大好,茯苓糕有健脾渗湿宁心安神的作用,正适合她吃。   赵老夫人果然多吃了两块,吃完了又拉着赵云安的手:“这么冷的天,昨日还下了雪,你打发个下人去买就行,怎么还巴巴的自己去了。”   赵云安笑道:“我在家待不住,顺道儿出门溜溜马。”   赵老夫人却知道,这孩子八成是见自己胃口差,特意起大早去买的,不然这茯苓糕不会带回来还热乎。   孙儿的孝心,让赵老夫人心底更是宽慰。   她瞧着孙儿,只觉得跟印象中那孩子重合在一起,曾几何时,二郎也是这般孝顺的。   赵云安见她眼神发虚,便知道赵老夫人定是又想起自己早逝的亲爹了。   “祖母,还要再来一块吗?”   “不吃了,怕吃多了积食。”赵老夫人笑了笑,又嘱咐人将茯苓糕放起来,等她饿了热一热再吃。   “安儿,你坐祖母身边来。”   赵云安顺势坐在了赵老夫人身边。   赵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脸颊,感叹了一句:“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才巴掌点大,这一眨眼的功夫却长得比我都高了。”   也越发肖似已经去世的二郎。   不同的是,赵云安是挑着赵弛与金氏的优势长,比赵弛更添了几分精致,时常往那儿一坐,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   更让赵老夫人心惊肉跳的是,这孩子的眉宇之间,分明还有几分李家人的影子。   年幼时候,皇帝曾说此子肖朕,赵老夫人不以为然,觉得赵云安完全是赵家人的长相,可偏偏越长越大,正如了皇帝所言。   尤其是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时候最像!   不像她,倒像是那个人——   越是如此,赵老夫人时常有些忧虑。   赵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长大了,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   赵云安没想到祖母话题转的那么快,摸了摸鼻子道:“我还小呢,再等几年也不迟。”   赵老夫人却不太赞同:“不能再等了,早些定下来才好,等久了容易生变。”   赵云安无奈道:“祖母,好歹等我考完春闱。”   赵老夫人又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私底下商量好了,等你高中了再去提亲也行。”   “安儿,偷偷与祖母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赵老夫人笑着问道:“祖母定是按照你喜欢的来找,寻一个能与你相知相守,白头偕老的孙媳妇。”   “祖母——”赵云安羞红了脸颊。   赵老夫人笑道:“别不好意思,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找好了定了亲,再想要换可就太迟了。”   赵云安一想也是,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喜欢与我志同道合、人品端正、说话亮堂、为人大气   0340;。”   这话让赵老夫人愣了下,摇头道:“你这是找媳妇还是找朋友。”   赵云安却说:“红颜枯骨,不管长得多漂亮,时间看久了也都一样,但只要志同道合,总能一条心过下去。”   找媳妇,自然是三观相合更重要。   赵老夫人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心底暗道这果然是没开窍呢,哪儿有这样找媳妇的。   想了想,赵老夫人又问:“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和三郎媳妇各有千秋,你喜欢哪样性格的?”   在赵老夫人看来,三位孙媳妇里头,自然是赵云衢的媳妇卢氏最好。   卢氏温柔娴淑,对外能端庄大气,对内能温柔小意,与赵云衢的感情极好,但却并不善妒,料理家事和庶务也是井井有条。   她年纪轻,处事却十分老辣,甚至比刘氏还强一些。   赵老夫人常常觉得,当初皇帝的平衡之举,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至少这孙媳妇身上,她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相比起来,老二老三的媳妇便各有各的不足。   小刘氏面子看着还好,实则一肚子的小算计,偏偏人也不算太聪明,总能让人看出来。   难得她笼络男人有一套,赵云升被她看得服服帖帖,夫妻俩个倒是夫唱妇随,臭味相投。   至于老三媳妇,性子就太强硬了一些,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赵云平争吵,几年下来,夫妻俩的感情越来越淡。   赵老夫人有心劝着,可沈盼晴听是听了,改却难了。   “我看你大嫂就很好,温柔娴淑,也不知道卢家还有没有未出阁的姑娘。”   赵云安一听,连忙摇头:“祖母,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怎么,你大嫂不好吗?”   赵云安忙道:“当大嫂自然是好的,可……”   可他总觉得大嫂就跟贵女的模板似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规矩,比大伯母还要更甚。   赵老夫人瞧他吓得脸都白了,又问:“难道你跟升儿一样,也喜欢弱不禁风的?”   赵云安再一次摇头:“我不喜欢。”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赵云安只觉得头疼不已:“祖母,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有喜欢过姑娘。”   赵老夫人拍了他一下:“你可别学升儿。”   “我哪儿敢。”   赵老夫人觉得好笑,又说:“得了,既然你没想法,那祖母跟你娘就随便挑,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祖母亲自掌眼,我肯定都喜欢。”   反正他又不可能去人家家里相看姑娘,最后还不是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云安托着下巴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能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和成亲两个词,对他而言都太陌生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三嫂那样的倒是不错,至少心底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猜来猜去。   赵云安这日没走,就留在如意园陪着赵老夫人用了两顿饭。   有他陪着,赵老夫人的胃口都好了一些,精神头也起来了。   张嬷嬷忍不住笑:“要是七少爷天天都在,老夫人用不着几日就好了。”   赵云安便道:“那我每天都过来陪着祖母。”   “别胡说,难道你不读书了?”比起自己的身体,赵老夫人更看重孩子的学业。   “在这里也能读书。”赵云安笑道,打算明日带着课业一起来。   吃完了晚膳,正喝着茶呢,赵老夫人忽然神色一变。   “我怎么好像听见了钟声?”   赵云安放下茶碗:“有吗?”   赵老夫人拧了眉头,笑道:“大约是听错了。”   谁知刚过一会儿,便瞧见刘氏带着卢氏急急忙忙的过来:“母亲,禄亲王妃去了。”   “什么?”   赵老夫人一惊。   她恍然想起方才的钟声,分明是敲响了四下。   自逼宫一案后,禄亲王妃便一直病着,许久未出现在人前。   但她身体一直不好,加入禄亲王府后都是有大半的时间在养病,众人都以为她还能再熬几年,哪想到这么突然的去了。   刘氏低声道:“是亲王府那边来了人,裹着白头巾,拿着白布报丧,跪哭完便走了。”   按照大魏朝的规矩,报丧的人不能进门,在门口跪哭报丧后就得立刻离开。   赵老夫人一时有   些恍惚:“她比我小了许多岁。”   赵云安心底也有些惊讶,他跟那位禄亲王妃只是一面之缘,只是依稀记得那是打扮的雍容华贵,却脸色憔悴的女人。   刘氏安慰道:“她那样子也是熬时间,如今去了反倒是解脱。”   再者,禄亲王落得那样的下场,皇帝却留下这位王妃住在宫内,实在是古怪的很。   “宫里头可有说法?”   皇帝虽然没有怪罪禄亲王妃母女,甚至还让珠玉郡主出席了皇宫除夕宴,但这两人的身份毕竟是尴尬。   “媳妇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刘氏派出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倒是赵云衢先回来了。   “祖母,娘,准备去王府祭拜吧。”   赵云衢道:“皇上下令,是宫中鸣响了四下钟声。”   赵老夫人若有所思:“圣人对禄亲王妃实在是宽厚。”   不但没有因为禄亲王谋反迁怒,甚至还对她们母女分外优容,赵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冷光。   赵家与禄亲王府沾亲带故,禄亲王妃辈分高,她一死,自然是赵家上下都要过去祭拜。   除了孩子不用出门,就连金氏也跟着去了,仔细按照辈分,她是禄亲王妃的外甥媳妇。   逼宫案后,禄亲王妃一直在宫中养病,同样也死在了宫殿之内。   但等到停柩,灵堂却置办在禄亲王府。   无人去计较其中的问题。   赵云安跟着家人进入灵堂,倒是先瞧见了跪在一旁的珠玉郡主。   此刻她披麻戴孝,身上没有一点颜色,苍白的脸孔就像是挂着一幅面具,木然的一次次回礼。   丁傲儿跪在母亲身边,眼底充满了担心,额头也已经磕得红肿。   除了母女二人,赵云安倒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表姐一家。   安宁伯与孙素心是禄亲王妃的弟弟弟妹,这会儿也充作了娘家人,以免这场葬礼太过冷清。   赵家与禄亲王府有积怨,这些年来关系一直不好。   可是到了此刻,赵老夫人心中的那些怨怪也都消散了。   她握住珠玉郡主的手,安慰了一句:“孩子,节哀顺变。”   珠玉郡主只是木然的看着他们,只是目光落到赵云安脸上的时候微微有了波动。   “多谢赵老夫人。”还是丁傲儿出来感谢。   孙素心连忙也走过来:“外祖母,不如我先领你们去歇一歇。”   “你陪在这里吧,有下人领路就行了。”赵老夫人道。   说完又伸出手,让赵云安搀扶着自己走了。   “安儿,你别乱走,跟着祖母。”   即使到了今日,赵老夫人依旧没那么安心。   “是,祖母。”赵云安也还记得珠玉郡主当年的疯狂,即使时过境迁,他依旧记忆如新。   哪知道他们还未走出灵堂,就听见后头一阵惊呼。   “娘!”   珠玉郡主像是坚持不住,整个人瘫软下来,直接晕了过去。   她一倒下,丁傲儿顿时六神无主只会哭。   安宁伯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这会儿急得满头大汗,显然也是个没注意的。   孙素心反倒是成了唯一能主事的人:“快,先扶郡主娘娘进去休息。”   赵老夫人见状,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珠玉郡主晕厥过去,可吊唁却要继续,只留下丁傲儿与安宁伯作为回礼。   赵家人按照规矩上了祭礼,吃完殡饭,便打算起身告辞。   谁知刚放下筷子,却见孙素心寻了过来:“外祖母,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孙素心看了眼赵云安。   赵老夫人皱眉,点头应下。   “你们在这等着,衢儿,安儿,你们随我过来。”   孙素心显然对禄亲王府很是熟悉,很快便寻到一个僻静的厢房。   “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赵老夫人直接开口。   孙素心见她如此冷硬,鼻子一酸,眼泪便含在眼眶里头:“外祖母还是在怪我。”   “禄亲王妃吊唁之日,若是要说这些,不如改日吧。”赵老夫人淡淡道。   金氏欲言又止,她与孙素心的关系不错,此刻见她委屈便有些心软,但看了眼赵老夫人的脸色,金氏还是没开口说话。   赵云安这才意识到,自家祖母跟表姐之间   很是生硬,怪不得孙素心出阁之后,回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还没想清楚原因,就瞧见孙素心开口道:“郡主醒了,她想见见安儿。”   没等赵云安说话,赵云衢冷声道:“表妹,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当这说客。”   孙素心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外祖母,安儿,你们是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会害安儿?”   “是郡主娘娘醒来之后,精神便不大好,她哭着说想再见安儿一面,所以我才……”   “你就不该来说这话。”赵老夫人打断她的话。   金氏也冷下脸来,她再喜欢这个表外甥女,那也是比不过儿子的。   “表姑娘,郡主是什么人你心底清楚,怎么还来说这话。”   孙素心脸色一白,嘴唇哆嗦了两下,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赵云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有些无措。   赵云衢按住他的肩:“安儿,吊唁结束,我们回去吧。”   “安儿……”孙素心颤颤喊了一声。   赵云安看了她一眼,心底有些不忍,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妹。   “表姐,郡主为何要见我?”   死了亲娘,珠玉郡主难道还惦记着年轻时候的那点风流韵事?   孙素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郡主变了很多,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话你自己相信吗?”赵老夫人冷笑道。   “我们走吧。”赵云衢道,无论是为什么,他都希望弟弟去冒险。   金氏也催促道:“既然吊唁完了,咱就快些回府。”   赵云安却顿住脚步。   他心底总觉得珠玉郡主也没那么坏,虽然她曾做过许多疯狂的事情,但实际上并未伤害过他,甚至给了许多补偿。   再者,他敏锐的察觉到,也许珠玉郡主才是知道父亲死亡真相的人。   一瞬间,赵云安忽然想起假冒的白家兄妹,他们临走前给他留下了一个炸弹。   “祖母,娘,大哥,我想去见见她。”   “安儿?”赵云衢很是不赞同。   赵老夫人与金氏也是满脸的不赞同。   赵云安却坚持道:“她只是个悲伤过度的女子,伤不到我的。”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哥,你知道我的实力。”   赵云衢依旧皱着眉,他看向赵老夫人。   后者却眼神一黯,忽然改了口风:“也好。”   孙素心露出欣喜:“太好了,安儿,你跟我来。” 第86章 天罗地网   赵云衢不放心弟弟一个人过去,自然是要跟着一起的。   等到了院子门口,孙素心却为难道:“大表哥,不如您在厅里略等一等,喝一杯茶。”   怕赵云衢不同意,孙素心暗示道:“只是隔着一道门,我会在门口守着,绝不会有事的。”   赵云衢瞥了她一眼,点头应下了。   “安儿,若有事就大喊。”   “大哥放心。”赵云安并不觉得珠玉郡主会对他动手。   孙素心笑道:“大哥哥放心,有我在,是万万不能让安儿出事的。”   赵云衢却只是坐下,捧着茶杯也喝,并未理会她。   孙素心脸色一顿,面色如常的带着赵云安往里头走。   正要进屋,孙素心转头幽幽看向表弟:“安儿,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赵云安愣了一下,瞧见她神色不对劲,忙道:“表姐,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大约是得到了宽慰,孙素心的脸色好看许多,缓缓道:“你信我就好。”   “郡主娘娘她——与我们以前认识的很不一样,她其实人很好。”   大约是见赵云安低着头沉思不说话,孙素心简单说了两句,也觉得没了意思。   孙素心心知肚明,以珠玉郡主跟赵家的关系,今日她来做这个中人,定是会落得赵家人的埋怨,但她还是去了。   权衡利弊,是孙素心历来最会的事情,但一直到亲眼看见赵家人的冷眼,她心底才一阵阵发凉。   可时至今日,孙素心心底知道,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一路领着他进了屋。   屋子里头很冷,这会儿天色不晚,可里头却黑沉沉的,连个炭盆也不见,瞧着并不像是郡主所居住的地方。   乍一看,倒像是个阴森恐怖的坟墓。   “郡主就在里面。”孙素心道。   赵云安往里头走了几步,见孙素心没跟上来。   “安儿,我在外头等你。”   “我想她心底有话,要与你单独说。”   赵云安心底疑惑,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进去。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赵云安下意识的看过去,却见寒光一闪,那站在床前手握寒铁的人,可不就是珠玉郡主。   赵云安心头一跳。   他心底一直认定珠玉郡主不会害他,可此刻的珠玉郡主,却与他尚在襁褓之中的记忆重合,一样的癫狂。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疯病,疯子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一时间,赵云安有些懊悔自己托大。   “你来了。”与赵云安想像的相反,珠玉郡主不但没有发狂,甚至显得很是冷静。   “乖孩子,过来让姑姑看看。”   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靠近几步,行礼:“云安见过珠玉郡主。”   姑姑?莫非是从赵老夫人计算辈分?   屋内的光线很暗,但珠玉郡主还是看清了赵云安的脸,微弱的灯光下,他的模样与记忆中的人重合在一起。   珠玉郡主脸上甚至露出几分笑容来,就如少女见到了喜爱的心上人。   “若是你父亲还活着,见着你今日的模样定是高兴,他曾说过,将来有了孩子,定是要带着他骑马踏青,走遍这大江南北,看遍人世风光。”   “可惜他早早的不在了,竟是连你一面都没见过,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将来等到了地下,我也好告诉他你的模样。”   可她越是如此,赵云安心底却越是谨慎,生怕她下一刻就发疯。   许久,珠玉郡主幽幽开口问道:“你怕我吗?”   不等赵云安回答,又说:“怕也没关系,以后就不用再怕了。”   “当年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现在我不用装疯卖傻了。”   她说着说着便笑起来,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却又带着几分疯癫。   赵云安看着,只觉得她比当年病得更重了。   “安儿,你再过来一些。”   赵云安看了眼她手中的利剑,还是又靠近了两步。   两人距离已在咫尺之间,珠玉郡主脸色依旧那么苍老,这会儿却露出了笑容来:“你长大了好多,高了,看着也瘦了。”   “因最近长得快,所以看着就瘦了些。”   此刻的珠玉郡主,就如同真正的慈爱长辈一般:“那平日该多吃一些滋补良品,库房里还有不少好药材,如今我也用不上了,不如你都带回去吧。”   赵云安心底一跳:“郡主娘娘?”   珠玉郡主笑了起来:“怎么,你担心我会自裁吗?”   “我可舍不得死。”   赵弛死了,母妃也死了,她活得不成人样,却不会结束这条性命,因为她的命,是赵弛拿自己换来的。   赵云安摸不透她的心思,试探着问道:“郡主要见我,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珠玉郡主忽然问道:“你可有什么要问我?”   “等办完了母妃的丧事,我就会带着傲儿离开京城,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若有疑问,今日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云安猛地抬头。   他下意识的想问起赵弛的死,但在快开口的时候又咽了回去。   大伯说过,他爹的仇恨已经报了,再强求也无济于事,大伯和祖母都不希望他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之中。   心思百转,赵云安开口道:“郡主,白家兄妹可是你的人?”   珠玉郡主已经打算将赵弛的死托盘而出,哪知道赵云安根本没有提及,反倒是问起白家兄妹。   她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你很聪明,这点也像你爹。”   “是,他们原本该姓汪。”   赵云安大吃一惊:“汪家人?可是汪家不是在守城战中死得只剩下先王妃和安宁伯了吗?”   当年外敌掠边,守卫边疆的汪家人全部阵亡,连忙妻眷子女都死在混战之中,只有已经嫁给禄亲王的王妃娘娘,和一个才六岁的男丁活了下来。   至此一战,汪家除了安宁伯的爵位,竟是什么都没留下。   珠玉郡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安宁伯,他们哪能活到今日,不过是障眼法保全之策罢了。”   赵云安意识到,自己恐怕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珠玉郡主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但见他后退一步,眼底带着戒备,又放下了手。   “安儿,你还小,无需知道太多。”   “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便是平白添困扰。”   赵云安皱了皱眉,他是不想平添烦恼,可白慕晨临走的时候,却给他留下了一个账本。   不,那不算是账本,更像是一个联络簿!   显然,珠玉郡主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   见他拧着眉头,珠玉郡主伸出手,到底是碰了碰他的眉心。   “安儿,姑姑送你一样东西,你记住,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将它仔细的藏好,等到迫不得已的那一日,便将它拿出来。”   “关键时候,它或许能救你一命。”   赵云安手心一凉,一块冰冷的金属被塞入了手中。   “我左思右想,除了你之外,世间再也没有人配得到它。”   珠玉郡主直勾勾的看着他:“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祖母、母亲、大伯,还有你的几位哥哥。”   “这是只属于你的。”   赵云安微微一挣,甩开了她的手。   珠玉郡主又笑了:“你生气了吗?生气的模样也像,你总是很像他。”   “我欠了他一条命,如今还给你了。”   说完这话,珠玉郡主又转过身,慢慢擦拭起那把利剑来。   赵云安皱了皱眉:“你叫我进来,就是为了送我这东西?”   “你走吧。”珠玉郡主背对着他道。   “郡主?”   珠玉郡主笑道:“我原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你的,可惜你们终究是无缘,一如我跟赵弛哥哥,倒不如此生不再见,免得途生困扰。”   “走吧,耽误时间长了,你那哥哥便要闯进来了。”   赵云安皱着眉头,到底是行了礼退了出去。   孙素心一直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便问:“怎么样?”   赵云安顺势将东西塞进衣袖:“郡主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孙素心松了口气,笑道:“郡主也许只是想见见你。”   “走吧,大哥还在外头等着。”   等赵云衢见到活蹦乱跳的弟弟,顿时也松了口气,他看了眼孙表妹,领着弟弟   便离开了王府。   赵老夫人等也并未提前离开,见赵云安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赵云安安慰道:“祖母,娘,我没事的,郡主很是和气。”   金氏抿了抿嘴,但只叹气道:“罢了。”   “走吧,回府。”   赵云安上了车,很快,又跳上来一个人,正是赵云衢。   他拧着眉头打量着弟弟:“她真的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赵云安心底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道:“大哥,咱们回去再说。”   一听这话,赵云衢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等回到伯府,兄弟俩进了书房,遣退左右,又让砚书和常顺在门口守着,赵云安才从袖中拿出那样东西来。   “这是什么?”赵云衢皱眉打量。   赵云安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是郡主给我的,她说,也许这东西能救我一命。”   放在兄弟俩面前的,是一个才婴儿巴掌大点的金属物件。   方才屋子里太暗,赵云安也没细看,如今仔细一瞧,惊讶道:“看着像大金猫。”   赵云衢拿起金属块,只觉得入手冰凉,就像赵云安所说的,这形状看着像是一只猫。   “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救我的命?”赵云安奇怪问道。   珠玉郡主告诉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永昌伯府内的亲人。   可在赵云安看来,身边的亲人才是最可信的,尤其是自小对他宠爱照顾有加的大哥哥,若是连赵云衢都信不过,他徒留一个保命符有什么用。   所以回到家后,赵云安毫不犹豫的将东西拿出来。   赵云衢翻来覆去的看,忽然脸色一变:“这不是猫,是老虎。”   赵云安奇怪道:“有这么圆滚滚的老虎吗?”   他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又说:“老虎?这总不会是虎符吧。”   一抬头,却见赵云衢正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   冰冷的金属疙瘩立刻成了烫手山芋,赵云安哆嗦了一下:“大哥,这,这不会真的是虎符吧?”   赵云衢气得给了他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就敢贸贸然收下。”   赵云安有些委屈:“她直接塞到我手心,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大哥,会不会是你猜错了?”   “虎符可是调动军队的信物,怎么可能在珠玉郡主的手中。”   赵云衢皱眉道:“我虽未见过本朝的兵符,但这东西的形状、材质与虎符最为接近。”   他翻开金属疙瘩:“你看这里,这块虎符只有一半,剩余的一半不知道在哪儿。”   赵云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便跑了。   赵云衢拧着眉头,将那虎符翻来覆去的看,他心底也觉得奇怪的很。   无论如何,虎符这样的东西都不可能落到珠玉郡主手中,本朝虎符一直是皇帝保管一半,各地军队的首领保存另一半,只做凭证和信物。   他入朝为官多年,也从未听说过有虎符丢失,更没听永昌伯提起过此事。   倒是……   赵云衢心头一跳,猛然想起禄亲王手中那支暗军。   就在这时候,赵云安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一进屋就关上门,开口就道:“大哥,你再看看这个。”   赵云衢沉着脸翻看,越看越是吃惊,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神更带上了几分惊讶。   “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将白慕晨两人到访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为自己辩解道:“当时事情太多了,我看这账本奇奇怪怪的就放到一边,后头就给忘了。”   “连这个你都能忘。”   赵云衢恨不得敲开他脑门看看里头装着的是什么。   赵云安讪讪的笑,他当然不是忘了,只是不知道拿这个账本如何是好,所以就一直藏着。   赵云衢瞪了他一眼,翻阅完毕便重重叹了一口气。   “大哥,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   赵云衢沉吟许久,开口道:“你可知道当日禄亲王谋反,手中兵马是从何而来?”   “朝堂上下都对此讳莫如深,我自然也不知道。”   别说赵云安了,大部分牵   扯其中的官员都一知半解。   赵云衢让他坐下,才缓缓道来。   “大魏开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担心日子久了,大权在握的将领们会生出异心来。”   “所以他创建了明暗两支军队,明面上的保家卫国,暗地里的守卫皇室,只皇室专属的暗军。”   “按理来说,这支暗军就是皇帝的死士私兵。”   “只是没想到高宗死时太过匆忙,并未能将手中暗军交给当今,不知为何落到了禄亲王的手中。”   “若不是咱们的祖爷爷备受盛宠,是太/皇帝跟前一等一的信臣,这桩秘闻永昌伯府也不得而知。”   “除你我之外,此事只有父亲知晓。”   就算是赵云平也不知晓。   赵云安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秘闻,吓了一跳:“什么,竟是如此?”   “大哥,你的意思是,这块虎符是那支暗军的兵符?”   “不对啊,禄亲王死在了宫中,按理来说那支暗军要么死了,要么已经重归皇帝手中,怎么可能落到珠玉郡主这儿?”   赵云衢慢慢道:“你先坐下听我说完。”   赵云安讪讪一笑,帮大哥倒了一杯茶:“您慢慢说。”   赵云衢喝了茶,继续说道:“早些年圣人忌惮永昌伯府,从上到下不得重用,你知道原因吗?”   “大哥你又问我,明知道我不知道,偏要卖关子。”   “那就考考你。”   赵云安思索了一番,问道:“大哥,是不是咱祖父娶了祖母,因为祖母的身份,所以皇帝分外忌惮,不再重用。”   赵云衢点头,又摇头:“猜对了一半。”   “祖母的身份确实敏感,乃是曾经皇长子的唯一子嗣,但这并不是全部。”   “皇帝对永昌伯府那么忌惮,是因为他心底一直在怀疑,暗军其实在也永昌伯府的手中。”   “什么?”   赵云安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那虎符。   赵云衢似笑非笑:“没想到兜兜转转,这虎符真的回来了。”   赵云安拧起眉头来:“大哥,我都听迷糊了。”   赵云衢翻开账本,又将虎符压在上头。   “若我没猜错,早年的时候,这块暗军虎符一直由汪家保管。”   “高宗好胆量,对那位汪老将军也极为信任,所以才会做出如此的抉择。”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死得太急,还未能将布置告诉当今。”   “原本,汪家独女该是当今的妃子。”   赵云安迅速明白了其中关键,八成是高宗皇帝要死的时候,见皇帝弱势,太后势必会听政,偏偏膝下还有一个亲生的儿子。   太/祖/皇帝最信任的是他祖爷爷,所以永昌伯府才有这样的秘闻代代相传。   高宗皇帝最信任的却是汪家人,便将暗军偷偷放到汪家,打算让皇帝娶汪家女,给儿子的帝皇之位上一个双保险。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皇帝,一来是当时当今极为信任太后,亲若母子,胜过与父皇的关系,二来也是后宫被张太后把持,稍有动静便落人耳目。   这原本是最好的安排,可人算不如天算。   高宗一死,太后与禄亲王把持朝政,禄亲王身上还有皇帝的救命之恩,轻而易举的赢得了汪家女的芳心。   太后与禄亲王坚持,皇帝心中虽然忌惮汪家的兵权,却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云安猛然说道:“怪不得禄亲王妃恨他入骨。”   只怕是禄亲王为了暗军的虎符,私底下做下恶事,才害得汪家惨死满门。   这其中或许还有当今的手笔,毕竟汪家倒台,禄亲王的权利变小,皇帝也能安心,当时他定然不知道,禄亲王才是顺势而为,抢占暗军的那只黄雀。   赵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觉得摸得到了部分真相。   他们猜得没错,当年禄亲王妃以死相逼,才让汪老将军同意了那桩婚事,可汪老将军身负重托,极为忠君,怎么可能为了女婿背叛皇帝。   可惜没等他行动,禄亲王与太后却先下手为强。   如今想来,当年也是暗潮汹涌,图穷匕见。(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只可惜以最后的暗军人数,想暗杀防身容易,想直接造反却难。   他   们二人自以为利用了皇帝,设下天衣无缝的天罗地网,最后却毁在了禄亲王妃的手中。   赵云安皱眉道:“怪不得。”   “怪不得陛下一直对永昌伯府不冷不热,后来却忽然重用大伯。”   就是那个时候,皇帝终于知道暗军所在,对永昌伯府没有了怀疑。   赵云衢眼底满是冷意:“想来那个时候,父亲便已经发现其中蹊跷,与王妃达成了协议。”   “大伯他?”   赵云衢笑而不语,又说:“逼宫之后,禄亲王携带的暗军都被绞杀,但事后核查人数却与旧案相差巨大。”   “当时陛下怀疑禄亲王私藏了一部分人马,但查了许久也没线索。”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陛下却放心下来,想必是禄亲王妃对他说了什么,让他相信暗军就那么多。”   “陛下手中,定是已经有一枚暗军虎符的。”   赵云安惊讶的指着面前的东西:“那这是什么?”   “也是虎符,真的。”   “禄亲王妃不愧是汪家的女儿,汪家定是从一开始便做了手脚,骗过了禄亲王,也骗过了皇帝。”   赵云衢笑了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只是我没想到,珠玉郡主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了你。”   赵云安咂摸出不对劲来:“大哥,这玩意看着厉害,听着吓人,其实并无用处。”   “我是赵家人,又不是皇室成员,更不可能登基大宝,暗军也是人,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凭这块虎符就听我的。”   赵云安才不信凭借一块虎符,便能控制住暗军中那些人,时间太久,如今就算高宗皇帝再回来,只怕也很难完全掌控。   他指了指那本册子:“就算知道暗军是谁也没用,知道的太多,我怕哪一天就被人卡嚓了!”   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想来皇帝若是知道,肯定忍不了,想着法子要杀了他。   赵云衢原本心头沉沉,听见这话倒是笑了:“怎么会没用,这个——能派上大用场。” 第87章 谋   “大用场?”   赵云安表示了自己的怀疑:“大哥,这难道不是大麻烦吗?”   他拿起那块虎符看了看,还是觉得烫手:“这东西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若是在皇帝或禄亲王的手中,自然能差遣暗军。”   “可到了我手里,倒不如一块废铁,至少废铁不会惹来麻烦。”   他实在是想不通,珠玉郡主得到了这块虎符之后,为什么要将东西交给自己。   赵云衢笑着拍了拍弟弟的额头:“现在自然是无用的,可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定真的能救你一命。”   “毕竟这些暗军中人,想必也不愿意让陛下知道他们的身份。”   这话让赵云安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虎符的另一种用法。   固然这块虎符现在的实用意义不大,想要凭借这铁疙瘩来控制暗军难上加难,可就像是大哥说的,账册跟虎符一起,却能成为辖制暗军的好办法。   赵云衢见他明白过来,笑着将虎符塞进他怀中:“好好藏着吧,这也是珠玉郡主的一份心意。”   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裳传递到肌肤上,赵云安一时感慨万千:“大哥,郡主她说马上就会离开京城,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赵云衢并不意外:“听闻郡主上奏,等王妃出殡之后,便要返回凉州。”   赵云安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你将这本账册记下来,然后焚毁,此事别再让第三人知道。”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道:“那白——不,汪家兄妹怎么办?”   “既然给了你,他们便不会泄露出去。”赵云衢说道。   兄弟俩商议完此事,很有默契的掩盖过去,没有告诉第三人。   永昌伯远在边疆,赵云衢怕来往信件容易走漏风声,也将这件事暂且压下,等着哪一日永昌伯回京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禄亲王妃死得不算突然,身后事置办的反倒是比太后与禄亲王加起来还要风光。   皇帝亲自给了赐封赏赐,足足停灵了七七四十九日,才由珠玉郡主扶灵,送往汪家祖坟入葬。   出殡这一日,天空洋洋洒洒的落下片片雪花,给这场丧事蒙上了一层白纱,又显得京城分外的干净。   永昌伯府也在路口搭建了棚子相送。   赵云安跟在大哥哥身后,瞧着送殡的队伍出城,心底忍不住有些奇怪。   “大哥,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与禄亲王合葬,亦或者葬入皇陵吗?”   赵云衢低声解释:“听说是王妃临死之前的请求,她不愿意与禄亲王合葬,也不愿意葬入皇陵,只想回到汪家。”   长长的送殡队伍从城门口蜿蜒而出,珠玉郡主捧着灵位,在丁傲儿的搀扶下站在队伍的前头。   显然珠玉郡主并未遵守大魏的规矩,在禄亲王府没有男嗣的情况下,她宁愿自己捧灵,也不愿意让安宁伯来。   安宁伯依旧是那副单薄瘦弱的样子,他低着头跟着珠玉郡主身后,一如既往的没有存在感。   路过赵家灵棚的时候,珠玉郡主也并未多看赵云安一眼。   反倒是丁傲儿抬起头,忍不住打量着赵云安,遇上他的视线却又低下头。   吹吹打打的唢呐声慢慢消失,设下的灵棚也一个个被拆除。   赵云安忍不住叹息了一句:“人死如灯灭,所以我们要惜取眼前人。”   赵云衢伸手敲了一下弟弟:“别一副老头样儿。”   “我还得赶着去衙门,你自己回家,路上别乱走。”   因为赵云平实在是走不开,赵云升倒是来了一趟,方才已经自己先行离开了。   赵云安只得自己回家。   城里头不好骑马,赵云安这一日是坐马车回去。   哪知道走了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怎么了?”   马贵上前一打听,回来便道:“是顾家的马车坏了,正在修呢。”   “顾家?是顾大将军家吗?”   赵云安好奇问道,他对顾家不熟悉,但刚拿到虎符之后,赵云衢曾跟他分析过,当年汪家败落,汪家军也被拆解成两部分,其中依旧驻守在边疆的那部分军士,便是由顾大将军掌管。   顾家与汪家有这样的渊源在,禄亲王妃出殡,他们会路设灵棚也很正常。   不过赵云安记起来,顾大将军膝下   0340;儿子基本都在边疆,留在京城的除了继室幼子,便是两个还未出嫁的女儿。   “去问问是否需要帮忙?”   马贵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车轴坏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赵云安想了想便下了车,因下了雪,这天分外的冷,连带着路上也滑。   “我穿着皮靴,走回去也不远,顾家那边都是女眷,把车让给他们吧。”   “这……”   马贵有些犹豫,显然不想让自家少爷因为别人吃苦受累。   赵云安笑着说道:“走走也好,整日里待在家里头,我骨头都要生锈了。”   马贵这才应下,牵着马车过去了。   那边不知道如何交涉的,很快便从马车上下来三位女眷,看着应该是顾大将军那位继室和两个女儿。   “少爷,那位夫人过来了。”常顺低声道。   “赵七公子。”   顾夫人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看着很是和善,走过来便拉住他的手夸:“真是个好孩子,早就听说永昌伯府的少爷个顶个的出色,如今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更难得还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   她太过于热情,以至于赵云安都有些尴尬,只说:“既然遇到了,顾夫人又是长辈,理应如此的。”   “若是别人,只笑话我顾家连辆好马车都没有,哪儿像赵七公子这般,为着我们这几个非亲非故的,倒是将自己的车都让了出来。”   她拉着赵云安,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倒像是热络的长辈。   赵云安也不好直接推开,一时有些尴尬。   “娘,今日天冷,还下着雪,不好让赵七公子在这儿久站的。”跟在最后头的姑娘忽然开口。   赵云安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却见还是个熟面孔。   他们两人在京郊码头,大佛寺下都曾遇到过。   顾季夏一开口,顾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脸上却笑着说:“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倒忘了今日天冷。”   “赵小公子不如上车一起走,总不好让你走着回去。”   赵云安有些吃惊。   顾家这有两位未出阁的姑娘呢,怎么能邀请一个外男一起坐车,即使有长辈在也是不妥当的。   “多谢顾夫人,不过我脚程快,很快就能到家了。”   说完行了一礼,迅速带着马贵常顺两个走了。   顾夫人还朝着他背影喊道:“赵七公子慢着点,改日顾家再登门道谢。”   赵云安回头行礼微笑,心底却觉得让出马车是不是做错了。   等他不见了身影,顾夫人才带着两个女儿上了车,一上车便瞪了眼继女:“就你会做人。”   顾季夏显然不把她这点脸色放在心上,只默默坐着。   顾夫人见她不声不响,心底更是恼怒,又瞪了眼自己女儿:“你也是个棒槌,多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开口说两句。”   她亲生的女儿顾兰秋才十三岁,此刻有些委屈:“娘,不是你让我在外当个大家闺秀,不能随意说话吗。”   顾夫人心底更气:“那可是永昌伯府的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听说很得陛下青眼,高中进士只是早晚的事情。”   “虽是个遗腹子,也不是永昌伯嫡亲的儿子,可只要陛下喜欢,他的前程好着呢。”   顾兰秋眼睛滴溜溜一转,搂住她的胳膊说:“真的吗?”   “娘,那位赵七公子长得也好看,是我进京之后见到长得最好看的公子了。”   顾夫人也觉得赵云安长得未免太好了一些,这样的男人以后怕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不过这又如何,达官显贵谁没有妾室通房。   再看岁数也合适,顾夫人心底便嘀咕起来,将他当做了储备的女婿人选之一。   搂着自己女儿,她分析道:“他见我们只有女眷,还让出了自己的马车,可见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改日我带你去永昌伯府道谢,到时候你亲自谢谢他。”   甚至还说:“永昌伯府的门第不算高,但他若是出息,配我家兰秋刚刚好。”   顾兰秋脸颊泛红,搂着她撒娇道:“娘。”   她想起赵云安面如冠玉的好模样来,心底也扑通扑通直跳。   “娘,赵公子长得好看,还是读书人,不像他身边的那个小厮,五大三粗   的,看着就凶,跟爹和大哥一个样儿,我喜欢读书人。”   “是啊,读书人会体贴人,不像你爹。”顾夫人也抱怨了一句。   顾季夏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讽刺。   这对母女还真敢说,永昌伯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家底丰厚,赵云安自身又分外出息,备受皇帝青眼。   再加上他性情好,模样出色,这样的人什么样的贵女挑不上,怎么可能要她这傻妹妹。   顾季夏心底冷笑,自己这位继母真是学不乖,眼底只以为将军府是天大的荣耀,殊不知入京之后,那些夫人小姐居高临下的眼神,压根看不上他们这一家泥腿子。   赵云安回家的路上,还特意饶了一段,去点芳斋买了一些新鲜的点心果子。   一到家,金氏见他大氅上都带着雪花,连忙让他换一身衣裳。   “不是坐着马车去的吗,怎么会来还淋着雪了。”   赵云安笑着将方才的事提了提,又说:“娘,点芳斋出了新品,是用海棠果做的酥饼,外头焦脆,里头是海棠果做的馅料,你尝尝喜不喜欢。”   金氏又是窝心,又是无奈:“就你瞎好心。”   但拿起点心尝了一口,又夸:“好吃,难得这样子做得好。”   又吩咐:“翠玉,你记下来,等过年的时候多买一些,用来祭祖也是好的。”   说完了,金氏看向儿子,低声说了句:“顾家别的都好,就是那位顾夫人总让人笑话。”   “娘,你见过顾夫人吗?”   金氏摇头:“我没见过,但你大伯母见过,她回来曾提过一句。”   赵云安点了点头,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也没放在心上。   哪知道过了两天,顾夫人居然真的带着女儿上门拜访了,这一次她只带着亲生的顾兰秋。   刘氏带着金氏见了人,她惯常会做面子工夫,即使是心底嘀咕,面子上也是热热闹闹。   顾夫人见状,便以为自己极为受欢迎,说话的嗓门都大了一些。   她笑意盈盈的问:“怎么不见赵七公子,那日多亏小公子心地善良,才免了我们母女三人挨饿受冻,今日合该当面谢谢他的。”   刘氏微微挑眉。   金氏只淡淡笑着回答:“可是不巧,安儿得准备科考,今日出门拜访先生去了。”   顾夫人连声哀叹:“哎呀呀,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一日晚一日再来。”   刘氏微微笑道:“若是顾夫人提前下了帖子,我也好让安儿留下,拜见一番夫人。”   顾夫人只是懊悔:“可不是吗,谁知道就这么巧呢。”   就像是没听明白刘氏话里头的意思,按照礼数,上门拜访之前是要先打个招呼的,这般贸贸然直接上门十分不妥。   见她东拉西扯的说着话,金氏便道:“顾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一桩小事,哪里值得夫人亲自登门道谢。”   顾夫人笑道:“对赵七公子是小事,对我们可是大事儿。”   “我这女儿回了家,心心念念的说要上门致谢呢。”   “兰秋,还不快来见过你两位伯母。”   顾兰秋扭扭捏捏的站出来,行礼道:“兰秋见过伯夫人,赵二夫人。”   “我这女儿最是知恩图报,那日受了赵七公子的恩惠,回去便亲手绣了一个帕子以示感激。”   “你们瞧瞧这绣工,满京城都找不出一个再好的。”   金氏脸色微变。   刘氏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顾夫人没反应,又说:“你们有心了。”   身后的丫鬟站出来,将一个锦囊递给顾兰秋。   “这也是我当长辈的一点见面礼。”   金氏也朝翠玉点了点头,给了见面礼,口中却说:“我家安儿最是心善,出门在外总是怜恤老弱,这点小事顾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可见二夫人教得好,所以赵七公子人品才好。”   顾夫人见她们都给了见面礼,说话的声音更是热闹了:“就像我这女儿,自小也是女诫读着,最是知道贤良淑德,如今才十三岁,这上门提亲的人都要踏平门槛儿了。”   “不过一般般的人家,我是万分瞧不上的,我这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自然是要嫁一个好人家。”   “最起码得门当户对,男儿出息,长得好还知道体贴,但凡有一样差了,我   定是不答应。”   刘氏那么好的修养,此刻也差点没笑出声来。   金氏忍着不耐,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打断了顾夫人滔滔不绝的夸奖:“顾夫人,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顾夫人一顿,可算明白金氏的不欢迎了。   她挑了挑眉毛,说了一句:“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实在是抱歉的很,年底事忙,我那边还堆着事情。”   顾夫人脸色也淡了下来,瞥了她一眼,转身看向刘氏:“伯夫人,伯府这么忙吗?”   刘氏淡淡笑道:“不瞒夫人,年底事情多,今日夫人突然到访,我们也是抽出空来招待,心底很是抱歉,就怕招待不周。”   就算有空,她为什么要听一个不着四六的人夸女儿,还夸得让人啼笑皆非。   就是是人人称赞家教好的孔家,也不敢当着外人的面这么夸自家的女儿。   顾夫人被下了逐客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张圆脸也不笑呵呵了,拧着眉头道:“罢了罢了,我好心好意的上门致谢,谁承想永昌伯府压根不稀罕。”   “指不定礼让马车,也不过是在外头做个面子。”   说完这话,竟是直接拉着女儿走了。   人一走,金氏就憋不住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刘氏反过来安慰她:“弟妹别生气,怪不得人人都说这位顾夫人不知所谓,今日一见,可算是大长见识。”   原本是一件好事,你要上门道谢,自然是想要打好关系的。   刘氏心底觉得,就算顾家母女瞧上了赵云安,想要他当女婿也正常,可你上了门还高高在上,话里话外抬高女儿,贬低伯府算什么样子。   金氏还是生气,甚至骂道:“什么贤良淑德,她女儿就算是公主,我也是不稀罕的。”   刘氏笑道:“还不是咱们安儿玉树临风,这才引得旁人春心萌动。”   听了这话,金氏倒是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人,说话也太没分寸了。”   若真的瞧上了赵云安,想要说亲,今日便该和声和气的来,哪有这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门结仇来了,感情他们家女儿是宝贝,她的儿子便要上赶着了?   金氏忍不住说了句:“安儿将来娶谁,都不会娶顾家的女儿。”   刘氏倒是笑起来:“要我说,弟妹你该高兴才是。”   金氏不明所以。   刘氏打趣道:“咱们安儿长得好,将来你看准了谁家的女儿,人家若是不同意,就直接带着安儿上门拜访,这未来老丈人丈母娘一瞧,见安儿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定是一口答应了。”   金氏一听,果然被逗乐了:“哪儿那么容易。”   刘氏却说:“三郎那会儿不就是如此,沈家一开始也瞧不上平儿,后来怎么样。”   “咱们永昌伯府的少爷都长得好,京城里都是有名头的。”   金氏被这么一打岔,倒是忘记了生气,惦记起儿子的婚事来:“嫂子,我认识的人少,安儿的婚事还得你跟母亲多操操心。”   “不拘家世多好,我只求未来媳妇是个可心人,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   “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吧。”   另一头,顾夫人拉着女儿气冲冲的往外走。   这还没离开永昌伯府呢,顾夫人便忍不住骂道:“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伯府罢了,还是个二房的寡妇,她身上有诰命吗?竟还骂到我面子上来。”   “今日若不是给那伯夫人面子,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顾兰秋见周围丫鬟异样的脸色,有些害臊的拉了拉她的衣角:“娘,别说了。”   “我们快走吧。”   她好不容易扯着顾夫人出了门,上了马车,心底才松了口气。   顾夫人却更来气了:“你啊你,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受这个委屈。”   “她瞧不上我,要不是听说赵云安受陛下青眼,我还瞧不上他一个永昌伯府二房的遗腹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命硬克妻。”   “哼,都说寡妇娘最难对付,这赵云安千好万好,有这么一个老娘也是麻烦。”   “连我家女儿都瞧不上,我看他将来娶一个天仙。”   “娘……”   顾夫人撒了气,又拉着女儿说:“你是顾大将军的嫡女,要找什么样的人找   不到,我能瞧上他是他的福气。”   “哼,他那寡妇娘还装腔作势,瞧着吧,有她后悔的时候。”   “兰秋,娘一定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以后她就算磕头认错,我也不带搭理她的。”   顾兰秋心底还有些惦念着赵云安,毕竟那日一眼,她便觉得赵云安长得真真好看。   但她年纪小,还记得在老家的时候,因为顾大将军的面子,她们向来是备受尊敬的,她跟顾夫人更是被所有人捧着。   哪知道到了京城,顾夫人如今出门,别说被捧着了,时常要被笑话。   顾夫人心底憋着气,心底也瞧不起那些个矫揉造作的贵妇人,觉得她们不过是捧着祖宗当饭吃的软蛋,压根比不上顾家。   顾兰秋心底其实也这么想,她可是大将军的女儿,只有她挑剔别人,哪有别人挑剔她的。   发作了一通,顾夫人气顺了,忽然瞥见角门那边的人影:“咦,那不是赵七身边的小厮吗。”   顾兰秋抬头一看,确实是那个小厮,真的五大三粗的一脸凶相。   顾兰秋分外不喜欢这样的长相,总觉得他们下一刻便要发怒喊打喊杀。   就跟她远在边疆的亲爹和两位哥哥一样,看一眼便让人做噩梦,在家也脾气暴躁,对她们母女说话做事都要求的分外严苛。   顾夫人一瞧见他更生气了:“好啊,果然在骗我。”   “人明明在家,却骗我不在,这就是伯府的教养。”   她眼神一动,忽然拉过丫鬟嘱咐了两句。   丫鬟跑下车,迅速追过去:“小哥,请等等。”   常顺停下脚步。   丫鬟拿着荷包便要塞过去,谁知道常顺身体一抖,迅速将荷包拍飞了:“你做什么。”   他说话粗声粗气,跟打雷似的。   丫鬟见他长得凶,又是一身的腱子肉,站在那边跟铁搭似的,哪里还敢说什么,捡起荷包就跑回去了。   常顺抓了抓后脑勺:“真奇怪。”   等他进门,门房打趣道:“常顺小哥,那顾家的丫鬟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常顺一五一十的回答。   门房压低声音说:“那家子不是东西,方才说二夫人坏话呢。”   “什么?”常顺听了,拧眉朝马车瞪了一眼。   门房又笑问:“常小哥今日不是跟着少爷出门了吗,怎么自己先回来了。”   “少爷让我回家拿样东西。”   “那您快忙,我不耽误您办差事。”   马车上,顾夫人抓住丫鬟:“打听到没有?”   “夫人,我,我没打听到,那小哥瞪着眼睛要吃人似的,我不敢问。”   “没用的东西。”   顾夫人骂了一句,转头去看,却正好瞧见常顺虎视眈眈的那一眼,吓得连忙放下了帘子:“行了,快回顾府。”   心底却想着法子,想要出了这口恶气。 第88章 矛盾   “大姑娘,夫人和二姑娘回来了。”   听见丫鬟的禀报,顾季夏便往前厅走,还未进门,她便听见了继母的骂声。   顾夫人这次是气狠了,她原以为这桩婚事十拿九稳,但凡她露一个风声,那永昌伯府还不得上赶着结亲。   毕竟赵云安只是二房的遗腹子,从小没爹,亲娘不过是个商户女,顾夫人甚至觉得将女儿嫁给他,那就是低嫁。   哪知道刘氏金氏半点不给脸面,把她挤兑的颜面扫地。   回到家,越想越气的顾夫人道:“金氏不过是个寡妇,商户门第出来的没见识玩意,竟敢给我难堪。”   “改明儿我便要出门说道说道,赵云安一个遗腹子,指不定命硬的很,将来克妻克子。”   顾季夏忍不住皱眉:“母亲要出去说什么?”   她听顾夫人说得实在是不像话,便出声打断了她。   顾夫人冷哼一声,冷眼瞧她:“呦,大小姐你这消息可真灵通。”   “我这儿前脚回来,你后脚便巴巴地过来了。”   顾季夏淡淡道:“爹爹临走之前让我管家,那我自是要担起管家的职责来。”   一听这事儿,顾夫人脸色更是难看:“我看你爹是老糊涂了,整个京城也没有当娘的还活着,却让女儿管家的道理。”   这样的话顾季夏听多了,她只淡淡道:“母亲,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今日你要去永昌伯府道谢,做女儿的不好阻拦,但你若是胡言乱语给顾家惹来祸患,那我只能给爹爹写信,让他来处置了。”   顾夫人脸色一黑:“永昌伯府半点不把我顾家放在眼里,给我难堪,难道我在自家骂几句都不成了。”   顾季夏看了眼妹妹,淡淡道:“母亲要骂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京城里头也没有拿孤儿寡母作践的道理,传出去,别人会以为母亲心胸狭窄,因提亲不成便反口污蔑。”   “这样对妹妹的名声也是不好的。”   “你,你在威胁我?”顾夫人恼怒道。   “女儿不敢。”顾季夏脸色寻常,继续说,“母亲也知道,圣人宠信永昌伯,永昌伯世子也颇得重用,赵家上下有四人在朝,其中两人都是天子近臣。”   “这样的高门大户,就算爹爹在此,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顾夫人又被压了回去,她心底不忿,便道:“你别吓唬我,赵云安本来就是遗腹子,命硬,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别人可以说,我就说不得?”   顾季夏皱了皱眉头,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夫人多嘴,将这些闲言碎语传到了顾夫人耳中。   她这位继母入京之后,是越发没有分寸了。   北宁那么小,继母得罪人也无妨,可京城却不一样。   顾季夏叹了口气,反问道:“母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七公子是自幼丧父,可圣上颇为宠爱,一度想要收为义子。”   “母亲,你可知道永昌伯老夫人是圣上的堂姐,正经的宗室郡主,你在这里妄议皇亲国戚,但凡传出去一两句,怕是要被责罚的。”   “什?什么?”   顾夫人听说这事儿也吓了一跳:“还有这事儿。”   她只知道赵云安颇得皇帝青眼,那是在去年的宫宴上瞧见的,只以为是皇帝宠信永昌伯,所以爱屋及乌。   谁知道永昌伯老夫人还是郡主,皇帝居然还要收下赵云安当义子。   顾夫人此刻也有些后怕起来,她讷讷道:“我,我也没说什么。”   临了又怪继女:“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那我也不会贸贸然得罪人。”   “母亲生怕我跟着,走的太急,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顾季夏意有所指。   顾夫人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兴冲冲的,自以为给女儿找到一户勉强合适的人家,巴不得甩掉顾季夏,免得她占了先,此刻想起来也是讪讪。   “行了行了,反正我说一句,你倒是有千百句等着我。”   顾夫人看这个继女也是分外的不满:“我不再说就是了,你也不用老盯着我。”   “那就最好。”   顾季夏又道:“都到年底了,母亲便在家好好置办年货,想必过一段日子,赵家也会把这些不愉快给忘了。”   顾夫人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想看她那张脸。   永昌伯府内,金氏并未将这件事告诉儿子,怕他好心办坏事,倒还是反倒是不高兴。   一开始她还有些担心,毕竟顾夫人瞧着不是善茬。   谁知道过了半个月都是风平浪静。   刘氏宽慰道:“我看她就是个没头的炮仗,点不着,倒是省事儿了。”   金氏也松了口气,道:“我还怕她恼羞成怒,出去胡说八道。”   “她一个外来户,真要出去胡言乱语也得有人信。”刘氏倒并不担心这些。   禄亲王妃出殡后不久,珠玉郡主便再一次请求离京回凉州。   这一次皇帝应下了。   很快,珠玉郡主便收拾了行礼,带着女儿丁傲儿离开了京城。   日子越发冷了,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冬天又特别冷,连带着下雪也多。   赵云安偶尔在椒兰院里坐着,听见金氏在算账本,也能听出今年庄子地里的收成都减产了不少。   “娘,连温泉庄子上的出产也少了吗?”   金氏也有些发愁,点头道:“可不是吗。”   “听你舅舅说,今年大魏各地的收成都不好,京城附近还算是好的,减产不多,可有些远的地方粮食的收成,只有往年的五成。”   赵云安放下点心:“这么严重?”   金氏点了点头:“你舅舅到处收药材,说今年药材价格上涨,甚至还有地方直接绝收了。”   赵云安皱起眉头,想到赵云衢说的话。   只是他回京之后,到处歌功颂德的,对于灾情偶有提起,却实在是不多。   金氏见他一直皱着眉头,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安儿放心,就算地里头减产,咱家的银子也肯定够花的。”   赵云安笑道:“娘,我不是担心这个,既然减产了,那就把租子也减少一些,免得佃户们日子难过。”   金氏点头道:“这是自然。”   “娘特意派人去了庄子直接通知,免得那些个庄头在中间作祟,我这边减了的租子,倒是落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金氏管理庄子多年,也是很有经验。   再信得过的庄头,金氏也是有一二分提防,时不时便要派出身边的人查看,免得他们欺上瞒下,日积月累便成了大麻烦。   赵云安来了兴致,索性坐在旁边翻了翻账本。   今年收成低,收购的价格却在涨,家里头瓜果蔬菜连带着炭火都涨价了不少。   看着里头的花销,赵云安忍不住咋舌:“原来我一日要花这么多钱。”   光是吃的,冬天新鲜的瓜果蔬菜就不便宜,更别提别的吃穿用度了。   就像是屋子里头用着的炭火,金氏疼他,用的是最好的银丝炭。   这种炭火黑底白霜,点起来没有一丝烟味,点燃之后耐烧不容易熄灭,优势明显,但同样的价格也很高,不是寻常人家消耗的起的。   永昌伯府的份例里,少爷姑娘们想日日都用银丝炭也是不行的,金氏都是直接拿自己的银子补贴。   每次看到这些,赵云安都庆幸自己得亏是生在了勋贵之家,永昌伯府有银子,金氏嫁妆也丰厚,还有舅舅一年年的补贴,要不然日子哪能那么舒坦。   赵云安忍不住怀疑,等将来自己入朝为官了,拿着的俸禄能不能养活自己。   “这哪儿多了。”   金氏笑道:“你最是省心,除了吃一口好的,对穿的用的都不讲究,身边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花销还不如瑾儿几个大。”   在金氏看来,自家儿子简直是节约,每个月除了偶尔的应酬,买点点心,月例银子都花不完。   哪像是那边的二少爷,整日里问账房要银子,月钱根本不够花用。   临了又说:“让你穿新做的熊皮大氅你偏不乐意,说太热,放着多浪费。”   “太重了,穿上活动都不方便。”   “那就穿狼皮的,那是青色的,你不是喜欢那颜色。”   “也太厚实。”   金氏忍不住伸手戳他额头:“我看你就是嫌麻烦。”   赵云安为自己辩解道:“大金猫的四只小猫还在我屋里头呢,我要穿着狼皮大衣回去,那小猫都要吓坏了。”   小猫满月之后,赵云安就直接给猫母子几个挪了位置。   谁知那三花母猫养大了小猫后,毫   不留恋的离开了,将四只小猫全扔给了大金猫。   大金猫不胜其扰,带孩子带的日渐消瘦,又将小猫丢给了赵云安,自己不知道溜跶去了哪里。   赵云安服了这对不负责任的猫夫妻,但也得承担起养护小猫的职责来。   金氏听了就笑:“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老纵着那只大猫,现在酿出苦果来了吧。”   母子俩正说着话呢,忽然外头有丫鬟喊道:“又下雪了。”   抬头一看,可不是又开始下雪。   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从天空落下,棉花可开心了,在院子里撒欢的乱跑,留下一朵朵小梅花。   金氏皱眉道:“虽说瑞雪兆丰年,但今年的雪也太多了一些。”   “翠玉,年底府里头做了新棉衣,你问问有没有旧棉衣要扔了不要的,有的话就收起来,到时候送到庄头上去。”   赵云安点头道:“娘想的周全,虽说是旧的但也是好东西,想必佃户们定是不嫌弃的,收到了定会心生感激。”   “我也不要他们感激,到底是帮家里头干活的人,只希望他们别挨饿受冻。”   “我娘真是活菩萨。”   “就你会拍马屁。”金氏瞪了他一眼。   几场大雪下来,京郊的民宅都倒塌了好几间,雪灾的奏折才终于到了皇帝案前。   皇帝一看果然心生不悦:“都是干什么吃的,既然知道几年冬天雪多,为何不早做准备。”   批骂了一通,皇帝又立刻下令赈灾。   有皇帝带头,一时间京城的勋贵人家,也纷纷在城外建立起施粥的棚子来。   其中最为积极的自然就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其中以二皇子手笔最大,一连十数个施粥的大棚,从到早晚都熬着热腾腾的白粥。   受难的百姓喝了,自然是纷纷称颂。   就连朝堂之上,百官也对二皇子倍加称颂,连带着皇帝也给了他几个好脸,一下子将抠抠搜搜的四皇子压了下去。   二皇子不免有几分志得意满,很是高兴:“父皇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我。”   曹宇算是二皇子的老丈人,但在这位皇子面前,他是不敢摆谱的。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如今瞧着,陛下对您赞赏有加,恩宠无限。”   二皇子哈哈笑道:“父皇从小便疼我,只是前些年老大老三闹得太难看,所以他才冷了心,等时间久了,我跟母妃自然能把他哄回来。”   曹宇想着这段时间皇帝对二皇子的赞赏,心底也觉得自己选择没错。   他兴奋道:“殿下,百姓受灾,对您却是个好机会,不如乘胜追击,让陛下知道殿下您才是民心所在。”   至于雪灾之下,有多少老百姓会饿死冻死,那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二皇子拍着曹宇的肩头,觉得这侧室没娶错。   “曹大人,此次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为本殿带了那么多银钱回来,怕还有不趁手的时候。”   提起那件事,曹宇脸颊一抽,笑道:“为了殿下,属下心甘情愿。”   见二皇子心情好,他又提了一句:“不过程青松那边……”   二皇子冷哼一声:“父皇如今屡屡夸赞,晾那程青松也没胆去告。”   一开始,二皇子也想过收付程青松,奈何这位大学士又臭又硬,好话歹说都不听,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幸好曹宇就很是听话,办事虽然粗糙了一些,但胜在效果不错。   曹宇见他不以为然,微微皱眉,心底总有几分不安。   但他见二皇子心情极好,也不敢纠缠,只说道:“殿下,那永昌伯府那边是否要略作打点?”   二皇子一听,便叹气道:“早知道永昌伯会如此得到重用,早些年便该娶一个赵家的女儿才对,可惜迟了。”   曹宇却说:“殿下,赵家没有待嫁的女儿了,可却又一个还未成亲的儿子。”   “你是说赵云安?”   “正是。”   二皇子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他不行。”   “为何?”   曹宇不明白:“听闻永昌伯极为宠爱侄子,若是能与赵云安联姻,想必永昌伯便会倒向殿下您。”   二皇子却低声道:“母妃试探过,但父皇大怒,他对赵云安的婚事早有安排。”   谁都知道永昌伯疼爱侄子,赵云安身上还有皇   帝的金口玉言,二皇子自然是早有打算,只是被皇帝直接骂了回去。   曹宇心头一跳。   暗道倒是他小看了赵家那个小子,这可真真切切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   一时间,曹宇忍不住嫉妒起来。   不就是运气好,投胎到了永昌伯府,又长着衣服好皮囊,这才得了皇帝的青眼。   再想到皇帝年事已高,等到二皇子登基为帝,那他便是从龙之功的重臣,等到那时候别说是赵云安,就算永昌伯在他面前也得矮一头。   想到美好的未来,曹宇忍不住笑了。   翁婿两个都很是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   二皇子绝不会想到,这竟是他最高兴的一天。   第二日,二皇子酒醉还未全醒,又问起施粥的事情来。   下属一一回答,脸色却有些不对劲。   二皇子皱眉道:“施粥可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是哪个刁民闹事儿了?”   “不不不,粥棚那边一切顺利。”   即使二皇子为了节省银钱,让他们买最差的米粮,但只要能吃,吃不死人,那些老百姓自然不会抱怨。   二皇子怒道:“是我那好四弟又做了什么?”   “四殿下那边没有动静。”   “那你为何吞吞吐吐?”   下属战战兢兢,鼓起勇气道:“宸妃娘娘传信出来,说——说中宫有喜。”   “什么?”   二皇子猛地起身,一个头晕差点没直接厥过去。   “殿下小心。”   二皇子却一把甩开他:“这怎么可能,那老女人都快四十了,怎么可能有喜。”   “母妃会不会弄错了?”   下属苦着脸:“千真万确,陛下令太医院院正亲自诊脉,确定皇后已经怀孕三月。”   愤怒不足以形容二皇子此刻的心情,前一晚,他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可后一天,皇后有孕的消息,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打破了他的幻想。   “三个月,居然已经三个月了。”   显然,皇后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一直等到坐胎稳当了才公布。   二皇子心底怀疑皇帝也早就知道,只是一直瞒着他们。   恍然之间,二皇子忽然想起来,似乎就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皇帝对他与四皇子的态度,一下子和善了许多。   那时候他光顾着高兴,顾着跟四弟争宠,只觉得父皇是想开了。   如今看来,父皇哪里是想看,根本就是知道皇后有孕。   二皇子安慰自己:“才三个月,她那么大年纪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就算能生下来,也不一定是皇子。”   说到这里,二皇子眼底闪过一丝狠毒。   皇后并不是没怀过身孕,生过皇子,可上一个没能活下来,这个必定也不行!   皇后怀孕的消息,如同一颗惊雷落入水中,激起千层涟漪。   皇帝大喜,封赏不断,一时之间中宫风头大盛,用亲信将宫殿围的跟铁通一般,宸妃昭妃的人都不能进。   朝堂内外议论纷纷,皇后若是能高龄产子,那这孩子便是皇帝唯一的嫡子。   就如当年高宗一般,太后也曾高龄产子,可惜的是那孩子太过年幼,以至于皇位落到了当今的头上。   那么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蹦跶的欢实的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夜之间忽然沉寂下来。   但这平静之下,酝酿着的必定是更大的惊涛骇浪。   永昌伯府里,赵云安听见这消息也惊掉了下巴。   “皇后有孕,真的假的?”   赵云衢笑道:“太医院院正亲自把脉,自然是真的。”   “可是……”   赵云衢知道他的意思,解释道:“皇后虽然年过四十,但若是调理得当,这个年纪怀胎生子也不算罕见。”   仔细一想,皇后的年级比宸妃还要小一些,怀孕却是不奇怪。   但这毕竟是古代,这年纪放到现代也是高龄产妇,赵云安忍不住担忧起来:“若能顺利自然是好的,只怕多生是非。”   赵云衢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皇后能有孕,其余嫔妃未必不能有好消息。”   在他看来,皇后想要有身孕,总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要知道皇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些年宫中少有音讯,其中定是需要太医调理的。   赵云安长长叹了口气:“今年各地遇灾,陛下不想着赈灾救民,倒是一门心思想着生孩子。”   “别瞎说。”赵云衢瞪了眼弟弟。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是。”   “如此一来,后宫定会更乱,到时候……”   赵云衢拍了拍他脑袋:“想这么多,也不怕长不高?”   “大哥哥,我现在可已经比你高了。”赵云安站起身,用身高表示自己的不满。   赵云衢哈哈一笑:“长得再高也是我弟弟。”   “行了,这不是我们可以管的事情。”   别说他们,就算是太后还活着都管不了,再者赵云衢看来,不管是二皇子亦或者四皇子,实在都不是为君王之相。   若是皇帝能多活几年,皇后生下的嫡子能够长大成人,或许能破除现在的困局。   赵云安鼓了鼓脸颊:“临近年底还有这么多事情,偏偏大伯今年又不能回来。”   “大哥哥,你说过了年,我去边疆看一看大伯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娘我二婶决不能答应。”   赵云安抓了抓脸颊:“现在不去,以后就更难出门了。”   赵云衢开玩笑道:“等你高中,大哥哥帮你谋一个外放,就放你大伯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你爱怎么看他就怎么看。”   赵云安一听,眼睛亮起来:“这个主意好。”   说着还拍了拍心口示意:“指不定这东西我用不上,大伯能用上。”   “你啊……”赵云衢无奈摇头,他要真敢把弟弟外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家里头祖母都能抱着他哭。   兄弟俩正说着话呢,砚书脸色凝重的走进来:“大少爷,七少爷,小的有要事禀报。” 第89章 大事   “珠玉郡主薨了。”   赵云安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下意识的反问:“这怎么可能。”   禄亲王妃出殡之后,珠玉郡主便请命要回凉州,算算时间,此刻她应该才离开京城,正在返回凉州的路上。   砚书沉声道:“是凉州刺史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速去打探。”赵云衢脸色也是一沉。   等砚书一走,赵云衢看向弟弟:“只怕与虎符有关。”   赵云安下意识的按住心口:“难道消息走漏了?”   他甚至来不及为珠玉郡主的死讯哀伤,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若是消息走漏,将会给永昌伯府带来的可怕后果。   当初皇帝心中疑虑,便冷待永昌伯府数十年,如今若有真凭实据,定是不能容忍。   要知道现在的皇帝,可不是当初被太后与老臣辖制,左右掣肘的新君。   赵云衢显然也想到这个,皱眉道:“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如果陛下心中生疑,不可能放任珠玉郡主离京。”   凉州刺史大张旗鼓的快马加急,珠玉郡主遇难一事并未瞒住人。   很快,砚书便回来禀报。   珠玉郡主是在回凉州的路上,遭遇山匪袭击,为保护独女丁傲儿被一箭穿心而死。   赵云安首先不信:“什么样的山匪如此大胆,竟敢袭击郡主的车队。”   更别提珠玉郡主回凉州的时候,身边还有皇帝派遣的侍卫随从。   赵云安心底甚至认为,皇帝定然是发现手中虎符有异样,所以对禄亲王妃母女下了狠手,才让她们一前一后命丧黄泉。   “先别急,让三郎去打听打听,他在兵部,定然比我们消息灵通。”   赵云衢匆匆忙忙便出了门。   赵云安皱了皱眉,叹息一声,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帮不上忙。   他忍不住想起那份账册名单,心底闪过繁杂的心思。   等他回到椒兰院,金氏居然也得到了消息,拉住他问:“安儿,那郡主真的死了吗?”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凉州刺史应该不会虚报,不过此事实在是蹊跷。”   金氏脸色有些恍惚:“是啊,大魏太太平平这么多年,怎么说有山匪就有山匪了。”   赵云安看着她问:“娘,你……”   金氏见他目露担忧,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娘是很恨她,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通了,她可恨,却也可怜。”   “人死如灯灭,她既然都走了,我又何必再活在埋怨之中。”   她叹息一声:“若是你爹还在,定是不希望我们反目成仇的。”   赵云安搂住亲娘,不知不觉,他从只能靠在金氏怀中的孩子,变成了已经能拥抱母亲的大人。   “娘,还有我一直陪着你。”   金氏笑了笑:“是啊,有安儿在,娘就觉得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她抚摸着孩子的后背,心底却想,等珠玉郡主到了底下,见到了赵弛,会不会替她告诉赵弛,自己给他生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珠玉郡主的死,就如同一片落叶,在这一个寒冷的冬季几乎没有激起任何的涟漪。   皇帝大怒,下令凉州刺史剿匪,最后却又淹没在各地灾情雪花一般的奏折中。   比起赈灾大事、中宫生子、册立太子,珠玉郡主的死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赵家兄弟原本还担心珠玉郡主的死,与那虎符有关,但左等右等,也不见皇帝有动静。   甚至皇帝一年年越发信重永昌伯府,赵云衢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一次次叮嘱赵云安要守口如瓶,除他之外,连忙赵云平都不能泄露。   许多年后,赵云安回头再看,却发现大魏的衰亡,正是从这一年开始。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朝堂震动不断,却并未影响到四季轮回,赵云安又年长了一岁。   又一轮春闱如约而来。   二月初九这一日,天还未亮,永昌伯府便忙碌起来,椒兰院里更是忙碌不断。   金氏非得亲眼盯着儿子的考篮收拾好,亲手检查了才算放心。   虽然会试要求极为严格,考篮里头压根放不了什么东西,但金氏从头至尾依旧清点了足足十八遍。   这几日家里头更是下了封口令,但凡是落   地、孙山之类的词,都要用别的话来替代,否则便要挨板子。   金氏如此紧张,相比起来,赵云安反倒是像个没事儿人。   马车早已在门口候着,赵云安笑道:“娘,不过是几步路,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那怎么行,秋闱远在云州就罢了,春闱就在家门口,你若是不让我送,娘这辈子都睡不安稳了。”   “别说下雪,就算是下刀子我也是要送你过去的。”   赵云安无奈,只得答应了。   等到了贡院门口,还未下车,一阵阵寒风便透过缝隙吹进来。   金氏忍不住道:“这老天爷也太折腾了,都二月份了,怎么还这么冷。”   可不是吗,刚下车呢,迎面而来的寒风都带着冰渣子。   赵云安反过来安慰:“娘,幸好儿子身强体壮,并不怕冷。”   他运气确实是一般般,秋闱的时候热得要死,最后两天还遭遇了冰雹暴雨,到了春闱又冰冷刺骨,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这会儿正是化雪最冷的时候。   金氏这才笑了笑:“也是多亏了平时养得好。”   “娘,儿子这就进去了。”赵云安行了一礼。   金氏鼻头一酸,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道:“安儿,娘在家等着你。”   赵云安笑了笑,进入了春闱的队伍中。   “赵兄。”   赵云安抬头一看,却是马蒙,他此次也上进赶考。   “马兄。”   两人打了个招呼,并未多说什么,赵云安打量了一眼,见马蒙大约不适应京城的气候,这会儿冻得嘴唇都有些发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想到二月份还这么冷。   马蒙抵达京城之后,还曾去永昌伯府拜访过,告诉赵云安小杨氏的消息。   知晓小杨氏生下了一个儿子,如今村人还算照顾,又有赵家与马家扶持,日子不算简单,赵云安心底也为她高兴。   当时赵云安也邀请马蒙住下,但马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与云州来的考生住在一起。   赵云安平日不怕冷,此刻在风口站了一会儿,也觉得脸上被吹得生疼。   按照大魏会试的规矩,春闱会试只能穿单衫入场,所谓的单衫,便是不能有夹层,方便搜检杜绝作弊的。   虽然最多能套上五件单衫,但薄薄的一层衣服实在是不保暖,尤其是不挡风。   赵云安身上穿的是金氏特意定做的,乃是家中巧手的绣娘用柔软的羊毛制成。   制作工艺十分复杂,价值千金,但保暖的效果确实不错。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条件,例如他身前的考生,此刻冻得直打哆嗦。   队伍缓缓前进,赵云安顺利的通过了搜检,进了贡院,有围墙当着风,终于不再是刀子似的刮着脸,赵云安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京城的贡院修整的比云州的好一些,看着也新,但号房大小却差不离。   赵云安这一年多又高了一些,如今跟三哥赵云平差不离,只是一个魁梧,一个斯文。   他一进去,号军便来给号房上了锁,除了一个窗口之外,赵云安就得在这四四方方的号房里头待上九天。   跟秋闱不同的是,这一次考完第一场,考生可回家休息半日,次日再进场。   不过进场之后吃喝拉撒都得在这个小屋子里解决,决不可离开,不到考试结束,这把锁头是绝对不会打开的。   赵云安检查了一番,还在号房的右上角发现一个漏洞,正在往里头灌风。   堵住也没用,因为号房的小窗口也会漏风。   赵云安还是迅速的将号房擦拭收拾了一番,幸好这季节天气冷,万物未曾复苏,倒是不用担心蛇虫鼠蚁。   想起秋闱那会儿满地乱爬的蛞蝓,赵云安心想这边冷是冷了点,但也不是没好处。   收拾完毕,略等了一会儿,赵云安便听见了脚步声。   很快,外头传来三下扣门声,一份考卷从外头递进来。   赵云安并未急着答题,反倒是从头至尾先行审题。   春闱与秋闱不管是考制,还是科考的内容,都是极为接近的。   考试时的弥封、誊录、校对、阅卷和填榜的规矩,几乎与乡试一模一样,只是格外严格一些。   不同于乡试的是,会试由礼部主持,正副主考官都是皇帝认命。   而这一次的主考官,正是赵云安的老熟人,翰林院大学士程青松。   回京之后,两人的交集不多,程青松派人送来一份谢礼之后,似乎有意疏远。   赵家自然也没法子上赶着,两家的关系平平淡淡。   但是赵云安没想到的是,程青松居然被选为这次科考的主考官。   翻阅完考题,赵云安眼神微微闪烁。   只因为那日程青松送来的谢礼,除了贵重礼物之外,还有他亲手注释的四书五经。   赵云安仔细翻阅过,从中可以摸透这位程大人的所思所想。   难不成程大人早就知道,等到这一年的春闱,他定然是春闱的主考官,所以才特意为之?   心底闪过这个念头,赵云安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时隔近两年的事情,程青松怎么可能确定。   他收回心思,仔仔细细的开始答题。   一番做题,赵云安可谓是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他心底忍不住感激大哥哥的考前特训。   一气呵成的做完,赵云安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要冻僵了。   他连忙起身活动了一下,想了想,将考卷收好,打开了贡院提供的炉子。   炉子里头是放好了炭火的,能让考生这几日稍微暖和一些,顺带吃一些热乎饭。   赵云安生炉子的功夫不到家,倒腾了好一会儿才算点着了。   结果还未等他暖一暖手,先被炉子里的烟气呛得咳嗽起来。   “怎么这么多烟。”   赵云安仔细一看,贡院给的炭火是最差的那种,甚至潮乎乎的,怪不得点着了费力,燃烧之后还疯狂的冒烟。   他忍了忍,没办法只能先给浇灭了。   冷还能忍,这么大的烟他怕熏坏了眼睛,时间久了,号房面积又小,指不定还会二氧化碳中毒。   比起中毒的风险,赵云安宁愿冻着。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竟用了这么差的炭火。”   赵云安捏了捏眉心,只能先忍着。   会试要求极为严格,除了这一身单衫之外,笔墨纸砚都是考场提供,考篮里头只能放一些吃的,炭火自然也是不能带的。   但是同样的,礼部那边会拨款,由朝廷来提供考生所需要的必备物品,只是三年一次,这里头油水去了哪里,自然无人能说清。   白天已经寒冷难耐,等到了晚上,号房里头简直像一个冰窖子。   赵云安只能将单衫脱下一件当被子,剩下的紧紧裹住,才算是熬过了一晚。   他还不敢睡熟了,怕自己睡得太死,到时候反应不及。   至于那盆湿哒哒的炭火,最后只用到了恭桶里,大解之后撒一些进去,倒是能去去味,也不算是完全浪费。   如此熬过了第一场,赵云安精神还好。   出去的时候倒是瞧见马蒙,他脸色惨白,倒像是大病了一场。   永昌伯府早有准备,赵云安洗漱完毕,喝了汤药,睡了一晚又是精神抖擞。   等他再次到了贡院之外,却发现这一次前来的考生少了一些。   春闱三年才一次,各地赴京赶考的花销不少,除非病得起不来,考生们是绝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   赵云安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   虽冷一些,赵云安从小在京城长大,倒是也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反倒是适应良好。   只是一连三场考下来,等到第三场的时候,赵云安也忍不住觉得疲惫。   程青松出的考题,照旧是中规中矩,恨不得将中庸两个字写在卷子上。   赵云安誊写完毕,落下最后一笔,心底也长叹一口气。   程青松如此出题,或许并不是本意,而是来自圣意。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却还是个奶娃娃,虽有帝后扶持,可将来谁料得准。   二皇子与四皇子暂时蛰伏,可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心甘情愿的看着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小弟弟上位。   皇帝身体硬朗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压制这两个儿子,可将来呢?   如此情形,皇帝自然是希望新科进士们各个都是保皇   党。   赵云安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誊写无误,这才将卷子收了起来。   忽然,他动作一顿,忽然想到一件事,若是皇帝有心扶持太子,为何不让王家人作为此次主考官。   王首辅乃是皇后的亲哥哥,在文人中向来很有名声,若是他来,岂不是能更好的为太子收归人才。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帝后看似和睦,一心一意拥立太子,但皇帝只怕对王家不那么放心。   多想无益,赵云安迅速收起心思。   贡院大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赵云安走出号房,眼前豁然开朗,忽然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寒窗苦读数十年,他心心念念的早日入朝为官,为家人分担重任,今日之后便知分晓。   贡院之外,金氏亲自过来等着。   赵云安一眼便瞧见了她:“娘,你怎么亲自来了。”   在外等久了,金氏的手也冷冰冰的,却只拉着他看:“安儿,你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只是冷了些。”   金氏忙道:“先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府里头已经请了大夫候着,回去再说。”   说完便推着儿子上车。   马车上点着炭盆,里头暖呼呼香喷喷的,赵云安被灌了一碗姜汤,这会儿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金氏原本憋着一肚子的话,但见儿子的眼皮都在打架,便都咽回了肚子,示意常顺赶紧回府。   靠在金氏身上,赵云安眯着眼睛,随着马车的晃动便真的睡着了。   等到了伯府之外,金氏舍不得吵醒儿子,索性让常顺背着进去。   弄得赵老夫人与刘氏听说了消息,还以为赵云安生了大病,吓得赶紧过来探望。   哪知道大夫把了把脉,笑着话道:“贵府七少爷只是睡着了,等他睡饱了就好。”   众人一颗心这才算放下。   赵云安这一觉,那是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赵云衢回到府中过来探望:“安儿?安儿醒醒。”   赵云安这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等看清楚床边的人,赵云安一个翻身起来:“大哥?”   他看了看屋子,知道自己回到了伯府,揉了揉眼睛问:“怎么是你?”   赵云衢瞧他睡得脸上都有印子,笑道:“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醒来二婶可要着急了。”   “我睡了这么久?”   赵云安揉了揉肚子:“怪不得一醒来就觉得饿,现在无能吃掉一桶饭。”   赵云衢一笑,索性道:“那你起来吃饭,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赵云安点了点头,爬起来才意识到不对劲。   “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一个激灵:“不会又出事了吧?春闱有人舞弊?”   如果是的话,那他也太倒霉了,每参加一次都遇上问题。   “不是春闱。”   赵云衢沉吟了一会儿:“是丁博文进京了。”   丁博文?   赵云安想起来,这就是珠玉郡主的郡马,只是珠玉郡主进京之后,这位丁郡马却长居凉州。   赵云衢说道:“陛下与皇后思念郡主,想起郡主之女丁傲儿已到了婚配年纪,便要丁大人送女儿入京。”   赵云安愣了愣,奇怪道:“大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云衢反问道:“你觉得陛下和皇后娘娘会思念珠玉郡主,连带着想起丁傲儿吗?”   自然是不会的。   帝后忙着照顾太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想起丁傲儿。   赵云衢抿了抿嘴,暗示道:“安儿,这几年边疆不稳,父亲一直未能回来,我怕陛下心生忧虑。”   “若是陛下对父亲生疑,他忽然召见丁傲儿,只怕是要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赵云安一个哆嗦:“这……不该吧。”   “丁傲儿是丁家人,又不是皇室郡主。”   赵云衢却说:“是不是郡主,也不过是陛下的一句话。”   “当年禄亲王与汪家联姻,珠玉郡主下嫁丁博文,都有诸多缘故在。”   赵云安抓了抓头发,一时有些头疼。   “可是就算把丁傲儿指婚给永昌伯府,那又有什么用,岂不是让赵家与丁家联姻,势力更大?”   赵云衢却说了一句:“安儿,若是赵家与丁家联姻,那么顾大将军,必然对父亲千万个提防。”   “父亲筹谋多年,才勉强与顾大将军一脉交好,如此一来,便又开始相互提防。”   听完赵云衢   0340;分析,赵云安忍不住也有些懊恼:“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大伯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他这疑心病也太重了一些。”   “为帝王者,历来如此。”赵云衢淡淡道。   赵云衢并未说的是,从父亲这些年的举动来看,这忠心确实也打了折扣。   但皇帝自己偏听偏信多疑,这样的君主,也怪不得朝臣们各做打算。   赵云安忍不住说:“这两年天灾人祸,皇帝不想着励精图治,光想着为太子铺路,太子才刚周岁,一个奶娃娃能做什么。”   “难道他就那么相信自己能活到太子成年?”   要是他,若一门心思要让太子登基,那么从册立太子的那一日开始,便要帮太子铺路,扶持属于太子的人脉才是。   可偏偏皇帝依旧我行我素,疑心重重,册立太子之后反倒是越发忌惮朝臣,连王首辅也疏远了。   这一年来,更是偏信道士丹方,寻求长寿之道,赵云安很怀疑他变本加厉下去,指不定哪一天就暴毙了。   赵云衢止住弟弟剩下的话:“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绝不可说出口。”   即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说出口便是大逆不道。   赵云安叹了口气,点头应下:“大哥,我记住了。”   “哎,只是昨天还在辛辛苦苦的科考,如今一想,就算考中了又能如何。”   赵云衢笑道:“若是考中了,大哥帮你谋一个外放,如何?”   “外放?”赵云安眼睛一亮。   “让我去找大伯吗?”   赵云衢笑道:“外放容易,想去找父亲却难。”   他并未多说,话锋一转:“丁傲儿一事只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事实证明,赵云衢绝没有多想。   丁傲儿入京之后,不到三日,皇帝便以思念弟弟与侄女,直接对丁傲儿进行赐封。   宫廷之内,赫然多了一位常乐郡主。 第90章 殿试   贡院之外,常乐郡主的册封典礼办得热热闹闹。   贡院之内,此次春闱的阅卷填榜也正紧锣密鼓。   程青松依旧是那副严肃端正的架势,紧拧着眉头,眼神锐利,让跟着他一道儿阅卷的副考官们都战战兢兢。   一张张卷子顺着考官们的手,批阅的朱笔,决定的是考生的命运。   程青松拿起一张卷子,看完之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朱笔落下,画出了一个不偏不倚的红圈。   “程大人看来很喜爱这份卷子,这张卷子上已有十一个红圈,看来定是此次的会元了。”   程青松只淡淡道:“还得等所有的卷子都批阅完毕。”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青松的脸色,低声道:“程大人,陛下那边可有指示。”   “王大人这是何意?”   王大人讪笑了一声,又说:“听闻此次考生中,有一位便是永昌伯府的七少爷。”   “这位赵七公子可不得了,从小便得圣人青眼,曾金口玉言夸他将来必有成就。”   “下官只是怕咱们一着不慎,若是让这位宝贝疙瘩落了榜,到时候跟着吃挂落。”   他心底想着,程青松就算再顽固,也不可能无视皇帝的意思。   如今他主动提出来,也是给程青松一个台阶下,将来也好在永昌伯府面前讨人情。   谁知程青松一听,冷哼道:“春闱大事,岂可儿戏。”   “尔等仔细阅卷,绝不可徇私舞弊,等排好名次便要开弥封填榜单,就算圣人来了也绝不可更改。”   连敲带打之下,让一群副考官唯唯诺诺。   众人低头,心底都是叹气,暗暗期盼着永昌伯府那小少爷争气一些,不然以这程大人的铁面无私,到时候名落孙山,必然是会惹得圣人不悦。   等到阅卷完毕,前十名的卷子堆在了程青松面前,由他亲自排列位置。   程青松直接了当的说:“既然诸位大人都无异议,那这顺序也无需调整。”   说完便亲自拿过剪刀,拆开了弥封。   其余考官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这一看,忍不住都面露惊讶。   “第一名竟是他。”   众人齐齐看向程青松。   程青松脸色镇定如常,还抬头问道:“你们看本官做什么?”   “下官只是觉得,他若是排在第一,会不会有考生不满,认为我等徇私,到时候闹出事情来。”   哪知道程青松又是一声冷哼:“前怕狼后怕虎,你们是朝廷命官,不是市井愚民。”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便直接了当的填写起榜单来,迅速抄完之后才道:“他们若有意见,大可以在殿堂之上质问圣人。”   永昌伯府内,一家老小也等得心焦不已。   金氏最是心急,榜单一日未出来,她一日不得安寝,着急上火的嘴角都长满了燎泡。   翠玉给她上了清心去火的茶也无济于事,金氏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又说:“安儿十年寒窗苦读,就等这一日了,等他高中就好了。”   翠玉忙道:“咱家七少爷才华斐然,定是能高中的。”   她还怕给孩子太大的压力,这几日也不让赵云安过来,反倒是让他带着猫猫狗狗的玩。   等到出榜这一日,金氏恨不得亲自去皇榜底下盯着。   赵云安哪能真让亲娘去,赶紧让常顺带着人过去了。   其实在京城发榜压根不用自己去挤着看,但凡是会试发榜,自有官差上赶着报喜。   对比亲娘,赵云安反倒是镇定许多,还说:“娘,大家都知道陛下还等着我效力呢,不至于在会试将我刷下来。”   而且如果大哥的猜测是真的,那皇帝也需要一个绝好的机会赐婚。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金氏说完这句话,又连忙呸呸呸:“不不不,我儿子绝不会有万一。”   赵云安见她坐立难安,索性将棉花塞进亲娘怀里,让她抱着分散一下注意力。   哪知道金氏捏住棉花的小脚脚问:“棉花,安儿肯定能中的对不对。”   “汪汪汪。”   金氏笑道:“棉花也说能中。”   瞧她这么紧张,赵云安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报喜的声音。   “少爷,中了中了,您高中会元!”   第一个   跑回家报喜的是常顺,他人高马大跑得快,还有上次的经验,一看到榜单就飞快的跑了回来。   “真的!”   金氏喜笑颜开,抓着常顺问:“安儿是会元?”   “千真万确,小的两只眼睛看得准准的。”   “阿弥陀佛,快给菩萨上一炷香还愿。”   金氏念了一声佛,又一连串的喊赏,惹得椒兰院里头各个都很高兴。   常顺瞧见回到家,后脚报喜的官差也到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外传来,报喜的官差还骑着高头大马,要不是这条街都是永昌伯府的院子,怕是会引来围观。   虽是二房的事情,但刘氏向来做全面子,对赵云安也很是疼爱,自然是早早的准备好了喜钱。   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两个官差都是喜笑颜开。   这报喜的都是人精,知道赵云安是永昌伯府的人,又中了会元,拿到手的喜钱定是不少,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赵老夫人也是高兴异常,一连串的赏下去,连带着整个永昌伯府都洋溢着喜气。   卢氏更是连串的夸,倒是要把赵云安夸出一朵花儿来。   “二婶,如今你可算能放心了,七弟高中会元,前程无量。”   金氏笑着笑着,眼底又有了泪光:“安儿争气,我这个当娘的可算是安心了。”   沈盼晴也笑:“二婶,你现在可不能安心,等着安儿殿试得中,再娶一门新妇,你还得给他们带孩子呢。”   小刘氏原本心底有些酸溜溜的,当初赵云升高中的时候,府里头可没这么热闹。   但这会儿也应和道:“可不是吗,二婶,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金氏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多谢大嫂,若不是大嫂跟大郎媳妇想得周全,方才我都要乱了阵脚。”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刘氏笑着,又拉着金氏的手说:“不过二弟妹,安儿的婚事你真该考虑起来啦。”   “之前我给的几个人选,母亲也都是过过眼的,你再仔细挑一挑。”   卢氏笑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若是能双喜临门自然是最好。”   这么一说,金氏果然上了心,打算回去再仔细想想,或者问一问赵云安的意见。   她哪里知道,此刻赵云安正站在大哥哥面前,信誓旦旦的表示:“大哥你放心,赐婚的事情,我已经有解决办法了。”   赵云衢听了一惊:“你有什么办法?”   他拧眉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圣人一日不指婚,总不好上赶着解决的。”   “难道你想趁现在先定亲?”   赵云安摇头:“距离殿试只有半个月,急急忙忙定亲不是好事。”   赵云衢也这么觉得,那样做太明显了。   赵云安卖了个关子:“大哥,这法子绝对一举两得,你且看着吧。”   于是回头金氏问他成亲一事,赵云安只说:“先不急,等殿试之后再说。”   金氏一想也是,殿试就在眼前,过了会试到底还不是正经的进士,等过了殿试,入朝为官,到时候定亲岂不是更风光。   虽说殿试之上,一般不会将已经中了会试的考生刷下去,但赵云安依旧老老实实的准备。   皇城的另一头,新鲜出炉的常乐郡主正坐在凉亭之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常乐郡主回头:“爹爹。”   来人正是珠玉郡主的郡马,丁傲儿的亲生父亲丁博文。   这位据说常年受到珠玉郡主欺压,对妻子的蛮横无理毫无反抗,被笑话是软饭男的丁大人,实际上长着一张很是端正的面孔。   “傲儿。”   丁博文看着女儿的眼神十分柔和:“天这么冷,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丁傲儿抿了抿嘴角,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爹爹,圣人是不是打算为我赐婚?”   “你听谁说的?”丁博文皱眉道。   丁傲儿叹了口气:“是真的吗?”   丁博文并未隐瞒她:“圣人确实有这个想法,但还未定下。”   “是谁?”丁傲儿追问道。   丁博文温和的看着女儿,安抚道:“无论是谁,爹爹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是赵七公子吗?”   丁傲儿却追问道。   这个名字让丁博文微微皱眉,毕竟已逝妻子与赵弛的风流韵事穿得沸沸扬扬,他这个作为丈夫的,说一点都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他的停顿,落到丁傲儿的眼中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真的是他吗?”   她一时想起第一次回到京城那次,远远的看过那笑容阳光的少爷,又想到在外祖母的灵堂上,赵云安温和的容颜。   最后却想起母亲的话,她说:“傲儿,我将你许配给赵云安如何?”   丁博文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傲儿,若是你不愿意,爹爹自会为你拒绝。”   丁傲儿却幽幽看向池塘,许久才道:“爹,也许这样也好。”   这话让丁博文忍不住皱眉。   但是他很快掩饰住眼底的异样,温声问道:“你中意那位赵七公子?”   “也是,赵家人模样向来是出色的,他年少成名,如今又高中会元,也算是个好对象。”   丁傲儿却摇了摇头,只说:“若是女儿能嫁给他,想必母亲在九泉之下会高兴。”   说完这话,丁傲儿自知失言,连忙解释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   丁博文却像是不在意,反倒是安慰道:“没关系,爹爹瞧着,赵七确实也算合适。”   “只是丁家与顾家水火不容,赵伯爷身处顾营,若是丁赵联姻,怕是会惹出一些事端来。”   一听这话,丁傲儿连忙问道:“会对爹爹,对丁家不利吗?”   丁博文索性坐下来,解释道:“当年汪家无人,汪家军被分解开来,其中最大的两部分便落入丁家与顾家之手。”   “顾大将军镇守西疆,丁家却在凉州,相互之间并无妨碍。”   “不过赵伯爷在顾家的地盘上做事,又是陛下亲信,若是与丁家联姻,也许顾大将军会以为丁家想谋夺他手中兵权。”   丁傲儿听了皱眉:“那以爹爹的意思,陛下岂不是想让顾大将军与丁家反目?”   丁博文笑道:“也许是怕顾大将军与赵伯爷太过和睦。”   丁傲儿似懂非懂。   丁博文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道:“傲儿无需想那么多,你愿意便嫁,不愿意便不嫁,只要爹爹在,自然是能护着你一世安稳的。”   “不管是赵家那小子,亦或者其他人,谁也不能欺负了我家女儿。”   丁傲儿双目盈盈,扑到父亲的怀中:“爹爹。”   哭了一会儿,她又抬头道:“女儿都听爹爹的。”   丁博文抚摸着她的长发,笑着说道:“乖女儿。”   “其实赵七也不错,永昌伯府倒是还算好人家。”   “爹爹同意,那女儿就听皇上的。”   父女俩商量着,却从未想过赵家人到底愿不愿意。   半个月后,殿试如约而来。   二月初会试的时候,京城还积雪遍布,寒窗生冷,等到四月初的殿试,京城却已经百花盛开,好不热闹。   殿试的规矩大,又是在宫中举行,已经通过会试的举人们,在入宫之前还需要经过礼部的培训。   赵云安自然也要参加。   会试足足录取了两百人,将礼部的院子都站得满满当当,赵云安到的时候,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马蒙此次名落孙山,前几日便已经启程回了云州。   赵云安扫了一眼,只看到一二熟悉的面孔,大约是在文会上,亦或者刘家见过,他们眼中多少有些不服气。   也对,他高中会元那一日后,京中便有传言,说他这个会元不过是程青松谄媚皇帝,所以才将他拉到了第一。   即使会试贴出了卷子,但文无第一,同一届的考生依旧不服。   赵云安只一眼,心底便苦笑连连,暗道皇帝一句话,让他仕途顺利的同时,却名声艰难。   如此,赵云安倒是落了个清净。   进宫的规矩他都学过,此时坐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却不知道他这番游刃有余,落到旁人的眼中又是一番官司。   “哎,这年头寒窗苦读,倒不如投胎擦亮眼睛。”   “有的人   投了个好胎,吃着祖宗留下来的语荫也能轻轻松松的高中。”   礼部的人才离开一会儿,便有人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   赵云安挑了挑眉,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是个生面孔。   “你看什么?”   赵云安淡淡道:“我看这位兄台很是古怪,听着像是想重新投胎的意思。”   “你!”   “莫不是对父母亲人心怀不满,他们辛辛苦苦将你教养长大,你反倒是怪他们不够出息,无法荫蔽子孙?”   “那可真真是不孝至极。”   那人脸色一沉,显然没想到赵云安瞧着文文弱弱,斯文得体,很是好脾气的样子,却是个牙尖嘴利的。   赵云安原本没打算与他口角,可他也是被宠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任人欺负。   眼看那人气得脸色发黑,有人出来打圆场:“都是同窗,将来还是同僚,诸位切勿因一时义气生了不快。”   赵云安淡淡笑道:“兄台说的很有道理。”   “这位公子,切忌不能因为会试高中,便要得意忘形,颠倒是非,否则祸从口出。”   走了个过场,赵云安最后一个到,倒是第一个就离开了。   他一走,方才那考生便忿忿不平:“他算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   旁人劝道:“钱兄,你明知道那是永昌伯府的凤凰蛋儿,圣上面前都是挂了号的,何必上赶着去得罪。”   “哼,我就看不惯他那嚣张跋扈的样。”   钱怀仁心底越发不满:“不过是个勋贵门户的纨绔子弟,偏偏还压了你我一头,实在是可恨至极。”   要知道他连中四元,差一点便能连中五元,若能连中五元,到了殿试指不定能连中六元。   可偏偏赵云安坏了他的好事儿,从此往后,连中六元的名号与他无关了。   “难道你们就服气?”钱怀仁大声问道。   考生中大部分人都不想惹事,尤其这一看便是神仙打架,他们连忙转头离开。   也许有人心底不服,但见赵云安不是个软柿子,倒是收敛一些。   钱怀仁无意之间倒是做了件好事,让赵云安杀鸡儆猴了。   他没看明白,只是看了更是生气:“一群孬种。”   “钱兄,二皇子还等着你入朝为官,到时候能添一份助力,你何必与他较劲。”   原来这钱怀仁出自钱家,是钱家的旁系,同样也是钱家这些年来培养出最出色的一个。   他口中痛骂赵云安纨绔子弟,却不想想自己一路走来蹭了钱家与二皇子多少光。   钱怀仁一门心思想着大放光彩,帮助二皇子抢占皇位,哪知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偏偏到了会试遇上了赵云安,心底自然嫉恨不已。   他恨不得挑动会试考生们的不满,闹得越大越好。   可惜考生们也不蠢,哪里会闹起来让他来领嫁衣裳,再者程青松贴出考卷后,大部分人虽有腹诽,但也承认赵云安确实是有才华。   赵云安这边上了车,马贵见他脸色不对,便问:“少爷?”   “今日有个马脸塌鼻子的考生说话难听,可知道来路?”   马贵不愧是万事通,很快回答:“是不是喜欢拿鼻孔看人,长着一双突眼的。”   “那是钱家旁支的钱怀仁,算起来是二皇子的表弟,他曾连中四元,在考前曾扬言定要连中五元,谁知……”   赵云安秒懂:“谁知被我占了先。”   怪不得气成了一只□□。   这么一想,赵云安倒是乐呵起来:“遇上小爷我,活该他倒霉。”   临了又说:“钱家是没人了吗,居然捧这样的人上位,也不怕给二皇子添麻烦。”   如今太子已经册立,二皇子成了荣亲王,四皇子成了康亲王,但都是空壳子的王爷,皇帝对他们的防备深入骨髓。   钱怀仁这般心胸狭窄,只会叫嚣的小人,赵云安并不放在眼中。   殿试这一日,众考生在宫门口集合等待入宫。   钱怀仁依旧是一副居高自傲的架势,过来放了狠话:“你瞧着吧,此次状元非我莫属。”   赵云安连眉头都懒得动一下。   他越是冷静,钱怀仁越是气愤,脸都红了。   赵云安冷眼瞧着,心底更觉得钱家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居然连这样的人都送出来。   “点名开始!”   随着一声公鸡嗓子,殿试的流程终于开始   。   黎明时分,赵云安站在最前头,经历了点名之后才由宫人带领,进入宫廷。   历经多年,宫殿的变化不多,唯一不同的是西边的位置多了一座道观,代替了曾经的天坛。   一番赞拜行礼,正是的殿试才总算开始。   赵云安一路上谨遵礼节,并未抬头,只隐约听见皇帝喊免礼的声音。   落座之后,自有礼部的人前来颁发策题,与之前所有的考试不同,殿试只考策论,考完一天在日暮时分便要交卷。   赵云安坐在最前头,目光落到策题上,心底便是一惊。   《赏罚之要,是谓国权,出纳王命,由其掌握……势倾天下,未之或悟;挟朋树党,政以贿成,奈何如?》   策题出自沈约《宋书?恩幸传论》,这句话原本是皇权与朝臣的干系。   但紧接着这句话的便是:权幸之徒,慑惮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窃国权。构造同异,兴树祸隙,帝弟宗王,相继屠剿。   幼主!   永窃国权!   一滴冷汗滑落。   《恩幸传论》原不是这个名字,在沈约修编之前,又名《佞幸传》,也叫《恩泽侯传》。   凡是有功于国的臣子,则受封为功臣侯,因后宫授封的则是外戚侯,而恩泽侯指的是皇恩浩荡,因此所赐封的所有臣子。   今日殿试以此为题,显然皇帝也知道嫡子年幼,将来或许会有佞臣误国。   赵云安皱了皱眉头,一时无从下手,他心底暗暗琢磨着,此刻在皇帝的心中,他们永昌伯府是奸佞,还是忠臣。   “你怎么不写?”一个声音从前头传来。   赵云安心中一惊,原来在他沉思的时候,皇帝从龙椅上下来,正站在他前侧方。   赵云安忙道:“学生正在构思。”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往后走了。   大殿安静,这边的稍许动静,其余的考生和官员自然都听见了,一时脸色变幻。   皇帝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只继续往下走。   经此一遭,赵云安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反倒是镇定下来。   皇帝有心试探又如何,这样的考题反倒是简单,只要往忠君爱国写就是。   不就是表忠心,上辈子他写过那么多的ppt,总有一些套路能对上。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提起笔下,落下第一个字。   皇帝绕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便见赵云安纸张上已经写满了字。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第91章 殿试(二)   身边多了个人,还是当今皇帝,赵云安自然不会毫无察觉。   殿试当前,赵云安挺直着脊背,手底下的字依旧很稳,正是当年孟青霈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稳健。   若是孟青霈瞧着,定是要笑话赵云安很会装样子,字与人相差巨大。   毕竟在家里头的时候,赵云安那笔字可谓龙飞凤舞,寻常人都看不懂。   皇帝见状,竟是直接低头看向他的卷子。   他不知赵云安的本性,这会儿瞧着字,倒是觉得这孩子学得很是扎实,看着老实。   看了几句,皇帝神色莫名,并未多做停留离开了。   赵云安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若是皇帝一直在他身后杵着,那殿试的压力也太大了一些,   殿试从凌晨开始,一直到黄昏十分才会结束,皇帝自然不可能一直在上头陪着。   他绕了一圈,重点打量了几位考生之后便退下了,留下程青松主持大局。   一场殿试下来,赵云安只觉得身心憔悴,比在贡院里头待了九天还累。   离开宫殿,赵云安都懒得搭理钱怀仁,直接上了永昌伯府的马车。   常顺驾车,马贵一看他的脸色不对,忙问:“少爷先擦把脸。”   赵云安抹了把脸,才算是庆幸一些,叹气道:“快些回府吧,憋得慌。”   殿试中场休息的时候是会放饭的,考生们也能在里头大小解休息,但赵云安怕横生枝节,索性便忍着。   大部分考生都是如此,在宫里头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吃一口饭,更别提人有三急了。   常顺一听,连忙加快了速度,马车飞快的消失了。   钱怀仁正要过来嘲讽一番,哪知道赵云安压根不给机会,气得他又是一顿发作。   殿试放榜的效率要比会试快上许多,一来是考生少了,二来也是考试内容只策论一个。   结束殿试的第二日,程青松带领考官们经过了初次阅卷,前十名摆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翻,微微挑眉:“难得,这次诸位爱卿的眼光如此一致。”   毕竟往年的时候,为了状元郎的选择,多的是吵得天昏地暗的时候。   程青松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启禀陛下,我等凭心阅卷,无关私情。”   皇帝笑了一声:“哦,是吗?”   “朕还以为你们瞧着朕偏爱赵家子,所以才将他选为第一。”   其余大臣脸色微变,毕竟这一次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赵云安,其中自然是有逢迎皇帝的意思在。   “程爱卿,你来说说,这赵云安确实是有状元之才吗?”   程青松作揖道:“陛下,殿试乃是天子亲选,微臣只行辅助之责,赵云安是不是状元之才,只有陛下才能做出抉择。”   一番话说的可算是滴水不漏。   皇帝笑了笑,又说道:“赵云安自然是有才华的,他是永昌伯府的子嗣,自小在刘家读书,后来又拜孟青霈为师,身边还有赵云衢亲自教导。”   “这样的孩子,但凡知道上进的,自然是能够高中,否则岂不是成了蠢材。”   臣子们琢磨着他的心思,暗道皇帝果然还是宠爱永昌伯府,这是要给赵云安状元之位,只是怕引来非议,才有如此一遭。   立刻便有臣子朗声道:“陛下圣明,赵云安的策论言之有物,谈吐不凡,可见是真有才华。”   哪知道话音未落,皇帝话锋一转:“不过——到底是年轻了一些。”   “朕记得他才将将十六?”   “十六岁啊,还是个孩子呢,尚未成家立业,也不知道能不能服众。”   皇帝笑道:“朕听闻会试之后,考生多有不满,认为是朕有所偏爱,你等徇私,才让他高中会元?”   程青松只道:“闲言碎语,不过是愚夫嫉妒,不值一提。”   皇帝却道:“既然是状元,还是应该服众才行。”   “来人,将这前十的新科准进士召进宫来。”   程青松一听,忍不住皱眉。   赵云安被召进宫的时候,心底也很是奇怪,明日才是殿试放榜的日子,偏偏皇帝在这时候召他们进宫。   等到了宫门口,却见另外九位考生,无一例外,都是会试之中排名考前的。   钱怀仁站在最前头,直接将他挤了下去,眉宇之间很有几分得意。   “启禀陛下,十位新科准进士已经带到。”   赵云安等人连忙行礼。   “平身。”   皇帝很是和善的模样,观察了一番,笑着说道:“不愧是我大魏的新科进士,一个个都是一表人才,想必以后也是国之栋梁。”   “谢陛下夸赞,日后若能入仕,学生定然一心一意,为国效忠。”钱怀仁抢在所有人之前说道。   皇帝瞧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可是钱爱卿的侄子?”   钱怀仁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钱大人正是学生大伯。”   皇帝幽幽叹息了一声:“依稀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他是朕的伴读,曾说过一辈子会为朕效力,哪知道朕还活得好好的,他却英年早逝。”   钱怀仁连忙表忠心:“陛下,学生愿继承父志,一辈子为陛下效忠。”   “是个好孩子,没有堕了你大伯的威名。”皇帝夸了一句。   赵云安在旁眼观鼻鼻观心,听着他们对答,却忽然明白钱家为什么推出来这么个人。   只怕是钱怀仁与当年的钱圩大人长相相似,只要到了皇帝的面前,便能令他想起当年的伴读来。   皇帝对钱圩的宽厚,甚至是超过了宸妃母子,当年钱圩死在漳州,导致漳州疫情蔓延,实则身上是有罪的。   但皇帝不但没有责罚,反倒是迫使赐婚,让钱家不至于彻底没落。   钱怀仁得了夸赞,越发得瑟起来,看向赵云安的眼神带着几分鄙夷。   皇帝夸了他几句,又顺势问起其他的考生来。   他倒是雨露均沾,一个也没拉下,让还未正式成为进士的考生们受宠若惊。   最后,皇帝的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   “一眨眼的功夫,安儿也长这么的大了。朕还记得当年你小小的一个,便想着好好读书,科举入仕,到时候为朕效力,如今可还是这么想的?”   语气中透露出的亲昵,让其余考生心思微动。   赵云安连忙行礼:“启禀陛下,学生东山之志始末不渝。”   “好!”   皇帝朗声笑道:“朕愿这大魏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正需有志之士。”   “殿试之中,诸位都是文采斐然,倒是让朕一时难以抉择。”   “不如今日朕加试一题,考校尔等急智,再定三甲。”   “请陛下出题。”   皇帝略作思索:“他日诸位入朝后,便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以江山社稷、国计民生为重,来人,抬上来!”   很快,宫人竟是抬着三筐稻谷进了大殿。   程青松脸色微变,连带着旁边的大臣都面带异色,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   皇帝却笑盈盈的说道:“尔等可上前查看,一刻钟后各自答题。”   十位考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云安跟着上前,蹲下来仔细一看,伸手一摸,一闻,一捏,心底咯登一下。   他忍住看向皇帝的冲动,将手插入稻谷之中,再三查看。   钱怀仁见他如此,心底嗤笑一声,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他抬头便朗声道:“陛下,学生已有了答案。”   “且说来听听。”   钱怀仁瞥了眼赵云安,朗声道:“国以民为根,民以谷为命,如今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都因陛下励精图治。”   皇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们呢?”   被钱怀仁一带,其余考生也纷纷称颂起来,也有就粮食耕种来说民生的,答案五花八门,但不离其中。   皇帝频频点头,似乎很是认可。   赵云安一时也闹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他瞧见站在一旁的程大人,程青松微微抬头看了眼,对他轻轻摇头。   “赵云安,你的答案呢?”皇帝问道。   赵云安浑身一震,忽然行礼请罪:“陛下,学生有罪,请陛下开恩。”   “你都还未答题,反倒是先行请罪,何罪之有?”   赵云安开口道:“此三抬稻谷若以优劣来分,第一框中谷物饱满,乃上等。”   “第二框谷物发霉,状似陈谷,乃中等。”   “第三框谷物却干瘪不堪,其中还掺杂有稻草,为劣等。”   皇帝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冷冷的盯着殿内的人:“这么大三筐稻谷就在眼前,而你们眼里却只有海晏河清。”   “尔等可知道这三筐稻谷从何而来?”   “请陛下恕罪。”   赵云安跟着一起跪下,心底猜测着皇帝的想法。   皇帝冷哼一声:“这第一框乃是京郊皇庄所产,第二框则是太仓税收,而这第三框,竟是从漳州呈上来的!”   漳州!   漳州历来都是鱼米之乡,最是富裕的地方,这两天大魏各地受灾,但漳州那边的旱情并不严重,按理来说不该如此滥竽充数。   再者,漳州曾经是钱圩的地盘,钱圩死后,继任的知府是大皇子的人,在逼宫案后被发落,如今漳州知府名甄玉祥,与钱圩相似,他也是皇帝的伴读出身。   “陛下息怒。”   这下子不只是新科准进士们,连带着百官也齐齐下跪请罪。   赵云安跪在人群之中,不难看见身旁的钱怀仁脸色惨白。   他忽然想到,甄玉祥与钱圩同为伴读,私交极好,这些年来甄家与钱家来往热络。   不过——甄玉祥并不是二皇子的人,若他是,二皇子也不用为了一些银钱,冒险让曹宇贩卖考题,毕竟科举舞弊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来人,下令押送甄玉祥即刻进京,漳州其余官员皆下狱,等待查清发落。”   皇帝沉声道,竟是当场直接罢免了甄玉祥漳州知府的职位,虽并未杀人,但想必漳州那边的官员都要倒大霉。   如此决断,让这群还未进入官场的学生们震惊不已,一时再没有方才的轻松。   皇帝发落完毕,又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你们十年寒窗苦读,既然入朝为官,便要为大魏,为百姓谋安生,食君之禄,若玩忽职守,蝇营狗苟,那便是罪不可赦。”   “下官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脸色和缓了一些,直接略过其他人,点名问道:“安儿,你从小生长在永昌伯府,为何能识别稻谷好坏?”   赵云安能感受到周围扎人的视线。   越是如此,赵云安反倒是越是冷静:“启禀陛下,因家中母亲有几个陪嫁庄子,庄子上种了稻谷,安儿贪玩,每年必定是要闹着去庄子上玩耍。”   “去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问问庄头每年的收成,跟着看一看新收割的稻谷,这才有一二经验。”   皇帝点了点头:“很好,要牢记无论出身如何,都要低下头,弯下腰去看看百姓民生,否则一味的高高在上,谈何海晏河清?”   赵云安忙道:“谢陛下教诲。”   皇帝笑道:“今日加试,高下立见,众爱卿意下如何?”   “请陛下圣裁。”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   他打量着赵云安,只见他低眉顺眼的站在殿内,整个人俊美不凡,将周围的人都比了下去。   恍惚之间,皇帝似乎看到了十六年前,赵弛高中探花的时候。   “安儿,朕还记得当年你周岁宴上,抓阄抓住了朕的一句金口玉言,今日你可要用啊?”   皇帝打趣的说道:“不如今日用了,换一个状元郎如何?”   赵云安嘴角一抽,暗道皇帝倒是好打算,明明加试的时候他独占鳌头,结果倒好,随口一句话,直接用掉了那个承诺,还让他状元郎的名头不尴不尬。   幸好,赵云安也早有准备。   “陛下,云安今日确有所求。”   皇帝一笑:“那你快说来听听。”   “朕这一句话欠了十五年,如今再不兑现,倒是要寝食难安了。”   赵云安似乎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躬身道:“云安想求陛下一事。”   “自从云安大一些,家中祖母、母亲等都忙着张罗婚事,但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云安请陛下金口玉言,特赐云安能自己择亲。”   话音一落,皇帝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云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来如此,你却要为这事儿用掉朕的允诺,那可是大大的不值。”   赵云安笑了笑,还大胆看向皇帝:“陛下,云安瞧着男人但凡成了家的,便有忙不完的琐事,妻子儿女都要照顾,实在是麻烦的很。”   皇帝迎上他的目光,倒是微微一顿。   数十年过去,赵云安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明亮动人。   皇帝仔细一看,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高宗的影子,也是,赵云安的祖母是宗室女,是他的亲堂姐,眉目之间有些像皇室人也情有可原。   他忍不住心想,怪不得自小就觉得这孩子面善,原来是眉眼之间有他跟父皇的影子在。   以前小时候还不显,只觉得玉雪可爱,如今长大了,长开了,便越发相似了。   一时间,皇帝倒是忘了怪罪,笑着说道:“真是孩子气,成家立业一样重要。”   赵云安便笑:“但云安还是觉得为陛下做事更重要,我还未做出一番功绩来,怎么能急着成亲,再等个四五年也是要的。”   “陛下,您就答应我吧,省得我祖母和娘总是催着,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问道:“你真的要用在此处?”   “朕可以允你婚姻自由,自主择亲,可若是如此,这状元郎的名头可就要旁落了。”   赵云安灿烂一笑:“陛下,状元虽好,但只要入朝为官,都是一样能为陛下效力。”   随着年纪长大,赵云安脸上的嘟嘟肉也下去了一些,但每次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还有几分稚气在。   皇帝瞧着,心底依旧有几分不悦,却不觉得赵云安是故意为之。   毕竟丁傲儿出身高贵,长相也出色,又是凉州大户丁家的女儿。   最难得的是她性格柔和,与珠玉完全不同,这样的一位郡主,是人人都巴不得娶进门的。   赵云安怎么可能为了不娶她,将状元郎的位置都让出去。   皇帝琢磨了一番,暗道这孩子瞧着稳重,到底是被家里头惯坏了,总带着几分孩子气。   不过这样也好,丁傲儿的婚事,他另有打算。   “既然如此,朕就答应了你。”   皇帝朗声一笑:“当年你父亲赵弛高中探花,也是朕钦点的,今日赵家一门四进士,父子皆探花,也是一桩美名。”   话音落下,赵云安大大松了口气。   他还怕皇帝心中恼怒,一时下不了台,直接把他的功名给撸了。   点了探花郎,皇帝又迅速的钦点了状元榜眼,方才他还对钱怀仁夸赞有加,可这会儿压根没提他的名字。   离开宫廷的时候,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忍不住一次次打量赵云安。   “赵兄,你可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赵云安反倒是笑着恭喜:“恭喜刘兄高中状元。”   刘琦摇头道:“枉我还说自己耕农出身,哪知道到了御前连稻子都不会看,一味只想着阿谀奉承。”   “赵兄,从今晚后,谁要再说你是靠着裙带高中,看我不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   刘琦便是方才在大殿之内,对着稻谷,讲了一番耕种之道的考生。   他见赵云安连状元之位都不要,且言之有物,谈吐不凡,心底很是佩服,一时间倒是奉为知己。   赵云安笑了笑,只说:“我也是运气好。”   不过能得到未来状元郎的示好,也算是额外的收货。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很是融洽,钱怀仁却黑着脸,憋了一肚子的气,偏偏这一次他出了丑,其余同窗都怪他带歪了加试,这会儿都懒得搭理他。   这一届的殿试与往年不同,在皇榜还未出来的时候,民间便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皇帝抬出三筐稻谷,罢免漳州知府,自然是大快人心,别人称颂为明君。   而赵云安学识渊博,又有金口玉言换婚姻自主,错失状元却得探花,竟是比话本还要精彩。   百姓们最乐意流传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在提,倒是成了家喻户晓。   转瞬便到了传胪盛典这一日。   又是一大清早,新科进士们早已恭候在宫门之外,等待传呼。   与上一次又不同,这一次的新科进士们,都已经换上了礼部提前发下来的公服。   大魏朝新科进士公服以靛蓝为主,上带进士巾,系以垂带,簪翠叶绒花。   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   另外还搭配有腰带,同样也是蓝色系皮革制成,垂落在身后。   这一身穿上,又是簪花又是披腰带的,显得好看的愈发风度翩翩,长相逊色的更像倭瓜。   赵云安长身玉立,往那儿一站便是风采过人   。   不知是不是殿试选状元的事情广为流传,竟还有大胆的百姓凑在远处偷看,也不知道距离那么远,他们到底能看清什么。   赵云安等了一会儿,往旁边一看,钱怀仁脸原本就黑,穿着蓝衣服就更黑了。   “宣百官入朝。”   “宣新科进士觐见。”   一声令下,新科进士们与文武百官进入宫廷,分列左右,在太和殿上行礼肃立,静候宣读考取的名次。   这便是鼎鼎有名的“金殿传胪”。   銮仪设在太和殿前,往后便是乐部和声署,各在两旁,在礼乐声中,文武百官都身穿朝服,按照品级排列。   新科进士们则站在文武百官的名次之后。   先行礼完毕,才由内阁王首辅亲自捧着皇榜,呈给皇帝。   又是一番三跪九叩礼,皇帝才打开皇榜:“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刘琦,赐状元及第。”   “第一甲第二名孟行,赐榜眼及第。”   “第一甲第三名赵云安,赐探花及第。”   唱名刚落下,赵云安便跟随着鸿胪寺官一起出列,就御道左又后跪下谢恩。   第一甲头三名的特权,在传胪盛典上便彰显,只有他们三人能够被引领出列,跪下谢恩,且名字会被传唱三遍。   等到后面的第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便只有唱名一次,且没有礼官引领出列谢恩这回事。   一直到所有新科进士都唱名结束,便又是一番三跪九叩的大礼。   结束之后,才有礼官捧着皇榜出太和门,将皇榜张挂在拱门之外,等待百姓查阅,一直到三日之后,这张皇榜才会被摘下来,储存在内阁之中。   微风徐徐,连带着赵云安的衣袖裙摆,进士巾上悬挂的丝带都在随风飘扬。   进宫的时候,赵云安镇定如常。   可等踩在太和殿的白玉石上,从宫殿正门离开,享受着皇帝待遇的时候,心底忍不住也有些紧张起来。   除去皇帝大婚,也只有新科进士能够光明正大的走这一条路。   “请状元郎换御赐新衣,跨马游街。”   刘琦脸色一顿,下意识的看向赵云安。 第92章 差遣   与靛蓝色的进士服不同,状元袍是朱红色的,圆领绯袍,银光腰带,黑履朝靴,一句话形容就是,比进士服要亮堂威风许多。   而且这只有状元才有,榜眼与探花都是没有,跨马游街的时候也依旧只能穿进士服。   刘琦一时有些心虚,他心底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当日加试,明眼人都知道赵云安才是第一。   只可惜赵兄竟用允诺换婚姻自主,当日惹得陛下不喜,才让状元旁落。   赵云安见状,笑着说道:“恭喜刘状元,还不快些换上状元袍,好让我们见识一番新科状元郎的好风采。”   他早知道自己那一日放弃的是什么,自然不会为了主动放弃的东西,反倒是怨怪上别人。   红袍虽好,但蓝袍也不差,这一身可是金氏亲自动手,帮他修改的分外合身的。   再者赵云衢也曾说过,状元郎的名头虽然好用,但实惠少,他们永昌伯府如今不需要这个虚名。   相比起来,没有了赐婚的麻烦,那才是大好事儿。   故而此刻,赵云安说得分外情真意切。   刘琦见他言笑晏晏,并无一丝勉强,心底又是一叹,对他的评价更好一些。   等他换上红袍出来,果然精神许多,惹得不少新科进士投来艳羡的眼神,其中不少又用怜悯讥笑的瞧着赵云安。   尤其是钱怀仁,他恨不得见赵云安因为错失状元痛哭流涕,谁让他不知好歹,仗着圣人喜欢肆无忌惮。   只可惜赵云安注定会让他们失望,不但没有失落,反倒是大声叫好。   刘琦也忍不住笑道:“可惜我不如探花郎俊秀,待会儿怕是要被抢了风头。”   一甲三人上马,其余人却得在后头跟着,高下立现。   钱怀仁只排到了第十名,此刻不得不跟在赵云安的马屁后头,那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他前后的进士莫名其妙,连忙离他远一些。   跨马游街向来是最最热闹的时候,京城的百姓们都挤上街头,将那条状元街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为了看一眼这位传说中的探花郎。   赵云安骑在马上,一开始还有心思朝着两边微笑。   但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频频朝着他投掷鲜花,里头还夹杂这钗环琅佩。   这些东西可锋利的很,一着不慎,怕是要砸情了脑门。   要不是赵云安身手好,一次次躲过,非得被砸一个满头包不可。   他一边让,一边心底嘀咕,这些人也不怕东西丢了。   不过再一想,似乎往年春闱也是如此,跨马游街这一日,这条路上还有专门的人负责洒扫,到时候会将扔下来的东西分门别类装好几个箩筐。   箩筐最后会放在礼部门口,等着百姓们自己认领,若是过了半月还无人认领,那就会直接充公。   刘琦见他身手矫捷,忍不住夸了句:“赵兄好身手。”   赵云安笑道:“彼此彼此。”   他们不想要,后头的钱怀仁倒是来者不拒,甚至还抓住一两朵花狠狠一闻。   他那相貌也还算端正,只是这动作略显猥琐,引得旁边的姑娘捂嘴偷笑。   偏钱怀仁还以为她们都中意自己,很是得意。   赵云安说完这话,又抬头往两旁的酒楼看,寻找母亲的身影。   皇榜出来之后,金氏便忍不住又大发赏赐,甚至还让人抬着一筐筐的铜钱去街上发,这一次连赵云安都拦不住。   永昌伯府已打算办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赵云安曾问是不是太张扬了,赵云衢却说:“我弟弟高中探花,永昌伯府若是太过低调,旁人还以为我们亏待了你。”   “再者,陛下也是不乐意见的。”   赵云安这才没有阻止。   此时赵云安跨马游街,金氏自然是不会错过,早早的已经买下了包间,带着丫鬟和侄媳妇们在楼上看热闹。   远远的听见动静,沈盼晴就探头喊道:“二婶,七弟他们来了。”   “快让我瞧瞧。”   金氏也探出去半个人,只远远的看见车队,却已经激动的热泪盈眶,扯着嗓门喊:“安儿,娘在这儿。”   赵瑾几个孩子都来了,这会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挤在窗口处往外看,满口喊着七叔。   卢氏也跟着笑:“瑾儿,你可得像七叔好好学习,将来也能高中。”   赵瑾使劲点头:“那当然,我是爹爹的儿子,还是七叔的侄子。”   小刘氏也难得笑得高兴,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想着往后也有这样的风光。   “娘!”   赵云安终于找到了金氏他们所在,使劲挥了挥手。   金氏激动不已,要不是沈盼晴拦着,差点没半个人掉出去。   赵云安朝着这边挥了挥手,忽然脸色一顿。   只见金氏那个包厢的隔壁,窗口前正站在一个人朝他看,正是新近册封的常乐郡主——丁傲儿。   赵云安一时有些讪讪,心底是说不出的尴尬,很快收敛了神色继续骑马往前。   金氏不明所以,奇怪道:“安儿怎么不往这边看了?”   沈盼晴打趣道:“八成是害臊了,七弟脸皮薄。”   “也是,这孩子从小就脸皮薄,他穿着那一身探花服可真俊。”   “二婶,咱等回去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金氏笑得合不拢嘴,等车队过去,她才踩着步子下楼。   结果出了包厢,便听见有隔壁的夫人在说:“你们瞧见那探花郎没有,都说永昌伯府的少爷模样俊朗,今日可算长了见识。”   “我算知道什么叫陌上人如玉了,早知道赵七这般出息,模样又好,合该上门提亲才是。”   “现在也来得及,听说赵七还未定亲。”   “可惜我没有女儿,倒是娘家那侄女可以考虑考虑。”   金氏听着,笑得更加高兴了,只是一想到儿子在御前的话,一时又开始唉声叹气。   跨马游街也是体力活,主要针对于不断突发的情况,身手不好的走一趟下来,两条腿都磨得生疼,比如榜眼,这会儿走路都外八字了。   赵云安倒是熟练的翻身下马,哪知道还未等他松一口去,忽然有人近前。   “赵探花,可否一叙。”   “郡主。”   来人正是丁傲儿,她带着一个皂纱帷帽,衣着素净。   赵云安一想,才发现珠玉郡主死去距今还不到两年,丁傲儿还在为母亲守孝。   “赵七公子。”   “不知郡主找我有何事?”   赵云安忍不住猜想起来,莫非珠玉郡主临死的时候,将虎符的事情告诉了女儿,亦或者丁傲儿跟在亲娘身边多年,略有耳闻。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丁傲儿的目光透过皂纱直勾勾的看着他,许久才问:“你为何不愿意娶我?”   “啊?”   任是赵云安做足了准备,此刻也呆愣住了。   丁傲儿又问了一句:“听父亲说,你回绝了陛下的赐婚,你为何不愿意?”   顶着她的目光,赵云安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他印象中,珠玉郡主这位独女向来性情内敛,是个极为柔和婉约的人,性格可以说是懦弱,与张扬跋扈的母亲截然不同。   可是现在,丁傲儿的问题却简单粗暴。   赵云安顿了顿,很快回答:“赵某不知公主的意思。”   “你为了拒绝赐婚,连状元的名头都不要了,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赵云安连忙解释道:“郡主误会了,赵某请陛下允诺,只是想先做出一番事业来,与郡主毫无关系。”   “可是爹爹说,你们定是早就猜到陛下要赐婚,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赵云安心底有种古怪感,眼前的丁傲儿与他一直以为的有些不同。   “丁大人定是误会了,若是陛下要赐婚,哪里有臣子抗拒的份儿。”   丁傲儿似乎松了口气,又道:“我也说只是巧合。”   “那你想娶我吗?”   赵云安皱了皱眉。   丁傲儿自顾自继续说道:“你若是娶了我,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她一直想把我嫁给你,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听了这话,赵云安反倒是松了口气。   幸好丁傲儿今日过来,堵着他说话,并不是因为情根深种,非他不嫁,反倒只是为了珠玉郡主。   听闻山匪袭击车队的时候,珠玉郡主原本是可以逃脱的,却为了救女儿丢了性命。   如此,倒是也不难理解丁傲儿会这么说。   赵云安心情复杂,低声道:“我想郡主娘娘的愿望,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开心,而不是贸贸然嫁入赵家。”   丁傲儿一愣,幽幽   的看着他,半晌才笑了一声:“也许吧。”   “你不愿意就算了,娘说过,不好强人所难的。”   说完这话,丁傲儿便直接上了车,马车离开,丢下一脸莫名的赵云安。   跨马游街的活动结束后,礼部会派遣专人,以备伞盖仪,将新科进士送回住所。   赵云安作为探花郎自然也不是里外,被仪仗队送回了永昌伯府。   金氏早早的回来了,一直等在前厅,见着儿子便道:“安儿,方才你骑着马真是威风,有了这一日,母亲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得。”   赵云安忙道:“娘,你还要看着儿子成家立业,可不能说这丧气话。”   金氏连忙又笑,拉着儿子去如意园给老太太磕头。   如意园里,赵老夫人早早的置办下席面,就等着他们回来高兴一场。   赵云安都被破例允许喝两杯酒,多的不行,明日就是琼林宴,还得打起精神来。   是夜,赵云衢将几个弟弟都叫到了跟前,连常安也没拉下。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喝了一盏清茶,赵云衢笑道:“恭喜七弟今日高中。”   “多谢大哥哥。”   赵云安以茶代酒,一杯饮入。   赵云平用力拍着弟弟的后背,笑着说道:“早就知道七弟是读书的料,不像我,从小看见书就头疼。”   “往后我出门,告诉那群兵蛋子老子家里头哥哥弟弟都是进士出身,定是把他们羡慕的一二哥哥眼红。”   他心态也是极好,知道自己不爱读书,早早的便去参加武举。   虽说现在不打仗,武举人前途有限,但赵云平自己高兴。   赵云安拦住他的手:“三哥,我怀疑你趁机报复,有你这么用力的吗,弟弟我背都要青紫了。”   “安儿,不是三哥说你,如今可算考完了,你可别总待在屋子里练字看书,好歹多练练,要不然将来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赵云安立刻道:“大哥,三哥嘲讽你。”   赵云衢挑了挑眉,赵云平立刻斟茶赔罪。   常安瞧着他们一家兄弟和睦,眼底也带着笑意,勋贵人家,少有兄弟之间感情如此和睦的。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到旁边的赵云升身上。   果然,赵云升脸色实在是不算好,一时也插不进嘴,就坐在那边喝闷茶。   常安咳嗽一声,开口问道:“七弟,如今殿试结束,你往后有何打算?”   不等赵云安回答,赵云升便道:“他是探花及第,不用再考便能直接入翰林院编修,自然不用我们操心。”   赵云平扫了眼二哥,冷笑道:“可不是,七弟出息,自己便能进翰林院,不像是有些人还得大哥上下打点。”   赵云升脸色一黑。   赵云平可不理他,继续道:“七弟,往后你进了翰林院,可千万记得与人为善。”   “翰林院虽是个清水衙门,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得罪了人到时候还不得大哥帮忙。”   即使他这话是对着赵云安说的,可赵云升心知肚明,这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气得脸色发青,骂道:“赵云平,我还是你哥哥。”   赵云平在兵部待久了,脸皮越发厚了,还笑嘻嘻的说:“我的好二哥,你好歹在翰林院待了快三年了,等咱七弟进去了,你可得好好护着他。”   “你要是不行,那就让六姐夫来,反正咱六姐夫比你人缘好。”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赵云衢敲了敲桌面:“行了,都少说几句。”   常安也出来大圆场:“今日是专为七弟贺喜,来来来,喝茶。”   赵云衢心底叹了口气,二弟是个小肚鸡肠的,本事不大,心眼却小,偏偏三弟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两人撞在一块,每次都是天雷勾动地火。   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赵云衢含笑道:“七弟,你心底是怎么想的?”   赵云安开口道:“大哥,我不想进翰林院。”   这话一说,在场几人都是皱眉,只有赵云衢神色未变:“为什么?”   赵云平急忙道:“七弟,你可别听我胡说,翰林院最是清贵,民间都说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见翰林院那就是文臣的圣殿。”   常安也问:“七弟有什么顾虑?”   甚至赵云升也压着脾气说了句:“你怕什么,左右进了翰林院有我跟你六姐夫看顾,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赵云安却道:“正是因为二哥和六姐夫都   在翰林院,所以我才不想去。”   “翰林院才多大的地方,咱们一家倒是进去三位,到时候有劲没处使。”   赵云升笑道:“这有什么,多少清流人家父子都是翰林。”   赵云衢却领悟过来,赵云安的意思是,永昌伯府的资源是有限的,如果他们三个人都在翰林院,相互之间也会有尴尬的竞争关系。   再者,永昌伯府在翰林院已有了人脉,赵云安进不进,关系也不那么大。   “不想进翰林院,那你想去哪儿?”赵云衢问道。   赵云平一看大哥的脸色,挑了挑眉:“你想去户部?还是兵部?总不能是礼部吧?”   新科进士除了三甲能直接入翰林院外,其余人等去处,还得再次参加考试,就等同于大学毕业了就业,还得再参加一次面试。   赵云安开口道:“大哥,我想外放出去。”   听了这话,反应最大的是赵云升。   他拧着眉头道:“七弟,你不要人性。”   “别以为外放出去轻松,要知道大魏各地这几年灾情不断,若是去了地方,拿不出好的政绩来,只怕是一辈子要在穷乡僻壤里头打转。”   “论晋升,论前程,自然还是留在京中最好。”   常安也反对道:“七弟,二哥说得极是,外放容易,可到时候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倒是赵云平并不那么反对,这些年留在京中,一直在这一个地方打转,他心底也腻味的很。   只是武将与文臣不同,他想要外调难上加难。   “你想去哪儿?”   赵云安摇了摇头:“那倒是暂时没想好,只是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大好河山。”   “我年纪小,浪费几年也无妨,再者若是留在京城,便要从翰林院熬资历,还得在陛   说完便无辜的看向大哥。   赵云衢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你还真想去北疆不成。”   赵云安站起身,走到他背后帮他捏肩:“这不是有我家大哥在吗,要是弟弟我混得太差,在地方上待不下去了,就指望着大哥把我捞回来。”   赵云升皱眉道:“七弟,别瞎胡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七弟怎么就是胡闹了。”赵云平说道,“难道像你似的,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又三年,连点水花都没有才好吗。”   “老三,现在说七弟的事情,你老扯我做什么。”   “谁让你瞧不起人。”   “我哪儿瞧不起他了。”   “行了!”   赵云衢喝止了两个弟弟,捏了捏眉心:“你们能不能学学七弟和六妹夫,光长年纪不长脑子,整日里吵吵嚷嚷。”   大哥发话,这当弟弟的都安静下来。   常安开口道:“七弟,你还是深思熟虑再做决定才好,等离开京城,你便知道这天底下的地方,还是京城最为繁华。”   “再者,地方多有豪强,即使你成了当地的父母官,只怕也不能随心所欲,反倒是处处受制。”   常安是从云州来的,反倒是知道父母官才难当,怕这妻弟兼好友一头热的扎进去,到时候遍体鳞伤。   赵云安却早已想过这些,他只说:“这些我都想过,但还是想去试一试。”   赵云衢点了点头,忽然扔下了另一个炸弹:“其实今日我找你们过来,也是想商量此事。”   “大哥,你同意七弟外放?”   赵云升奇怪道,他还以为家里头这么疼爱七弟,肯定舍不得他外放吃苦头的。   谁知赵云衢却说:“不只是七弟,还有你与六妹夫。”   “什么?”   赵云升脸色一沉:“大哥,我在翰林院干得好好的,你,你不能为了七弟,就把我打发出去吧?”   常安倒是没急着质问,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问道:“可是京中有变?”   赵云衢摇了摇头,只说:“这是父亲的意思。”   “父亲——”赵云升还要抱怨,但听着是永昌伯的意思,又把一肚子的抱怨压了下去。   “父亲的意思也是,你们已经在翰林院待了几年,继续待下去效果也不大,倒不如外放出去历练历练,反倒是能搏一搏。”   常安一听是老丈人的意思,心底先愿意了三分,他并未追问原因,只是说:“可是去哪儿?”   “这个再议。”   赵云衢扫了眼二弟,又说:“太子年幼,如今朝中看似稳定,实则暗潮不断。”   “陛下连连发作,就连程大人也吃了挂落,你们留在京中反倒是不稳。”   赵云升是不愿意外放的,但看着大哥的脸色,他还是沉默下来。   常安倒是说道:“全凭大哥做主。”   赵云衢点了点头:“如果你们都不反对,此事我来办。”   “三弟,你带着三弟妹回家多走动走动,若是沈家愿意帮忙,外放也不是不行。”   赵云平果然心动起来。   赵云安原本想着外放,这会儿听了赵云衢的话,心底又有些不安起来。   他下意识的打量着大哥,但见他脸色平静,似乎并无隐情,便问道:“大哥,那你呢?”   “我自然那是要留在京城的。”   赵云衢打趣了一句:“如果大哥都不在,到时候你惹了祸,谁能伸手将你捞回来。”   他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子,亦是世子,皇帝是不会放心让他离开京城的。   赵云安哈哈一笑:“大哥放心,弟弟外放后一定好好干,等将来大哥觉得累了,便来投奔弟弟也不错。”   这时赵云安还不知道,自己这句玩笑话,竟是一语成谶。   赵云衢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折子便到了皇帝跟前。 第93章 峰回路转   赵云衢被召见的时候,亲眼看着皇帝服下了所谓的金丹。   一颗圆滚滚的丹药下肚,皇帝拧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似乎整个人看着年轻不少。   赵云衢却只觉得心惊肉跳,自古以来,但凡迷恋丹药的帝王都没好下场,当今会不会步后尘。   若是皇帝暴毙,太子尚在襁褓,皇后与王家无掌控朝廷之能,二皇子与四皇子必定生乱。   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赵爱卿不必多虑,太医院检查过丹药,确定对朕有益无害。”   “陛下恕罪。”赵云衢连忙请罪。   “赵爱卿也是关心朕的身体,何罪之有。”。   皇帝刚服用了丹药,正觉得自己龙马精神,心情大好:“不过尔等尽管放心,朕还没老糊涂。”   他越是如此,赵云衢却越发觉得胆战心惊。   “太子年幼,朕总要看着他长大成人的。”   皇帝和颜悦色,甚至赐座让他坐下,马原亲自上了一盏茶。   “永昌伯去北疆至今,也满三年了。”   赵云衢忙道:“已经三年余五个月。”   “这些年也辛苦永昌伯了,劳他一个人常年在外,连家中婚丧嫁娶都顾不上,甚至刚出生的孙儿孙女也从未见过。”   “能为陛下,为大魏效力,父亲定无怨无悔。”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朕是知道永昌伯府的衷心。”   “如今云安高中探花,永昌伯府一门四进士,想必永昌伯闻讯,心底也会高兴。”   “朕已派人快马加鞭,将这好消息送往北疆,知道伯府一切都好,永昌伯定能安心。”   赵云衢心底一紧:“微臣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不必如此客气。”   说了一番家常话,皇帝才抽出一个奏折来,笑盈盈问道:“赵爱卿,怎么你二弟与常安同时奏请外放?”   来了!   赵云衢头皮发麻,心底却早有准备。   “启禀陛下,二弟与常大人在翰林院三年,自问没有建树,这才想要外放历练一番。”   按照规矩,人员调动只需经过吏部,赵云升与常安的官职不高,虽说在翰林院,但每一年外放的官员数不胜数,皇帝若非特意关注,是不会留意道的。   显然,皇帝对永昌伯府严密监视。   皇帝笑了笑:“原来如此,不过翰林院最是清贵,莫不是被人排挤了,这才想要外放。”   “绝非如此。”   赵云衢道:“翰林院诸位大人都很是和气,只是二弟与常大人都还年轻,不愿意一年年的熬资历,想着到处走走看看。”   “无论在哪里,他们必然都是忠君爱国,赤胆忠心。”   皇帝笑了一声:“年轻人朝气蓬勃,不愿意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也情有可原。”   “不过他们俩一走,也就没有人能看护着安儿一些。”   “朕怕他年纪小,翰林院都是些脾气古怪的老头儿,到时候待不习惯。”   赵云衢脸色平静,心底却越来越沉。   听皇帝这话的意思,并不打算留下赵云升与常安,却不同意将赵云安外放。   果然,下一刻,皇帝笑道:“也是朕多虑了。”   “有朕在,还有你这位出息的哥哥,谁能欺负了他去。”   赵云衢只得说道:“安儿虽然年幼,但向来是个机灵鬼,再者同朝为官都是同僚,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至于被欺负。”   皇帝也笑道:“安儿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能时常召见他说说话,朕也高兴。”   从宫中离开,赵云衢便叹了口气。   等寻到赵云安,他不得不提醒:“陛下的意思,怕是不答应你离京。”   赵云安眼神一闪,反过来安慰他。   “大哥,其实留在京城也不错,要是外放,我娘非得担心死不可。”   “我在翰林院待几年,等年纪大一些,娶了媳妇再离开京城,跟当年大哥哥一样。”   赵云衢笑了起来:“前不久是谁说不急着娶妻,现在又说要娶媳妇了。”   “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   赵云衢摇了摇头。   “安儿,陛下怕是真的不放心父亲了。”   赵云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大哥,陛下如此多疑多虑,实在让人头疼。”   “谁让他是皇帝。”   “不只是你,三弟暂时也走不了。”   “那可正好,我们难兄难弟,还能一起喝酒唠嗑。”   话尽于此。   有赵云衢帮忙疏通,赵云升与常安先后外放,去的地方虽不是油水丰厚的鱼米之乡,但也绝不偏远。   且都升了一级,虽说外放不算高升,但名头也好听。   他们俩只要去了地方好好干,再过几年论晋升,可真不比在翰林院差。   赵云升与常安要外放,妻眷自然也是要跟上的,小刘氏与赵月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小刘氏心思多,看了看膝下两个孩子,大的才四岁,小的才两岁,心思便顿时活络起来。   外放就算再好,哪里比得上永昌伯府。   他们一家四口若是都走了,等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永昌伯府还有他们的位置吗?   小刘氏心底是不肯走的,但赵云衢与赵云升定下的事儿,她出了心底嘀咕,其余也毫无办法。   想了想,她便与赵云升商量了一番,打定主意将赵妤留在伯府教养,只带着小儿子出门。   按照小刘氏的想法,女儿最好能去老太太屋里,若是能被老太太教养长大,那以后婚事嫁妆都不用发愁了。   只可惜赵老夫人年事已高,哪里会接这个摊子。   小刘氏无法,只得哭着求了刘氏。   “姑姑,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吧,小妤儿还小,跟着我们出门也是吃苦,她又是个姑娘家处处不方便,倒不如留在府里头教养。”   刘氏成了精,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照你这么说,诚哥儿岂不是更加年幼。”   小刘氏一时讪讪。   刘氏瞥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也嫁进门这么多年了,别总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打量谁看不清?”   “你若是大大方方的说,谁还会不答应,偏要玩这些把戏让人看笑话。”   小刘氏讷讷低着头,刘氏心底更不痛快。   但这到底是她嫡亲的侄女,想到大哥大嫂的面子,刘氏还是应承了。   “你们夫妻俩狠心,要扔下女儿,那我也无话可说,左右永昌伯府不会少了小妤儿一口吃的。”   “至于别的,你就省省吧。”   小刘氏被她骂了个没脸,捂着脸回去了,但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到底还是将女儿留下了。   可怜赵妤年幼,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能改变这对狠心爹娘的打算。   赵云升被她哭得脑袋发胀,忍不住说:“要不把她也带上吧,又不差这一个。”   小刘氏却连忙阻止:“咱们带着诚哥儿,若是再带上小妤儿怕照顾不过来。”   “夫君别担心,小妤儿留在伯府里头自有丫鬟婆子照看,别看她现在哭得厉害,过几日就忘了。”   赵诚咬着手指,开口问:“娘,姐姐不跟我们走吗?”   “你姐姐要留在伯府享福。”小刘氏回答。   赵云升皱了皱眉头,但也没反驳。   那日赵云衢说得郑重,赵云升也被说动了心思,可等回过神来,发现只有他跟常安外放,赵云安却进了翰林院,心底很不是滋味。   等到外放路上吃了苦头,赵云升心底更不乐意,甚至怀疑大哥糊弄他们,想让他们给弟弟腾位置。   此话以后再提。   皇帝发话,赵云安只得老老实实的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大学士是程青松,赵云安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又是个爱笑会做人的,进去之后倒是如鱼得水。   这一日下衙,赵云安照理去如意园请了安,便回了椒兰院。   日常若是无事,赵云安每日都是会回来陪金氏用饭的,省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谁知刚进门,便听见里头热闹的声音,一看,是翠玉指挥这丫鬟们收拾屋子。   “翠玉姐姐,怎么忽然收拾屋子?”   收拾的还是距离正房最近的一个房间。   翠玉见他回来,忙行礼笑道:“是二小姐要过来住一段日子。”   “妤儿要过来住?”   赵云安一听便笑:“这样也好,她一个人住得孤单,过来还能陪着娘说说话。”   等他进了屋,果然瞧见金氏正搂着赵妤说话呢。   “七叔!”   赵妤已经四岁,很是乖巧懂事,行礼的模样可人疼。   赵云安抱着她坐在腿上,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妤儿,七叔可想你啦,以后你住在椒兰院,七叔便日日能见着咱们小妤儿了。”   赵妤抿着嘴直笑。   一会儿功夫,翠玉便进来说:“夫人,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   金氏便道:“妤儿,你跟着翠玉姐姐过去看看,若是有哪里不合心的就改。”   赵妤立刻便听话的跳下来,拉着翠玉的手离开了。   人一走,金氏便骂道:“老二夫妇也是狠心,妤儿才多大,他们倒是舍得丢下不管。”   “娘,您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   金氏恨恨道:“这院子里多的是偷奸耍滑踩低捧高的贱皮子,大嫂事忙,哪里能整日盯着这丫头。”   一听这话,赵云安也沉了脸色:“有下人欺负小妤儿?”   金氏冷哼一声:“今日我过去看的时候,她屋里头一块冰都没有,热得很,衣裳湿透了也不见换一身。”   “她身边那两个小丫鬟也不是机灵的,好的都给带出去了,就把差的留给女儿,真没见过这么当人爹娘的。”   赵云安皱了皱眉头:“大伯母和大嫂也不管?”   “都是份例,老二夫妇走了,她一个孩子的份例哪里够。”   金氏怕赵云安疼孩子,到时候闹到刘氏和卢氏面前去,倒是帮他们解释了一句。   赵云安一听也懂了。   这两天冰价炭价都在长,但每个主子的份例月钱是不变的。   若是只吃份例,各房自然是没办法敞开了用炭用冰的,谁不是自己补贴着。   可赵妤父母不在,身边只有丫鬟婆子伺候,自然便缺了。   赵云安叹了口气:“那就让妤儿住过来吧,一直住在椒兰院也不错,能陪着娘说说话。”   金氏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娘也这么想。”   这事儿是能闹大,闹大了刘氏肯定会管,可老二夫妻离家不是一天两天,时间久了,总有人会不安分。   金氏向来喜欢孩子,尤其是喜欢乖巧懂事的赵妤,小刘氏还在的时候,时常也带着赵妤上门,两人是极为熟悉的。   所以她便打着自己一个人住寂寞,想让赵妤一块儿住热闹的说法,将人带了回来。   刘氏果然没反对,想必很高兴有人接手。   三两句交待完,金氏便拉着赵云安去隔壁屋看。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合心意的?”金氏笑着摸了摸赵妤的脑袋。   赵妤长得像小刘氏,模样也很是出挑,但她不爱哭。   此刻只依偎在金氏身边:“二祖母,翠玉姐姐体贴的很,一切都很好。”   她这般乖巧,倒是让金氏越发怜惜。   赵云安笑了笑,忽然开口道:“我瞧着不大好。”   金氏与赵妤齐齐朝他看去。   赵云安很是有指点江山的意思:“这窗户纸太旧了,显得屋子里头不够亮堂。”   翠玉一听,忙道:“多亏七少爷提醒,奴婢明日就让人换成新的。”   赵妤脸色微微泛红:“不用的,已经很亮堂了。”   赵云安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抱了起来:“那不成,咱家小妤儿住的地方,当然不能将就。”   他抱着孩子转了一圈,又挑出一两样小毛病来。   翠玉最懂金氏母子的心,这会儿都是笑盈盈的应了,知道他们是要为新来的小小姐做脸子,让下人知道赵妤虽然是大房的孙女,但二房的主子都喜欢。   转了一圈下来,赵妤紧紧拽着赵云安的衣领,低声道:“七叔,已经很好了。”   “比我原本住的屋子都要好。”   赵云安这才勉勉强强点了头:“那就先这样吧。”   临了又叮嘱了一句:“这会儿荷花开得正好,每日差人买一些回来,给娘和小妤儿的屋子都插上。”   “屋子里有花显得鲜活。”   金氏也笑着点头:“还是安儿想的周到,多买一些,到时候给大嫂和大郎三郎媳妇都送一些过去。”   “是。”   赵妤抱着七叔的脖子,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眉眼也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等到晚膳时分,三个人围坐着倒是热闹了几分。   金氏第一次没管儿子,先给赵妤夹了一筷子:“妤儿多吃一些。”   赵妤捧着饭碗,看见那糖醋肉酱汁浸染了米饭,眼眶一红,连忙低头拚命吃饭。   “吃慢一些,想吃多少都有   。”   今日的晚膳,金氏专门让人打听过赵妤的喜好,按着小孩儿的口味来的。   赵妤吃了小半碗,忍住了鼻头的酸意,才抬头说:“二祖母,七叔,你们也吃,可好吃啦。”   “好,我们也吃。”   赵云安甩开膀子吃起来,他一动筷子,赵妤瞧着高兴,紧张也松散了几分。   于是这一晚,一大一小都吃撑了。   金氏哭笑不得,一人给塞了一颗消食的山楂丸子,又说:“去院子里陪棉花玩,别坐着。”   赵云安一把提留起赵妤往外走。   棉花年纪大了,在狗子届已经是老年人,近两年来便不像小时候那么活泼,走路也懒洋洋的。   不过它依旧很喜欢小主人,每次赵云安过来,它总会努力的摇尾巴。   赵云安就让赵妤陪着棉花慢慢走,就当消食了。   赵妤也很喜欢棉花,亦步亦趋的跟在狗子后头,走了一会儿,她还没累,棉花就先躺下了。   赵云安蹲下来摸了摸棉花,见它已经累的吐舌头也没强求,直接将它抱在怀里。   “咱们继续走。”   于是便变成赵云安抱着棉花,拉着赵妤慢慢散步。   又走了一会儿,赵云安便低头问道:“小妤儿累不累,要不要七叔抱着你回去。”   赵妤摇了摇头,抬头道:“妤儿可以自己走。”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如果累了就可以让七叔抱,七叔乐意抱着咱们妤儿。”   温暖的话,却让赵妤鼻头一酸,再也没忍住。   赵云安一看,蹲下来帮她擦了擦眼泪:“我家小妤儿怎么掉珍珠了?”   赵妤扑到他怀里,哭着喊道:“七叔,爹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他们只带着弟弟,不带我。”   赵云安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老二夫妻到底干啥事儿,虽说外放时候将孩子留下很常见,但永昌伯府情况不同,赵云升可是庶出,他倒是放心。   再者,既然打定主意将孩子留下,那就应该跟她好好说,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伤心。   无奈的搂住赵妤安慰:“不是这样的,二哥二嫂要外放,那边吃穿用度都不如伯府好,他们是不想妤儿跟着一起吃苦。”   “那他们为什么要带弟弟。”   赵妤虽然才四岁,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吸了吸鼻子:“其实我都知道,爹娘都只疼弟弟,不疼我,所以他们才没带我。”   “爹娘都不喜欢我。”   说着说着,憋在心底的委屈一块儿涌上来,赵妤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赵云安心疼的搂住她。   “妤儿,七叔和二奶奶都疼你,住在椒兰院不好吗,有你在,二奶奶肯定每日都很开心。”   “七叔见着咱们小妤儿,心底也觉得高兴。”   棉花见小孩儿哭得可怜,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眼泪。   “你瞧,连棉花也喜欢你,妤儿不想住在椒兰院吗?”   赵妤到底还是个孩子,连忙道:“我,我也喜欢的。”   赵云安笑着抱起她来:“那以后妤儿就住在椒兰院,七叔把二奶奶交给你啦,妤儿可得负责照顾二奶奶。”   赵妤听了,用力点了点头。   从这一日起,赵妤便在椒兰院住下了。   刘氏一开始图省心,过了几日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妥当。   赵妤毕竟是她大房的孙女,又是她亲侄女的女儿,于情于理,其实都应该养在她身边的。   想了想,刘氏便上了门,想把人接回去。   她一来,赵妤便有些紧张,但只抿着嘴角不说话。   金氏正等着她来呢,一把拉住她说:“大嫂,难得我跟妤儿投缘,你瞧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椒兰院,安儿大了搬出去,如今也不见他娶一房媳妇回来。”   她说着话,伸手捏了捏赵妤的手心。   “我这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椒兰院,整日吃饭都没个味道,得亏妤儿在了,瞧着她吃饭都能多用一碗。”   “大嫂,就当我求你了,将人留下给我做个伴儿吧。”   刘氏为难的皱了皱眉:“到底是二郎的女儿,这……”   多年的妯娌,金氏对刘氏的性子也心知肚明。   刘氏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管赵妤,不过是怕传出去名   声不好听。   金氏便笑道:“二郎也是我侄子,都是赵家的孙女,我养有什么不行的。”   “是我一个人觉得寂寞,死乞白赖的想养着妤儿,大嫂就当成全成全我吧。”   “我的好大嫂,你忍心瞧弟妹一个人住着,这房子太大,里头都没个回响。”   刘氏一听,果然就笑了:“你啊,我要是不答应,倒成了坏人了。”   金氏笑道:“就知道大嫂疼我。”   不得不提,这妯娌能和睦许多年,与金氏拉的   刘氏点了头,永昌伯府自然再没有其他人反对。   金氏笑着点了点赵妤的鼻尖:“放心,二奶奶才不舍得让你走,就算你爹娘现在回来,我也是不答应的。”   “二奶奶你真好。”在椒兰院住了一段日子,赵妤与金氏越发亲昵。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亲母女。   永昌伯府少了一位少爷,一位姑爷,对朝堂影响并不大。   相比起来,漳州知府甄玉祥被押解进京,引出漳州一带的受灾和税收问题,引发了轩然大波。   甄玉祥原本是当今伴读出身,甄家自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   且甄玉祥与宸妃的哥哥钱圩关系极好,这些年来甄家与钱家交往甚密。   二皇子自然不愿意被甄玉祥拉下水,当庭牵扯出甄家与皇后王家的干系来。   原本是漳州民生税收,闹到最后,却又扯到了皇后与太子的身上,一时一潭浑水。   赵云安只是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在旁也瞧得分明。   这是二皇子与四皇子联手,针对皇后与太子的一次试探。   永昌伯府束手旁观,并不想牵扯其中。   可惜赵云衢与赵云安如此打算,却不知人在家中在,锅从天上来。   这一日大朝会,赵云安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翰林院队伍的最后头。   他只当听不见二皇子、四皇子与太子一脉的相互攻讦,当自己是一尊雕塑,静等朝会吵完结束。   倏然,一道惊雷落下。 第94章 惊雷   “赵爱卿,你意下如何,可有解决之法?”   赵云安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朝大哥看去。   朝堂之上,皇帝自然不是为他这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而是询问身在户部的赵云衢。   赵云衢出列:“陛下,甄大人是否有罪自有圣裁,不过当务之急并非当前黑白,而是远在漳州的黎明百姓。”   “漳州若真的灾害连连,百姓日子定然艰难,还请陛下早日派遣漳州知府,以肃民生。”   皇帝眯了眯眼睛。   另一头的二皇子嗤笑道:“赵大人说的轻松,不查清楚甄玉祥贪墨了多少银钱,这些银钱又去了哪里,谁来填补漳州的亏空?”   “还是说赵大人可以为户部做主,填补这个窟窿?”   话音未落,户部尚书立刻道:“二皇子慎言,这几年国库吃紧,户部哪来的银子。”   二皇子拱手道:“父皇,正因为国库亏空,才应该早早查清甄玉祥案。”   “那么多的银子,甄玉祥总不可能全部化用了,若能找出来才能解漳州之困。”   言下之意,直指皇后与太子。   王首辅跳出来反驳:“二皇子此话有理,微臣奏请陛下彻查此案,绝不能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   赵云衢又道:“陛下,此案自然是要彻查,但眼看秋收在即,迎来寒冬,漳州百姓若无人料理政务,只怕很是艰难。”   毕竟甄玉祥的案件查来查去,相互撕扯,眼看着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料理清楚的。   就算查清楚了,甄玉祥已经吃进肚子的银子,难道还能还出来。   赵云衢心底忍不住为漳州百姓着急,先有瘟疫,后有灾情,偏偏还有人祸作乱。   二皇子冷哼道:“赵大人,难不成只有你勤政爱民,说来说去还不是没有银子。”   “难道没有银子,便要置之不理吗?”赵云衢皱眉道。   “所以才要尽快彻查甄玉祥案,只要严刑拷打,何愁他不招供?”   一听这话,连皇帝都皱了眉头。   他额头一阵一阵的生疼,尤其是想到甄玉祥最后递上来的奏折,脑袋更是像炸开来。   “够了!”   皇帝冷喝一声:“赵爱卿言之有理,此案还需彻查,漳州的百姓却等不得。”   “众位爱卿,谁能为朕分忧?”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漳州是个坑,还是个被钱圩和甄玉祥掏空了的坑,只留下无限的麻烦。   去了干好了不一定有功劳,可没干好肯定会挨罚,谁乐意顶上去?   二皇子开口道:“父皇,赵大人当年在地方上政绩过人,如今又在户部历练多年,指不定去了漳州,也有法子力挽狂澜。”   皇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赵爱卿是朕左膀右臂,离了他,朕不能安心。”   文武百官脸色微变。   就连王首辅心底也咯登一下,皇帝执意将赵云衢留在京城,背后定是不简单。   作为历经两朝的元老,王首辅忍不住想到远在北疆的永昌伯,又想到赵家陆续离京的庶子和女婿。   “陛下,老臣愿往,为陛下肃清河山。”王首辅忽然跪下喊道。   皇帝一顿,脸色倒是缓和了许多。   他亲自走下来扶起王首辅:“王爱卿高风亮节、爱国爱民,朕是知道的,可你是朝堂的定海神针,如今年事已高,怎么能劳累你来回奔波。”   皇帝果然将自己也留下,王首辅心底一沉。   “微臣虽老,却还能为陛下,为大魏效力,虽九死而不悔。”   皇帝笑道:“朝中还有这么多的年轻才俊,王首辅不如仔细看看,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王首辅沉吟道:“漳州事大,不如择一精明能干的大人,暂且为代知府,能直接越过琼州府,直接上大天听,由陛下直接掌管认命。”   漳州先后两任知府,都是皇帝的亲信伴读出身,王首辅猜测皇帝定是不放心别人。   “如此一来,派遣过去的知府直接向皇帝禀告,等同于天子亲临。”   “陛下亲自管控漳州民生,更为方便高效,且不易被人层层蒙骗。”   果然,皇帝点头满意:“此法甚妙。”   “如此一来,漳州再有风吹草动,朕自然第一时间便知晓了,不至于酿成大祸。”   “只是这人选还需谨慎。”   皇帝的目光朝着满朝文   武看去。   赵云安正因为大哥逃过一劫,心底微微松了口气,站在那里一副很是乖顺的小模样。   他在心底吐槽,这不就成了古代的直辖市?   但以古代交通的便利性,所谓直达天听只是个幌子,这派出去的官员天高皇帝远的,跟之前也就是名号不同。   不过显然落到朝臣眼中,能够直接上大天听,等同于成为皇帝亲信。   这虽然是代知府,可若是去了,只要听令行事就好,干好了晋升定然也更快一些。   “陛下,微臣愿往。”   “陛下,微臣也愿意。”   “陛下,微臣奏请为君分忧。”   陆续有官员出列。   皇帝总算是露出一二分欢颜:“好好好,你们都是大魏的好臣子。”   夸完一句,却见他眼神一转,落到了人群中的赵云安身上。   “赵爱卿,你呢,可愿意为君分忧?”   赵云衢脸色微变,他站在前头,自然知道皇帝这话并不是询问自己。   赵云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身前的程青松回头瞪了他一眼,赵云安才意识到皇帝只是点名到了自己。   “陛下,微臣定然也愿意为君分忧。”   只是他今年春闱才中进士,才是个正七品,刚进翰林院的编修,皇帝派谁去都不可能选他吧?   谁知皇帝很是满意:“既然如此,朕封你为从五品代知府,替朕巡视漳州,肃清内河,以正视听。”   王首辅眉头一皱:“陛下,赵小大人才十六,在翰林院不足一年,是否经验不足?”   “古有甘罗七岁拜相,十六岁也不小了。”   皇帝却道:“他此去乃是传达圣意,做朕的手跟脚,经验欠缺一些也不怕,寻几个经验丰富的副手跟着就是。”   王首辅见皇帝心意已定,退下没有再反对。   二皇子眉头紧缩,他也很是不满,但一想赵云安去了漳州也好,省得留在京城碍事儿。   索性大声同意道:“父皇英明,赵小大人从小在永昌伯和赵大人跟前熏陶,想必家学渊源,定能为父皇好好办差。”   皇帝笑着点头:“赵云安,你可愿意前往漳州?”   赵云安心底一惊:“微臣定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道:“你是朕看着长大的,自小品行端正,绝不会徇私枉法。”   “年初那会儿你还想着外放,去地方上历练历练,朕怕你年纪小吃亏舍不得放手,如今看来,倒是机缘巧合。”   “去了好好办差,不必给当地豪强面子,受委屈了朕给你撑腰。”   短短几句话,却让赵云安背上渗出冷汗来。   好不容易退朝,倒是有不少人上前恭喜赵云安。   赵云安一一应付过去,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好不容易等上了车,赵云安忙问道:“大哥,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赵云衢捏了捏眉心,心底也很是狐疑:“明明之前陛下并不答应让你离京,谁知道短短三个月便变了心思。”   “我去漳州对陛下有什么好处?”   赵云衢也在想这个。   等回到府内,赵云衢索性摊开了大魏的地图,将漳州标注出来。   “漳州往北靠近云州,往西是沧州凉州,再往南便是江南鱼米之乡,几处都是大魏的粮仓所在。”   赵云安靠近地图看了看,猛然抬头:“大哥,陛下是不是怀疑江南与沧州等地税收也有问题?”   赵云衢拧眉:“近几年来,大魏各地受灾不断,税收都有减免。”   “岳父大人说国库空虚不是托词,这几年国库只出不进,确实是入不敷出,已经到了拆东墙补西墙的程度。”   赵云安也没想到国库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怪不得皇帝对贪墨一事越发难以容忍。   “那若是当地无灾,父母官却往上报了灾情,从而中饱私囊呢?”   赵云衢摇头道:“这不是一地两地,尤其是江南等地关系错综复杂,谁能做到滴水不漏?”   若能做到这一点,只怕在江南已经是一手遮天。   赵云衢曾查看到江南等地的官吏调动,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不是江南,难道是沧州?亦或者凉州?”赵云安问道。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凉州之上。   赵云安皱眉道:“丁郡马一直在京城陪伴常乐郡主,并未回乡。”   如果皇帝怀疑到凉州头上,想必会一直扣留这对父女。   赵云衢叹了口气:“无论去哪里,漳州知府的位置都是块摊手   山芋。”   赵云安倒是好心态:“吹凉了也能吃。”   瞧瞧一下子从正七品变成了从五品,这都三级跳了,谁能有他晋升快。   一开始的担心焦虑过后,赵云安反倒是高兴起来。   赵云衢瞪了眼弟弟:“别放心的太早,你想想钱圩甄玉祥,他们每一个都是天子近臣,尚且落到那样的下场,可见其中厉害。”   “陛下特意选了你,定是觉得有永昌伯府在,旁人要动你还得思量思量。”   其实他自己才是最佳人选,但赵云衢猜测,他是永昌伯府的嫡长子,皇帝只有把他留在京城,才能对北疆的永昌伯放心。   “再者,你是永昌伯府的出身,手中也不缺钱,不至于为了蜗角虚名、蝇头微利就坏了前程。”   想到这里,赵云衢倒是笑了:“虽不是北疆,但能外放,安儿可高兴?”   赵云安点头:“自然是高兴的,如果漳州没那么多糟心事就更好了。”   “万事难两全。”   赵云安笑道:“大哥,你别担心,虽说我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但其实早就想出去走走看看了,大好河山,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岂不无聊。”   说得很是神采飞扬。   赵云衢原本拧着的眉头也松开了:“这样也好,别管有什么妖魔鬼怪,到了漳州好好干,实在不行就回来。”   赵云安哈哈笑道:“那岂不成了落荒而逃。”   “若到了那份上,自然还是保命要紧。”   赵云安要外放的消息传开去,反应最大的是金氏。   赵云升与常安外放的时候,金氏还在心底感慨过,若是他日儿子也要外放,她定是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儿去的。   哪知道这一日来的这么急,这么快。   原以为赵云安怎么样也得在翰林院待满三年,哪知道这才一年不到,就说外放了。   虽说儿子的品级蹭蹭蹭的长,金氏还是不高兴。   “陛下也真是的,你才十六,还未成亲,怎么说让你外放就让你外放了。”   “还是去漳州,漳州多远啊,听说那边吃的用的跟京城大不相同,安儿哪能习惯?”   “要不还是让大郎求求陛下,让别人去吧。”   赵云安连忙拦住她:“娘,金口玉言,圣旨都下了,不能改了。”   金氏又道:“哪有这样的。”   “娘,你放心吧,我是去漳州当知府,你看谁像你儿子一样,当官一年都到了从五品,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金氏先是笑,却又叹气。   儿子上进她自然是满心欢喜,可要离开京城却又发愁:“安儿,娘跟你一道儿去。”   赵云安笑道:“娘,去漳州那么远,水路不直达还得转陆路,多折腾?”   金氏却坚持道:“娘不怕折腾,我还年轻,吃得消。”   “我的亲娘,儿子没说你老,只是您能折腾,那小妤儿呢?”   赵云安很会掐重点:“小妤儿刚住过来三个月,刚刚适应,您要是跟着儿子走了,那她又得回大伯母那边去。”   “您也知道大伯母有多忙,哪里能照顾好她。”   金氏一听,果然皱起了眉头来。   她对赵妤是真的花了心思的,养了几个月也养出感情来,可让她因为赵妤放弃儿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行,你一个人出门娘不放心。”   金氏还说:“再说了,你到了漳州总得应酬,到时候家里头没有内眷怎么行,难不成让常顺马贵两个顶着?别人岂不是得笑话你。”   “而且你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若是跟当年大郎,或者大伯似的一连好几年不能回来,娘也想你。”   左思右想,金氏觉得自己肯定得跟着。   别的不提,儿子总不能一直不成亲,她不跟着怎么帮忙相看?   金氏只能道:“妤儿这边我会安排好的,到时候去求求大郎和三郎媳妇,她们俩都是心肠好的,肯定会看顾着一些。”   “再不济,我去求求你祖母,把人送过去如意园也可以。”   “娘……”赵云安实在是不想亲娘跟着受累。   金氏却板起脸来:“还是你嫌弃娘老了,跟着去太烦人了?”   “娘,我怎么会这么想。”   金氏冷哼道:“那你干嘛一直拦着,指不定好几年都见不着亲娘,你也舍得。”   得,赵云安反对不能了。   他只得说道:“娘愿意跟着,孩儿心底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怕漳州太远,长途跋涉吃不消,再者漳州与京城风貌大有不同,也怕娘住得不习惯。”   金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娘年纪小的时候,还曾跟着你外祖父跑商,什么苦头没吃过。”   “说起来,金家祖上还是南方人,江浙一带的,指不定还能找到亲戚。”   金氏越说越高兴:“安儿,你小时候不常说,等将来长大了,要带着娘去看大好风光,现在就可以。”   “娘就喜欢漳州的风光。”   赵云安无奈,金氏又没有去过漳州,哪里会喜欢漳州的风光,不过是拳拳爱子之心。   “娘,儿子不想因为我,反倒是害得娘吃苦受累。”   金氏搂住儿子,笑着说道:“只要跟在安儿身边,看着安儿健健康康高高兴兴,当娘的就不会觉得辛苦。”   “你若是让我留在京城,娘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整日的担惊受怕,反倒是不好过。”   赵云安一时无法反驳。   金氏又说:“当初你去云州一个月,娘总忍不住东想西想的,胃口都差了,倒真不如跟着去。”   赵云安一听,果然不能再反对了。   母子俩定下了这事儿,金氏便开始收拾行李。   赵老夫人与刘氏也问过几回,见金氏收拾的井井有条,倒是也放心了。   刘氏还道:“早知如此,就该早早的定了亲,省得外放还得弟妹跟着去操持。”   赵老夫人倒是说:“如今反倒是不着急了,慢慢挑吧。”   说完又拉住金氏:“去了之后万事小心,别只顾着安儿,也照顾着自己一些。”   金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既然要出门,赵云安手里头的事情要结交,还得熟悉漳州的庶务,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回到家,棉花和大金猫的年纪都大了,带着去任上也不像话,赵云安将他们托付给沈盼晴。   家里头这么多嫂子,也就沈盼晴喜欢猫猫狗狗,有心思养着。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连着几天,赵云安就可着劲喂两小只,大金猫吃鱼,棉花吃肉,吃得都不亦说乎。   赵云安摸了摸大金猫,笑着说道:“等我走了,屋子就留给你住,但可别再一年带一窝小猫回来了,到时候可没有人帮你收拾善后。”   之前那四只好不容易被聘走,大金猫却一年没拉下,老当益壮魅力不减,每年都能带着不同的母猫回来待产,让赵云安哭笑不得。   这猫生下来,永昌伯府也养不了那么多,弄得赵云安身边能送的人家都送了一遍。   要不然一年年的加起来,永昌伯府就要变成猫园子了。   大金猫没搭理他,自顾自吃的正开心。   “七少爷,小小姐过来了。”   赵云安一抬头,进门的可不就是赵妤。   小孩儿这会儿眼眶红彤彤的,冲进来就扑到他怀里:“七叔,你别把我送给别人。”   赵云安暗道不好,连忙安慰道:“妤儿,七叔要外放到漳州,漳州路途遥远,不能带着你一起去。”   “二奶奶已经跟你大婶婶和三婶婶交代过,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翠玉也会留下,到时候她会时不时过去照看你,不会让你受委屈。”   翠玉原本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但金氏觉得不能让他们夫妻分离。   永昌伯府这边也得留下个信得过人看着库房,顺带照顾年事已高的白嬷嬷和赵妤,便将她留下了。   “等七叔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赵云安心底也很愧疚,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满。   可谁想到他在翰林院三年都没待满,就得离开了呢?   “我不要。”赵妤哭着喊道,“你别不要我,我会很乖,七叔,你让二奶奶带上我一起去吧。”   “可是漳州很远,那边气候与京城不同,吃的也不一样,住的也不如这边好。”   赵云安解释道:“也许路上你会晕船,晕车,生病,会很辛苦。”   “妤儿不怕辛苦。”赵妤却坚持道,“如果生病我就乖乖吃药,我想陪着七叔和二奶奶,你们不要跟爹娘一样,扔下我就不管了。”   “七叔,是不是我不好,不讨人喜欢,所以你跟二奶奶也要走。”   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肿了起来。   赵云安被她哭得心软,连忙安慰道:“不是的,七叔最喜欢妤   儿,比瑾儿还要喜欢。”   赵妤吸了吸鼻子:“那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赵云安顿时为难。   赵妤不是他亲闺女,只是侄女,赵云升夫妇出门都没带上,这会儿他若是带走岂不是奇怪。   赵妤一看他犹豫,抿着嘴角又哭了,眼泪一颗颗珍珠似的往下掉。   一边哭,一边打嗝,口中还说:“七叔,我会乖,我会听话,我知道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上我。”   “妤儿会在永昌伯府等你们回来,一直等,一直等。”   赵云安见她伤心难过的模样,一咬牙:“妤儿,你真的想跟我们去漳州吗?”   赵妤停下了抽泣,用力点头:“我想跟着七叔和二奶奶,我不怕吃苦。”   赵云安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   在永昌伯府,除了小刘氏之外,赵妤最亲近的人就是金氏,其次便是赵云安,甚至连亲生父亲赵云升都略逊一筹。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近些年出了赵云安和赵瑾之外,其余孩子都不大见,觉得太闹腾。   刘氏也不待见庶子的嫡长女,赵妤年纪小但会看人脸色,自然是趋吉避凶,反倒是亲近二房的母子。   赵云安叹了口气,如果将赵妤留下,在小姑娘的心里头,自己怕是被抛弃了两次。   他咬了咬牙:“好,七叔带你一起走。”   赵妤听了,顿时破涕为笑。   赵云安这头答应下来,那头却犯了难。   只因为他答应了没用,想要带走赵妤,先得赵老夫人和刘氏点头,她们自然是不肯的。   赵云安擦了擦小侄女的眼泪,心思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95章 远行了   “什么,你们娘俩要带着妤儿一道走?”   赵老夫人一听这话,先就皱了眉头,不太赞同的看着金氏母子。   金氏忙解释道:“母亲,儿媳与妤儿住惯了,若是一个人走,心里头难免寂寞,这才想着带上她一起,到了外头也有个伴儿。”   “没旁的意思,实在是舍不得妤儿,这才厚着脸皮来求母亲和嫂子。”   赵老夫人淡淡道:“你这当娘的是陪着安儿外放,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哪能带着侄女一起,从古至今也没这样的道理。”   “妤儿才多大,来回路上不方便,但凡有个万一,也不好跟老二夫妻交代。”   “再者孩子小,总有不懂事的事情,到时候也给你们添乱。”   “不会不会,妤儿最是懂事,而且我们跟着官船走,又有人护送,大不了再带上个大夫,定会安排的妥妥帖帖。”金氏忙道。   赵老夫人看了他们一眼,暗叹了口气,心想他们八成是打定主意了。   刘氏也很不赞同:“弟妹,你若是带着妤儿一起走,知道的说你疼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偌大的永昌伯府,竟是容不下一个孩子。”   “母亲,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氏擦了擦眼角,道:“你们惯是知道我的,身边除了安儿就再没有亲近的晚辈,难得我与妤儿投缘,你们就当成全我吧。”   “我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漳州也不算穷山恶水,我们定不会委屈了妤儿,妤儿跟着一道去,到时候在后院里头,我也还有能说说话的人。”   说着说着,金氏便开始擦眼泪。   赵云安帮她擦了擦眼泪,抬头道:“祖母,大伯母,这也是我们母子的不情之请,想着妤儿能陪着母亲,到时候母亲在内宅不至于寂寞。”   “陛下会派人护送我们去漳州,先坐官船,再转陆路,虽折腾了一些,但不会太辛苦。”   “舅舅知道我被外放,早早派人送了一位李大夫过来,医术高超,很是可靠。”   金家舅舅在知道赵云安被外放后,那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金家靠着药材起家,认识的大夫也最多,索性便找了一位无儿无女的李大夫,到时候跟着外甥走。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又问:“安儿,妤儿年幼,怕会给你添麻烦。”   赵云安忙道:“怎么会,妤儿向来是听话懂事的,就算差事繁忙,回到内宅看见妤儿,我这个当叔叔的也觉得高兴。”   赵老夫人见他们心意已决,叹了口气:“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瞎疼孩子的,也不怕宠坏了。”   她心底也明白,金氏原本都打算留下妤儿,还来求过她,现在忽然说要带上,肯定是孩子闹腾起来。   赵老夫人知道金氏心软,这些年守寡在家,身边也没个特别亲近的人,难得养了赵妤两个月,肯定是舍不得的。   只是没想到赵云安也同意她看了看自家小孙子,又感叹他是个心肠软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样。   金氏眼睛一亮:“母亲,你这是答应了?”   赵老夫人气笑了:“你们都说到了这份上,若是不允,倒像我这个当母亲,当祖母的不知道体谅孩子,是个害得你们分离的罪人。”   “罢了,既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又何必强拦着。”   一听这话,赵云安立刻搂住她撒娇:“祖母,安儿恨不得带上你们一起走,最好将永昌伯府都搬过去。”   赵老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可别,祖母这老骨头经不住你折腾。”   刘氏还有些顾虑:“可是二郎媳妇走的时候,是把孩子托付给我的。”   金氏笑道:“难道她还不放心我?若是不放心,正好漳州距离二郎外放的地方还近一些,他们派人来接就是。”   刘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是弟妹你实在舍不得妤儿,我是千万个不放心的。”   “知道嫂嫂最疼我。”金氏又来这一招。   赵云安也道:“大伯母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妤儿的。”   “妤儿是为了陪娘才离京,这件事我也会写信给二哥说明,想必二哥也会体谅。”   说服了赵老夫人与刘氏,永昌伯府便再也没有反对的人。   赵云安与金氏一回到椒兰院,赵妤便扑了上来。   “二奶奶,七叔,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了吗?”   金氏哈哈一笑,搂住她亲了一口 第96章 异样   “少爷……”常顺有些担忧的看向变脸的人。   从昨晚起,他就知道少爷心底不那么高兴,现在越发如此。   赵云安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我想多了,如今看来,青州确实有问题。”   常顺抓了抓脑袋:“我不懂。”   昨晚上马贵出去打听了一番,可果然什么都问不到,驿员看似无话不说,实则一句都回答不到点子上。   赵云安指了指外头:“青州驿站一看便知道年久失修,想必定是有人克扣修缮费用,挪作他用,因而如此。”   “可偏偏这样的驿站,吃的用的都好,照顾的也极为妥帖。”   “只怕是早知道我们会来,所以特意派人等着。”   这样的违和感才让赵云安确定,自己昨日所见并非多思。   常熟也拧着眉头来:“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也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想来,那马厩也破旧的很,偏偏草料都是上好的。”   “一路走来,还没见过谁家舍得这么喂客人的马。”   “那咱们怎么办?”马贵连忙问道。   “要不小的再去打探打探,这次不问那驿员,寻周围的佃户来问,肯定能探出一些消息。”   赵云安撩开帘子,正巧能看见那驿员站在驿站门口,还弯着腰恭送。   他微微挑眉:“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是青州,他是漳州知府,知府的名头前面还有一个代字,无凭无据,难道只凭自己的猜测上奏折?   “现在问的太多,他们就会知道我心底生疑,打蛇不死反遭其害,那就不要打草惊蛇。”   “走吧,去漳州。”   只有他早日抵达漳州,在漳州站稳脚跟,才有余力来管青州的事情。   若是连漳州都掌控不了,那知道的再多,想的再多,那也是徒生烦恼。   车队再一次启程,目送他们离开青州,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马车内,赵妤软软的靠在金氏身上:“二奶奶,七叔是不是不高兴了?”   “妤儿为什么这么问?”   赵妤歪着头道:“因为下船之前,七叔的眼睛是这样的。”   她比了个极为精神的样子,又说:“可是到了青州,他就变成了这样。”   说着扯了扯嘴角。   金氏哈哈一笑,亲了一口她的额头:“你七叔确实是有烦心事。”   “但是不用担心,你七叔啊,跟你大伯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等到了地方一定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正如金氏所言,赵云安略沉寂了一会儿,便又打起精神来。   外放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即使漳州是个烂摊子,赵云安自然不会放过。   车队加快了速度,又过了两日,才终于抵达了漳州。   漳州是个多山多水,河网密布的地方,因临近江南,也是物产丰富的“似江南。”   赵云安一行人在秋季抵达,正值漳州秋高气爽,气候宜人的时候。   “这里就是漳州吗,可真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金氏忍不住夸道。   赵妤吸了吸鼻子,笑着喊   道:“好香,是桂花香。”   金氏笑道:“现在正是桂花开得好的时候,我方才瞧着,道路两旁的山头上都有野桂花树。”   赵云安驱马上前,笑道:“等安顿好了,我带娘和妤儿到处逛逛,我们去赏桂花。”   马贵凑热闹道:“方才小的还瞧见一颗桂花树,长得又高又壮,跟小山峰似的。”   “是不是挂着红绸   缎那一颗。”   金氏也瞧见了。   “正是。”马贵笑道,“小的过去问了句,说是那颗桂花树求姻缘特别灵验。”   金氏一听,立刻动了心思。   赵云安在旁边说道:“桂花树也能求姻缘,怪不得这世上那么多痴男怨女。”   金氏伸手给了他一下:“不可胡言乱语,万物皆有灵,你义父都白拜了?”   赵云安只得讪讪。   谁让他有个地藏菩萨当干爹,逢年过节都要去庙里头祭拜,实在是不能说别人迷信。   “少爷,前头似乎是漳州府的人。”常顺提醒道。   赵云安顺着城门口望过去,果然瞧见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在等候。   “来人可是代知府,来自京城的赵云安大人。”   为首之人穿着正七品的官服,甄玉祥获罪后,漳州整个官场都被皇帝一起发落,原本作为知府副手的知州与通判,都已经被发配边疆。   如今还有人穿着正七品的官服,想必是幸存下来的推官。   赵云安心思疑转,便猜到来人是谁,露出一副和煦春风的模样来,甚至因为笑容灿烂,脸上戴上了几分稚气。   上司入狱的入狱,发配的发配,推官曹大人还能安然无恙,可见厉害。   “正是赵某,不知这位?”   “下官曹清河,是漳州府推官,见过赵大人。”   曹清河瞧见赵云安的模样,心底也是惊讶了一下。   早听说永昌伯府出美男子,从永昌伯到赵云衢,一个个形容都极为出色,如今一看,赵云安虽然年岁还小,却已经极有风采。   只是看着实在年轻,曹清河微微垂眸,暗道皇帝选这么个黄毛小子过来,莫非真的只是想要接永昌伯府的势?   赵云安心底也已经翻出这意味赵大人的履历来,他并不是朝廷派遣的推官,而是当地推举上来的。   曹家乃是漳州的大姓,曹清河与漳州本地的豪族关系匪浅。   两人相视一笑,很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样子在。   赵云安笑着伸手扶起他来:“曹大人不必多礼,陛下派遣本官过来,正是要协助本地官吏,肃清河山,整顿民生,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曹清河长相也算风度翩翩,很有几分文人的气韵。   他朝着京城方向虚虚拱手:“臣等无能,反倒是让君上受累,实在是罪该万死。”   “幸亏有赵大人在,想必定能力挽狂澜,让漳州再现国强民富的风采。”   “曹大人客气了,本官初来乍到,不过是听令行事,具体还得看诸位大人才是。”   两人你来我往,很是客套了一番。   “汪——”却是一直藏在车厢内的棉花忍不住了。   赵妤有些紧张的捂住棉花的嘴,生怕   它打扰到七叔。   “这是赵大人的内眷吧,长途跋涉,想必赵大人也该累了,不如先进城休息?”   曹清河的笑容更加温和了,没想到青州传来的消息是真的,这赵大人走马上任,居然还带着猫猫狗狗,实在是——纨绔子弟。   得亏生在永昌伯府,有一个好伯父,又有一个好大哥。   “官宅已经收拾好了,大人过去便能入住。”   赵云安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曹大人了。”   “赵大人是替陛下而来,行君令,视钦差之责,臣等自该全力配合。”   车队慢慢进城,赵云安扫了一眼,却发现进出城门的百姓面有苦色,偶尔投过来的视线又带着畏惧和避之不及。   他心底暗暗皱眉。   金氏在车内,倒是笑道:“方才那几位大人倒是客气,很是热情。”   赵妤抱着棉花坐在她身边:“棉花太吵闹了,会不会被人笑话。”   “怕什么,到了漳州,你七叔就是最大的官,谁敢笑话。”   赵妤这才安心下来。   等到了知府宅邸,赵云安便知道曹清河没糊弄他,这地方就在知府衙门的后头,原本就是知府的后宅。   只是这宅子未免太过秀丽,可以说十步一景,处处是心思。   尤其是那块挡在后院与前厅只见的泰山石,价值不菲,很是罕见。   曹清河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这里原本是钱大人的宅邸,后头又住了罪臣甄玉祥,他们二人要求都极高,所以宅邸颇为繁华。”   “下官觉得,这宅子费时费力的建好,若是毁了也实在是可惜,不如将就用着。”   赵云安点头赞同:“曹大人说得有理,若是砸了烧了,花用的银子也是回不来了。”   “正是如此。”   赵云安哈哈一笑:“如此直接住了,倒是免去了修缮的费用。”   曹清河又说:“下官方才见赵大人带着家眷,便只准备了一些粗使丫鬟婆子,他们对漳州熟悉,也免得到时候寻不到门路。”   “曹大人费心了。”   曹清河见他很是感激的模样,似乎对这一切真的满意,又笑道:“大人,那下官就先告退了,大人好生休息,等明日再行接风宴。”   赵云安笑着看他离开。   金氏忍不住夸道:“   这位大人倒是八面玲珑,想得很是体贴。”   就怕太体贴了。   赵云安冷眼看着,方才跟着后头的小官吏们,都是以这位曹大人的眼色行事,倒像是一个个应声虫。   姓曹的若是与他同心,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想要与他为难,那可就是大大的麻烦。 第97章 博弈   “赵大人,这些就是近三年漳州所有的文书了。”   “这一部分是税收,这一部分是案卷,这一部分是……”   看着他恭恭敬敬的模样,将面子功夫做足了,若是个没有经验的,怕会被蒙骗过去。   赵云安微微挑眉,笑道:“看来以前的甄大人也是辛苦,这么多的文书,他岂不是得日夜忙个不停?”   “罪臣甄玉祥在漳州三年,疏于公务,不过是偶尔看一眼。”   “但赵大人肯定与罪臣甄玉祥不同,下官特意将文书都整理出来,就是为了方便大人了解本地政务。”   赵云安淡淡笑道:“那你可真是有心了。”   他随手翻开一本文书,里头记载的是漳州近几年的税收情况。   税收便是甄玉祥获罪的原因,对方将此类文书堆在最上头,也算是有心。   只是低头一看,不难发现这税收的账本极为细碎,竟是分散到个人户头上,零零碎碎的,赵云安若是想看完,算清楚,只怕还得自己当账房。   这是想让他上任之后,先在文书里头折腾一年吗?   “难道漳州没有总账?”   刘知事苦着脸道:“原本是有的,可恨那甄玉祥贪墨税收款项,苦了百姓,肥了自己,临走还一把火将总账本都销毁了,只留下这些文书。”   “就这些,还是曹大人带着我们辛辛苦苦,从库房里头整理出来藏好了,才能留下来。”   “哦,那可真是辛苦诸位了。”   “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赵大人还有吩咐吗,若是没有,那下官就先去办事了。”   赵云安心中有数,笑容也淡了一些:“自然是有的。”   刘知事一愣。   赵云安往后一靠,笑盈盈的说:“这么多的文书,本官得看到什么时候去,翻一翻眼睛都花了,这样吧,你坐下来给我读。”   “什么?”   赵云安挑眉看他:“坐下来读给本官听。”   “这……”这位大人的反应,跟他们预测的都不一样啊。   赵云安抬头:“怎么,你不乐意?”   “下官不敢,只是那边还堆着不少事情——”   赵云安打断他的话:“愿意就行,开始吧。”   “还是刘大人觉得,旁的事情比本官还要重要?那不如拿来看看,似乎不是旁人都分担不得?”   “下官多嘴了,还请大人恕罪。”   刘知事口中发苦,眼看这位大少爷已经翘起一郎腿,甚至还让人上了茶水点心,一副要听书的架势,只得打开账本读起来。   赵云安施施然的坐在那边,偶尔喝一口茶,倒是闲适的很。   扯着嗓门读文书的刘知事,却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读哑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终于,赵云安放过了他。   “多谢大人。”刘知事沙哑的回答。   赵云安和煦春风,笑着夸道:“你读的很是不错,回去喝口茶润润嗓子,明日继续。”   明天还得继续?刘知事离开的时候,脸色都青了。   等他离开,赵云安冷哼一声,随手将文书推到一边   。   马贵看了看他的脸色,低声道:“老爷,要不要去请几个账房回来?”   赵云安摇头:“他们既然敢把文书都拿出来,就算请来神算子,那也是查不出问题来的。”   “那怎么办?”   马贵皱眉道:“好下作的手段,想让老爷白忙活一场。”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如果漳州的问题都在明面上,   皇帝怎么会觉得为难,将他扔了过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笑了起来。   “不急,先听几日说书再看。”   说完,又问马贵:“这两日你在外面跑,可有打听到什么?”   马贵有些苦恼:“小的带着人跑了不少市井地方,冷眼瞧着,漳州本地的百姓不算艰难。”   “采买的时候也能发现,漳州的杂货铺子不少,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这话让赵云安有些意外:“怎会如此?”   民生过得好,自然也是赵云安的希望,但前有甄玉祥,后有天灾人祸,漳州百姓怎么会一副国强民安的架势。   赵云安心头一跳,低声道:“会不会有人做戏?”   马贵拧着眉头:“小的跟随大人过来漳州,认得小人的必定不少。”   “可若是做戏,那做戏的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也许从咱们踏上漳州的那一日开始,所见所闻,甚至连出门去的地方,都在他们的算盘之中。”   赵云安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他们竟能做得滴水不漏,实在是可怕。”   如果他猜测是真的,那么漳州富强对漳州的掌控力,就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他敲打着桌面,很快又镇定下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三日,赵云安每日都让那刘知事过来读文书。   他自己坐着喝茶吃点心,让刘知事读的喉咙冒烟。   连着几日下来,赵云安不着急,刘知事却有些吃不消了。   “曹大人,这位赵大人不知怎么想的,自己不乐意看,就让小的在旁边读,一读就是好几天,连口水都不给喝,小的实在是吃不消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子都是沙哑的。   曹清河安抚道:“赵大人初来乍到,总要做出勤政爱民的样子来。”   “委屈你了,来人,给他取一些上好的凉茶来。”   茶罐子上手,刘知事脸上就是一喜,这沉甸甸的手感,里头不是茶叶,是银子。   曹清河笑道:“赵大人想听,那你就读给他听,万不可心怀不满,被他看出蹊跷来。”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   有了银子封口,刘知事自然忙不迭的应下了。   等他离开,曹清河却微微皱眉。   “大人,那位赵大人这是在浪费时间,这对咱们很是有利。”   曹清河却道:“永昌伯府出来的人,难道真的这么不堪?”   “他看见税收的文书,若是不问不看那才奇怪。”   曹清河松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听刘知事的话,赵云安倒是个好逸恶劳,只知道享受的大少爷,这让曹青松松懈不少。   “你让下头注意一   些,对这位赵大人要尊敬,哄着供着,千万别得罪了他。”   “是。”   刘知事面上答应了,心底却不以为然,暗道赵云安年纪小,面子嫩,瞧着便是个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连自己看文书都嫌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接下来几日,赵云安惊讶的发现,那刘知事不再是满腹怨愤,反倒是乖顺起来。   不只是这刘知事,其余人等也是一样,赵云安行走在漳州官吏之间,只觉得他们都是一只只温顺的小绵羊。   但凡是他吩咐下去的,都能第一时间被处理。   可越是如此,赵云安心底越是戒备。   桌上的文书一本本减少,终于过了半个月,税收方面的文书都被清空了。   刘知事心底   大大松了口气,虽说有银子拿,可每日这么读,他喉咙都出茧子了。   谁知他刚刚偷偷松气,抬头就瞧见赵云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刘知事头皮发麻。   赵云安已经笑盈盈的开口了:“光是看文书,到底隔了一层,看得不够真切。”   “这样吧,刘知事,我随意抽取十户人,你派人将他们请来详谈。”   刘知事脸色微微一变:“这,乡民粗俗,怕是会污了大人的眼睛。”   “刘知事这话不对,但凡百姓,在本官眼中都是一视同仁的,粗俗风雅,一般无一。”   刘知事忙道:“大人英明,下官远不如矣。”   赵云安笑着说道:“所以本官是知府,刘大人只是知事,你这觉悟可不够。”   “是是是,是下官错了,以后定然一视同仁。”刘知事咬牙道。   赵云安满意点头:“你知道就好。”   说完翻开文书,刷刷刷就划出十户人家:“就这十户,你派人传唤过来。”   “记得,要客气一些,别吓着百姓。”   “是,下官这就去办。”刘知事退了出去。   离开之后,他却并未直接办事,反倒是先求见了曹清河。   曹清河一听,也是皱眉:“看来赵大人还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召见乡民。”   “我看他八成是听书听腻味了,这才想别的法子打发时间,曹大人可别高看了他。”一段时间下来,刘知事对赵云安很是怨念。   曹清河一听,心底的戒备立刻松懈不少   :“若真的如此就好了。”   “大人,可要从庄子上选人过来?”刘知事提议道。   曹清河顿了顿,摇头:“一半一半吧,不能做的太明显。”   “剩下这一半,你尽管选粗俗不堪,乡音不通的过来。”   “既然赵大人要见,那就让他去见。”   刘知事立刻拍马屁:“还是曹大人有办法,如此一来,那位赵大人有的头疼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落到了常顺的眼中。   等刘知事出来,常顺才回到了赵云安身边:“大人所料不错,刘知事离开之后便去了曹大人那边,只是小的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并未听清说了什么。”   赵云安笑了笑:“没关系,明日便知道了。”   很快,十个人便被带到了赵云安跟前。   他们穿戴模样都差不多,浑身带着拘谨,很有百姓的样子。   赵云安扫了一眼,便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紧张,本官初来乍到,对漳州知之甚少,所以才特意请来诸位,询问一一。”   “来人,看茶。”   十个人面前都被摆上了小桌,桌上不只有茶水,还有点心,量还不少。   “来,别客气,咱们边吃边说。”   赵云安自己喝了一口茶,才和颜悦色的问起这些年的收成来。   “启禀大人,这几年气候反常,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又有雨雪,又有冰雹,所以地里头收成总是差一些,但勉强还能糊口。”   赵云安点了点头,看了这回话的人一眼。   手脚粗糙,面容焦黑,看着确实是农人的模样,只是这说话的条理很是分明。   赵云安面色不变,一个个询问下去。 第98章 漳州   一听这话,再看赵云安笑呵呵的模样,刘知事只觉得头皮发紧。   “赵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可不敢当大人这一个求字。”   赵云安挑眉笑道:“自从本官到了漳州,刘知事鼎力相助,是本官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当得的。”   他一笑起来,很是风光霁月,容貌无双,只是刘知事见多了,知道他一笑肯定没好事。   刘知事忙道:“下官只是做了些微末小事,赵大人这般夸赞,实在是让下官汗颜。”   赵云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刘大人太自谦了。”   他年纪虽小,个头却高,足足比刘知事高了一个头,这般动作很是顺手。   “刘大人就是漳州府的肱股之臣,漳州府可以没有本官,可不能没有刘大人啊。”   刘知事嘴角一抽:“还不知道大人所言何事?”   赵云安这才说道:“明日休沐,本官打算带着母亲和侄女到处看看,刘大人可知道漳州哪里的风景最妙,值得一去?”   “那自然是玉璋湖。”   刘知事夸道:“玉璋湖就在漳州城内,乃是城内最大的湖泊,可惜已经到了初冬,否则夏日时节,无边荷叶,最是美丽。”   “现在去,景致不算最好,但也能看看玉璋美景,山峰之下,宛如美玉。”   “刘大人推荐的,那自然是最好的。”   赵云安点了点头:“那就去玉璋湖吧。”   刘知事离开的时候,心底甚至有些不习惯,暗道赵云安今天这么省事儿,居然真的只是问问。   大少爷还有这么好伺候的时候?   等到了外头,刘知事又嘀咕起来:“到底是个孩子,装了一个月就不装了,休沐就想着带老娘出去玩。”   “真是个没断奶的,爱玩也好,总比折腾我强。”   等到第二天,一大清早,衙门后宅果然热闹起来。   备车的备车,牵马的牵马,赵云安一身劲装,英姿潇洒,带着金氏与赵妤,后头还跟这儿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朝着玉璋湖去了。   半路上,金氏便忍不住探头:“玉璋湖多有名,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   赵妤也说:“是大诗人都喜欢的玉璋湖吗?”   “就是那个。”   赵妤又说:“二奶奶,待会儿我们能看到荷花吗?”   “现在估计只有枯叶了,不过咱们要在漳州待几年,明年再来看也是一样。”   “到了。”   赵云安搀扶着金氏下车,又伸手抱起赵妤。   虽然这季节荷花败了,荷叶枯了,但玉璋湖依旧处处是美景。   玉璋湖依山而建,阳光之下,波光粼粼,确实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湖岸上是一簇簇的芦苇丛,此刻芦花飘扬,正是观赏的季节。   偶尔还能瞧见湖面上的游船,一艘艘船上乐声悠扬,让这一副美景越发动人。   “娘,我们从这边走,绕到那边的亭子里看湖景吧。”   赵云安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道儿过去,那凉亭三面环水,只有一面连接着一道回廊,坐在凉亭内很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丫鬟婆子将点心茶水都摆好了,赵妤忍不住靠在围栏边,伸手将点心捏碎了喂鱼。   金氏也觉得心底畅快,笑道:“难得出来走走,这心底都觉得畅快了。”   赵云安便道:“娘若是觉得无聊,天天出来都是可以的。”   金氏笑道:“整日出来游荡那成什么人了。”   她到底是寡妇,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儿子,也不肯随意   乱走的。   “这有什么,如今在漳州,也不会有人非议。”赵云安并不在意。   “知道你孝顺。”   金氏领了这份情,却坚持不改。   “倒是这几日,娘收到了好几份帖子,都是邀请我过去看花赏景的,安儿,娘要去吗?”   赵云安点头:“娘尽管去,去了就好吃好喝好玩,若是有人为难尽管发火。”   金氏看了他一眼:“还能如此?”   赵云安靠在她耳边说:“咱们初来乍到,娘越是直爽的脾气,他们越是高兴。”   金氏懂了,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真是促狭。”   赵云安笑道:“总不能让娘千里迢迢的陪我过来,如今还要为我受气。”   “娘不怕受气,就是怕耽误了你的事儿。”   赵云安便道:“放心,耽误不了,还得谢谢娘的一臂之力。”   金氏点头道:“那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金氏抱着赵妤笑:“小妤儿,你是要把这湖里头的鱼都喂饱吗?”   赵妤有些害羞,脸颊红扑扑的:“二奶奶,我们一起喂鱼。”   “好,二奶奶跟你一起喂。”   赵云安见她们玩得高兴,索性打了个招呼,留下马贵和丫鬟们,带着常顺往旁边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玉璋湖。   “听闻这玉璋湖是人工湖,原本是为了漳州城内百姓吃水建造的。”   常顺惊讶道:“这么大的湖,就为了吃水吗?”   赵云安便问:“顺儿,我考考你,你可知道漳州城有多少人?”   常顺为难:“少爷,您这可考倒我了。”   “漳州府有四十里之围,光是城内,便居有百万百姓。”   “这么多人?”常顺惊讶道,“平日里真看不出来。”   赵云安笑道:“前朝时便有记载,漳州府井屋鳞次,烟火数十万家,极为繁庶。”   “且漳州之地,虽号称鱼米之乡,但并非平原,田地少,山地多,本地居民多有以商贾为业,南来北往熙熙攘攘。”   常顺笑道:“原来有那么多人,怪不得为了喝水,挖出来这么大一个湖。”   赵云安却忽然道:“但是你看着玉璋湖,风景虽美,却多有积淤,很是蹊跷。”   “我虽蠢笨,但也知道喝水最重要,一日不吃饭饿不死,可一日不喝水人就受不了。”   赵云安嗤笑道:“修缮玉璋湖的银子一年不少,可惜没落到实处。”   这看得到的地方,歌舞升平,豪华游船到处都是,可看不见的地方,却泥沙浑浊,水草蔓延,鱼虾不生。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忽然,常顺低声道:“少爷,那边有人   一直跟着我们。”   赵云安脸色不变:“可能看清是谁?”   “太远了,只看见穿着像是书生。”   赵云安点了点头:“等他们自己过来。”   可一直等他们逛了一大圈,打算回到凉亭,藏在暗处那人依旧犹豫不决。   “少爷,可要小的去把人拉出来?”   赵云安却摇头:“再等等。”   “一次不来,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他们会忍不住。”   常顺这才打消了念头。   两人回到凉亭,赵云安见赵妤很喜欢喂鱼,就说:“到时候买几条回去,在后院养着,你想什么时候喂鱼就能什么时候喂鱼。”   赵妤却摇头:“他们在湖里自由自在的,比在池塘里痛快。”   “鱼哪里知道这些,只要有吃的,在哪儿都痛快。”金氏笑道。   赵妤笑着说:“可是养在池塘里的鱼总是木木呆呆的,肯定是被关傻了。”   赵云安便道:“那就下次再来喂,下次让人准备一条游船,咱们去湖上喂鱼。”   “谢谢七叔。”赵妤高兴了。   赵云安不但带着她们游湖赏景,回去时还特意去了漳州最有名的苍鹤楼用了饭。   金氏与赵妤吃了一顿实实在在的漳州特色,吃得心满意足。   回去的路上,赵云安还停下来买了不少特色的小点心。   牛皮糖、吉红糕、杏仁脯、山楂丁,回去的时候马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吃着喜欢的,赵云安身边的小厮还会连着好几日出门买,也不知道他吃那么多,人为何还不胖。   消息传到了曹清河耳中,他可算是放心下来。   “这赵大人不愧是王公贵族娇养出来的大少爷,到了漳州也不忘游山玩水。”   刘知事笑道:“曹大人,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也不必那么紧张了。”   曹清河谨慎许多:“还是再看看。”   刘知事心底不以为然,暗道赵云安若是有心治理漳州,哪里会现在这般浪费时间。   于是浪费时间在这位赵大人身上,还不如查一查皇帝有没有派遣暗探过来。   曹清河与刘知事都觉得,赵云安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这样的人过来干不了什么,皇帝在暗处肯定还派了人。   这藏在暗处的人,才该是   他们警惕的。   赵云安正如他们所愿,似乎一下子发觉了漳州的美景。   但凡是休沐,定是要带着家眷出行,不是上山,就是下河,连带着把漳州本地的特产都吃了个遍。   即使是平日,以前还会装装样子看文书,偶尔接见农户,如今也不装样子了,最喜欢躺在院子里,抱着他那只金灿灿的老猫晒太阳,打瞌睡。   那悠闲自在的模样,看得人心中憋气,羡慕不已。   别说刘知事,见他如此惫懒,就连曹清河也放松了警惕。   曹清河多了个心眼,即使如此,赵云安送往京城的信件,他也想着法子查看一二。   等看清信内多是诉苦抱怨,亦或者歌功颂德,曹清河才总算是放松下来。   围绕着知府衙门的视线,也被悄悄撤下。   常顺回来道:“原本一直守在附近的人都撤了,不过府内肯定还有钉子,防不胜防。” 第99章 后手   接下来几日,赵云安依旧每日吃吃喝喝玩玩,搂着大金猫很是悠闲自在的架势。   要是阳光好,他们定是要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还有一只狗跟着。   他身边的常顺和马贵倒是被支使的团团转,整日不是去东边买点心,就是去西家买果子。   看得刘知事啧啧称奇,暗道这伺候大少爷的活儿也不好干。   每次出门,那定然是浩浩荡荡的带着丫鬟婆子侍卫,派头十足,看得周围的老百姓都避之不及。   曹清河仔细观察了一段日子,发现这位大少爷确实一门心思吃喝玩乐,倒是松了口气。   殊不知有丛白指路,常顺马贵趁着买东西的机会,在短短半个月内,竟是将漳州本地的情况摸得一清一楚。   很快,证据便堆在了赵云安面前。   赵云安翻阅一番,冷笑道:“他们的胆子倒是不小。”   马贵有些发愁:“大人,如今看漳州问题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多少有些牵扯,甚至就连丛家也是如此。”   赵云安也有些头疼。   法不责众,某种程度上表示因为要责众,引发的后果恶劣。   常顺气愤道:“难道就这么放任下去,漳州百姓岂不是没了活路。”   赵云安问道:“丛白那边如何?”   “丛举人倒是个深明大义的,他愿意为了百姓大义灭亲,不过……”   “不过什么?”   “怕只怕事到临头,丛家那边狠狠心,来一个壮士断腕。”   若是如此的话,害了丛白的性命,他们也陷入了被动。   “如今我们掌握的证据,足以取信陛下。”   赵云安开口道:“与其指望通过丛白,让当地豪族付诸,倒不如釜底抽薪,兵行险招。”   “可是咱们身在漳州,如今连封信都送不出去。”马贵发愁道。   常顺立刻道:“少爷,常顺愿意前往京城送信。”   谁知赵云安哈哈一笑:“等你送信去京城,这边的黄花菜也凉了。”   他沉吟一一,走到书桌旁落下一封信。   “一哥就在三日路程之外的衢州,冬至降临,本官要带着娘和侄女去探望,想必曹大人也不会阻拦。”   赵云安将这封信递给常顺:“等离开漳州,你便将信送到青州营。”   常顺一愣。   “三哥此刻应该就在青州。”   “三少爷在青州?”   马贵也是一惊。   赵云安点头道:“离京之前,我曾与大哥哥约定好,若是连着几封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且信中都提及当地美景,则此地有变,请他与陛下周旋,派遣三哥哥前来助力。”   “算算时间,三哥应该到了。”   马贵脸上一喜:“若是三少爷带着人马过来,我们还怕个球。”   赵云安笑道:“军营调动,想要瞒过青州府的人已经很难,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前往漳州,更是困难重重。”   “所以少爷您才故作纨绔,让他们放松警惕?”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说:“本地豪族根深蒂固,及时有三哥在,此事也难办的很。”   不过,   现在他已经找到了突破点。   “幸亏还有丛白这般有识之士,心怀百姓,想必丛家为了保住嫡长子,定会愿意与本官合作。”   一旦漳州豪族的联盟出现了裂痕,那就不攻自破。   马贵愤愤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丛家,他们也曾为虎作伥。”   赵云安却笑着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本官还要治理漳州,   若是漳州因此千疮百孔,到时候收拾起来也难。”   赵云安要出门寻亲访友,曹清河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消息。   曹清河忍不住皱眉:“他要去衢州?”   “说是带着亲娘和侄女去看望一哥。”   “会不会有诈?”   刘知事嗤笑道:“他若是往青州走,倒是有可能直接奔京城去找救兵。”   “可去了衢州能干什么,难不成往凉州去,他要是真的去了凉州,那不是自寻死路?”   曹清河一想也是:“难道真的只是探亲?”   “没想到这永昌伯府也是古怪,这一房嫡出的少爷,倒是跟大房庶出的兄弟关系好。”   刘知事笑道:“指不定都是纨绔,所以才臭味相投。”   被他这么一说,曹清河想起赵云升到了衢州做的事情,最后一点担忧也散了。   “罢了,既然赵大人要去,那就好好的把人送去。”   赵云安带着人,上了马车,依旧是浩浩荡荡的往衢州走,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临走之前,他拉着曹清河的手交代:“曹大人,本官不在的时候,漳州就交给你了。”   “下官定不辜负大人的期望。”曹清河一脸恭敬。   赵云安笑了笑,又朝他挤眼睛:“本官也知道这贸然去衢州不合规矩,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曹大人在,漳州反正不会出乱子。”   说完还拍了拍刘知事的肩头:“刘大人,你也要像襄助本官一样,全力辅助曹大人。”   刘知事一听见他说话就头皮发麻,连声道:“赵大人有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赵云安朗声笑道:“有一位作为左膀右臂,实在是本官的福分。”   这才上了马,临走还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等人走远了,刘知事忍不住说道:“曹大人,属下方才听着,怎么觉得这赵大人阴阳怪气的。”   曹清河皱了皱眉:“哪里不对?”   刘知事见他如此,忙解释道:“也许是属下想多了,赵大人平时也是这样。”   曹清河叹了口气:“人不在跟前,总觉得提心吊胆。”   “大人放心,一路都派人跟着呢,有个风吹草动咱们就能知道。”   曹清河有些可惜:“赵云安还未成亲,若是他能看中曹家的姑娘,与曹家联姻,咱们也能再安稳几年,不用这般日夜提防。”   刘知事笑道:“这还不简单,等他回来,安排几次巧遇,曹家的姑娘各个天姿国色,他一个黄毛小子还能不动心。”   另一头马车上,金氏搂着赵妤,笑着问道:“马上就能见到你爹娘了,妤儿高兴吗?”   赵妤却有些兴致缺缺,只靠在她怀中问:“一奶奶,你不会把我留下吧?”   “那当然。”金氏笑道。   “妤儿是一奶奶的心尖尖,就算你爹娘要把人留下,一奶奶也不能答应。”   赵妤松了口气,也有些高兴起来:“我也想爹娘和弟弟了,弟弟不知道长大了多少。”   “等见了便知道了。”   金氏拉开帘子问:“安儿,咱们这次去能留多久。”   赵云安刚吩咐完常顺,后者牵着马,迅速的避开眼线,进入了丛林。   “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金氏也意识到不对劲:“你是漳州的父母官,咱们能在衢州留那么久吗?”   赵云安笑道:“娘,放心,没事的。”   金氏也是个心大的,儿子说没事,她就欢欢喜喜的出门。   远在衢州的赵云升收到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七弟在弄什么,好不容易陛下恩宠,才让他当了漳州的代知府,他不好好当差,竟然违规到处乱跑。”   小刘氏惊讶道:“七弟要过来衢州?”   赵云升点头道:“正是。”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被人参一本,指不定我也得跟着倒霉。”   “他都当官了,官阶比我还高,却还如此自信,这次我非得写信给大哥告他一状,省的他给伯府惹出乱子来。”   相比起赵云升满腹抱怨,小刘氏倒是有些高兴。   “七弟要过来,那妤儿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儿来。”   谁知一提这话,赵云升又是皱眉:“当初就说了带上妤儿一起来,你偏要将她留下,如今倒好,她竟跟着七弟出门了。”   “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养不起女儿。”   小刘氏心底叫苦,口中解释道:“官人,我哪儿想到祖母和母亲能答应妤儿跟出来。”   赵云升冷哼一声:“左右我是庶出的,连带着他们也不重视妤儿。”   说完又道:“七弟过来也好,这次就把妤儿留下来。”   小刘氏捏了捏帕子,也没反对。   京官外放,赵云升还背靠着永昌伯府,这才能谋到衢州这肥差。   虽说衢州知县只是正七品,比赵云安还差一些,但赵云升却很满意。   因为衢州这些年风调雨顺,只需要好好当上三年知县,便能高升。   果然,等到了衢州,赵云升很是体验了一把鸡头的快乐。   相比起来,小刘氏却过得不那么痛快。   来了不到一年,知县后院却热闹的很,下属送的,当地豪族送的,甚至还有赵云升出去花天酒地带回来的,竟是连院子都快住不下。   小刘氏如今可算知道永昌伯府的好处,有老太太跟刘氏压着,还有赵云衢在,赵云升那点花花心思都得藏着掖着。   可到了地方,却全都释放出来。   小刘氏使出浑身解数,可奈何小妖精太多,夫妻俩的感情也大不如前。   所以赵云升不欢迎弟弟过来,小刘氏倒是很欢迎,最好一婶能出面,将他后院的小妖精都打发了走。   正好一婶疼妤儿,肯定不舍得妤儿多那么多庶母。   赵云安可不知道夫妻俩的小算盘,衢州并不属于漳州,而是靠近凉州。   相比漳州,衢州这地方平原更多,肥沃的土地,充沛的雨水,是实打实的鱼米之乡。   当初赵云升能来这里,也是永昌伯府花了力气的。   金氏看了都说:“这地儿比漳州还要好。”   赵云安扫了眼,笑道:“这里更靠近江南。”   “妤儿,要不要骑马?”   赵妤有些跃跃欲试。   金氏忙道:“她是个姑娘家,不合规矩。”   “妤儿才四岁,我带着骑马又不会磕着碰着,娘就放心吧。”   赵云安说完,弯腰从窗口直接把人抱出去,放在身前。   披风一裹,只露出赵妤的一张脸来,她还是第一次骑马,好奇的东张西望。   金氏瞧着他们这幅模样,忍不住笑道:“安儿自小就喜欢孩子,对家里头几个侄子侄女都耐心,比他们爹还上心。”   “夫人,等咱七少爷成亲生子,肯定也是个好爹爹。”   金氏听了就叹气:“在京城的时候,还时不时有人上门,如今倒好,这一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咱七少爷要娶媳妇还怕找不到,但凡夫人露一个风声,咱家的门槛儿都要被踏平了。”   金氏也   忍不住笑起来。   赵云安抱着赵妤,放慢了速度,这样风不冷,还能看路旁的风景。   赵妤东看看,西瞧瞧,像一只开心的小松鼠。   藏在车队中的小厮瞧着,心底嘀咕道:“就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   另一人倒是心细,低声问:“怎么不见那个常顺小哥,他跑哪儿了?”   “方才我去打听了,说是提前去衢州报信了,免得到了地方没有人接待。”   赵云安走得慢,三日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游山玩水的走了五天。   等看见衢州县城,赵云安还感慨道:“可惜入冬了,路上的景致也是一般,回头春天再来一趟才好。”   车队中两人挤了挤眼睛,暗道这大少爷只想着玩耍。   “七少爷!”   赵云安定睛一看,笑道:“这不是知书吗?”   “正是小的。”   “一少爷接到信,就派小人早早的在县城门口等着。”   知书说完,却见赵云安胸口一阵鼓动,冒出一颗脑袋来。   “姑娘?”   赵云安摸了摸侄女的脑袋,将她放回金氏车上:“那就走吧。”   等到了县衙侧门,小刘氏也在这边等着。   “七弟!”   许久未见,小刘氏眼底也带着激动,尤其是看见金氏与女儿。   她一把搂住女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妤儿。”   “娘。”赵妤眼眶也红彤彤的。   “我的妤儿,娘日日夜夜都在想你。”小刘氏紧紧搂住她,离得远了,她心底是真的想念。   金氏笑道:“一郎媳妇,快些进门吧,咱们多住几日,你有的是时间跟女儿亲香。”   “对对对,一婶和七弟也累了吧,快些进来。”   衢州知县后宅显然没漳州府那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被收拾的很是整齐。   小刘氏有些得意,笑道:“衢州比不得经常,但这地方虽然小,胜在还能住人。”   “一郎媳妇谦虚了,这院落收拾的,可比漳州的精巧不少。”   小刘氏笑道:“我也就是在后院待着,整日里无所事事,只能伺候院子。”   赵云安打量了一圈,发现衢州的院子更有江南韵味,虽不富丽堂皇,但很是雅致,确实很符合老一的审美。   “一嫂,一哥呢?”   小刘氏笑道:“你一哥前头有事儿,不能时时候着,等他办完就会回来。”   赵云安笑而不语,心底知道赵云升大概不满他擅自过来,这是给他下马威呢。   不过他过来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探访一哥,自然也不介意。   小刘氏拿出浑身解数来,置办的接风宴很是体面。   “一婶,七弟,衢州这边的饭菜偶尔吃一次也是新鲜,你们快尝尝。”   说着还搂着赵妤,可着劲往她碗里头夹菜。   赵诚才两岁,一段时间不见,早就把姐姐和七叔忘得差不多。   这会儿见亲娘只照顾姐姐,他便不满的嚷嚷起来:“娘,我也要吃,给我给我。”   “你这孩子。”小刘氏装样子拍了他一下,“你姐姐难得来一次,平日里哪里缺你这口吃的了。”   谁知赵诚见她帮着姐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小刘氏只得焦头烂额的哄着,又给他夹了许多菜。   赵妤抿了抿嘴角:“娘,这个也给弟弟吧。”   鸡腿被放到碗里,赵诚才抽噎着不哭了。   小刘氏尴尬笑道:“还是妤儿懂事,你弟弟还小,不知道好歹   。”   金氏心底憋气,顺手将另一个鸡腿放到赵妤碗里:“吃吧。”   小刘氏又要照顾儿子,又要看护女儿,还得招待一婶和弟弟,忙得分身乏术。   金氏摇了摇头:“有丫鬟在呢,哪儿要你这么辛苦。”   “妤儿这边我来吧,你看着诚哥儿,他还小呢。”   小刘氏笑道:“多谢一婶体贴,哎,要不是一婶疼妤儿,带着她一块儿出门了,我怕是连着三年都见不着女儿了。”   金氏撇了撇嘴,暗道你要是真舍不得,当初就不会把人丢下。   但她当着赵妤的面,还是一句话也没多说。   正吃着呢,外头忽然进来两个穿金戴银的娇俏女子。   “夫人,听说家里头有   长辈来了,我们姐妹理应过来拜见的。”   小刘氏脸色一冷,拍下筷子:“没见过这么不守规矩的。”   姐妹俩却压根不怕她,笑盈盈的说:“夫人,是我们姐妹不好,来的不巧。”   “不如就罚我们姐妹伺候长辈用膳吧。”   “你们——”小刘氏脸色一黑。   金氏微微抬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老一媳妇,这又是什么人?”   小刘氏憋着气。   她还未说话,那两个姐妹急吼吼的开口道:“一婶娘,我们是……”   “你是什么身份,喊谁婶娘?夫人还未说话,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姐妹俩脸色僵住。   小刘氏自觉扳回一筹,冷声道:“是官人收下的小玩意。”   金氏便道:“我想也是没名没分的通房丫鬟,不然就算是妾,也总该让伯府知道,好让将来的孩子有个出处。”   那姐妹俩脸色一白,当下便开始掉眼泪:“我们虽是小玩意,但也是官人身边的人。”   “哭哭啼啼的让我头疼。”金氏揉了揉眉心。   赵云安便道:“还不把这两位请出去。”   没等那两人再说什么,直接被推了出去。   等人走了,金氏才恨铁不成的看向小刘氏:“你在伯府的那些手段呢,到了外头,能当家做主了,怎么反倒是被这样的人踩到脸上来?如此没有规矩。”   她不说还好,一说小刘氏就忍不住呜呜呜哭起来。   “一婶,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我也想管,可奈何官人喜欢,你是不知道她们多会装可怜,反倒是衬得我是个恶婆娘,而得官人好几次下了我的面子。”   赵云安连忙带着赵妤和赵诚到了院子里玩,免得他们听见。   赵诚是个没心没肺的,到了外头就开始到处跑,一个人也玩得高兴。   赵妤却拉住赵云安的手,很是不安:“七叔。”   赵云安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小孩儿不要操心。”   不知道金氏与小刘氏说了些什么,等她们再出来的时候,脸上都带上了几分轻松。   几个人吃了饭,正坐在院子里头喝茶说话,赵云升才姗姗来迟。   “一哥。”   “爹。”   赵云升点了点头,又朝着金氏行礼:“一婶。”   金氏笑着夸道:“几个月不见,一郎倒是威风不少。”   赵云升挺起腰杆:“出门在外,总是要自己撑起门户来的,不必在京城还能依靠伯府。”   金氏笑了笑,又说:“你是当地父母官,忙于公务也是对的,不过好歹也得顾着后宅,不能太过宠爱那些玩意,临了让你媳妇受委屈。”   赵云升皱眉看向小刘氏。   金氏笑道:“你也不用看她,方才我们吃着饭呢,好家伙,进来就喊我婶娘,说两句便哭哭啼啼,若是在伯府,这样的直接拖出去打板子。”   赵云升面露尴尬:“是侄子糊涂,她们出身不好,规矩也差,回头让夫人多□□□□。”   “我自然是知道她们没规矩,可若是不了解的人家,听了见了,八成还以为你故意侮辱。”   “你既然知道都是上不了台面的,那就把卖身契给你媳妇管着,但凡不听话,不懂规矩,就直接打发出去。”金氏笑道。   赵云升自然是不肯的,只含糊其辞。   赵云安倒是笑道:“一哥喜欢就留着,又不是大事儿。”   不等小刘氏变色,赵云安拉着哥哥,又说:“反正是底下人送的,他们各有打算,这送来的眼线,一哥心底自然有数。”   这话一落,赵云升脸色微变。   金氏笑了笑:“也是,我到底只是你一婶,不该说太多。”   说完便拉着小刘氏去寻两个孩子玩。   赵云安一把拽住哥哥,低声道:“一哥,我有话跟你说。”   赵云升看着他:“七弟,这次是你太任性了,你是奉命来漳州当官的,又不是出来玩,怎么能说探亲就探亲,陛下知道吗?”   “弟弟正要跟你说这事儿。”   赵云安心知,等事发是瞒不住赵云升的,索性提前告诉他。   拉人到一旁低语了几句,赵云升果然脸色大变。   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你,你,你怎么这么大胆子!”   “七弟,你这是要害死一哥啊!” 第100章 连环计   赵云升平日里看着事儿多,其实是个胆儿小的。   当初赵云衢能答应他外放,就是知道以这弟弟的性格,小乱子不断,大乱子不会有,这才放心。   否者贸贸然将人打发出去闯祸,倒不如留在跟前保险。   此刻听完赵云安的话,赵云升差点没跳起来。   “七弟,你,你赶紧把人追回来。”   “漳州豪族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时候你我都要送命。”   “好好的知府你不当,为什么要跟他们对着干?”   赵云安无语道:“二哥,刚才你不是还说要好好当官吗?”   “我,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升脸都白了,拉着他到了僻静处:“兼并土地自古有之,也不是漳州一地的问题,你这是要捅破天。”   “到时候会得罪多少人你算过吗?”   “你就算不想想我,那也得为大哥,为父亲想想吧?”   赵云安叹气道:“二哥,我就是为永昌伯府着想,这件事才不得不处理掉。”   “陛下会把我派过来,只怕对漳州有所怀疑,我若是不看,不做,不解,那才是为伯府惹祸。”   赵云升一噎。   “那你也不能这么冲动,咱们从长计议。”   “漳州的问题又不是今日才出现了,就算你做不到,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赵云安笑道:“二哥,你不必这么担心。”   “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我能不担忧吗?”   “只要配合默契,此次有七成把握。”   “那剩下的三成呢?”   赵云平来到衢州近一年,多少也知道他们的手段,悄无声息的让一个人消失的办法太多,这也是为什么他待久了,反倒是越发放浪形骸。   赵云安便笑着看着自家二哥。   赵云升只觉得眼前一黑:“怪不得你忽然带着二婶和妤儿过来,感情是来避难的。”   “你既然知道危险,怎么不直接投奔老三,反倒是来了我衢州。”   “衢州县衙统共就十几个衙役,够干什么?”   赵云安拍了拍自家二哥的肩头。   “你别拍我。”赵云升被烦的要死。   赵云安一脸无辜:“二哥,我要是直接往青州去的话,那就打草惊蛇了。”   “再者,我只是送信,并不是避难,等三哥的人手抵达漳州,弟弟我自然是要回去主持大局的。”   眼看赵云升还是一脸恼怒,赵云安又说:“等事情了结,二哥还有协助之功,到时候弟弟会启禀陛下,论功行赏。”   果然,赵云升脸色一顿。   赵云安撞了撞他,笑道:“有好处,自然是要先便宜自家人。”   赵云升脸色缓和不少,又追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吗?”   “那是自然。”   “二哥,我不瞒你,皇上是下定决心要整治漳州的,也许漳州只是一个开始。”   “陛下想必是要为太子肃清河山,否则长期以往,各地积弊成痈,大魏不堪重负。”   赵云升深吸一口气:“那就好。七弟,二哥比你早来一些,其实兼并土地的问题,不只是漳州,从青州往南屡见不鲜。”   “只是这几年灾祸连连,百姓们交不起税,不得不卖掉土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就算想管也无从插手。”   “再者——”   赵云升压低声音:“江南豪族手段蛮横,有些不听话的知县,怕都不能活着离开。”   当然,弟弟有皇帝撑腰,赵云升顿时觉得底气十足,不再那么畏惧了。   甚至心底有些羡慕,暗道自己若是也得皇帝青眼,这都是送上门的晋升机会。   再想到弟弟年纪轻轻,却已经比他官职更高,赵云升心底羡慕嫉妒恨,反倒是多了几分冒险精神。   赵云安眉头一皱:“如此嚣张,怪不得陛下不能忍。”   “这一次,他是想要以漳州作为突破口,彻底解决此事。”   赵云升却不看好:“小小一个漳州好弄,可其他地方呢,总不能把北疆军调过来镇压吧。”   “走一步算一步,至少漳州不能放任。”赵云安说道。   兄弟俩促膝长谈了一番,感情倒是融洽不少。   赵云安抵达的第二天,便有衢州本地的豪族听闻,上门下了帖子。   赵云升原以为他会拒绝,谁知道赵云安不但去了,还与他们相谈甚欢。   弄得他忍不住发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地主?”   赵云安却说:“我是不喜欢,但虚与委蛇谁不会。”   赵云升看了眼弟弟,觉得这家伙从小就狡猾狡猾的。   以前赵云升总觉得一家子兄弟,他虽然不如老大,但也比老三老七出息,可现在瞧着,赵云升心底又感慨起来,他比老七多有不如,至少他就不够狡猾。   等到第二天晚上,常顺便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少爷,三少爷那边已经出发。”   赵云安点了点头:“二哥,我明日就带着常顺回去,娘和妤儿就暂且住在衢州。”   “衢州真的不会有事吗?”   赵云升有些担心:“江南豪族多有联姻,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一衢州这边的人也乱起来怎么办,县衙可扛不住。”   赵云安却笑道:“放心,这次的事情不会牵连太广。”   见赵云升还是不安,他又说:“如果衢州不安全,我能放心把亲娘留在你这儿?”   赵云升这才信了。   临走时候,却又拉着赵云安交代:“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切记不可赶尽杀绝,谁知道那位会不会卸磨杀驴。”   这话倒是让赵云安高看了他一眼。   赵云安将永昌伯府的人都留下,只带上常顺和漳州府的人回程。   下人大着胆子问:“大人,老夫人和小姐不跟着一道儿回去吗?”   “我娘舍不得妤儿,妤儿舍不得亲娘,就让他们多住几日,过几天再来接。”赵云安淡淡说道。   这倒是也合情合理。   来的时候悠哉悠哉,回去的时候,赵云安却加快了速度。   估摸着赵云平那边的行军速度,赵云安连马车都没带,直接快马往漳州赶。   下人心底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么赶?”   “要不要送信回去?”   两人对视一眼,趁着夜色扔出了信鸽。   哪知道信鸽刚飞出去,一支箭便冲上云霄,直接将鸽子射了下来。   啪嗒!   鸽子坠落的声音,直接捶在了细作心头。   赵云安扫了眼面无人色的两人,冷声道:“恶意泄露本官行踪,鬼鬼祟祟定有问题,先关押起来。”   两人还要说话,常顺却压根不给机会,直接一人一拳,把人砸晕了过去。   马贵将信鸽加起来,嗤笑道:“晚上多了一道菜。”   于是,赵云安这天晚上吃了一顿烤鸽子。   第二天晌午,赵云安便与赵云平的队伍碰头了。   赵云平穿着常服,看见他便死死扣住他脖子:“就知道使唤你哥哥。”   “三哥不是想出京溜跶,如今可是靠着我才得偿所愿。”   赵云平挑了挑眉,笑道:“得,我还得谢你。”   “说吧,要怎么办?”   赵云平比了比身后的将士们:“要不要我带着兄弟们直接杀进去,将他们提出来砍了?”   赵云安翻了个白眼:“别这么粗暴。”   “那你说怎么办?”   赵云安靠近他耳边嘀咕起来。   两人说完,赵云平哈哈一笑:“就你鬼点子最多。”   “这样也好,真的动起刀枪来,怕他们负隅顽抗。”   当下决定兵分两路。   赵云平带着人将案犯缉拿归案,收归罪证,赵云安则带着人前往知府衙门,等待收尾。   临走之前,赵云平看向常顺:“顺儿,要不要跟哥哥我走,带着你建功立业。”   哪知常顺连忙摇头:“我要保护少爷。”   赵云平耸了耸肩,笑道:“得勒,知道你俩孟不离焦。”   等他跨上骏马,赵云安提醒道:“三哥,万事小心。”   “曹家圈养了不少死士,一定要小心提防。”   赵云平哈哈笑道:“安儿放心,哥哥我身经百战。”   目送他们离开,赵云安才道:“走吧,进城。”   赵云安前脚刚回到漳州府,后脚便发出帖子,宴请几大豪族,一门都没落下。   曹清河皱眉:“赵大人才刚回来,为何急匆匆的设宴?”   “指不定是在衢州没吃好吃饱。”   刘知事不以为然,指着帖子说:“你瞧瞧,哪有人在帖子上写,只需到场,无需送礼。”   “他这不明摆着狮子大开口,想让大伙儿都送上厚礼吗?”   曹清河一想也是。   “跟着去衢州的那两人可有动静?”   “小的去打听过,说是赵大人不放心老夫人和小侄女,就把他们留在了漳州。”   刘知事禀告:“小的数过,确实是留下了大部分人,不过他身边两个亲信都回来了。”   曹清河又是皱眉。   刘知事笑道:“曹大人不必担心,难不成他还敢设下鸿门宴,把咱们一网打尽?”   曹清河自己意向也觉得不可能。   就知府衙门那几个人,真的动起手来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还是叮嘱道:“多带几个人,以防万一。”   “是,大人。”刘知事笑着答应,心想他们豢养的死士一个个厉害的很,每家带上十个人,就够知府衙门头疼的了。   也不知道曹大人是不是属老鼠,胆儿也太小了一些。   当天晚上,知府衙门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后院里摆上了足足十大桌宴席。   曹清河这一次是跟着曹家人一块儿来的,刚刚坐下,看见酒席就是一愣。   只见桌上除了四样干果,竟是连个盘子茶杯都没有。   曹家人低声道:“这赵大人可真是一毛不拔,就几样干果,骗咱们一份厚礼。”   他们来的时候,可是每户人家都送上了真金白银的大礼。   “怎么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   曹清河仔细看了看院子,这是他亲自监督建造的宅院,对此十分熟悉,一眼便知道暗处并没有藏着人。   就连他们带来的人也都在衙门门口候着,都不能带进来。   也许就像是猜测的那般,赵云安想要敛财了。   若是如此的话,倒是好说,最好赵云安不只好财,还好色,回头娶一个曹家的女儿回去,就算正房瞧不上,偏房也是好的。   搭上永昌伯府,到时候皇帝面前也有人周旋,不比甄玉祥有用多了。   想到甄玉祥,曹清河心底还是可惜,当初他可是在这位大人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结果三年一到,他自己先出事了,白瞎了他们的功夫。   等了一会儿,赵云安才姗姗来迟。   到了便笑:“诸位久等了,本官刚从衢州回来,累得很,原本是想要小憩片刻,谁料竟是睡过头了。”   “赵大人客气了。”曹清河拱手行礼。   “早知道赵大人长途跋涉,理应将宴席延后才对,倒是成了我们的不是。”   “怎么会,时间是本官定下的,哪能怪得了你们。”   赵云安施施然落座,他这一桌是主桌,除了曹清河之外,其余都是四大家族的家主和继承人。   “诸位不必客气,咱们边吃边聊。”   曹清河看向桌上的干碟。   赵云安一拍脑袋:“怎么还没上菜?”   话音一落,一个个丫鬟端着饭菜走出来。   曹清河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心底微松。   哪料到下一刻,便瞧见端上来的盘子被掀开,里头放着的哪里是好酒好菜,分明是一个个账本。   赵云安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曹大人快尝尝,这道好菜还是你送给本官的。”   “赵大人这是何意?”   有憋不住气的人首先发难。   赵云安淡淡道:“怎么,这饭菜不合胃口?”   “诸位都还未尝一尝,怎么知道不好吃呢?”   “来来来,曹大人,本官先敬你。”   曹清河心头一跳。   赵云安将那盘菜推到了他的面前。   曹清河伸手拿起,翻开一看,便知道大事不妙。   这账本中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年来,曹家兼并当地良田的案件。   眼看曹清河脸色大变,周围的人愤愤翻开账本,都是脸色大变。   “赵大人好手段。”   其中刘知事看了,更是吓得发抖:“这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去查的?”   曹清河冷笑道:“原以为赵大人只知道吃喝玩乐,殊不知是我们看走了眼,被人摸清了底却还洋洋自得。”   赵云安只看着他:“这还得多谢曹大人出手相助,要不是你将账本都送到了本官手中,本官想要查清楚,还得花费不少力气。”   曹清河冷声道:“赵大人何必再兜圈子,那些粉饰太平的账本,想必早就被赵大人扔了。”   “怎么会。”   赵云安笑道:“账本虽然是假的,可写账本的人总是真的。”   曹清河脸色一变。   刘知事连忙喊道:“大人,我没有出卖你。”   赵云安笑道:“刘知事为了曹大人,自然是任劳任怨,感动天地的。”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人舍身忘死,只为黎民百姓。”   曹清河索性也不装了:“赵大人今日设下鸿门宴,那又何必多说,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曹家主起身道:“赵大人莫非想跟我们拼一个鱼死网破,别忘了,这里是漳州。”   “赵大人,漳州前几年收成不要,这百姓活不下去了,便将土地卖给了曹家,虽说数量大了一些,可曹家也是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赵云安问道:“既然如此,不如本官上奏陛下,请陛下圣裁?”   曹家主脸色一沉:“赵大人非要与我曹家为难?”   “你看看自己,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不信,还要蒙骗陛下。”   赵云安冷笑道:“大魏律法明文规定,王公贵族,名下田地亦不可超过三十顷,凡超过者,便以强占良田,数罪并罚。”   曹家主朗声道:“曹家枝繁叶茂,人口众多,均摊下来自然是没超过的。”   “那税收,隐户,曹家主又作何解释?”   曹家主一噎。   曹清河止住他的话:“赵大人今日演这一场,总不会只是为了跟我们说道理吧?”   “本官是漳州的父母官,怎么能视百姓流离失所而不顾。”   赵云安起身,冷冷的看向他们:“诸位若能迷途知返,退良田于百姓,本官自会网开一面。”   “哈哈!”曹家主先笑起来。   “你发什么疯,那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凭什么还给他们。”   赵云安冷冷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自己心知肚明,这是本官给的最后一个机会。”   桌面上,丛家主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他若是早知道那孽子做了什么,当初就不该留他,可事到如今,丛家主只能咬牙撑下去。   曹清河起身:“赵大人,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是啊,你要政绩,我们可以给你政绩,只求赵大人如前人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云安看着他们贪欲横流的模样,心底也知道他们绝不会迷途知返。   “诸位还没听懂吗,本官不是商量,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啪!   王家主摔了盘子:“赵大人好大的口气。”   “永昌伯府又如何,来了漳州就得低头,你若不肯答应,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   赵云安冷笑道:“莫非你们还要谋杀朝廷命官?”   “有的是办法让你走不出漳州。”   曹清河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果然,赵云安脸上再没有了笑意:“看来诸位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曹清河忙道:“赵大人,漳州百姓还算富足,并未有大乱,大人又何必鸡蛋里头挑骨头,到时候得不偿失。”   他又暗示道:“陛下有令,下官知道大人也很是为难,不如想一二法子应付过去。”   “左右陛下又不会亲临漳州,大人他日安稳高升,我等自然是鼎力支持、弹冠相庆。”   赵云安嗤笑一声:“曹大人好口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曹清河皱了皱眉:“赵大人,你又何必强求,最后弄得家破人亡。”   “赵大人将母亲和侄女送往衢州,想必是不想牵扯到家人身上,大人可知,本官与衢州当地的家族也极为熟悉。”   见他牵扯出家人,赵云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看来没必要再说了。”   他冷冷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想走,没那么容易。”曹家主却忽然发难,“来人,留赵大人下来好好说话。”   哪料到他再三喝令,却无人应答。   曹清河脸色一沉。   其余家主也发现不对劲,纷纷传唤,却发现原本应该侯在门口的人都了无音讯,终于变了脸色。   “是你!”   忽然,曹清河低吼道:“不好,快拿下他。”   如今只有扣住这知府大人,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可他们刚要伸手,还没碰到赵云安的衣袖,就被常顺直接挡了回去。   只见他挥舞着一杆□□,虎虎生风,被宴请的家主哪里是他的对手。   曹清河脸色一沉,忽然想起下人回报说,赵云安的这个书僮是个饭桶,吃的多,干的少,平时很是木讷。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赵云安敢单枪匹马与他们周旋,一个常顺在,便能打他们一群。   “赵大人,你能对付在场的几人,难道还能对付外头千千万万的人?”   曹清河大声喝道:“赵大人可曾想过,被逼急了,我们为了保命什么都敢做。”   赵云安只是面色平静的站在常顺身后,目光淡然。   忽然,一样东西砸在了曹清河跟前。   他低头一看,差点没直接吐出来,那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仔细一看,曹清河心头泛着冷意,因为那人头正是家中饲养的死士首领。   外头赫然走进来一人,只见他浑身浴血,如同阎王再世。   赵云平身材魁梧,扛着大刀,大步大步迈了进来:“七弟,外头都已经解决了。”   “漳州豪族可还听话,若是不听,直接都杀了吧!”   说着这话,他放下长刀,上头还有鲜血淌下。   “三哥。”赵云安面露无奈。   出发之前两人早有商量,此次以震慑为主,杀伐为辅,偏偏三哥做出这杀人大魔王的架势来。   显然,赵云平这杀人大魔王的效果,比赵云安说破了嘴皮子还有用。   院内不少人都是腿脚一软,几个胆小的竟吓得跪了下来。   曹清河搀扶着家主,四下环顾,却发现宅院早已被将士围住。   墙头之上,分明是锐利的弓箭。   赵云安淡淡道:“曹大人,本官还是方才那句话,要么你们自己吐出来,还有一条生路,要么——哼!”   曹清河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却听见噗通一声。   却是丛家主跪下请罪:“赵大人,大人,丛家是被迫的啊。”   “是他们几家想要趁机吞并良田,行不义之举,连着两位知府都被他们收买,丛家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加入。”   “可是丛某日日夜夜不得安宁,这才让家中嫡长子收拢证据,就等着这一日。”   “丛雄,你这个叛徒。”曹家主气的大骂。   丛家主却不理会,继续说道:“还请大人看在丛家举报有功,网开一面。”   曹清河心底一片冰凉,在丛家主倒戈相向的时候,他便知道大势已去。   别家还有一线生机,可曹家却不可能。   曹清河抬头,果然看见赵云安冰冷的目光。 第101章 尘埃落定   “赵大人,非得鱼死网破吗?”曹清河冷声问道。   赵云安的目光落到这位曹大人身上。   若不是曹家行事太过,赵云安其实很看好这位曹清河大人,论庶务能力,他极为出色。   再看他抵达漳州之后所见所闻,都被收拾的妥妥帖帖,可见曹清河的厉害。   可惜了,这样的人物不能为己所用。   赵云安开口道:“曹大人,本官的条件方才便说明了。”   “若曹家能迷途知返,本官也能网开一面。”   赵云平不耐烦道:“七弟,还与他们废话什么,全部抓起来等候发落。”   他挥了挥手,穿着轻甲的将士们顿时上前,要将人收押。   曹清河甩开身旁的人:“我自己走。”   他依旧抬头挺胸,不像是犯人,倒像是奔赴战场的战士。   赵云平扫了眼在场的豪族,如今像一只只小鸡仔被押着走,但觉痛快:“陛下若是肯下狠心,这不是分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   赵云安却没这么看好,低声道:“这次是有三哥相助,可驻守各地的武将,多少同流。”   赵云平立刻反应过来。   他一拍脑袋:“怪不得皇帝老儿狠心将我派出来,原以为他是看重你,原来如此。”   怕是皇帝也知道,青州本地的兵将多有腐化,交给他们还不如用肉包子打狗。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不用青州营,反倒是让赵云平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防止其中利益纠葛。   赵云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趟真是苦差事。”   得罪了人,拿不到好处,指不定还会成为地方豪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闹不好引发了动乱,到时候赵云安还得背黑锅。   赵云安倒是笑道:“我倒是觉得很好,这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知道你心怀天下。”赵云平哈哈一笑。   就在兄弟俩放松下来的时候,忽然天空一道红光。   一位将士沉着脸跑进来:“大人,是那曹清河趁人不备,释放了信号。”   天空已经被映成红光一片。   赵云平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竟给了他这机会。”   “妈的,八成是通知他背后的主子,这次咱们有麻烦了。”   对于曹家背后之人,他们都有所猜测。   谁知转头一看,却见他家弟弟挑着眉头正笑,很是狡猾。   “你……”   话音未落,只见空中一片璀璨。   丰厚浓烈的烟花一朵朵盛开,与明月争辉,让群星失色。   漳州百姓们忍不住纷纷抬头,看着这灿烂绚丽的一幕。   落到曹清河的眼中,他却勃然失色:“原来他早有准备。”   没等他再看,却已经被推进了地牢,周围一切都暗了下来。   赵云安低声解释道:“漳州距离凉州还有一段距离,两地通信不变,所以我猜测他们之间定有其他的暗号。”   赵云平追问道:“你就不怕自己猜错了。”   “三哥,你以为我只做了这个准备?”   “这招怕是瞒不住太久。”漳州这边的动作这么大,肯定是瞒不住人的。   “能瞒住一两日,等三哥带着他们离开就足够了。”赵云安显然也没打算一直瞒着。   赵云平哈哈一笑,伸手去摸他的脑袋:“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比大哥还要狡猾。”   “老二跟我脑子总是不够用,八成就是被你俩偷着用了。”   赵云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哥,你想笑死我吗。”   “后面还得劳烦三哥。”   赵云安摊开一本账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丛家可以留下,若是一下子将所有豪族连根拔起,到时候怕漳州生乱子。”   “其余人等,为首几人,还请三哥快马加鞭,把人押送进京,至于罪大恶极者,也不必再留着他们的性命。”   赵云平有些担心:“我立刻就走的话,怕你这边生乱子。”   别看今晚如此顺利,那是因为他带来五千人马,这批人的武力值碾压了当地豪族。   可若是他把人直接带走,谁知道那些留下来的乖不乖顺。   赵云平宁愿自己累一些,也不肯让弟弟冒险的。   赵云安却摇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力回天。”   “丛家人当场反水,如今他们比我更着急,若是其他家族复苏,第一个容不下的便是他们。”   赵云平还是不放心,低声道:“还是给你留一些人下来,以防万一。”   两人商量了一番,到底是留下了一百人,这一百个人都是赵云平精挑细选出来,能够以一当百的好战士。   这样一来,即使漳州再出什么乱子,他们至少能护送赵云安离开。   安排完人手,赵云平这才连夜匆匆离开。   至此,漳州一夜色变。   赵云安没歇一口气,便将丛家人叫到了跟前。   丛家主苦着老脸,颤颤巍巍的要行礼,却被赵云安一把扶住。   “丛老不必多礼,如今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漳州不稳,还需丛老多多襄助。”   丛家主脸色更苦了:“大人只管吩咐,丛家莫敢不从。”   他自己养出来的逆子,早早的投效了这位大人,如今丛家也没有退路了。   赵云安笑道:“丛家主回去之后,也千万别责怪丛白兄弟。”   “要我说,这世上年轻文人,但凡多一些丛白兄弟这样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何愁不能国泰民安。”   “反倒是有些人为富不仁,为官不为,为人不善,才酿出苦果。”   丛家主苦笑:“赵大人料事如神,白儿深陷其中,丛家也已经退无可退。”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丛家主还得感谢丛白兄。”   “若不是他有一腔热血,丛家主今日便要跟着那几家一起走了。”   丛家主心头一震,连忙道:“赵大人,丛家迷途知返,您可答应过要网开一面的。”   赵云安笑道:“土地兼并,损害国利,圣人绝对无法容忍。”   “可若是丛家能将功补过,安定漳州,还圣人一个朗朗乾坤,他自然不会追究。”   丛家主心底安稳了不少。   他看了看赵云安的脸色,试探着说道:“赵大人好手笔,将为非作歹的一网打尽。”   “可大人有所不知,他们盘踞漳州数百年,就连村头地里的那些里正,也多与四大家族有所牵连。”   “此次改天换地,只怕人心惶惶。”   赵云安点了点头:“丛老提醒的对。”   转头便道:“明日你去将我画出来大人都请来。”   丛家主此刻还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等到第二天,丛家主便明了了。   赵云安之前连着半个月,每天请十位农人过来说话,遍布漳州府各个村落。   而此次他再请来的人,便是其中真正的百姓,农人,曹清河埋进去的人全部被剔除。   漳州豪族被捕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与上一次不同,被请来的农人们战战兢兢,更多的却是心中疑惑。   张老汉就是其中之一。   他拉了拉熟识的隔壁村人,低声问道:“这小知府厉害得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他们全给抓了。”   “可不是,我们村那个庄头也被下狱了。”   张老汉低声问道:“你说小知府又请我们来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大人对我们平头老百姓很是客气,总不会要打要罚的。”   零零散散的农人加起来,足足有一百民。   赵云安出现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行礼的行礼,磕头的磕头,很是骚乱了一阵。   “诸位老人家快起来,咱们一回生两回熟,也算是旧相识了,今日也是特意找你们说说话,不必客气,快都坐下。”   依旧是一个桌子,一盏茶,一盘点心。   张老汉看见那盘子点心,心底暗道待会儿走的时候,赵大人还会不会让他们带走,上次那一匣子的点心,可把家里头孩子高兴坏了。   想到这里,张老汉抬头看去,心底暗道,小知府看着可真和气,一点也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喜欢杀人。   赵云安言笑晏晏:“今日漳州有些动乱,本官还怕惊扰了百姓,如今瞧着诸位精神头都还好,心底便放心了。”   “多谢大人关心。”   来人里头也有精明的,连声称颂:“曹家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我们村的良田十亩里头,倒是有七八都是他们家的。”   “得亏等来了大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老百姓的好日子可算是要来了。”   赵云安笑道:“兼并的土地,还需要仔细详查,该物归原主的物归原主,该重归国库的重归国库。”   “不过……诸位且放心,这些都会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   赵云安说完,又很是苦恼道:“只是衙门中小吏,多与各大家族有所牵扯。”   “本官不欲兴师动众,牵连无辜,却也不放心他们。”   他的目光落到在场众人身上:“不知诸位可愿意为本官分忧?”   众人都是一个机灵,不敢置信的看向赵云安。   “这,大人,平日里这些都是里正才能做的。”   赵云安笑道:“里正自然有里正的活儿,诸位都是土生土长的漳州人,若能从旁协助,本官也能放心一些。”   不提别人,张老汉此刻一颗心也沸腾起来。   若是他能搭把手,说上话,那良田也不会落到那些人手中。   “大人,老汉愿意。”   张老汉朗声道:“老汉别的不会,但耳不聋眼不瞎,若是他们敢胡乱分配,那,那老汉就来告诉大人。”   赵云安要的便是这个,点头笑道:“如此,就辛苦诸位了。”   临走的时候,赵云安果然又吩咐人送上了油纸包着的点心,这一次的点心更加实在,都是糖心的饼子。   张老汉往怀里头一揣,点心热乎乎的,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热乎起来。   送走了这些人,赵云安才松了口气,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茶。   没等他歇一会儿,马贵进来禀告:“大人,丛举人来了。”   “请他进来。”   很快,丛白便跟着走进来。   “学生参见大人。”   赵云安伸手扶他起来:“不必客气,这次还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仗义执言,也不会如此顺利。”   丛白自嘲道:“学生羞愧,大人抵达漳州后便开始布局,即使没有学生多嘴,大人定然也能将贼寇一网打尽。”   赵云安却摇头:“如果不是丛举人,本官哪能如此顺利。”   “漳州积淤已久,我一个外来的京官,到了地方实在是一抹两眼黑。”   赵云安说的也是实话,丛白虽然只是举人,但他是丛家的嫡长子,从小生活在漳州,可以说是地头蛇。   再者因为身份,丛白对曹家等家族所作所为,简直是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丛白自己跳出来,赵云安想要抓到实在的证据,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到时候时间久了,难免生出别的变故来。   丛白却已经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此时苦笑道:“大人谬赞了,休要再夸我,不然学生实在是无颜以对。”   赵云安笑了笑,拍着他的肩头说:“丛举人,此次请你过来,本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丛白见过赵云安的手段,已经对他佩服至极。   能在短短一晚上,将几大家族一网打尽,除了那两条街之外甚至没有听见动静,可见厉害。   赵云安便道:“豪族伏诛是好事,但漳州与他们有所牵扯的何止千万。”   “若是全部弃之不用,漳州便要面临无人可用,可若是继续用下去,本官也怕重蹈覆辙。”   丛白自然也知道这个大难题:“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知道,去年春闱,漳州无一举子参加,定是他们惧怕举人之中会有人心生不满,告御状,将漳州问题捅破天。”   “既然如此,不知丛举人可有认识有才学,有能力,愿意为漳州府效力的读书人。”   “若是有,倒是能应急一二。”   丛白一听,神色一动:“学生确实认识一些人,只是他们出生微末,之前一直未能入仕。”   按理来说,举人就可以做官了,但漳州官场几乎也被豪族垄断,他们自然是没有机会。   如今赵云安一提,立刻一拍即合。   人以群分,丛白果然认识不少有识之士,更难得的是,他们与漳州豪族没有勾连。   有了这部分人助力,赵云安顿时轻松不少。   外有一百农人,都是赵云安亲自见过,确定可用的,他们便是赵云安埋在各村各户的钉子,负责监督当地的里正是否公正。   内有数十举人,都是丛白引荐,赵云安面谈后觉得可用的。   他们负责顶上豪族被清理之后空出来的位置。   如此一来,预料之中回来的骚乱还未冒头,就被压了下去。   赵云安确实是如他所言,并未牵连太广,几大豪族嫡系都被带走,旁支只看罪责,有罪当罚,无罪可免,举报者可将功补过。   如此一来,旁支便踊跃举报,相互指责,自己内部先乱成了一团,再无心思反抗。   更甚者自觉无罪的,虽说名下的良田被收走,可他们原本只是挂名,也拿不到什么好处,如今待遇差一些,但看着刑场的鲜血,他们也都默从了。   丛家主也是花了大力气安抚,曹家姻亲多,丛家也不差,如今有他带头,自然有一群人超赵云安靠拢。   交出去良田,还能留的性命,可若执意硬抗,那可是要送命的。   没瞧见这位知府大人的院子里,还养着足足一百位将士,那都是杀过人,喝过雪的。   等到安置妥当,一切井井有条,赵云安才有心思将金氏也赵妤接回来。   距离金氏他们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   算算时间,曹清河等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城,落到皇帝手中,如今凉州那边分身乏术,赵云安才终于派人去接。   这次他实在是走不开,只能让常顺带着人过去。   三日后,金氏带着赵妤,坐着马车抵达了漳州。   赵云安早早的处理完政务在门口候着。   漳州的气温不算冷,到处还能瞧见常绿的树叶,可站在门口寒风呼呼吹,一会儿人手脚就冻僵了。   金氏一下车,瞧见他就喊:“哪儿要你在这边等,吹坏了身体怎么办?”   “娘,我哪儿那么娇贵。”他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金氏捏了捏他的手,就说:“瞧瞧,手心都冰凉了。”   “七叔,给你暖手炉。”赵妤举起自己的暖手炉。   赵云安接过去,顺势将赵妤也抱起来亲了一口:“还是我家妤儿最贴心。”   “娘,快进去吧,这边风大。”   “知道风大你还在门口等。”   金氏念念叨叨的:“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这让我怎么放心,暖手炉子不带,大氅也不披着,别看南方不下雪,这可风夹着湿气,待久了骨头都冷。”   赵云安只得忙不迭的认错:“娘,是我错了,我下次肯定带上暖手炉,披上大氅,选最厚的。”   金氏冷哼道:“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就没见你做过道。”   “夫人,大人要是不记得,小的肯定记得。”马贵忙道。   金氏这才罢休。   赵云安看了看赵妤,两人对视而笑。   小孩儿靠在他肩头,低声道:“二奶奶可想七叔啦,每天都念叨一百次。”   赵云安笑道:“多谢妤儿帮七叔照顾二奶奶。”   “是二奶奶照顾妤儿。”   金氏回头问:“你俩在嘀咕什么呢?”   赵妤偷笑起来,赵云安笑而不语。   金氏也被逗笑了:“得了,你们倒像是亲爷俩。”   再想起在衢州的时候,明明妤儿难得去一次,赵云升三天两头也不见人影,压根不惦记女儿。   小刘氏倒是热闹了几日,后头又忙着跟那些妾室通房斗法,剩下也只顾儿子,不见女儿。   金氏看着憋气。   赵云安派人去接的时候,赵云升夫妇还想把女儿留下来,金氏怎么可能答应。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炭盆,一进屋便暖呼呼的。   金氏一屁股坐下来,靠在垫子上笑:“还是家里头最舒坦。”   “都是儿子的错,倒累的娘受累了。”赵云安将烤好的板栗递给她。   金氏享受着儿子的孝敬,笑道:“娘知道你是干大事儿的人。”   拉着儿子左看右看,见他气色很好,并未受伤,金氏才大大松了口气。   “漳州这边发生了大事儿,衢州那边也议论纷纷呢。”   金氏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几日衢州那些大家族一个个都来求见二郎,平日里一个个多傲气,这次来的时候都低眉顺眼的。”   “可把二郎得意坏了。”   赵云安一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只是一时的。”   金氏冷哼道:“还是我儿子厉害,这才来了多久就把漳州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赵云安笑着摇头。   其实那里是他厉害,是前面的知府各有各的私心,所以才会别当地豪族辖制。   再者,这一次与其说是他把漳州收拾了,倒不如说皇帝下定了决心,天时地利人和,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若不是凉州那边被控制住,赵云安也不敢如此大胆,毕竟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其中艰险,赵云安也不想跟金氏细说,免得吓到她。   几个人说着话,棉花甩着小尾巴冲进来,靠在金氏的腿边上就不动了。   赵妤伸手将它抱起来:“棉花,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棉花乖乖的汪汪两声。   金氏便让他们去院子里头玩。   等赵妤离开,金氏才叹了口气,骂道:“你二哥二嫂真不是东西,这可是亲生的女儿,就算是小猫小狗,养几年也该有感情了。”   “他们倒好,说着想把人留下,实际上我们在那边住了半个月,他们也没亲近几次,不说准备吃得用的,连问几句都少。”   去之前,金氏还担心老二夫妻舍不得孩子,到时候带不走。   哪知道到了地方才知道,老二夫妻哪里会真的舍不得,面子功夫都装不起来。   赵云安安慰道:“娘,你何必为这些生气。”   “左右妤儿养在你跟前,有你疼她。”   金氏叹气道:“到底是不一样的,妤儿早熟,瞧她爹娘只疼弟弟不疼她,心里头能好受?”   “再者她将来还要嫁人,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云安倒是觉得都好处理:“娘给她相看,咱们给她出嫁妆,指不定二嫂高兴的很。”   金氏一听,觉得还真有可能。   院子里传来赵妤欢快的笑声,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惹得金氏跟赵云安也笑了起来。   谁知没说多久的话,外头急匆匆走进来一人。   “大人,京城来人了。” 第102章 太子妃   金氏虽然还想跟半月没见的儿子说说话,但还是开口道:“安儿,你先去忙吧,有事儿咱们晚上再说。”   “娘,那我先去忙了。”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侄女的小脑袋,这才离开。   “可知道是哪里来的人?”   马贵低声道:“不是永昌伯府的人,瞧着眼生,但也没穿官服。”   赵云安心底有些奇怪,既不是永昌伯府,也不是皇帝的人,那会是谁派来的?   很快便到了前头,赵云安走进门厅,便瞧见一人风尘仆仆的坐在那边喝茶。   “赵大人。”   那人连忙起身行礼,瞧着像是个练家子。   “这是我家大人的信件。”   赵云安接过去,一看信上笔记脸色微变。   “你家大人身体如何?”   “多谢赵大人惦记,大人身体一直都好。”   赵云安点了点头,请他坐下,独自走进书房才拆开了信件。   方才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信上笔记乃是他恩师孟青沛的。   孟青沛当初跟着永昌伯去了北疆,这些年来师徒两个只有书信往来,永昌伯在北疆待了几年,孟青沛也从未离开。   可现在,这封信却是从京城送来的。   莫非事情有变化?   赵云安皱了皱眉,拆开信封来看。   孟青沛的书信向来简单,不比赵云安总是废话多,长篇大论,他的回信总是寥寥几句。   这一次也不例外。   薄薄的一张纸,总结起来就三句话。   为师听说徒儿干了什么,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你大伯大哥干得太好,引来皇帝忌惮。   等你回京,我们师徒喝一杯。   赵云安翻来覆去的看,也没看去其他的意思来。   “老师千里迢迢的送封信过来,就为了说这些?”   赵云安拿着那封信左看右看,用水泡,用烟熏,也愣是没发现其他暗号。   “小哥,你家大人可还有别的嘱咐?”   那人起身道:“大人还说,请赵大人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   赵云安一时囧囧。   难不成真的是他想太多?   赵云安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让人好好招待。   心底不免嘀咕:还说我喜欢卖关子,先生自己不也一样,我那叫青出于蓝。   这边人还没送走,外头又有衙役来禀报:“赵大人,陛下的钦差到了。”   “什么?”   这可真的是太巧了。   赵云安摆出一脸激动,连忙让人设下香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漳州代知府赵云安,立朝刚毅、英明决断,严峻廉洁、为民请命,凛乎有岁寒之操,朕心甚悦。”   “晋为漳州知府,兼青州团练副使。”   “望兢业勤恳,不负圣恩。钦此。”   前来宣旨的小太监笑盈盈的看着赵云安:“赵大人,请接圣旨。”   赵云安躬身接下,还得将这圣旨供奉在香案之上,才有功夫来招待内侍。   “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屋内已经置办了接缝宴。”   小太监正瞧瞧的打量他,要知道前往漳州宣旨可是美差肥差,要不是他义父马原开了口,这次还轮不到他。   想到马原嘱咐的话,小太监对赵云安很是客气:“赵大人不必客气,奴才就是个送信的,还没恭喜赵大人高升。”   知府是正四品的官职,远不如待知府时那从六品可比。   这位赵大人入朝为官才多长时间,一年都不到,这升官的速度可比十万火急都要快了。   再者,除去知府之外,皇帝还让他身兼青州团练副使,可见盛宠。   赵云安脸上很是客气。   早前大伯和大哥便交代过,不管他是否看得起这些内侍,对他们都要面子和气,否则小人难防。   “公公客气了,都是陛下隆恩。”   小太监笑了笑,又说道:“赵大人,咱家这边还有一封信,是出发之前永昌伯托付的。”   赵云安心头一跳:“大伯回京了?”   “永昌伯回京诉职,可惜赵大人外放在漳州,倒是无缘得见。”   小太监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是和气:“永昌伯府近日来真是喜事连连,赵大人看了信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接过大伯的书信,赵云安哪里还有招待他的心思。   得亏小太监也是个极为知趣的,只略喝了两盏酒便托辞累了,回房休息。   送他离开,赵云安匆匆进了书房,打开永昌伯的书信来。   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   “少爷?”   常顺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开口问道。   赵云安放下书信,捏了捏有些生疼的眉心:“大伯在信中说,陛下召娟儿入宫,陪伴太子。”   常顺虽然不机灵,但也知道此事非常不妥。   赵娟还不到三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太子更是比她还要再小一岁。   赵云安叹了口气:“不只是娟儿,朝中文武百官,但凡有年龄合适、身份贵重的嫡女,如今都已经被传召入宫,养在皇后跟前。”   太子年幼,如今压根不到成亲生子的年纪,但不妨碍皇帝铁了心,将文武百官拉上这艘船。   如此一来,勋贵世家的姑娘们从小养在皇后跟前,被皇后教养,等她们长大之后,这一颗心自然是向着太子的。   赵云安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哥大嫂想必要担心了。”   嫡亲的女儿,卢氏连亲生婆婆都不肯让,如今却被一道圣旨,直接拉进了宫中。   外臣的女儿,就算是再尊贵,进了后宫也是要受委屈的,这倒也罢了,只怕将来……   再者,入宫被皇后教养的姑娘有十二位,太子却只有一个!   太子妃的位置岂是那么好坐的。   常顺知道自家少爷最喜欢家中侄儿侄女,赵娟因为年幼,与赵云安的关系不算亲近,但也是嫡亲的侄女。   他开口安慰道:“左右五小姐还小,再过十多年的光景谁又知晓。”   赵云安也点了点头:“也是。”   十多年后,太子是否还活着都是未知数。   他心底阴暗的想,这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被皇帝和皇后推上太子之位的小皇子,身体可一直不那么强健。   而他头上的两位哥哥,如今已经子嗣满堂,最大的一个侄子比他大了足足十二岁。   因为是托钦差送的信件,永昌伯的家书也十分简单,只对家中大事一笔带过。   赵云安叹了口气,漳州什么都好,离京城远也自在,唯一的坏处就是消息不同。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每每过了个十天半月才知晓。   想到这里,赵云安忍不住摸了摸悬在心口的那块虎符。   收起两封书信,赵云安转身进了后院。   金氏也早早的得了信,见他过来就满脸欢喜:“安儿,你升官了。”   见她高兴的喜笑颜开的样子,赵云安也高兴起来,觉得皇帝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摘掉了代,从今往后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漳州知府了。”赵云安笑道。   金氏更高兴了:“早知道我儿出息,皇帝老儿也是个有眼光的。”   “快,该给你大伯和大哥哥写信,也让他们跟着高兴。”   赵云安拉住她:“娘,大伯回京了,他们在京城,只怕比我更早知道升迁的事情。”   “回京了?”   金氏先是高兴:“太好了,母亲日日夜夜念着你大伯,如今他终于回京,母亲定然也高兴的很。”   临了又有些遗憾:“哎,难得你大伯回京,偏偏咱们却来了漳州,又见不着面了。”   赵云安笑道:“知道大伯一切安好就好,娘,前几日你不是说要送土产回去吗,多准备一些。”   “那是当然。”   虽然他们出门在外,儿子也还未弱冠,但既然当官了那就是成人,自然是要送年礼回去才不失礼数。   金氏原本还想着往京城送礼容易,往北疆却难,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们。   赵云安提议道:“漳州这边的特产不少,到时候问问二哥那边,若是他们也要送,一块儿送回去也方便。”   提到老二夫妻,金氏脸色就淡了一些:“你管他们,来来回回也麻烦,他们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   赵云安看了眼还在院子里玩的赵妤,笑道:“娘,就算看在妤儿的面子上。”   金氏冷哼道:“我是瞧不上他们这样当爹娘的。”   她一想到那夫妻俩压根不把女儿当一回事儿,偏偏又要面子,还要里子,就气得很。   要不是看在赵妤的面子,金氏都懒得搭理他们。   临了又说:“罢了罢了,过两天去信问一问,指不定他们也用不上咱们。”   岔开这话,金氏又笑起来:“安儿,我听丫鬟说,你不知升官了,还当了什么青州团练副使,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职位?”   赵云安笑着解释道:“团练副使,其实就是团练使的副手,是虚职。”   “娘还想着呢,你明明人在漳州,怎么去身兼这青州的职位。”金氏恍然大悟。   “若是儿子身在青州,自然是要去青州营里面当差,但我是文臣,又是漳州知府,这名头便是虚职,并无多少实权。”   赵云安心底猜测,皇帝这般举动,说到底是对青州营的敲山震虎。   想必皇帝对青州营的官司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来这么一朝,让他这个漳州知府身在漳州,遥领青州。   而所谓的青州团练副使,那就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的位置罢了。   放在以前,各地的团练副使那都是用来贬职的,将不受欢迎的京官打发出去,是个钱少事也少,无人搭理的闲活儿。   不过赵云安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主职还是漳州知府,青州团练副使再人见人踩,也与他毫无关系。   甚至他还笑着说:“娘,虚职闲差,事儿没多,到时候还能领两份俸禄,倒也是一件好事。”   金氏一听就笑:“你还能少这一份俸禄?”   赵云安笑道:“钱再多也不嫌多,我还要养娘和妤儿呢。”   赵妤跟棉花玩得满头大汗,哒哒哒跑进来,金氏连忙喂她喝水,给她擦汗。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说:“七叔,妤儿少吃点,你不要那么累。”   赵云安被她逗得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七叔有钱,足够养活十个妤儿。”   赵妤笑着抱住他胳膊撒娇:“七叔别养那么多,养一个妤儿就够了。”   赵云安在家哈哈大笑,自以为多了一份俸禄,也不必去青州当差。   殊不知青州营里头,几个大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他娘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打发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来监视我们吗?”   “周团练慎言。”   周团练却是个暴脾气:“要不是朝廷的粮饷一年比一年少,一年迟过一年,我能想着法子为兄弟们谋钱?”   “听闻这位赵大人出身永昌伯府,是户部赵云衢的亲堂弟。”   周团练一听,更生气了:“那就是蛇鼠一窝。”   “感情瞧着现在不打仗,我们当兵的就得饿死是不是?”   “周大人消消气。”   周团练冷哼道:“我算看出来了,兄弟们累死累活,流干了血泪,倒不如去皇帝老子面前拍马屁。”   “一个还未弱冠的黄毛小子,如今都要踩到老子脸上来。官阶比老子还要高。”   也有人道:“周大人,此事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你倒是说说看哪有好处?”   “大人你想,赵云安他是漳州知府,没圣令不可擅自离开,团练副使又是虚职,没有大印,向来都是就地编管不得视事的,他能子自找没趣?”   周团练一想也是:“哼,皇帝玩这一招,还不是嫌弃青州营。”   “大人,既然陛下对青州营生疑,咱们不如将疑难杂症扔出去。”   “赵云安是皇帝派来的亲信,又担着团练副使的职位,自然是要为大人分忧的。”   周团练一听,心头一震:“好办法。”   “这都快到年底了,兄弟们的口粮还不知道在哪里,白子堂那家伙属貔貅的,老子为他办了多少事,问他要点东西却千难万难。”   “大人,漳州年底才刚刚有过一场动乱,世家大族的田地钱粮岂不都落到了赵云安手中,白知府不肯拿,赵云安就得给。”   周团练越想越觉得好主意:“这法子好,老子现在就去写信。”   “他要是也拖着不办,老子就给皇帝写信,一天写一封,哭得他头疼为止。”   赵云安对周团练的算盘一无所知,毕竟远在青州,除了一个虚职之外,赵云安也不打算自找没趣。   再者,越到年底,赵云安也越发忙碌。   漳州气候不算冷,一直到入了十二月才姗姗来迟了一场小雪。   晚上洋洋洒洒的下,到了早晨出来一看,除了屋檐上有几分白色,其余都已经化了。   弄得金氏忍不住说:“这漳州雪也不下,天怎么还这么冷。”   这么冷的天,赵云安还是天天带着常顺马贵往外跑。   虽说有丛白等人帮忙,在知府衙门一百人的震慑下,漳州残余的势力勉强听话。   可赵云安依旧不放心,怕他们在暗处捣鬼,事事都要亲自过眼才能安心。   这一看,自然又看出许多问题来。   一来是百姓们生计困难,虽说良田会被重新分配,但今年秋收已过。   别人都以为赵云安大获全胜,此刻定然富得流油,殊不知这头漳州豪族刚灭头,那边皇帝便派人将大头全部拿走。   剩下的这些银钱粮食,还得维持接下来一年的财政支出。   赵云安哪敢随便乱花,若是花了个精光,明年收成之前衙门都得开天窗,连官吏们的俸禄都发不出。   幸亏漳州的底子厚,百姓们熬一熬,熬过了今年冬天,等来年有了良田能够耕种,日子定然能好许多。   再不济,漳州冬天也能寻到野菜树根,勉强能够果腹。   二来便是漳州之水,摸透了才知道,漳州水运的情况十分糟糕。   玉璋湖湖内泥沙堆积,湖面蔓草丛生,被水草覆盖的湖面下,连鱼虾都生长困难。   这样的湖水,却要负担起整个漳州府的生活和饮用水,压力不可谓不大。   连通着玉璋湖的运河,原本应该能起到漕运的效果,可现在也因为淤泥和水草,导致河道废弃,成了城内有名的臭水沟。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耗费人力物力,重新整理改造整个玉璋湖,清理淤泥和水草,但这需要投入的财力,哪里是皇帝留下那一些就够的。   要改善就得需要钱,需要人。   可钱从哪儿来,人又从哪儿来。   赵云安前脚刚要清点良田,放归百姓,后脚直接抽用人丁的话,百姓们家中无人,哪有那个力气去耕种。   若是没有力气,到时候良田荒废,收成减少,漳州又会进去另一个恶性循环。   可不去摊牌丁户,征收杂税,光是漳州现在的财政,根本无法负担这样的大功臣。   漕运不开,就会影响到漳州的货运和商业,反过来又会让漳州变穷。   赵云安想来想去,也没有十全的解决办法,一时头疼不已。   相比起儿子来,金氏在后宅倒是舒心的很。   她自己有钱,大手笔的买下不少土产往京城送,不只有永昌伯府的,金家和有往来的家族也都没拉下。   东西前脚刚送出去,没过几天,金家的年礼先到了。   金大舅向来疼爱妹妹和外甥,如今赵云安步步高升,升职加薪的速度比马车还要快,金大舅自然只会更加的慇勤。   金家的马车浩浩荡荡的来,前后居然摆了六七辆,每一辆都装得满满当当,倒是让漳州府的人看了个稀奇。   这日赵云安刚从外头回来,便瞧见门口热热闹闹,正在往下卸东西呢。   “大人回来了,是金家派人送了年礼。”   赵云安早知道舅舅大方,如今一看也是咂舌:“舅舅这是把家给搬来了?”   来送礼的是老熟人,金管家连忙笑道:“小的还未恭喜舅少爷高升。”   “舅舅家可都好?”   “老爷听说舅少爷年纪轻轻,官拜知府,乐得当天就喝了几杯。”   金管家笑道:“老爷说了,漳州虽然都好,舅少爷又是知府不至于委屈,但到底是在外头,怕舅少爷想念京城的风物,特意多送了一些过年,足够姑奶奶和舅少爷吃一年。”   赵云安乐得大笑:“昨日母亲还在念叨舅舅家的腊肉,今日可算能吃着了。”   “老爷知道姑奶奶喜欢,准备了小半车呢。”   赵云安扫了眼送来的东西,果然如金管家所说,基本都是吃的用的。   等他进了屋,果然瞧见金氏也满心欢喜,正拉着赵妤看送来的东西。   瞧见他进来,便连声道:“安儿你也快来看看,瞧瞧你舅舅就是细心,这么多东西,足够咱们吃到明年了。”   赵云安笑道:“舅舅惯来是疼我的。”   金氏瞪了他一眼,又笑:“连妤儿的份儿都有,这肯定是伯学媳妇准备的。”   若是她嫂子的话,想的肯定没有张氏那么贴心。   吃的喝的其实都是其次,其中最为贵重的,还是金管家亲手呈上来的一个盒子。   赵云安没打开,便猜到里头是什么。   “舅舅也太客气了。”   金管家笑道:“老爷说了,他一个当人舅舅的,自然每年都得给外甥压岁钱,一年都不能少。”   如今永昌伯府日日高升,别人想要送礼都找不到门路,金大舅自然是要死死抱住这个大腿。   当然,他心底也真心疼爱外甥,给他花钱一点都不吝啬。   赵云安只看了一眼,便将那盒子放在旁边,问起金家的事情来。   金管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云安才知道舅舅家又添丁了,人丁很是兴旺。   赵云安又问:“一路过来是不是很麻烦,金管家也劳累了。”   金管家忙道:“其实还算方便,从青州转陆路,走三日就到了。”   这话让赵云安微微一愣,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金管家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天。到时候本官带你到处走走看看。”   金管家自然是忙不得的答应:“老爷也叮嘱了,说让小的多留几日,看看姑奶奶和舅少爷是否都好,可别致报喜不报忧。”   赵云安却笑道:“舅舅还是那么爱操心。”   扫过满院子的年礼,再看着那沉甸甸的盒子,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这次他得厚着脸皮,让舅舅来帮一个大忙了。 第103章 破题   赵云安留了金管家下来,带着他满漳州的溜跶,上至玉璋美景,下至乡俗风土,倒像是招待一位贵宾。   金管家一开始心生惶恐,过了几日却琢磨过味儿来。   这日赵云安又拉着他城外溜跶,其实这会儿天气冷,这一日还下着濛濛细雨,哪里有什么好看的景致,走了一段路倒是把人冻得够呛。   “舅少爷,金家的生意还得老爷说了算,我一个下人,帮忙跑腿自然可以,别的实在是说不上话。”金管家苦笑道。   若是能帮上忙,金管家恨不得上赶着,可惜这事儿他真的没办法。   赵云安却说:“金管家不必妄自菲薄,您跟在我舅舅身边多年,对商贾一道也十分精通。”   金管家自然是懂一些的:“大人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小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然是舅家人,赵云安也不客气。   “这几日走下来,金管家可见着漳州上下,可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金管家叹了口气:“不瞒舅少爷,漳州多山多水,气候与青州极为相似,只是更温暖几分,漳州有的,青州大多也有,漳州没有的,青州那边也有。”   “青州水路畅通,商人们自然更愿意去。”   相比起来,再往漳州这边来路费更多,更加费事儿,商人追逐利益,自然不愿意费事儿。   好处青州都占了,漳州便显得不尴不尬,这些年来又因为豪族与两任知府的缘故,每况愈下,好好的繁华之所都没落了。   赵云安也跟着叹气。   他倒是想让漳州的水运也畅通起来,奈何淤积的问题难以解决。   金管家想起金大舅疼外甥的劲儿,又说道:“不过舅少爷若是开口,金家定是愿意费这个功夫的。”   赵云安一听,却摇头道:“若是没有长远利益,只靠舅舅补贴,这不是做生意的样子。”   他是想让金家帮忙,但可没想让金大舅做亏本买卖,那样跟掏自己腰包来填朝廷的窟窿有什么不同,赵云安自问还没有这样的高雅情操。   金管家说了几样土产:“这些东西,金家原本也是要进货的,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多走几日路,赚到的银子也是一样。”   即使如此,赵云安心底却明白,要不是他这个大人摆着,金家那里犯得着舍近求远。   赵云安叹气道:“土产买卖薄利多销,漳州原本也是有的。”   金管家又道:“漳州也很适合种桑养蚕,蚕丝总是不愁卖的。”   赵云安也曾想过这个办法,但考虑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一则成效太慢,桑叶也不是一日能养成的,养蚕也需要手艺,二则近几年大魏天灾人祸不断,我不能让百姓弃田养桑。”   最重要的是,朝堂不稳,皇帝年老,太子年少,赵云安总觉得心惊肉跳。   金管家听完也发愁了。   “不如舅少爷写一封信给老爷,老爷比小的见识多,指不定能帮忙上。”   “再说吧。”   赵云安叹气,如果他开了口,金大舅肯定会鼎力相助,可赵云安心底明白,想要扶持漳州府的生意,可不是能靠金大舅一个人撑起来的。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着,漳州的雨也不像京城,下起来没完没了,淅淅沥沥的很不痛快。   虽然打着伞,走了一会儿身上便湿漉漉的一层,赵云安还好一些,因为常顺那把伞一半都在他头上。   可惜再走也解决不了问题。   “罢了,今天先回去吧。”赵云安叹气道。   正要转头,忽然旁边田地里传来声音。   “知府大人?”   赵云安定睛一看,倒是个熟面孔:“老人家,今日下着雨,你怎么还下地了?”   金管家见状,退后一步,摆出随从的架势来。   地里头的正是张老汉,他有些狼狈的擦了擦手,憨笑着说:“这连这几日都下雨,我怕地里头的菜被淹着,就过来看看。”   他没打伞,只带着一个斗笠。   赵云安看了一眼,发现附近的地里头种的多是一些蔬菜。   张老汉解释道:“谷子早就收起来了,我想着地空着也是空着,便种上了一些菜,冬日里收成不好,但也能卖几个钱补贴家用。”   这倒是漳州的一个好处,气候够暖和,冬天地里头还能种菜。   赵云安点了点头:“快要过年了,家里头日子可还好?”   张老汉忙不迭道:“都好都好,大家伙儿都知道曹家倒了,等统计完人头,明年良田就能分到手里,一个个都憋着劲呢。”   即使这良田不是白给的,可好歹种满三年就是自家的,跟之前不一样。   一提起这事儿,张老汉满脸喜气:“有盼头的难都不难,以前那日子才难,一年到头眼前都是黑的。”   “这都是托了大人的福。”   赵云安笑着谦虚了两句:“是陛下治国有方,本官只是尽了应尽职责。。”   张老汉瞧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湿了,便道:“大人,您几个要不要往小老儿家里头去烤烤火。”   赵云安原本不打算打扰,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   “那就叨扰了。”   张老汉没料到他居然真的答应,连声笑道:“大人能来,小老儿家那,那就是屋子都亮堂了,就是读书人说的那个,那个什么……”   “蓬荜生辉。”金管家觉得这小老头很是好玩。   “就是蓬荜生辉,祖坟都冒青烟了。”张老汉乐呵呵的说。   “大人往这边走,我家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村里头的路还不如官道,下了雨,踩上去就是泥脚印。   赵云安脚上的皮靴都沾满了泥巴,常顺见了,便闷声道:“大人,我背着你走。”   “不用。”   赵云安可没那个脸让人背着走,他又不是残废。   张老汉家就在村口,老汉还未进门,就大声喊道:“有贵客来了,快把火炉子点上,再把点心果子拿出来招待。”   里头一阵声响,露出几双怯生生的眼睛来。   “愣着做什么,这是知府大人,还不跪下磕头。”   赵云安忙道不用,可惜对面的几个大人小孩都已经跪下来,噗通一个个磕了头。   见状,赵云安倒是有些后悔过来打扰了。   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火炉,大概是刚生的火还不够旺,家里头唯一一把椅子也被擦干净放好了。   “大人您坐下歇一歇,烤烤火。”   张老汉说着,又骂儿子不够机灵,亲自进厨房端了吃的出来。   “老人家,不必忙活了,我们坐一坐就走。”   张老汉却已经忙起来:“大人能来,那是别人家盼都盼不来的福分,怎么能不好好招待。”   等他拿了东西出来一看,里头最上好的点心,还是赵云安之前给的点心匣子里的。   老汉也笑:“乡下人家没啥好东西,还请大人别介意。”   “去去去,别都堵在这里。”说着又赶孙子孙女走,怕他们年纪小闹腾,到时候惹怒了大老爷。   赵云安笑着招了招手:“过来。”   张老汉点了点头,几个孩子才敢上前。   张家条件在村里头还算可以,但这几年收成差,孩子也没做新衣裳,这会儿看起来每一个都灰扑扑的,人也瘦,不过气色还好。   “你们喜欢吃点心?”   大孙子抿了抿嘴角不说话,最小的那个已经拚命点头:“点心可好吃啦。”   赵云安笑道:“今日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上拜礼。”   想了想,他便拿出随身的荷包来。   那是在永昌伯府的时候,金氏总给他带上,免得他不趁手的。   等来到漳州,赵云安已经是入朝为官的人了,但金氏已经把他当孩子,每日总给他挂上一个荷包以防万一。   里头是一颗一颗做工精巧的金银裸子,做成了花生米的模样,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拿着,这是叔叔给的见面礼。”   张老汉忙道:“大人,这可使不得。”   赵云安笑着放到他们手心,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快过年了,理应给的。”   见他执意,张老汉忙让孩子们叩头谢恩,一屋子的大人小孩看着越发拘谨了。   “让孩子们去玩吧,老先生陪我说说话。”赵云安笑道。   张家人连忙拉着孩子进屋,连胆儿最大的张家老大,这会儿也成了鹌鹑,不敢多说一句话。   一进屋,回头却见小儿子正拿着花生米磕牙呢。   张家老大连忙抢过来,又拍了他一个屁股:“去跟你哥玩,别捣乱。”   张家媳妇也忍不住问:“他爹,这是真金的吗?”   “嘘!”   外头的气氛倒是没这么紧张,张老汉是去过两次衙门的,知道这位赵大人看着年纪小,面皮嫩,虽说是个雷厉风行的,但其实脾气很好。   他连忙请了四个人都坐下,又去厨房提了一壶开水,拿出家里头最好的白瓷碗泡茶。   “几位老爷都喝杯热茶暖暖身体吧,漳州一下雨就冷的要命。”   赵云安烤着火,倒是觉得身体都舒展不少。   他看着张老汉泡茶,笑着问道:“年前丈量的事儿都差不离了,也辛苦老人家了。”   张老汉笑道:“哪里辛苦,这样的好事儿,老汉我求之不得。”   乡下泡茶也不讲究,老汉哗啦啦的泡好,就推到了赵云安面前。   赵云安下意识的接过去一看,却是一愣。   张老汉还以为他嫌弃茶叶粗陋,忙解释道:“乡下没什么好茶叶,这是春天那会儿,我家姑娘亲自上山采的,挑了最嫩的那一批,虽然有些苦,但味道还行。”   “我们村的赤脚大夫瞧了,还说这茶汤对身体好勒。”   赵云安笑了笑,先喝了一口,品了品茶汤的味道。   才又道:“老人家,这茶汤为何是紫色的?”   这话一说,金管家也看了眼茶碗,果然,茶汤不是寻常可见的金黄色,而是紫色,白色的瓷碗虽然磕破了一个口子,瞧着却也十分不错。   “这倒是稀奇。”   张老汉见他们不是不满,只是好奇,倒是松了口气。   “大人有所不知,这紫叶茶不是寻常的茶树,而是一种通体紫色的茶树。”   张老汉指了指他们后面那座山:“我们这一带的山头上地太贫,果树长不好,偏偏这种紫叶茶长得好,不管他也能一长一大片。”   赵云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外头的小雨渐渐停歇了,似乎看到的山头也是紫色的。   张老汉继续道:“这茶树叶片叶柄茎秆都是紫色的,春天那会儿摘了嫩芽炒好了泡茶,泡出来的茶汤也是紫色的。”   赵云安听了他的话,低头再去看那碗茶汤。   也许是泡的时间长了,茶汤的颜色更深了一些。   大魏朝多喜欢绿茶,以龙井之类茶汤金黄的为最佳,红色次之,紫色对比起来便略显浑浊。   赵云安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次仔细的品了品,觉得这茶汤苦涩的味道重了一些,实在是算不得上品。   张老汉见他神色认真,不明所以,又说道:“这茶叶上不得台面,多是附近的老百姓自家喝喝的,实在是委屈了大人。”   “不委屈。”   赵云安又喝了一口,才问:“老人家,这茶叶的产量怎么样?”   张老汉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回答:“漫山遍野都是,除了村里人,旁人也不去采来喝,城里头的贵人老爷们都喝南方那边的好茶叶。”   金管家倒是明白了一些。   他认真的品了品,但还是摇头道:“却是滋味一般,香气倒还算纯正,但味道不够清润,回味也不够甘甜。”   金家也有一部分茶叶生意,所以金管家很有心得,这茶叶比起西湖龙井之类的名茶可差远了。   他这一番话,也是想提醒自家舅少爷别打茶叶的主意。   赵云安却又问:“这茶叶是如何炮制的?”   “就是学着别人炒茶,小老儿手艺差,炒茶的手艺一般。”   赵云安却说:“本官听闻有些茶叶直接炮制味道苦涩,但若是经过特殊的工序,便能杀去苦味,只留回甘。”   张老汉发愣道:“这,小老儿也不会啊。”   “自家喝的茶叶,能提神就够了,平日里忙着种地,大家也没这个功夫。”   赵云安低头去看茶汤,心底却闪过好几个主意。   他忽然想起还在云州的时候,曾与云州知府林志海一块儿喝过云雾茶。   那也是独产于云州的好茶,味道甘甜,林志海曾想过打出名号来,作为云州的一项增收利器,只可惜运作了几年还是平平无奇。   因为云雾茶好也好,却没有特色,味道不如成名已久的名品。   赵云安看着那紫色的茶汤,心底却想到一个法子。   “雨停了。”   赵云安起身道:“老人家,不如带我去看看这红色的茶山。”   张老汉一时为难:“这才刚下过雨,雨天路滑,上山的路也难走,大人您……”   “不碍事的,本官伸手矫健。”赵云安哈哈笑道。   张老汉没法子,只得让两个儿子都跟上,又从村里喊来了两个壮年的汉子一块儿去。   这几个知道要陪着知府老爷这会儿上山,虽然心底奇怪,面上都是恭恭敬敬的。   到了山脚下,刚下过雨的山路果然湿滑难走。   赵云安索性留下了金管家,他可不想舅舅派了左膀右臂过来,回头给摔断了胳膊腿。   上山之前,张老汉一直提心吊胆的,毕竟读书人的模样他也知道,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他们村那个秀才,连山路在哪儿都不知道。   哪知道到了山上,他才知道自己太小看人了。   小知府身手矫健,要不是不熟悉山路,走路的速度比他们还要更快。   漳州一带多山,但山普遍不高,爬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山顶。   “大人,紫叶茶就在这边,往东边看一大片都是,山坳里全是。”   赵云安顺势爬上了大石头,站在高处往下看,果然周围都是雾濛濛的一片紫色,新雨过后,显得冬天的茶树都分外的水灵。   果然是好大一片,附近几个山头上几乎都是。   赵云安一跃而下,吓得常顺连忙过去搀扶。   他却哈哈一笑,低头去看:“老人家,你过来看看近日可能采摘冬茶?”   大约是漳州多雨湿润,天气也还算暖和,紫叶茶树并未完全进入休眠期,偶尔还能瞧见一些心急的嫩芽冒出头。   赵云安说要喝冬茶,张老汉自然是满口答应:“大人为咱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喝一口冬茶有什么。”   “无需太多,只需一斤左右。”   但一斤的茶叶,也许好多斤的嫩芽才能制成,赵云安张张口,张老汉几个人都忙不过来,又下山喊了人过来一起采摘。   到底是寻了一个难得的太阳天,赵云安亲自过来盯着他们采摘。   冬天根本不是采摘茶叶的季节,嫩芽极少,这会儿采摘了对茶树的生长也有害无利。   不过紫叶茶树多,赵云安为了自己心中的计划,还是提出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等采摘完足够的茶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这一次甭管张老汉多客气,赵云安也直接带着茶叶离开了,并未多做停留。   他人一走,后头便有人抱怨:“这知府大人也是奇怪,大冬天的让我们采茶叶。”   张老汉瞥了他一眼:“我早说人够了,你自己偏要来,来了干活又不实在。”   “张叔,我,我就是觉得古怪。”   张老汉冷哼道:“明年良田就分下来了,人喝你一口茶叶怎么了?”   “天生地养的东西,也没花用你一毛钱,怕耽误了咱功夫,大人还送了不少年货上门。”   “你们若还不满足,在背地里说大人的坏话,以后就别叫我叔。”   年轻的连忙求饶:“张叔,我知道错了,是我嘴贱不会说话,知府大人的大恩大德我都记着呢。”   张老汉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他人老见识也多,这些当官的谁个真把平头老百姓放在眼里,可这一次的小知府不同,那是真客气,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   这样的好官,他恨不得能留在漳州一辈子。   赵云安已经亲自带着茶叶回到了府中。   马贵叹气道:“大人,这样的小事儿小的盯着就好,哪里要你亲自走一趟。”   赵云安却笑道:“这可不是小事儿,而是事关漳州的大事儿。”   马贵不明白:“难不成这茶叶还能变成金子?”   “现在自然不能,但只要有好办法,点石成金也不是不可能。”   茶叶带回来,自然不可能真的变成金子,还得经过复杂的工序炮制才行。   赵云安将茶叶分成三分,分别按照绿茶、白茶、红茶、乌龙茶的炮制工艺,请了府中心细手巧的丫鬟来制茶。   一路的过程,他都要自己盯着才放心。   金管家在这边耽误的时间久了,这会儿也心急回去,忍不住劝道:“舅少爷,这紫叶茶汤水是紫色的,确实是稀奇,但口感一般,实在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赵云安却说:“金管家,你尽管再等等。”   “舅舅那边我会写信回去告知,你且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金管家叹了口气,只能留下打算过年了。   金氏那边听说了消息,带着赵妤也过来看热闹。   眼瞧着大相迳庭的制茶工艺,金氏忍不住咋舌:“原来一道茶,倒是有这么多不同的门道。”   赵妤也跟着点头:“我也想学,将来亲手做给二奶奶喝。”   金氏抱着她亲了一口,又说:“想喝就直接买,我可舍不得妤儿太累。”   这般却瞪着儿子:“没见你这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哪有大冬天的制茶,漳州三天两头下雨,到时候还得用炉火烘干,这味道就差远了。”   赵云安只笑:“差也差不离,我只试试看口感有什么不同。”   他要寻一个最好的,最适合紫叶茶的炮制过程。   金氏拿他没办法,又说:“你要炮制就炮制,可再过两天就过年了,总不能蹲在这茶坊里头了,平日里也没见你爱喝茶,怎么这紫叶茶就迷上了?”   见儿子喜欢,金氏也买来一些紫叶茶尝过,觉得味道一般,并不如以前常喝的口感好。   赵云安答应了,但依旧我行我素。   按照绿茶炒制工艺出来的紫叶茶,味道果然还是极为一般,苦味过重,干涩的口感不讨人喜欢。   白茶的略好一些,但口感也只能说一般般,想要卖出名头难上加难。   红茶的发酵需要时间,这会儿还没出结果,赵云安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对外只说喜欢紫色,所以才做尝试,并未多提其他。   紫叶茶的炮制还未出结果,大年三十这一日,漳州知府衙门却来了一队不速之客。 第104章 恶客   这是赵云安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在永昌伯府过年。   早早的,金氏就带着赵妤忙里忙外,将漳州府衙的后院装饰一新。   早前往京城送年礼的时候,金氏特意派人去衢州走了一趟,老二夫妇果然将土产都送了过来,让他们一道儿往京城送。   金氏瞧了眼就叹气,当着赵妤的面没说什么,私底下却跟丫鬟说:“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他们虽是庶出,可好歹也在永昌伯府多年,如今也是托了大郎的福。”   要说赵云升夫妻家底子薄,金氏是相信的,毕竟他们没有亲娘补贴,伯府的月钱是死的。   可如今来到衢州,赵云升是当地的知县父母官,不提俸禄,其他的孝敬也是不少。   谁知年礼却这般单薄,东西少心意也少,看得金氏连连叹气。   打底不是她自己的儿子,金氏私底下说了两句,也没再提。   金氏不知道的是,这却是小刘氏的主意。   按照赵云升的意思,他如今外放在外,不说扬眉吐气,好歹也不能让人觉得落魄,送回家的东西绝对不能少。   赵云升乐意,小刘氏却不那么乐意。   家里头银钱就那么多,还得养着一屋子的小妾,小刘氏一门心思藏私房银子,为儿子打算,对伯府便不那么舍得。   再者,她心底琢磨着二婶和七弟也要往回送东西,到时候送回去哪知道谁是谁。   就算她送少了,旁人也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嫡母是她亲生的姑姑,指不定还会帮她描补。   不得不提,小刘氏心思多,这方面倒是很会算计。   年礼热热闹闹的送走,临近年底,漳州的天气反倒是好了一些,不再下雨,多是艳阳天。   赵云安很是高兴,因为晒茶制茶需要阳光,天气好制作的过程便能顺利一些。   他忙着紫叶茶,内宅的事情索性就撩开手不管。   金氏倒是乐在其中,漳州的习俗与京城多有不同,她们还是习惯按着京城那边的习俗来。   春联、门神、年画、福字,一样样被贴了起来,金氏还带着赵妤亲自剪了窗花。   赵云安这一日回屋一看,一抬头,窗户上都贴满了。   “这瞧着像是妤儿的手艺。”如果是他亲娘的,肯定更加细致精美才对。   “大人猜对了,方才二姑娘亲手贴上去的,踩着凳子贴了好一会儿呢。”   赵云安一拍脑袋:“这几日忙晕头了,娘跟妤儿呢?”   “这时候应该在老夫人屋里。”   赵云安想了想,茶叶反正还没出来,他总不能连年三十都盯着。   “今日不忙了,有事儿也别来烦我,我要陪着娘和妤儿过年。”   赵云安来到后头,果然瞧见金氏正搂着赵妤翻花绳呢。   屋子里头虽然也有丫鬟婆子在说笑,但大年底的,两人总是有些冷清。   赵云安脚步一顿,心底却愧疚起来,金氏是怕他后宅无人搭理,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如今他忙于公务,总没多少时间陪着她们。   “娘,妤儿。”   一瞧见亲儿子,金氏果然高兴不已:“你今日不用去忙了?”“再忙也得过年,再说这几日也封印了。”赵云安笑着坐下来。   金氏嗔怪道:“你知道就好,既然过年就好好歇歇,哪有你这样整日忙来忙去的,年纪轻轻到时候可别累坏了身体。”   她平时很体谅儿子,嫌少因为后宅的事情吵他,可心疼也是真心疼。   赵云安连忙道:“是是是,娘教训的对,这几日我就好好歇着。”   赵妤也高兴极了:“七叔,那你陪我们翻花绳。”   赵云安顿时苦恼:“这个七叔可不太会,要不妤儿教教我。”   赵妤很是大方:“我来教七叔,七叔跟二奶奶翻着玩。”   结果有赵妤指点,赵云安一会儿功夫,也把花绳变成了一团乱麻。   金氏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七叔这双手是写字批朱的,哪儿能干这个,还是妤儿陪我玩的。”   赵云安将赵妤抱在腿上:“妤儿跟二奶奶玩,七叔给你们剥板栗吃。”   板栗是放在火炉上烤好的,正发出焦香的味道,赵云安一颗一颗的剥开,金氏一颗,往赵妤嘴巴里头塞一颗,自己也尝一颗。   “这板栗好,又粉又甜,是哪儿买的?”吃的满意了,赵云安又问。   想着这样的好东西,明年也许可以往外卖。   金氏笑道:“哪儿用买,今年安儿做了不少好事儿,这是附近百姓送来的。”   “原本我是不肯收的,但他们趁着大早就堆在门口,一开门就瞧见了,想还回去都没法子。”   赵云安一愣,又笑:“等大年初一,我派人往他们家中送一些年礼就是。”   这是他早早就准备好的,那一百个老农民,可是帮了他不少忙。   金氏点头道:“这样也好,还是安儿想的周到。”   “不只是板栗好吃,这豆子茶也好喝,你尝尝看。”   赵云安接过茶盏,豆子茶虽然叫茶,但里头并没有茶叶,反倒是放着一些橘皮之类的炒制而成,味道咸香。   “确实好喝,有点像是七宝茶。”   赵妤便道:“七叔,我觉得比七宝茶好喝,豆子也好吃。”   金氏也道:“我往京城也送了些,前几日送礼的人回来,说家里头也都觉得新鲜好喝。”   三个人吃着东西,话着家常,烤着火炉,倒是难得的闲适。   金氏又感慨道:“可惜你还没娶媳妇,要是家里头再多一位儿媳妇,那日子就更美了。”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只当没听见这话,结果低头一看,赵妤也捂着嘴偷笑呢。   赵云安顿时起了坏心眼:“好啊,居然敢笑话七叔,看招。”   赵妤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屋子里都是笑闹的声音,忽然,外头急匆匆来了一人。   府衙的衙役都也都放了假,这会儿来报信的是门房,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马贵不想打扰了里头的欢快,低声问道,“大人说了,今日过年,诸事不理。”   门房苦着脸道:“马哥,真不是小的故意打扰,而是门口来了一队当兵的,一个个都穿着铠甲,说要求见大人,我,我这也拦不住啊。”   “当兵的?”   马贵皱眉:“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禀报。”   赵云安也已经听见了动静,出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贵连忙说了,赵云安眉头一皱:“走,去看看。”   “娘,妤儿,你们先玩着,我去去就来。”   “去吧,早些回来。”   金氏心底有些担心,但又不好拦着儿子,只能这么说。   等人一走,金氏叹了口气,顿时没了玩闹的心思,还是赵妤陪着她说话,才让她又高兴起来,开始整晚上要吃的。   赵云安带着马贵常顺,快步就到了门口。   他人影刚刚出现,便听见打雷似的声音:“小的们参见赵大人!”   赵云安看清楚来人,果然是一队穿着铠甲的卫士,一个个骑着马,后头还有一辆马车。   “原来是青州营的兄弟,年底天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团练有所吩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过来,虽然数了数只有十二人,但赵云安依旧感受到来者不善。   “小的申金,参见赵大人。”   为首的是个黑脸的军士,他大着嗓门喊道:“周团练特意派我们过来送上年礼。”   他摆了摆手,就见后头的马车上前,原来里头没坐着人,而是装着满满一车的“年礼”。   黑脸拍了下脑袋,笑道:“青州营日子艰难,大过年的兄弟们连肚子都填不饱,但团练说了,不能在副使面前失了礼数。”   “这都是兄弟们亲手砍的竹子,亲手编制的家什,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赵云安微微挑眉,暗道这黑脸看起来粗鲁,实则粗中带细,怪不得周昌会派他过来。   “周团练客气了,本官只是需挂的闲职,未能亲自拜访已经很是失礼,如今还要诸位特意跑一趟,实在是心中惭愧。”   “马贵,你先带军士们下去休息,中午本官设宴好好招待。”   “是,大人。”   “申大人,这边请。”   申金也不客气:“赵大人,那我等先下去修整,等中午咱们慢慢说。”   马贵带着他们,特意绕过院子走,院子里住着的是赵云平特意留下的一百人。   申金自然也察觉了里头的好手,脸色不变。   得亏赵云平将人留下后,赵云安又把漳州的府衙再次改造,缩小了后院的部分,毕竟他   们才三个主人,即使加上丫鬟婆子也住不了那么大地方。   这样一来,前院的范围就更大了,申金等人突然来了也能住下。   马贵特意寻了个小院子,安顿好众人:“大人有事只管吩咐他们,小的先去忙了。”   等他离开,便有人憋不住说:“他娘的,我们吃糠喝稀,他们却住这么好的院子。”   申金瞪了他一眼:“胡咧咧什么,这是前头修的院子。”   周团练之所以临近年底才派他们过来,之前也是在摸赵云安的底细。   出身不凡,颇得盛宠,有永昌伯府作为靠山就不提,在漳州,赵云安的名声也是极好的。   对付豪族时的杀伐果断,软硬皆施,收尾时候的处事不惊,善用人才,更难得的是,赵云安对百姓很好。   在漳州百姓的口中,这位赵大人爱民如子,待人和气,礼贤下士,远比在豪族中口碑强。   黑脸申金骂了几句:“都给老子把嘴闭好,免得到时候得罪了这位赵大人,咱们还得饿着肚子回去。”   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其余人顿时老实了。   “千户,方才瞧着那院子住着很多人,赵大人会不会压根不给周团练面子?”   申金拍了下脑袋:“你们懂什么,等晚上瞧着就是。”   “来之前周大人说了,不管是用恐吓威胁,还是用哭的求的,咱们都得让赵大人松口。”   “大人,要不我去隔壁摸摸底?”   申金也有这心思,但一想隔壁一百人呢,就算一对一干不过他们,围上来踩也踩死了。   “行了,别多事,难不成你想先打一架不成。”   这边安顿好人,马贵就连忙回去了:“大人,那位申大人看着倒还算和气。”   赵云安点了点头:“怎么偏偏大年三十来了。”   又问:“他们送了些什么东西?”   常顺已经检查完马车,脸色有些奇怪:“是竹子做的家具,桌子凳子椅子都有,还有一个小孩儿玩的木马。”   任是赵云安也是一愣。   实在是没想到青州营远道而来,送的居然是这些玩意儿。   他过去一看,上手摸了摸,做工倒是很精细,上面并没有毛刺,便道:“其他的留在前院用,把木马带上,待会儿让妤儿玩吧。”   这里头还带着木马,可见周团练必定知道他带着侄女。   金氏见他急匆匆的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连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是青州营那边送了年礼过来。”   赵云安解释道:“大约是见我担着个虚职,想着过年走动走动。”   金氏松了口气,又笑:“这大过年的还要出门,都不容易,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赵云安点了点头,招手让赵妤过去:“看,还给你送了一个木马。”   “坐上来试试看。”   赵妤欢呼一声,坐上去试了试也觉得好玩:“真好玩,七叔,你帮我谢谢他们。”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金氏凑近了一看,也说:“这竹马做工精细,虽然是竹子做的,但通体翠绿,瞧着也好看的紧。”   “娘,待会儿我得给他们接风,等晚上再回来陪你们用饭。”   金氏便笑:“你有事儿就去忙,左右我跟妤儿就在家,啥时候回来都行的。”   这边和乐融融,那头申金等人却不好过。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隔壁院子便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的肉香味。   有憋不住的忍不住问:“隔壁在干嘛呢,大中午的还吃肉啊?”   伺候的下人笑道:“诸位老爷有所不知,我家大人说隔壁院子的护卫受累了,原本早该回京城与家人团聚,却因为他不得不留在漳州。”   “如今过年了,大人还离不得他们,不能放人,只能从百姓手中买了羊和猪,每日杀一头,也能缓解他们的思乡之苦。”   “一天一头猪?”   刚来的青州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他奶奶的,这福气也太好了。”   “是啊,一天一头猪,那还不得吃得满嘴流油。”   下人笑道:“那边住着百来号人,一头猪还不够分的。”   “今天除夕,大人说了多烤几头,他出钱,不能让大伙儿受委屈。”   申金眼看着一群兄弟口水滴答滴,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顿时恼怒骂道:“得了,赶紧把口水收一收,丢不丢人。”   谁知其中一人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哎,我都想去隔壁院住了。”   申金眼睛一瞪就要揍人。   那人连忙跑了,又说:“大人,我就是想蹭一块肉吃吃,没想其他的。”   申金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抹了把脸叹了口气,都是他们没用,才让兄弟几个饿着肚子,一年到头连个肉末都没见,可不得馋。   这边院子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赵云安的耳中。   马贵奇怪道:“大人,青州营好歹有粮饷在,哪至于这样?”   赵云安敲了敲桌面,忽然想起出发之前大哥提过的事情,国库空虚,连北疆那边的粮饷都在拖欠。   永昌伯在北疆多年,之所以能被顾大将军接纳,便是因为他总有办法,为北疆谋到钱粮。   北疆尚且如此,想来青州营也差不离。   赵云安笑了一声:“中午让人多做一些肉菜,不求多精致,但要量大份多。”   马贵立刻明白,应下去安排了。   赵云安看了看常顺,又说:“待会儿你坐下一道儿吃,吃完了,指不定还得你出马。”   常顺便道:“大人尽管吩咐就是。”   又说:“那我要不要先吃点垫一垫。”   要知道他年纪越大,饭量也大,怕上了桌旁人就吃不了了。   赵云安笑道:“也好,你去吃些馒头垫一垫,免得待会儿他们抢不过。”   午膳姗姗来迟,申金他们喝着热茶,闻着隔壁院子越来越浓郁的肉味,别说兄弟们了,就连申金自己都忍不住咽口水了。   终于,马贵过来请人了:“诸位请跟我来,大人已经安排好接风宴正等着。”   一句话,成功的让一屋子的人眼睛都亮了。   马贵都吓了一跳,暗道他们不会是要动手吧。   “这位小哥,那还不快走?”   马贵连忙带路。   还没进屋,十二人的目光就先落到了饭桌上。   考虑到人数,赵云安在屋内安排了四桌,足够这么多人坐,每一桌上都放得满满当当,多是大盆大盆的烧肉,偶尔有蔬菜点缀。   与双眼冒光的兄弟们不同,申金看见满桌的饭菜,心底却咯登一下。   “赵大人,我等只是来送礼的,如今反倒是要赵大人花时间招待,实在是惭愧。”   赵云安笑道:“诸位既然是从青州营来,那也算是本官的下属,理应如此。”   “诸位请坐,不如咱们先吃先说?”   申金还有心想多说几句,却见兄弟们都齐刷刷的看着他。   他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落座。   主桌上,便只有赵云安跟申金两人对着坐。   赵云安亲手帮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因时间匆忙,也没能置办好的席面,还请诸位兄弟不要介意。”   “来,本官敬你一杯。”   申金接过酒杯,一口干了:“不瞒赵大人,此次兄弟几个都是争着抢着来当差的。”   “哦,此话从何提起?”赵云安笑盈盈的问。   申金便道:“这都快过年了,青州营的兄弟们却艰难的很。”   “去年的粮饷还没给完,明年的粮饷也还没下来,这大过年的,周团练想要养活那么多人也不容易,兄弟们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说着,申金吃了一块肉:“老子都忘了肉味了。”   赵云安注意到,虽然青州营的军士很是馋肉,但一个个很守规矩,听号令,凡是都是看申金的脸色行事。   他对那位周团练的评价倒是更高了一些。   不过赵云安没直接接话,只是给申金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那大人多吃一些,今日吃个够。”   申金咽下这块肉,嘴角都沾上了油星。   “赵大人……”   没等他说话,赵云安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这一次是牛肉,烧得红彤彤油汪汪的。   “申大人再来一块,这牛肉极为难得,是有钱也不能买到的。”   屠杀耕牛规矩重重,赵云安来到漳州之后,势必是要大肆开垦良田,所以对耕牛的管理越发严格。   如今漳州的耕牛,即使是老死,意外死亡,也得衙门派人检查无误,才允许屠宰贩卖。   所以牛肉好吃,但难得,赵云平留下来的人也多是吃猪肉羊肉。   被他这么一说,申金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赵云安自己吃的不多,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夹菜。   他脸上总是笑盈盈的,每每打断申金的话,倒是让他吃得肚子溜圆。   申金打了个饱嗝,这才回过味儿来,他要说的话一个字都还没说呢。   正要开口,偏偏隔壁桌的下属问:“大人,你们吃饱了吗?”   “饱了。”申金没好气的说。   “那剩菜我端走了。”这人一听,顿时高兴,赵云安他们才两人,其余的桌子却都坐得满满当当,他们桌更惨。   赵云安身边这小厮长得粗壮,吃的也多,他们都还没吃尽兴。   申金差点没喷他一脸,没见过这么丢人现眼的。   结果等桌子被清空,申金愣是没骂出声,反倒是苦着脸看向赵云安。   “赵大人你也瞧见了,兄弟们跟着我出来,才能在大人这边混一个饱,你也别怪他们上不得台面,实在是饿的。”   赵云安点头道:“诸位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本官身在漳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既然诸位来了,那就多住几日。”   “这几日,本官总还是招待得起的。”   申金一顿,他要的可不只是几天招待。   只是瞧这赵大人,年纪不大,却很是四平八稳,每每都把他的话茬堵回去。   他诉苦,赵大人就微笑着听着,他抱怨,赵大人就给他夹肉,悲天悯人,奈何不接招。   申金忍了忍,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105章 拉扯   “赵大人!”   申金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嗓门也大。   他一开口,原本吃得热火朝天的屋子都安静下来。   申金一狠心,躬身道:“还请赵大人伸出援手,救青州营与水火之中。”   赵云安眉头都没动一下,伸手搀扶住申金:“申大人不必如此,咱们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申金不愿意起来,可没想到在他眼里文质彬彬,甚至脸上还有两分稚气的赵云安,力气居然极大,一下子将他拉了起来。   他哪里知道,赵云安虽然是文人,可这些年来从未间断习武,时不时便要跟常顺对练。   常顺那力气摆着,赵云安若是没两把刷子,哪里吃得消。   申金反手握住赵云安的手:“赵大人,若不是实在是没了法子,周团练也不会求到赵大人身上来。”   “赵大人您瞧瞧我这一帮子兄弟,他们饿,馋肉,都不是装出来的。”   周围的军士讪讪放下筷子,一双双眼睛都钉在了赵云安身上。   赵云安叹了口气,拍着申金的后背道:“申大人,青州营的苦楚本官也理解,但此事本官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粮饷一事,别说他只是个团练副使,就算是团练本人,跑到皇帝面前去也没用。   国库空了,压根就拿不出银子来。   这么一来,赵云安倒是能理解皇帝为何火急火燎,甚至不惜动用京卫所的人,也要将漳州先收拾掉。   想必漳州豪族抄家出来的东西,足够皇帝宽心一段日子。   申金见他不接话,又道:“赵大人,您如今也是我们青州营的人,难道就忍心看着兄弟们忍饥挨饿?”   赵云安多看了他一眼:“申大人希望本官怎么做?”   申金一顿。   赵云安叹气道:“本官可以上书陛下,请求尽快补上青州营的粮饷。”   申金心底叹气,若是上书有用,他们哪里会愁到这样的程度。   “大人,听闻赵家与户部尚书卢家是姻亲,不知……”   赵云安脸色淡了下来:“申大人,京城内做主的只有陛下,别说是姻亲,就算我今日改姓了卢,也是无能为力的。”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申金连忙解释道。   赵云安也没真的想要为难,便问:“青州营还有屯田,难道还不够吗?”   朝廷虽然拖欠粮饷,但多少还是给了一些,再加上屯田的收成,按理来说不至于。   一提这话,申金就更是气愤了:“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青州也旱的很,虽说有屯田,但收成远不如前几年好。”   “青州知府白大人说的好听,可事到临头,凡是都先顾着城里的,哪里顾得上我们。”   申金并未多说,但赵云安略作思索便能明白,在青州城与青州营之间,当地知府自然是会选择弃车保帅。   “不如再等一等,等过了年,明年的粮饷总是要发的。”赵云安又道。   若是一点都不发,朝廷还怕军营哗变。   哪知道申金脸色一黑:“不瞒大人,青州营怕是这两个月都熬不过去了。”   赵云安皱了皱眉:“何至于此?”   申金看了看左右。   赵云安便带着他朝屋内走去,常顺站起身要跟着,赵云安却示意他坐下。   等到了里头,马贵很快送进来一壶热茶,便又退下。   赵云安倒了一杯茶,才开口道:“申大人,如今本官是青州营团练副使,那也算是自家人。”   “青州营的情况,本官也略有了解,朝廷这两年的粮饷不及时,拖延较多,但最后大部分还是发落下来的。”   “就算屯田的收成降低,也不至于到饿肚子的程度吧?”   申金打量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   “大人是自己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   “小的是粗人,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但每一年朝廷发下多少粮饷我不知道,最后到青州营的,却只有十之五六。”   赵云安脸色一沉:“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申金立刻道:“团练一心为了兄弟,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看得出来,青州营的人很是佩服那位周团练。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团练之上还有层层武官,有的是虚职,有的却是实权,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掌管青州营的指挥使乃是王姓门生。   申金见他懂了,又暗示道:“有些事情,不管周团练往上写了多少折子,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无音信。”   赵云安看着他问:“申大人的意思,是想通过本官上书?”   申金头皮一麻:“当然不是。”   “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云安便知道,上头的不干净,青州营本身或许也有问题,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申金讪讪道:“周团练的意思是,想请大人想想办法,先熬过这三两个月,到时候等朝廷的粮饷发下来了,这难关也就过了。”   赵云安笑了一声:“周大人实在是高看赵某了,我不过是个漳州知府,哪能有通天的本事。”   “朝廷不发话,本官也没有能耐,平白无故的变出千万粮食来。”   申金忙道:“周团练也知道此事十分为难,但实在是没了办法,这才求到了赵大人的头上来。”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挨饿,若是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申大人,这话跟本官说没用,得跟圣人说。”   赵云安可不想接过这烂摊子。   申金口中发苦,连带着吃紧肚子的红烧肉都在发酵,弄得他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硬是忍着,又说:“赵大人,还请您再想想办法,若是大人能解青州之难,他日大人但凡有吩咐,我等定然效犬马之劳。”   赵云安只是摇头:“申大人,不是本官不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   “就算是掏空了漳州府的粮仓,那也是养不活青州营的,更何况去年漳州收成也是平平,没有陛下的圣旨,谁也不敢打开粮仓来。”   申金试探道:“若是借用呢。”   “青州营先吃用这,等粮饷下来了便能偿还。”   这话赵云安可不信。   连着两年粮饷都不足,难道第三年就能好转?难不成来年还未开始,便认定是大丰收不成?   这边白花花的粮食给出去了,到时候都被青州营吃下了肚子,他难道还能让他们吐出来?   赵云安坚持道:“除非圣旨,否则粮仓不可开。”   “就算是周团练到本官跟前来,本官也是这句话。”   “申大人,还请你不要为难本官了,青州的白知府难道就没说过这话?”   申金一脸苦涩,就是白子堂那边游说不成,周团练才把主意打到了赵云安的头上来。   但没想到赵云安如此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   申金又道:“赵大人,您也是青州营的人,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挨饿受冻?指不定还会有人活活饿死。”   这话赵云安也不信,青州营没到这份上。   申金见他沉默不语,又是撩起裙摆要跪下:“大人,还请你出手相助。”   赵云安叹了口气。   他忽然问道:“申大人,周团练是哪里人?”   申金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道:“祖籍凉州。”   “不过请大人放心,周团练是孤儿,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因缘巧合才武举入仕,这些年来一直在青州营。”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让赵云安不必担心,周团练会与凉州有关。   周昌,祖籍凉州,现任青州营团练使。   全部对上了,赵云安微微垂眸,手指敲打着桌面,却想起已经毁尸灭迹的账本,以及被他贴身佩戴的虎符。   “大人?”   申金见他沉默,又道:“周团练向来与兄弟们同吃同住,绝无私心,天可鉴日月可昭。”   赵云安笑了一声:“本官也想帮忙,只是能力有限。”   “不过……”   “不过什么?”   赵云安看向申金那结实的身体,粮饷不足,但周团练显然没亏待手下,一个个看着可比漳州府外的老百姓强壮多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周团练是否答应。”   申金忙道:“大人请说。”   “若是本官贸贸然拿出银钱粮食来,平白无故给了青州营,漳州本地的士族和百姓自然不会答应。”   申金眼皮一跳,士族不答应?那就是有粮食和银钱了?   赵云安又说:“不过今日本官也有一难事儿,玉璋湖与附近运河淤积严重,水草蔓延,正需大量人力来处理。”   “明年开年之后,漳州府?0;两天会重新分配,漳州本地的农户定然忙得分身乏术,此时不好抽调人丁。”   “可玉璋湖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只会越发的严重,本官也是寝食难安。”   申金立刻明白了:“赵大人的意思是,让青州营派遣军士来参与玉璋湖疏浚?”   赵云安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漳州府出钱,青州营出力,各取所需。”   申金一听有些为难:“可是按照规矩,青州营是不能随意离开营地的。”   赵云安却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本官好歹是团练副使,差使手下为民办事,也不算离奇,再者,周团练大可以向上汇报,说清难处,上头也不会阻拦。”   申金一想也是,上头见他们能自己解决粮饷的问题,只怕高兴的很。   “此事小的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回去禀告大人。”   赵云安点头,也不催促:“那就劳烦申大人走一趟,此事不急。”   他不急,申金倒是急得很,毕竟耽搁的时间越长,他们拿到粮食的时间也越晚。   “赵大人,若是周团练答应,那漳州府的粮食可足够?”   赵云安只说:“周团练到时候将人送过来,我总会让人吃饱,不会亏待了他们。”   申金皱了皱眉。   他明白赵云安的意思了,感情不是用个换粮食,而是将人送过来,赵云安负责让他们吃饱。   虽然这样也能解决青州营的问题,但赵云安这是空手套白狼,做无本买卖。   赵云安看见他的神态,又说:“申大人,本官也是没法子了,周团练狮子一开口,可钱和粮食从哪儿来?”   “如今这般,已经是本官冒着风险了。”   “你想想,若是到了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本官只怕要头疼了。”   这也是他的实话,漳州现在的那点银钱哪里够用。   赵云安之所以用无赖的法子,也是打着拖得一日是一日,只要等他想到筹钱买粮食的好办法,危机就能解决。   但是同样的,如果到时候找不到,那他只怕真得自己掏腰包填补虚空。   赵云安自问也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申金拧着眉头:“大人,还请允许属下先行告退,最迟五日,属下定会回来答覆。”   显然他的意思,是要今晚就启程出发,快马加鞭往青州营送信了。   赵云安却道:“不差这一日半日,申大人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再出发也不迟。”   不等申金推辞,赵云安又道:“就算申大人自己不用休息,军马也是需要的。”   听他这么说,申金才答应留下休息一日,第二天再启程。   这边与申金商量完了,那头赵云安也有些发愁。   他有信心周昌知道之后会答应,毕竟养那么多人的口粮不是个小数目,赵云安能帮忙解决,周昌肯定乐意。   但到时候人来了,钱和粮食从哪儿出?   紫叶茶一时半会儿不见成效,漳州明年的税收更是遥遥无期,难不成他真得先自掏腰包,填补进去,等漳州财政盈余了再拿回来?   不到万不得已,赵云安是绝对不想这么干的。   因为心底藏着事儿,吃年夜饭的时候,赵云安也有些心不在焉。   金氏一开始没发现,慢慢品出味儿来,忍不住道:“安儿,你在琢磨什么呢?”   赵云安放下茶盏:“没什么,就是想来年的事儿。”   金氏无奈道:“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今天是除夕夜,你就不能让脑子歇一歇。”   赵妤跑到他身后,帮他锤肩膀:“七叔,你松快松快,别那么累。”   赵云安收敛了心思,笑着说道:“有妤儿在,七叔整个人都松快了。”   赵妤就干得更起劲了。   金氏笑着给他们一人剥了一个橘子:“这几日听你们都有些咳嗽,这橘子是烤过的,吃下去治咳嗽。”   赵云安尝了一个,烤过的橘子更加香甜:“味儿不错。”   “回头给李大夫那边也送一些。”   金氏笑道:“哪儿要你说。”   李大夫跟着他们远道而来,虽说一路上三人的身体都健健康康,没用得上,但金氏还是很领这份情。   想了想又道:“安儿,提起李大夫,我正好有事儿跟你商量。”   “咱家就我跟妤儿常在后院,院子也够大了,不如将周围那些都圈到前院,中间再搭上一道墙,这样外头住着也宽松。”   这是金氏听说府内又来了十二人,都是大男人,住后院不方便,怕前头的院子不够多。   赵云安随口道:“前头院子也都大了。”   “再者中间的庭院修得精致,留着看也是好的。”   “我们又看不过来那么多,留着也是浪费。”甄玉祥可没少在院子上花功夫,寻常知府衙门的后院哪有这么大。   “你要是觉得不够敞亮,直接把池子填了,亭子推倒了,假山卖了,也就方便了。”   “那多浪费,那块太湖石……”   金氏见他顿住,追问道:“太湖石怎么了?”   赵云安眼睛亮了起来:“那块太湖石瘦、透、漏、皱,极具特色,嶙峋玲珑,纹理纵横,价值不菲。”   甄玉祥在院子上花了不少心思,而当年曹家为了收拢甄玉祥,也投入了不少财力。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金氏一愣:“怎么好好的夸起石头来,平日里也不见你多喜欢。”   赵云安心底却想到一个法子:“娘,您真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说什么了?”金氏还一头雾水。   赵云安笑道:“儿子正为漳州府账上的银子发愁,多亏娘提醒,才想到自己守着一个宝藏院子。”   金氏晒然:“那你也顶多卖几块石头,总不能将院子都卖了。   毕竟这院子说起来是国产,压根不是他们私人所有的。   赵云安却笑道:“院子自然是不能卖的,但院子里的东西却都可以。”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要委屈娘跟妤儿了,如今好好的园子,到时候肯定会变得坑坑洼洼。”   金氏一听能帮上忙,便说:“这有什么,若是用得上你只管拿去。”   “左右娘有钱,就算你把这院子都卖了,我也能再买一个住。”   甚至还说:“安儿,你若是银子不趁手可一定要说,娘这边有,你只管拿去用。”   赵云安见她误会,解释道:“娘,儿子不缺银子,缺银子的是漳州府。”   金氏不明白这有什么不一样。   赵云安笑道:“一个是公家的,一个是儿子自己的,我又不傻。”   金氏被逗笑了:“也是,你自小最机灵。”   赵云安又道:“那等过了初一,咱们一起逛一逛院子,将自家住的圈出来,其余地方便请人用墙隔开来。”   他也没想过把金氏和赵妤的院子都整得寒碜。   赵妤听了他们的话,哒哒哒跑进屋,再出来手里头就拿着一个盒子:“七叔,我的银子也给你用。”   赵云安被逗得哈哈大笑,搂着她夸:“我家妤儿真贴心。”   当然,赵云安是不会花用侄女的私房钱,反倒是当天晚上,在赵妤枕头底下塞了厚厚的一个荷包。   赵云安是个行动派,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发完了赏钱,就拉着亲娘和侄女逛园子。   抵达漳州之后,这是赵云安第二次踏踏实实的逛园子。   上次看的时候,赵云安光想着漳州府的乌糟事,压根无心欣赏风景。   这一次大年初一,风和日丽,赵云安牵着侄女,搀着亲娘,走走看看倒是很是高兴。   除去太湖石之外,院子里还有黄石、宣石等名贵的品种,其间更是摆着不少奇花珍木。   就连院子里头摆着灯架的石头,都是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可谓是美轮美奂。   落到赵云安的眼中,这哪里是风景,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活该甄玉祥与曹家落到那样的下场,光是这个院子,也是要用银子堆砌出来的。   除开金氏与赵妤居住的院子之外,赵云安大手一挥,也不管年初不好动土的规矩,直接用一堵墙直接给隔开了。   这么一来,后宅的大小终于回到府衙标准的规格,比椒兰院还要更小一些。   赵云安心底愧疚,打定主意等忙完了,就多带着亲娘和侄女出门溜跶,不能让她们一直留在这四方天里。   漳州府衙的石墙还没完全砌好,那头申金再一次出现。   不出所料,周团练一口应下,还说疏浚河道是为国为民340;大好事儿,青州营理应帮忙。   申金又道:“赵大人,团练那边已经在清点人马,第一批过来一万人,不知道大人可能安排。”   一万人,赵云安嘴角一抽,感受到了周团练的迫不及待。   这么多人,府衙自然是住不下的,这批人不可能跟之前一样。   住还是小问题,更重要的是吃。   赵云安笑了应了,回头便叫来丛白,两人密语了一番。   第二天,赵云安一张张帖子发出去,但凡是漳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   丛家主一看帖子,差点没直接晕过去:“孽子,你又干了什么。”   他显然想到了上次的鸿门宴。   丛白很是委屈:“爹,这次是好事儿。”   丛家主将信将疑。   虽说赵云安遵守承诺,并未对丛家下手,但如今丛家也很是艰难。   吐出来的良田,被其他家族敌视,家里也有不同的声音,丛家主烦的直掉头发,谁知这儿子却吃了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跟着那赵家小子干。   如今当了个九品的知事,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知府老爷。   “真的是好事儿,好事儿还能轮到我们?”   丛白不乐意了:“爹,赵大人说话算话,是守诺君子,他一心为民,你能不能别给他拖后腿。”   丛家主差点没气晕过去。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好好的他宴请这么多人做什么?”   丛白却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丛家主拿这儿子没办法,憋着一口气,到底还是去了。   不去又能如何,如今漳州府是赵云安说了算,他府里头还养着么多人,丛家主可不敢冒头。   就连丛家主都这么想,其余家主亦然。   等赵云安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便瞧见齐刷刷的一片苦瓜脸。 第106章 他山之石   “赵大人。”   一看见赵云安出现,丛白便起身行礼,他年纪还比赵云安略大几岁,这会儿却满眼敬慕,宛若信徒见到了真佛。   他一动,丛家主也只得硬着头皮起身行礼。   赵云安抬了抬手:“诸位不必客气,是本官来迟了。”   落了座,赵云安笑盈盈的看向丛白:“丛大人去年也辛苦了,若不是你等帮忙,漳州府就没有今日的井井有条。”   “本官先替漳州百姓,敬你一杯。”   丛白笑道:“赵大人谬赞,若不是赵大人力挽狂澜,哪有今日漳州的朗朗乾坤。”   眼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奉承,丛家主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他并不想跟这老狐狸似的小知府太亲近,奈何儿子太不争气。   赵云安目光落到他身上:“丛家主怎么瞧着面色疲倦,是不是年前劳累了?”   丛家主忙道:“启禀赵大人,不过是因为上了年纪,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丛家主才堪堪不惑,可得好好注意身体。”   赵云安笑着说道:“正好本官府中有一位李大夫,很擅长调理身体,等改日丛家主方便的时候,不妨让他把把平安脉。”   他越是和蔼可亲,丛家主头皮越紧:“不好劳烦赵大人。”   “这哪儿是劳烦,尔等都是漳州的砥柱中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是漳州百姓的福气。”   丛家主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却见赵云安很是情真意切,一时让他弄不清这话是嘲讽,还是真心实意了。   他心底暗道,赵云安一来就把漳州豪族整锅端了,想来肯定对豪族毫无善意。   但再一想,赵云安出生永昌伯府,亲娘还是商户出生,按理来说,他不该如此厌恶商贾才是。   丛家主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看不穿这十几岁的孩子!   再想到曹家也栽倒在他手中,丛家主又不气愤了。   赵云安可不知道丛家主的嘀咕,若是知道,他肯定会大喊冤枉。   从头至尾,他什么时候讨厌过豪族商贾,只是厌恶他们贪得无厌,不顾百姓死活而已。   赵云安客客气气,被宴请的客人们自然也乐得轻松,酒过三巡,气氛果然就松弛了许多。   丛家主心底也道,莫不是他想太多,小知府今日只是想缓和关系?   就在这时候,丛家主听见赵云安一声长叹。   来了!   丛家主精神一震,双眼钉在赵云安身上,像一只受惊的老猫。   赵云安又叹了口气。   丛白朗声问道:“大人叹息连连,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   丛家主盯住儿子,心道要不回去还是打死了吧。   赵云安开口道:“本官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琼浆玉液,心底却忍不住想起漳州的百姓们。”   “玉璋湖淤积严重,水草蔓延,鱼虾不生,远看还是良辰美景,近看却已经……哎,不提也罢。”   丛白立刻道:“玉璋湖不但是漳州的一道美景,更是关乎城中百姓的喝水用水问题,怎么能略过不提。”   赵云安为难道:“本官何尝愿意置之不理,玉璋湖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城中百姓用水喝水便一日艰难。”   “可是丛大人,漳州府的财政情况,你比本官更了解,账上统共才多少银子,今年初还得购买粮种,置办农具,增添耕牛,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丛白显然不是个好演员,他拍着大腿龇牙咧嘴,看着就很是浮夸。   幸好,义愤填膺的表情也够用了:“难道就因为缺银子,便要让百姓受苦受难。”   赵云安捂住脸:“是本官无能,屡次上书,都未能要到银钱。”   丛白站起身喊道:“那也总得想想办法,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今日人多,大家活儿一起来想办法,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你给我坐下……”丛家主脸色都白了。   奈何他扯着丛白的袖子,也没能将人拉下来。   丛白更是朗声道:“各位世伯世叔,玉璋湖理应是漳州人的玉璋,如今却成了粘附在漳州身上的一块疮疤,难道诸位忍心看下去?”   “你给我坐下来!”丛家主头都要炸了,他这么精打细算,左右逢源的人,为何生出来这么个棒槌儿子。   修缮疏浚玉璋湖是大工程,到时候牵涉到的人工,需要花费的银子,那必定是个大数目。   经历过退还良田,丛家已经元气大伤,怎么可能还愿意掏出这银子来。   丛白却压根不搭理亲爹,继续喊道:“诸位,若能疏浚玉璋湖,通联运河,到时候漳州商路也能畅通,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啊。”   赵云安也起身道:“本官也知道,疏浚玉璋湖是大工程,所需花费无数,但实在是没了办法。”   被他盯着的一位家主沉不住气,闷声闷气道:“赵大人,并非是我等不愿意出这个银子,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一开口,众人立刻符合。   “是啊,这又不是一百两一千两的事情,指不定要好几万两,甚至是几十万两。”   “就算是我们把家底掏空了,也干不了这事儿。”   “赵大人,之前你说要退还良田,我们二话不说就给了,当时已经损失了一大笔钱,如今实在是……”   “就连今年过年,我家中年夜饭都寒碜的很。”   一时间,倒是成了众人的诉苦大会。   丛家主也跟着诉苦,左右他是不肯出钱的。   赵云安叹了口气:“如此看来,玉璋湖的疏浚就只能等,等到漳州府账上有钱了。”   丛白却喊道:“大人,不能再等了,多等一年,玉璋湖的问题便更严重,到时候所需的人力物力就更多。”   眼看周围家主看向自家的眼神都不对了,丛家主拍案道:“丛白,难不成你想为了疏浚玉璋湖,让家里头亲爹亲娘都吃糠喝稀不成?”   哪知道丛白也是光棍,朗声道:“若是为了天下黎明,吃糠喝稀也不是不行。”   这瞬间,丛家主再次升起弑杀亲子的冲动。   就连赵云安都多看了一眼这位属下,暗道丛白这觉悟,可比他这个漳州父母官高多了。   赵云安起身拍了拍丛白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朗声道:“诸位家主不必着急。”   “赵大人都想要掏空了我们的家产,我能不着急吗?”   “赵大人,您自己凭良心讲,之前你说要退还良田,我们一句话都没有,都按着您的意思办了,那些田地可也都是花钱买来的。”   “一次不够,还来一次,赵大人这是不掏空就不善罢甘休。”   “若是如此,还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迫于形式,在场有头有脸的人家,当时都是吐出了良田,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当时有皇帝给赵云安撑腰,又有那群兵痞子在,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次却不一样,就算是皇帝,也没道理让他们平白无故的将家产拿出来,至于那些兵痞子,难不成真敢杀了他们不成。   眼看形式都要压不住了,赵云安的神色未变,反倒是越发镇定。   “诸位怎么会这么想,本官是漳州的父母官,既是漳州百姓的,也是在场诸位的,自然是要一视同仁的。”   “赵大人这话说得好听,你今日请我们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摆鸿门宴吗?”   赵云安笑道:“诸位真的是误会本官了。”   丛家主看了眼儿子,见他并未急躁跳脚,便知道这两人肯定在卖关子,这一搭一唱的,戏台都不够他们演的。   心底叹了口气,丛家主还是开口道:“赵大人,既然如此,您不妨直说。”   赵云安点了点头,示意马贵常顺。   很快,围在周围的布片被取下来。   这会儿才是年头,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这院子点着火炉,围着布片还好,如今布片一取下来,寒风一吹,那点冷气都消散了。   众人都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冷了,脑子倒是清醒了,想到方才口出恶言,一时都有些后悔。   毕竟赵云安身后站着皇帝,他至少还得在漳州待满三年,现在得罪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甚至有人心想,若是这位赵大人不狮子大开口,少要一些,他们也不是不能给。   “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看去,脸色都是微变。   至今院子之外,摆放着的正是奇珍异宝,无一例外,都是当初甄玉祥修筑院子的时候,各家各户为他寻来的。   难不成是打算秋后算账。   赵云安没看他们的脸色,走过去说道:“本官左思右想,也觉得玉璋湖的疏浚需尽快解决。”   “诸位想必也听说了,圣人恩宠,除漳州知府之外,又加封本官为青州营团练副使。”“本官便与青州营周团练商量,问他借人,如此一来,便能解决玉璋湖疏浚的人工问题。”   “可人工解决了,这么多人工总得吃饭,本官也不好厚颜无耻,再问在场诸位要银子。”   丛家主听了心底呵呵,猜测赵云安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下一刻,却听赵云安说。   “临近年底,本官为此寝食难安,一日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这知府的衙门,体面宽敞就够了,本官是个下里巴人,再好的风景看久了也觉得一样,倒不如舍了出来,换玉璋湖的一片清澈。”   丛家主品出味儿来,下意识的看向儿子。   丛白已经朗声喊道:“赵大人高义。”   丛家主咂摸了一下,又问道:“赵大人的意思是?”   赵云安拍了拍那块太湖石:“本官想趁着今日举行一场义卖会,将这些奇珍异宝卖给在场诸位,为玉璋湖筹集善款。”   “这……”   大概是方才已经激动过了,丛家主这会儿冷静的想了想,倒觉得这法子不是不能接受。   知府衙门的这些东西,确确实实都是好东西,虽说是义卖会,到时候价格肯定高出一些,但也总比让他们直接掏钱出来要好很多。   就说那块太湖石,当初甄玉祥都爱不释手,拿出去转卖了,也能换来不少银子。   赵云安扫了一圈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他赞许的看了眼丛白,要不是他方才义愤填膺的配合,计划也不会如此顺利。   丛白得到他的眼神,自以为会意,立刻又道:“爹,你还犹豫什么,这石头当初就是你寻来的,买回去自家放着也成,卖给别人也成,又不是白拿你的银子。”   丛家主脸更黑了。   一瞬间,赵云安都有些同情他。   憋着气,丛家主开口道:“大人高义——这买卖能做。”   赵云安又看向其余家主。   他们方才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峰回路转,一个个心底都觉得可以接受。   纷纷开口道:“大人若是舍得,我也能买下一两样。”   “赵大人为人高义,为了漳州百姓愿意拿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也不能小气了。”   赵云安笑容更加灿烂了,府衙的东西都是前两任留下来的,可惜他们命不好,都没受用,而曹家为了迎接新来的知府,不但没有做手脚,反倒是将东西保存良好。   这一招,可谓是空手套白狼,赵云安一文钱没拿出来,却平白得了好名声。   “好!诸位高义。”   赵云安鼓掌道:“他日玉璋湖疏浚完工,便是一桩对漳州百万百姓有功之举。”   “等到那时候,本官定会下令在玉璋湖前树立功德庙,将诸位供奉在庙宇之中。”   这又是一个大惊喜。   在场的人对视一眼,暗道虽然铁定是要大出血,但既能得利,又能有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云安笑着让人抬出一样样东西来,由在场的人一一拍下。   中间还出了一个小插曲,大金猫自从来到漳州府之后,每日玩得乐不思蜀,偶尔赵云安都找不到它躲在哪儿。   今日却在一块太湖石的凹槽里发现了它。   好家伙,凹槽里摆着软垫子,还有小鱼干,论享受,大金猫胜过赵云安这个主人。   赵云安羡慕的牙痒痒,毫不客气的将猫抱住,让常顺将猫垫子小鱼干都拿走了。   大金猫气呼呼的发出呼噜声音,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一个个心底又觉得赵云安看着老成,到底还是个尚未弱冠的孩子,瞧瞧,这都忍不住玩猫了。   他这般老辣,估计是背后有人出主意,八成就是永昌伯府的那位赵云衢。   这场鸿门宴开始的剑拔弩张,等收场的时候,倒是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等宴席散去,赵云安翻开账本,看到最后的数字就松了口气。   “大人,钱可够了?”常顺问道。   他眼底有些心疼,就为了修缮玉璋湖的银子,他家大人住的院子都空了,如今光秃秃的丑得很,大人为了这个已经好些日子没睡安稳觉了。   赵云安笑着说道:“暂时是够了。”   在定下修缮玉璋湖的计划之后,赵云安就知道是个大工程。   若是他不愿意强行征召徭役,那么消耗的银子只会更多。   精打细算之下,修缮开始之前,赵云安至少也得准备近四万两银子才够将将用。   有了银子,其余的一切就变得顺利许多。   赵云安与金家一直有联系,之前与周团练达成一直之后,便由金管家出面跑了一趟,从江南与湖广一带购买粮食。   这也是他仗着舅少爷的面子,金管家才愿意先购买粮食运往漳州。   赵云安当时便知道,舅舅同意这桩买卖,大概是打着万一漳州实在是给不出银钱来,他就当做了一桩好事,为亲外甥的履历添砖加瓦。   幸好,赵云安最后还是想到了筹钱的法子。   金家的粮食还未运到,青州营的军士倒是先到了。   赵云安大手一挥,直接将玉璋湖附近的宅子都征用了,这部分宅子原本多属于当地豪族,在曹家被清理之后,如今便属于国有资产。   皇帝不发话,这些东西就动不得,买卖不得。   不过赵云安身为父母官,打着疏浚玉璋湖的理由,直接将这里作为人工居住点,倒是没有问题。   房子是好的,居住条件却没好到哪里去。   这些宅子都空了,除了瓦片之外,其余都得填补。   幸亏周团练也怕军士们不好安排,他们过来的时候,都是背着自己的铺盖卷的,往地上一铺也能睡觉。   隔了几日,几个手巧的又弄来竹子,为屋子添上了竹床和桌椅板凳,勉强能够住人了。   赵云安过来一看倒是放心了,这群军士别的不说,生活自理能力倒是一流。   他细心打量,果然发现青州营的人普遍瘦削,瞧着精神气不足,显然周团练的话不假。   这一次带队的依旧是申金。   别看他黑脸粗人,在军士中人缘却是极好。   抵达漳州府第一天,申金就火急火燎的上门要粮食来了:“赵大人,这人我都带来了,兄弟们只带了两天粮食,路上都已经饿了一顿,你看这……”   赵云安早有准备:“粮食也早已经准备好了,等他们安顿好,这边便会派人运过去。”   申金一听,立刻笑道:“还是赵大人敞亮,说话痛快。”   赵云安又问:“这几日太冷,人下水容易生病,不如诸位先熟悉熟悉玉璋湖环境,等天气缓和一些再动。”   申金却摆手道:“冷怕什么,漳州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他显然是怕到了地方白吃饭,到时候遭人嫌弃,毕竟他可是带着一万人过来的。   赵云安也没强求,又道:“等粮食送过去,可需要雇些人负责伙食?”   申金笑道:“不用了,兄弟们都是粗人,自己个儿就能做饭吃,哪那么精贵。”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跟他商量:“漳州本地的粮食不足,本官请了商队从别处购买,如今还在路上,所以第一批粮食只能吃十日。”   “等吃完了这一批,下一批粮食也该到了。”   申金眼神一闪,只笑道:“我等自然是信得过大人的。”   商量好粮食的事情,赵云安才取出施工图来:“申大人,这份是玉璋湖疏浚的施工图,到时候具体施工,还需大人从中调解。”   这也是赵云安带着人日夜赶工出来的,为此府衙专门增设了一个工坊,专门负责此事。   有了粮食,申金自然很好说话:“大人只管放心,到时候谁敢不听话,看老子不锤死他。”   两人商议完毕,申金便起身告辞了。   马贵亲自送了他出去,路上,申金还问起来:“马贵小哥,那位常顺小哥呢,怎么今日没见他人影?”   马贵便笑道:“大人怕运送粮食的时候出乱子,让他去盯着了。”   申金哈哈笑道:“赵大人费心了,那我也赶紧回去看看,那群兄弟有几个不会说话,怕到时候惹恼了旁人。”   出了府,申金跨上骏马就跑,很快果然追上了运送粮食的队伍。   看着那一车车的粮食,申金的心都乐开花了,暗道还是这赵大人有办法,竟是真的能养活他们这么多人。   “常顺小哥。”申金打了个招呼。   常顺也骑着马,瞧见他便行了礼:“申大人。”   “不必客气。”申金笑眯眯的看着他,“今日劳累你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常顺却说:“我不会喝酒。”   “是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醉,没事儿,赵大人肯定不会管的。”申金又道。   常顺却还是说:“我真的不会喝酒,酒不好喝。”   申金听着心底有些奇怪,暗道常顺看着人高马大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老实人。   这也不怪他,那几日住在知府衙门,他手底下的兵蛋子见常顺吃得多,人也又高又壮,便想着要跟他比比。   申金也琢磨着让赵云安瞧瞧他们青州营的厉害,也没阻止。   结果倒好,十二个人,十一个都□□趴下了。   唯一一个没趴下的就是申金,但他也见识到常顺的厉害,暗道赵云安身边果真是卧虎藏龙,再也不敢小觑。   见识过常顺的厉害,申金便起了招揽的意思,哪知道常顺是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口风比那个马贵更紧。   申金哪里知道,常顺看着憨厚,其实心里头门清。   又说了几句话,见常顺跟石头似的,申金只得叹了口气,彻底断了念头。   心底又感慨起赵云安的御下之术来,这样的好身手,竟心甘情愿给他当跟班。   等到了地方,申金连声道:“常顺小哥,你先回去吧,这边交给我就行了。”   常顺却说:“大人吩咐了,要我亲眼看着粮食送进去。”   申金一拍脑袋,只得跟他一块儿盯着,等最后一车粮食送进门,常顺这才离开。   “真是个死心眼。”申金摇了摇头。   他讪笑一声,大摇大摆的走进门,哪知道一进去,却看见齐刷刷的绿眼睛。   “老大,那是赵大人送来的粮食吧?”   “好多车,指不定够咱们吃一个月。”   “老大果然没骗人,虽然是来修水沟的,但能吃饱。”   申金一脚踹过去:“都堵在门口干嘛,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众人被踢了也不生气,反倒是抱住他的大腿:“老大,我都快饿死了,先煮一顿尝尝呗。”   申金说他们带了两日的粮食,可从青州营过来却要三天,他们还得不停的赶路,可想而知到了地方多累多饿。   但没办法,周团练知道人来了这里,赵云安就会负责伙食,而留下的却得他自己负责。   周团练被逼到没法子,只能耍了个小心眼,让兄弟们带着空肚子过来漳州。   申金迎着他们的目光,心底酸涩,脸上却骂骂咧咧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转身却喊:“他娘的还愣着做什么,拆袋子,先煮上几袋子,让兄弟们填饱肚子好干活。”   屋子里顿时一片欢呼声。   有人有钱,玉璋湖的疏浚展开的如火如荼。   赵云安满心以为一切顺利,很快便能拥有一个全新的玉璋湖,哪知道才刚开始一个月,便又遇上了麻烦事儿。 第107章 七彩神光   “你说什么?”   赵云安看着眼前的黑脸男人,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   申金厚着脸皮,笑嘻嘻说道:“赵大人,周团练的意思是玉璋湖这么大,光靠着一万人得干到什么时候去,反正兄弟们在青州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道儿来了。”   他带着一万人来到漳州之后,赵云安果然没有亏待,送来的米面粮食都是好的。   开头几日,申金还有心省着一些,后头见赵云安给足了量,这才敢敞开了肚子吃。   连着几日饱饭下来,申金看手底下的兄弟人也壮了,精神也好了,即使白天得卖力干活,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病恹恹的。   当兵当到了这个份上,申金有时候自己想想也觉得心酸和气愤,但他又能怎么样。   但凡入了军户的,不去当兵又能干什么,养家糊口都是问题。   肚子吃饱了几日,申金心思一动,便给周团练送了信,这才有了今日的请求。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玉璋湖那么大,光靠这一万人自然是不够的。   一万人听着多,但撒到玉璋湖里根本不起眼,更别提他还想趁着这次,将漳州段的运河也都疏浚一番。   人多了,疏浚起来也快,指不定还能赶上春耕。   周团练这个要求,倒是正中下怀。   赵云安却没直接答应,毕竟答应的太容易,便显得他人傻钱多,养成青州营以后有事儿就往他漳州推的坏习惯。   “申大人,如此很是让本官为难啊。”   “你在漳州多日,想来也知道漳州的情况,这一次为了让大家伙儿吃饱,本官可是连知府衙门都差点拆了。”   果然,他这么一说,申金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赵云安为了筹钱,居然将府衙里头的东西都卖了。   申金趁着拜访的机会,亲眼瞧过一次,曾经精妙绝伦的院子,如今只剩下个空屋子,比安顿他们的院子都不如。   甚至原本的假山祠堂水榭,都被一股脑儿推平了。   见他惊讶,赵云安还曾解释了一句,说推平了地方大,以后漳州府的县试、府试、院试都能摆在这儿,还能剩下修缮贡院的钱来。   当时申金心底惊讶,忍不住有些叹服,暗道赵云安长得像个小白脸,却真正是个勤政爱民的,于是乎对他从心底客气。   此刻,要不是脸黑,申金那厚脸皮也得红了:“赵大人,您再想想办法,哎,这都是被逼到没法子了。”   “要不我让兄弟们少吃一些,省出一些口粮来,这样人多了,您也不用花更多的粮食。”   这话太实诚,以至于赵云安都愣了一下。   迎着他的目光,申金摸了摸鼻子,笑道:“下官知道,赵大人与以前那些大官不一样,您这心里头是装着老百姓的。”   他这么实诚,赵云安也忍不住收起那副官腔来。   “申大人,青州营的兄弟想要过来自然可以,但还请周团练做得妥当一些。”   他指了指上头。   申金自然明白:“赵大人请放心,周大人定然会处理的妥妥帖帖。”   说完又自嘲道:“不瞒周大人,青州营那边都快要断顿了,能把这个包袱扔出来,又是距离最近的漳州,他们求之不得。”   赵云安就放心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周团练送人过来,来多少,玉璋湖都是收得下的。”   有了这话,申金终于放心了:“多谢赵大人。”   想了想,又问:“那粮食方面?”   赵云安安抚道:“现在的银子自然是不够用的,不过还能将就一段日子,本官会另外再想办法。”   申金拍了一下脑袋:“我是个粗人,帮不上什么忙,但赵大人若有吩咐,申金无不答应。”   赵云安得了这话,心底也是高兴,能获得青州营的友谊,总比结仇好。   等送走申金,赵云安放开账本,却头疼起来。   玉璋湖确实是需要人工,别说一万人,再来十万个也能派上用场,到时候疏浚的速度大大增加,工期也能缩短。   奈何人带一张嘴,都是要吃饭的。   赵云安算了算,上次半强制半自愿卖东西来的银子,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花用了三分之一。   不只是人工,疏浚河道需要工具、建材,甚至是专业人士等都是要银子的。   常顺见他皱眉,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银子不够花了?”   赵云安叹了口气,合上账本:“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一文钱逼死好汉了。”   “顺儿,你说赚钱怎么这么难呢?”   从小到大,赵云安在银钱上都没受过委屈,永昌伯府对二房特别照顾,他还有一个嫁妆丰厚的亲娘,家财万贯的舅舅,自然不缺钱花。   可到了地方,赵云安才惊觉大魏朝远不如他看到的那样富足,国库空虚,各地的财政也没好到哪里去。   赵云安无法想像,如果再来几年收成不好,国库能空虚到什么程度。   这事儿常顺也帮不上忙。   他抓了抓脑袋,开口道:“大人,您别老是为这个烦心,不如去院子里头走一走,活动一下筋骨。”   “这是我娘交代的吧?”赵云安笑道。   金氏总怕儿子累着,千叮咛万嘱咐,让常顺和马贵盯着他不准太累。   常顺笑了笑:“小的也这么想,大人不是爱喝那个紫叶茶吗,听说也制的差不多了,不如过去喝一盏歇一歇。”   紫叶茶?   赵云安一笑:“瞧我,都忙昏头了,差点忘了这茶叶。”   “走,咱们去瞧瞧。”   若是制作出来的茶叶符合他的预期,指不定还能解决当前的困境。   常顺见他肯出去歇一歇,自然乐得跟上。   赵云安计算着时间,炮制的茶叶估计也到了时候。   果然,等他到了地方一看,一闻,就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去打一壶热水来,用山泉水。”赵云安吩咐道。   “再把京城带来的那套白玉茶盏找出来,我要用。”   一会儿功夫,热水茶具都备齐了,赵云安亲自动手泡了一壶茶。   炮制过后的紫叶茶颜色更黑一些,乍一看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色。   热水一烫,叶片慢慢舒展开来。   赵云安静等了片刻,很快茶香味就出来了,茶叶沉稳,露出紫色的茶汤来。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动,露出两分喜色来。   “顺儿,你也喝一杯品品。”   常顺也不客气,喝了一口便道:“好喝。”   赵云安笑道:“我也觉得好喝。”   与粗糙炮制出来的紫叶茶不同,增加了几道工序之后,紫叶茶里头让人难以接受的苦涩味道大减。   如今一口下去,香气纯正,滋味浓厚,回味甘甜,虽然比不上一些名茶,却也不差了。   “这只是随意炮制的冬茶,等今年春天的这一茬春茶,仔细炮制之后滋味肯定更好。”   赵云安又让人将金管家请来,之前他一直在忙碌奔波,为了漳州的粮食到处走。   好不容易回来,这才休息了几日,赵云安便又要用他。   金管家倒是乐意之至,喝了口茶也夸:“滋味确实是甘甜了许多,茶汤的眼色更是难得。”   不过他看了看赵云安:“舅少爷不愧是人中龙凤,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赵云安又帮他添了一杯茶:“金叔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不必绕圈子。”   金管家哈哈一笑,提醒道:“但是一种茶想要风靡,被人接受,被人追捧不容易。”   “这茶是好,但寻常的茶叶买卖,也都是低价收,若没有好名声,便要卖到塞外蛮荒之地,才能值钱。”   赵云安听懂了,金管家的意思是,这茶叶虽然还可以,但想要卖出好价钱却难。   金管家见他并未动气,又说:“再者,茶叶一年只卖一季,倒是也能回本一些,到底是杯水车薪。”   赵云安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若是这茶叶人人追捧呢?”   “那自然是一两千金。”金管家道。   赵云安笑了起来:“这就可以了。”   金管家疑惑起来。   赵云安哈哈笑道:“卖茶叶的路子我不懂,得交给金家,采茶制茶我也不懂,但可以交给别人,至于如何让这茶叶一两千金,就是本官的事情了。”   金管家咋舌,暗道舅少爷到底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赵云安心底却有了计划,卖茶的事情只交给金家不行。   前前后后,他从漳州豪族身上剥了好几层皮,他们的日子定然难过。   如今既然不能全部收拾了,留下来这些就得好好安抚,茶叶就是一个入口。   大家一起获利,有甜头一起吃,这才能让漳州健康的发展下去,而不是竭泽而渔。   赵云安这边才露了口风,感兴趣的人自然就找上门了。   丛家主心想,反正在外人的眼里,他儿子是赵云安的狗腿子,他就是老狗腿子,如今有好处,他不占白不占。   于是一听到风声,麻溜的就上门来了。   赵云安也不意外,拉着这位家主一起品茶。   丛家主喝了又喝,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这茶叶居然这么好喝……大人,以前我也尝过一次,苦涩难下口。”   “只是增加了一些炮制的手段。”   赵云安又道:“采茶制茶不难,但这些紫叶茶天生天养,属于漳州的百姓,本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交给漳州本地人才好打理。”   丛家主忙道:“大人说得极是,这事儿交给丛家就对了。”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儿子就是个倔驴,有他盯着,我能亏待了当地百姓?”   “不过做生意,自然是大家都有得赚才是好事儿,大人您说是不是。”   虽然茶叶变得好喝了,但这东西能不能卖出大价钱,丛家主还是存疑的。   赵云安笑着问道:“丛家主是不信任本官。”   “那自然是信的。”丛家主这么说,脸色却不是那么一会儿事儿。   不过他心底觉得,茶叶这东西只要能卖出去,就算是薄利多销,那也是有薄利的,所以做一做也无妨。   计划还没落实,赵云安也没跟丛家主多说,只道:“丛家主放心,本官总不会害了大家的。”   丛家主觉得这话听着牙酸。   好不容易晚上等到了儿子回家,丛家主逮着人问:“过来过来。”   “爹,您又有什么事情?”丛白别扭道,“儿子忙了一日,累的眼皮子都在打架。”   “忙忙忙,家里头的事情你不管,光顾着给人跑腿了,累死你这个逆子算了。”   丛家主没好气的骂道:“你整日跟在赵大人身边,可听说他要用什么法子去卖茶叶?”   丛白淡淡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办法。”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丛家主骂道。   丛白却道:“这法子提前说了,那就不灵了。”   丛家主牙更酸了:“你偷偷的告诉我,我是你爹,又不是别人,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真的?”   “那当然,我是你爹,我还能骗你。”   “白儿,咱俩才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一根绳子上的蚱蜢。”   丛白靠近他耳朵,丛家主立刻竖起耳朵来。   “爹,隔墙有耳。”   丛白说完哈哈一笑,转身就跑。   丛家主气得跳脚直骂:“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丛家的子孙,等哪天我把家产亏完了,看你还哪来的闲情逸致管别人。”   “我赚钱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老子真是倒了祖宗十八代的霉,才遇上你这么个棒槌。”   “早知今日,当年就该把你丢马桶里,怪我心软,竟容你这不孝子到今日。”   骂完了还气不过,又跑到儿子院子外骂:“我看你别姓丛了,跟着他改姓赵吧,当孙子去孝敬你爷爷。”   丛白从里头探出一个脑袋来:“爹,我要当了赵大人的孙子,那你岂不是成他儿子了?你也得管他叫爹。”   丛家主终于炸了,脱下鞋拔子就冲进去一顿猛揍。   门外的丫鬟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见看不见,毕竟这父子俩三天两头的闹腾,他们看着都习惯了。   赵云安并不知道丛家父子大战,他正搂着大金猫安排计划。   因为怕出意外,赵云安将计划定的十分细致。   “记住了吗?”   常顺用力点头:“都记住了。”   赵云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顺儿,这次就靠你了。”   常顺笑道:“属下定然不负所望。”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只觉得这场寒潮来的正是时候。   过年那段时间,漳州天气晴朗,让百姓们过了个好年,连带着玉璋湖的施工都进展飞快。   谁知道刚出十五,漳州忽然之间冷了下来,连带着玉璋湖面都开始结冰,疏浚工作不得不暂停。   申金虽说他手底下的兄弟身体强壮不怕冷,但赵云安并不是吸血老板,自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冷的时候下水。   毕竟这时候医疗水平落后,闹出人命可不是开玩笑的。   眼看着一万人白吃饭不干活,赵云安不急,申金倒是着急起来。   连着几日找到赵云安,说天气差不多暖和了,能下水了。   他心底怕这边活儿拖拖拉拉,到时候后头的人到了,赵云安不想用了怎么办。   赵云安却没答应,反倒是说:“若是他们不想闲着,倒不如出城去砍伐一些竹子回来,多编制一些竹床竹椅子,等后头的兄弟来了也能用上。”   申金一听,倒也没反对。   于是这一日大清早,申金便拉着这一千人往城外走。   一万人洒在玉璋湖都不显得多,可带着往外走,一千人就足够引人注目的。   漳州城内的百姓们都知晓,这批当兵的是他们知府大人请来,为他们疏浚玉璋湖的。   这会儿见他们要出城,一时间议论纷纷,都跑出来看热闹。   申金瞧了眼也没在意,还说:“漳州府的百姓运气好,得了个赵财神。”   “赵大人不是财神,是活菩萨才对。”摸了摸吃饱喝足的肚子,他们笑着说。   申金也跟着笑了笑。   一千人浩浩荡荡的到了城门口,风口一吹,众人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申金也骂道:“他娘的,这倒春寒够冷的。”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呼。   “老大,你,你快看,神仙。”   申金笑道:“行行行,知道在你们心中赵大人就是活神仙,老子就是活阎王。”   “不是啊老大,你抬头看,真的有神仙。”   申金骂道:“老子不信那套——”   哪知道一抬头,他就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放眼望去,此刻街道上的老百姓们一个个都抬着头,伸长着脖子往远处看,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   而远处的玉璋山上,此刻赫然有一道七彩光线,直勾勾的从上而下,垂落在山头之上。   恍惚之间,众人仿佛看到一道佛影从天而降,落到了玉璋山头。   “这,这哪儿来的佛光?”就连申金也惊诧不已。   “老大,不会真的有神仙下凡吧?”   申金却道:“八成就是个飞虹。”   “怎么可能是飞虹,从来没见过飞虹是直勾勾的。”   又有人喊:“一定是神仙下凡了,咱们快去玉璋山,指不定能见到神仙。”   这人一喊,街头顿时骚扰起来,竟是有不少人往外跑,挤挤攘攘你推我赶。   “都停下!”   眼看要闹出事情来,申金一跃而上,踩在高处吼道:“都瞎咋呼什么,看见神仙菩萨你们还不快磕头。”   一听这话,百姓们果然齐刷刷磕头了一片。   申金又道:“都给我磕诚心点,否则神仙听不进,也别乱来,不然惹怒了仙人大家都要倒霉。”   倒是将街头的混乱控制下来。   申金转头却说:“走,咱们去玉璋山看看。”   这会儿属下却不敢了,嘀咕道:“老大,我觉得你说得对,要不咱别去了,万一得罪了神仙怎么办?”   申金心底骂了句:“走不走,不走老子自己去。”   最后青州营的兄弟还是跟上了,他们心底想,这万一真的瞧见了神仙,将来到了孙子面前也是一辈子的谈资。   漳州知府衙门内,赵云安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那道七彩神光,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没等他嘴角扯平,金氏拉着赵妤急匆匆的出来了:“安儿,你可瞧见了?”   “丫鬟婆子们都说这是有神仙下凡了,咱们要不要去拜一拜?”   赵云安连忙拦着:“娘,真要是有神仙的话,那神仙肯定是菩萨心肠,不会在意我们拜不拜的。”   结果倒好,金氏拉着赵妤就直接给跪下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不管真的假的,咱们先磕头了再说。”   “万一是个小心眼的,咱认认真真的磕了头也是无功无过。”   “若是真的,就让他保佑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见赵云安还站着,金氏不乐意了:“你快跪下啊,指不定这神仙还是你干爹0340;朋友。”   “是啊七叔,灶王菩萨就是小心眼,咱们先磕了头再说。”   “快点,你逢年过节不都是要给干爹磕头,怎么这会儿拖拖拉拉的,赶紧的。”   赵云安抽了抽嘴角,看着金氏认真的眼神,还有赵妤懵懵懂懂的坚持,只得委委屈屈的跟着跪了下来。   磕了头,赵云安暗道这算不算他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那头申金带着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战马,只能步行,好一会儿才赶到了玉璋山下。   玉璋山不高,但这会儿山脚下已经跪满了百姓,有些虔诚的还在砰砰砰的磕头。   申金要带着人上山,还被周围的百姓阻拦了下来。   “大人,山上是神仙,可不敢去打扰。”   “你要是上去了,到时候神仙怪罪怎么办?”   “是啊是啊,您自己不怕,也不能害了我们。”   申金被闹得没了法子,都是一群老头老太,他也根本没法动手。   就在这时候,那一道光束忽然消失了。   “啊,怎么没了?”   “难道神仙这就走了?”   “也没下什么神谕啊!”   申金再也顾不得其他,带着人就往山上走。   这几日太冷,玉璋山上的土都冻得严严实实,爬起来也很是吃力。   申金一股脑儿爬到山顶上,后头还跟着一群百姓,这会儿喝骂也没用,这群人压根不怕。   站在山顶一看,除了一片片紫色的茶树之外,压根没有七彩神光。   “去搜一搜。”   申金下令道。   很快,茶树林中有人惊呼:“大人,快看这是什么。” 第108章 紫金莲   紫叶茶树林中,一块暗色的石碑蔚然挺立。   “神仙,肯定是神仙留下的神仙碑!”   听着身后百姓们的惊呼声,申金的脸色一时变幻莫测。   因为从百姓们的口中得知,这块山头上原本并没有石碑,而这石碑又高又大,重愈千金,谁又能从山脚下搬上来却不惊动人?   “老大,上头有字。”   申金靠近一看,暗骂了一句:“哪个识字的,快过来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我来,我认字。”   一个瘦小的兄弟挤出来,靠近了左看右看:“八风什么不什么,什么坐什么金什么。”   “他娘的你到底会不会读?”申金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后头有人喊道:“是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1”   “这啥意思,神仙留下了什么神谕?”周围的百姓连忙追着问。   被围着的书生故作沉吟,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这是佛语,八风吹不动,八风指的是称、讥、毁、誉、利、衰、苦、乐,人这一辈子的是非成败,都在与此。”   他说得玄乎,周围的人却频频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   “那后半句呢,是什么意思?”申金的目光落到那书生身上,眯了眯眼睛。   书生又道:“端坐紫金莲,指的是佛陀诸惑已尽,众德圆备,故能不被外境所摇动,庄严而安稳地坐在紫色的莲花台上。”   立刻有人追问:“那照你这意思,是有佛陀在咱们玉璋山上成佛了?”   书生笑而不语。   周围的百姓却越想越觉得是,更是有人直接跪下来继续磕头。   “怪不得有七彩佛光,原来是神仙来接成佛的圣人。”   “早知如此,咱们就该早些上来,指不定还能看见圣人成佛。”   “咱这玉璋山平日里不起眼,没想到还藏着真佛。”   眼看话题越来越玄乎,申金嗤笑道:“哪个佛陀成仙,还给地上留下一牌子。”   被质问的书生倒是也镇定,摸了摸下巴的短须,笑着说道:“佛主慈悲,也许是要为后人留下恩泽。”   申金不以为然,但周围的百姓显然就信了。   七彩佛光是他们亲眼所见,碑牌还摆在那儿,容不得他们不信。   “那佛陀留下的恩泽在哪里,难道就是这块碑牌,是不是摸一摸就能百病全消?”   此刻跪着磕头的百姓们都蠢蠢欲动,似乎书生一点头,他们就要冲上去摸石碑,甚至有几个胆儿大的,想着能不能敲下一块带回家日日跪拜。   书生又说:“石碑是死物,即使开过光也不可能百病全消。”   “不过……”   “你这书生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别卖关子?”申金喊道。   书生笑了笑:“大人不必着急,学生也只是妄自猜测,做不得准。”   “不过学生觉得,佛陀选择在此地成佛,定是有他的缘故在,且又留下了这两句诗。”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说的会不会是附近的紫叶茶?”   这话一落,申金先眯起了眼睛,他目光一扫,似乎想从书生山上看出问题来。YUShUGU.cm   周围的百姓却没想那么多,纷纷喊道:“是有可能,一个是紫金莲,偏偏咱们玉璋山上都是紫色的茶叶,指不定就是这茶叶。”   “之前大夫也说了,这茶叶喝多了对身体好。”   “如今佛陀在此成仙,这些紫叶茶都是被七彩佛光照过的,喝下去不但能百病全消,指不定还能长命百岁!”   申金这边还未想通,得到了答案的百姓们却耐不住了,纷纷冲过来摘取紫叶茶的嫩芽。   甚至还有那贪心的,竟是开始刨根,打算将整一颗茶树全给搬回家去。   “干什么,都别动。”申金厉喝一声。   有人大着胆子说:“大人,紫叶茶是无主之物,我们摘一些回去为什么不行?”   “老子说不行就不行。”申金冷哼道。   他一说话,带来的兄弟们纷纷站起身,气势宏伟,倒是将混乱的百姓都震慑住了。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依旧在山头上眷恋不去。   就在这时候,山脚下又匆匆上来一行人。   “知府大人。”   “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那个黑脸的将军要独占紫叶茶。”   “玉璋山明明是大家的,他偏不让我们采摘。”   赵云安笑着安抚着百姓:“诸位稍安勿躁,等本官查看后再做定夺。”   申金的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只见他穿着劲装,晨光洒落,越发衬托得他神采奕奕。   “赵大人来的可真快。”   赵云安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官若是不快,怕惹出事端来。”   说完,便亲自上前查看了那石碑,又让手底下的人一一盘问,无一例外,百姓们都说亲眼看见佛陀成仙,留下石碑和紫叶茶。   人群中,张老汉偷偷拉住马贵,低声道:“石碑周围的紫叶茶肯定是精品,小哥,你让大人采回去自己喝。”   马贵知道底细,但还是握了握老汉的手:“您有心了。”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晨光之下,一棵棵紫叶茶树叶上露珠萤光点点,显得分外有神韵。   赵云安长叹一声:“没想法本官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见证神迹。”   申金瞧他一本正经的感叹,咂摸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据他观察,这位小知府实在不像是怪力乱神的那种人。   赵云安却不管他,开口道:“既然天降神迹,这便是大魏的福运,来人,采摘周围几颗紫叶茶,炮制成紫金莲,本官要贡给圣人。”   这话一说,百姓们固然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么好的东西,先给皇帝也没什么说头。   赵云安扫了周围一眼,又说:“佛陀恩赐,从今往后,这紫叶茶便改名为紫金莲,乃是漳州百姓的至宝。”   “尔等既然亲眼见证佛陀成仙,那便都是有福之人,每人可采摘一斤茶叶回家。”   “从今往后,这座玉璋山便受漳州府衙管控,紫金莲所得,将用于漳州民生,以偿佛陀恩德。”   围观的百姓们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虽说一斤茶叶实在是不多,炒制之后只剩少许,但也总比空着手回去好。   赵云安叮嘱衙役们盯着,采摘茶叶可以,但不允许他们破坏茶树。   “老大,我们也去采一些带回去。”申金手底下的人也迫不及待。   申金瞪了他一眼。   赵云安倒是笑道:“说了见者有份,去吧。”   反正紫叶茶树那么多,虽然现在采摘时节早了一些,但山头上人也不多,并不会带来多少影响。   申金还未开口,手下人就欢呼一声,冲进了茶树林中。   他恨铁不成钢的咬了咬牙,又看向赵云安,低声道:“赵大人,您是如何做到的?”   赵云安惊讶的看向他:“申大人是什么意思,本官不懂?”   申金笑道:“赵大人,你在我面前还卖什么关子。”   他心底实在是好奇,那七彩佛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山头上除了那大石头,只有一些碎冰,被人一踩都化成泥了,申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   赵云安笑了笑,只说:“本官正在发愁粮食的事情,漳州府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那些士族手里头或许还有,但逼迫太过,到时候也容易生出乱子来。”   “没想到车到山前必有路,佛陀仁慈,见漳州苦楚,竟为百姓留下满山的紫金莲。”   他转头看向申金,似笑非笑:“如此,漳州缺钱的问题定能迎刃而解。”   申金微微挑眉,看着赵云安的笑容,也没有了追究下去的意思。   不管七彩神光和石碑是从哪儿来的,得利的最后还是漳州百姓跟他手底下的兄弟。   他娘的,只要能吃饱,管他是紫叶茶还是紫金莲。   热热闹闹了还一阵子,山头上才终于安静下来,赵云安索性请申金帮忙,留下足足一百人守住山头,免得被破坏。   事实证明他很有先见之明,城里头的百姓听说了紫金莲的事情,一个个都往这边来,若是放他们都上山,只怕再多的紫叶茶,到时候也给撸光了。   而山脚下先到先得的百姓们,此刻却得意的很,别人没有,他们却采到了。   眼看山头已经被围住,城里的百姓没法上山,纷纷开始想别的办法,其中便有向山脚下的百姓购买的,原本不值一钱的紫叶茶,摇身一变,成了价值千金的紫金莲。   但问的人多,卖的人少,毕竟他们亲眼看见七彩佛光,信了这茶能治百病,长命百岁的传言,都想留着自家吃。   见到石碑的人不多,但见人。   赵云安却不管他,开口道:“既然天降神迹,这便是大魏的福运,来人,采摘周围几颗紫叶茶,炮制成紫金莲,本官要贡给圣人。”   这话一说,百姓们固然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么好的东西,先给皇帝也没什么说头。   赵云安扫了周围一眼,又说:“佛陀恩赐,从今往后,这紫叶茶便改名为紫金莲,乃是漳州百姓的至宝。”   “尔等既然亲眼见证佛陀成仙,那便都是有福之人,每人可采摘一斤茶叶回家。”   “从今往后,这座玉璋山便受漳州府衙管控,紫金莲所得,将用于漳州民生,以偿佛陀恩德。”   围观的百姓们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虽说一斤茶叶实在是不多,炒制之后只剩少许,但也总比空着手回去好。   赵云安叮嘱衙役们盯着,采摘茶叶可以,但不好了。”   “大人,我按照你的吩咐,将打碎的冰块都洒在茶树地里头。”   赵云安笑起来:“多亏老天配合。”   要不是突然袭来的冷空气,他也没办法用冰块制成巨大的三棱镜,更没办法弄出七彩佛光来吓唬人。   忙完这一切,漳州府天气眼见着暖和起来。γuShugu.   漳州的春耕已经开始,赵云安却另需抽调人手,上山采茶。   这一次他并未因为人工为难,因为采茶虽然也是体力活,但讲究一个精巧,村里头的女人孩子都能干,上了年纪手脚利落的也行。   相比起来,申金那边的人粗手粗脚,让他们守着山头容易,采茶却实在是糟蹋。   赵云安给出一日五文钱的超低价格,就从周围村子招揽到足够的采茶工。   不是他小气,实在是紫金莲还未开始售卖,漳州的财政吃紧,已经快拿不出钱来了。   幸好,对于周围村子的女性而言这样足够了,她们有的力气小,春耕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够上山采茶也不错,一日能拿到五文钱,还包一顿午饭,当天晚上就能回家,这可比进城做工舒坦多了。   忙完春耕与采茶制茶的事情,赵云安才终于有时间歇一歇。   想到已经好多天没能好好陪着娘和侄女,赵云安大方的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拎着大金猫进了后院。   大金猫不乐意去有棉花的地盘,刚进院子就跳到了墙头上趴着。   “真不去?”   “喵。”   看它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赵云安嘲笑道:“原以为你俩也算同甘共苦过,已经握手言和了,谁知道还是这样。”   也不知道这一猫一狗从哪儿来的默契,大金猫只待在前院,棉花只待在后院,很少越界。   不过以现在院子的布局来看,大金猫的地盘足足有棉花的三倍大。   见大金猫趴在墙头懒洋洋的晒太阳,赵云安也不管它,自己进去了。   金氏见他回来果然高兴,招呼道:“安儿快坐,娘泡茶给你喝。”   赵云安有些惊讶,他记得金氏向来不喜欢茶叶,更喜欢七宝茶、熏豆茶之类的。   哪知道一低头,就瞧见白色的茶盏,紫色的茶汤。   金氏忙不迭的解释道:“这可不是我从你那些宝贝茶叶里拿的,而是花钱从外头买的,你喝喝看味道怎么样。”   赵云安无奈的喝了一口,紫叶茶喝多了,他如今只觉得寻常。   “不错。”   放下茶碗,赵云安笑道:“娘,你真喜欢喝紫金莲话,我让人送一些进来就是,哪里需要花钱去买。”   金氏却说:“那不行,你那边都是好茶叶,要给圣人的贡品,怎么能给我喝。”   “别因为一口茶叶,到时候被人参一本,娘可不当拖后腿的。”   赵云安解释道:“都是紫金莲,炮制完的口感也差不多,等这一批茶叶制好就不稀罕了。”   “那也不行,我宁愿自己花钱买,也不想让你被人捏住把柄。”金氏坚持道。   赵云安无奈,又感动于金氏的维护,低声道:“那等明年,明年我给娘留下最好的茶叶。”   金氏一听更是高兴,也压低声音道:“好,明年咱们留下一些自家瞧瞧的喝,安儿,你也多喝一些。”   赵妤也道:“七叔,这茶叶喝了对身体好,喝多了能长命百岁,您每天那么忙,更应该多喝一些。”   赵云安自己挖的坑,只能喝了一肚子的茶汤。   金氏给儿子添了一杯又一杯,笑着说道:“李大夫喝了也说好,对身体肯定有益,娘知道你不信这些,就当是为了娘也每日多少喝一些。”   赵云安能怎么办,只能含笑喝下去。   金氏又道:“娘多买了一些紫金莲,如今已经给京城送过去了,到时候让你祖母也日日喝着,将来长命百岁。”   “还是娘想的周到。”   因为自己做的局,赵云安心底知道紫金莲压根就是普通的茶叶,并没有什么附带的作用,所以也没想起来要给永昌伯府送一些。   可金氏不同,她是真信了外头的传言,自然想到了京城的家人。   不光是永昌伯府有,金家也是有的。   “你大舅来信,说伯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这么大的生意他得过来亲自盯着才放心。”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倒是劳烦表哥受累过来这一趟。”   “这有什么,多好的生意,要不是你开口,金家想掺和都难。”金氏很是有几分得意。   金家这些年靠着永昌伯府,也算过得顺风顺水,如今又有紫金莲的生意,只怕将来能更上一层楼,堪比那些皇商。   紫金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明眼人看着都知道是一桩好生意。   丛家主这几天也不骂儿子了,逢人就夸赵知府,就差将赵云安夸上天。   漳州府内,紫金莲的生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京城的东风才刚刚开始。   由一百人护送的紫金莲,快马加鞭,终于在十二天后便抵达了京城。   看着风尘仆仆的车队进城,百姓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心底猜测这是从哪儿来的将士,瞧着他们的神情倒不像是坏事。   宫门之外,为首的军士下马跪下。   “敬请通报,漳州府有佛陀升仙,降七彩神光,留遗世之碑,赐紫金莲,漳州知府赵云安敬献圣人。”   一时哗然。   层层通报入宫,接到禀告的时候,皇帝正在教太子写字。   太子将将三岁,实岁才两岁,这会儿走路都不算稳当,但踩着小板凳站在书桌前倒是很像是一回事儿。   “哦,是赵云安送来的?”   马原躬身禀告:“正是。”   “报信的人说,赵大人发现神迹之后,立刻就采摘了距离神碑最近的茶叶,炮制成紫金莲后便上贡陛下。”   “嗤。”   皇帝扔下毛笔,似笑非笑的问了句:“世间真有佛陀?”   马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帝早些年信佛,但近些年却痴迷丹药,与道教走的更近。   “传进来吧。”皇帝又道。   太子好奇的看向皇帝:“父皇,什么是紫金莲?”   “皇儿待会儿见了便知晓了。”   马原在旁却觉得心惊肉跳,随着年纪增加,皇帝越发的喜怒无常,多疑善变。   他心底暗暗叫苦,怕这赵小少爷不知深浅,弄出所谓的神迹来,原本要拍马屁,结果就拍在马蹄子上。   很快,送礼的人便进了宫殿。   “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脸色淡淡,还算和蔼,“这就是传说中的紫金莲?”   “正是。”   皇帝笑着问道:“朕听闻紫金莲乃是神迹,具体如何,仔细说来听听。”   为首的也是亲眼见证的人之一。   此刻皇帝问起,他脸上便带上了几分激动,颤抖着说:“启禀陛下,那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忽然一道七彩神光从玉璋山而起,城中百万百姓亲眼所见。”   “七彩佛光笼罩着玉璋山,有百姓说听到了梵音绕耳,也有人说亲眼看见了佛陀身影。”   皇帝也有些惊讶:“百万百姓亲眼所见?”   难道他猜错了,这神迹是真的?不是赵云安故意折腾出来的?   “是,当日早期的漳州百姓都亲眼看见了七彩佛光。”   “臣也亲眼所见,七彩神光从平地而起,登顶云间,只是臣当时在知府衙门,距离太远,并未能听见梵音,也未有幸见到佛陀。”   言语之间,他脸上的可惜和懊悔真真切切。   皇帝原本不以为然,此刻也忍不住人往前倾,继续问道:“然后呢?”   “赵大人见神光降世,说一定是佛陀见陛下仁慈,所以才会现身玉璋山。”   “他亲自带着我们前往玉璋山,想要求见佛陀,只可惜我们还是晚了一步,还未抵达七彩佛光便消失了。”   皇帝听着,心底也忍不住可惜起来。   如果他也在场,能亲眼看见佛陀那该多好,那不比丹药实在?   “等赵大人带着我们上山,便瞧见青州营的兄弟和附近百姓都在山头上,正在哄抢佛陀留下的恩泽。”   “是什么恩泽?”皇帝追问道。   “是紫金莲。”   他高高举起紫檀木盒子:“赵大人下令,将神碑附近的紫金莲全部采摘下来,烘烤之后送往京城,上贡陛下。”   “赵大人说,大魏是陛下的大魏,定是陛下治国有功,后才有佛陀降下的恩泽,所以派我等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皇帝已经听不见其他了,连忙伸手道:“快拿过来让朕看看。”   马原连忙过去接过盒子,呈给皇帝。   他心底也是暗暗称奇,百万人都看见的七彩神光,难不成真的有佛陀降临到玉璋山?   可佛陀若是觉得陛下治国有功,为什么不来京城,而去了漳州?   盒子被放在龙案上。   紫黑色的紫檀木散发着光泽,宛如黑色的犀牛角一般,散发着芳香。   但皇帝却无心关注,他伸手打开盒子,红色的绸缎上有两个小小的凹槽。   凹槽之内,金色的绸缎包裹住两个小团。   打开金色的绸缎,里面是紫檀木做成的小盒子,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茶香味便传来出来。   “马原,泡茶。”   马原接过其中一个盒子,亲自去泡了茶。   等待的期间,送礼的军士又道:“紫金莲茶十分难得,神碑附近的茶树稀少,赵大人将他们全部采摘炮制,最后只得了两小罐子。”   皇帝此刻心情好了许多,笑着问道:“他自己就没留下一些尝一尝?”   “赵大人只尝了尝山脚下的茶叶,说确实是极品,又说神碑附近的茶树,只能为贡品,其余人等绝不可随意品尝,不然便是冒犯佛陀。”   皇帝哈哈一笑:“那孩子小时候机灵,没想到长大了却是个死脑子。”   太子好奇的看着他,在他的记忆中,父皇也很少开怀大笑。   正在这时候,马原端着茶杯回来了。 第109章 抬价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身为君主,自然吃用都是最好,天下名茶都尝过。   但是此时喝了一口,也忍不住微微吃惊:“味道果然不错。”   喝完,他端着茶杯,喂了太子一口。   太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父皇,甜甜的。”   皇帝朗声大笑道:“茶味浓郁,回味甘甜,是难得的好茶。”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皇帝喝了两口茶,觉得果然精神一震,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这会儿京城还冷,虽然大殿里头点这炉子,但皇帝的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畏寒,可一口热茶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很快,他放下茶杯:“赵爱卿可还有其他话?”   “请陛下圣阅。”   奏折很快到了皇帝手中,他翻开一看就笑。   “这孩子。”言语亲昵的,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姿态。   赵云安的奏折很长,前半部分都在描述那一日的神迹,不着痕迹的歌功颂德,无非是说皇帝治国有功,才有今日的神迹。   到了后半部分话锋一转,才提起漳州的困境来,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要钱。   看到这里,皇帝的笑容果然收敛了一些。   他放下奏折,叹了口气:“也是辛苦他了。”   “去,请赵云衢进宫面圣。”   自有人出宫宣旨,皇帝想了想,又对马原说:“你亲自去皇后宫中,将赵云衢的嫡长女接来。”   “遵命。”   赵云衢接到圣旨,很快便收拾好进宫面圣。   在赵云安不知道的时候,永昌伯已经再一次离开京城,前往北疆,但是与以往都不同的是,他这一次去的地方并非顾大将军的地盘,而是靠近凉州。   出发之前,永昌伯与儿子密谈长久,心底都很是无奈和担忧。   无数次,赵云衢倒是庆幸赵云安顺利外放,不在京城,小心一些便能避开京城的风波。   赵云衢路上便知道赵云安派人送神迹的事情,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光彩。   “臣参见皇上,陛下圣安。”   “赵爱卿快请起。”   皇帝笑着抬手:“今日不必多礼,你且来尝一尝安儿送来的紫金莲茶。”   赵云衢忙道:“微臣不敢,听闻此茶乃是佛陀所赐,除了陛下,旁人哪能消受。”   “是朕赐予你的,怎么就不行?”皇帝笑道。   马原上了茶,赵云衢推辞再三,还是尝了一口,长叹道:“没想到微臣有生之年,还能喝到神迹之茶,如今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皇帝笑道:“民间可有传言,说紫金莲喝了能够百病全消,长命百岁。”   赵云衢又喝了一口:“那臣今日可得多喝一些。”   皇帝哈哈一笑:“你若是爱喝,改日让安儿给你送一些回来,他也是实诚,竟忘了往永昌伯府送一些。”   “云安孤身在外,是为陛下办差,合该如此的。”赵云衢笑道。   皇帝又叹了口气:“他年纪小,难得能看见民间疾苦,知道玉璋湖淤积严重,影响到了百姓生活,便一次次上书请求疏浚。”   “朕心底也想答应,奈何……”   赵云衢起身道:“云安小孩子脾气,看见什么就想着赶紧动手,想得不够长远,陛下不必当真。”   皇帝却道:“他说的也是事实,听说他为了修缮工程,将知府衙门都拆开卖了,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简直是胡闹,让天下人看了笑话。”赵云衢道,“下官也曾骂过他,行事之前要多想想,好歹顾着一些朝廷的体面。”   皇帝笑着说道:“朕倒是觉得他这少年意气很是不错,朝廷的面子,哪有百姓的实在重要。”   赵云衢一时有些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又道:“既然他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朕也该鼎力支持才对,国库虽然空虚,但朕瞧着这紫金莲茶很是不错。”   “若能将这生意做起来,倒是能解决漳州府的财政,到时候指不定还能反哺国库。”   赵云衢心头一跳,很快便知道皇帝的意思了。   赵云安这一手不算太聪明,但好歹神迹是真切存在的,而且还是天下百姓亲眼所见。   皇帝这些年来口碑下滑,因为太子一事民间多有怨言,自然也乐得佛陀神迹传播。   紫金莲茶味道尚可,这是要用来做了筏子,到时候再从漳州要钱填补国库虚空了。   赵云衢很快想通了其中诀窍,起身道:“圣上仁慈,容得七弟胡闹,臣定当竭尽所能,让七弟好好办差。”   “你啊你,别动不动就这么一本正经,远不如安儿好玩。”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听见外头的声音,便笑道:“你也许久未见女儿了吧,今日你们父女俩一块儿喝喝茶,说说话,不必急着出宫。”   听见女儿,赵云衢神色也是微动。   很快,他果然见到了长居宫中的亲女儿赵娟。   “赵大人,你们父女好好说话,咱家就在外头,大人只管吩咐。”   等只剩下他们两人,赵娟如今才四岁,一本正经的行了礼:“爹爹。”   “娟儿。”赵云衢却看得眼睛一酸。   在永昌伯府的时候,赵娟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是伯府世子的嫡长女,被宠爱的有些活泼过头。   可如今才在宫中住了半年,赵娟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眉目沉静多过活泼。   赵云衢忍不住搂住女儿看了看,见她气色还好才松了口气:“你在宫中可好?”   “都好,皇后娘娘也和善。”   赵娟抿了抿嘴角,低头道:“我就是很想爹爹和娘亲,爹爹,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赵云衢自然是恨不得今日就带她回家。   但理智阻止了他,他搂着女儿,柔声道:“爹娘也想你,我们会想办法接你出去。”   “娟儿,你在宫中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多听多看,少说少做,千万不要冒头,记住了吗?”   这些话入宫之前,卢氏便已经交代过千万遍,塞在了年幼女儿的脑中。   赵娟咬着唇瓣,低着头不肯说话。   赵云衢心底叹了口气,靠在她耳边说:“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你祖母寿诞,到时候爹爹会向陛下请求让你出宫。”   赵娟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女儿会乖乖的,在宫中等着爹爹接我回家。”   “乖孩子。”   赵云衢知道,只要他们永昌伯府还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赵娟在宫中也不会有事。   可这是他亲生的女儿,从小如珠如宝的养着,赵云衢哪里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父女见面的时间总是飞快,很快,外头便传来咳嗽的声音。   这是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   赵云衢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娟儿,记住爹爹的话,等我接你回家。”   赵娟伸手紧紧抱住他:“爹爹,你别走,我害怕。”   赵云衢却没有选择,搂着女儿又叮嘱了一些,等外头再一次提醒的时候,他就不得不离开宫廷。   而此时的他绝对不会想到,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女儿。   跨过石阶,赵云衢忍不住回头看向女儿。   赵娟正站在马原身边,瞧见父亲回头,高兴的朝他挥了挥手,在宫中她不敢发出声音。   但是很快,赵云衢便离开了。   赵娟微微垂下脑袋。   马原跟永昌伯府还有几分交情,便低声安慰道:“赵姑娘别难过,指不定过几日又能见到了。”   赵娟抬起头,露出个笑容来:“多谢公公,娟儿知道了。”   “走吧,再不回去皇后娘娘便要担心了。”   当晚,皇帝将赵云安上贡的紫金莲茶赏赐下去,因为只有少少的两罐,后宫得到的不多,前朝拿到的更少。   背负着七彩神光,又有皇帝的喜爱,紫金莲茶几乎是一炮而红。   偏偏市面上的茶寮里压根没有这种茶,只能远赴漳州购买。   越是喝不到越是想喝,京城这边的达官显贵,也许并不信喝了这茶就能百病全消,但也不妨碍他们想和,毕竟喝了就比喝不到的体面。   一时之间,紫金莲茶千金难求。   二皇子走进宫殿的时候,便听见宸妃也在品茶。   “母妃,没怎么也信这个?”二皇子瞧了眼那紫色的茶水,撇了撇嘴。   宸妃笑盈盈说道:“这茶叶确实好喝,能不能长命百岁倒是无所谓了,而且你父皇也爱喝,备一些放着也是好的。”   二皇子,如今的荣亲王脸色一沉,嗤笑道:“父皇如今心里只有皇后母子,哪里还有我们。”   宸妃脸色一变,屏退左右。   “臻儿,你沉不住气了。”   荣亲王一拍桌子:“母妃,早些年父皇明明很疼我,宠爱我们母子,为什么他偏偏不肯立儿子为太子,反倒是费心费力扶持一个奶娃娃。”   “太子才几岁,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父皇却跟着魔了似的,母妃,会不会是皇后施展了什么妖法,才让父皇如此痴迷不悟?”   宸妃心底叹气,却还是劝道:“你既然都知道一个孩子要长大十分困难,又何必着急上火。”   “可是……万一他长大了呢?”   当初他们也以为皇后老蚌生珠,指不定一尸两命,哪知道她最后却安安稳稳生了下来。   小太子出生之后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的生病,可如今三岁多了,眼看着身体也越养越好。   难道他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小了将近三十岁的弟弟登基为帝,那就算能活下来,一辈子也是窝囊。   宸妃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一个孩子要长大难,要夭折却容易。”   “臻儿,但此事不能是我们动手,否则被抓到了马脚,到时候你就与帝位无缘了。”   荣亲王神色一变:“母妃的意思是,四弟?”   宸妃笑了笑,淡淡道:“昭妃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母子俩对视一眼,宸妃又说道:“臻儿,此事你不要再管,母妃心底自有打算,倒是丁郡主那边你还得使使劲。”   提到丁傲儿,荣亲王又有些厌烦:“今日让我伏低做小,他日定然……”   宸妃嘘了一声:“你心底想想就好,且看在丁家的权势份上,丁家手里头有权有兵有钱,如今你刚巧王妃丧了,正是大好的机会。”   “但是儿子总觉得父皇对丁家很是忌惮。”   “他当然会忌惮,丁家是当年珠玉郡主的婆家,与禄亲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你想想看,当年禄亲王谋反都未能牵连到丁家,可见丁家的厉害。”   “再者,若是太子真的命大,有丁家站在你背后,咱狠狠心直接反了又能如何?”   荣亲王也被她说得心动起来。   只是他心底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当年禄亲王都没能赢,他真的可以吗?   二皇子母子老谋深算,四皇子母子却也不傻。   昭妃比宸妃年轻一些,也是一副娇艳动人的长相。   皇帝年轻时候,最喜欢鲜活的色彩,连带着宠爱的妃子也多是姿色张扬娇艳的,可等他年纪大了,却又开始喜欢纯真无辜到傻乎乎的。   昭妃显然不是那样的人,但她还有个成年的亲王儿子,即使不受宠,在宫中也有地位。   喝着紫金莲,昭妃冷哼道:“这赵云安倒是有办法,这才去了漳州不到一年,死的都被盘成了活的。”   四皇子康亲王喝了口茶,取笑道:“母妃,你若是不喜欢他,何必还花大价钱买紫金莲。”   “别人都喝,就本宫喝不上,那岂不是让人笑话。”   昭妃又喝了一口,评价道:“这茶确实也不错,只可惜我喝了几日,也没见变得年轻,难道非得是陛下手中的精品才有用。”   康亲王连忙劝道:“母妃,你可千万别去触霉头。”   昭妃冷哼道:“本宫又不傻,哼,便宜了皇后和病太子,八成是假的,不然太子怎么还是病恹恹的。”   说完这话,她又问:“本宫怎么听说老二那边动了心思,想娶丁郡主为续弦?”   康亲王嗤笑道:“他那是痴人说梦,丁家怎么可能答应。”   昭妃一听这话就放心了:“那就让他们去浪费那功夫吧,真是俩傻子,不想办法对付宫里头那个,反倒是火急火燎的找续弦。”   康亲王淡淡道:“父皇一日专宠太子,不管是二哥还是我,都毫无可能。”   昭妃眼神一冷:“你瞧着吧,皇后管得再好,那病太子想长大也难了。”   “母妃,你别冲动。”   昭妃冷笑道:“我自然不会冲动,都已经忍了三年,本宫有的是耐心。”   她又喝了一口茶,觉得身体舒坦了一些,忽然道:“巽儿,这赵家人都有本事,你多与他们走动走动,若是能拉拢过来就更好。”   康亲王叹了口气,他母妃说得容易,哪里知道他的艰难。   自从太子正是被立,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官员都犹豫不决起来,毕竟中宫嫡子,虽说太过年幼,可毕竟也是名正言顺。   再者,皇帝的身体现在还好,只要他能多活几年,把太子养大成人,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谁不知道永昌伯府如日中天,奈何永昌伯一直远在北疆,赵云衢又是个滑不溜丢的,实在是没办法插手。   康亲王一边喝着茶,暗道这茶叶确实是还不错,若是真有神效就太好了。   一边将目光落到了赵云安身上,心想着永昌伯府倒是会教孩子,四个儿子各个成材。   既然赵云衢很难啃,康亲王琢磨着从其他人下手试试,比如赵云平,亦或者赵云安,至于赵云升,他心底觉得不够格。   紫金莲的热潮从京城蔓延,一路从北往南席卷而来,如同一阵春风,将白花花的银子带到了沉寂已久的漳州府。   赵云安提前安排人采茶制茶,等这股热潮开始的时候,丛家已经将茶叶包装完毕,送到了金家的手中。   金伯学亲自过来了一趟,还跟着表弟去见识了一番那块神碑。   当时他便断定:“只要圣人肯松口,紫金莲定能成为大魏名品之一。”   果然,很快京城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京城达官显贵都喜欢,帝后都满口称赞的贡品,自然是不愁卖的。   不只是京城的订单,连其余地方也纷纷而来,近一些的江南等地,更是捧着银子直接上门了。   丛家主跟着赚的盆满钵满,这会儿见了亲儿子也不横眉怒目了,丛白有生以来,除去刚出生那两年,头一次瞧见亲爹的笑脸。   一包包的茶叶送出去,一两两的银子换进来。   可惜漳州府是个留不住钱的地方,这雪花银子还没在库房放热,又被赵云安倒手出去换成了粮食,若有盈余,便还能换一些农具,甚至是匠人。   赵云安觉得此刻自己像个购物狂,以前因为家里穷没法敞开了买,这会儿有钱了,就跟暴发户似的买买买,瞧见什么就想买什么。   申金可不知道赵云安的腹诽,他最近满意极了。   买卖多了,乱子也多,赵云安养着的一百好汉已经回京,这次回去就不再回来,赵云安见衙役人手不足,便从申金这边借调了一批。   作为报答,这几日他们的伙食更好了一些。   之前赵云安也算大方,至少让干活的人都吃饱。   不吃饱不行,春天冷,疏浚又是重体力活,赵云安怕他们干的多吃的少,到时候干出个好歹来。   但吃饱归吃饱,吃肉就别想了,偶尔有点油星就不错了。   这么多人敞开了吃,赵云安实在是负担不起,偶尔给他们加点油星就是福利。   现在有钱了,赵云安大手一挥,从农家买来十几头大肥猪,红烧肉、酸菜炖肉、炖血肠、猪头肉、爆炒猪肝……满满当当,愣是让他们吃的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青州营的军士们干活就更带劲儿了。   等到五月初,赵云安再次视察玉璋湖疏浚工作的时候,惊讶的发现玉璋湖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湖内的淤积都被挖出来,其中若是肥沃可用的,赵云安做主让周围的百姓们挑走,这些淤泥只要晒干了消毒,扔到地里头就能肥田。   这可是好东西,又是白得的,百姓们都抢着进城来挑走。   今年漳州府的春耕也落下帷幕,有了这些白来的肥料,想必定能迎来丰收。   当然,可用的肥沃淤泥只是极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无法再利用的。   这部分挖出来不能随意堆放在湖边,不然将来一场暴雨下来,立刻又成了湖里头的淤泥。   赵云安索性挑了个开阔的地方,让申金将这些淤泥都堆积上去,一层叠着一层,最后居然堆成了一座小山头。   为了避免泥土流逝,到时候又灌入到玉璋湖中,赵云安又让他们种上了满山的花草树木,其中以漳州府最常见的果树为主,桂花树为辅。   玉璋湖内淤积清空,水草也被全部拔除,赵云安也怕天长日久,将来还会发生淤积问题。   他左思右想,索性将玉璋湖附近开垦出来,租赁给城中百姓种植果树。   租赁并不需要租子,且不用税收,但百姓果树收益之中,需要有三成用于每年玉璋湖的治理。   由专人负责监督和管理。   如此,百姓白得了果树林,自然高兴。也是皇帝知道紫金莲收益高,并不把这些果树田放在眼里,很快批准了赵云安的奏请。   赵云安此举,一开始只是为了解决淤泥的问题,殊不知他随意的安排,许多年后,倒是为玉璋湖造出一道美景来。   千百年后,玉璋山下玉璋湖,玉璋湖旁小玉璋,冬日踩雪夏采果,等来金桂满城香的美景,吸引无数游客前赴后继,让漳州府变成了个热闹的城市。   这次赵云安过来,看到的便是水质清澈的玉璋湖美景。   为了治理玉璋湖,湖上游船都被暂停,此刻望去宛如一片镜面,映衬着湖山美景。   “你们看,那座土堆像不像一个小的玉璋山。”   申金朝那边看去,笑道:“可不是,像是把玉璋山缩小了,从城外搬到了城内。”   “那不如就叫它小玉璋吧。”   赵云安笑谈了一句,又问起运河段的疏浚来。   按理来说,运河段比玉璋湖要容易一些,可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运河的淤积问题更加严重。   申金倒是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干完。”   “倒也不必急着赶工程。”   青州营那边前前后后过来了近十万人马,而春耕没那么忙之后,赵云安又开始征徭役,人工自然是够用的。   申金笑道:“要是再拖延下去,周团练怕是要骂我们吃白饭了。”   赵云安便知道,青州营那边的粮食问题解决了,所以才想让人赶紧回去。   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道:“那你让手底下的兄弟都注意一些,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是当然,我每日都耳提面命的。”   赵云安点了点头,放心下来。   哪知道第二天,赵云安便知道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偌大的玉璋湖疏浚期间没出事,偏偏工程临近尾声,反倒是闹出了人命。 第110章 人命官司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听到消息的时候,赵云安心底咯登一下,忍不住有些动怒:“本官千叮咛万嘱咐,疏浚运河过程中要千万小心,以民工性命为重,为何还闹出人命。”   丛白也是一脸苦色:“原本一切顺利,哪知道在联通大运河的时候,忽然发生坍塌,以至于有三人掉入河中。”   “申大人正在附近,立刻派人施救,救上来两人,还有一人却失去了踪影。”   在工程即将竣工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将原本的喜气都冲散了。   赵云安赶到那河口的地方一看,果然有一块河堤坍塌,大约是经年累月的冲刷,导致河堤脆弱,在这个关头出了问题。   “赵大人。”   申金面带愧疚:“是我太过粗心,没能提前发现河堤的问题。”   赵云安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你。”   “可派人去找了?”   “兄弟们顺着河道在往下找,不过水流湍急,一时还未发现那人。”   被救上来的两人只是受了惊吓,休养几日便能好,可这掉下去的八成是活不了了。   赵云安站在河堤旁边往下看。   漳州段的运河经过一个月的工程,基本上已经被疏浚完毕,河道挖宽,河体挖深,两岸的河堤也另外做了加固。   如此一来,与大运河联通之后,漳州府这一段的运河也活了起来,水流颇为湍急。   赵云安原本应该高兴,因为河道畅通,将来漳州府的贸易往来便能更加顺利,而河道与玉璋湖相同,也能避免雨季时候,玉璋湖湖水外溢。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工程。   只是想到那条人命,赵云安又叹了口气。   丛白低声道:“大人,疏浚河道原本就危险,工程至今四个多月,不曾有人工饿死累死,此次只是意外,大人实在不必自责。”   他瞧见赵云安面色郁郁,忍不住为他开解。   事到如今,赵云安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   他心底清楚,即使早知道会出人命,他也不会放弃这项工程。   “再找找,不管是生是死,总得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说完,赵云安又道:“若是寻不回来,也不要亏待了家人,多多抚恤。”   “是。”丛白忙道,“下官会亲自盯着,绝不会让他家人受委屈。”   “你办事,本官放心。”赵云安还是信任丛白的,他是真正有理想的人。   申金带着人找了三日,终于还是在下游的芦苇丛中找到了那个落水的民工。   尸首被抬回去安葬,丛白将他这段时间应得的粮食和银钱都算清楚,连带着府衙给的抚恤金一块儿送到了村里。   等见他家中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娘和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心底也是叹息。   老妇人抱着孙子大哭,等看见那些银子哭得越发厉害。   丛白回来,叹气道:“没想到他家是这样的场景。”   又道:“下官打听过,那人家贫,听说此次徭役不但能吃饱,结束只能每个人还能得一两银子带回家,才主动报了名。”   “他是个孝顺的,又疼孩子,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捎回家去,那日干活的时候才会眼前一黑,直接摔进了河里没能起来。”   紫金莲日进千金,有钱之后,赵云安对服徭役的分外大方,不但能吃饱还有补贴,所以过了春耕农忙,不少附近的百姓自愿参加。   人多了,工程便能加快,所以在银子凑手的情况下,赵云安愿意接收自愿报名的百姓。   这次出事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赵云安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人定是想节省一些口粮,拿回家让老娘和儿子吃饱一些,却不料因此断送了性命。   “即使有抚恤金,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孩子,将来日子也是难过。”   赵云安便道:“你再跑一趟去问问那老妇人,愿不愿意带着孩子来府衙帮忙,到时候每月能有月钱,也能将孩子养大成人。”   反□□内也需要洒扫的婆子,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碍。   丛白一听就笑:“大人,下官擅自做主,已经将人带回家了。”   “她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不过洒扫也还能干,那孩子也是个听话的,等再大一些能撑起门户了,再问他们是愿意留在丛家,亦或者回去村子里。”   见他做得十分妥帖,赵云安笑着夸道:“丛大人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想得周到。”   丛白笑道:“其实下官也有私心,若是放他们在村里,日子就了过得艰难,难免会被人说道,到时候坏了大人的清誉。”   他们都知道那人的死是意外,官服绝对没有亏待,可挡不住人心难测。   如此一来,倒是也妥当。   赵云安问心无愧,却不知京城那边,却有人以此为借口,试图攻讦。   朝堂之上   “启禀陛下,微臣要弹劾漳州知府,青州营团练副使赵云安,搀行夺市,长年累月驱使青州营军士为民工;虐使工卒,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为修缮玉璋湖,以事游玩。”   赵云衢眉头一皱,看向弹劾的御史。   “秦大人此言差矣。”   “陛下,漳州知府既然身兼青州营团练副使,便有管理统筹青州营之权,青州营襄助疏浚玉璋湖一事,当地指挥使早已上报,是圣上亲批的。”   “再者疏浚玉璋湖也是为了漳州百姓,游玩两字从何说起。”   “赵大人,漳州知府是你堂弟,你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御史冷笑道:“好好的青州营,如今都成了民工营,简直让天下人看笑话。”   “秦大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为百姓做点事情,便要被人笑话,若是如此,我看满朝文武,倒不如回家种地。”   “陛下,自古以来以屯田兵力入工都有例可循,乃是合情合理的两全之举,绝无逾越。”   御史脸色一变,又道:“你休要强词夺理。”   “陛下,且不提青州营,那赵云安自己想游山玩水,嫌弃玉璋湖不够开阔,迫使当地征徭役,如今还闹出人命来,还请陛下彻查。”   赵云衢冷下脸来。   “陛下,玉璋湖淤积严重,影响到漳州府百姓用水喝水,赵大人不得已才施展工程,他一心为民,实在是没有半点私心。”   “你说没有私心就没有私心吗?玉璋湖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他去了就有问题,谁知道是真的淤积,还是假的。”   “本官看来,便是赵云安年纪小,心性不定,去了玉璋湖只顾着游山玩水,还嫌弃玉璋湖不够干净,这才有今日之祸。”   赵云衢冷笑道:“秦大人此番话实在是诛心,漳州知府廉洁奉公,绝不是你可以颠倒黑白的。”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皇帝才淡淡道:“好了。”   “此事漳州知府已经上书禀明,只是意外,赵爱卿去漳州后政绩斐然,朕还是信他品行的,绝不是玩忽职守之人。”   赵云衢忙道:“陛下英明。”   等下了朝,赵云衢慢慢往外走,却见那御史走过来,朝他冷笑:“赵大人,任由你永昌伯府权势熏天,却也不是朝上的一言堂。”   “本官听不懂秦大人的话,倒是有些人指鹿为马,不顾百姓死活。”   秦大人脸色一沉,又嗤笑道:“赵大人高风亮节,可得好好藏住尾巴。”   赵云衢眸色微沉,永昌伯府越是受到重用,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也越多,但是同样的,他们在朝堂上的敌人也多。   这一次有人忽然弹劾赵云安,便是一次试探。   远在漳州的赵云安对这场小小的风波一无所知,河道很快完全疏浚完毕。   彻底畅通这一日,第一艘大船进入了漳州河道。   金家的商船早早的抵达了青州,但这一次却并未急着转陆路,反倒是在码头等待了两日。   终于,得到赵云安的消息后,一艘艘大船慢慢的驶入了漳州的河道。   被拓宽的河道很适合船只运行,最宽的地方能够两艘船并行,再也不见曾经的捉襟见肘。   新建起来的码头也宽敞的很,金家从船上卸下货物,一辆辆马车就在码头上等着装货。   申金跟在赵云安身后,瞧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幕也是气概冲天:“看到这场面,老子就觉得没白忙活。”   赵云安也笑道:“多亏了申大人鼎力相助,此次工程顺利结束。”   申金拍着肚子,笑道:“赵大人客气了,是我该多谢赵大人出手相助,才让青州营的兄弟们各个吃饱了肚子。”   如今青州营今年的粮饷也发下来了,总算是熬过了困难的一年。   赵云安笑道:“本官倒是想多留兄弟们吃几顿饭,可惜周团练用过就扔,连着几日催本官放人。”   一听这话,申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对自家老大的行为感到害臊。   “赵大人,不是周团练着急,是上头几次三番的催。”   他压低声音道:“您还不知道那些人,要钱要粮的时候不见人影,如今问题解决了,他们又在那边逼逼叨叨,生怕兄弟们在这里旧了,一个个就改姓赵了。”   赵云安挑眉道:“这不是胡闹吗,本官只是个团练副使,哪有那么大本事。”   申金却哈哈大笑,心底暗道你是团练副使,可挡不住兄弟们都喜欢。   也是,谁不喜欢能让他们吃饱肚子,给足尊重,待人和气的大官呢?   工程已经彻底结束,青州营的人要回去,赵云安自然也不会强留。   他拍了拍申金的肩头,笑道:“申大人,咱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等大人再来漳州的时候,指不定这码头变得很热闹。”   码头新开,如今连个饭店客栈都没有,但赵云安相信只要有人,这些很快就有了。   申金也笑:“下官先恭祝大人日进千金。”   码头上的商铺都不对外销售,只能租赁,租赁得来的钱自然都是府衙的。   等这边热闹起来,漳州府便能坐收源源不断的银子。   赵云安这一手赚钱的本事,申金也是佩服。   临走之前,赵云安还是又买来十几头大肥猪,另外还有许多羊肉,为这群青州营的兄弟们置办了一场丰盛的送行宴。   以至于他们第二天离开漳州府的时候,一个个还依依不舍。   申金笑骂道:“怎么,还住出感情来了?”   手下见他也并未生气,就说:“兄弟们都记得自己是青州营的人,哎,可谁想到赵大人那么大方,吃得我都不想走了。”   申金便道:“不想走也得走,咱们再不回去,赵大人也得跟着倒霉。”   他这么一说,一群人都沉默下来。   半路上,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上头根本不管什么死活,还不如赵大人。”   申金听见了,但也并没有反驳,因为他心底也这么想。   就说青州营的那位指挥使大人,来到青州之后只顾着吃喝玩乐,倒是在青州府内养了十八房小妾。   他们见指挥使的次数,两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但那又能怎么样,人家是皇帝亲信,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小太子的舅家人,位高权重,压根不是他们能够撼动的。   如果赵大人是他们的指挥使就好了,申金忍不住一次次这么想。   送走了青州营的人,赵云安只觉得玉璋湖一带都冷清了不少。   但是很快,漳州府又变得热闹起来。   运河畅通之后,商贾们敏锐的发现漳州府是个好地方,紫金莲的价值不提,连其他的风土特产也比青州便宜一些。   以前要多走三日,还得转陆路,又麻烦又折腾,商贾们便不太乐意。   现在漳州府有紫金莲这个宝贝,从青州过来更是只要再加一日的水路,很快漳州码头就变得热闹起来。   就如赵云安猜测的那样,人多了,码头的铺子很快一间间租赁了出去。开客栈的,吃食的,杂货的,当地土产的,还有人直接干起来劳力行,专门从漳州府本地雇人,来做码头的劳力生意。   一切都欣欣向荣。   天濛濛亮的时候,码头上便有了动静,袅袅炊烟升起,平静的街道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卖吃食的店铺总是最早开张,小贩们热络的推销自己的商品,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交织成独属于码头的乐曲。   赵云安很是喜欢这具有烟火气息的场景。   难得这一日休沐,他便带着金氏和赵妤来码头玩。   金氏来到漳州府之后,出门的次数也多了,主要是她不想出门,可赵云安每每得空就要拉着他们出去。   次数多了,金氏也不再拘谨,反倒是每次都盼着。   这会儿也是,她瞧着码头就咋舌:“短短两个月时间,竟是这么热闹了。”   码头建成到现在,金氏还是头一次过来,她没见过这片地方滩涂地的场景,只感叹如今的繁华。   赵云安笑道:“以后会更加热闹。”   说着,熟门熟路的拉着金氏去一个摊位坐下:“老板,每样来一份。”   金氏看着那小摊位有些犹豫,赵云安却熟练的用袖子擦了擦,招呼他们坐下。   赵妤已经跑过去,金氏只能瞪了眼儿子,也勉强坐下了。   “娘,放心,东西都是干净的。”   金氏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赵云安知道,金氏是觉得外头的东西不太干净,尤其是街边的摊位。   “夫人放心,自打出摊到现在,人人都说我做的东西新鲜,干净。”老板显然也意识到了,倒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说。   金氏更尴尬了。   很快,老板就端着一样样的吃食过来,还特意看了眼常顺:“我记得这小哥,那胃口是这个。”   赵云安第一次来的时候,将所有的吃食点了一遍,老板还怕他看着文弱吃不完,结果倒好,常顺坐下来一锅端了,没吃饱还加了一份。   马贵倒是机灵,很快拿了开水过来烫了烫筷子,这才递给主子们。   赵云安笑道:“娘,来都来了,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金氏这才动了筷子。   一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金氏先选了一碗糯米饭。   这漳州府的糯米饭是咸味的,里头用酱油拌了,上头撒上了脆脆的猪油渣和油条,一口下去,口感丰富。   金氏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口。   除了糯米饭之外,桌上还有甜豆花、米肠、汤饭、油条、炸油饼、糖饼……   码头上基本都是干重体力活的,所以这吃食也多是碳水炸弹,能在第一时间补充体力。   即使好吃新鲜,金氏尝了三两样之后就吃不下了。   赵妤喜欢糖饼和甜豆花,只捧着这两样慢慢吃,咬一口糖饼,喝一口豆花美滋滋。   赵云安照例每样吃了一些,就让常顺马贵都坐下来一起吃,果然又加了一大碗的糯米饭,不然常顺压根不够吃。   等几个人吃饱喝足,码头上就更加热闹了。   一艘艘商船停在了码头边,有的往下运货,有的则往上搬货。   金氏探头看了看,忽然道:“这还有海货呢,瞧着倒是还算新鲜。”   “安儿,等吃完咱们过去看看,多买一些吧。”   赵云安笑道:“也好,便宜些回去慢慢吃,大金猫也喜欢。”   金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记着那只猫,也不想想快到什么日子了。”   赵云安一愣,拍了一下脑门,笑道:“最近忙晕头了,是不是祖母的寿诞快到了。”   金氏笑道:“还差一个月,虽说不是整数,你祖母也不准大办,但咱当晚辈的还得有孝心。”   “母亲别的都淡淡,但就喜欢吃,江河湖海里头的都喜欢,京城那边可买不到这么新鲜的海货,咱们买了送回去。”   赵云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赵妤听了,连忙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赵云安阻拦道:“别着急,慢慢吃,那边海货多的很。”   即使如此,赵妤吃东西的动作还是加快了。   金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忍不住夸道:“妤儿总是太懂事。”   她心底是真心喜欢这孩子,若不是有赵妤陪着,她在后宅多孤单,所以也总是心疼她太懂事,宁愿她胡闹一些。   等他们吃完了过去,海货果然还有许多。   赵云安看着,只挑着新鲜大的买,一下子倒是将他们的货物都买了个七七八八。   “能送货吗?”   卖货的人笑道:“少爷一口气买这么多,不能也得给您送家里去。”   赵云安笑道:“那可好,你就直接送知府衙门吧。”   这话一落,对方惊讶:“您就是漳州的赵知府。”   “大人,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赵云安只说:“送货也不急,你只管将剩下的卖完再送,到时候那边有人接。”   见老板还要套近乎,连卖货都不积极了,赵云安连忙拉着金氏离开。   金氏出来就笑:“瞧瞧,咱家安儿成金饽饽了。”   “娘——”赵云安很是无奈。   因不急着回去,赵云安又带着他们在附近逛了逛,不够漳州府的码头初建,附近也没其他好看好玩的。   赵云安倒是说:“等漳州府不缺银子了,倒是能在码头建一座高楼,说不定还能引来文人骚客。”   金氏笑话道:“银子还没到手,你倒是先算好怎么花了。”   回去的路上,金氏坐在马车里,帘子没放下,她能看见窗外的风光。   赵云安抱着赵妤骑马,时不时指着身边的村子,告诉她那是哪儿。   这会儿已经到了晚夏,天气不算热,官道两旁放眼望去都是金灿灿的稻田。   偶尔有见过赵云安的农人认出他来,大老远的便要跪下磕头。   赵妤看得两只眼睛亮晶晶,抬头道:“七叔,他们都很喜欢你。”   赵云安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因为七叔让他们吃饱穿暖,所以他们就喜欢。”   赵妤高兴道:“我知道,七叔是世界上最好的官,丫鬟们都说了,百姓们要给七叔建功德碑,就放在小玉璋山头上。”   一提到功德碑,赵云安也是无奈,他年纪轻轻的,实在不想在土包上立碑。很快,车队就到了城门口。   赵云安并未运用特权,而是骑马跟在进城的百姓之中等待。   守着城门的护卫早早瞧见他了,但也没有动作,因为赵大人叮嘱过,遇见他的时候不能兴师动众。   赵妤歪了歪头,忽然问道:“七叔,你看那是什么?”   赵云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来是一个商队,不过里面成员的穿着不像汉人。   “瞧着像是西南那边的打扮。”   赵妤瞧着那花花绿绿的衣服,说了句真好看。   赵云安也笑起来:“喜欢的话到时候给你买一身,在家穿。”   赵云不好意思的笑了。   因为侄女的话,赵云安忍不住也多看了几眼,暗道漳州如今不错,都有南边的商队过来了。   蓦的,赵云安的眼神一顿。 第111章 旧人   赵云安眼神微定。   商队中的男人成熟了许多,留着胡子拉杂,穿着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正坐在车把头上。   男人很是敏锐,第一时间察觉到赵云安的视线。   他猛然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男人勾起嘴角,对着赵云安露出个灿烂的微笑,完全没有一点被拆穿身份的紧张。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赵妤察觉到七叔不对劲,努力抬头问:“七叔,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不习惯漳州府这么热闹。”赵云安淡淡笑道。   赵妤去看城门口的热闹场景,也笑道:“现在进城都要排队了呢。”   他们刚来漳州府的时候,漳州府可远没有如今这么繁华。   “都是七叔的功劳。”赵妤挺起小下巴,很有几分荣辱与共的架势在。   她每次跟着七叔出门,总能听见夸赞赵云安的声音,时间长了,小孩儿心底特别骄傲。   这是她在衢州住的那一个月都未曾体会过的,在衢州,似乎亲娘在内宅烦恼的,永远是爹爹又看中了谁,娶了几房小妾。   而父亲看似忙于公务,实则心思却在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上。   赵妤年纪小,但她心底却觉得父母官不该是那样的。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再看那边的男人,带着车队进入了漳州府。   “安儿,先停一下。”路过玉璋湖地界,金氏却朝外喊道。   赵云安拉着马过去:“娘,怎么了?”   金氏笑道:“往小玉璋山下走,娘想去看一眼长生碑。”   赵云安顿时无语,他没允许百姓们在小玉璋的土包上建庙宇,但不知道是谁偷偷在那边立了长生碑,离谱的是香火居然还挺旺盛。   但长生碑已经立在那边,赵云安总不能再派人直接去拆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知道金氏居然也知道了,还要亲自去看看。   赵云安有一种得了一百分,于是被亲娘拉着展示的错觉。   “娘……”   金氏瞪了他一眼:“娘去看一眼怎么了,还说孝顺,这么点事儿也不听我的。”   赵云安能怎么办,只能带着金氏绕路过去,金氏这才高兴了。   漳州府很是适合草木生长,短短半年的时间,小玉璋土包上已经花草繁茂。   如今正好入秋,偶尔还能瞧见果树上挂着瘦小的果子,因为是第一年,所以果子稀稀拉拉的。   想必再过两年,便能瞧见果树繁茂的场景了。   也许他能再弄一些好品种来,多种一些,以后就不愁果子吃了。   走到山脚下,赵云安才惊讶的发现,居然还有人在土包上修筑了一个青石台阶的上山小路,小路不宽,道路两旁同样都栽上了紫叶茶。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赵云安转头去问马贵。   马贵一看就乐:“是申大人临走的时候给弄的,这些青石还是附近的百姓们一块块搬来的。”   “算他有心了。”赵云安看了看那些已经活络过来的紫叶茶,怀疑到了采茶的季节,这些茶叶能不能保住。有了青石台阶,上山就容易多了。   由玉璋湖淤泥河沙堆积而成的小玉璋并不高,只能算是一个小土包。   金氏都不用人搀扶,自己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上。   定睛一看,山顶上伫立着一块青石碑牌,上头用朱红写着四个大字:昌荣永驻。   与其说是赵云安的长生碑,倒不如说是漳州府百姓对于未来的美好期望。   长生碑附近并未栽种着花草树木,而是被请出一道儿圈来,里头填上了河沙。   而河沙之上,插着的是一支支香。   香气缭绕,赵云安摸了摸鼻子,长叹一口气。   金氏看了就笑:“多好的地方,站在这儿人都精神敞亮了。”   “娘,这是山顶,可不就敞亮了。”   赵云安生怕亲娘也要过去上一炷香,他怕自己折寿:“娘,您瞧也瞧了,看也看了,咱赶紧下山回家吧。”   金氏不肯走,东摸摸西瞧瞧新鲜的很。   赵云安忙道:“娘,您可千万别给我上香。”   金氏瞥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娘不会给你上香。”   说完却将一个红色的香囊递给赵妤:“妤儿,快去。”   不等赵云安阻止,赵妤哒哒哒跑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香囊挂在了长生碑的上头。   “这是求平安的,百姓们都是好意,这些香火可不能浪费了。”   金氏心里打着算盘,暗道上面虽然没写儿子的名字,可人人都说着是为儿子树立的长生碑,既然如此,她将香囊挂上去,为儿子祈福一个平安也理所当然。   香囊般。   “二奶奶,挂好了。”赵妤跑回来。   “真棒。”金氏搂住侄女夸道。   赵云安笑了笑:“娘,妤儿,现在能打道回府了吗?”   “走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下走,殊不知挂上去的红色香囊飘舞着,很快,又有上山来的百姓瞧见了。   他们一琢磨,山上烧香还怕点着附近的花花草草,可挂香囊就不必担心。   再者香囊还能一直挂着。   于是乎,慢慢的,百姓们也不再烧香了,而是用红色的香囊,红色的带子替代。   许多年后,但凡站在玉璋湖旁抬头,便能瞧见小玉璋山上有一棵葳蕤大树,上面有无数的红色丝带招摇着,就像是漳州府的一道靓丽的标志。   从小玉璋山下去,山脚下便是闲置的庭院,以前是青州营临时居住的地方,现在被腾空出来,做了临时的制茶厂。   故而还未靠近,浓浓的茶香味就从里头飘出来。   偶尔还能瞧见从各地赶来的商队,无一例外,都是想购买紫金莲回去贩卖的,人来人往,倒是成了比漳州府市集更热闹的地方。   再往远处看,玉璋湖上又有了游船。   乐声缕缕,很是逍遥。   金氏也忍不住夸道:“玉璋湖这么一收拾,果真好看了许多。”   “连金鱼都多了。”赵妤也说。   赵云安便笑:“那不如去湖边的玉璋楼用饭,坐在楼上往下看,玉璋湖美景能尽收眼底。”   金氏就笑话他:“方才还火急火燎的想回去,现在又要去玉璋楼用饭。”   赵云安笑道:“娘跟妤儿有兴趣,孩儿莫敢不从。”   金氏一想,难得出来一趟,便索性要玩一个痛快。   “现在过去还有包间吗,听说如今玉璋楼热闹的很,得提前好多天定位置。”   马贵在旁笑道:“别人去肯定没有,但咱大人过去,那肯定是有的。”   果然,他们一行人刚到门口,掌柜的就出来招待,忙不迭的说:“赵大人大驾光临,玉璋楼蓬荜生辉,您快楼上请。”   赵云安打趣道:“玉璋楼若还是蓬荜的话,那整个漳州府都成乞丐窝了。”   掌柜的却说:“若不是赵大人治理有方,哪有玉璋楼今日的风光,可惜东家下了好多次帖子,偏偏大人公务繁忙,竟是一次也没能来过。”   “今日不是来了。”赵云安笑道。   掌柜的见他带着家眷,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包厢,满口道:“大人您请,正好今日有刚从玉璋湖打捞起来的湖鱼湖虾,最是新鲜,大人可要尝一尝?”   赵云安知道金氏和赵妤的口味,挑着点了几样,又让她们看着加了两个。   满满当当的点了一桌子。   等掌柜的离开,一直乖巧坐着的赵妤坐不住了,打开窗子往外看。   只见这包厢的风景极好,从这里探头出去,能将整一个玉璋湖的美景尽收眼底。   “七叔,二奶奶,你们往那边看,能看到我刚才挂的红色香囊。”   “真的?”金氏有些惊讶。   她往外看了看,就摇头:“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看不真切。”   赵云安也跟着看了眼:“似乎真的有,常顺,你能看到吗?”   “能,二小姐刚挂的稳稳的。”常顺笑道。   赵云安便夸道:“还是妤儿跟常顺眼神好,我们都不如。”   很快夜幕西斜,湖上的游船也点上了灯,星星点点,湖光映衬,确实是美不胜收。   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动静。   进来的却不是小二或掌柜,而是个面白无须,心宽体胖的中年男人。   “赵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赵云安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丛老板这么客气,那本官下次可不敢来了。”   原来这是玉璋楼的老板,也姓丛,不过是丛家的旁系。   丛老板一听,连忙道:“是草民的不是,草民对赵大人敬慕已久,今日一见便失了分寸,说错话了,该打。”   说着便毫不客气的拍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很是放得下脸面。   金氏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眼观鼻鼻观心的喝茶。   有外人进来,赵妤也就乖乖的坐在她身边,不再那么跳脱了。   她们俩都习惯了,自从赵云安收拾完漳州豪族,又弄出紫金莲茶,赚得盆满钵满之后,每次出行,总有人能够巧遇。   马贵在旁提醒道:“丛老板,大人带着老夫人和姑娘来喝茶用饭,只想清净一些。”   丛老板立刻会意,笑道:“是草民打扰了,为表歉意,今日大人这顿该由草民来请。”   “丛老板是觉得本官付不起这个钱?”赵云安淡淡道。   丛老板立刻又给自己了两下子:“是草民不会说话,大人慢用,草民不打扰您了。”   说着便退了出去。   赵云安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到处都是人精,吃顿饭也不安稳。”   金氏笑道:“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丛老板前脚刚走,后脚小二便端着酒菜进来了,除了赵云安点的饭菜,还有几样新鲜的酒菜点心。   “我们掌柜的说了,打扰了大人用饭实在是心生愧疚,几样点心不值一提,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赵云安也没推辞,他若是执意退回去,只怕那丛老板心底惶恐。   其中有一样点心做得很是精巧,以荷叶莲花为题,味道怎么样另说,意境赫然。   赵妤看得目不转睛,说:“七叔,你看这跟真的一样。”   “喜欢就尝尝。”   赵妤又说:“我都舍不得吃了。”   于是最后这一锅就进了常顺的肚子,总归不会浪费。   他吃完了砸吧了一下嘴巴,评价道:“没吃出什么味儿来,不如红烧肉实在。”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都说那点心比肉贵。   赵云安也道:“确实是不是在,城外还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城内却有奢靡之风,不是好事。”   马贵去付钱回来,低声道:“掌柜的不肯收,小的算着钱硬是留下了。”   赵云安点了点头,赞许道:“做得好。”   他可不想因为一些小恩小惠坏了自己的名声。   金氏也道:“咱家不缺这个,以后也得这样,没必要。”   一行人这才上车离开。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丛老板就下楼来了,原来他见了人也没离开,一直在上头等着呢。   掌柜的苦着脸道:“东家,我执意不肯收钱,但那马贵小哥直接给了银子,还多了一些,说是给小二们的赏钱。”   丛老板倒是也不生气,叹气道:“赵大人向来是这个性子,从来不占小便宜。”   “罢了,给你就收下吧,扣除饭钱,其余的赏给小二们,别留着。”   掌柜的这才点头。   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丛老板朗声道:“赵大人两袖清风洁身自好,从来不肯吃用百姓的一粒米,一棵菜。我瞧了真是惭愧啊。”   掌柜的闻弦音而知雅意,大声道:“东家,您也是对赵大人敬慕有加,所以才想好好招待,赵大人定是知道您这份心意的。”   丛老板叮嘱完也没多留,迅速的离开了,他原本也是得了消息,特意过来见这位赵大人一面的,只可惜话也没能多说上两句。   不过想到主家那边负责紫金莲茶的生意,嫡系大少爷丛白又跟赵大人私交甚笃,丛老板满心羡慕。   主仆两个这番作态,楼中客人听了,果然纷纷称道。   “赵大人不愧是漳州府百姓爱戴的父母官,廉洁奉公。”   “我也听闻赵大人出门在外,从来不空拿百姓东西。”   “你们听说没,当初赵大人为了疏浚玉璋湖,可是将知府衙门都砸了卖了,这才凑出了银子。”“要我说,天降佛光,指不定就是看到赵大人如此爱民,所以才给了一线生机。”   “嘘,这话可不能胡说。”   这是爱戴赵云安,认为他身为父母官让人敬佩的。   但也有人心底不服气,他们不敢大声议论,私底下便嘀咕起来。   “都说赵云安两袖清风,他哪儿来的银子来玉璋楼吃用。”   “玉璋楼一顿饭最次的一顿饭也得好几两银子,他的俸禄够用吗?”   “我看他就是好名声,对外装装样子,指不定背地里……”   叮咚。   一颗花生米落到他们的桌上。   “是谁!”   讨论的人恼怒叫嚣。   哪知道对方比他们更加嚣张,翘着二郎腿嗤笑:“是你爷爷我。”   “你干什么,为什么朝我们扔东西?”看着他身穿异服,几个人脸色惊疑不定。   毕竟在漳州人的眼中,这些异族人带来的东西新奇,但人实在是古怪,听说有些还喜欢养虫子,一个弄不好就让虫子把人吃空了。   似乎看透了他们的色厉内荏,男人嗤笑道:“看不惯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却背着说人坏话,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几个男人脸色难看,却又不敢与他吵起来。   “还是说……”男人哈哈一笑,“你们自己也知道这般行为,长舌惹人厌,自己没点本事,就在这边诋毁他人,倒不如去了那二两肉,免得丢了脸面。”   “你……”   掌柜的连忙出来打圆场:“各位爷消消气,咱们来酒楼是高兴的,好吃好喝着,可不能坏了和气。”   “今日我做东,大伙儿都消消气,来,喝酒。”   “掌柜的,我今日是给你面子,否是非得打他一顿不可。”   几人藉着梯子就下来了。   那人也没多说什么。   哪知道等他们吃饱喝足,离开玉璋楼的时候,却被人套上了麻袋一顿狠揍。   等他们好不容易拉开袋子,打人的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一定是那个异族人,我要上衙门告他去。”   几人都这么猜测着,但又说:“咱们也没证据,算了吧。”   “是啊,听说那些异族人心狠手辣,养着虫子能控制人心,咱们还是离他远一些。”   几个人一商量,都觉得招惹上异族人更可怕,也不敢报官了。   却说男人套完麻袋打了人,溜溜跶达的往府衙走。   赵云平留下的人早就回了京城,青州营的也都走得干干净净,如今府衙只剩下赵家的家丁和少许衙役。   对于有心人而言,想要不惊动他们进入府衙并不难。   男人一个翻身,直接跃上了高耸的围墙。   他正得意,忽然心头一震,回头就瞧见一道寒光。   “啊!”   瞧着那跌落墙头的人,赵云安挑眉以待。   男人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没被人逮住,却被一只大肥猫盯上了,那大肥猫身经百战,差点没让他破相。   “小金。”   赵云安见打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喝止。   大金猫舔了舔爪子,放弃了继续追逐,懒洋洋的趴在墙头上不动了。   男人龇牙咧嘴,吐槽道:“这么大一只你叫小金,是不是有些名不符实?”   “白兄,你可知道半夜三更擅闯府衙,本官是能将你就地正法的。”赵云安慢悠悠的说道。   男人笑了笑:“如今我不姓白,王晨,你可以称呼我为老王。”   “老王……”他说得太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赵云安都愣了一下。   王晨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还说:“姓氏都是浮云,如今我上门给别人当了女婿,索性跟着家里头媳妇姓。”   赵云安从他身上的衣服一扫:“你入赘苗族了。”   王晨笑道:“是啊,你可知道想入赘苗族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婆娘是苗族圣女,族长的女儿,我这次可赚大了,所以索性跟他们家姓了。”   “苗族有人姓王吗?”赵云安有些不确定。   王晨却说:“大人,我这大半夜的上门找你叙旧,你就关注我姓什么?”   赵云安看了看墙头:“你找我叙旧的方式倒是很特别。”   “谁让我见不得光。”王晨倒是一点不介意。   赵云安呵呵一笑,带着他往书房走。   王晨跟着走了两步,才赫然发现暗处还藏着一个人,是个又壮又黑的大高个儿。   他记得这大高个儿叫常顺,是赵云安的书僮。   常顺盯着他,眼神带着警惕,一副他若敢伤害赵云安,他就会冲上来搏斗的凶悍架势。   到了书房,屋子里早已点亮着灯。   桌上还摆着一壶泡好的茶,甚至旁边还放着好几盘子的点心。   王晨挑起眉头:“你早猜到我会来?”   赵云安比了个请的姿势,给他倒了一杯茶,温度刚刚还能入口。   王晨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评价道:“比我们云南的好茶差远了。”   赵云安嗤笑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来看我吧?”   王晨哈哈笑:“奈何这天底下的人,会喝茶,会品茶的人少之又少,多的是那些图一个名头凑热闹的。”   言下之意,就是赵云安能将这茶叶迈出高价,靠的是别人凑热闹。   赵云安伸手要将茶杯抢回来:“那你别喝。”   “来都来了,总得好好尝尝。”王晨笑道。他喝了一杯,才放下茶杯道:“一眨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   “别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我说话。”赵云安忍不住皱眉。   王晨笑了一声:“我跟你父亲同辈而交,自然也算是你的长辈。”   提到父亲,赵云安神色微微一顿。   王晨笑道:“你也是这般年少老成,如今瞧着,倒是与你父亲更像了。”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赵云安忍不住问道。   王晨陷入回忆,半晌却笑道:“我也不知,时间过得太久,我也快忘啦。”   赵云安冷哼一声,暗道他不是忘了,只是不想说罢了。   想到这里,赵云安转头说了句:“送客。”   王晨连忙道:“大侄子,别这样,叔叔我远道而来,是想跟你做一桩生意。” 第112章 生意   许多年不见,王晨年过四十,依旧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又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油滑。   在他的死皮赖脸下,两个人又坐下来喝茶继续聊。   赵云安又帮他倒了一杯紫金莲茶:“茶叶生意?”   王晨笑道:“如今不只是大魏,连塞外都听闻了你这神仙茶的美名,价值千金。”   赵云安动作一顿,有些惊讶:“你在塞外也有生意?”   塞外的茶叶生意自然是赚钱,但即使是金家,寻常也不敢去塞外做买卖。   尤其是这几年塞外草原常有动乱,不是这个部落打那个,就是那个灭这个,赚头是大,但实在是太过危险。   幸亏塞外热闹,扰边的次数并不算多,偶尔有也是小打小闹,永昌伯在北疆多年,也就遇到过三两次,并不严重。   王晨没隐瞒,笑道:“茶马古道向来都有,我们自有办法。”   “若不是紫金莲的名头大,塞外都得到了消息,我也不会专程跑这一趟。”   他没有说的是,原本他们的茶叶也够了,只是听说漳州知府是赵云安,王晨才特意走了一趟。   “只可惜紫金莲供不应求,如今想买也难买到,过了这一茬,可就得等到明年了。”   很快便要到秋收,漳州府的紫金莲都是春夏时期积攒下来的,即使控制出货量,如今也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赵云安笑了一声:“那你应该也知道,紫金莲的生意本官并不插手,由丛家和金家全权负责。”   王晨笑道:“话虽如此,那还不是赵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赵云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   王晨正要推让,低头一看却是一愣,案台上摆着的是一叠豌豆黄。   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拿了一颗尝了尝,闭上眼睛回味了一番。   “他娘的,时隔多年,老子还是吃不惯这甜甜腻腻的味道。”   赵云安便递给他一杯茶,等他喝完才道:“禄亲王妃过世了。”   王晨放下茶杯,低头看着那紫色的茶汤。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走的时候,便知道姑姑活不了了。”   “去了也好,姑姑一辈子活得那么累,最后得偿所愿,对世间也没有留恋,倒不如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珠玉郡主也已经过世多年。”赵云安又道。   王晨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缩紧,抬头紧盯着对面的孩子。   如今也不该说是孩子,除了脸颊还未退尽的稚气,赵云安颀长玉立,已然是老辣的知府。   “大人想说什么,不如直言不讳。”   赵云安并不畏惧他的气势,直迎他的目光:“郡主临走之前,将这个交给了我。”   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虎符带着润泽,嘎达一声落到桌面。   王晨眼神一变。   半晌,他苦笑道:“我以为这东西落到了丁家人的手中,没想到她居然给了你。”   王晨心底一直觉得,郡主表妹就算再疯,好歹也是一位母亲,她理应将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丁傲儿,哪知道这东西居然在赵云安手中。   若是这东西在丁家,丁家人即使猜到是什么,少了账本也无用武之地,只是没想到——   再想到自己当年一时冲动,将那本册子送到他手中,王晨心底不禁感慨。   也许这就是时运?   “也好。”王晨笑道,“这东西在你手中,还有一二作用,若是到了丁家手里,只会带去无尽的麻烦。”   赵云安拨弄着那块虎符:“丁家知道吗?”   王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以姑姑和表妹的心性,他们应该不知道。”   赵云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这东西收了回去。   王晨惊讶道:“你不打算还给我吗?”   “开什么玩笑。”   赵云安理直气壮:“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再还回去。”   一听这话,王晨禁不住也笑起来,笑完了又说:“其实我要回去也没用,汪家已经没了,他们不会见着虎符就认我这个少主。”   “倒是你……”   王晨想起一路上打听到的,赵云安与青州营交好的传闻,一时有些思量。   赵云安却已经岔开了话题:“紫金莲茶的生意我可以答应,不过光银子可不行,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   王晨瞧他这幅老神在在的沉稳模样就憋气:“什么事情?”   赵云安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晨听完,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若是被朝廷察觉……”   赵云安惊讶道:“你连谋反都敢参与,还会怕被朝廷发现?”   王晨顿时恼羞成怒:“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不让金家去做。”   “金家是我舅舅家,我怎么好让他以身犯险?”赵云安说得很是理直气壮。   王晨骂了一句:“臭小子,金家不行我就可以是吧。”   “毕竟王叔叔的胆子,可比是天大。”赵云安笑眯眯的又帮他添了一杯茶。   王晨喝了,怒气消散了一些,忍不住细细打量起对面的人来。   他方才还觉得这孩子跟赵弛很想,可现在再看,又觉得不那么像了。   “事情我可以帮你办,但塞外情况多变,我也不能保证。”王晨开口道。   赵云安点头:“王叔愿意帮忙就足够了。”   “晚辈只是觉得,祖辈辛辛苦苦留下的人脉,若是就此丢失实在是可惜。”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可惜没有适合的人选,如今王晨自己跳出来,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叔,这是晚辈的诚意。”赵云安将一个木匣子递过去。   王晨打开一看,看见那一叠的银票就挑眉:“真怀疑你是个贪官。”   “王叔也知道,我出身伯府,又有一位大方的舅舅,所以从小到大还算有几分私房。”   因为不想动用金氏的银子,赵云安可是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大半。   “到时候若是能找到人,确实需要不少银钱,我也不跟你客气。”   收下银子,王晨忽然察觉不对,这么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对方的属下?   王晨挑眉看着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忽然说了句:“永昌伯府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见赵云安满脸无辜,王晨又说:“我瞧着今日的永昌伯府,就如当年的汪家。”   “汪家上下一心爱国,誓死效忠,结果呢,落到了什么下场?”   “赵知府,你不怕吗?”   赵云安听他危言耸听,索性扔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怕,怕的寝食难安。”   “那你——”   “那我这日子难道还不过了?”   赵云安继续道:“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   “仅此而已。”   王晨愣了一下,随后却又笑了起来:“就冲你这句话,这买卖我做了。”   临了又叹气:“真该让云南知州过来学一学,别整天整那些有的没的,让老百姓将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至于其他的,算他个鸟。”   赵云安笑道:“这是夸奖吗?本官就收下了。”   两人喝着茶,就将这事儿敲定了。   王晨意有所指道:“这天空大地若是晴朗,永昌伯府忠君爱国,自然是好的,怕只怕浑浊一片,妾心枉付。”   赵云安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王晨又道:“赵云安,手里头有这些,你就没点想法?”   赵云安的回答只是帮他倒了一杯茶。   等到午夜时分,喝了一肚子茶水,吃饱了点心的王晨才起身告辞。   赵云安笑着打趣:“我家的猫有些护地盘,下次走大门。”   “下次我可不来了,怕你把我一块儿卖了。”   临了摆了摆手,带着赵云安特批的白条,依旧是从墙头直接翻走了。   临走还挑衅了大金猫一番,气得大金猫朝着他消失的方向使劲嚎叫。   赵云安第二天起来,就听见门房抱怨,说冬天了大金猫还发情,蹲在墙头嚎了一晚上,也没有母猫过来搭理它。   可怜的大金猫背了黑锅。   赵云安特意从厨房要来一碗鱼肉,喂给辛辛苦苦看守门户的大金猫。   另一头,王晨带着白条施施然的回去了。   刚进客栈,里头就冒出声音:“姐夫,你去哪儿了?”   “吓死我了,你属猫的吗,连个声响都没有。”王晨伸手拍了他一下。   小舅子也不在意,揉着脑袋继续问:“你去哪儿了,没逛花楼上花船吧,我答应过大姐会看着你的。”   “我是那样的人吗?”王晨坚持道。   小舅子表示了怀疑:“那我哪知道,我就没见过不偷腥的猫儿。”   “别老是猫儿狗的,我听着心烦。”   王晨将白条扔给他:“老子干正事去了,回去别乱说,不然老子抽死你。”   “紫金莲一百斤。”小舅子猛地瞪圆了眼睛,“虽然不多,但好歹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姐夫,你哪儿来的,你,你这儿有老相好?”   王晨想到赵云安那副老成稳重的样儿,打了个哆嗦:“别瞎说,是旧友,爷们。”   小舅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怕回头跟姐不好交代。”   “整天你姐你姐,你姐还能吃了我?”   “会不会吃了你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揍死我。”   小舅子心有余悸:“幸亏姐夫有办法,还以为这一次白来了,没想到真能买到紫金莲,这东西现在精贵的很,偏产量还少,咱们带回去一倒手,赚得比这一批货物还要多。”   王晨懒洋洋的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道:“明天就赶紧去领了货,领到了咱就走。”   小舅子有些舍不得:“现在就走?要不再多玩两天?别说,这漳州还挺好玩。”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王晨抓过枕头扔过去。   小舅子只得含泪答应:“行行行,听你的。”   王晨意味深长道:“咱们早一日回去,早一日安全,这中原毕竟是是非之地。”   小舅子奇怪道:“哪儿是非了,我瞧漳州挺太平的,街上连个欺男霸女的也没有。”   “漳州没有,其他地方也没有吗?”   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看到形形色色的事情,小舅子也跟着沉默下来。   “也是,还是咱家好,都是姐姐说了算,谁敢乱来直接按族规处置。   等到第二天,王晨果然早早的带着人过去取货。   丛家主一看白条,二话不说直接让他们买下了紫金莲,也并未多问。   王晨倒是省了满肚子的解释,暗道赵云安很是会□□人,瞧这丛家主多识相。   他哪里知道,丛家主见他一副异族人的打扮,心底嘀咕了半天,又实在是怕了儿子念叨的本事,索性先给打发走了,省得麻烦。   买到了货,王晨果然没在漳州府多留。   即使如此,临走的时候他们车队里也多了不少小玩意。   小舅子还坐在车把头,嘀咕道:“这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明年过来,我可得好好逛逛,他们说小玉璋山上的长生碑可灵验了。”   王晨回头看了眼斑驳的城墙,暗道赵云安修筑了那么多地方,也不知道把漳州府的门面修一修。   “会有机会的。”   他不知道的是,赵云安此刻也在想修缮城墙的事情。   城墙旧一点还能用,所以赵云安将它的优先级放在了最后,如今手里头有钱了,才想到修缮的事情。   修缮城墙可比疏浚玉璋湖容易多了,不过工期也不短,赵云安想了想,索性打算往后推,放到秋收之后的农闲期。   这样一来,服役能拿到工钱,老百姓肯定乐意在农闲时期多赚一分钱。   除了漳州府的政务,赵云安还特意寻了一些新鲜的东西,打算一道儿送往京城,为赵老夫人贺寿。   金氏已经将贺礼整理的七七八八,这一日对他说:“也不知道是哪儿走漏的风声,漳州府都知道老太太要过寿了,好几家都送了贺礼过来。”   赵云安皱眉道:“一概不收。”   金氏点头:“娘都吩咐过了,不管值不值钱统统不收。”   主要这礼物是要送到京城的,金氏怕里头藏了什么要命的,到时候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妤儿亲手绣了抹额,她年纪小,绣工倒是不错。”   赵云安也低头看了看,夸道:“确实不错,针脚细密,配色明亮好看。”   “我也觉得是。”赵妤是金氏看着长大的,如今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就更好了。   赵妤得到夸奖,高兴道:“二奶奶和七叔喜欢,我再给你们绣荷包和帕子用。”   “只一个就好,我们妤儿别太累,仔细眼睛。”赵云安笑道。   想了想,金氏又低声说了句:“原本贺礼也该问一声二郎那边,可之前送了信过去,一直没有回音,再等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那咱们就先送吧。”赵云安不在意道。   金氏抿了抿嘴角,有心说想几句老二夫妻的不是,但看了眼赵妤还是没再说。   赵云安又说道:“祖母过寿,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自己抄了一本佛经,到时候一起送过去就是了。”   倒是不提他专门找来的土产。   金氏笑道:“你有这个孝心就够了,你祖母见了肯定高兴。”   准备完毕,金氏比送年礼时更加重视,特意让京城过来的一个婆子跟上回去,免得到时候下人不经心。   如今河道畅通,从漳州往京城送东西也不再折腾,直接送上船坐上半个月就到了。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越发不爱动,早早说过不用办寿宴,只自家人热闹热闹。   即使如此,消息灵通的人家知道她的寿诞要到了,也早早的派人送礼上门。   永昌伯府如日中天,门前自然是车水马龙。   刘氏却不能跟金氏那样的光棍,全给打回去了,礼物是要收,但收也收的有讲究,人情往来互相差不离才行。   幸亏有卢氏在旁,不然年纪上来,刘氏也有些吃不消。   又打发走一门远亲,刘氏坐下来喝了口茶,忍不住锤了锤肩头:“老了老了,才见了两个人就觉得吃不消。”   卢氏笑着帮她捏了捏肩:“母亲还年轻呢,只是这位远方姑奶奶说话太不讲究,媳妇听着也觉得心累。”   赵氏摇头道:“谁让她也是长辈,母亲不愿意见,我们却得客客气气的。”   “也是这几年伯府过得好,所以他们一个个才争着抢着上门,还记得以前,那时候你还没入门,逢年过节都没这么热闹。”   卢氏笑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是这个道理。”   赵氏拉住她的手,叮嘱道:“越是这样,你对他们就越发要客气,不能给人落下话柄。”   卢氏点头答应了:“媳妇记住了。”   刘氏很是满意,又说:“娟儿过几日也能回家,你们母女好长日子不见,这次可得好好说说话。”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瘦了。”想到能见到女儿,卢氏也有些激动。   不只是她,家里头从老太太,到赵瑾,都惦记着住在宫中的赵娟。   赵云衢已经早早的上书,说明是祖母的寿辰,想请中宫放人让赵娟回家住几日。   帝后已经应允,再过两日,赵娟就能出宫了。   虽说还要再回去,但好歹能在家住一段时间。   赵云安送来的贺礼果然提前五日就到了,一车车的运到了永昌伯府。   刘氏直接让人抬到了老太太屋里,一打开就笑:“还是弟妹和安儿知道母亲喜欢什么,尽是些新奇的玩意。”   虽说不值钱,可胜在心意。   赵老夫人一瞧果然也喜欢,笑容满面:“好好好,我不用漳州府,倒是也见识到那边的风光了。”   “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她一件件自己仔细看了,又说:“这么多,我一个老婆子也吃用不完,大郎媳妇,你让人入了库,到时候全家人一起吃。”   “也让老大几个尝一尝,这是他们七弟送回来的。”   刘氏笑道:“弟妹肯定也这么想,所以一车车的送回来,这么多,咱们伯府年底不买年货都够了。”   “二郎媳妇也是个实在人。”   赵老夫人又接过那佛经,眼底有些泛红,抓着那婆子问了许多母子俩的事情。   听说他们一切都好,赵老夫人才安了心,笑道:“安儿自小是个沉稳的,一切都好就是最好的。”   “母亲,安儿不止沉稳,还有本事,就说他弄出来紫金莲茶,如今可是一两难求。”刘氏夸道。   赵云安每次送东西回来,上上下下都能照顾道,从未忘记她这个大伯母,刘氏心里也高兴。   尤其是对比其他几个,这侄子,倒是比儿女都好。   赵老夫人笑道:“你是不是馋了,我这儿还有,尽管拿去喝。”   “那我可厚着脸皮拿走了。”刘氏笑道,她也不是真的缺,只是哄着老太太玩。   正说着话呢,赵瑾下学回来了,一进屋就喊:“□□母,祖母,娘,是不是我七叔送礼回来了?”   卢氏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跑这么急做什么,七弟惦记着你,你跟娟儿的份儿都有。”   赵瑾已经靠着赵老夫人坐下,笑道:“我指望七叔给我写信,他写的可有意思啦。”   “七叔还说,玉璋湖有一处地方鱼儿特别多,半天能钓上来一大桶,还有玉璋山上都是紫金莲,远看都是紫色的山头。”   “这孩子,感情把你七叔的信当游记看了。”刘氏取笑道。   赵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说:“妹妹也喜欢,等她回家,我也读给她听。”   赵老夫人搂着孩子,觉得这孩子虽然是老大家的,却最像老七。   她莞尔笑道:“娟儿马上就能回家了,到时候你可得记住了。”   永昌伯府内已经换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虽说赵老夫人不愿意办寿宴,但刘氏和卢氏却不敢随意糊弄了,还是将里外收拾一新。   府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身在户部的赵云衢却频频皱眉。   国库的情况堪忧,上一次充盈还是漳州府富豪被一锅端了。   可惜那些银钱并未能多留,很快就用于填补虚空,以及修筑摘星台。   皇帝沉迷炼丹,那摘星台耗费无数,满朝文武劝诫,却也挡不住皇帝一句话:“朕自登基以来,从不事享乐,如今唯有一项,众爱卿也不同意吗?”   国库还未丰盈几日,又开始日渐消瘦。   赵云衢几乎可以确定,若是今年秋收又一二差错,又会陷入去年那样的糟糕境地。   正祈祷着今年秋收一切顺利,外头匆匆忙忙进来一人:“赵大人,陛下有请。” 第113章 殇   赵云衢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被单独召见的次数并不少,但这一次他敏锐的察觉不对。   前来带路的小太监一直低垂着脑袋,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显然在逃避什么。   赵云衢皱了皱眉,低声道:“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小太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怜悯:“赵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赵云衢心底咯登一下,抿了抿嘴角没有继续追问。   小太监引着路,很快就越过一座座宫殿,赵云衢不禁奇怪:“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大人请跟上来。”   若不是这是张熟面孔,赵云衢知道这是马原手底下的小徒弟,怕以为他要陷害。   “陛下,娘娘,赵大人带到。”   赵云衢抬眼看向宫墙,这是皇后的宫殿。   他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莫不是祖母寿诞快到了,帝后体恤,让他提前带女儿回家。   这般想着,赵云衢心底却总有挥不去的阴影。   不妙的预感,在他踏入宫殿,参见帝后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赵爱卿,朕对不住你!”   皇帝面色疲倦,眼下都是青黑,悲怆到眼眶通红:“朕没能保护好你的女儿。”   赵云衢眼前一黑,浑身一颤,却依旧保持着冷静:“陛下何出此言,若娟儿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请陛下看在她年幼无知,宽容一二。”   坐在旁边的皇后落下眼泪来,泣不成声:“赵大人,是本宫的错,竟让人钻了空子,葬送了娟儿的性命。”   赵云衢不敢相信这话。   皇后哭着喊道:“这原本是冲着太子来的,娟儿是替太子挡祸,本宫绝不会亏待了她。”   她一哭,皇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吟道:“原本召臣女入宫,便是为太子选妃,既然赵娟因替太子受过而殇,朕赐她以太子妃之礼入葬皇陵。”   赵云衢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他喉咙梗塞,能言善辩的嘴,此刻竟说不出话来。   “赵爱卿,朕对不住你,对不住永昌伯府,此事朕一定会彻查到底,为赵娟寻一个公道。”   皇帝见他脸色惨白,心底也是叹息,亲自伸手扶起他来。   赵云衢浑身僵硬,许久才开口道:“陛下,请允许臣再见娟儿一面。”   “赵大人……”皇后还要说什么。   皇帝却阻止了她的话语:“她就在屋内,你去吧。”   “微臣失礼。”   赵云衢起身,脚步踉跄的走进屋内。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垂泪道:“若不是阴差阳错,赵娟吃下了那碗茶,太子只怕已经……”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对太子动手。”   皇后冷声道:“陛下,此人今日能对太子动手,他日岂不是敢对陛下龙体伸手。”   皇帝眼神变幻莫测,显然他心底明白的很,会对太子动手的也就那么几人。   皇后幽幽叹气道:“这次是太子运气好,赵娟却……她也是永昌伯府的宝贝女儿,臣妾有亏伯府,对不起郡主姐姐的托付。”   “陛下,臣妾无言再见伯府的人。”   说着,哭倒在了宫女的身上。   皇帝果然更加恼怒,拍案喝道:“来人,立刻缉拿宸妃昭妃,彻查此案。”   “荣亲王康亲王禁足府内,不可外出一步。”   “不许任何人探视。”   皇后听见这话,垂眸掩住眼底的光芒。   赵云衢走进屋内,虽是白日,屋子却有些暗淡。   赵娟小小的人躺在床上,身上压着被子,显得那么的稚嫩。   “娟儿?”   赵云衢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触碰着女儿的脸颊,曾经柔软温暖的孩子,此刻却那么的冰凉。   她的唇瓣微微发紫,大概是换过衣裳,整理过容貌,并不显得狼狈。   可曾经活生生的,会喊爹的小姑娘,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   赵云衢的身体在颤抖,他一下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意图唤醒她。   “娟儿,爹爹来接你回家了。”   “我带你回家。”   可床上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赵云衢万分的后悔,为什么他要顾全大局,将女儿送进宫,为什么那一日不直接带走赵娟,为什么明明答应了女儿,却没有做到。   千言万语,无数的亏欠,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句。   “对不起,爹爹这就带你回家。”   等他从里殿出去的时候,脸上却恢复成平日里老成持重的赵大人。   “陛下,娘娘,请允许微臣带女儿回家。”   皇帝眼神一沉:“赵爱卿,朕愿意以太子妃之礼为她下葬,入皇陵,享皇祠。”   赵云衢却跪下请罪:“娟儿还小,微臣怕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倒不如回到赵家祖坟,还有长辈看顾。”   不等帝后再说话,赵云衢重重磕头。   “请陛下应允。”   皇帝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朕追封赵娟为护国公主,以公主之礼下葬。”   皇后也道:“赵大人,赵娟是为太子而死,此份恩德本宫会牢记在心,为她立长生碑,点长生灯,日日夜夜为她祈福。”   赵云衢只躬身道:“谢主隆恩。”   来时,是他一个人。   走的时候,却带上了那只小小的棺材。   离开宫墙,赵云衢扶着棺材,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人!”砚书惊叫道。   赵云衢却只擦去血渍:“我没事,不必惊慌。”   “可是……”   砚书忧心不已,奈何赵云衢执意送女儿回家,并不把这一口血放在心上。   皇帝看着赵云衢的背影,心底也有愧疚,当初他将赵娟召进宫,为的是稳住永昌伯府。   甚至在他心中,赵娟一直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之一。   可没想到……   皇帝忍不住叹气:“赵家子嗣单薄,赵云衢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嫡女早殇,只怕心中悲痛的很。”   谁知皇后却说:“赵家子嗣是单薄了一些,陛下不如多多赏赐,等赵大人又有了别的女儿,心底也能宽慰一些。”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永昌伯府赵老夫人寿诞的喜气还未褪去,厄运便降临到头。   卢氏满心满眼等着丈夫接女儿回家,哪知道等来的却是一副小棺材。   “娟儿!”   听闻噩耗,卢氏直接晕了过去。   刘氏也哭得整个人摇摇欲坠,拍着胸口懊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算抗旨不尊,祖母也不该让你进宫啊。”   只剩下沉婉容坚强一下,又要安置大嫂,又要照顾婆婆,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赵瑾脸色苍白的扶着卢氏,咬着牙强忍着眼泪。   赵云衢沉着脸,低声道:“先扶老夫人和夫人回去休息。”   “祖母那边先瞒着一些,不好让她老人家跟着伤心。”   可这样的大事,哪里能瞒得住赵老夫人。   她很快撑着拐杖出现了,看见棺材身体就是一晃:“娟儿她……”   “祖母。”赵云衢凄然道,“娟儿走了。”   赵老夫人伤心难过,却又气愤不已:“这样大的事情你们还要瞒着我,永昌伯府好好的姑娘送进宫中,如今却被抬着出来,老身无论如何都要问帝后要个交待。”   说着便要穿戴诰命,入宫面圣。   “祖母,娟儿替太子而亡,陛下已经派人彻查此事。”赵云衢拦住她。   赵老夫人人老,脑子却清醒,很快就反应过来。   “作孽啊,他们皇家的争端,却祸害到了我家娟儿身上。”   赵云衢冷声道:“祖母,娟儿不会白死。”   赵老夫人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皱起眉头,握住他的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这孩子膝下只有一对儿女,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疼,偏偏造化弄人。   一想到赵娟小小年纪就要入宫,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赵老夫人悲痛不已。   满屋子人哭倒在棺材前,刘氏与卢氏都不能主事,只能由沈盼晴顶上。   赵云衢交待道:“三弟妹,此事就托付你了,皇帝追封娟儿为护国公主,到时候还需要按照公主之礼操持丧事。”   夭折的孩子,尤其是父母长辈都还在世的,按理来说是不能大操大办丧事的。   但赵娟的情况不同,赵云衢执意如此,赵老夫人与刘氏卢氏婆媳也不反对,沈盼晴自然也会多嘴。   沈盼晴自己没有女儿,对这侄女也很是宠爱,如今很是唏嘘。   她瞧着赵云衢眼皮下全是青黑,卢氏却哭晕过去三次,根本没有心力顾及。   不得不劝了一句:“大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大嫂和瑾儿还需要你。”   “我知道分寸。”赵云衢只能这么说。   沈盼晴心底依旧不安,等赵云平回来,便交待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家中,多陪陪大哥和瑾儿,他们俩很是让人担心。”   赵云平点头应了,又很是愤愤:“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这次若不给个交待,老子非得……”   沈盼晴叹了口气:“大哥心底已经很难受了,你在他面前可别说这些。”   赵云平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说了句:“你说我们一个个忠君爱国,为的难道就是那些玩意儿。”   沈盼晴脸色微变。   赵云平也没再多说,转身出去:“我去看看大哥。”   等他走了,沈盼晴幽幽叹了口气,略歇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看望刘氏和卢氏,怕她们悲痛过度,到时候闹出个好歹来。   赵云平一路快步到了书房门外。   “大哥?”他见砚书守在门口,就知道赵云衢在里面。   推门进去却是一片黑:“你怎么不点灯。”   “别点灯。”赵云衢出声阻止。   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那么的平静。   赵云平也就没点灯,摸索着过去坐下来:“大哥,你——节哀顺变。”   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赵云平的印象中,他家大哥自小就是别人学习的榜样,虽然体弱,但聪颖过人,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可是现在,明明屋内是黑的,赵云平却感受到了大哥的脆弱。   赵云衢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三弟不必担心,我没事。”   他越是这么说,赵云平心底越是担心。   “大哥,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你这样弟弟不放心。”   赵云平向来是个粗人,不会安慰人,此刻忍不住想念千里之外的赵云安,若是他在……若是他在,安儿那么疼孩子,只怕要跟着一起伤心。   他一咬牙,道:“大哥,此事帝后若不给交待,弟弟我去宫门口常坐不起。”   “你不要乱来。”赵云衢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自己点燃了蜡烛。   昏黄的灯光下,赵云衢除了脸色憔悴了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异常。   “会对太子下手的,无非是那几个人。”赵云平冷哼道,“皇帝就是对他们纵容太过,才酿出今日祸害。”   赵云衢却静静的看着他:“你觉得会是谁?”   “不是荣亲王,就是康亲王,太子死了,他们便有机会。”   谁知道赵云衢却冷笑了一声:“可是太子没死。”   “要不是咱家娟儿……”赵云平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太子没死。”   赵云衢只静静的看着他:“三弟,皇后掌控后宫多年,当年张太后还在的时候,尚且还有一争之力,如今后宫之中,宸妃昭妃,哪里是她的对手?”   能在太后的打压下蛰伏多年,又老蚌生珠,扭转局势的皇后,绝不是普通人。赵云平张大嘴巴:“大哥,你的意思是皇后自导自演?”   赵云衢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是这还重要吗,我的娟儿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喊我爹爹了。”   屋内一下子寂静下来。   许久,赵云平猛地一拍桌子:“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他是君,我们是臣,他是主,我们是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赵云衢淡淡道。   昏黄的灯光中,却能看见他明灭不定的目光。   赵云平在书房里不断的转圈,像是一只困兽:“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今日是娟儿,他日还会是瑾儿谦儿,甚至是你我,是父亲,是七弟。”   当年永昌伯想尽办法,得到重用,便是因为没有地位,便会人人欺压。   可如今呢,永昌伯府看似热闹,烈火烹油,可却依旧受制于人。   “三弟,你坐下。”赵云衢道。   赵云平却骂道:“你怎么还坐得住,若真的是皇后,那——”   “那又如何?”赵云衢反问道。   赵云平咬牙骂道:“那也不能轻饶了她。”   赵云衢开口道:“当年二叔的仇,父亲用了整整十年时间,终于大仇得报,如今为了娟儿,我也可以做到。”   赵云平几乎没有犹豫:“大哥,我帮你。”   “当年父亲只有孤身一人,可我们却有这么多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赵云衢也是动容,他没有说话,却用力的拍了拍弟弟厚实可靠的肩膀。   赵云平又说道:“娟儿的事情,要告诉父亲和安儿吗?”   “不得不说。”赵云衢并不想让他们跟着一起伤心,却知道即使他不说,父亲和安儿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情。   与其等他们从别的渠道知道,倒不如他来说。   赵云平叹了口气:“幸亏他们远离京城,反倒是清净一些。”   听了这话,赵云衢忽然眼神一动:“三弟,你说将瑾儿谦儿送往漳州府,如何?”   “这——”   赵云平一想,这倒也是个好办法,那里远离京城,如今是弟弟的一言堂。   以七弟疼孩子的程度,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侄子。   不过:“大嫂能答应吗?”   “等娟儿的后事了结,我会与她商量。”赵云衢道。   赵云衢打算的好好的,可连日来的悲痛过度,让他原本就不算强壮的身体撑不住了。   赵娟出殡第二天,赵云衢起床时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京城的永昌伯府凄风苦雨,漳州府却热火朝天。   赵云安一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年也不算风调雨顺,夏日依旧雨水少,暴晒多。   幸亏玉璋湖与运河河道都在春季疏浚完毕,存贮了春天过分多的雨水。   等到夏日缺水的时候,赵云安便主张从玉璋湖和运河河道取水,先满足百姓们的灌溉需求。   玉璋湖发挥了自己储水的功能,在紧要关头,又成了漳州府百姓的救命稻草。   得益于赵云安的大动作,玉璋湖被挖的又深又宽,在原有的基础上硬生生拓宽了许多,这才抗住了这一年的干旱。   虽说一个夏天过去,玉璋湖硬生生降低了几个水位线,可好歹是保住了秋收。   百姓们累是累了一些,可看着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穗,再苦再累也觉得值得。   春日有肥沃的淤泥,夏天有充沛的灌溉,时隔多年,漳州府终于迎来了一场丰收。   秋收开始,赵云安便更忙了,整日也不在府衙带着,反倒是到处走。   一段时间下来,秋收的场景看了不少,原本白皙的皮肤也成了小麦色。   这一日,赵云安照旧带着常顺和马贵视察,见稻田丰收心底也高兴。   百姓们被晒得满头大汗,脸上却依旧是兴奋的笑脸。   丛白从地里起来,禀告道:“大人,按照这个进度,最多再过五日,这边的稻田就全部收割完毕了。”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道:“你看着一些,今年夏季干旱,秋天到现在也一直少雨,就怕到了收割的季节下大雨。”   到时候一场暴雨下来,稻子直接坏在了地里,就像是他院试那一年的云州。   丛白应下:“属下已经再三催促各地的里正和村长,言明按照收割的快慢,到时候府衙会另有奖赏,他们一个个都顾着劲儿想拿第一。”   这也是赵云安定下的计策。   毕竟提前一些时间收割,会影响到最后的收成。   赵云安集合漳州府会看气象的老人,按照推测都觉得越是往后,下暴雨的概率越大。   为了避免颗粒无收,赵云安才会力排众议,用各种办法鼓励百姓们提前收割。   如此,他也是担着很大的风险,若是到时候不下雨,少不得要被百姓们埋怨,指不定还得吃一顿排头。   赵云安笑了一声,又叹气道:“本官又盼着他们对,又盼着他们错。”   丛白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一心为民,百姓们都知道的。”   若非赵云安官声极好,百姓们从心底信他服他,又怎么会听从命令,提前收割呢?   赵云安拍了拍这下属,因为在外的时候更多,丛白已经晒得快成焦炭了。   “最近你也累了,等事情了结,本官重重有赏。”   丛白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能为百姓办点事,属下心底高兴,回家饭都多吃两碗。”   这话逗得赵云安哈哈大笑,暗道每天干活多了,累了,回家可不得多吃两碗饭。   他挺直腰杆站在稻田旁,瞧着一轮轮稻田被收割,心底也安心不少。   想了想,又问:“青州的白知府可有回信了?”   马贵低声道:“白知府那边回了信,说他自有主张,还说——大人年幼,不必杞人忧天。”   常顺脸上满是气愤:“大人好心好意提醒,他不听就罢了,居然还回信嘲讽。”   赵云安倒是并不生气。   这两年青州的秋收也不好,今年也是如此,若是提前收割又要折损一部分,白知府自然是不肯的。   “幸亏周团练听得人劝。”   青州营也有屯田,赵云安一封信过去,那边立刻有了动作。   这也是白知府看不惯赵云安的原因之一,觉得青州营吃了漳州府的饭,如今已经对赵云安言听计从。   赵云安不只是往青州送信,其余地方也有,但显然听的人多,信的人少。   赵云升也收到了七弟的信件,他打开一看,笑话道:“七弟就是年纪小,听风就是雨的,这要是提前收割得耽误多少收成。”   “再说了,就算是漳州下雨,我衢州也不一定会下。”   倒是他手底下的知事提醒道:“大人,那位赵大人会不会从京城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能从京城得到什么消息,大哥若是来信,难道只告诉他,不告诉我?”   赵云升不以为然。   知事却说:“可属下听说,那位赵大人与钦天监也特别熟,那紫金莲茶就是钦天监算出来,然后告诉他的。”   赵云升听了也是一愣:“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知事为难笑道:“属下也是道听途说的。”   “不够大人与他是亲兄弟,想必定能知道一二。”   赵云升刚想说你们放屁,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七弟玄乎的很,早年皇帝还想认他当亲儿子,认了个地藏菩萨当干爹。   听说七弟与宫中那位大太监马原关系也很好,钦天监的监正是谁来着?   赵云升最擅长脑补,自己琢磨着又觉得有可能了。   他拿着信件又看了一遍,终于咬牙道:“那就听他一次,派人催百姓们先开始收割,若是到时候不下雨,我可不管是不是亲兄弟,非得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知事一听,麻溜的去办事了。   殊不知赵云安与钦天监不可说的一二事,压根就是谣传。   漳州府里,赵云安难得来酒楼一次。   他这段时间太忙,依旧很长时间没能陪着金氏和赵妤出门转转,打算买点新鲜的点心回去哄哄。   哪知道刚进门,就听见说书先生一拍板子。   “且说咱们这赵大人,出生在盂兰盆节,出生那一日百花盛开……”   赵云安顿时一口凉茶喷出来,拧起眉头来,啥玩意? 第114章 天灾人祸   赵云安眯起眼睛,转头问常顺:“顺儿,他口中那个百花盛开中出生,被菩萨眷顾,被圣人厚爱,钦天监监正亲笔批命说贵不可言的,是谁?”   “大人,是您。”   赵云安拍了一下脑门:“居然是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活神仙。”   “大人,需要我下去把人赶走吗?”常顺立刻问道。   赵云安往下瞥了一眼,那说书先生说得唾沫横飞,周围的人听的如痴如醉,简直像是传教的画面。   但想起此次提前秋收的顺利,估计也少不了说书先生们的努力,此事有利有弊。   赵云安叹了口气:“罢了,堵不如疏。”   他赶走了这一个,难不成还能让所有人闭嘴不成。   说书先生已经开始介绍小玉璋上的长生碑:“此碑乃是百姓感恩,为赵大人所建,建成那日,又有七彩虹光降世。”   “只要诚心诚意,双手高举红绸,从小玉璋山下就开始磕头,将红绸挂在长生碑上,祈求就能偿愿。”   赵云安惊讶道:“还有这事儿?”   马贵解释道:“大人,是那一日正值盛夏,长生碑运到山头上后,忽然下了一阵小雨,雨后天晴,于是便有了虹桥。”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赵云安点头,怪不得他不知道,夏日彩虹太常见了,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汇报上来。   “那红绸缎又是怎么来的?”   “自从老夫人与二小姐挂上了红色的锦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消息,说挂红色的布头比烧香还好,百姓们如今都改挂布头了。”   赵云安挑眉:“这倒是一件好事,不用怕山头被点着了。”   很快,赵云安定的点心就做好了,装在食盒里头,掌柜的亲自送了上来。   赵云安没打扰到楼下的人,提着篮子从楼梯绕下去就离开了。   上了马车,赵云安依旧能听见里头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的声音:“没想到我又利用了一次神佛。”   “大人这话不对,这是民间传言,与大人无关。”马贵笑道。   赵云安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他以前喜欢骑马,少有出门坐车的时候,可现在总怕引人注目,为了方便反倒是坐车更多了一些。   赵云安心底明白,若不是他这个父母官纵容,这些传言便不成器,不过是他需要借助神佛的力量,所以才导致如今的结果。   幸好,秋收很快便要结束了。   马车慢慢回到了知府衙门。   赵云安跳下车,就瞧见一个眼熟的丫鬟在门口守着:“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可是老夫人有请?”   丫鬟着急道:“京中来了信,老夫人打开一看就哭个不停,连二小姐劝都劝不住。”   “奴婢只得来这边等着大人。”   赵云安眉头一皱,提着点心盒子就往后院走。   还未进屋,他便听见金氏啜泣的声音,连带着赵妤也跟着一块儿哽咽不停。   “娘,可是伯府出了什么事情?”   赵云安也着急起来。   “难道是祖母?”   赵老夫人年事已高,赵云安一下子便想岔了。   金氏眼眶红彤彤的,连忙道:“不是你祖母,是,是娟儿。”   “娟儿?”   赵云安心头一惊,他抓起桌上的家书,从头至尾扫了一遍,脸色也是一沉。   金氏哭了许久,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反过来安慰他:“这般年纪的孩子想长大原本就不容易,娟儿能以公主之礼葬入赵氏祖坟,以后有祖辈看顾。”   “哎,只希望那孩子转世投胎,去个安稳些的地方。”   赵云安握紧了手心,垂下眼眸:“是永昌伯府对不住她。”   金氏知道他最疼孩子,伸手微微搂住他:“安儿,你若是难过就哭几声,哭过了也就算了,你大哥大嫂定是不想看你难过的。”   “娟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若九泉之下有知,肯定也不愿意看到。”   赵云安咽下喉间的涩意,点头道:“娘,你也要保重身体。”   “妤儿也是。”赵云安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若是你们再累了病了,我岂不是更着急?”   金氏缓过劲儿来,叹气道:“娘只是觉得可惜。”   她伸手搂住身边的侄女,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出的怜惜。   赵妤软软的靠在她怀中,忽然说了句:“二奶奶,娟儿妹妹会害怕吗?”   一句话,差点让金氏又开始掉眼泪。   “赵家的祖先会保佑她。”金氏只能这么回答。   赵妤似懂非懂,她也就比赵娟大两岁而已,虽是姐妹,但因为赵娟年纪小,卢氏看得紧,其实她们一起玩的时候并不多。   但曾经,赵妤十分羡慕这个妹妹,因为她备受爹娘宠爱,是永昌伯府的掌上明珠。   赵娟虽然比她小,可在永昌伯府里,旁人都是先知道五小姐,才知道二小姐,赵妤心底其实是羡慕不已的。   谁知道再听见她的消息,却是死讯。   赵云安伸手搂住亲娘和侄女,柔声道:“娘,妤儿,别怕,我会保护你们。”   金氏恍然发现,不知不觉中,她眼中的孩子已经长大,如今宽阔的怀抱已经能给他们温暖。   她破涕为笑:“好好好,有安儿在,娘才不怕。”   “七叔,我也不怕。”赵妤抬头道,“我也会保护你跟二奶奶。”   赵云安笑了笑,打开提进来的点心盒子:“这是玉璋楼新出的花样,你们一定还没用饭,先用来垫垫肚子吧。”   金氏故作高兴的笑起来:“瞧着就让人胃口打开。”   赵妤也跟着吃了两块。   可等赵云安起身离开,金氏叹了口气,又把拿起来的糕点放了回去。   赵妤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搂住她脖子撒娇:“二奶奶不要太伤心,娟儿妹妹现在一定有很多人疼,比住在宫里头高兴。”   金氏点了点头。   “大人,您没事吧?”常顺担心的问道。   赵云安脚步飞快,听了这话一顿:“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可他的脸色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常顺抿着嘴角,自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少爷这么可怕的脸色。   果然,一进屋,赵云安猛地扫平了桌上的文书。   常顺一惊,正要劝阻,马贵却拽住他摇了摇头。   赵云安一顿发泄,等他缓过劲来,书房内已经一片狼藉。   “少爷,您喝口茶歇一歇。”马贵端上一杯茶。   赵云安捏了捏眉心:“这事儿不对。”   “大哥一定已经猜到了什么,却没告诉我。”   常顺上前一步:“少爷?”   赵云安却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大哥不告诉我,必然是因为即使我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跟着一起着急。”   赵娟在皇宫内中毒而亡,无非就是那些个原因。   赵云安气愤的是,赵娟只是个年幼的孩子,那些人却因为贪欲和私利,将她也牵扯其中。   更气愤的是,他们身为长辈,却无法庇护一个小小的女孩。   这一刻,复杂的情感在赵云安的心脏内发酵,蔓延出不可言喻的滋味来。   但是很快,一切重归沉寂。   “你们收拾一下屋子。”   “是。”   赵云安起身回屋,表面看起来已然恢复了平静。   常顺满眼都是担心:“少爷不会有事吧?”   马贵叹了口气:“咱少爷最疼孩子,自小就带着小少爷小小姐们玩,如今五小姐没了,他心底自然是难过的。”   “要不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常顺问道。   “可别。”马贵阻止道,“让少爷一个人静一静吧。”   常顺低下头,忽然说了句:“皇宫里那些人就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我看他们才最该死。”   “嘘,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到了外头可千万不能提,到时候会被人抓住把柄的。”   “我才不怕。”   “你是不怕,但牵连到少爷怎么办?”   常顺于是低头不说话了。   这时候的赵云安固然心痛,但信中只写了赵娟早殇,并未提及赵云衢重病的消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哥也病了。   到了第二天,赵云安似乎已经将侄女的死抛之脑后,依旧忙碌起漳州府的秋收来。   金氏与赵妤也并未提起,只是茹素了几日,在家中立了个小小的牌位供奉在佛前。   京城那边,赵娟的死掀起的轩然大波才刚刚开始。   面对指认,宸妃昭妃如何肯认,矢口否认且哭诉不停。   两位亲王更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一日没有真凭实据,一日便定罪不得,反倒是惹得前朝后宫动乱不断。   谋害太子的罪名太大,以至于三司会审持续了半个月,愣是没查出真相来。   身为受害者的父亲,赵云衢却重病在床,卧病不起,甚至连早朝都不能出席。   皇帝曾疑心他对自己不满,才故意罢朝不出,可派马原去看了一次,才知道赵云衢是真的重病了。   太医连番的来到永昌伯府,都只说赵大人悲痛过度,需好生养着,却又拿不出真切的办法来。   皇帝只能屡屡赏赐,略过不提。   没了赵云衢,户部也乱了几分,偏偏卢氏的亲爹,赵云衢的老丈人,户部尚书卢大人又在这时候凑热闹,上书告老还乡。   一边是宸妃昭妃的哭哭啼啼,康亲王荣亲王的叫屈,一边是皇后的穷追猛打,永昌伯府与卢家的决不罢休。   皇帝也只觉得脑仁在一阵阵抽痛,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曾经的爱妃狠下心来。   宸妃昭妃被废,幽禁冷宫。   荣亲王与康亲王被贬,以识人不明之罪罚俸三年。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赵云安正站在玉璋湖边,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上升的水位线。   苍天并未眷顾大魏。   漳州府提前半个月开始的秋收刚刚收场,稻子还未彻底晒干,第一场暴雨便毫无预兆哗啦啦全下来了。   倾盆大雨连下了三日才微微停歇,赵云安马不停蹄,一边让人检查玉璋湖和堤坝,一边又派人前往各个村落,查看粮食的情况。   幸好他们反应及时,粮食都已经抢收上来,即使有一些淋湿了,放在灶上烘干了也还能吃。   玉璋湖与运河堤坝都是刚刚修建好的,赵云安亲自盯出来的工程效果抗住了暴雨,只是水位线在不断的上升。   常顺撑着雨伞,低声劝道:“大人,您身上都湿透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赵云安随意拧了一把袖子,果然都是水,他倒是还有心思笑:“好歹凉快。”   “大人,您再这么不注意身体,小的们可不敢继续帮您瞒着老夫人了。”马贵也道。   赵云安无奈摇头:“行了,看完这边就回去。”   最后还是检查了一圈,他才放心:“夏天的时候玉璋湖几乎被用空了,这会儿雨势虽然下的大,水位涨得也快,但并无大碍。”   就在这时候,宫中的消息传到了漳州府。   赵云安听完,只是淡淡点头:“本官知道了。”   常顺与马贵都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赵云安反问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人,您不觉得气愤吗?”   “五小姐丢了性命,她们却还活得好好的。”   赵云安收回眼神,淡淡道:“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他看了眼小玉璋的方向:“玉璋湖容水量还未抵达上限,只是怕附近的泥沙不稳固,到时候又被冲到玉璋湖,造成淤积。”   马贵道:“丛大人已经带着人去巡逻了,确保河道口都有网子,能过滤掉一部分泥沙水草。”   这也是赵云安早就做好的备案。   不只是这一条,为了玉璋湖长此以往的干净,赵云安的备案足足有一个本子。   赵云安一听也笑:“得亏有说书先生帮忙,不然本官那么多计划,可不一定能落地。”   “等下过这场雨,百姓们就知道该听谁的。”马贵笑道。   可不是,这一场大雨刚下,漳州府便响起赵云安料事如神的声音来,以前百姓们心底还在嘀咕,如今是心服口服。   赵云安却不觉得高兴,叹气道:“漳州府还好,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了。”   一想到那些被大雨破坏的粮食,赵云安就觉得寝食难安。   与赵云安一样寝食难安的,还有远在衢州的赵云升。   他此刻嘴角都急出了燎泡,冲着手底下的人就大骂:“本官都说了要提前秋收,可你们倒好,阳奉阴违,现在一场雨哗啦啦全给下没了,谁来负责?”   挨骂的人不敢说,当时赵云升自己也犹犹豫豫,并不那么重视,连带着他们虽然下达了命令,执行的却不那么到位。   衢州附近胆子小的农人,听了朝廷的命令虽然有不服,但也收割了粮食。   他们阴差阳错保住了口粮,可那些没听,或者听了却拖拖拉拉的,损失严重。   没下雨的时候,赵云升心底责怪七弟大惊小怪。   下雨之后,赵云升又怪手底下的人拖拉:“现在怎么办,粮食毁了,今年的税收怎么办,百姓的口粮怎么办,你们是想逼死本官吗?”   “大人,其实相比起其他地方,衢州有三分之二的粮食都已经收上来了,损失的只是少部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也是么办法的事情。”   “是啊大人,不如赶紧写信向上汇报,让陛下今年免税免征,这样一来咱们衢州定能安稳。”   赵云升一想也是。   但再一想若是如此,自己今年的政绩肯定是下下等,心底又是一阵阵的酸疼。   还有人试探道:“大人,漳州府的赵大人颇受盛宠,漳州府想必也受灾了,他若是能帮忙说话,那陛下定不会责怪。”   赵云升脸色一冷。   他冷哼一声,转身直接走了。   “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八成是不爱听咱们说话。”   “哎,早知道真的会下雨,我们那时候是该多盯着一些。”   “马后炮,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赵云升气冲冲的往后院走,一想到赵云安在漳州府做得风生水起,有紫金莲这个聚宝盆,还得到了消息避开暴雨,他心底就嫉妒的不行。   偏偏他心比天高,有心超越大哥和弟弟,却又拿不出法子来。   有时候赵云升也忍不住感慨,自己的运道真的不如人,首先投胎就投错了肚子,一步错步步都是慢人一步。   他不敢怪老爹,就开始怪他手底下一群饭桶,还不如赵云安身边的常顺马贵得用。   赵云升将手底下的人又骂了一顿,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罢了,等他缓过神来就写一封信诉苦,这么大的雨,他不信漳州府一点影响都没有。   小刘氏正在喂儿子吃饭,瞧见他过来很是高兴:“官人,您怎么这会儿来了,可用过饭,先喝完汤暖暖身子。”   赵云升点了点头,看了眼儿子就皱眉:“他都多大了,怎么还要人喂饭,让他自己吃。”   赵诚才三岁,很是惧怕父亲,像一只胆小的鹌鹑。   小刘氏将勺子塞进儿子手中,笑着说道:“平日也是自己吃的,只是这两日着凉了胃口不好,妾身就疼了一些。”   赵云升喝了一碗汤,也没多说什么。   小刘氏给丫鬟使了个眼色,赵诚只吃了一口,饭粒刚落下,丫鬟就伸手将他抱了出去。   赵诚抿了抿嘴角,看向小刘氏,可惜亲娘此刻压根没心思管他。   小刘氏忙着给赵云升夹菜添饭,言笑晏晏,并不关注儿子的委屈。   赵云升吃的差不多了,才擦了擦嘴道:“连着几日都是暴雨,衢州的粮食肯定受影响,你让人多买一些放着,免得后头想买也难。”   小刘氏皱了皱眉:“这么严重吗?”   “衢州还算是好的。”赵云升叹了口气。   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问:“给祖母送寿礼的人可回来了?”   “已经回来了。”小刘氏脸色微变,低声道,“官人,大哥家的娟儿没了。”   “什么,她不是在宫里头吗?”赵云升也是吃惊。   小刘氏屏退左右,才把送礼人带回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她提醒道:“这事儿七弟那边肯定知道了,也不知道告诉我们一声。”   之前也是,他们送礼不过是耽搁了几日,七弟那边的人就先走了,赵妤那丫头跟在二婶身边,也不知道帮她这个当娘的敲敲边鼓。   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小刘氏还知道收敛一些,如今跟着赵云升外放出来,没有人管制,却越发有些小肚鸡肠。   小刘氏一想到自己还要额外花销,才能将老太太的手里送走,心底就滴血一样的疼。   再想到赵云升别的本事没有,却好面子,心底更是来气。   这大的小的,一个个都不知道体谅她的艰难。   赵云升压根没注意到妻子的怨气,皱眉道:“侄女死在宫中,还是为太子挡灾,此事怕是会牵连无数。”   “可惜了,她跟诚儿一般大。”赵云升压根不记得赵娟长什么样了,却也忍不住叹息。   小刘氏顾不得生气了,忙问道:“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永昌伯府是苦主。”赵云升摇头。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说了句:“大哥在京中看似安稳,实则艰险,当初他让我们外放是对的。”   相比起生死大事,衢州那点烦心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小刘氏抿了抿嘴,忽然问了句:“娟儿没了,那伯府是不是还得再送一人进宫?”   赵云升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官人,咱们妤儿也是嫡女,是永昌伯府的孙女,娟儿能进宫,那她有什么不成的?”   赵云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瞎说什么,宫里头可是会吃人的,妤儿可是你亲女儿,你舍得她去冒险?”   小刘氏脸色一顿,讪讪道:“我也是为了她好。”   “官人,若是娟儿能进宫,不求最后成为太子妃,即使是个侧妃,那对永昌伯府,对官人您也是好的呀。”   “富贵险中求,自古如此。”   赵云升却恼怒道:“你想都别想,我丢不起这个人。”   “官人?官人!”   任由小刘氏在后头如何呼喊,赵云升甩手走了,并未回头,气得小刘氏很是跳脚。   赵云升气呼呼的回到书房,看到文书又是头疼。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还有人比他更加头疼。 第115章 隐忧   “情况如何?”   青州白知府沉着脸,冷声问道。   “禀大人,天降暴雨,稻田十不存一,成熟的稻子落到地里,天晴时已经发芽。”   白知府猛地打断他的话:“既知下雨,为何不冒雨收割?”   “这……”属下低下头,暗道这位知府老爷真是个何不食肉糜的,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收割稻子,即使强收稻子也毁了。   白知府越发恼怒:“老天爷下雨谁都不管不住,可稻子收不收你们还不知道盯着点吗?”   “今年原本就不算风调雨顺,现在倒好,稻田毁了,你让本官拿什么去上缴国库?”   “本官吃了挂落,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有人大着胆子道:“也许这两日抢收一些,还能挽回几分。”   白知府沉声问:“能抢回来几分?”   “约莫一二分。”下属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顶个屁用!”白知府直接砸了文书。   “本官能拿着这一二分去见陛下吗?你们脑子里都是屎啊!”   那下属捂住额头,不敢再说什么。   白知府深吸一口气:“过了秋收,朝廷便要催这一季的税款,你们可有对策?”   “大人,不如上书朝廷,言明天灾无法避免,陛下仁慈,也许会给青州减免税务。”   白知府冷笑道:“连着几年都在减免,陛下早已不满,明言让本官向漳州府学习,好好治理青州,你这是想害本官被罚吗?”   说着就是一脚踹过去:“本官被贬,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秋收毁了大半,百姓们生计困难,税款又能从哪儿来?”   还有人估摸着白知府的心思,大骂道:“都怪漳州府那臭小子不知好歹,明明这几年天灾人祸不断,交不上税款也是正常,偏偏他手能通天。”   “谁让他是永昌伯府的人,大伯堂哥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白知府显然看不起赵云安,甚至道:“什么紫金莲,不过是一些苦茶叶,偏偏圣人给他脸面,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他心底嫉妒不已,青州府也有茶叶啊,但一直以来没有明堂,偏偏赵云安来了漳州府就拔得头筹,让他心底暗恨。   正因为如此,接到赵云安信件的时候,白知府不以为然,甚至还打算参他一本。   哪知道峰回路转,一场暴雨让他计划成空。   “大人,虽好稻田被毁,但朝廷不发话,百姓们依旧得交税。”   这话一出,自有人反对:“不行,百姓受难,若是逼他们继续交税,到时候青州定会民不聊生。”   即使不交税,毁掉了那么多的稻田,百姓们这个冬天都会难过。   白知府皱了皱眉,目光落到下属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忽然,有人提醒道:“大人,听闻暴雨之前,青州营已经收割完毕了。”   “你的意思是?”   “青州营也在大人的管辖区域之内,他们原本就是拿着朝廷的粮饷的,那屯田的收入理应归入青州府。”   白知府脸色一顿。   “大人,您与王指挥使私交甚笃,不如请他通融通融。”   甚至还有人道:“去年青州营缺粮,最后漳州府大手笔给了,赵云安手里头有钱有粮,总不会看着青州营饿死,大人您说对不对?”   白知府一琢磨,拍手道:“好办法。”   只要他说动了王指挥使,到时候先用青州营的粮食顶上,便能获得圣上的嘉奖。   至于青州营会不会饿死人,他们再去问朝廷要粮饷就是,要不到,那不是还有赵云安吗?   白知府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能躲过一劫的同时,还将祸水东引,实在是一举两得。   好处他拿着,坏处由赵云安那个混账去扛。   身在青州营的周团练收到了消息,气得差点骂娘。   “他是昏了头还是被鬼迷了心窍,这是我青州营的兄弟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凭什么去填补青州府的窟窿。”   申金黑着脸,沉声道:“大人,此事王指挥使已经答应,咱们怕不好做。”   “我呸,姓白的敢来我青州营拉粮食试试看,让他们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申金劝道:“只怕闹大了,咱们也讨不到好处。”   周团练气狠了:“该死的王狗,仗着有皇后太子撑腰,简直不把我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也不知姓白的答应了他什么好处,竟敢把心思动到咱们的粮食上头。”   申金连声道:“团练,咱们还得想好对策,否则等人上门,难道咱们真的的动刀子不成,那不成哗变了?”   “哗变就哗变,老子怕他们不成。”   周团练骂了一句,却又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咱们得先想好对策。”   “幸亏我不放心那姓王的,一直派人盯着他,否则还被瞒在鼓里。”   申金无奈道:“王指挥使敢这么做,无非是见漳州府反应及时,今年秋收并未有大影响,还有紫金莲这个聚宝盆在。”   赵云安去年帮他们解决了大问题,今年青州营若是到了饿死人的份上,自然也不会不管。   听了这话,周团练脸色微变,忽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赵云安。”   “可是这事儿赵大人也帮不上忙,即使他愿意为咱们上书,等消息传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申金不解。   周团练却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用不着上书,你喊兄弟们将粮食都收拾好,只留下十日的口粮,其余的统统送到漳州府。”   “团练?”   周团练冷笑道:“去年白吃了赵云安那么多粮食,如今有粮了,自然是要还的。”   申金一顿:“可是去年……”   “嘘。”周团练瞪了他一眼,“老子说欠着就是欠着。”   “他娘的,有本事姓白的去漳州府要。”   申金一听,也觉得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转念一想,赵大人怕是要头疼了。   “还不快去,等着姓白的来占便宜吗?”   申金叹气道:“如此一来,可是彻底得罪王指挥使和白知府了。”   周团练冷笑道:“有本事他就把我拖去宰了吃,老子光棍一条,怕他们个球。”   申金一想也是,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粮食却被拖走,至于朝廷的,看青州营这情况,就知道粮饷不是那么容易要下来的。   有了决定,申金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将粮食装车运走。   去漳州府,他们也算熟门熟路了,兄弟们闭着眼都能走。   白知府带着人到青州营运粮食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空空如也的仓库。   且不说白知府暴跳如雷,王指挥使恼羞成怒,周团练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边赵云安看到运送粮食的车队,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   申金只冲着他傻笑,显然理亏。   赵云安咳嗽一声:“申大人,你可真是会为我找麻烦。”   申金连忙帮他倒了一杯茶:“赵大人快喝口茶润润喉咙,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   赵云安喝了口茶:“本官怕前脚收下粮食,后脚弹劾的奏折就到陛下跟前了。”   申金拍着胸脯道:“去年赵大人仗义出手,才免去青州营挨饿受冻,还粮食是应该的,皇帝老子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赵云安微微挑眉。   申金与他合作过一次,也了解这位大人,立刻问:“大人若有吩咐,末将莫敢不从。”   赵云安便道:“周团练将粮食送过来,总不会是真的要还给我,这粮食暂存在漳州府,是个活生生的麻烦,还得每隔一段时间给你们送回去口粮。”   “你瞧瞧,这可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申金便道:“兄弟们也愿意一直为副团练大人效命,别说玉璋湖,再来几个都能给你疏浚的干干净净。”   “玉璋湖维持的很好,暂时用不着。”   赵云安笑着看向申金:“不过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本官想请周团练搭把手。”   “大人请说。”   赵云安定定的看着他:“漳州府这一年来富裕不少,商贾来往频繁,谁知竟有宵小盯上了他们,接连发生了一二起打家劫舍案件。”   “漳州府的衙役你也是知道的,吓唬一下良民尚可,旁的不提也罢。”   申金忙道:“赵大人放心,等我回去就带着兄弟们横扫一圈,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申大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赵云安摇头道:“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申金脸色一顿。   “常顺,你进来。”赵云安一声令下,常顺便从外走进来。   申金只觉得一段日子没见,赵云安身边的这常顺小哥越发魁梧,跟一座小山塔似的。   “漳州府的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青州营的人总不能时时刻刻在这边盯着。”   赵云安指了指常顺:“本官想请周团练派几个得用的过来,教一教我这随从,到时候从漳州百姓中抽取身强力壮的男人,让他们自己保护家园。”   申金脑子哄的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赵云安。   藏兵于民,那不就是私藏民兵,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赵云安却像是看不见他的疑问,继续道:“也不需多,只需几个得用的即可。”   “毕竟他们过来,也是帮本官操练寻常百姓,让他们有防身护家的法子,不至于被宵小侵犯。”   “申大人,你意下如何?”   申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摸不清赵云安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为了防御宵小,亦或者有其他的打算。   曾经,申金觉得这位赵大人心肠软,心地善良又有手段,可如今看来,申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永昌伯府出来的少爷,果然不是善茬。   “这,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得回去询问周大人。”   赵云安也没逼着他做决定,只是淡淡笑道:“周团练嫉恶如仇,肯定会答应的。”   申金张了张嘴,原本满肚子的话,这会儿一句也说不出来。   交易还未达成,青州营的粮食却先留下了。   赵云安将粮食安顿到湖滨的民宅里,那里曾是青州营兄弟暂住的屋子。   马贵疑惑道:“大人,粮食放在这里会不会不安稳?”   赵云安却笑道:“没事,过段日子自然会有人过来看守。”   安顿好粮食,他又把丛白叫到跟前来。   因为忙着秋收的事情,丛白看着又黑又瘦,一直到秋收完毕下了雨,他才能在家歇息几日。   这会儿一进门,赵云安便招手道:“过来坐。”   丛白也不客气,在他身旁坐下,显然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了。   赵云安让他去看账本:“这次可多亏你了,漳州府秋收比去年高了三成。”   丛白笑道:“哪儿是我的功劳,是大人来了之后大刀阔斧,革除弊病,才能在天灾之下保住收成,还比去年好了一些。”   赵云安笑道:“咱俩就别互夸了,保住了秋收,百姓们也能过一个好年。”   他话锋一转:“原本你们忙了一个秋收,本官是要重重有赏的,不过如今想想觉得单给赏赐又有些单薄。”   “阿白,本官有个想法。”   “不如从漳州挑选数十出色的人物,含括农人、工匠、小买卖生意人总总,选定在冬至这一日举行祭祀典礼,予以嘉奖。”   “你觉得如何?”   丛白一听,拍案叫绝:“这法子好,自古以来只有官员接受褒奖,少有百姓上台。”   “大人若能以官府的名义给与褒奖,对于百姓而言便是最大的荣耀,定能激励他们明年越发的勤耕。”   赵云安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此事就交给你了。”   他拍着丛白的肩头,笑道:“你比本官更熟悉当地情况,定能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办得和善和美。”   赵云安又道:“最近总有人反馈,说紫金莲的生意起来之后,市集郊外都有宵小出没。”   “大人放心,那些地痞无赖不成气候。”丛白很是看不上那些人。   赵云安点头:“虽是如此,一旦他们伤到了百姓,就算衙役赶到也迟了。”   “正好周团练有事相求,本官便想着让他派几个人过来,不说别的,教一教防身之术,大家伙趁着冬日学着,等到开春再发生这种事情,也有自保之力。”   丛白听了也很是赞同:“大人好办法,衙门衙役少,总不可能处处盯着,尤其是城外的农户更应该学会自保。”   “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学一些看家护院的本事也是好的。”   甚至还道:“到时候我让家里头的家丁也跟着学一学,免得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连只耗子都逮不住。”   “也好,到时候问问大家,但凡是愿意来的都可以。”   “若是学得快,等他们学成了,冬至那一日还能当护卫,免得人太多惹出乱子来。”   两人商量好,一拍即合。   赵云安笑道:“你忙着冬至褒奖大会,此事我就交给常顺去办,他有一把子力气,到时候也能多学着一些。”   丛白没有怀疑,甚至觉得赵云安的安排很好。   常顺在旁听着,心底憋着一肚子的问题,等丛白一走,他就问道:“大人,万一周团练不答应怎么办?”   赵云安笑道:“他会答应的。”   常顺挠了挠后脑勺,保证道:“那我到时候肯定好好学,不给大人丢人。”   不出所料,周团练接到合作的要求,几乎是一口答应了。   申金倒吸一口冷气,反问道:“大人,您就不怕赵大人想——”   他指了指天上。   周团练只说:“他要有那个本事,我还服了他。”   申金叹气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大人这么大的胆子。”   “那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周团练擦拭着佩剑,“指不定赵云安真的能未卜先知,也不一定。”   “团练?”   周团练瞥了眼他:“到时候你亲自带人过去。”   申金苦了脸。   “怎么,不乐意?”   申金苦笑道:“能吃香喝辣自然是乐意,但属下怕自己被卖了,还帮着赵大人数钱。”   周团练嗤笑道:“要卖也是卖我,你值得几个银子。”   “得了,别装样子了,赶紧滚。”   申金麻溜的滚出去了。   周团练放下擦拭得程亮的宝剑,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年的大魏总让他觉得不安稳。   年老沉迷丹药的皇帝,年幼不知事的太子,还有站在太子身后的王皇后和王家。   周团练起身,打开赵云安送到他手中的那封信。   上头赫然压着一个特殊的印记。   周团练揉了揉眉心,将信件烧毁,灰烬搅拌了两下才泼出去。   赵云安接受了青州营的“欠款”,白知府连续写了好几封信,还让亲信走了一趟,愣是空手而归。   即使王指挥使写信斥责,赵云安一边请罪,一边却闭口不提退还粮食的事情。   两人也没有办法,他们总不能直接拉着青州营过去要粮食。   即使他们过去了,青州营的人帮谁还真不一定。   白知府没办法,只能一边火急火燎的想办法,又是派人去催百姓交税,一边又从青州本地的富户捞银子。   他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就参了赵云安一本。   弹劾的折子很快就到了皇帝的案前。   皇帝正抱着太子一起看奏折。   他对几位年长的皇子总是格外的提防,当年恨不得让他们远离政事。   可对太子又不同,皇帝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导,太子也很是争气,虽然年幼,却颇为早慧。   “又是弹劾赵家的折子。”皇帝扔下奏折。   听见赵家的名字,小太子抬头问道:“父皇,是赵云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皇帝淡淡道:“他收下了青州营的粮食。”   小太子惊讶起来。   皇帝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临近秋收,江南一带暴雨连连,今年的粮食怕是减产的厉害。”   “赵云安之前上书,曾言天象,提倡早些收割。”   “可惜只有漳州府和青州营听他的劝道。”   皇帝揉了揉眉心,其实他当时看见奏折也是不信,哪知道……不过现在后悔也迟了。   一想起空虚的国库,连年的减产,皇帝也觉得头疼不已。   小太子又问道:“父皇,那青州营的粮食为什么不留着自己吃,反倒是送给赵云安?”   皇帝便道:“去年青州营的粮饷发得晚,多亏赵云安才熬过艰难。”   “那他们就不怕今年的粮饷也晚吗?”   “自然是怕的。”   就是因为怕,所以才会将粮食暂存在漳州府,显然青州营的人与王指挥使生出嫌隙,反倒是信任远在漳州府的赵云安。   抚摸着太子340;头发,皇帝想到王家如今的举动,心底甚至觉得这样也好。   他愿意扶持太子,却不愿意见王家坐大,更不乐意见王家插手兵权。   皇帝沉吟着,脸色也阴沉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拖欠粮饷的危害,可国库实在是拿不出银钱来,他一个皇帝,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摘星台的影子一闪而逝。   皇帝很快又定住心神,等摘星台建成,祭祀天地,大魏就会风调雨顺,如今的困难都能解决。   小太子似懂非懂,他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低声道:“父皇,您要罚他吗?”   皇帝淡淡道:“赵云安年纪小,行事略有不当,但也不算出格,斥责几句就够了。”   那就是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皇帝笑着问道:“皇儿希望父皇罚他吗?”   小太子想了想,摇头道:“孤也不想父皇罚他,小娟儿为孤而死,她爹如今还病重不能下床,孤不希望赵家人再受罚。”   皇帝叹了口气,夸道:“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心底却道,赵云衢这一病,永昌伯府在朝中就没有助力了……还是得想想办法才行,不然谁来替他辖制王家。   皇帝只是口头斥责,甚至连罚俸都未提起,更是做实了赵云安简在帝心的传言。   白知府还不服气,王指挥使却来劝他善罢甘休。   只因王首辅知道青州营事之后,写信过来,将王指挥使痛骂了一顿,让他立刻与青州营的人打好关系,绝对不可闹翻。   如此,白知府不得不暂且罢休。   青州这边水生火热,漳州府此刻却是热火朝天。   这一日,赵云安终于迎来等候已久的人。 第116章 水患   “三哥。”   赵云安站在码头上,终于等到来人,冲上去就紧紧抱住。   赵云平朗声笑起来,狠狠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久别重逢,兄弟俩都是说不出的激动。   “一年不见,变结实了。”   赵云安笑着拍了回去:“到时候咱俩比比。”   赵云平哈哈一笑:“那你肯定还是我手下败将。”   “那可不一定。”   赵云平搂住他笑:“没大没小,你哥哥我这几年也没闲着,让常顺来还差不多。”   说完又问:“常顺人呢?”   “在府里,跟着申金学本事,长进不少,三哥,你再找他比武可得小心些。”   赵云平哈哈一笑,转身道:“别小看我,回头让你知道哥哥永远是哥哥。”   看着马贵也说了句:“马贵看着也精神了,连大哥都夸你周到,看来学了不少。”   “都是大人教导的好,三少爷难得来一次,小的鞍前马后,也得照顾的妥当。”马贵笑道。   “你还跟我耍滑头。”   赵云平笑骂了一句,又转身道:“安儿,你看看我带着谁来了。”   官船上又走下来三个人,正是沈盼晴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   “七叔。”赵谦兴奋的叫道,整个人都蹦跶起来。   “七叔。”赵瑾长大了一些,面色越发沉稳,很有赵云衢小时候的样子,看见他却也忍不住雀跃难耐。   赵云安有些惊讶,赵云平说要来漳州府,他已经很意外了,居然还带上了他们。   “三嫂。”   打完招呼,赵云安便伸手将两个侄子抱起来,一手一个。   “七叔,我可想你了。”年纪还小的赵谦只顾着高兴,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   赵瑾却有些不好意思:“七叔,我已经长大了。”   赵云安可不管,一视同仁,一人亲了一口:“长大了我也是你们叔叔。”   说着还掂量了一下重量:“都沉了,看来没白长个子。”   他没急着问三哥为什么此次过来,将孩子都带上了,只笑道:“走,跟七叔回家去。”   沈盼晴整理完行李,笑着说道:“他们一直吵着要见七叔,索性就都带上了。”   “七叔也想你们,想得吃不下睡不好。”赵云安哈哈大笑起来。   赵谦歪着头看他,坚持道:“七叔,你变黑了。”   说完又去看赵云平:“比爹爹白一点,爹爹最黑。”   “臭小子,话这么多。”赵云平怕弟弟抱着两个吃力,伸手将儿子接过去。   看了看码头的繁荣场景,他不禁感叹道:“这才一年多的功夫,大变样了。”   “其中还有三哥的一份功劳。”赵云安笑道。   赵云平却是摇头,心底知道他不过是个打边鼓的,这一切都是出自七弟的手。   他上一次来时也没想到,七弟居然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光是附近州府都遭难,今年收成堪忧,漳州府却越发繁盛,可见一斑。   “先回家吧,我娘跟妤儿肯定等急了。”   沈盼晴听了也说:“我也想二婶的很,咱们快上车吧。”   “瑾儿、谦儿,你们也上车来,让他们说说话。”   两个孩子都舍不得赵云安,但十分懂事的上了车。   翻身上马,赵云安忍不住看了眼兄长,后者却只摇头:“等晚上再说。”   “好吧。”赵云安也没追问。   从码头往漳州府走的路上,路旁已经不只是稻田,随处可见茶寮和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倒是像一个小市集。   赵云平扫了眼,低声说了句:“显眼了些。”   赵云安只道:“来往的客商多了,这边就显得热闹。”   他顿了顿:“秋收之后,来漳州府的客商明显减少了许多。”   赵云平意有所指:“只怕是有人拦着。”   漳州府的位置四通八达,水路通畅之后更成为了附近的枢纽站,如此风光,自然是有人看不过眼,想要下绊子的。   赵云安只笑道:“只要利益足够,不需要我想办法,自有人能想到办法。”   “看来七弟你是胸有成竹啊。”赵云平感叹道。   很快,车队就到了漳州府内。   赵云平是来过一次的,这次过来,将繁华看在眼中越发的惊讶。   曾经的漳州街头,百姓们脸上总有苦色,可如今一看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如果七弟再留在漳州几年,想必这地方真能脱胎换骨。   “平儿。”一声呼唤,打断了赵云平的心思。   原来是金氏在屋里头坐不住,索性带着赵妤在门口等着。   “二婶。”赵云平翻身下马行礼,“让您在久等了,侄儿很是羞愧。”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哎,平儿看着更壮实了……”   金氏正拉住他说话呢,却见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三人,顿时惊讶的喊道:“盼晴?瑾儿谦儿!”   “娘,咱们进屋再说话吧。”   “对对对,快进来,一路坐船也该累了吧。”金氏也反应过来。   等进了屋,丫鬟们早已准备好了茶水点心,赵妤亲自捧着茶给他们送来。   沈盼晴搂住她夸道:“一眨眼的功夫,妤儿都成大姑娘了,想不想三婶?”   赵妤有些害羞,靠在她怀中说了一声想。   沈盼晴自来喜欢这个小侄女,搂住她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赵谦也不在意亲娘更疼堂姐,他正霸占着赵云安的双腿,吃着他剥好的橘子。   赵瑾有些沉默的坐在一旁,目光落到赵妤的身上,偶尔可见几分复杂。   “瑾儿,吃橘子。”赵云安递过去一颗剥好的。   “这是小玉璋上产的橘子,因为是第一年,橘子不多,但是很甜。”   赵瑾接过去塞进口中,果然酸甜的味道席卷了口舌:“很好吃。”   “喜欢就多吃一些,明日七叔带你们去小玉璋山看看,亲自摘下来的更好吃。”   赵瑾好奇问道:“现在还有吗?”   “有一些落下的,漳州比京城暖和,所以留得住。”其实冬天也能留得住,一些品质的不好的橘子,如今都挂在枝头,等着鸟雀啄食。   赵云安忽然这么说,也是见大侄子有些沉默,怕他想起赵娟心里难过。   略坐了一会儿,赵云平就耐不住了,开口道:“常顺他们在哪儿呢,快带我去瞧瞧。”   沈盼晴瞪了眼夫君,提醒道:“哪有一到地方就找人比武的,让人笑话。”   金氏哈哈笑道:“不碍事儿,索性让他们出去走走,待会儿再回来吃饭,我们娘儿几个说说话也是好的。”   赵云安走的时候,将两个侄子都一块儿带走了。   沈盼晴看着摇头,忍不住说:“安儿还是一眼的疼孩子。”   “他自己也孩儿心性,平日里但凡有空,总带着我跟妤儿到处玩,漳州府就没有我们没去过的地方。”金氏笑道。   沈盼晴目露羡慕:“这是安儿孝顺,寻常的男人,哪有几个耐烦带母亲和孩子出门玩的。”   金氏也夸:“这一点不是我自夸,天底下也找不出安儿这样的孝顺孩子来。”   沈盼晴笑了笑,摸了摸赵妤的脸颊也说:“妤儿看着也精神了,二婶的气色瞧着也好。”   金氏便道:“可见漳州是个好地方,你们既然来了就都住一段日子,就当散散心了。”   两人都没提赵娟的事情,但此时也都叹气。   沈盼晴与二婶的关系,远比跟亲婆母更好,如今许久未见,倒是有许多私房话要说。   赵云安带着赵云平一路出府,两人上了马,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往玉璋湖边走。   等快到地方,大老远就能听见动静。   赵云平惊讶道:“原以为是小打小闹,怎么这么多人。”   “三哥进去就知道了。”   伸手牵着赵瑾,赵云安笑着领路。   赵谦不要亲爹拉着,哒哒哒跑过去拉住赵云安另一只手。   赵云平也不在意,一门心思往里头看,等进了院子,他倒是笑了。   只见这大宅子的庭院都被清空了,做成了平坦宽敞的校场,此刻校场上满满当当全是人。   “哈!”   带头的就是申金,常顺站在他身边,大概是担任着教头的职位,拳打得虎虎生风。   乍一听,还挺有气势。   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人群之中三教九流都有,有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有穿着打扮还可以,应该是富户的。   赵云平甚至还瞧见了女人,不过不在大校场,而是在里头的另一个院子。   “你在弄什么呢?闹着玩儿吗?”赵云平高期望值落空,不解问道。   赵云安笑道:“我年纪小,心性未定,自然是闹着玩儿的。”   赵云平眯起眼睛来打量七弟,猜测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三哥,先看一会儿。”   赵云平只得收起一肚子的疑问。   “赵大人。”申金早就发现他们进来,这才打了个招呼。   他一停,常顺也停下来,喊了一声大人。   院内打拳的人这才都停下来,纷纷行礼。   赵云安一摆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申金瞥了眼赵云平,一眼便知道这也是个练家子,但也没多说,继续操练起来。   赵云平惊讶的发现,他一动,院内的人也跟着动起来,虽说一个个穿得五花八门,形色各异,但这执行力和服从度倒是不错。   看了一会儿,赵云平就评价道:“只是花架子,不过还算听话。”   “这就够了。”   赵云安摸了摸两个侄子的脑袋:“你们可要下场学一学?”   赵谦立刻兴致勃勃的点头,似模似样的站到了队伍里。赵瑾也只得跟了过去。   瞧着儿子奶声奶气的样子,赵云平嗤笑道:“这臭小子,平时打都打不动,这会儿倒是利落。”   “三哥,你对谦儿要求太高了,我瞧他怕你的很。”   赵云平不答应:“他哪儿怕我,他是我老子。”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带着赵云安到处玩,很疼弟弟,但如今却觉得儿子让人头疼。   尤其是这混账小子宠的人多,他说一句重话,亲娘就不答应。   “安儿,你说谦儿怎么就不能跟你小时候似的听话,太皮了。”   赵云安无语道:“三哥,孩子哪儿有不皮的。”   他那是成年人的灵魂,再想想永昌伯府的孩子,赵瑾也是个年少老成的,相比起来,赵谦才是正常小孩的样子。   如今却被亲爹嫌弃,实在是苦了他。   赵云平哈哈一笑,转身道:“不如我把他留在漳州,你替我管着就是。”   赵云安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帮你带孩子。”   “你都是我带大的,怎么就不能帮帮我了。”   “你这么皮,我嫂子知道吗?”   “她听我的。”   兄弟俩嘀咕了两句,那边一套拳打完了,赵瑾还好,赵谦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今日就到这里,先散了。”   “是,教官。”   很快,满院子的人尽然有序的散场了,赵云平眼尖的看见隔壁院子,那些习武的女眷离开的时候,时不时还有人提着买菜的篮子。   “你这是要全民皆兵啊?”赵云平意有所指。   “只是闹着玩的。”赵云安笑而不语。   申金已经走过来,兄弟俩结束了简短的话题。   “赵大人,久仰久仰。”   赵云平笑道:“申大人,在下也是久仰大名啊。”   “赵大人客气了,谁不知道赵大人乃是武状元出身,身手矫健,武艺非凡。”   “申大人才是登峰造极,技冠群雄。”   赵云安挑眉笑道:“三哥,申兄,既然你们相互久仰,不如下场比比,舒展一下筋骨。”   申金朗声笑道:“赵大人若是有兴致,在下自然奉陪。”   “那就来吧。”赵云平也很是痛快。   他直接脱了碍事的外套,扔到弟弟手中,从旁边兵器架上挑了根长棍下场。   申金也挑了同样的武器,实际上夹子上除了长棍,就只有长枪,选择有限。   “爹爹加油!”赵谦大声喊道。   场内,赵云平与申金已然动了手,两人都是练家子,你来我往,打得不亦说乎。   赵云平是正儿八百学过武艺的,一招一式很有门道,申金却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本事,经验丰富。   一时之间,两人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赵谦努力拍手,喊得小脸都红了。   赵云安笑着问道:“顺儿,你觉得谁会赢?”   赵谦抬头道:“七叔,我爹可厉害了,他肯定会赢。”   赵瑾却说:“两人都是骁勇善战的,厉害的很。”   常顺抓了抓脑袋,说了就:“那就是平手吧。”   被他说准了,很快场上就打出了结果。   申金后退一步,朗声笑道:“赵大人武艺不凡,在下服输。”   赵云平也收了手,摇头道:“承让,申大人谦虚了,再打下去我就输了。”   两人还要再说什么,赵云安打趣道:“英雄见英雄,两位要不要开个场子继续夸?”   “七弟,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赵云平笑道。   他心底有些奇怪,显然弟弟与这申金的关系极好,不然不会这么随意的打趣。   果然,申金也毫不在意,甚至打趣了回去:“小赵大人只见得别人说你的好话,见不得别人说好话吗?”   赵云安哈哈一笑:“竟敢污蔑我,皮痒了是不是。”   “说让你打不过我。”申金笑道。   “常顺,帮我揍他。”赵云安喊道。   常顺很是听话,马上就要上前,申金忙道:“顺儿,现在你是我徒弟,这可是欺师灭祖,要不得。”   说笑了几句,几个人很快便熟络了起来,赵云安笑着说道:“三哥远道而来,他对青州营很有兴趣,申兄,明日请你一块儿喝酒,咱们再好好好聊聊。”   “那你可得多准备点好酒好菜。”申金也不推辞。   三言两语约定好了,赵云安才带着哥哥侄子离开。   这一次常顺也跟在了他们身后。   赵云平忍不住道:“你跟他关系很好?”   赵云安只说:“相处的多了,是个性情爽快讲义气的。”   “三哥,你留在京城太久,等明日喝酒的时候,大可以问问他青州营的事情。”   赵云平惊讶道:“他能告诉我?”   “没什么不能说的。”赵云安笑道,“说起来我是团练副使,是他的顶头上司。”   赵云平懂了,虽然官职是虚的,但赵云安显然已经搞定了青州营的军士,所以才能如此自在的与申金说话。   如此,赵云平松了口气,笑道:“我还怕你读书久了,习惯了文人那套。”   说完又去看常顺,笑呵呵的说:“顺儿,你家少爷发了话,让你这几日都跟着我,听我使唤。”   常顺看着他:“少爷没说。”   “哎,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赵云平道,“我是你少爷的亲哥哥,我还能诓骗你不成。”   “经常。”常顺显然是吃过亏的。   赵云安取笑道:“三哥,我让你不要老欺负老实人,你偏不听,现在连常顺都不信你了。”   赵谦还插话道:“爹爹还骗娘,骗祖母,还骗我。”   赵云平脸色一黑,一把将儿子扛起来跑了。   赵云安在后头喊道:“三哥,你慢着点,小心摔着谦儿。”   转头又看向赵瑾:“瑾儿,你要不要?”   “不要!”赵瑾连忙拒绝。   他可不想被七叔扛着回去,他还要面子。   赵云安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   赵瑾见七叔没坚持,也松了口气,低声道:“七叔,你再等等。”   “等什么?”   “等你娶妻生子,想怎么扛都行。”   赵云安无语的揉了揉鼻子:“瑾儿,你也学坏了。”   赵瑾笑了笑,低声道:“七叔,我悄悄告诉你,这一次三婶是带着任务来的。”   至于什么任务,自然是赵云安的婚事了。   金氏也正拉着沈盼晴提起此事:“你是不知道,以前在京城还能相看相看,这来了漳州府就没合适的人选。”   “安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开窍,整日忙着公务,对丫鬟不假辞色。”   “我这心里头着急啊,这一日日的等下去,到底啥时候才能抱孙子。”   眼看金氏越说越急,沈盼晴劝道:“二婶,要我说你倒是不必着急,你想啊,安儿一日日的升官,官职越来越高,如今不是不好找,是寻常的不般配。”   金氏笑道:“难不成他还要娶一个公主不成,他就算想,圣人也没有待嫁的公主了。”   沈盼晴压低声音,道:“二婶你先别急,这一次我过来,祖母和母亲让我捎几句话,他们看中了几户人家,想问问你的意见。”   金氏一下子就来劲了:“我就知道母亲不会不管。”   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赵妤乖乖的坐在一边喝茶吃点心,眼珠子却一直在转。   很快,外头传来赵谦大呼小叫的声音。   金氏抬头一看,也吓了一跳。   沈盼晴脸色一黑:“官人,你这样谦儿会难受的。”   赵云平将人放下来,笑道:“男孩子,哪儿那么娇贵。”   沈盼晴有些憋气,只一个劲帮孩子顺气,赵谦缓过劲儿来,又喊道:“爹,这个好玩,下次你还扛着我飞。”   赵云平一口答应下来。   沈盼晴心底叹气,没好气的骂道:“你们一个老一个小,就知道胡闹。”   赵云平无奈的耸了耸肩:“你娘不答应,我可不敢。”   “娘~”赵谦转身就抱住亲娘撒娇。   赵云安带着赵瑾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沈盼晴无可奈何的模样,还有他三哥,分明是带着几分得意洋洋。   金氏也忍着笑:“你们可算回来了,我算着时间也该回来了,酒席准备好了,咱们上桌吧。”   又拉住沈盼晴道:“统共就我们几个人,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规矩。”   于是大人小孩坐了一桌,用的还是八仙桌,连圆桌都派不上用场。   金氏早些日子收到了信,就开始操持这一日的晚宴,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   赵谦更是捧场,一个劲的说好吃。   惹得金氏哈哈大笑,又说:“我就爱孩子吃得多,瑾儿,你也多吃一些,瞧着太瘦了。”   赵瑾看了看自己堆得冒尖的饭碗,闷头吃饭。   这一日又是赶路,还去打了拳,等吃了饭瞌睡便上了头,两孩子眼睛都睁不开。   金氏连忙安排他们去休息,赵云平却拉住弟弟:“走,我不困,咱们再去说说话。”   沈盼晴也不管他,索性歇在了金氏屋子里,两人也有话还没说完。   赵云安将人带回书房,进屋就问:“三哥,为什么这次谦儿瑾儿也一道儿来了?”   赵云平长叹一口气。   他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开口道:“七弟,你有麻烦了。” 第117章 嘉奖   赵云平故作深沉的托着下巴,围着自家弟弟绕圈子,上下打量着。   “七弟,别说,你这卖相在我们永昌伯府,也是一等一的。”   赵云安可不理他这一套:“哥,要不你直接把我称斤按两卖了?”   “那不成,我弟弟探花郎,一根头发丝都价值千金。”   赵云平哈哈一笑:“你就不问问是什么麻烦?”   “三哥不着急,看来也不是坏事,至少不是火烧眉毛。”赵云安示意他坐下。   他打开茶具,慢慢悠悠倒了一杯茶。   赵云平一看倒是乐呵:“总算看见金色的茶汤了,整日喝紫色的,我这老脸都紫了。”   “三哥,别人想喝还喝不到,您要这样说,等走的时候可别问我要。”赵云安笑道。   赵云平听了,忙道:“那不行,我不喝,别人求着想喝,拿着个做人情最好。”   临了又说:“安儿,你说这人也奇怪,越是喝不到越是想喝,似乎喝一口他们都金贵了。”   “物以稀为贵,正常。”赵云安不就是利用舆论造势,通过神仙营销的方式,才为漳州府卖出紫叶茶,换来无数的金银。   赵云平笑了一声:“好了,不卖关子。”   “祖母与我娘看中了几户人家,都觉得合适,想让你自己挑一个定亲。”   赵云安无奈道:“我还小,不着急。”   “隔年你就十八了,哪儿小了?”赵云平笑着要去摸他的头。   赵云安赶紧躲开他的魔爪。   “瞧瞧,现在都不许我摸了,只有谈到婚事才说自己年纪小。”   赵云平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这事儿你真的得放在心上,十八岁不小了,早些定下来也好,只怕等来等去,到时候等出祸害来。”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大哥为什么让你将瑾儿一道儿带来了?”   “就知道瞒不住你。”   赵云平不耐烦他慢悠悠的动作,自己抢过茶壶倒满了一杯:“娟儿走了,大哥也病倒了,大嫂忙着照顾他,无暇顾及瑾儿。”   “大哥见我难得有假,便让我将瑾儿送过来,让你照看着几年。”   “几年?”赵云安微微皱眉。   赵云平只是安慰:“你别多想,京城那边还算安稳,只是瑾儿年纪小心思却重,如今娘和大嫂自己都顾不过来,还得照顾大哥,怕忽略了他。”   “家里头这么多人,他跟你最亲近,大哥就让我把人送来了。”   “怎么,不信我的话?”   赵云平耸了耸肩,将赵云衢的信拿出来:“大哥写给你的信。”   赵云安打开,一目十行,信上赵云衢写的简单,只说他自己生了病,体力不济,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业才将他送来漳州,又说赵瑾因为妹妹的死心情低落,想他好好开导。   “大哥的身体没事吧?”   “老毛病了。”   赵云平叹气道:“大夫说只能好好养着,如今大哥也无心入朝,倒是有时间修生养息。”   “这样也好。”赵云安点了点头,将书信收起。   赵云平笑起来:“所以啊七弟,你早些定下亲,成亲生子,也为永昌伯府添一些喜气。”   “哪儿那么容易。”   赵云安有些犹豫:“三哥,我暂时不想离开漳州府。”   “如今在漳州府许多布置,更有青州营在,如果我走了,这边的布置也都毁了。”   赵云平却说:“谁让你走了,皇帝老儿除非昏了头,就不会现在让你调动。”   “那如何成亲?”赵云安奇怪道。   赵云平笑起来:“傻不傻,你不能回去,难不成人家姑娘还不能嫁过来?”   “这……”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了亲自然是要跟着你到任上的。”   赵云平劝道:“此事你好好想想,你不做决定,将来便有人要拿你的婚事做文章。”   “与其到时候被塞一个不可心的,倒不如自己先挑一个合适的。”   “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赵云平这才笑起来:“大哥还说了,青州营那边要好好笼络,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嗯,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三哥我脑子笨,也想不到那么多,大哥夸你都夸出花儿来了,说你心底肯定比我有成算。”   “大哥向来疼我,头疼三哥。”   赵云平笑道:“三哥也心疼你,头疼二哥。”   “二哥这几年还算安稳。”   赵云平连连摇头:“胆儿小,心思多,偏没能耐。”   “你离得近,也盯着他一些,别的不怕,怕进了别人的套子还不自知。”   “哎,你说朝堂上那些人,一个个心眼子那么多,别说老二,我也怕,有事儿都得先问问大哥才行,如今大哥病了,我心里也不稳当。”   他皱了下眉头,低声说了句:“娟儿的事还没完。”   赵云安只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大哥说不必急。”   赵云平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有时候真觉得待在朝里没意思。”   赵云安也笑了一声:“三哥,你看今日的民兵怎么样?”   赵云平不答反问:“你打什么主意?”   “你们能在这里住几天?”   “等过了冬至再回去。”赵云平为了这次,把几年积累下来的假期一块儿用了。   赵云安便笑起来:“那来得正巧,等冬至那日,漳州府要举办嘉奖礼,正好看一个热闹。”   “那自然好。”   赵云平倒是很想看看,弟弟还能弄出个什么热闹来。   难得三哥三嫂和两个侄儿过来,赵云安很想多陪陪他们,但是临近冬至,他倒是越发繁忙了。   以至于金氏想逮住他说婚事,也愣是没抓住人。   气得金氏在屋里头骂人:“这臭小子,也不知道是真的忙,还是有心在躲我。”   沈盼晴笑着劝道:“听二郎说,七郎要弄一个嘉奖典礼,自然是真的忙。”   “最好是这样。”金氏却依旧气哼哼的,“他能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赵云安真没有故意躲着,他是真的忙。   嘉奖典礼关乎这一年的收尾,若是办得好,能够很大程度上提成漳州百姓的凝聚力。   赵云安怕不妥当,时不时就得盯着。   玉璋湖旁,小玉璋山下,如今已经搭起来一个高高的戏台子。   台下并未搭建棚子,而是放下了一个个椅子,赵云安站在台下往下看,只觉得这场景,有点大□□动会的意思在了。   等到冬至这一日,老天爷赏脸,阳光灿烂,连带着玉璋湖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漳州府人人的都知道这一日会有嘉奖典礼,不只是城内的人,连城外的都早早的赶过来,围在周围想看热闹。   前排落座的都是府衙官员,当地富户,里正乡绅。   而在他们身后,只用一条红绸作为分隔,百姓们尽可以上前观礼,此刻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偶尔有挤挤攘攘的,百姓们略有口角,便有穿着蓝衣裳的人走过来劝阻。   百姓们这才发现,那穿着蓝衣裳,精神抖擞很是风光的人,不就是隔壁那谁谁谁。   大院儿里操练的人终于派上了用场,赵云安从中挑选了最为出色的一百人,统一发放了一身蓝色衣裳,作为今日的护卫。   护卫的名头是虚的,风光却是真的,百姓们瞧着他们崭新的衣裳,一时羡慕不已,没去参加的怪自己懒,去参加的怪自己不够努力。   这只是个小插曲,更受关注的,是那即将上台的人。   作为赵云安的家人,赵云平并未露面,而是陪着金氏他们坐在了玉璋楼里。   从玉璋楼的包厢往外看,正好能将嘉奖典礼尽收眼底。   窗户打开着,赵妤跟赵谦忍不住趴在窗口往下看,赵瑾是不是也往窗外看一眼,但大约是觉得自己年长,很是收敛。   金氏笑着说道:“瑾儿也去瞧瞧吧。”   赵瑾这才走到窗边。   “我看到七叔了!”赵谦大呼小叫道。   “哪儿呢?”   金氏也探出头去看。   赵妤指着一个方向:“二奶奶,那边,七叔在第一排坐着呢。”   难为她视力好,一眼就从人群中把人找到了。   金氏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摇头道:“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待会儿跟二奶奶说说。”   楼下,场地内,赵云安赫然坐在第一排的最中央位置。   这一日他难得穿上了官服,比平日少了一分青春年少,平添了几分威严庄重。   原本后头结果想跟他套近乎的富商和官吏,见状也不敢近前来。   很快,马贵过来低声道:“大人,丛大人说都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锣鼓声声响起,穿着蓝衣的护卫们齐声喝了一声:“威武。”   刹那间,原本叽叽喳喳个不停的百姓们,都下意识的收了声音,   那么大的地方,一时间只剩下风声。   很快,同样穿着官服的丛白走上台来:“诸位同僚,诸位乡亲,各位早上好。”   “今日冬至、朝晖满地,漳州府百姓齐心协力,耕云播雨,才有今日的丰收。”   “知府赵大人感怀各行各业,百姓们涌现的卓越品德,今日特公开嘉奖,以兹鼓励。”   “我们漳州府将以他们作为榜样,恪尽职守、勤恳勤奋、为自己的好日子,为漳州府的繁荣,为大魏的富强做出贡献。”   若是放到未来,这些表扬难免显得冠冕堂皇,不够有新意。   但是在漳州府,百姓们哪里听过这个,一个个恨不得伸长脖子,甚至还有人开始感动的抹眼泪。   很快,丛白就开始念起名单来。   “漳州府十佳农人,陈小六……张老大……”   百姓们这才发现,第一排官吏的身后,紧挨着的不是富商,而是被嘉奖的百姓。   此刻他们晕晕乎乎的被请上台,披上了红绸缎,一个个笑得露出大白牙。   张老汉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老了老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得到官府的嘉奖。   等十位农人站稳,丛白才道:“让我们有请知府赵大人,为十佳农人颁发奖品。”   赵云安一愣,他没安排这一出。   丛白却已经来到他跟前请人:“赵大人,请。”   低声道:“下官左思右想,觉得普通的嘉奖不够重视,不如由大人为他们颁发奖品,这样一来才显得格外荣耀。”   赵云安挑了挑眉,迎着他的笑容,只能起身上了。   怪不得提前一天,丛白就千交代万嘱咐,让所有人都穿上官服。   赵云安还以为要表示重视,原来还有节目等着他。   等踏上高台,赵云安一出现,下头人立刻鼓掌,连带着百姓们也纷纷欢呼起来。   十个受到嘉奖的农人,更是一个个抬头挺胸,恨不得将骄傲两个字写在脸上,兴奋的脸颊通红。   赵云安忽然觉得,自己上台也是个正确的决定。   十佳农人的奖品很实在,一人一袋米,一壶油,一块肉,一包糖,扎扎实实全是能吃的。   张老汉拿到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心里头却高兴的快飞起来。   赵大人还没来的时候,官府只有从他们家捞东西的时候,哪像是现在,居然还给他们发东西。   他们为自家种地,再辛苦,再累也是应该的。   可赵大人却能念着他们的好,给他们奖赏,还给他们发礼物。   一时间,十位农人的眼眶都红了。   不止如此,后头的十佳工匠、十佳商贩等等诸如此类,每一个上台都挺起胸膛,骄傲万分。   发奖品的不只是赵云安,还有府衙内有头有脸的官吏。   他们迎着百姓们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庄严起来,似乎自己在做的事情,是能影响整个漳州未来的大事儿。   围观的人群中,红了眼眶的不止一两个。   有个老婆婆拉住身边的陌生人,连声道:“你瞧见左边第三个人了吗,那是我儿子。”   “原来是您儿子,看着就是一表人才,还被赵大人嘉奖,老人家,您以后可有福喽。”   老婆婆抹着眼泪,她第一次挺起腰杆儿来。   作为一个寡妇,她含辛茹苦的带大孩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孩子也受了不少委屈。   前些年最难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带着孩子去死,一了百了。   哪知道熬着熬着,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她儿子脑子机灵啊,一开始疏浚玉璋湖的时候,旁人都怕死,不敢去,可她儿子为了银子去了。   他身体不够强壮,就靠着脑子补充,研究出不少省力气的办法来。   居然还被赵大人看中,花了钱买下来,说要推广出去。   老妇人心想,赵大人给了他们活路,就算是白给她也是乐意的。   今日再看儿子站在台上,挂着红绸,抬头挺胸的做人,老妇人只觉得一辈子都值了。   她身边的男人红着脸,忽然又说:“老婆婆,您还记得种地的第一队人吗,站在最右边的老汉是我爹。”   老妇人也是惊讶道:“怪不得你瞧着也特别精神,有道是虎父无犬子。”   张老大嘿嘿一笑:“我爹种了一辈子地,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知府大老爷看到。我年纪轻,还的学。”   老妇人一听,立刻说:“还是多亏了赵知府,要是没有他,哪来漳州府的今日。”   “可不是。”张老大压低声音,“我爹说了,等这边结束,咱们就去旁边小玉璋山上,给赵大人挂红绸。”   老婆子哈哈一笑:“可是瞧了,我也要带着儿子去,到时候一道儿走。”   嘉奖仪式原本简单,只需要公开表彰优秀的人士,再发放奖品即可。   赵云安的本意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漳州府的百姓们,日子是自己的,还得努力奋斗才能过上好日子。   而如今的漳州府,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漳州府,只要他在,无论各行各业,只要干得好就能被看到。   谁知道丛白横来一笔,等一场场颁奖下来,赵云安再看百姓们的目光,一时觉得他们在看精神领袖。   尤其是丛白宣布结束那一刻,人群中忽然有人跪下磕头:“谢赵大人。”   一有人带头,旁边的百姓哗啦啦跪下来一片:“多谢赵大人。”   丛白反应极快,朗声道:“赵大人嘉奖了这么多人,可在百姓心中,最应该感谢的还是赵大人,若没有大人,漳州府哪有今日的太平。”   这话他说得情真意切,赵云安来漳州府后的所作所为,说是点石成金也不夸张。   赵云安见不得别人跪,朗声道:“漳州府是百姓的漳州府,本官虽为父母官,也只是秉性百姓的意志,大家快起。”   劝解再三,周围的百姓才慢慢褪去。   赵云安瞪了眼丛白,低声问道:“这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丛白倒是很无辜:“大人,这跟我没关系,是百姓自发感谢大人。”   这时候丛家主走过来,如今他也是心宽体胖,笑呵呵道:“赵大人不必自谦,百姓心中自由一杆称,大人来到漳州之后,他们能吃饱饭,穿暖衣,时不时还能吃上肉,心底自然会感激不尽。”   “丛家主客气了。”   “是赵大人太谦虚了。”   你来我往几句,丛家主才道出来意:“听说赵大人的兄嫂也到了漳州府,不如在下做东,以示感激。”   赵云安笑着说道:“原本不该推辞,不过三哥三嫂很快就要回京,就不劳累丛家主了。”   丛家主也没强求,笑呵呵的走了。   赵云安打发丛白一起回去,自己带着人往玉璋楼走。   丛白跟上去,开口就问:“爹,你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丛家主劈头盖脸的骂他:“我是你爹,不是鬼,还有没有点尊卑了?”   “你别打花腔,到底是为什么,你跟赵三郎又不认识。”   丛家主冷哼道:“放屁,上次他带着人差点把我们都宰了,老子能不认识。”   丛白明白过来,无语的说:“爹,我不是说过了,赵三郎这次是休长假过来看弟弟,一个兵马都没带,你怎么老胡思乱想。”   丛家主哼哼道:“我想跟他们打好关系有什么错?”   他不就是害怕吗,谁知道赵云安会不会看他们富起来又不顺眼,直接让赵云平再带人过来割猪油。   丛白翻了个白眼,提醒道:“爹,恕我直言,赵大人想收拾咱家的话,现在根本用不着往京城调兵遣将,直接从青州营要人就行。”   丛家主听着这话就生气,伸手去拍儿子:“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我站在百姓和正义这一边。”   丛家父子俩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玉璋楼里,金氏拉着赵云安,倒是感动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安儿,你今天可真风光,你是没瞧见,那百姓哗啦啦全跪下了,可见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他们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云安无奈的笑:“娘,这是好事儿,你怎么还哭了。”   “娘这是太激动了。”   赵云安笑道:“儿子高中的那一日,也没见您这么激动。”   金氏瞪了他一眼:“这不一样。”   又说:“来到漳州之后你多累啊,好几次累得直接都睡在书房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见你安稳过一日。”   “带着我跟妤儿出门玩,你还要东看看,西瞧瞧,生怕漏掉了哪里的百姓。”   “尤其是紫金莲还没的时候,你发愁银子,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娘都知道。”   “娘在后宅帮不上忙,只能不给你添麻烦,但娘心里头担心啊,怕你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忙来忙去,到时候还落了埋怨。”   金氏出了一口气,笑道:“现在好了,你做得对,百姓们都感恩呢。”   赵云安这才知道,原来金氏还会担心这个。   怪不得当初听见有长生碑,金氏还硬拉着他们去看。   “娘,我让你担心了。”赵云安有些愧疚。   他总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并不让金氏操心,却不知道自己早已露了痕迹,金氏心底担忧,且又怕他分心从不说出口。   金氏含着泪一直笑:“傻孩子,能为你担心,娘心里头都是甜的。”   母子俩有着说不完的话。   沈盼晴在旁也忍不住说:“二婶,安儿,快坐下来歇一歇吧,你们母子俩那么多的话,总不能今日都说完了。”   金氏这才想到还有人在,笑起来道:“瞧我,高兴傻了。”   “安儿累不累,先喝口茶歇一歇,娘方才见你上上下下的走,肯定也累坏了。”   赵妤立刻短了茶过来,赵瑾又给他递了点心。   赵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跑过来打算帮赵云安锤锤肩膀。   沈盼晴看得直乐呵,赵云平大大咧咧的凑近她说了句:“瞧见没有,七弟就是万人迷,自小就这样,我看着都羡慕。”   沈盼晴忍着笑:“这你可真羡慕不来。”   “怎么,连媳妇你也更喜欢七弟。”   沈盼晴瞪了他一眼:“嘴上没把门,先改改你的臭脾气再说吧。”   赵云平摸了摸鼻子,只是瞧着那边的热闹乐呵。   赵云安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肩膀也舒展了,哪知道亲娘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转身就来了一句:“安儿,趁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咱把你的婚事也定了吧。” 第118章 婚事   迎着金氏百般期待的眼神,赵云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娘,你怎么又说这个。”   金氏拉住他:“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儿。”   还说:“娘知道你主意大,这才提前问问你,要不然放别家这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说话的份儿。”   沈盼晴见小叔子苦着脸的模样,也觉得有趣:“七弟,你早些决定也好,嫂子回去也好交差。”   赵云安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好决定的,左右也都是没见过的,你们看着好就行。”   这话一说,沈盼晴露出几分不赞同:“夫妻一体,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终归还得你自己喜欢。”   说完看了眼赵云平:“等娶进门,再后悔也晚了。”   赵云平整个人一个激灵:“你说话就说话,看着我作甚。”   沈盼晴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赵云平摸了摸鼻子,又站在了妻子和二婶这边:“七弟,你是不是男人,能不能痛快点做个决定。”   这话说的,似乎赵云安这边点头,那边媳妇就能娶进门。   赵云安无奈道:“娘,三哥三嫂,你们让我做决定,倒是告诉我到底看中了谁家。”   金氏一愣:“娘没告诉过你?”   赵云安用力摇了摇头。   沈盼晴也是哑然:“我还以为官人会说。”   赵云平接住这个黑锅:“我,我这不是一高兴就给忘了,还以为二婶肯定说了。”   得,弄了半天,赵云安是在盲猜。   大人们面面相觑,赵谦探出小脑袋问:“七叔要娶媳妇了吗?”   “哪儿都有你的事儿。”赵云平瞪了眼儿子。   赵谦扒拉在赵云安身上,压根不怕亲爹,继续问:“七叔,那你娶一个漂亮点的,这样以后生出来的小妹妹也好看。”   赵瑾慢悠悠的说:“三弟,这话不对,娶妻当娶贤。”   赵云平一边拽住一个臭小子:“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别瞎掺和。”   赵谦使劲挣扎起来:“我就要说,万一七叔娶回家一个小肚鸡肠的七婶婶,以后管着七叔,不让他跟我玩怎么办?”   沈盼晴被儿子闹得头疼,只觉得永昌伯府那么多孩子加起来,都没这个能造。   “谦儿,不许胡说。”   赵谦委屈巴巴的看向赵云安:“七叔,我们才是一国的对吧。”   “对对对,七叔保证,绝对不会不跟谦儿玩。”赵云安哄道。   金氏叹了口气,笑道:“是我不该提这话,咱们回家再说。”   毕竟还有三个孩子在,尤其是赵谦年纪小,性子又分外的活泛,到时候将话传出去的话,对姑娘家可不好。   赵妤乖乖的搀扶着金氏往楼下走,她没有发话,心底却忍不住也在想。   等七叔娶了七婶婶,会不会变。   未来的七婶婶会不会觉得她麻烦,不想再替堂兄弟养孩子?   赵妤忍不住回头,正巧看见赵云安正侧着脸对两个侄子说话,脸上是她最为熟悉的笑容。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云安转过脸,笑道:“妤儿,小心脚下。”   赵妤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立刻就安稳了,即使七婶婶不喜欢她,七叔也不会变的,小姑娘心底这么想。   等回到府内,打发几个孩子去院子里跟棉花玩,金氏才开口道:“老太太有几个中意的人选,你先听听。”   “三位姑娘都是与你年纪相仿,不差多少。”   “第一位是兴国公府的嫡幼女,那可是兴国公夫人捧在手心的小孙女,自小也是千娇百宠的长大。”   沈盼晴在旁补充道:“我曾在宴席上见过这位兴国公家的姑娘,容貌出色,举止端庄,在家很得宠爱。”   金氏点头道:“要不是安儿争气,咱们就算有想法,兴国公府也是瞧不上的。”   兴国公府能安稳多年,并且与朝中权贵的关系都不错,可见其中厉害。   如果不是永昌伯府后来者居上,赵云安又高中探花,小小年纪官居漳州知府,兴国公府真不一定能瞧上他。   赵云安略作犹豫,便摇头道:“若是兴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想必自小娇宠,哪能跟着我来漳州吃苦。”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那位兴国公府的姑娘,很有几分傲气在,再加上她祖母兴国公夫人还曾为珠玉郡主上门提亲,当时与永昌伯府很闹了几分不愉快。   兴国公府内宅混乱,赵云安并不想掺和   他说得含蓄,沈盼晴看了眼金氏,便知道他心底担心。   金氏显然也想到了,开口道:“安儿,你不用顾忌娘。”   “是啊,就算是娇宠长大的姑娘家,嫁了人也是媳妇,哪敢瞧不上婆婆。”沈盼晴也觉得不可能。   赵云安却道:“不只是这个,兴国公在朝中左右逢源,不是良配。”   金氏还要再说,赵云平笑了一声:“我也瞧那兴国公不顺眼,说得好听是左右逢源,说得难听就是踩低捧高,没有骨气。”   沈盼晴瞪了眼夫君:“你去陪孩子们玩,别在这儿添乱。”   把夫君赶出去,沈盼晴才道:“门第高有门第高的好处,不提别的,光是眼见就非小门小户可比。”   赵云安笑了一声:“三嫂,家和万事兴。”   沈盼晴想到兴国公府里面那群莺莺燕燕宅斗不断的事情,倒是也不再劝了。   相比起兴国公府,永昌伯府确实是干净的不行。   金氏又道:“第二位人选,是卢家的姑娘,你大嫂的堂妹。”   这话倒是让赵云安惊讶了一下:“大嫂的妹妹?”   “堂妹。”金氏强调道,“是卢家三房的嫡长女,自小在卢家老太师的跟前长大。”   沈盼晴忍不住夸道:“卢家姑娘曾在永昌伯府住过几日,人我也见过,虽不算姝丽,但很得卢老太师真传。”   “大嫂还曾笑谈,说她这堂妹远胜过她,只是被家里耽误了花期。”   卢老太师当年从京城急流勇退,在禄亲王造反之乱中保全了卢家,可也导致家中孩子婚事困难。   若论家世,如今这位卢姑娘的父亲赋闲在家,自然是比不得永昌伯府。   可若论人品相貌,卢姑娘一等一的出色,又是卢老太师亲自教养长大。   赵老夫人也是见过卢姑娘,相处了一段日子,这才起了心思。   金氏也笑着说:“若是你大嫂的堂妹,那定然是贤良淑德没话说的。”   赵云安心底叹气,他对大嫂没意见,但总觉得那样的不适合自己。   他可受不了将来成了亲,夫人先将同房丫鬟什么的都准备齐全,贤良大方的不成样子。   只是这话,赵云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金氏瞧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第三位。”   “这第三位是程家的女儿。”   “程家?”   沈盼晴解释道:“是翰林院大学士程大人家的女儿,说起来,程大人还是你的座师。”   程家不算勋贵,可家中读书人众多,这些年又备受皇帝宠信,隐隐约约有与王家分庭抗礼的意思在。   “这位程姑娘我是没见过,但想必以程家的家教,定然也是不差的。”沈盼晴评价道。   赵云安有些惊讶:“程家不是向来不与勋贵联姻吗?”   “祖母原本也没想着他们家,只是中秋那会儿程夫人上门送礼,偶有提起。”   程青松身在翰林院,一直以来都是纯臣,倒是与永昌伯府志同道合。   沈盼晴说完,便起身道:“二婶,七弟,你们慢慢聊,我去看一眼孩子们,免得他们淘气。”   显然是要把空间让给母子两人。   结果等她走出去可好,赵云平带着三孩子在偷听呢,耳朵都竖起来了。   沈盼晴怒气上头,一把揪住了赵云平的耳朵:“好的东西不教,瞧瞧你这干的什么事儿。”   三孩子一溜烟儿全跑了,压根没拯救他们亲爹亲叔叔的心。   赵云平连声求饶:“夫人,松手松手,我这不是心底好奇吗。”   沈盼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偶尔她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做了孽,才会嫁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又生了个那么淘气的。   赵云平笑嘻嘻的问:“左右是我弟弟的婚事,我早晚都会知道。”   沈盼晴气笑了:“知道你还偷听,有你这样的哥哥吗。”   “我这不是怕安儿没开窍,到时候挑一个母夜叉回家。”   沈盼晴眉毛都竖起来了。   赵云平连忙喊道:“我这可不是说你,我是说兴国公府那位,祖母咋想的,她要是进了门,那不得每天赔小心。”   沈盼晴冷哼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在家当姑娘和出门当媳妇能一样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云平看不惯兴国公府那群墙头草,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们家的姑娘。   沈盼晴却说:“正因为兴国公府左右逢源,朋友才多。”   这边夫妻俩意见不同,屋里头母子俩意见也不一样。   金氏觉得卢姑娘最好,甚至说:“家里头几个儿媳妇,你大嫂是最贤惠的,连你大伯母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虽说咱家连娶了两个卢家的姑娘,可她们不同爹,也是无碍的。”   赵云安却道:“娘,可是我跟大哥不一样。”   “大哥自小沉稳,我却跳脱,大哥不爱出门,我却恨不得整天在外面跑,大哥大嫂相敬如宾,卢姑娘指不定觉得我像一只猴子。”   “瞎说什么呢?”金氏怕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   赵云安笑道:“我这也是实话。”   其实他心底实在是想不出来,未来的妻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卢姑娘是什么的性格,看大嫂就知道了。   大嫂没什么不好,但绝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金氏见他不同意,又道:“那你是喜欢兴国公府的姑娘?”   “其实那也不错,那姑娘长得是真真好,小时候娇娇软软的一个,我看着也觉得可心。”   赵云安反问了一句:“她差使起庶出的妹妹来,可一点都不娇软。”   金氏一顿,说了句:“这世上庶出的姑娘在嫡出的跟前,自来是挺不直腰杆儿的。”   “娘,齐大非偶。”   “到底是谁更大?”   金氏扭过头:“我儿子差哪儿了,你年纪轻轻的,现在可都是知府大老爷了,指不定将来能封侯拜相。”   虽说不能继承永昌伯府,可她家儿子自己有能耐。   金氏私心里觉得,儿子就算是配公主也可以,当初身上可还打算将丁郡主指婚。   “这个也不满意,那个也看不上,难不成你想娶一个仙女?”   金氏来气了。   赵云安咳嗽一声,提醒道:“娘,其实程家不错。”   金氏有些惊讶:“程家?那姑娘我们可都没见过。”   “祖母选中的人,应该是没大错的。”   “你祖母选中兴国公府和卢家,你怎么又看不中?”   赵云安笑道:“程大人桃李满天下,与各地父母官多有交情。”   金氏一顿,叹气道:“结果你就看了这个。”   她忍不住幽幽叹气:“果然男子与女子是不同的,娘想着你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你却想着程大人的桃李满天下。”   赵云安一时有些理亏。   “娘,反正儿子又不可能在婚前去见几位姑娘,看相处是否合适,那人品无大错,婚后慢慢培养出感情来就行了。”   “还婚前看看,你想得美。”   金氏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又觉得确实如此。   这些年男女大防越来越严格,她年青的时候,还曾在游园会上见到夫君,可现在呢,连元宵花灯会上,也防得厉害了。   “哎,如今这世道,姑娘家的名声越来越紧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金氏叹气道。   赵云安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就是从那一年的谋反案开始。   帝后大获全胜,从此之后,由皇后作为表率,对女人的束缚愈发严苛。   曾经男女七岁不同席只是一句戏言,如今却是实打实的被执行。   赵云安来到漳州府之后,也曾见过民里乡间建起贞洁牌坊的事情。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半晌,金氏笑了一声:“瞧我,越想越远了。”   她拉着儿子的手,笑着说道:“若是你满意程家,那娘也同意,到时候给你祖母去信,让你大伯母和大嫂帮忙先操持起来。”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要辛苦娘了。”   “你娶媳妇,娘高兴的很,哪儿会辛苦。”金氏笑道。   等母子俩商量好,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三夫妻,赵云平大笑道:“我就知道七弟会选程家。”   赵云安笑问道:“为何?”   赵云平便笑道:“你这脑子,跟大哥也差不离了。”   赵云安挑了挑眉,只笑道:“那就劳烦三嫂操心啦。”   沈盼晴也是高兴:“能定下来就好,我也不算白走这一趟,回去也能跟祖母交差了。”   等落定了这事儿,赵云平夫妻俩就得回京了,再耽搁下去就要下雪,到时候就不方便。   金氏忙忙碌碌的准备好年礼,让他们一道儿带回去。   又说:“要不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回去吧,安儿的婚事,我总得出面的。”   沈盼晴笑道:“二婶,先不急,等那边谈好了,要下定了您再回去也不迟。”   金氏一想也是,若是没谈拢,她岂不是白跑一趟。   赵云平却把两个孩子都留下啦,大大咧咧的说:“等安儿回京城成亲的时候,再把这俩臭小子带回来。”   “七弟,我可把儿子和大侄儿托付给你了,你好好看着。”   不比金氏惊讶,赵云安早知道此事,点头道:“三哥放心,弟弟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两位侄子。”   金氏也忙道:“孩子留在这边你们只管放心,保准养得白白胖胖的。”   沈盼晴笑起来,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赵谦原本只高兴能留在漳州府,跟七叔在一起,这会儿见爹娘要走却傻眼了。   揉着眼睛想哭:“娘,我不留在漳州了,我要跟你一道儿回去。”   沈盼晴却只替他擦了擦眼泪,笑道:“等你七叔成亲,你又能见到娘了。”   赵谦就转头去问:“七叔,那你什么事情成亲。”   倒是弄得大人们都笑起来,那点别愁离恨都消失了。   即使赵谦再依依不舍,赵云平还是带着沈盼晴走了。   一连几日,赵谦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金氏跟赵妤连着安慰,可越是安慰,赵谦越是想家,甚至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赵瑾倒是好一些,也许是出发之前他就知道,表现的很是镇定,还能照顾堂弟。   赵云安公务繁忙,总不能一直陪着两个侄子,便索性将他们丢到了常顺那边。   一日的功夫,早上跟着他读书学习,下午就直接跟着常顺练武,忙忙碌碌,就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金氏还担心俩孩子不适应呢,结果看了几日,这人也黑了,身体也壮实了,吃的饭都多了。   眼看着俩孩子越来越开朗,精神气也回来了,金氏才放心。   私底下,金氏又拉着赵云安道:“当初三郎媳妇进门的时候,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如今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夫妻两个感情倒是好了。”   “不像是老二两口子,当年瞧着如胶似漆的,可现在却越发形同陌路。”   赵云安笑道:“娘,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跟你儿媳妇好好相处,绝对不学二哥。”   金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三郎瞧着大大咧咧,粗声粗气,其实是个疼媳妇的,二郎比他大有不如。”   甚至还道:“你二嫂是个糊涂的。”   “娘,他们都是大人了,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您也别操心了。”赵云安劝了一句。   金氏点头道:“我才懒得为他们操心。”   “如今你要娶媳妇了,娘将来只为你操心。”   金氏一想儿子马上要娶媳妇,娶了媳妇就会生孩子,指不定将来生一堆的孙子孙女,围着她喊奶奶。   只要一想这样的场景,金氏做梦都能笑出来。   她乐滋滋的看着儿子,还说:“安儿,你也要好好保证身体。”   不然怎么为她生上十个八个的孙子孙女呢?   “娘?”赵云安觉得亲娘的笑容很危险,就像是看马上要产崽子的母猪。   金氏又道:“你不养好身体将来怎么保护媳妇孩子,听娘的。”   赵云安立刻道:“娘,既然我要成亲了,那你是不是得准备一些东西。”   “比如将来见儿媳妇给的见面礼,漳州府的金银匠人不少,不如你带着妤儿多出去看看。”   金氏一听,立刻道:“也对,我可得多准备一些,不能薄待了儿媳妇。”   “娘,您要有喜欢的也买,给妤儿也添置一些,儿子给你银子。”   金氏笑呵呵的走了。   终于送走了亲娘,赵云安松了口气,觉得自从定了亲,他娘就变得奇奇怪怪的,瞧着他的眼神,似乎通过他看见了很多人。   莫不是在想念他早逝的亲爹?   另一头,赵云平与沈盼晴一路都没有停留,迅速的赶路回京。   他们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抵达了京城的码头。   回府的路上,赵云平握住妻子的手,说了一句:“其实你也可以留下。”   沈盼晴瞪了他一眼,只说:“老娘出生到现在还没怕过。”   赵云平忍不住笑起来,笑够了,又说:“只希望京城太平点,好歹等安儿安安稳稳的成亲。”   沈盼晴犹豫道:“不至于吧?太子才几岁。”   “谁知道呢。”自从大哥要将瑾儿送往漳州府,他心底就不安的很。   “若是有人问起,你知道怎么回答吧?”   沈盼晴点头道:“无非是安儿定了亲事,我们急着回来,天气冷怕孩子生病就留下了,打算等明年二婶进京再带回来。”   赵云平点了点头。   “程家也不错,程大人是个足智多谋的。”   夫妻俩进了永昌伯府,也没歇一口气,就直接往如意园去了。   赵老夫人听了回话,果然高兴的很,点头笑道:“程家也好,程家也是很不错。”   刘氏笑道:“改明儿我就带着盼晴上门拜访,问问程家那边的意思。”   之所以不带卢氏,是因为卢氏自赵娟死后,身体也一直不大好,为此永昌伯府才会请她堂妹卢姑娘过来陪伴开解。   赵老夫人笑道:“安儿也不小了,先定亲,定了亲等金氏回来,其余的走完再成亲。”   几个人一起商量着,一时喜气洋洋。   赵老夫人更是道:“待会儿也告诉衢儿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刘氏笑道:“衢儿疼安儿,就跟疼亲儿子似的,指不定一高兴,身体也好了。”   很快,他们便商定了此事。   哪知道刘氏还没能带着沈盼晴出门,一个噩耗就砸在了永昌伯府的头顶上。 第119章 噩耗   “八百里快马加紧!”   竖立着旗帜的快马闯入京城,连护卫都不敢阻拦,一路绝尘而去,让道路两旁的行人面露异色。   骏马很快到了宫门口,还未等马上的人下来,被迫奔驰到现在的骏马竟是双腿一软。   马上的人一个踉跄,却顾不得骏马,朗声道:“北疆八百里加急!”   御书房内,皇帝正在翻阅奏折,他眉头紧拧,心情实在不算好。   好不容易又到了秋收,哪知道南方大雨,北方又干旱,到处都在减收,以至于税收并未能增添多少,连带着国库一直空虚。   蓦的,一阵脚步声传来。   皇帝不悦抬头,马原立刻走出宫殿,但等他再进来却脸色沉凝。   “陛下,北疆八百里告急。”   “什么!”皇帝一惊,立刻喊道,“快拿过来。”   马原立刻呈上折子,皇帝手指都在颤抖,等看清急报内容时,心头猛地一跳。   “陛下?”马原吃不准到底是什么事情,小心翼翼的试探。   下一刻,皇帝暴怒道:“蝇苟小贼,安敢来犯。”   猜测成真,马原脸色大变。   “召内阁与六部尚书觐见。”   很快,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都到了御前。   “匈奴频频扰边,此次竟敢劫掠姜蓉镇,致大魏百姓死伤无数,财帛民屋毁坏殆尽,永昌伯赵骏战死,朕若不报此仇,愧对列祖列宗。”   在场官员脸色都是一惊。   王首辅皱眉道:“陛下,姜蓉镇位于要塞,常年都有北疆军驻守,怎么可能被劫掠至此?”   “顾将军言,有细作潜伏在镇上,里应外合,才酿成惨剧。”   “实在是可恨!”   皇帝暴怒:“永昌伯正巧在姜蓉镇视察政务,却不料遭此劫难,朕心甚悲。”   赵骏死了?!   王首辅皱着眉头,心底思量着赵骏一死,会对时局造成的影响。   他迅速道:“陛下,微臣知道您为永昌伯伤怀,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驱逐外敌。”   “匈奴大胆劫掠,若不能迎头痛击,如何扬我国威。”   也有人反驳道:“王首辅说得轻松,如今国库空虚,拿什么来打仗?不如先让顾将军率领北疆军应敌,再从长计议。”   皇帝揉了揉眉心:“事发突然,北疆军不得不退守临城……临城原是永昌伯掌管的地方,此时还算安稳。”   “顾斌怀疑匈奴早有准备,后续还有大动作,派人求援。”   大魏安稳的实在是太久了,虽然有北疆军在,但早些年汪家的事情,这些年国库空虚,都在不断的削减北疆军的力量。   安稳的时候,这些问题不明显,可一旦战事爆发,情况便是十分致命。   王首辅暗示道:“陛下,此事是否有蹊跷?”   迎着皇帝的眼神,他开口道:“这些年来匈奴都十分安静,怎么偏偏今年劫掠姜蓉镇,而且还选中永昌伯在的时候,一击即中。”   卢尚书冷声道:“王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大人不必着急,王某并没有怀疑永昌伯府的意思。”   王首辅又道:“陛下,匈奴自然是不得不防,还请陛下派监察御史前往临城,暂任永昌伯职责。”   这边是要派人监督顾斌,以防他有异心了。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卢尚书反对道:“顾将军家眷尽在京城,又对大魏忠心耿耿,此时还需他在前线抗击匈奴,若派出御史,岂不是自毁长城?”   王首辅淡淡道:“卢大人想多了,御史只有监督之责,永昌伯身在北疆多年,做的不就是此事吗?”   “如今永昌伯遇难,再派一人过去也是情有可原。”   卢尚书冷笑道:“我看是王首辅不顾大魏安危,迫不及待的要往北疆军安插人手吧。”   “王首辅,这大魏还不姓王!”   这话诛心,太子是王皇后所出,而王皇后又出自王家。   这些年下来,皇帝对皇后与太子疼爱无双,可对王家却越发忌惮。   王首辅沉下脸来,忽然盯着卢尚书说了句:“卢大人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举荐赵云衢去北疆。”   “陛下,赵云衢是永昌伯嫡长子,永昌伯与顾将军同僚多年,若是他过去,念在已逝永昌伯的交情上,自然也会给三分薄面。”   卢尚书怒道:“王大人,你明知道我婿云衢自幼身体不好,年中因为独女早夭,一直重病在床,连户部的职位都无法担当。”   “你此刻让他去北疆,是有心害他性命吗?”   “我倒是想问问王大人,你与永昌伯府有何仇怨,如今永昌伯尸骨未寒,便要害死他嫡长子!”   一番话下来,连微微心动的皇帝也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主意。   王首辅一看皇帝的脸色,便知道不好,忙解释道:“卢大人,方才你口无遮拦,肆意诽谤,本官才会如此提议,既然赵云衢身体不适,那也只能另选他人。”   卢尚书并不理会他:“陛下,当务之急还是镇守北疆,夺回姜蓉镇。”   又有人提议道:“陛下,凉州距离北疆最近,不如让丁将军驰援北疆。”   这话一落,殿内声音都是一静。   皇帝一直扣留着丁郡马与丁郡主,显然是对丁家不放心了。   许久,皇帝沉声道:“此言有理,想必丁家也会为朕分忧。”   一道道急令被送走,消息传到永昌伯府的时候,立刻击碎的满府的喜气。   赵老夫人病倒,刘氏也晕厥过去,幸亏沈盼晴回到了京城,还能主持大局。   赵云衢不得不撑着病体出门,这才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大哥,父亲他真的?”   赵云衢揉了揉眉心:“顾将军急报只说姜蓉镇失陷,父亲在乱军中失去了踪迹,并未找到尸首。”   赵云平张了张嘴巴,最后却只如困兽一般怒吼了一声。   永昌伯如果没死,此刻也定然十分危险,若是被掳走的话,下场可想而知。   他若是已经死了,尸首都不知道在哪里,他们枉为人子,如今却无可奈何。   赵云衢远比弟弟冷静许多:“父亲在北疆多年,定然会有所准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已经下令,让丁家率军驰援北疆。”   “可是丁家那边……”赵云平很是担心。   “那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情。”   赵云衢说完,便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大哥,你先歇一歇。”赵云平连忙帮他顺气。   赵云衢却只是摇头:“我没事,只是老毛病了。”   “太医说过,你的病需要好好养着。”赵云平咬牙道,“大哥,你在家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赵云衢却是摇头:“这件事总给我很不好的预兆。”   匈奴沉寂多年,忽然扰边,竟然还一下子攻略下姜蓉镇,事出蹊跷的很。   父亲的失踪,边疆的告急,空虚的国库,连在一起让赵云衢寝食难安。   赵云平叹气道:“那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   “大哥,父亲不在,你就是永昌伯府的主心骨,你一定不能出事。”   赵云衢笑了笑,顺了气才说:“三弟,大魏的国库消耗不起了。”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云平听了也是大惊:“国库竟然空虚至此?”   赵云衢苦笑道:“前些年大魏还算国泰民安,但花销也是巨大,又有前后几次政变。”   “而这几年大魏各地灾难不停,多地绝收,赈灾的银两和物资不停消耗,陛下却又大张旗鼓的修剪摘星台。”   在户部那些年,赵云衢亲眼看着国库以令人心惊肉跳的迅速在消耗。   他曾屡次上书,卢尚书也为此面圣多次,可却都未能阻止。   赵云平沉吟道:“怪不得去年各地粮饷都……”   “大哥,若是这场仗真的打起来,怕是要难了。”   赵云衢脸上浮现一丝冷笑:“陛下总以为仁政之下,国泰民安,让他看清也好。”   赵云平皱了皱眉:“只是这代价需要百姓来偿。”   赵云衢眼神一黯。   赵云平看了他一眼,故作轻松道:“幸亏瑾儿谦儿都在漳州,那边距离北疆远,暂时不会波及。”   说完这话,赵云平忽然一顿,暗道大哥会不会早就料到此事。   “父亲生死未卜,安儿的婚事只能再等一等了。”赵云衢开口道。   赵云平皱了皱眉:“安儿与父亲感情深厚,他若是知道,怕也很是不安。”   匈奴来势汹汹,而北疆军却困守临城,等待着凉州的救援。   一封封急报传到京城,朝堂之上争论不休,赵云衢强撑着身体去了几场,只听了一肚子的辩论。   就在此时,顾将军上书的急报之中,却出现了一封婚书。   目光落到婚书上,皇帝眯起了眼睛。   很快,赵老夫人与赵云衢便被请到了宫中。   因为永昌伯的事情,两人此时都是脸色憔悴,面带哀伤。   皇帝见了白发苍苍的赵老夫人,心底倒是平添了几分感慨,连带着语气都温和了一些。   “堂姐,这是顾将军送来的婚书,你且看看。”   赵老夫人皱了眉头,如今永昌伯府中,除了赵云安之外都已婚配,再往下便是孩子们了。   果然,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正是赵云安的婚事。   皇帝开口道:“永昌伯在北疆多年,与顾将军向来交好,许配儿女亲家也是正常。”   他又道:“顾家女儿身在京城,想必堂姐也曾见过,可堪为良配?”   婚书是送到龙案上的,皇帝若不想应允,永昌伯府甚至不会知道。   他既然将人传召进来,心底便已经允许了。   赵老夫人开口道:“陛下,安儿那孩子人小鬼大,早早的求了陛下婚姻自主,陛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隔房的大伯。”   赵云衢也道:“父亲如今不在了,他是否与顾将军有过约定,我们也无从得知。”   皇帝见永昌伯府不像是欢喜,心底微定。   他希望永昌伯帮他监督北疆军,却不希望他与北疆军同一个鼻孔出气。   如果今日永昌伯还活着,皇帝是绝对不会答应这桩婚事的,但是他死了,这桩婚事的好处便大于坏处了。   至少能彻底安下顾斌的心。   皇帝开口道:“顾将军的人品,朕还是信得过的,他不是空口白牙的人。”   “既然这是永昌伯的遗愿,云安那孩子向来是孝顺的,想必他若是知道,也不会有何异议。”   不等两人回答,皇帝又道:“朕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这毕竟是永昌伯的遗愿。”   赵云衢眉头微皱:“陛下,也许父亲还活着。”   皇帝却叹了口气:“赵爱卿,其实……顾将军已经发现了永昌伯的尸首,只是面目不清,无法确认。”   赵老夫人微微一颤,靠着孙儿的搀扶才没有倒下。   皇帝继续道:“但那人的身形与衣裳,确实是属于永昌伯,朕心中不忍,这才隐瞒至今。”   “骏儿——”赵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皇帝面露不忍,安慰些许,才道:“堂姐,表兄一心为国,他为安儿定下婚事,想必也是为大魏安稳着想。”   “朕不忍心辜负他的一腔爱国之心。”   赵老夫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皇帝的话语十分刺耳。   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臣妇任凭陛下做主。”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朕会下令让礼部操办此事,云安还需驻守漳州府,那不如让顾家女携嫁妆嫁过去。”   赵老夫人只是又道:“多谢陛下。”   操持婚事的事情,帝后直接包揽了过去,赵家与顾家只需听从礼部吩咐就是。   可一走出宫门,赵老夫人却死死拽住孙儿的手:“衢儿,这事不对劲。”   赵云衢也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父亲为何会跟顾家结亲?”   赵老夫人昏黄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要取信顾家。”   有什么比联姻更快,更稳定,更能拴在一根绳子上呢?   赵老夫人依旧坚信儿子还活着,却只觉得眼前一团乱麻扯不清。   “委屈安儿了。”她叹了口气。   赵云衢倒是道:“顾家有两个嫡女,定亲的乃是原配长女,听闻十分出色,也许安儿会喜欢。”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定亲的消息传到了顾家,顾家也乱成了一团。   顾季夏已经过了十八,这年纪还未定亲的,在京城也是少见的。   只是她与继母的关系不好,这些年来顾将军又一直镇守北疆,从未回到京城,于是婚事便不尴不尬的拖延了下来。   顾夫人心底想着,既然官人不许她插手婚事,那她就索性不管,最好拖累成一个老姑娘。   哪知道峰回路转,圣人赐婚不说,居然还让礼部来操持婚事。   嫁的人还是赵云安,即使永昌伯府死了,赵云安也没有继承永昌伯府爵位的资格,可他年纪轻轻就是知府,将来前程无量。   顾夫人嫉妒的心口疼,躺在塌上直叫唤。   顾兰秋听了,便来劝自家亲娘:“娘,您还真以为这是好亲事?”   “那可是永昌伯府,赵云安相貌堂堂,更难得早早的当了知府,前程无量。”   顾夫人骂道:“早知道你爹偏心,一门心思只疼前头生的,没想到他这么偏心,还在打仗呢,居然还有心思帮那死丫头谋这么一桩好婚事。”   顾兰秋翻了个白眼,淡淡道:“娘,你这就想岔了。”   “外头都说永昌伯已经死了,以后袭爵的是赵云衢,赵云安算什么,一个二房的堂弟而已。”   “就算不能袭爵,他自己也够出息的。”   “他哪儿出息,以前那是陛下看在永昌伯的面子上,故意提拔的,外头都说了,什么紫金莲,那都是皇上帮他做面子。”   “可永昌伯现在已经死了,将来这面子情分还能有多久?”   顾兰秋嗤笑道:“娘,你瞧着吧,等战事平息,赵云安指不定就得在知府的位置上待上一辈子。”   “我就不一样了,等爹驱逐匈奴,立下大功,到时候还不是随便我挑。”   顾夫人一想也是,顿时又高兴起来:“也对,哼,陛下指不定要拉拢我们顾家,所以才眼巴巴的赐婚。”   “爹肯定也是怕圣上怀疑,所以才用她跟永昌伯府定亲,来让陛下信任。”   “你说的有道理,哼,那就让她嫁过去吧,一个赔钱货,能起点作用也好。”   “娘,我也是女儿,她是赔钱货那我是什么?”   “你不一样,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   母女俩商量着倒是高兴,连礼部来操持婚事,不能在嫁妆上做手脚的不快都忘了。   门外,顾季夏面无表情的听完,转身离开。   “姑娘,您别伤心。”   顾季夏反倒是笑了:“她们是什么性子,我是早知道的,怎么会因为这些伤心。”   丫鬟忙道:“姑娘,永昌伯府是好人家,内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多乌糟事,将军肯定也是为您着想,才定下这桩婚事的。”   “我知道爹爹是疼我的。”顾季夏微微叹气。   她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的姻缘居然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想起几次见面,赵云安的模样,顾季夏心思一时有些乱。   丁府中。   丁郡马也得到了双方联姻的消息,他听了,倒是嗤笑一声:“看来赵骏是真的死了,否则皇帝不会应允他们联姻。”   “大人,应陛下指令,凉州军已经驰援北疆。”   丁郡马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可有异常?”   “暂时并未发现。”   属下又道:“此次匈奴来得又急又快,顾将军没有准备损失惨重也属正常,只是没想到事发巧合,永昌伯当时居然在姜蓉镇。”   丁郡马眼神一黯:“可惜了。”   两人还要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丁郡马一个眼神,下属立刻就消失了。   很快,丁傲儿从外头走进来,她面上带着几分郁结:“爹,我听说陛下为赵云安与顾家赐婚了?”   “圣旨已经下了。”丁郡马看向女儿,“你还惦记着赵家的小子?”   丁傲儿摇了摇头,只说:“爹,你别瞎说,我与他又没有什么。”   “只是陛下不是答应过,让赵云安婚姻自主,为什么会忽然赐婚?”   丁郡马这才解释道:“是永昌伯死前定下的婚事。”   “原来如此。”丁傲儿又叹了口气。   “原以为他能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没想到时到今日,依旧逃不了命运安排。”   丁郡马顿了顿,笑着说了句:“别人不可以,但傲儿喜欢谁,便能选谁。”   丁傲儿脸颊微微泛红,低下头不再说话。   丁郡马只是慈爱的笑着,看着心爱的女儿,脑中却浮现出赵家人的模样来。   形势比人强,赵家光有一副孔雀花样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任人安排。   摸了摸女儿的长发,丁郡马又道:“爹知道康亲王与荣亲王屡屡示好,傲儿,你可有喜欢的?”   丁傲儿连忙摇头:“爹,他们都比我大了这么多,女儿不喜欢。”   她虽然天真,但心底清楚的很,两位亲王向她示好,无非是看中她身后的丁家和凉州军。   丁郡马也笑道:“不中意也好,我女儿,就是太子也配得上。”   丁傲儿皱起眉头来:“爹,太子才几岁,你不要老是胡说。”   丁郡马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北疆爆发的突然,赵家与顾家的联姻更是突然,一时间京中议论纷纷。   但无论事发多么突然,各方势力如何作想,永昌伯府与顾大将军府的婚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礼部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将双方的婚事操持清晰,迅速的过了三媒六聘。   皇帝一副恨不得顾家女明天就嫁进永昌伯府的姿态,自然也不会有人唱反调。   永昌伯的死讯虽然并未公布,永昌伯府认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愿意发丧。   但朝中已经默认永昌伯已死。   皇帝心底也是如此认定,赵云安虽是侄子,但却是在赵骏膝下长大,于情于理都要守孝。   为此,皇帝才会要求礼部赶在热孝之内,将两家的婚事办完。   而远在漳州府的赵云安,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位妻子。   他正在为眼前的事情而烦心。 第120章 噩耗(二)   入秋之后,南方便接连下了几场暴雨,连带着玉璋湖的水位都在不停上升。   赵云安一度担心暴雨持续下去,漳州府便要面临洪涝的问题。   幸好冬至嘉奖大会之后,天公作美,竟是连日放晴,大大的缓解了水位到来的威胁。   冬日农忙少,愿意来漳州府内跟随“教头”,练一练看家护院把式的人也多,人来人往的,倒是让市集越发的繁荣起来。   赵云安盘完文书账本,也总算能松一口气。   而就在此时,一个人敲响了知府大门。   前厅。   常顺抱着一桶饭走进厅内,有些好奇的打量那不停埋头吃饭的小子。   赵云安坐在上首,正喝着茶看着对面的人吃饭。   坐在他对面的男孩顶多十二三岁,皮肤黝黑,人也瘦削,往嘴巴里头扒饭的架势却凶猛的很,几乎比得上当年的常顺。   “大人,饭来了。”常顺放下饭桶。   赵云安便问道:“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自己加。”   男孩也不客气,立刻起身,他也不用饭碗了,抱着那饭桶继续吃。   常顺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暗道这胃口,都能比得上他了。   男孩比常顺的肚量还有不如,很快,他就打了个饱嗝,依依不舍的放下剩下的半桶米饭。   “吃饱了就别撑着,这些可以留着晚上继续吃。”赵云安道。   男孩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饭桶。   他刚要说话,又打了个饱嗝,有些害臊的低下头去:“谢谢大人。”   赵云安听他带着几分塞外的口音,微微挑眉:“是王晨让你来找我的?”   男孩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他说,大人可以收留我。”   赵云安落到他的手掌上,男孩的手指粗糙,上面有厚厚的老茧,一看便知道生活不易。   注意到他的视线,男孩瑟缩了一下。   赵云安却已经将东西接了过去,是一块羊皮布,他打开一看,竟是一封绝笔信。   “这是父亲留下的东西。”男孩操着口音解释道。   赵云安看完脸色微变:“你可曾看过?”   男孩却摇头道:“我不识字。”   说完又抬头看向赵云安:“那位大人也看过。”   赵云安点了点头,脸色平静的将羊皮布收起来,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望归。”男孩重复了一遍,“我叫望归。”   “望归……”   赵云安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今天开始,你已经回家了。”   “常顺,你带他下去安置,以后他就跟在你身边。”   “是。”   常顺带着小孩儿往外头,到了地方便说:“大人是个心善的,绝对不会亏待你。”   “但你也不能做背叛大人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饶过你。”   望归不服气道:“我才不会背叛别人。”   “那就最好。”常顺道。   等他回到书房,便看见赵云安拧眉看着那羊皮卷。   “大人,那个人是不是有问题?”   赵云安合上羊皮卷,淡淡道:“他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朝廷。”   “顺儿,你说是不是再雄才伟略,深谋远虑的人,一旦死了,他所作的布局都会成空?”   常顺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发:“大人,大伙儿都说人死如灯灭,死了,那自然什么都没了。”   赵云安眼神一黯:“大魏曾有那么伟大的帝王,却落到今日的境地。”   太-祖-皇-帝在世的时候,将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甚至怕他们百年之后卷土重来,留下了无数的暗手。   这支暗军原本该作为大魏帝王的最后一张底牌,替他守卫大魏的江山。   可人算不如天算,暗军并未能起到他想要的作用,中原的暗军几番周转,甚至在皇位争夺战中扮演着破坏者的角色。   而塞外的那一支暗军更为凄凉,无人主导,主帅冤死,或者早已叛变,或者四下散逃。   赵云安之前让王晨帮忙的事情,便是托付他拿著名单,去联络塞外还活着的暗军。   为此,赵云安甚至从私房里头抽出了大部分银子,交给王晨使用。   如今看来,太-祖-皇-帝留下的暗旗,十不存一,处境艰难。   赵云安忍不住大大叹气,犹如看见一副大好的棋局,却被人毫不怜惜的破坏殆尽。   常顺看着自家少爷,说了一句:“小的脑子笨,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漳州府有少爷在,百姓们安居乐业,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   赵云安扑哧一笑:“顺儿,如今你也会说好话了。”   常顺忙道:“少爷,我说的是真心话。”   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今小的在街头买吃的,百姓们认出我是大人的书僮,都不肯收钱,我执意要给,他们每次都要多给一些。”   “小的知道,若不是大人勤政爱民,他们瞧见我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如此。”   “百姓们都盼着有个大人这样的父母官。”   赵云安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本官却也盼着能有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话尽于此。   想到王晨信中提到,塞外的情况不太稳定,匈奴扰边不断   他捏了捏眉心,又说道:“京城那边可来信了?”   常顺摇了摇头:“马哥每日都去驿站问,但都没消息。”   赵云安皱了皱眉头,暗道莫不是程家那边不答应,可也不该啊。   他回到后院,正好瞧见金氏正拉着赵妤看首饰,那都是金氏特意交了金银匠人过来,按照最时兴的打造的。   “娘。”   金氏瞧见他就喊:“安儿,你也过来看看,这几样还算精致,但是不是不够贵重?”   “娘,您瞧着都觉得好的,那肯定是好的。”赵云安笑道。   金氏无奈道:“娘年纪大了,也许跟姑娘家的喜好不一样。”   “那不是还有妤儿吗,娘喜欢,妤儿也喜欢,如果收到的人不喜欢,那肯定是她眼光不够好。”   金氏被逗笑了:“你现在这么说,等到时候娶了媳妇,可不要有了媳妇忘了娘。”   赵云安笑了一声,搂住亲娘说道:“孩儿怎么可能娶了媳妇忘了娘,倒是娘,您将来可别有了孙子忘了儿子。”   金氏笑起来:“调皮,谁都越不过你去,这样总成了吧。”   说完又拍他:“快起来,别让妤儿看笑话。”   赵妤在旁边捂着嘴巴偷笑。   赵云安也不在意:“这有什么,妤儿都习惯了。”   “你倒是还有理了。”   赵云安看了看桌上的手势,直接拿起一串珍珠链子,给自家侄女带上了:“好看。”   赵妤红了脸:“七叔,这是给未来七婶婶的。”   “那就再做一串就是了。”赵云安摸了摸她的脑袋。   说了一会儿话,赵云安奇怪道:“今日怎么不见棉花?”   平日里他来了,没过一会儿棉花总会跑出来,如今棉花年纪大了,也不再爱玩爱闹,但也喜欢靠在他腿边趴着。   赵妤便道:“棉花这几日总是没精神,估计在垫子上睡觉呢。”   赵云安过去一看,果然暖炉旁边有个白色的狗窝,里头垫得软绵绵的,棉花正趴在里头。   “棉花。”   棉花汪汪了两声,算是回应,但依旧懒洋洋的躺着没起来。   赵云安伸手摸了摸,棉花舔了一下他的手指,顺着他的手爬起来,跳了一下没能跳到膝盖上。   赵云安搭了把手,棉花才终于趴在他双腿上不动了。   见它精神还好,赵云安才略略安心,棉花的年纪大了,这两年跟着他到了漳州府,眼看着一日老过一日。   赵云安总怕它哪一日就忽然走了。   还有大金猫,那家伙野性,看着倒是比棉花健壮一些,但从猫的寿命算也已经步入老年。   有空的时候,赵云安总喜欢陪着家人,抱着棉花或者大金猫,即使有一下没一下的说话也是好的。   闲适的时光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贵进门,朝赵云安使了个眼色。   金氏瞧见了,取笑道:“你们主仆俩打什么官司,难道我还听不得?”   马贵笑道:“都是公事,怕老夫人听着烦心。”   “罢了罢了,有事儿你就去忙吧,有妤儿陪着我呢。”金氏笑道。   赵云安起身,将棉花放回狗窝里,又摸了摸它的脑袋才走出去。   一直到离开内院,赵云安才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马贵沉声道:“大人,北疆兵乱,姜蓉镇被匈奴掠夺,伯爷——下落不明。”   “什么?”   赵云安脸色大变。   “什么时候的事情,北疆一直很安稳,怎么会忽然出了乱子?”   “伯府刚送了信过来,已经是十六天前的事情。”   赵云安心底一算,这样的急报八百里加急进京也得几日,漳州府信息闭塞,知道消息便已经晚了。   半个月前的事情,望归那时候已经离开塞外,从北疆进入大魏。   王晨却应该还留在塞外。   赵云安眉头紧锁:“大伯是文官,怎么会在姜蓉镇?”   “当时伯爷正在姜蓉镇视察,才遭此横祸。”   马贵很快递上信件。   赵云安一目十行的扫过,才知道永昌伯生死不明,顾斌当时只找到了身穿永昌伯衣服的尸首,但尸首血肉模糊,无法分辨,同时也没找到永昌伯的随扈。   “也许大伯没事。”   赵云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赵云安根本不知道北疆发生了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去校场一趟,让瑾儿谦儿回来,这件事不能瞒着他们。”   “是。”   赵云安这才继续看信,等看到末尾却微微皱眉。   “顾家?”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几次偶遇,远远的曾见过顾家的女儿。   不过那位顾夫人不知所谓,曾经上门提亲,却摆出高姿态来,将刘氏金氏气得够呛,直接断了跟他们家结亲的意思。   哪知道峰回路转,有朝一日,赵家与顾家又成了联姻。   而且这一次还是永昌伯做出的决定,顾大将军请求,陛下赐婚。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想过娶顾家的女儿,但相比起永昌伯生死未卜,永昌伯府危机四伏,婚事反倒是成了小事。   很快,马贵便带着赵瑾和赵谦回来了。   两人一进门,行了礼便问:“七叔,是不是伯府来信了?”   赵云安招手让他们近前来。   赵瑾脸色一沉,他依稀记得不久之前,妹妹出事的时候,父亲的脸上也是这般凝重。   赵谦也被气氛感染,拧起了小眉头。   “瑾儿,谦儿,你们是永昌伯府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学会冷静,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拚命点头。   赵瑾开口道:“七叔,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不是孩子,你直接说吧。”   “是你们爷爷失踪了。”   赵云安也不愿意承认那具尸首就是永昌伯,只说:“匈奴来犯,北疆战乱,大伯在战中失踪,暂时还没找到人。”   俩孩子脸色都是大变。   “七叔,我想回京城。”许久,赵瑾抬头道。   赵云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说:“瑾儿,知道大哥为何将你送到漳州府吗?”   赵瑾低下头,抿紧了嘴角。   赵云安又说道:“我相信大哥三哥能够解决麻烦,我们都好好的留在漳州,不要让他们有后顾之忧,记住了吗?”   两个孩子纷纷点头。   安抚好两个孩子,赵云安的心底却远没有那么平静。   他连续几封信送往青州,很快,青州营那边回信了。   “陛下令驻守青州,非圣旨不可擅动。”   赵云安一看就皱眉,距离北疆最近的,除了青州营和京卫所,那就只剩下凉州。   可是凉州……是丁家的地盘。   要打仗了!   这个消息不断的蔓延,即使是远离北疆的漳州府也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还没过几日安稳的快活日子,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想着囤积粮食以防万一。   秋收之后一直控制的很好的粮价,迅速的开始上涨。   还是赵云安出面,狠狠打击了两次发国难财的混账,这才将这不正之风刹住。   原本不缺粮食的漳州府尚且如此,可见其他地方又是如何。   民间的事情好解决,如今赵云安在漳州府可谓一言九鼎,能够迅速弹压。   朝廷那边的催促却麻烦的很。   丛白一心为民,此刻也忍不住发作起来:“朝廷以为漳州府是粮仓还是聚宝盆,缺了银子少了粮食就问我们要,漳州府的粮食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其余官吏也纷纷不满:“今年的税收早已经给了,如今却又问漳州要钱。”   “大人,朝廷如此是非不分,岂不是逼漳州百姓去死。”   也有人皱眉道:“北疆战事频发,继续粮草,我们要是不给的话,万一匈奴人打进来怎么办?”   赵云安也是频频皱眉。   “丛大人,漳州府还能盈余出粮食和银子吗?”   丛白叹气道:“若是都拿出去,漳州府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便又掏空了。”   朝廷这样的情况,这次给了,想要回来就难了,明年漳州府但凡有一二不顺,百姓们就会怨声载道。   赵云安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战事要紧。”   “若是大魏乱了,漳州府又能好到哪儿去,岂不成了匈奴人眼中的肥羊。”   如此一说,在场的官吏虽然不舍,但也都不再反对。   赵云安又道:“先将粮草整理好,按调令发往北疆。”   如今他算知道,为何皇帝要为他与顾家赐婚,两家成了联姻,关系更加紧密,他总不能看着老丈人手底下的兵饿死吧。   赵云安已经做了决定,丛白便不再反对。   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大人,百姓中有传言,说大人开的演练场,就是为征兵做准备,如今一个个人心惶惶。”   赵云安只说:“愿意来的可以继续来,不愿意的就罢了。”   丛白点了点头,叹气道:“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朝廷要征兵,大人又能如何。”“”   “再者,学一些本事,到时候真的上了战场,指不定还能有保命的本事。”   其余官吏也都这么想,按理来说,有北疆军在,匈奴人是攻占不进来的,可万事无确保,学一学也是好的。   在短暂的少人之后,校场那边又迎来了高峰期,一时间倒是真有几分全民皆兵的意思在。   赵云安一边为朝廷筹集粮草,一边还得安排明年的春耕,这是重中之重,若有万一,那影响的便是整个漳州。   更让他心焦的是,北疆那边的消息并不好,急报连连,有输有赢,输的多,赢的少。   永昌伯依旧没有消息,朝廷并未派人搜救,显然已经默认他死在了战乱之中。   这一日晚上,赵云安翻看着文书到了深夜。   常顺心疼不已,提醒道:“少爷,这都快子时三刻了,您也该歇一歇。”   赵云安叹了口气:“我总是睡不安稳。”   “瑾儿和谦儿这几日如何?”   常顺忙道:“两位小少爷懂事的很,只是发奋练武。”   赵云安揉了揉眉心:“你帮我看着一些,别让他们出事。”   “是。”   正好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猫叫。   常顺迅速抽出佩剑,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别动手,是我。”   赵云安看见来人,没好气骂道:“你翻墙有瘾吗?好好的门不走,偏要招惹我家的猫。”   来人正是王晨。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呵呵道:“赵大人,我这可是冒着危险,不远千里给你报信,你倒好,刚见面就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   赵云安脸色一顿:“你有我大伯的消息?”   王晨摇了摇头。   赵云安顿时失望。   王晨却道:“我没有永昌伯的消息,却知道有人与匈奴勾连,里应外合,才导致北疆军屡战屡败。”   赵云安脸色一冷:“你可有证据。”   王晨摊了摊手:“若有证据,我就直接送到皇帝老儿手中了,哪儿会灰溜溜逃到漳州。”   赵云安眉头一皱:“既然没证据,你找我又有何用。”   “我没有,但顾大将军也许会有,亦或者永昌伯便是查到了什么,才会被杀人灭口。”   “我大伯还没死。”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   赵云安脸色依旧不好。   王晨心底叹了口气,又问:“那个放羊的小子可到你这儿了?”   “到了,他的身份?”   “也是个可怜人,他老子临死的时候,还惦记着要回来,哪知道早已无人记得他们。”   王晨笑道:“大人喜欢,就把人留着吧,也许将来会有意外之喜。”   “至于我,我也该回去了。”   王晨低声道:“赵大人,京城要乱了,你若有办法,还是早些接了家中亲人出来。”   赵云安神色微微一变。   王晨又道:“话尽于此,我还得赶回家,不然家中婆娘真要生气了。”   “赵大人,此去一别,还请保重。”   “王晨!”赵云安喊道。   王晨摆了摆手:“能做出勾结匈奴这般罪行的人,所图甚大,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就不掺和了。”   目送王晨离开,赵云安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抽痛。   永昌伯难道真的是查到了什么,知道有人秘密勾结匈奴,图谋不轨,才会被人盯上吗?   他迅速翻出今日几场战争的文书,这次有了惊人的发现。   匈奴人来势汹汹,在劫掠姜蓉镇的时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若说凶残是他们的本性,劫掠是他们的习惯,那为何之后的几场战争中,却表现的极为克制,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赵云安脸色变幻不定。   很快,他抬头道:“送信回京,就说请祖母、大伯母、大哥等人前来漳州府观礼,以表示本官对赐婚的重视。”   “大人?”马贵惊讶道。   赵云安只说:“照我说的做,派最快的马去送信。”   马贵点头。   赵云安又说:“不,让常顺回来,让他亲自走一趟。”   这边常顺刚刚离开,衢州才终于得到了消息。   一听父亲生死未卜,赵云升差点没直接晕了过去。   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连声喊道:“不可能,我爹是文官,他又不用上战场,怎么可能殉职。”   下属提醒道:“大人,这是京城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大人,您还得早做准备啊。”   赵云升拧紧眉头:“做准备,我做什么准备?”   “若是永昌伯真的没了,大人,您可是要奔丧守孝的啊!”   赵云升一听这话,怒从中来,上去一脚就踹翻了此人:“放屁,我爹绝不会有事。”   可他心底却也不安的很,猛地说道:“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第121章 麻烦   接到赵云升信件的时候,赵云安人在玉璋湖旁的大宅子里。   夕阳斜晖,玉璋湖上波光粼粼,总显得分外的美丽。   百姓们没有文人骚客的情怀,但每次出入校场习武,也总会驻留一二,欣赏着漳州百姓花费了无数力气,才修缮一心的玉璋湖。   青州营来的“教官”,赵云安自然没有亏待,吃住都是参照军官的标准来。   这一日,赵云安又早早的在玉璋楼置办了酒席,宴请申金等人。   申金领着几个下属到了玉璋楼,一进屋就笑了:“赵大人这般客气,我倒是不习惯了。”   “申兄吃过我这么多顿饭,居然还会不习惯。”赵云安故意打趣道。   申金笑哈哈的坐下,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来,赵大人,我先敬你一杯。”   赵云安一口干了,又给他倒了一杯。   “申兄,我敬你一杯,今日可是你们的送行宴。”   “此去一别,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祝愿申兄与诸位兄弟们前程似锦。”   申金哈哈一笑,一连干了几杯才开始吃菜。   他无奈道:“赵大人,不瞒你说,其实我也不乐意走,漳州府多好啊,好酒好菜不说,这儿的人也好,教他们练武也有意思。”   “只是王指挥使有令,我们不得不从。”   北疆的战事,暂时还用不上青州营的人,但王指挥使却趁机将他们全部召回,显然是对赵云安借调的事情早有不满。   赵云安点头道:“即使申兄回去了,我们的交情还是在的。”   “申兄,实不相瞒,今日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   申金哈哈一笑,放下筷子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儿。”   “赵大人,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有事儿您尽管吩咐就是。”   赵云安叹了口气:“我大伯在战乱中失踪,可北疆军分身乏术,无法派人继续搜查。”   申金脸色一顿,看了下属下。   他手底下的人很是识趣,起身出去守住门户。   申金这才说道:“赵大人,这事儿不是我不帮忙,没有调令,青州营根本没法动。”   赵云安点头道:“我知道。”   “但青州营的消息,毕竟要比我灵通。若是有我大伯的消息,还请申兄递过来。”   这事儿倒是不难,申金一口答应了:“赵大人放心,但凡有永昌伯的消息,我定然第一时间传到漳州府。”   “周团练也派人去打听了,若是有消息,想必周团练也不会瞒着。”   赵云安又帮他倒了一杯酒:“申兄,我再敬你一杯。”   两人干完了这杯酒,他才道:“北疆那边的战况,我总觉得心中不安,周团练可有说话?”   申金压低声音,说了句:“周团练说,真要打起来,大魏怕是要元气大伤。”   赵云安眼神一闪:“不怕元气大伤,只怕内忧外患。”   申金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赵云安笑了笑,将手中的一个荷包递给他:“申大人,这个烦请转交给周团练,也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申金压根没问这到底是什么,直接收下了,他早知道周团练与赵云安之间,似乎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申金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顿丰盛的送行宴吃完,申金便要带着手底下的人离开,北疆的战事若不停歇,他们也不再能随意调动。   赵云安送了几人出城,这才转头回府。   他还未下马,便见有人在门口候着。   “何事?”   下人禀告:“是衢州那边送来的信件。”   赵云安皱了皱眉,打开一看更是烦躁:“二哥又在凑什么热闹?”   马原忙问:“二少爷做了什么?”   “他独自进京奔丧了。”   赵云安十分头疼,赵云升大约是怕他阻止,出发之后才写信给他。   马原知道自家大人派人进京,还让常顺一起去,是担心京中出事,想把京城的家人接出来,哪知道二少爷这时候自投罗网。   “大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也许二少爷半路上会遇到常顺几个。”   赵云安叹气道:“罢了,他是哥哥,我向来是管不住他的。”   他心知肚明,以赵云升执拗的性格,别说常顺,就算自己追上去也是劝不住的。   幸好赵云升走得急,妻儿都还留在衢州,他是以奔丧的名义进京,估计也担心到时候被责罚。   赵云安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先派人将二嫂和小侄儿接过来。   但转念一想,衢州反倒是比漳州更安全,便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赵云安不知道的是,此时小刘氏抱着儿子,心底也懊恼的很。   “你爹爹真是个傻子,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带上我们母子。”   赵诚只顾着自己吃糕点,听了亲娘的话就附和道:“爹爹坏,娘亲最好。”   小刘氏抱住他亲了一口,又说:“万一伯爷真的去了,这时候肯定已经开始治丧,爵位是大哥的我不争,也争不来,可家产总有咱们一份。”   她心底越想越是不甘心,暗道自己跟儿子若是一起去了,到时候姑妈看在他们母子的份上,也能多分一些。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笑闹声。   小刘氏心底更是不耐烦,厉声喝道:“家中有丧,谁敢在院中嬉戏,直接拖出去发卖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提醒:“那是柳小姨娘。”   “我管她是谁,伯爷热孝,她竟敢肆无忌惮的笑闹,就算官人在此也是要罚的。”   漳州府里,金氏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赵云安原本想瞒着他,但永昌伯殉难这样的大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   金氏哭得不能自己,这么多年来,她青年守寡,却从未受过委屈,对家中兄嫂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等赵云安回来,她便紧紧拉住儿子的手:“安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大伯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赵云安安抚道:“娘,永昌伯府并未发丧,大伯只是失踪。”   金氏流着泪:“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大伯向来算无遗策,如今一定躲在哪里避难。”   金氏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从这一日开始,每日都要带着赵妤求神拜佛,期盼着永昌伯能够平安归来。   常顺带着人快马加鞭,果然赶在了赵云升之前抵达了京城。   永昌伯府门庭冷落,但并未挂上白灯笼,不管外头如何传言,在没见到永昌伯的尸首之前,伯府是不肯承认他已经过世的。   常顺一路被带着进入了伯府,很快就见到了赵云衢。   “大少爷。”   赵云衢面色憔悴,眼看着老了许多,他只比赵云安大了十岁,这会儿两鬓却已经花白。   “咳咳,七弟那边可一切安好?”   常顺忙道:“七少爷一切都好,两位小少爷也都好,看着还壮实了一些,只是牵挂着京城的亲人。”   赵云衢叹了口气:“倒是让他们担心了。”   “大少爷,七少爷派我入京,是想请老夫人,伯夫人,与伯府众人前往漳州府,参加他的婚宴。”   “七少爷已经上奏陛下,言明此事,说伯爷已经不在,若是伯府亲人也不参加婚宴,便是对顾家的懈怠。”   赵云衢一听,便知道弟弟的打算。   他只是说:“七弟有心了,只可惜七弟妹已经入门,如今已经在前往漳州府的船上。”   常顺有些着急:“大少爷……”   赵云衢打断他的话:“祖母牵挂七弟的很,你去拜见老夫人,同她说一说漳州府的风土人情吧。”   常顺只得离开了。   他一走,赵云衢剧烈的咳嗽起来。   很快,他手中的帕子染上了一抹红色,赵云衢却已视作平常,收起帕子苦笑道:“如今就算是想走,只怕也是走不脱了。”   常顺很快进了如意园。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赵老夫人精神头还行,可如今一看,却已经满头白发,垂垂老矣。   永昌伯府不肯承认永昌伯已经殉难,可青年丧夫,中年接二连三的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依旧给赵老夫人的身体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如今她只靠着一股心气撑着。   靠在软塌上,赵老夫人问着漳州府的事情,连连点头:“安儿自小是个有主意的,在漳州府也做得好,瑾儿谦儿在那边,我也放心。”   刘氏也撑着病体过来了,跟卢氏婆媳两个最关心的,自然是他们的嫡长子嫡长孙赵瑾。   常顺口拙,但他们问什么就答什么,让她们三人听完倒是放心。   等夫人们问完,常顺才又提起赵云安的建议。   “七少爷说,若是老夫人与伯夫人都不在,那婚宴也是太过单薄。”   刘氏脸色微动,下意识的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却微微合上眼,幽幽说道:“安儿有心了,但事缓从恒,事急从权,赵顾两家联姻,乃是过了陛下圣案的,无人说得出不是来。”   “但是少爷他……”   赵老夫人止住他剩下的话:“安儿的心意,老身都知道,只是老身的身体,也吃不消去漳州府啦。”   “母亲?”刘氏忍不住喊了一声。   赵老夫人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一句:“依圣人的意思,骏儿也算舍身为国,衢儿可不降等袭爵,你们可开始准备了?”   “礼部那边盯着,媳妇也都准备齐全了。”   刘氏与永昌伯感情尚好,如今儿子要袭爵,她心底难过也盖过了高兴。   常顺从如意园离开,忍不住苦了脸,少爷交给他的任务他一样都没完成。   路上倒是遇上了赵云平。   伯府接连遭祸,赵云平近些日子也忙得脚不沾地。   “三少爷!”   赵云平点了点头,只说:“七弟的意思,我已经听大哥说了,但我们当哥哥的,万万没有出了事情,只躲在弟弟背后的道理。”   “可是……”   赵云平止住他的话:“七弟妹已经在去漳州的船上,常顺,你修整一日,明日就回去吧。”   “有你在七弟身边保护他,我们才能安心。”   常顺的脸更苦了。   赵云平笑了一声,拍着他的肩头道:“你让他别想那么多,小小年纪思虑过重,以后肯定长不高了。”   “少爷已经够高了。”   虽然比不上三少爷,但比大少爷二少爷已经高了些许。   赵云平哈哈一笑:“你还是这样,见不得别人说七弟一个字不好。”   “你回去跟他说,圣上已经应允我随军出征,我会亲自找到父亲,带他回家。”   常顺拿他们毫无办法,再一次骂自己嘴笨口拙,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   赵云平拍了拍他的肩头,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院子。   沈盼晴正在收拾东西,听见他的动静倒是惊讶:“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赵云平马上就要出征,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不到夜里都不回来。   “七弟派常顺过来,想让我们都过去参加他的婚宴。”   沈盼晴一听,也停下手中动作:“七弟有心了。”   “他啊,打小就人小鬼大,脑子比大哥还灵活,八成是猜到京城不安稳。”   赵云平提起弟弟,也是满腔笑意。   “只是他有心,我们却不能去,不然永昌伯府全去了漳州府,躲在七弟背后算怎么回事儿。”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开一世,终究是要面对的。”   沈盼晴皱了皱眉头:“七弟怕是猜到了什么。”   赵云平脸色也冷了下来:“天下若是乱了,漳州也不是世外桃源。”   沈盼晴叹了口气:“我们原本就是走不了的,倒是祖母。”   “祖母不会答应的。”   赵云平道,赵老夫人的身体是一回事儿,性情又是另一回事儿。   永昌伯府越是风雨飘摇,赵老夫人越是不肯离开,而且如今瑾儿谦儿人在漳州,万一京城动乱,永昌伯府的根也还在。   就像赵云平说的那样,常顺快马加鞭而来,只能无功而返。   常顺进京的第二日,皇帝便召见了赵家兄弟。   “朕收到了漳州府的奏折,安儿希望你们能过去见证婚礼。”   皇帝笑着说道。   赵云衢咳嗽一声,躬身道:“七弟如今是漳州父母官了,却还是如此的孩子气。”   “他自小在永昌伯府长大,与你们兄弟情深,人生大事如此期盼也是正常。”皇帝道。   赵云平叹气道:“陛下,我倒是想去参加七弟的婚宴,只可惜马上就要启程,实在是分不开身。”   赵云衢也是叹气:“可惜我的身体不争气,无法远行,祖母也是如此。”   “若是身体吃得消,微臣如论如何也得去看着七弟成亲才是。”   皇帝便提议道:“那不如让永昌伯夫人前往漳州,略表心意?”   赵云衢眼神微动,摇头道:“陛下仁慈,可惜母亲忧心忡忡,如今身体也不好,去了反倒是给二婶和七弟添麻烦。”   皇帝皱了下眉头,忽然问起:“朕记得你们两家的儿子都在漳州?”   “正是。”赵云平朗声道,“这俩混小子总念叨着七弟,之前微臣去送信,就带着一块儿去了,结果去了就跟撒欢的野马似的,硬是不肯回来。”   “微臣原本想着,等七弟的婚事定了,二婶总是要回京操办的,到时候再把他们俩带回来,哪知道……”   皇帝似乎才知道此事,也点头道:“世事难料。”   赵云衢也开口道:“如今三弟要出征,我这身体又不争气,倒不如将孩子留在漳州,让七弟帮着管教,免得他们到处添乱。”   皇帝点头道:“事发突然,也是委屈了安儿。”   “陛下给了诸多赏赐,想必安儿见了,心中也会感怀圣恩。”赵云衢又道。   如此,皇帝才笑起来:“只是到底让他失望了,既然他派了人过来,马原,你从内库挑几样好的,到时候让人捎回去。”   “就当朕这个长辈给的新婚贺礼。”   赵云衢替七弟应下了。   兄弟俩走出宫殿,赵云平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赵云衢面色平静,提醒了一句:“别被人看出来。”   赵云平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却咬着牙骂了句:“圣人愈发多疑了。”   “他本性如此。”若不是多疑,当年哪里会有大皇子逼宫一事发生,又怎么会从头至尾,都对太后和禄亲王防备至深。   皇帝对血脉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外臣。   以前的汪家如此,如今的王家也是如此,永昌伯府又怎么能例外。   兄弟俩一路往外走,却忽然看到两道人影。   “二位赵大人。”来人是丁郡主。   “参见太子殿下,常乐郡主。”   丁郡主手拉着一个孩子,正是太子。   她容貌不算绝美,但性格柔和,是个看起来极为温柔婉约的女子:“听说赵大人马上就要出征了,傲儿在这儿预祝赵大人旗开得胜。”   “不敢当。”   赵云平只道:“下官只是个敲边鼓的,一切还得看凉州军与北疆军。”   “赵大人不必自谦,父亲也曾夸你是个将才。”   小太子也抬头道:“也希望赵大人能把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双方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离开。   走出宫廷,赵云平却拧眉道:“丁郡主什么时候跟小太子走得这么近。”   赵云衢淡淡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会吧,她可比小太子大了十多岁。”   而且丁郡主是珠玉郡主的女儿,禄亲王的亲外孙,当年禄亲王与皇后,王家,几乎是死仇,皇后又怎么会同意她与太子。   赵云衢却说了一句:“丁家手中,总共有二十万人马。”   “凉州军号称二十万,但能有个十万就不得了了。”赵云平在兵部待过,自然知道其中蹊跷。   “那也够了。”赵云衢道。   赵云平眯了眯眼睛:“大魏的这位皇后,可真是女中诸葛。”   能隐忍那么多年,一朝扳倒太后,直接越过两个成年的皇子,让自己生育的年幼嫡子上位成太子,可见厉害。   而现在,皇帝年老,对康亲王荣亲王越发宽容,当初赵娟惨死,也不过是罚了他们几日草草了事。   两位亲王入朝多年,一旦皇帝驾崩,太子即使名正言顺,能不能顺利登基还是未知数。   可若是得到凉州军的支持,那太子的胜算可就大了。   至于太子妃大上十几岁,那又算得上什么呢?   赵云平忍不住低咒了一声:“老子最烦这些勾心斗角。”   赵云衢叹了口气:“你去了北疆不要轻举妄动,先找到父亲要紧。”   “我知道。”   赵云平点头道:“大哥放心,我过去之后会谨慎行事,就让他们神仙打架,我只顾找到父亲。”   赵云衢这才安心一些,放松下来,他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赵云平皱眉道:“大哥,不如你还是请辞吧,在家闭门休息也好。”   赵云衢却摇头:“我不在朝,得到消息就少,到时候我们不免被动。”   尤其是赵云平几个都在外头,他若是再不入朝,永昌伯府就等于关闭了耳目。   即使有亲戚联姻在,能探听到消息,但也总会迟人一步。   赵云平无法,只能同意了。   等到第二日,后宫果然送来新婚贺礼,皇帝一动,皇后也给了赏赐,甚至还有两位亲王与太子的,加起来居然不少。   赵云衢又往里头添了一些,在最下头塞了一个盒子,让常顺一起带回去。   送走了常顺,赵云衢这才松了口气。   哪知道常顺这边前脚刚走,后脚赵云升便灰头土脸的进京了。   赵云衢看见他也是一惊:“二弟,你为何进京了?”   赵云升幽幽抱怨:“大哥,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说?”   赵云衢捏了捏眉心:“我信中已经写得分明,你不好好留在衢州,进京来做什么?”   “我也是永昌伯府的儿子,如今父亲生死未卜,我自然是要回来帮忙的。”   瞧着弟弟一脸坚持,赵云衢简直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向弟弟:“二弟,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留下吧。”   想走,恐怕也是走不了了。   赵云升此时还不懂大哥眼底的复杂,点头答应:“虽然我官职不高,但是大哥,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赵云衢只是叹了口气。   果然,第二天,皇帝便召见了赵云升,对他此举大家赞赏,说是孝子,直接把人塞进了礼部待用。   赵云升不明所以,心底甚至有些得意洋洋,浑然看不见亲大哥的无奈。   而另一头,带着嫁妆,被匆匆送上官船的顾季夏,也将要抵达漳州。 第122章 再见   官船越来越靠近漳州,天空反倒是飘起了雨丝来。   南方不如北方那么冷,连带着江面都能结冰,但坐在船上,潮气不断,就算点着火炉子也不能驱散。   火炉子用久了,屋子里便一股子的烟味,顾季夏忍不住推开窗户想透透风。   丫鬟燕儿忙道:“姑娘,要是吹了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起身又把窗户给关上了,劝道:“船家说最迟明日就到漳州府了,姑娘再忍一忍,可不能在这时候生病了。”   顾季夏反倒是笑道:“我哪儿那么娇贵,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寒冬腊月还在外头跑也没病过。”   “那怎么能一样。”燕儿道,“姑娘现在是要去嫁人的。”   嫁人?   顾季夏想到自己的婚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顾斌请婚,到圣上赐婚,礼部操办婚事,她被送上嫁船,前后统共也只花了半个月时间。   大户人家的婚事,忙上一年半载的多的是,顾季夏却这般的匆忙。   燕儿见她出神,坐到她身边道:“姑娘,等到了漳州,您就是赵知府的夫人了。”   “听说这位赵知府年少成名,英俊潇洒,当年他跨马游街的时候,惹得满京城的姑娘小姐们都去看呢。”   顾季夏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得你好像见过似的。”   她从未告诉过别人,赵云安跨马游街那一日,她也曾在楼墙之上,看着他意气风发。   那样绚烂如阳光的少年,总是让人记忆犹新,无法忘怀。   燕儿却说:“奴婢确实是见过的,只是隔了许多年,倒是不太记得了。”   “不过奴婢知道,永昌伯府家风端正,从未有过宠妾灭妻的男人,所以赵知府也一定会对姑娘您好的。”   顾季夏点头道:“若不是父亲上书,这桩婚事也轮不到我头上来。”   “老爷最疼姑娘,所以才特意为姑娘求来的。”燕儿又道。   顾季夏微微叹了口气,她心底自然是愿意的,永昌伯府家风好,赵云安更是出色,虽有生父早亡的缺点,但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女婿人选。   她心底只怕赵云安不欢喜。   燕儿见状,又问道:“姑娘,那您在发愁什么呢?”   顾季夏自然不会说心底的担忧,只说:“船上可真冷,我怕自己不习惯。”   燕儿笑起来:“当初咱们从老家进京,也怕不习惯,但待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姑娘,奴婢倒是觉得离开京城才好,省得夫人和二姑娘总是阴阳怪气的,他们都嫉妒您呢。”   “姑娘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让她们生气去吧。”   顾季夏忍不住笑了:“知道了,就你记仇。”   燕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要不是老爷宠爱姑娘,就夫人那样,姑娘还不得泡在苦水里长大。   得亏这一次礼部操持婚事,夫人想做手脚也没办法。   临近年底,漳州府下了第一场雪。   说是雪,不如说是冰碴子,连玉璋山上都没能攒起来,倒是让地面更加泥泞难走。   赵云安年轻火力壮,却也怕了这湿冷的天气,不再跟前段时间一样往外跑,而是更喜欢围着火炉子烤橘子,烤板栗,烤山芋吃。   若是能抱着大金猫,搂着棉花,再陪着亲娘和侄女就更好了。   不过这一日,赵云安还是早早的收拾整齐。   金氏和赵妤都穿戴一新,连带着衙门里外都被整理过,挂上了红绸缎,看着喜庆不少。   虽说这场婚事来的突然,却让金氏等人都忙了起来,连带着赵妤赵瑾赵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帮忙。   倒是让永昌伯失踪带来的颓丧之气消散一空。   “大人今日可真精神,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马贵笑道。   赵云安翻身上马,笑了一声:“这么大冷的天,希望顾家姑娘别嫌弃。”   马贵忙道:“顾姑娘能嫁过来,心里头肯定是乐意的。”   赵云安觉得不一定。   毕竟谁好好的待在京城,临了老爹一封信,皇帝一张嘴,直接连个正式的婚礼都没有,打包就被送到了前往漳州的船上,想来都不会太乐意。   赵云安设身处地的想想,也为人家姑娘叫屈。   正因为如此,赵云安便拿出新郎官该有的尊重来,京城那边没办法,漳州这边总要做全了礼数,不能让顾家姑娘太过委屈。   陪他一块儿前去码头迎亲的,还有丛白等人,都是赵云安来到漳州府之后收拢的官吏。   如今这批人,也是赵云安治理漳州府的左膀右臂。   丛白今日也穿着新衣,很是精神抖擞,骑马跟在赵云安身边。   “大人,您看着这排场够了吗?”   赵云安瞧了就笑:“你这是把冬至嘉奖会的护卫都拉来了?”   丛白笑道:“兄弟们得了蓝袍子,平日里都舍不得穿,今日刚好派上用场。”   “大人放心,他们都乐意着呢,觉得为大人迎亲是光荣。”   赵云安也没推辞:“到时候请他们留下来都喝一杯喜酒,总不能让大家白忙活。”   “那是自然。”丛白笑道,“大人不说,我们也是要留下讨一杯喜酒喝的,兄弟们是不是!”   “是!”不得不说,一群人穿着蓝袍子行动,瞧着还挺像是一回事儿。   迎亲的队伍缓缓出了城门,街道两旁的百姓听说是知府老爷的喜事儿,自发的跟上去想沾沾喜气。   马贵喊道:“大家伙儿去衙门门口,夫人早已准备好了喜饼喜糖,但凡上门的都有份。”   这才免了队伍越来越长。   丛白忍着笑道:“赵大人,您现在知道自己多受欢迎了吧。”   赵云安便道:“丛大人,您也是一样。”   丛白哈哈笑起来:“不瞒赵大人,其实早前家中老父还想跟大人定亲,只可惜家中只有三个庶妹,没有嫡出,他这才断了念头。”   “现在赵大人有了夫人,我爹可是捶胸顿足了好几日。”   赵云安摇头笑道:“丛大人也不小了,丛家主不忙着你的婚事,倒是惦记着我。”   队伍走得不快,但也早早的抵达了码头等候。   越是靠近漳州,顾季夏越是忐忑不安。   她向来是镇定自如的性子,即使父亲不在身边,依旧拿捏住继母多年,可见厉害。   但再镇定的姑娘,等到这一日也是心慌意乱。   顾季夏坐在船舱里,总是忍不住去想赵云安,猜测他会不会不愿意,会不会已经有了心上人,又会不会压根不愿意见到她。   就在这时候,燕儿冲进来喊道:“姑娘,码头那边有接亲的队伍。”   顾季夏脸上一喜:“真的吗?”   “真的,奴婢看得千真万确。”   燕儿使劲点头,还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肯定是未来姑爷来接亲了。”   顾季夏心底一松。   跟着来的嬷嬷也满脸是笑:“看来永昌伯府的少爷知道规矩,早早的过来迎亲了,姑娘,咱们也赶紧打扮打扮,待会儿才好下船。”   “姑娘,我来帮你。”燕儿也说道。   船上的人一扫忐忑,都欢喜了起来。   来的路上,别看她们都安慰着顾季夏,其实心底也担心都很。   毕竟婚事匆忙,从来也没他们家姑娘这样,直接被打包上船送到漳州府的,谁知道未来姑爷会不会高兴,未来婆婆会不会不满。   如今见迎亲的队伍早早的在码头等着,他们便知道无论如何,永昌伯府愿意将面子做足了。   “少爷,船队到了。”码头上,马贵也喊道。   赵云安也已经看见了,他抬了抬头,敲锣打鼓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船只慢慢靠近码头,依稀可见上头的船员和丫鬟,倒是没见到顾季夏。   赵云安一想也是,那是他新娘子,此刻肯定在船舱里头等着。   “赵家前来迎亲。”马贵朗声喊道。   一边喊着,一边还往船上头撒红包,丫鬟船员一个都没落下,满脸是笑容:“诸位姑娘还请抬抬手,让我家大人迎了夫人回去。”   倒是丫鬟们都傻了,按照寻常的规矩,倒是要拦门的,可这次不一样,他们是坐船过来的。   倒是陪嫁嬷嬷反应快,朗声笑道:“姑爷来迎亲啦。”   却是拦着门不放开,笑盈盈的等着赵云安近前来。   按照大魏朝的习俗,姑娘家嫁人,是不能自己主动走出来的,得新郎官亲自进门迎出来。   马贵照旧是大手笔的塞红包,赵云安毕竟是朝廷大员,这场婚事又与众不同,并未受到多少为难便进入了船舱。   穿着凤冠霞帔,顾季夏正端坐在床头。   “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清润的声音,隔着盖头依旧清晰可见,顾季夏微微一颤,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含笑点头的少年郎。   赵云安注意到了,却只以为她是害怕。   他低声说了句:“别怕,跟着我走。”   顾季夏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吉时已到,请上花轿。”   说是花轿,但从码头进城的路途太长,即使用上八抬大轿,这晃着过去人都晕了。   所以赵云安按照花轿的规格,准备的是一辆马车,上头罩着大红色的彩绸,都是绣有富贵花开、丹凤朝阳等吉祥图案的,很是热闹喜庆,也比轿子更加舒坦。   顾季夏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坐下一看,才发现车上摆着暖炉子,热乎乎的。   再一看,车上还有茶水点心,都是温热的,显然是有人特意准备的。   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忽然就镇定下来。   赵云安敲了敲车厢,低声说了句:“夫人尽可自便,至少还得两刻钟才能进城。”   “多谢。”顾季夏柔声道。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索性不称呼了。   等车队抵达知府衙门的时候,衙门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闹闹哄哄。   赵云安与金氏都早有准备,但他们显然错估了百姓们对沾喜气的热情,一时竟是将整条街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喊道:“姑娘,好多人。”   顾季夏也听见了人声,不免蹙眉。   没等她想出原因,赵云安过来道:“是百姓们听说我今日成亲,前来沾喜气,一时堵住了街口。”   顾季夏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只有备受百姓爱戴的好官,才会面临这样的尴尬。   很快,赵瑾赵谦命人抬着一篮篮的喜饼出来,少年郎朗声喊道:“大家来这边领喜饼,先让七叔将新娘子领进门。”   听了这话,百姓们轰然大笑。   有些胆大的,扯着嗓门喊:“知府大人急着娶媳妇,你们赶紧让开。”   “耽误了知府大人娶媳妇,你们赔给他吗?”   话虽如此,一个个都是听话的很,迅速的让出道儿来。   赵云安这才能带着花轿队伍进门,进去之前,又喊道:“诸位还请留下喝杯喜酒。”   “赵大人的喜酒,我们自然都是要喝的。”   赵瑾跑过来喊:“七叔,你快带着七婶婶进门吧,这儿交给我。”   “是啊,二奶奶都等不及了。”赵谦笑嘻嘻的说,使劲的往新娘子看。   赵云安这才总算是带着人进门,又是一番习俗,才终于到了拜堂成亲的时候。   金氏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坐在她身边的是赵弛的排位。   她此刻眼眶红彤彤的,显然早已经哭过一顿,但看着儿子牵着媳妇回来,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拜天地。”   赵云安拉着红绸的一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要成亲了。   “二拜高堂。”   头盖之后,顾季夏也有些恍惚,想要看一眼赵云安此刻的表情,却又被红头盖挡住了。   “夫妻对拜。”   赵云安看着眼前的人,郑重的拜下了最后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赵云安此刻也都听嬷嬷的安排,生怕自己走错了哪一步,到时候害得新娘子跟着一块儿被人笑话。   终于等进了洞房,婚礼却还未结束。   “大人,可以挑开头盖了。”嬷嬷提醒道。   赵云安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中的金杆儿重逾千金。   他手指微微发颤,但很快,还是稳稳当当的掀开了红盖头。   盖头之下,露出顾季夏的面容,她容貌并不算差,只是与寻常姑娘白皙娇嫩不同,是如今少有的英姿飒爽。   赵云安定定的看着,依稀想起曾经见过的那几次。   似乎每一次,眼前的这位顾姑娘都别有不同。   迎着他的目光,顾季夏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却并未避开眼神。   嬷嬷与丫鬟们见状都笑了起来,喊道:“大人,夫人,该喝合卺酒了。”   在那嬷嬷的主持下,夫妻两个行合卺之礼,又各自取下头发,编织在一起放入锦盒,寓意夫妻白头偕老,这样才算结束。   丫鬟们识趣的退了出去。   喧闹的声音一下子就褪去了,只剩下彼此之间的心跳声。   赵云安脸颊也有些发烫,但他自认是个男人,总不能让媳妇打破尴尬。   于是他轻咳一声,开口问了句:“你饿了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傻问题,倒不如不说。   顾季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车上也有吃的,但我怕吃多了难受,便不敢多吃。”   “那……”赵云安随手一摸,倒是抓上来一把花生枣子莲子。   但一看,他就讪讪道:“都是生的。”   顾季夏脑子一热,说了句:“生的也能吃。”   说完,她脸颊蓦的炸红了,连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见她比自己还紧张,赵云安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都知道。”   他起身作揖:“夫人,我还得出去招呼客人,不如请妤儿与丫鬟们进来陪你。”   “夫——夫君自去忙吧,不必担心我。”顾季夏也磕磕巴巴的说了句。   赵云安又是一揖,这才转身出去。   他前脚刚出去,后脚赵妤就带着丫鬟们进来了,丫鬟们手里都端着点心,里头还有好下口的热汤圆热馄饨等小食。   “见七婶婶安,七叔特意交代,让我带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过来。”   顾季夏是打听过赵家内宅的,知道赵云安上任的时候,不止带了亲娘,还带着顾家老二的嫡女。   她打量着眼前的赵妤,见她长得玉雪可爱,眉宇之间也活泼,今日眉心点着一点红,显得分外的可人,顿时喜欢了几分。   “你是妤儿对吗?”   “妤儿见过七婶婶。”赵妤也好奇的打量着坐在床上的人。   “多谢你特意过来,可有累着?”顾季夏笑着问道。   赵妤便说:“都是二奶奶和七叔准备的,妤儿只是捎带过来。”   她解释道:“二奶奶和七叔都在前头招待客人,这才只让我来。”   “我知道,婆婆和夫君都是有心的。”   顾季夏知道赵家这的情况,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心生怨怪,没瞧见在外头的时候,连赵瑾和赵谦都已经派上了用场。   “那七婶婶趁热吃,这些可好吃啦,都是七叔爱吃的。”   顾季夏又拉着她问:“你可要一块儿用一些?”   不等赵妤拒绝,只说:“我一个人吃也无趣,若是还吃得下,就当陪陪我。”   赵妤便点头应了。   两人都有心交好,一顿饭的功夫,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   顾季夏觉得这侄女乖巧懂事,活泼可爱,难怪赵云安与金氏愿意带着她赴任。   赵妤也觉得新来的七婶婶为人和气,落落大方,不难相处。   屋里头,顾季夏与赵妤吃得喷香。   院子里,赵云安却连塞一口的时间都没有,进了酒宴就被连番的劝酒。   一圈儿下来,即使是已经掺了水,赵云安喝着也有些吃不消了。   丛白几个被拉来挡酒的,此刻醉的醉,晕的晕,一个个都不中用。   马贵忍不住笑道:“要是常顺在就好了,他一个能抵十个。”   赵云安哭笑不得:“喝酒又不是吃饭。”   赵谦倒是跃跃欲试:“七叔,我来帮你挡酒,你快去洞房吧。”   “你能喝几杯,别一口就倒下了。”赵云安打趣道。   赵谦不服气:“我三岁的时候,爹就让我喝过酒了,我娘说的。”   “原来三哥这么不着调,活该被三嫂骂。”   赵瑾也有些担心七叔,因为此刻赵云安喝得脸颊红扑扑的,越发衬得面如冠玉,眼神都有些惺忪了。   “七叔,要不我来喝吧?”   赵云安拍了拍他的肩:“只有几桌了,瑾儿,再过两年,你再来帮七叔挡酒。”   赵瑾点头应下了,后半程却一直牢牢的跟在赵云安身后。   等一圈儿下来,赵云安脚步也有些踉跄,是被人搀扶着进了洞房。   还有人想留下来闹洞房,却被急匆匆赶来的金氏都拉走了,临走之前,还给了儿子一个加油的眼神。   赵云安哭笑不得。   这一次,赵妤和丫鬟们也都离开了,屋子再一次变得静悄悄的。   顾季夏见他脸颊泛红,倒了一杯茶过来:“夫君,喝杯茶醒醒酒。”   赵云安接过去一口喝了。   “要不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顾季夏又问道。   赵云安却拉住她的手:“你别忙了,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吧。”   温热的触感,让顾季夏脸颊发烫,她不由自主的顺着他坐下来。   赵云安喝了茶,酒醒了一些,拉着她动手没放开:“季夏,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自然是可以的。”顾季夏怕自己的声音太硬,又补充了一句,“夫君喜欢就可以。”   “那你可以叫我云安。”赵云安又道。   “云安。”两个字萦绕在舌尖,顾季夏忽然觉得有些不同。   她说不出什么不同来,但只觉得不敢抬头去看他。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灼热。   赵云安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才说道:“季夏,我知道这场婚事对你我来说,都有些突然。”   顾季夏脸色一白,蓦的低下头,捏紧了拳头。   赵云安继续道:“但既然我们已经成亲,那就试一试好好过日子,彼此信赖相互依靠。”   “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好好商量,若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也希望你能说出来,我会改。”   “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能全信,但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时间会证明一切。”   顾季夏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愣了一愣。   她转头去看赵云安,发现他眼底的认真:“那就让我们试一试。”   顾季夏说完,看着对面的人露出一个微笑。   她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她心底想,明明赵云安没说一个字的甜言蜜语,但她却觉得很安心。 第123章 问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卯时一刻,长久以来形成的生物钟让赵云安按时醒来。   他下意识的想舒展一下筋骨,一动,才意识到如今不是一个人睡了。   刚想动弹的手脚僵住,赵云安放轻了动作,转头看向睡在里侧的妻子。   大红的锦被下,顾季夏睡得正熟,脸颊红扑扑的,带着花样年纪特有的娇嫩。   赵云安侧躺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声笑了起来,身边多了个人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晚上睡觉都暖和不少。   多躺了一会儿,赵云安便蹑手蹑脚的起了身,从五岁开始,他便不需要身边人伺候,自己穿戴整齐才推开房门。   守在门口的燕儿见他出来,紧张道:“大人,可要用水?”   “嘘。”赵云安比了个手势,“让夫人再睡一会儿,卯时三刻再起也不迟。”   说完这话,赵云安便往演武场走,他习惯早上起来先锻炼身体,吃完朝食再处理公务。   也就是他身在漳州府,这边是他说了算,所以才能如此的悠闲自在。   燕儿显然不知道漳州府的规矩,她高兴姑爷体贴自家姑娘,却不敢真的让姑娘睡到日上三竿起。   等赵云安走远了,燕儿便连忙进屋,轻声喊道:“姑——夫人,该起身了。”   她原以为姑娘还在熟睡,哪知道声音刚落下,顾季夏便撩开了床帘子。   只见她脸颊上还泛着红晕,眼神却是清醒的,显然早已经醒来了。   燕儿一愣,笑道:“原来夫人已经醒了,那奴婢就叫水进来了。”   “叫进来吧。”顾季夏笑了笑。   其实她比赵云安醒来的更早,醒来之后却没起身,反倒是静静的看着枕边人。   看着看着便入了迷,以至于到了卯时,瞧见了赵云安的动作,她才下意识的装睡。   丫鬟们端着水和帕子进屋,外头一阵冷气传来。   顾季夏这才觉得脸上的温度褪去了一些,新婚第二日,她打扮的依旧十分喜庆。   燕儿帮她插上红宝石步摇,笑着说道:“姑爷出门的时候,还叮嘱奴婢不许吵醒了夫人,让夫人多睡一会儿呢。”   顾季夏其实听见了这话,但这会儿听来,依旧觉得心底暖烘烘的。   “官人去哪儿了?”   燕儿摇头道:“这奴婢也不知道,瞧着是往外院去了。”   “可要找人问问?”   顾季夏犹豫了一下,便摇头道:“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按照习俗,新婚第二日,新人是要一块儿去拜见长辈的,顾季夏心底认定,赵云安定然不会忘记这件事。   燕儿点头应了,又说:“姑娘,昨晚我打听过了,姑爷在这边没通房,身边伺候的丫鬟都少,时常都是住在书房前院的。”   顾季夏嗔怪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燕儿笑道:“奴婢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   “院子里头的姐姐们都说,姑爷并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也就是马贵常顺两个小哥亲近一些,其余丫鬟多是伺候老夫人与妤姑娘的。”   顾季夏听了,心底也忍不住有些高兴。   赵云安在演武场练了一会儿拳法,酣畅淋漓。   马贵在旁伺候着,笑着说道:“大人,您昨日刚成亲,今日就过来打拳,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去,管到你家少爷头上来了。”赵云安笑骂了一句。   马贵知道他的性子,又说:“小的这不是怕您冷落了夫人。”   赵云安笑道:“就你话多。”   马贵故意苦着脸说:“老夫人千交代万嘱咐,让大人不要再整日忙着公务,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赵云安扔开帕子,笑道:“得得得,我现在就回去。”   他脚程快,三两步就到了内院,远远的就听见动静,一进屋就瞧见顾季夏已经梳妆打扮好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赵云安笑问道。   顾季夏转过身来,见他身上还冒着热气,便让人送上帕子。   “习惯这个点起来了,再睡也睡不着。”   赵云安随意擦了擦,便说:“漳州府这边规矩小,我跟娘也习惯睡晚一些,以后你就慢慢习惯了。”   顾季夏记住了这话,却不敢当真,毕竟当儿子跟当媳妇,自古是天差地别的。   赵云安看了看她的装扮,又说:“这打扮也鲜亮,我娘肯定喜欢。”   “夫人,走吧。”   顾季夏搭上他的手,两人手拉着手往金氏的院子走。   燕儿等丫鬟瞧着夫妻俩感情好,心底都高兴的很。   赵云安原想着他们来的早,金氏指不定还没起来。   但这一次他想错了,金氏昨日刚娶了儿媳妇,晚上差点没睡着,第二天早上恨不得寅时就起来。   她一时担心儿子媳妇看不对眼,一时又想起来儿子连个通房都没有,怕他不通房事,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这送过去的册子,也不知道儿子能不能看懂,金氏实在是不好意思跟儿子说这些。   要不是有赵妤劝着,金氏恨不得去听墙角。   好歹是熬到了寅时三刻,金氏再也忍不住了,早早的起身梳妆打扮好。   “大人和夫人往这边来了。”有丫鬟过来通报。   金氏忙问道:“妤儿,你帮二奶奶看看可还妥当。”   “二奶奶今日精神的很,妥妥当当。”赵妤捂嘴笑道。   金氏昨晚没怎么睡,但这会儿人逢喜事精神爽,确实是红光满面。   等看见儿子拉着媳妇进屋的时候,金氏只觉得双眼一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儿子带夫人来拜见娘。”赵云安朗声喊道。   “快快进来。”金氏喊道。   夫妻俩齐齐行礼,顾季夏心底比昨日还要紧张,敬茶的时候忍不住打量了金氏几眼。   在京城时,顾夫人见不得她嫁得好,曾当着她的面说寡妇独子,必定是个难相处的婆婆,指不定见不得儿媳得宠,日日磋磨。   但此刻顾季夏看着眼眶微微泛红的婆婆,见她看着自己分明带着欢喜,心底稍安。   金氏喝了一口媳妇茶,只觉得心底都熨帖不少。   她伸手拉住顾季夏的手,将自己带了多年的白玉手镯套在了她手上。   “好孩子,难为你千里迢迢的过来,这场婚事委屈了你,但你放心,以后安儿但凡敢欺负你,对你不好,看我怎么教训她。”   顾季夏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愣没反应过来。   倒是赵云安在旁笑道:“娘,您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儿子,儿子可要吃醋了。”   金氏笑道:“娘都疼了你快二十年,也该疼一疼别人了。”   顾季夏脸颊涨的通红,一时倒是很符合新嫁娘娇羞模样。   金氏给了玉镯子还不够,又让丫鬟拿出锦盒来,里头是上次老三夫妇来过后,金氏特意找银楼打造的新首饰。   锦盒一打开,里头珠光宝气,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顾季夏又是一顿。   赵云安笑道:“这是娘特意准备的,你以后可得多带带,娘才高兴。”   “正是这个理。”金氏笑道。   顾季夏这才收下,心底对婆婆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赵家在漳州府就一个长辈,其余都是晚辈,顾季夏敬了茶,就要给侄子侄女见礼。   这是她出嫁前就准备好的,男孩都是笔墨纸砚,女孩则是红珊瑚的手钏。   “多谢七婶。”赵瑾很是恭敬。   赵谦就跳脱许多,笑嘻嘻的喊:“七婶,以后你可得好好管着七叔,别让他老是欺负我。”   赵云安直接把他拽过去,揉乱了头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现在就欺负我,就仗着自己比我大,老是欺负我。”赵谦笑道。   赵妤见七婶愣住了,笑着解释道:“七婶婶,七叔和谦儿是闹着玩儿的。”   顾季夏只是有些意外,她早就听说永昌伯府的兄弟姐妹感情极好,但没想到赵云安与侄子都这般亲昵。   这种轻松自在的相处模式,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等摆好了朝食,顾季夏下意识的站在金氏身边,作为新媳妇,按规矩她是要为金氏布菜的。   等她夹了一筷子糖藕,金氏便笑道:“这就够啦,都是自家人,你也坐下一起吃。”   顾季夏还在犹豫,赵云安已经拉着她坐下。   “我娘不耐烦那些规矩,以前在永昌伯府,祖母也是不喜欢大伯母和娘立规矩的。”   金氏笑盈盈道:“要我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就好,布菜这些事儿自有丫鬟,哪里要劳累媳妇。”   “就知道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赵云安笑着拍了个马屁,又给她夹了好几筷子爱吃的:“娘,您昨日也受累了,多吃一些补补身体。”   金氏瞪了他一眼:“给你媳妇也夹一些。”   “夫人喜欢甜口咸口的,可有什么忌口没有?”赵云安没直接夹菜,反倒是问道。   顾季夏含笑道:“什么都吃,不挑嘴。”   赵云安便挑着自己觉得好吃的,都给她夹了一些:“不够再夹。”   顾季夏看着饭碗里的份量,怀疑夫君把她当成了猪。   另一头,三个孩子都在偷笑。   赵谦笑个不停,这会儿又说:“七叔,七婶又不是常顺哥哥,她吃不了那么多。”   “多了吗?”   赵云安一拍脑门,笑道:“吃不完就剩下,留给我吃。”   赵谦立刻就挤眉弄眼:“以前都是七叔吃剩下,让常顺哥哥吃,终于七叔也得吃剩下了。”   “多嘴,吃你的。”   赵瑾生怕弟弟再说出什么话,没瞧见七婶脸颊都红透了吗,赶紧给他塞了一个肉包,直接堵住嘴。   赵云安也笑着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来来来,你们也多吃一些。”   “多吃才能长身体,不然会变成小矮子。”   如今个头最小的赵谦怀疑自己被针对了,气鼓鼓的将两个包子都吃了个干净。   金氏只是笑盈盈的瞧着,并不教训,只偶尔让赵妤多吃一些,看得出来两人极为亲密。   瞧着他们笑闹,顾季夏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一放松,她就把碗里头的朝食吃了个精光。   等回过神来,顾季夏脸颊一红。   金氏倒是高兴,笑道:“多吃些身体才好,以后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束。”   赵云安还问:“这酥饼也不错,要不要再来一个?”   看着那成人巴掌大的酥饼,顾季夏连忙摇头:“我真的吃饱了。”   吃完饭,赵云安便起身要去前院。   金氏不乐意了:“整日公务公务,你这刚成亲,于情于理也该多歇几天,怎么就那么忙了?”   “娘,我就去看看明年春耕的安排,很快就能回来。”赵云安解释道。   金氏还是不乐意:“没你漳州府难道就不转了?”   顾季夏忙道:“娘,官人有事儿便让他去忙吧,左右就在前头。”   金氏瞪了儿子一眼:“今日是儿媳妇帮你说话,你可记得早些回来。”   赵云安这才脱身,给了媳妇一个感激的眼神。   “七叔,我跟你一块儿去。”赵瑾也连忙跟上。   “我也去,我也去。”赵谦也忙跑了。   金氏摇头笑道:“一个个都是坐不住的,让他们歇几天,倒像是害了他们似的。”   顾季夏倒是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原本也不该留在后宅。”   “只是怕你心底委屈。”金氏道。   顾季夏并不觉得有什么:“怎么会,夫君高兴,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金氏心底更加满意了,别看她骂儿子厉害,可媳妇若是真对儿子不满,她铁定也是站在儿子这一边的。   母子婆媳,自古如此。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个,倒是比方才冷清不少。   等吃完了饭,撤了碗筷,金氏就带着他们围着火炉说说话。   怕新媳妇不自在,金氏又拉住她说:“漳州离京城太远,怕是也没办法三朝回门,不如多准备些年礼,到时候给顾家送去,也不算失礼。”   京城顾家只有那对母女在,顾季夏与继母继妹感情一般,便点头道:“一切娘做主就是。”   金氏笑道:“怎么能我做主,如今你嫁进来,以后这府里就是你当家做主了。”   “我啊年纪大了,从来也不耐烦这些事儿,早就盼着有人能分忧。”   金氏这话不假,当年她在永昌伯府,对外的事情向来是刘氏卢氏负责,她只需要在家里喝喝茶打打牌,管理好自己的嫁妆就好。   但为了儿子,金氏跟着来了漳州府,不得不出门跟那些夫人小姐打交道。   一开始的时候,金氏还新鲜了几日。   可时间久了,金氏心底就只剩下不耐烦,她不是善于伪装的人,那些夫人小姐一句话能绕八百个圈子,她总怕自己出错给儿子丢人,便不肯多见他们。   如今媳妇进门,金氏忙不迭的将这个担子丢出去。   金氏执意如此,顾季夏只能暂时应下了。   金氏高兴道:“这才对。”   赵妤见她们聊完,才说:“二奶奶,七婶,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也该准备起来才好。”   “今年家里头可热闹了。”金氏也高兴起来。   “七叔之前还说,等到年底下了雪,就带我们去玉璋楼看雪景。”赵妤提到。   “所以你就整天盼着下雪对吧。”金氏笑起来,又看向媳妇,“玉璋楼是玉璋湖旁最高的酒楼,饭菜好吃,景色更美,不管下不下雪,等安儿有空了,咱们就一块儿去逛逛。”   顾季夏听的多,说的少,只是听着听着,她便有了惊讶的发现。   听着金氏和赵妤的话,似乎赵云安时常带着她们出门游玩。   另一头,赵云安很快便到了书房。   赵瑾与赵谦又去了校场那边,他们已经习惯每日练武,如今虽说青州营的教官不在了,但赵云安却从百姓中挑选了十位武艺出色的,聘请为临时教官。   当日迎亲,这十人也在蓝袍队伍中。   他要处理的文书其实不多,很快便处理完毕,让人发下去。   只是放下笔墨,赵云安捏了捏眉心:“常顺那边有信传回来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马贵回答。   赵云安叹了口气。   原本他派常顺进京,便是要以婚礼作为借口,让伯府的人前来参加。   可现在顾季夏已经嫁进门,伯府那边却毫无音讯,赵云安心底已经知道,这个借口是用不上了。   即使常顺及时赶到,伯府那边也不会同意。   “如果大哥不同意,算算时间,常顺应该会在年前赶回来。”   马贵见他神色沉凝,低声问道:“大人,伯府那边……”   赵云安看向窗外:“大哥定然有别的打算。”   马原也没再说什么,又道:“昨天青州营那边又来了人,说是粮食紧缺。”   他很快收敛了心思,又问道:“青州营那边的粮食继续送,不要断。”   马原犹豫道:“可是如今给出去的粮食,早已超过当初送过来的了。”   赵云安却毫不犹豫:“超过的就从本官私账走。”   今年秋收前后,赵云安终于还是开始动用私产,甚至从金氏那边借了银两,从并未受灾的江南等地采购粮食,秘密送往漳州府。   当时他只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青州营是吃粮食的大户,但赵云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一支力量。   赵云安做了决定,马原便会毫不犹豫的实行下去。   很快处理完公务,赵云安才有心思问道:“望归那小子呢?”   “他吃住都在校场那边,对学武倒是很用心。”   赵云安便道:“要过年了,校场也需关门,正好趁着今日过去看看。”   等他到了校场,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叫好的声音。   赵云安进门,阻止了想要行礼的人,往里头一看就笑了。   原来校场空出了一片地方,赤手空拳对打的两人,一个是他沉稳老成的大侄子,一个是从北疆带回来的野小子。   赵瑾是正经学过武术的,赵云衢自幼体弱,不能习武,所以自小便让孩子习武,不求飞檐走壁,只求强身健体。   他一招一式很是扎实,绝不是花架子。   野小子望归却完全是野路子,摸爬滚打出来的招数,看得出来他已经收敛,但落到下风后依旧不由自主的使出来,突发奇招,让赵瑾很是吃亏。   两人你来我往,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很快,望归瞧见了赵云安的身影,他迅速收了招式:“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赵瑾也停下动作,难得有些少年意气:“为何不打了?继续比。”   “瑾儿。”赵云安笑着喊了一声。   赵瑾回头瞧见他,也露出几分害臊:“七叔。”   赵云安走过去,笑着说道:“你们两人路数不同,但打起来却不相上下。”   “瑾儿,你要记住兵不厌战,真的上了战场,可不会有人与你讲规矩。”   “七叔,我记住了。”赵瑾点头应下。   赵云安又看向了望归。   野小子下意识的挺起腰杆,却不敢直视着他的眼睛,心底知道自己的招数不干净,怕这位大人厌恶,到时候就不养着他了。   哪知道赵云安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你可得多吃一些,再长一些肌肉,这样打起来才有力气,否则这一块便很吃亏。”   望归一听,立刻不心虚了,挺直腰杆道:“我每顿饭都吃很多。”   他说话依旧带着口音,但比一个月前已经好了许多。   赵云安笑了笑:“那就敞开了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临了又说:“过几日校场便要放假,你同我一道儿回衙门吧。”   这一次望归没反对。   于是赵云安回去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小子。   赵瑾偷眼看了看野小子,没有说话。   赵谦却围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望归大哥,你好厉害,居然能跟我大哥打成平手,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想学猴子偷桃那一招。”   “那一招简单,重要的是出其不意,你瞧我这样,然后这样,保准能偷到……”   “原来是这样,我学会了,嘻嘻嘻,下次大哥再欺负我就用这招。”   赵瑾在旁听的脸都黑了。   赵云安看得乐呵,也不掺和孩子们的事情。   瞧着三个孩子年龄相近,当个玩伴也是好的,没瞧见这才几日,赵瑾便活络了不少。   赵云安心底盘算着,甚至想到内宅的赵妤,她一个人也是无趣,如今倒是能跟顾季夏做个伴。   他显然没意识到,在旁人的眼中,尚未弱冠的赵大人,其实也还是个大孩子,只比自己的侄子大了八岁而已。   自从来到漳州府,除非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赵云安的三餐都是陪着金氏一起吃的。   这一日也不例外。   晚上这一顿,金氏连做样子都没让,直接让顾季夏坐下一起吃。   顾季夏心底有些受宠若惊。   等回到屋子,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夫君,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第124章 顾大将军   顾季夏说话的时候,赵云安正拿起一本地方志在看。   听见妻子的声音,他便放下书本:“什么事情?”   他看着的人的时候,总是分外的专注,让顾季夏又是一顿。   丫鬟们都已经退出去了,屋子里点着炉子暖融融的,连带着顾季夏觉得脸颊也被烤的发烫。   她喝了一口茶,才道:“白天的时候,娘说以后府内的事情都交给我来管。”   赵云安并不意外,他早发现亲娘的不耐烦了。   “府内事情不多,杂事可以交给下人,不过有些账本和应酬得有人看着。”   顾季夏摇头笑道:“我不是怕累,是怕娘碍于情面。”   赵云安听了便反应过来,笑了一声:“你想多了,娘既然提出来,那就是真心想交给你,她不是那种说客气话的人。”   顾季夏并不了解金氏的为人,但在她记忆中,但凡是掌管内宅的女主人,都不愿意将手中的权利交出去的。   甚至许多达官显贵的后宅,为了争夺管家权利,婆媳妯娌之间闹得不可开交。   赵云安知道她的担心,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解释道:“娘自在惯了,不爱应酬人,以前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她也不擅长这些。”   “只是后来我外放,娘不得已才跟了过来,心底是不自在的。”   “如今有你在,若能为她分忧,娘心底只有高兴的。”   顾季夏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缓缓点头:“那我记下了。”   赵云安又道:“内宅的事情,你尽管开口问娘就是,至于外头的,回头我让马贵将账册送来,若有不解的直接问他即可。”   “再有不懂,直接问我也可以,为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季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我可真的会问,夫君到时候可别嫌弃我烦人。”   “我要是敢嫌弃你,夫人尽管跟娘告状,到时候让她追着我打。”赵云安笑道。   顾季夏自然不会真的去告状,但听了这话心底也高兴。   她故意拿着这话来问,何尝不是对夫君的一种试探。   赵云安猜到了,但是也不在意,毕竟自古婆媳相处是难题,妻子谨慎一些也是正常。   说了一会儿话,赵云安状似不经意的提起:“马上就到年底了,娘可说了年礼的事情?”   顾季夏点头:“我看了礼单,很是丰厚。”   赵云安忽然道:“北疆那边呢?”   这话让顾季夏一顿,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   赵云安笑着说道:“咱们这桩婚事,还是多亏了岳父大人,可惜他分身乏术,我也不能离开漳州,故而无法亲自拜谢。”   “人不到,但年礼却是不能少的。”   顾季夏犹豫道:“可是北疆那边在打仗。”   赵云安却说:“北疆确实是战乱不停,但从凉州过去,也还算安稳。”   “也不需大张旗鼓,只悄悄的派人送过去就是。”   顾季夏心底也惦记着远在北疆的父亲,但还是说道:“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赵云安只说:“不麻烦,去年过年的时候,母亲也准备了许多年礼送到北疆,不过是再走一趟。”   他想了想,并未隐瞒自己的意思:“再者,我也有事想求岳父大人,还需夫人帮个忙。”   顾季夏看了他一眼:“父亲那边的事情,我一向是插不上嘴的。”   赵云安摇头道:“只是想托付顾大将军,若是有我大伯的消息,先给漳州府传信。”   一听是这事儿,顾季夏才松了口气。   “父亲与大伯私交甚笃,常见他在信上提起永昌伯,多有夸赞,引为挚友,我想只要还有机会,他一定会找到永昌伯的。”   赵云安笑道:“我是外臣,贸然与顾大将军来往难免引人耳目,只能借用夫人的名义了。”   “我们是一家人,何必谈借。”顾季夏笑道。   赵云安紧了紧相握的手,笑了一声。   其实他心底知道,两人虽为夫妻,可才刚刚成亲,连熟悉都算不上,彼此之间谈不上了解。   幸好他们还有的是时间,未来无数的岁月,可以让他们彼此了解,一点一点的靠近,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天色已晚,他们也该歇息了。   赵云安成亲之后第三日,常顺终于带着许多贺礼归来。   冬天赶路必有风霜,常顺皮糙肉厚的,下马的时候也忍不住一个踉跄,脸上和手上都长满了冻疮。   “常小哥回来了,大人正在书房呢。”   门房见他,很是热情的招呼道。   常顺将缰绳扔给他,又道:“牵回去喂点好料,后头还有两辆车,你让人准备抬进去,都是圣人和伯府给的新婚贺礼。”   “常小哥放心,小的一定安排的妥妥的。”   常顺这才一路到了书房。   “常顺,你回来了!”马贵见他也高兴的很。   赵云安听见声音,出来瞧见他也忍不住高兴起来:“回来了。”   “大人。”许久未见,常顺也有些激动。   “大人,我没能把事儿办好。”   赵云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怪你,以祖母和大哥的性子,原本也不会答应。”   即使如此,常顺依旧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嘴笨没能说服。   赵云安岔开话题:“你可见到我二哥了?”   常顺摇了摇头:“属下只在京城待了一天,第二天大少爷就让我带着东西回来了。”   临了解释道:“是陛下和后宫娘娘们的赏赐,祝贺少爷大喜。”   赵云安听完,心底就叹了口气。   身在漳州府自在,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距离京城太远,消息滞后,总让他十分被动。   扫去心底无奈,赵云安笑道:“你也受累了,这么冷的天,害得脸上受伤都长了冻疮。”   “出发前少爷就给了药膏,我用上也不疼也不痒,过段日子就好了。”   赵云安知道他这是假话,冻疮哪里会不疼不痒的。   “过来。”   赵云安忽然拉着他走到桌边。   只见他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荷包来,一打开,里头放着的是喜糖。   “尝一块。”   常顺瞪大了眼睛,往嘴巴里头塞了一口:“好甜。”   马贵在旁笑道:“当然甜,这是少爷的喜糖,老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特意给你留着的。”   “不值得什么,拿回去慢慢吃。”赵云安笑道。   比起常顺为了他冬天赶路,一身冻疮的回来,几颗喜糖确实是不算什么。   常顺嘿嘿一笑,接过去塞进怀里。   赵云安只略问了问京城的亲人,知道他们一切都好便放心了。   常顺又道:“三少爷要去北疆了。”   “三哥会去北疆?”赵云安一惊。   很快他就想通了,之前大伯在北疆,皇帝便死死的扣住赵云衢赵云平兄弟,可如今在皇帝眼中,永昌伯已经死了。   永昌伯一死,北疆便无人可以成为皇帝的眼线,那么赵云平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赵云平眼神一黯:“你来得巧,送往北疆的年礼车队还没走,等我在写一封信,请顾将军照看着三哥一些。”   他打开纸笔,想了想,很快写完了一封简短的信件。   落款——女婿赵氏云安。   将书信封好,赵云安递给马贵:“跟夫人的信放在一起,尽快出发。”   “是。”马贵应下。   他这头出去,那头丫鬟就端着吃的喝的进来了,这自然不是为赵云安准备的,而是给常顺的。   常顺也不客气,坐下来开始吃,越吃越香。   马贵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几日你不在,少爷胃口都不如前了。”   “还是看着顺儿吃饭更下饭。”写信中的赵云安也笑了起来。   做完这件事,赵云安等常顺吃饱喝足了,这才让常顺赶紧下去休息。   常顺一路回去,但凡有认出他的人都纷纷打招呼。   漳州府衙的人都知道,一个常顺,一个马原,那是知府大人最为信赖的随从。   即使常顺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他为人正义,从不仗势欺人,在仆从中的人缘竟然也还不错。   回到院子,常顺一进门,就奇怪的朝着右边的屋子看去。   那屋子原本是马原住着的,但此刻有一个十二三岁的黑小子,正蹲在门口吃花生。   他手一夹,花生就分成两半,胖乎乎嫩生生的花生就直接倒进嘴巴里。   常顺脚步一顿:“你怎么在这里?”   坐在马原门口吃花生的,正是望归。   他一抬头,赫然瞧见一个大黑个:“呦,你回来了。”   常顺拧起眉头:“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身材高大壮硕,沉着脸拧着眉还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野小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故意道:“你不在的时候,大人见我讨喜,就让我住你的屋,吃你的饭,睡你的床。”   常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没再搭理他,转身进屋了。   望归嚷嚷道:“哎,你怎么不生气?”   常顺停下脚步,只说:“大人才不会,你在骗我。”   “怎么不会?”望归喊道,“我跟你说,大人身边想上位的人可多了,一个个争着抢着想要你的位置呢,你不在的时候可不就被人占了地方。”   常顺不理他。   屋子里还是他走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有人住过的。   桌上地上没有灰尘,显然是一直有人打扫,再看床上的被子也是暖烘烘的,应该是近期才晒过。   常顺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心底都是小花花。   哼,他就知道那黑小子骗人,少爷怎么可能把他的屋子让给别人。   望归在门口探头探脑,奇怪问:“大黑个,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老又变瘦了?”   “你去哪儿了?”   常顺走过去,望归露出讨好的笑容。   结果下一刻,常顺直接把门关了。   他回到自己床上,躺进被窝,想了想又拿出一颗喜糖塞进口中。   甜丝丝的味道立刻席卷而来,这些日子的辛苦都褪去了。   常顺将剩下的喜糖塞到枕头底下,吃饱喝足就开始睡觉,连嘴角都是微微勾起的。   而吃了闭门羹的望归也不在意,继续回到自己的门口开始吃花生。   等马原办完事匆匆忙忙的回来,便瞧见房门口都是花生壳。   “你小子倒是悠闲,待会儿可得帮我打扫干净。”   显然是一副很是熟悉的样子。   望归拍着胸脯道:“我办事,你放心。”   “马大哥,隔壁屋子的大黑个回来了。”   马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大黑个,那是你常顺哥。”   临了又道:“常顺可没我这么好脾气,他饭量大力气也大,你最好别故意招惹他。”   望归眼睛滴溜溜转:“我怎么会故意招惹他。”   马贵不信这话,又说:“那你可记住了,常顺可不是花架子。”   他越是这么说,倒是激起望归比一比的心思了。   不提常顺吃饱睡足了起来,用他的大饭量和真本事让野小子心服口服。   过了大寒,漳州府总算是迎来了一场雪。   与之前下过的雪粒子不一样,这一场雪是半夜下的,洋洋洒洒的落下来,第二天起来一看,整个漳州都成了雪白一片。   赵妤发出一声惊呼,撒丫子就跑出去:“七叔,七叔快出来,外面下雪了。”   结果屋里头只有顾季夏在。   赵妤一看是她,羞红了脸:“七婶婶。”   顾季夏倒是也很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侄女:“你七叔在院子里练武呢,想必很快回来了。”   “七婶婶,外头下雪了,七叔答应过的,下雪就带我们出去玩。”赵妤忍不住雀跃起来。   赵云安刚好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就道:“七叔说话算话,你去喊二奶奶起身收拾好,再叫上瑾儿谦儿,咱们一道儿出门。”   “好哦。”赵妤欢呼一声,又撒丫子跑了。   赵云安摇了摇头:“这丫头,也不怕冷。”   顾季夏却笑道:“妤儿平时都稳重的很,难得这样活泼。”   她心底也觉得十分难得,寄样在别人家的姑娘,多有懂事,少见活泼,赵妤能够这般自在,可见金氏和赵云安是真心疼爱,给了她随意笑闹的底气。   这几日金氏也曾与她提起过永昌伯府的二房。   在顾季夏看来,素未谋面的二嫂实在是让人无法评价,明明距离这么近,却宁愿让隔房的二婶和弟弟带着女儿,也不愿意接过去教养。   之前赵云安成亲,金氏也邀请过小刘氏过来参加。   偏偏小刘氏借口赵云衢不在,自己出行不便,硬是只送了一份薄礼。   金氏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只能少在人前提起。   赵云安转身道:“夫人也收拾收拾,轻便一些就好。”   “我也去吗?”顾季夏惊讶道。   赵云安也是惊讶:“既然要出门游玩,自然是要一家人一起去。”   顾季夏笑着解释:“姑娘家出门游玩的多,但在京城,刚成亲的媳妇出门,是会被人说嘴的。”   赵云安哈哈一笑:“幸好这里是漳州府,没有人会说闲言碎语。”   临了故作得意:“夫人,你夫君是漳州府父母官,天高皇帝远,这里我最大。”   顾季夏也被逗得直笑,便也不再说什么,迅速的收拾整齐了。   很快,一家老小整整齐齐,有一个算一个全出了门。   到了大街上,顾季夏见金氏并不避讳的搂着赵妤,看着窗外的景色,心底又是惊讶。   但见赵云安习以为常,而漳州府的街头上,常有女子来来往往,形容自在,与京城别有不同,倒是也放松了下来。   马车缓缓到了玉璋楼,这一带是欣赏玉璋湖美景的好地方,此时已经很是热闹。   赵云安带着家人上了包厢,屋子里头暖融融的,在炉子上烤橘子,烤板栗,打开窗却是玉璋湖的美丽雪景。   很是一番享受。   顾季夏学着金氏和赵妤靠在窗前,往下一看,时不时便能瞧见夫人姑娘们进出玉璋楼,她们都没有带帷帽,笑容都看得真切。   赵云安与赵瑾赵谦负责看炉子,烤熟了就递过去给她们吃。   金氏一边吃,一边笑:“难得下一场雪,说是看雪景,结果低头一看全是人。”   “人多才好,人多代表着兴旺。”顾季夏笑道。   顾季夏不知道的是,两年之前,漳州府可不是今日的光景。   京城的风气传开来,这些年对女子的拘束越来越多,贞洁一说广为流传,以至于漳州等地也受到了影响。   幸好大魏这几年风不调雨不顺,百姓过活都难,自然无心苛求。   等到赵云安来到漳州府,百姓们的日子迅速的好转,对这位父母官极为爱戴,街道上学着赵云安穿戴的文人比比皆是。   赵云安孝顺亲娘,疼爱侄女,时不时便带着她们出门游玩,完全不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日久天长,漳州府的百姓自然也有样学样。   这才有了顾季夏今日所见。   漳州府下了一场大雪,时间不久,温度不低,百姓们并未遭殃,却刚好能冻一冻地里头的虫子,瑞雪兆丰年。   赵云安夸道:“漳州府几位老先生看天象确实厉害,当初说要下雨就下雨,如今说有雪就有雪。”   马贵笑道:“那也得大人您愿意听信。”   若是父母官不听,他们就算有建议,对百姓也毫无益处。   哪像是大人,当初确定有暴雨的概率,便冒着头顶乌纱帽的风险,强制百姓们提前收割。   而前段日子说会下雪,又让各个村落修检房屋,确保不会有积雪压塌,百姓冻死的事情发生。   正因为每次都早做打算,赵云安此刻才能安宁的坐在玉璋楼喝茶。   可此时正烤板栗的赵云安并不知道,这一场雪从南往北,北方冰雪连绵,大雪不停,竟是持续不断下了一个半月。   并不是每个父母官都有赵云安的远见,更不会像他这般愿意花钱费力去做不讨好的事情。   连年的天灾人祸,在这一场大雪之下,更冷的北方不知冻死了多少人。   大雪之下,连带着匈奴人也暂时退去,不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攻掠大魏。   对于临城来说,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战争稍停,给临城的军士和百姓都有了喘气的机会,即使大雪封城,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临城恶劣的气候,反倒是不觉得如何艰难。   将军府中,顾斌沉着脸看着探子传来的消息:“匈奴暂时退了。”   “只是不知道是缓兵之计,还是真的退远了。”   顾斌叹气道:“只怕明年春天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只怕更难。”   “大人,只要熬过冬天,到时候我们大可以联合凉州军,前后夹击,到时候让那些匈奴人有来无回。”   顾斌却对凉州军心怀警惕:“哪儿那么容易。”   “凉州军已经在路上,再慢半个月就到了,到时候若是雪停了,我们还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顾斌扫了在场的人一眼,问道:“一个月前,凉州军已经接到调令,可如今还在路上,诸位以为这是为什么?”   众人自然也都知道,什么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准备粮草花费功夫,那都是借口,凉州军不过是姗姗来迟,想坐收渔人之利。   “将军,凉州军与我北疆军原本就是一体,只是早年汪家败落,才四分五落,不如趁此机会合二为一?”   顾斌嗤笑道:“想的容易,丁家可不是吃素的。”   “只要陛下下令,难道他凉州还敢抗旨不尊?”   顾斌心底叹气,这群兄弟在北疆待得太久了,脑子里就没那些弯弯道道,哪里知道如今的凉州军,即使陛下也不敢肆意。   “京城太远,朝中的情况你我都不了解,你能确定合二为一之后,掌管的人是本将军,而不是丁家人?”   顾斌的反问,让众人都沉默下来   蓦的,有人开口道:“若是永昌伯还在就好了。”   即使他们一开始对永昌伯心怀敌意,但这么多年下来,还是相处出几分同僚情分来。   再者永昌伯与朝廷联系紧密,他若是在,定然对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   顾斌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只能道:“让下头兄弟趁着雪天再找找,指不定永昌伯还活着。”   话虽如此,在场的人却都觉得那具尸体就是永昌伯,只是他们大人不愿意承认。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人禀报:“将军,大姑娘那边送了年礼过来。”   顾斌一愣,猛然反应过来他那大女儿已经出嫁,嫁的对象正是永昌伯府的七少爷。   “快请进来。” 第125章 临城   跟随着侍卫进来的,除了送礼的赵家人之外,还有辆大车的年礼。   送礼的长随之前也曾来过临城,上次是为了给永昌伯送礼。   一进门,他便瞧见几双齐刷刷的眼睛虎视眈眈的看来,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每一个都是目光如炬。   吓得心底一个哆嗦,想起出发前赵云安的吩咐,随从才定下心来。   “小的参见诸位将军。”   顾斌见他很快恢复如常,眉头微动,对那素未谋面的新女婿评价更高一些。   “不必多礼,北疆不安稳,季夏那孩子也是,怎么冒着这么大风险送什么年礼过来。”   随从忙道:“夫人也是这么说,但是大人说了,他们刚刚成亲,理应拜见岳父,只是碍于形式无法让夫人三朝回门,只能多送一些年礼略表心意。”   “大人还请顾将军不要怪罪。”   话音未落,一个黑面将军笑道:“顾将军,你这新女婿倒是孝顺的很。”   顾斌脸色也缓和不少。   当初他上书定亲,心底也曾有过犹豫,只是一来他与永昌伯有约,二来也是担心女儿的婚事,这才厚着脸皮提了。   顾斌心底对大女儿,一直以来都有愧疚,她亲娘早逝,自己这个当爹的又远在边疆。   京城那位继室不提也罢,反倒是要女儿看顾家里,这些年来委屈了她。   如今见赵云安愿意千里迢迢的送礼,顾斌倒是安心了一些。   不管是夫妻相得,还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赵云安总是将面子做足了。   “让女婿费心了。”顾斌笑了一声。   他扫了一眼年礼,发现里头并未见贵重物品,倒多是土产粮食,心底又是一动。   “这是夫人与大人的书信。”   顾斌接过信件,并未直接打开,只说:“你先下去休息吧。”   人一走,有下属笑道:“顾将军可算能放心了,永昌伯的子侄,为人定然是不错的。”   “那孩子也是实诚,送的都是吃的喝的。”   顾斌笑道:“我一个人也吃用不完,倒不如分一分,大伙儿带一些回家去,也能过一个好年。”   “倒是托了将军的福,今年的年夜饭丰盛不少。”   这份年礼,倒是暂时将临城紧张的气氛驱散了一些。   等四下无人,顾斌才取出两封信来。   他先打开女儿的书信,顾季夏字迹娟秀,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只说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夫君体贴,婆婆宽容,就连在漳州的侄子侄女也都是讨喜。   顾斌看完就叹了口气,心知远嫁漳州,女儿定有不自在的地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   将女儿的书信收起,顾斌才打开女婿的。   一看字迹,顾斌便微微挑眉。   在他的认识中,永昌伯口中的这位侄子,自小老成持重,是个分外早熟的孩子。   可如今这纸张上的字迹,即使略有隐忍,依旧带着几分龙飞凤舞。   很快,他便读完了这封短信。   “赵云平要来临城。”   顾斌皱了皱眉,很快也想明白皇帝的用意。   他叹了口气,照顾永昌伯的儿子自然不成问题,只是等那孩子来了,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若不是他不够小心,没有发现匈奴异样,永昌伯就不会在这时候前往姜蓉镇,更不会在乱军之中失踪。   又想到那具尸体,顾斌虽还未上报死讯,其实心底也觉得永昌伯凶多吉少。   尸首已经被收敛,如今等赵家子来了,也许有别的法子辨认身份。   顾斌将两封信都收好,永昌伯虽不在了,可两家联姻,关系却联合的更加紧密。   只为这个,顾斌也会好好照顾赵云平。   临城大雪纷飞,大地一片银白,银装素裹之下的,却是无限危机。   赵云安派来的随从名叫庆余,也是永昌伯府的家生子出生。   但他跟马贵不同,没有一个当过少爷奶娘的嬷嬷做靠山,家里头爹和老娘都是粗使,连带着他也没有出路。   赵云安前往漳州府的时候,庆余自告奋勇跟着一道儿去。   等到了漳州府,赵云安手底下缺人,马贵常顺忙得团团转,连带着下头的小厮也有了出头的时候。   庆余去年就抢下了送礼的任务,今年熟门熟路,自然又是他来。   来临城送礼是个苦差事,风大雪大,来回一趟耗费时长不说,光是冻疮就能痒死人。   庆余却乐意的很,因为越是苦差事,越能入大人的眼,他盼着有一日自己也能跟马贵常顺一样被重用。   他心思也很是灵活,到了临城府后,还特意去了一趟永昌伯的宅子。   只是赵家如今只剩下几个看守的家丁。   庆余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常松叔?”   下人见他是伯府的人,忙道:“伯爷失踪之后,常管家就带着人到处找,好些日子没回来了。”   庆余又问了几句,见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只得说:“若是常叔回来,你们记得告诉他我找来过。”   “是。”   庆余没办法,扎紧了帽子往外走。   临城比漳州府还要大,但街道上远没有那么繁荣,连商铺都少见,来往行人都是行色匆匆。   按着赵云安的吩咐,庆余顶着风雪,走了一家家粮铺。   庆余只问不买,问的多了,掌柜的生气他也只是赔笑脸,很快就把粮食的价格都记在了心里。   走完了粮铺,庆余想了想,也没因为手脚冰冻就赶紧回去,而是继续逛完了整条街。   几天下来,等顾斌准备好回礼,可以离开的时候,不只是粮食价格,庆余已经将临城的物价了解的一清二楚。   带上顾将军的回礼,庆余这才离开了临城。   此时已经到了年底,路上又冷,队伍里的人倒是没有抱怨。   这一日修整的时候,一群人只找到个破庙,好不容易点上了火,每人喝了口酒暖暖身子。   庆余笑道:“现在辛苦一些,等回去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其余人都笑起来:“大人向来赏罚分明,从来不亏待办事的人。”   还有人拍马屁道:“庆哥,大人愿意把给老丈人送礼的任务交个你,指不定再过两年,您就可以跟马哥平起平坐了。”   庆余心底也这么期盼着,但还是谦虚道:“马哥是跟大人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同,我不求平起平坐,只求大人也能瞧得上我。”   “庆哥这么卖力,大人肯定看在眼中。”   “是啊,大人虽然年轻,可从来知人善用,最是公道。”   庆余哈哈一笑,将怀中的饼子拿出来:“趁着有火煮点饼子吃,等再上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息。”   自有人拿出锅子来,下雪也有下雪的好处,不用到处找水,找一些干净的扔到锅里头,烧一会儿就是开水。   再把硬邦邦的饼子掰碎了扔里头,很快一顿热腾腾的糊糊就好了。   庆余端起自己那一碗糊糊喝了一口,一口下去,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一群人正喝得热闹,忽然破庙后传来一阵动静。   庆余脸色蓦的一沉:“谁在里面!”   他一动,其余随从都抽出了佩刀。   “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庆余喝道。   里头一阵嘻嘻索索,直到庆余不耐烦起来,才见走出一老一小两人,衣衫褴褛很是单薄,一看就是很久没吃饱饭的瘦削样。   “大老爷,小老儿带着孙儿在这边避风,不是故意打扰的。”   那老头说着,还拉着孙儿开始磕头,砰砰砰几下额头就红了一片。   庆余皱了皱眉:“快起来,不必磕头。”   因赵云安不爱这套,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喜欢。   瞧那老头儿拉着孙子,很是唯唯诺诺,恨不得将自己缩起来。   倒是那孩子还胆大一些,被也有按着脑袋,还时不时偷看他们的锅。   “把刀收起来。”庆余回头说了声。   其余人都把佩刀收了,从漳州千里迢迢的送礼,随行的有十几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   可即使如此,赵云安也怕路上有意外,为他们配备了刀剑,以防万一可以自保。   庆余看来他们一眼,见那爷孙实在是可怜,便问了句:“你们要吃点吗?”   这次轮到爷孙俩愣住了。   老头儿舔了舔嘴角,紧紧搂住孙儿:“不,不用了。”   庆余翻了个白眼,直接拿起一块烤热的饼子,走过去塞进他们手中:“吃吧。”   老头儿还在犹豫,但他孙儿却已经忍不住咽口水了。   “爷爷?”   老头儿咬了咬牙,起身又磕了个响头:“多谢大老爷。”   “你别这样。”庆余皱了皱眉。   老头儿见他们虽说带着刀,但一个个说话做事极为和气,看着精神气也是不缺吃喝的,心底稍安。   他掰下一小块饼子塞到孙儿手中,小孙子立刻往嘴巴里头塞,噎住了也不肯吐出来。   “给他们端一碗过去。”庆余见了便道。   于是除了那饼子之外,祖孙俩又得到了满满一碗的糊糊,这次老头没能跪下磕头,就被拦住了。   这边堆着火,庆余几个也不再过去说话,自顾自吃饭休息。   那边老头自己也吃了一小块饼子,趁着庆余等人不注意,将剩下的饼子和大半碗糊糊塞到了后头。   墙壁后头,一只同样骨瘦如柴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接过去。   “庆哥,你看。”   庆余拍了一下身边的人:“不必理会。”   其实方才他们就注意到,墙后肯定还有人,只是看出来的老的老,小的小,没有威胁,便索性假装不知道。   他们出门在外,还要回去覆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很快,祖孙俩就把饼子和糊糊吃得一干二净,老头儿去外面抓了一把雪,将那木碗擦得干干净净,这才颤颤巍巍的送回去。   “大老爷,您救了我们的性命,老头儿也没别的,只能给你磕个头。”   庆余一听他喊大老爷就牙疼,忙道:“你也别磕头,要是想感谢,就跟我说说附近的事儿。”   老头儿一顿:“大老爷想问什么?”   庆余便指了指外头:“这天寒地冻的,瞧你说话也不像是乞丐,怎么这当头躲在破庙里?”   “是啊,这几天不是年头吗?”   老头儿面色泛苦:“几位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这几年收成本就不好,大家都是苦熬着过日子,偏偏去年又是干旱,田里头收成还不到往年的三成。”   “收成少了,税却不少,该交的税银还得交,若是交不上,家里头的田地,屋子都会被用来抵债,甚至——他们还会把屋里头的男丁和女人也拉走。”   男丁可以干活,至于把女人拉走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庆余一听,脸色沉下来:“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老头儿见他似乎是有身份的人,又道:“若不是被逼到了极点,我们哪里会背井离乡。”   庆余心底察觉到不对劲。   他虽然是小厮,但也是知府身边的小厮,知道去年大灾,皇帝是有减税的,即使不减税,当地父母官为了征税收走田地屋子还正常,拉走女人做什么。   庆余立刻意识到,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只可惜老头儿知道的也不多,来来回回都在说他们的可怜。   庆余又问道:“那你是哪里人?”   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老头儿祖籍凉州。”   “凉州?”   庆余心头一跳。   “你说他们在拉壮丁?”   老头儿讷讷道:“我,我没这么说。”   “只是若是交不了税,他们便会将年轻的男人和女人都带走,至于带去了哪里,老头儿也不知道,只知道人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庆余眯起眼睛来。   “都没回来。”   老头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事情,僵硬的岔开了话题:“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想着往南边走,听说南边受灾不重,还能吃得上饭。”   庆余没有继续再问,只是等第二天一大早,风雪稍停,便带着同伴迅速离开。   临走之前,他朝着暗处看了一眼,对那老头说:“这些留给你们。”   说完这话,车队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小孩儿跑到门口,看着远去的车队,又哒哒哒跑回去:“爷爷,他们真的走了。”   “快看看有什么。”老头儿忙道。   打开那包袱一看,里头居然是满满当当的一袋子饼,而且还是白面饼子。   “是饼子!”   小孩儿欢喜的叫起来:“娘,大姐,二姐,你们快出来,我们有吃的了。”   老头儿也喊道:“快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三个女人这才相处搀扶着走出来,她们脸上都抹了土,看着很是狼狈,人也更瘦一些。   “娘,你看好多饼子。”小孩儿喊道。   等看到饼子,年长的女人落下泪来:“若是当家的还在该多好。”   老头儿叹了口气,招呼他们过来吃。   瞧着孙子孙女吃得头也不抬,老头儿眼底发酸:“咱们遇上好心人了。”   昨晚可把他吓坏了,这一群人高马大的还带着刀,谁知道是不是土匪。   被发现的时候,老头生怕他们一个恼怒,就把他们祖孙都砍了,可还是硬着头皮拉着小孙子出来,没让媳妇和两个孙女出声。   他当时心想,他们死了也死得痛快,可女人不一样,她们被发现了只会更惨。   幸好,那些人看似凶悍,实则很是和气,临走之前居然还给他们留下来饼子。   老头儿自己只是的吃一口,吃完了就放下,心想着有了这些饼子,也许他们能走到南方。   另一头,庆余下令快马加鞭,尽快回到漳州府。   同伴不解道:“庆哥,咱们明知道凉州有问题,难道不顺道儿探一探吗?”   庆余摇头道:“不行。”   “咱们从漳州府出来是走了明路的,聪明人一打听,就知道我们是赵大人的人。”   “若是贸贸然进了凉州,到时候被那边发现,反倒是给大人添麻烦。”   “当务之急,咱们得快些回去,将情况上报,大人自有决断。”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加快了迅速。   日夜兼程之下,回去花费的时间比来时还要更快一些。   但等终于抵达漳州府,也已经是大年初八了。   漳州府气候暖和不少,年前的大雪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晴空万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庆余带着车队进城,见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在外头待久了,瞧见这样都有些不习惯。”   其余人也都说:“除了京城,咱们漳州府最是热闹。”   至少街道上的百姓神采奕奕,一个个精神饱满,不见面黄肌瘦的挨饿人。   车队很快进了知府衙门。   庆余马不停蹄,很快就见到了正在办公的赵云安。   赵云安得到消息也很是高兴,先问了一路平安,这才问起临城的事情来。   等赵云安问起临城当地的粮食价格,庆余更是讲得头头是道。   不只是粮食的价格,甚至连其他商品的价格都一一道来。   赵云安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道他肯定是花了心思的。   如今看着,战乱之后,临城的粮价确实是涨了,但并不算夸张,相比起来反倒是其他没有收到管控的商品上涨明显。   这其中应该有永昌伯的功劳,赵云安记得大伯在临城多年,想必早有预案。   只可惜大伯现在失踪,也不知道临城的稳定还能维持多久。   与顾斌一样,赵云安也觉得明年开春之后,大魏与匈奴定然还有一战。   “大人,这是顾将军的回信,他还准备了不少回礼。”庆余拿出藏在心口的信件。   赵云安接过信:“一路辛苦了,这几日你们好好歇一歇,另有重赏。”   庆余点头,又道:“大人,小的们在路上还遇到一事。”   这才将老头儿所说一一道来。   赵云安越听越是皱眉头:“强行征税,可能是当地父母官贪婪,拉走男丁,也许是为凉州军征兵,可他们带走女人做什么?”   “那老人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人被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肯定不会是好事情。”   庆余又道:“小人原本想去打探打探,又怕露了痕迹反倒是不好,便先回来了。”   “不过我们一路走来,偶尔还能见到其他的百姓逃难。”   逼得百姓在寒冬腊月离乡背井,可见厉害。   赵云安敲了敲桌面,迅速道:“马原,你带上我的信,去青州营走一趟。”   “是。”   马原迅速的离开了。   赵云安欣慰的看向庆余:“这次你做的很好。”   庆余兴奋的脸色通红,拱手道:“能为大人效力,小的不胜荣幸。”   赵云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记住了这个心思活络的下属。   等他下去休息,赵云安打开顾大将军的信看来一遍,信上并无多少有用信息,只是话家常罢了。   他想了想,将信和回礼一块儿送到了后院。   顾季夏收到父亲的信件和回礼,倒是高兴异常。   顾将军是个粗人,他在北疆多年,府中只有一个妾室料理家务,所以这回礼是他自己准备的,虽有些粗糙,却真心实意。   顾季夏能从中看到父亲的拳拳爱子之心。   她将回礼分了分,贵重的药材送到了金氏那边,临城别的没有,人参倒是不少,且年份和重量都极佳。   金氏瞧着高兴不已,又说让她自己也留一些补补身体。   特色土产和镶嵌着宝石的刀剑,便送到了赵瑾几人手中。   这倒是把几个孩子高兴的不行,拿着宝剑就在院子里比划起来。   零零碎碎的分完,居然还剩下不少,都是吃的用的。   于是等赵云安忙完公务回来,便吃到了一顿实实在在的北疆菜色。   金氏笑道:“你瞧瞧,整日忙着外头的事情,家里家外都要你媳妇操持。”   赵云安笑道:“夫人辛苦了。”   顾季夏已经习惯了赵家随意的相处,也笑道:“官人满意,妾身也高兴。”   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其乐融融,赵云安吃着吃着,忍不住想起庆余的话来。   若是北方真有难民往南方逃,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云州、青州等地,再然后才是漳州府。   赵云安不确定会不会有大量的难民,但若是他们出现,肯定会带来许多问题。   也许他应该早做准备。   顾季夏见他一块香肠嚼了半天,低声问了句:“官人,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赵云安回过神来,笑道:“没事。”   “我只是想着二哥去了京城,可能会直接调任回京,不如把二嫂和侄子接过来。”   金氏一听就来气:“又不是我不肯,年底想接他们过来一起过年,可她偏不答应。”   她原本想着赵云升不在,小刘氏肯定乐意过来过年,毕竟还能看着女儿。   哪知道小刘氏一口子回绝,甚至也不提将赵妤送过去团圆。   赵云安又道:“现在情况不同了,如果二哥调任回京,那么就会有新的衢州知县,到时候二嫂他们留在那边于理不合。”   金氏一想也是,便道:“那就再派人去问问。”   “二郎若是真的调任回京,他们母子迟早也是要回去的,从漳州府走也更方便一些。”   赵云安心底想的却是,如果二嫂愿意,留在漳州府也许更好。   只是他想得周全,却不知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小刘氏早已打定了主意。   还把主意打到了赵妤的身上来。 第126章 回京   赵云升出发前往京城之后,小刘氏可算是当家做主。   即使院子里的女人再受宠,如今赵云升不在,也是任由小刘氏拿捏。   其中最不听话,跟她争个高低的,不是被发卖出去,就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小刘氏一时吐气扬眉,若不是记挂着京城的事情,只怕每日做梦都能笑醒。   自家屋子里收拾赶紧了,小刘氏又开始惦记起京城来。   她心底认定永昌伯已经死了,指不定这会儿赵云衢已经继承爵位,自家相公又是个傻的,也不知道分家产的时候会不会吃亏。   但赵云升不肯带着他们母子上路,小刘氏心急如焚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来年开春。   衢州树叶发芽,花朵冒头的时候,小刘氏一前一后收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京城来的,乃是赵云升的亲笔书信,其中只是简单说自己回到京城之后,受到了圣上的器重,如今已经入礼部担任主事。   礼部主事是正六品,虽说只比知县高了两级,但京官跟地方官怎么能比。   小刘氏看见官职,心头就是一跳,心底觉得夫君此次是高升了。   她忍不住搂住儿子亲了一口:“诚儿,你爹升官了。”   说完便乐滋滋的将书信又看了一遍,皱眉道:“只说升了礼部主事,让我们前去漳州府住着,怎么不提接我们母子进京。”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沉下来,心底暗道:“不会是被哪个妖精勾住了神魂,怕我回去碍事儿吧。”   她越想越有可能,冷笑道:“他不想让我进京,那我偏要去。”   “诚儿,等明儿个娘就收拾好行礼,咱们立刻进京去投奔你爹。”   想到永昌伯府的富贵,小刘氏更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永昌伯府家底厚,即使你爹是庶出,只能分到一两层,也够咱们娘俩嚼用不尽。”   赵诚离京的时候年纪还小,这一会儿只问:“娘,京城会有好吃的好玩的吗?”   “京城可比衢州繁华多了,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找不到的。”   赵诚便点头:“那我跟娘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小刘氏亲了儿子一口,又说,“诚儿可是永昌伯府的嫡子,家产理应也有你的一份。”   虽然丈夫是庶出的,可她儿子是嫡出,赵瑾赵谦留在漳州府才好,等她带着儿女回去,就是老太太跟前唯一的孙子孙女,那老太太能不喜欢,能不偏疼?   美滋滋的想完,小刘氏打定了主意,这才打开另外一封信。   看见信上的字,小刘氏笑了一声:“是你姐姐来信了。”   金氏怕赵妤想亲娘,即使心底越发不待见小刘氏,也会时不时让她写信过来。   小刘氏打开一看:“你二奶奶想让我们过去住。”   这样的信,小刘氏之前也曾收到过,但每一次都婉言拒绝了。   她心底也曾惦记女儿,但漳州哪有衢州好,在衢州她可以当家做主,可去了漳州就得看长辈的脸色,自然是不乐意的。   只是这一次,小刘氏看完便皱了眉头。   “夫君不会是跟七弟商量好了吧?”   小刘氏向来是个小心思极多的人,信上说什么北疆战乱,北方受灾有难民,怕他们进京路上危险,她是一概不信。   心底甚至怀疑赵云升有了女人,不想让她去京城,所以才要把他们塞到漳州府去。   显然在她看来,赵云安跟赵云升肯定是一个鼻孔出气,为堂哥做掩护。   赵诚玩着玩具,漫不经心的问:“娘,那我们要去吗?”   小刘氏眼神一动:“去,为什么不去。”   赵诚还挺高兴:“那我能见到姐姐了。”   小刘氏搂住他:“诚儿也想妤儿了,这次咱们带上你姐姐,一家三口一起回京城。”   她心底转着念头,之前她提议女儿进宫,赵云升还骂她异想天开,可现在官人已经是礼部主事了,论官职也不比谁差,那妤儿自然是有资格入宫的。   小刘氏心想,妤儿那丫头虽然不听话,可长得好,到时候不求成为太子妃,就算能够当一个侧妃娘娘也是好的。   等到那时候,他们可就一飞冲天了。   算盘子打得辟里啪啦响,小刘氏忙不迭的喊人收拾行囊。   至于赵云升留下的那些莺莺燕燕,这次小刘氏倒是没为难,让她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利益当前,小刘氏动作飞快,只用了三天就收拾整齐,坐着马车往漳州府去了。   另一头,金氏接到回信也有些惊讶:“你娘说收拾收拾,带着诚儿过来了。”   赵妤听了倒也高兴:“真的,我都一年多没见他们了。”   金氏也笑:“她总算想开了,要我说住在漳州府多好。”   等赵云安回来,金氏又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赵云安也松了口气:“二嫂愿意过来就好,二哥刚给我写了信,他的意思也是留下二嫂母子在漳州府住一段时间。”   金氏对政治并不敏感,听了这话也有些奇怪:“怎么?要一直住着吗,不回伯府?”   赵云安便道:“伯府那边不平静,大伯下落不明,祖母大哥几个身体都不好,怕回去添乱。”   金氏看了眼赵妤,没说话。   可等赵妤出去了,金氏便拉住儿子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怎么都把人送来漳州府。”   不等赵云安回答,金氏又道:“安儿,你别想糊弄我,之前瑾儿谦儿过来,说是等你成亲再带回去,还算说得通。”   “可如今小刘氏母子呢?按理来说你二哥回京了,她们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哪有嫂子常住在小叔子家里的事情。”   赵云安叹了口气:“北疆在打仗,京城距离那边近,再者宫中太子年幼,很不稳当。”   “大哥的意思是,孩子们能留在漳州的,尽量留在这边,避开这些风波最好。”   “这儿靠南,战争暂时不会波及,距离京城的风波也远。”   金氏皱眉道:“那你舅舅家呢,会不会有事?”   赵云安笑着安慰:“娘,舅舅与几位表兄常年在外跑商,再者他们又不是达官显贵,即使——有宫变,与他们也是不相干的。”   听了这话,金氏才安心不少。   她又说道:“当年大皇子逼供造反的事情,如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喊打喊杀的吓死人。”   赵云安点头道:“想必二哥也是有此考虑,才想让二嫂与诚儿在这边长住。”   “只怕你二嫂不乐意。”   “娘跟妤儿一起劝劝,说明白轻重缓急,二嫂肯定能理解。”   母子俩商定了此事,顾季夏得到了消息,便早早的收拾出一个院子来。   这院子靠近金氏住的地方,就在赵妤那小院子的隔壁,二嫂母子若是住进去最是方便。   殊不知他们计算的再好,也抵不住小刘氏一心想回京城。   小刘氏带着赵诚抵达漳州府,漳州的春耕将将开始。   此时耕种起来困难,小刘氏坐在马车上进城的时候,时不时便能瞧见路旁稻田里,百姓们挽着裤腿,埋头苦干的场景。   她心底嗤了一声,暗道衢州那边官吏都说小叔子厉害,可这儿的百姓不一样还在种地。   这天底下的地方,自然是京城最好,别的地方都比不了的。   赵诚趴在窗口往外看,看到街头热闹的时候闹着要下去玩。   小刘氏瞥了一眼,只说:“等安顿好了,你想出来玩就出来玩。”   “娘,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赵诚这才同意。   小刘氏心想这城里头倒还算热闹,但也比京城差远了。   好不容易到了衙门门口,小刘氏收敛了神色,露出热情的笑容来。   “二嫂。”前来迎接的是顾季夏,她身边带着赵妤。   小刘氏热络的拉住她的手:“这位就是七弟妹吧,我早该过来见见你的,只可惜前段日子事忙,无法脱身。”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一看,小刘氏心底便笑了,顾季夏肤色微黑,容貌端正,但英气多过娇美,瞧着不像是能讨夫君喜欢的类型。   “二嫂客气了,路途跋涉累了吧,快请进。”顾季夏落落大方的任由她打量。   这位二嫂过来之前,金氏便跟她说过许多,所以知道小刘氏的心性,自然也不会跟她计较。   小刘氏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的手夸:“七弟妹想的真是周到。”   “娘。”赵妤叫了一声。   小刘氏这才分出神来,拉着她上看下看,红着眼眶道:“妤儿,你长大了,二婶将你照顾的很好,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对,这两年也没能陪着你。”   说着又道:“从今往后,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了。”   赵妤原本见到亲娘也有些激动,可听了这话,心底又有些狐疑。   但看了看小刘氏红彤彤的眼眶,她点了点头。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屋子。   等见到金氏,小刘氏还未说话,眼泪就哒哒哒往下掉。   “二婶。”   金氏被她这副做派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见面,咱们应该高兴才对。”   小刘氏擦了擦眼泪:“我就是太高兴了。”   “夫君回了京城,我身边只有一个诚儿,这些日子是吃不好住不好,如今见着二婶,才总算是见到了亲人,安心了。”   金氏想着她也很不容易,倒是搂住她安慰了几分。   顾季夏在旁看着,忽然注意到赵妤微微皱着眉头。   注意到她的眼神,赵妤只是笑了笑,伸手将准备好的点心塞给赵诚,免得他闹起来。   赵诚只要有吃的,有玩的就安静,也不管亲娘哭得伤心。   好一会儿,金氏才算是把她劝住了:“你啊,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可不能再这样动不动掉眼泪。”   她心底想说的是,以前二郎吃这一套,如今现在是不太吃了,你继续这样也没啥用。   小刘氏听了,含笑说了句:“是啊,如今官人高升,我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金氏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找不出问题来。   结果说着说着,小刘氏就来了一句:“妤儿眼看着也是大姑娘了,这些年多谢二婶看顾,如今诚儿也大了,我能顾得过来,就不好劳累二婶了。”   赵妤脸色微微一变。   金氏忙道:“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我年纪大了,多亏妤儿在身边照顾,是我该谢谢你才是。”   小刘氏欲言又止。   金氏转过头不去接她的话茬。   小刘氏见状,看向了顾季夏:“如今七弟都娶妻了,二婶明年便要抱上孙子了,我哪儿能让妤儿继续添乱。”   “妤儿懂事,怎么能算是添乱。”   金氏心底不是很乐意,但想着赵妤到底是她亲生的姑娘,既然如今住在一起,谁带着倒是也无从轻重。   便说了句:“你是亲娘,你愿意照顾妤儿自然是最好,左右都在一道儿住着呢。”   小刘氏笑道:“正是如此。”   “二婶,我的意思是,等明儿个让妤儿跟我一起回京吧。”   金氏脸色一顿:“什么,回京?”   小刘氏理所当然的说道:“官人高升到礼部,我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自然是要回去主持中馈的,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   顾季夏是知道金氏与赵云安打算的,提醒道:“二嫂,二哥的意思,也是让你刘在漳州府,多住一段日子再说。”   “七弟妹,官人体贴我,不舍得我来回奔波,可我总不能躲这个懒。”   小刘氏笑着说道:“再者,永昌伯府才是咱们的家,回家有什么累不累的。”   金氏皱了皱眉头,又说道:“二郎媳妇,北疆在打仗,京城也乱的很,不如听二郎的意思再等一等。”   谁知道小刘氏并不领情:“打仗总不会打到京城去,若是京城都被波及,那这大魏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漳州府不也一样?”   “二婶,您不在京城,不能照顾伺候祖母,我回去了还能为大嫂三弟妹分忧。”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指责金氏躲懒,故意留在漳州府不伺候婆婆了。   金氏一沉,气得脸色都变了。   顾季夏自然见不得婆婆憋屈,淡淡道:“二嫂,我娘也是好心好意,想着如今多事之秋,想留你们住下求个安稳,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小刘氏只是笑:“二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也不能拦着我们一家团圆,您说是不是。”   “娘!”赵妤也忍不住了。   小刘氏看向女儿,拉着她的手说:“漳州府是好,可也远不如京城,妤儿你如今也大了,再过几年就要定亲,跟娘回去也好。”   赵妤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一口咬定:“我不回去。”   “瞧这孩子,这是舍不得二婶呢。”小刘氏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   金氏被她说的头疼,只说:“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这件事以后再谈。”   “也好,等我们出发的时候,再来向二婶告辞。”小刘氏笑道。   说完拽了一把女儿:“妤儿,你陪我来说说话。”   赵妤不肯,金氏却轻轻推了她一把:“去吧,好好劝劝你娘。”   赵妤这才跟着一道儿去了,等到了隔壁屋子,赵妤便开口道。   “娘,你就听二奶奶和七叔的话,他们不会害你的。”   小刘氏伸手戳了一下她脑袋:“笨,他们是不会害我,可也不会为我谋好处。”   “傻孩子,你想想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伯爷没了,永昌伯府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咱们不回去哪能分得到?”   “原本你爹就是庶出的,若是咱们在老太太跟前,她总要顾惜一些,尤其是现在永昌伯府只剩下你一个闺女,她能不多疼疼你?”   “如今瑾儿谦儿几个都在漳州府,你们回京好好表现,老太太肯定高兴。”   赵妤没想到她谋划的是这些,一时只觉得羞愧:“娘,祖父只是下落不明,还未发丧,□□母也好好的,你,你怎么能惦记着这些。”   “这有什么区别。”   小刘氏急声道:“二婶和七弟是二房,老太太怜惜二叔早逝,从来不肯亏欠他们,即使他们不在京城,该他们那一份也少不了。”   “可咱们有什么?这时候不回去争一争,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赵妤被她唠叨的头疼:“娘,你怎么就不明白,祖父一定会没事的,再者即使永昌伯府分家,咱们几个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父亲特意写信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安心留在漳州府,你看,连父亲都觉得京城危险。”   小刘氏却嗤笑道:“是京城危险,还是怕我回去碍事,这可不一定。”   “娘!”   这才两年多,赵妤却觉得自己快要不认得母亲了。   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小刘氏也有小算计,贪财,可大面子上都是好的。   可如今呢,她口口声声都是财产,甚至与父亲之间都充满了猜忌。   赵妤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小刘氏却以为自己说服了女儿,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妤儿,我是你亲娘,绝对不会害你的。”   “你听娘的话,跟着我一块儿回京城,到时候有你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赵妤张了张嘴,只说:“娘,我信七叔。”   “七叔说留在漳州更好,那肯定是留在漳州更好。”   小刘氏拧了眉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就算七弟是漳州府的知府,难不成你还能在漳州待一辈子?”   赵妤抿了抿嘴角:“娘,你再想想,爹和七叔不会害我们的。”   说完这话,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刘氏骂了几句,却也不见女儿回头,心底顿时有些懊悔。   早知道这女儿养在别人家,这才两年多就胳膊肘往外拐,那当时就不会怕麻烦而丢下她。   金氏自认好心好意,出钱出力,这会儿却被气得够呛。   等人走了,她忍不住嚷嚷道:“要不是看在妤儿的份上,方才我非得唾她一脸。”   “她身上有什么,难道我还能图谋不轨,以前看着还好,如今却变了个样。”   顾季夏忙帮着婆婆顺气,又说:“二嫂那样子瞧着,倒像是觉得别人都害她。”   金氏叹气道:“她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在永昌伯府的时候,她也有些小心眼,但规矩是足足的。”   金氏觉得,小刘氏是出来之后被人奉承的昏了头,偏偏二郎又不是个省心的,弄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连带着夫妻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所以才变成这幅样子。   顾季夏也是大长见识。   她曾见过刘氏,知道刘氏只个最将规矩,贤良淑德,在内在外都有口碑的。   没想到身为刘氏的内侄女,小刘氏却这般听不进别人的话。   等到赵云安回来,便瞧见气呼呼的亲娘和无可奈何的夫人。   “娘,不是说二嫂他们到了吗,您这是怎么了?”   金氏气不过,将方才的事情一一说了,又道:“你评评理,这些年来我有没有亏待过她,如今也是好声好气的劝她,她倒好。”   赵云安也是一愣。   他跟小刘氏相处的次数实在是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   “委屈我娘了。”赵云安笑着帮她按摩肩膀,“来,儿子帮您按按肩膀捶捶腿,娘您快消消气,要是您气出个好歹来,那儿子可得心疼了。”   金氏方才还生气,一会儿就被哄好了。   拍着他的手说:“又不干你的事情。”   “只是瞧她那架势,是非得回京不可,还想把妤儿诚儿都带着去。”   赵云安一听也是皱眉:“总要再劝劝,二哥都发了话,二嫂现在想不开,过几日总会想通的。”   金氏叹气道:“她那么执拗,我看悬。”   说完又道:“她要带回去我不反对,可不能带走妤儿,妤儿可是我的命根子。”   “行行行,这件事儿子来解决。”赵云安笑道。   这边安抚了亲娘,那头赵云安也有些头疼,他一个小叔子,怎么去劝打定主意的嫂子。   顾季夏倒是有心分忧,只是她去了几次,好说歹说,小刘氏都打定了主意要回京。   实在是没了法子,顾季夏甚至提起已经死去的赵娟。   哪知道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赵娟,小刘氏想到中宫所出的太子,只觉得内心一片火热。   甚至还说:“七弟妹,你也别再来劝我。”   “你自己说说看,如果是七弟今日高升回京了,要留你一个人在漳州府,你答不答应?”   顾季夏一时哑然。   小刘氏逮住机会说:“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当年逼宫造反的事情,我也是经历过的,心底不是不怕的。”   “可只要能待在官人身边,留在永昌伯府,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赵云升多么的情深意切,哪里知道她心底的盘算。   听她如此坚决,顾季夏也只能叹了口气。   赵云安听了,便亲自过来了一趟:“二嫂,你若是打定主意要回去,那我也不反对。”   “这样,诚儿妤儿还小,跟着一道走路上也不安全,不如你把他们留在漳州。”   “到时候弟弟找一艘大船,送二嫂您回京,这样成吗?”   小刘氏刚要反对,她肯定是要带着儿女一道走的,但又停了下来。   想了想,她便笑道:“那就多谢七弟了,既然瑾儿谦儿也都在漳州府,留下诚儿跟他们做个伴也好。”   赵云安松了口气,虽说二嫂还要回去,但能留下侄儿侄女也是好的。 第127章 阴差阳错   既然小刘氏执意要走,赵云安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只能帮她准备好官船。   赵云安想到远在京城的亲人,心底时常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   幸亏她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打算将妤儿和诚儿留下。   等到春暖花开,赵云安便顾不上小刘氏的事情,新一年的春耕和采茶都忙碌起来,而让赵云安心忧的是,北方的难民果然陆陆续续的出现了。   青州营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青州街头如今偶尔可见难民,数量还不算多,暂时被稳住了,可后期就不一定了。   赵云安是个未雨绸缪的人,虽说难民还没在漳州府出现,他还是早早做准备。   连番忙碌,赵云安连陪伴家人的时间都减少了,通常只有晚膳才出现,自然是顾不得其他。   小刘氏看在眼底,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这一日大清早,小刘氏便让丫鬟们收拾好细软,又把赵妤叫到身边。   赵妤瞧她笑盈盈的有些奇怪,毕竟之前为了回京的事情,母亲与二奶奶七叔闹得有些不愉快,一门心思觉得他们要害她。   小刘氏拉住女儿的手,笑着说道:“娘就要回京城了,趁着这还没走,想带着你们出去转转,看看玉璋湖的好风景。”   赵妤松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道:“娘,我知道你担心爹爹,但爹爹既然这么说了,自有他的理由在。”   “不如您还是留下来陪着我们吧?”   小刘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我若是不回去,将来永昌伯府哪里还有我坐着的地方。”   不等赵妤再说什么,她又道:“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今日阳光好得很,我带你们姐弟出去走走玩玩,咱们也学别人游玉璋湖。   赵妤一听,也不反对,笑道:“也好,娘来漳州之后一直在下雨,难得放晴,是该出去走走的。”   “娘,我去跟二奶奶和七嫂说一声,邀她们一道儿出门吧。”   小刘氏拉住她:“别。”   “娘只想带着你们姐弟俩,我们母子三人好好玩玩。”   赵妤也不好反对。   小刘氏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很快,母子三人身后,几个丫鬟提着看似轻便,实则沉甸甸的匣子,很快就上了马车,朝着玉璋湖的方向走去。   马车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赵妤反倒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赵诚倒是无所谓,趴在窗口喊:“娘,我想去小玉璋山上,上次七叔带我们去玩,那边风景可好啦。”   小刘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只说:“你如今也大了,到了该读书进学的时候,不能总想着到处玩。”   赵诚瘪了瘪嘴,抱怨道:“娘,七叔说了要劳逸结合,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玩的时候就可以玩。”   “你七叔……”小刘氏下意识的要反驳,看到赵妤又停下。   她勉强笑了笑:“你七叔自小早慧,哪里知道别人寒窗苦读的辛苦。”   心底却觉得,自己下定决心要把儿女带走才是对的,这才几天,诚儿的玩心都被吊起来了。   再看赵妤,明明是一个姑娘家,却经常抛头露面的出去玩,将来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小刘氏心底将金氏和赵云安抱怨了一遍,认定不是亲生的,他们就压根不上心。   赵妤见弟弟要哭了,劝了一句:“娘,说这些做什么,咱们难得出来玩,也就别拘着弟弟了。”   小刘氏笑了一声,果然没再说话。   马车缓缓的走,赵妤忽然发现不对劲,皱眉道:“这不是去玉璋湖的路。”   玉璋湖作为漳州府的美景,赵云安曾带着金氏和赵妤去过无数次,甚至赵妤刚来的时候,经常跟着赵云安骑马,对这条路熟悉无比。   “车夫,你走错路了。”   赵妤想拉开帘子提醒。   小刘氏却死死抓住女儿:“车夫没走错。”   赵妤脸色猛地一变,她挣脱母亲的手掌,打开食盒一看,里头哪里是吃食,放着的都是细软。   “娘!”   小刘氏不在意的说:“你二奶奶和七叔都是死心眼的,说什么接到你爹的信,要把咱们母子三个留在漳州府。”   “他们也不想想漳州府有什么,即使你七叔是知府又能如何,能跟京城比,能跟永昌伯府比吗?”   “咱们现在不回去,将来伯府里面,可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赵妤脸色一白:“你想做什么,日前分明已经答应了七叔,会把我们留在漳州府的。”   “我那是骗骗小叔子的。”   小刘氏还有些得意:“我是你们亲娘,哪里舍得将你们留在这里。”   “听娘的,咱们一块儿回京,将来自有娘为你们做打算。”   赵妤气得发抖:“娘,人无信不立,你答应过的事情怎么可以食言?”   “我带自己的儿女走,怎么能算食言?”小刘氏不以为然。   赵妤连声喊道:“你到底明不明白,大魏风雨飘逸,朝堂风云诡辩,爹和七叔是为了我们好,才让我们远离京城。”   小刘氏脸色一沉,掐住她的手骂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被教养坏了,哪家的姑娘敢对着亲娘大呼小叫。”   “我这要不把你带走,将来你眼底还有我这个亲娘吗?”   赵妤见她完全说不通,沉声道:“我不走,弟弟也不走。”   “你不走也得走。”   小刘氏冷哼道:“此事由不得你。”   赵妤一咬牙,拉开帘子就要往外走。   “按住她。”小刘氏一声厉喝。   外头坐着的两个丫鬟进来,一左一右按住了赵妤。   赵妤挣扎起来:“娘,你放开我,我要留在漳州府,我不去京城。”   “把她的嘴堵上。”   小刘氏见她挣扎,只觉得烦躁堵心:“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难道我还做不了你的主。”   “妤儿,你看看清楚,漳州府那边只有你隔房的亲戚,我跟诚儿才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   赵诚已经被吓坏了,他显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讷讷道:“娘,你要干什么,你放开姐姐吧。”   小刘氏瞪了他一眼:“你也闭嘴,我这是为了你们好。”   赵诚平日看着跋扈,这会儿被小刘氏骂了一句,又胆怯的低头不敢再说。   小刘氏看着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巴的女儿,见她一直狠狠盯着自己,心底越发不悦。   她认定了这女儿被教坏了,指不定金氏在她面前说了自己不少坏话。   再有小叔子也是个不着调的,好好的姑娘家,养成了这副桀骜不驯的架势,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她想到自己的计划,缓了缓脸色,语重心长道:“妤儿,你别怪娘,现在你还小,不知道好歹,等你长大就知道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你父亲是庶出,咱们与二房不一样,他们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吃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咱们却得自己去争,去抢。”   赵妤这会儿已经绝望了。   她也还不到十岁,哪里想到亲娘会这般行为,看着她的眼底充满了失望。   小刘氏被她这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蓦的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啪嗒一声。   赵妤愣住了,小刘氏自己心底也惊了一下。   但打都打了,小刘氏也不后悔,还骂道:“这是教训你方才对着为娘大呼小叫。”   “以后你乖乖听话,娘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赵妤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如果不是被堵住了嘴,她很想问问亲娘,为什么当初明明能带着她,却又抛下她只带上弟弟。   又是为什么时隔多年,一定要带着他们回京,到底是为他们好,还是舍不得她眼中的荣华富贵。   赵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凑过去讷讷说了句:“娘,姐姐在哭。”   小刘氏不耐烦道:“随她去哭,脑子进水了,哭够了才能清醒。”   赵诚原本还想说什么,听了这话也不敢继续了。   他同情的看了眼姐姐,谁让她惹娘生气呢,娘生气的时候最恐怖了。   马车通过城门的时候,小刘氏让人死死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的声音。   城门口的侍卫见是知府衙门的马车,只简单看了眼就挥手通过。   出了城,小刘氏松了口气,看了眼女儿道:“你就死了心吧。”   她特意挑了今天,就是看赵云安忙得脚不沾地,而金氏与顾季夏两个,也在忙碌开春祭祖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知府衙门内,金氏与顾季夏正在商量祭祖的事情,如今他们身在漳州府,无法回到京城,只能修修改改。   今年家中多了个媳妇,金氏想着,怎么样也得让九泉之下的赵弛也知道才行。   顾季夏显然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以前金氏忙一个月才能整顿好的事情,她梳理清楚,半个月就能做完。   金氏瞧了高兴,忍不住逮住媳妇一顿夸。   顾季夏被她夸得脸红,只笑道:“都是做惯了,哪里值得母亲这么夸赞。”   金氏却说:“合该你跟安儿成为夫妻,他来漳州府之后,公务文书上手的也是极快。”   这一说,顾季夏倒是更加难为情了。   金氏含笑看着,心想着儿子儿媳关系越好,她心底就越是高兴,因为这样才能抱孙子。   商量完了,金氏才想起来今日没见到赵妤。   “妤儿呢,今日怎么不见过来玩?”   丫鬟禀告道:“吃完朝食后,妤姑娘就被二夫人请过去了,二夫人说她马上要回京了,想带着姑娘和诚少爷去玉璋湖看看风景。”   金氏一听,还夸道:“这会儿倒像是个当娘的了。”   顾季夏开口道:“二嫂也是一时想不开,心底放不下二哥。”   金氏想到老二夫妻的关系,叹了口气。   她握住媳妇的手,语重心长道:“这夫妻之间相处,最要不得的就是相互猜疑,天长日久的,原本有的真心也就没了。”   “老二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到了衢州就弄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可小刘氏呢,她也是从入门那一日开始,心底就十万个小算盘。”   “他们是夫妻,一开始你侬我侬的,自然感情看着还好,可时间久了,自然就会心生隔阂。”   “这一点倒不如老三夫妻,老三媳妇脾气是不好,可她有一个好处就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让老三猜来猜去,如今反倒是感情好。”   在金氏看来,小刘氏最错的一点就是那颗心顾着自己,顾着娘家,顾着争宠,却没真正顾着夫君和一双儿女。   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不然时间久了,谁又能看不穿。   顾季夏也道:“只希望二嫂将来能想通。”   “我看难。”破镜容易,想要重圆却难。   老二已然有了其他的心思,对小刘氏大不如前,再想要修复自然难上加难。   金氏又道:“所以啊,你跟安儿可要好好相处,夫妻之间心底有什么,就说出来,说出来这日子才能一条心,否则天长日久,再小的事情也变成大事儿了。”   顾季夏笑着点头应下。   她心底却在想,自己说出来也许有用,因为夫君自来是温柔体贴,甚至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好人。   可二嫂说出来,二哥能理解,能答应,能同意吗,那可真不一定。   婆媳两个说着私房话,都没意识到小刘氏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码头上,马车缓缓的停下来。   “夫人,官船已经打点好了。”   小刘氏点了点头,看着女儿说了句:“你七叔做事也还算妥当。”   官船是赵云安早就打点好的,他们这会儿过来,直接跟船家说一声就能用。   下车之前,小刘氏怕女儿闹出什么事情来,交待道:“你乖乖的上船,等到了京城,娘什么都答应你。”   总不能真的把人抬到船上,小刘氏示意丫鬟放开女儿,自己伸手紧紧的将她拽在身边。   短短半个时辰的路程,赵妤小小年纪,却觉得自己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她几乎是被拽着下了马车,小刘氏怕她哭闹不休,看似亲昵的搂着,实则压着她的手像两个锁链。   官船近在咫尺。   赵妤却停下脚步:“娘,我不走。”   “妤儿,你别闹了。”小刘氏的手更加用力。   “你也不想在码头上闹得难看,最后被捆着上船吧。”   赵妤抬头看向她,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亲娘。   “娘,这里是漳州府,如果你一定要捆着我走,只要女儿喊一声,驻守码头的官差就会过来。”   小刘氏脸色一沉。   赵妤又道:“娘,你要走我不拦着,但我跟弟弟不走。”   小刘氏按在她手臂上的指甲,甚至掐到了肉里头。   “妤儿,到底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我是你们的亲娘,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   赵妤摇了摇头:“我相信七叔。”   “他们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连娘的话都不信了。”   小刘氏气急败坏,口无遮掩道:“人家只是把你当做猫儿狗儿,养在身边逗个趣,你这傻孩子还当真了,他们若是真把你当一回事儿,就该早早的送你回京城,为你谋太子妃之位。”   赵妤有些恍惚:“娘,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   “我这么打算有什么错?”   小刘氏冷笑道:“他们不过是欺负你爹庶出,连带着瞧不上我们一家,若永昌伯府愿意捧着你,赵娟死了,你正好就能入宫。”   “现在呢,他们什么时候想到过你。”   可是娟儿妹妹死在了后宫之中,她还那么小。   赵妤低下头:“夏虫不可语冰。”   “你!”   小刘氏高高举起手,正要给女儿再来一巴掌。   “喂,你干什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小刘氏的动作。   赵妤被人拉着后退了一步,却见一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孩,正挡在她面前。   “我教训自家女儿,哪来的野小子多管闲事。”   望归嗤笑一声,上下打量道:“大婶,你哪儿来的,她是赵知府的侄女,爹娘早就死了,哪儿冒出来的亲娘。”   小刘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瞪着女儿骂道:“二婶和赵云安就是这么对外说的?”   赵妤正要说话,就听见前头的望归又道:“唉,你可别污蔑人,赵大人没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想的。”   “我琢磨着好好的闺女,却养在别人家,肯定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   “呦,您这是诈尸还是回魂啊?”   小刘氏气得胸口起伏,狠狠剐了眼那黑小子,又道:“你跟我上船。”   “大婶,你可别动手,再动手我就喊人了。”望归喊道。   小刘氏沉着脸:“把他给我乱棍打走。”   跟着的马夫丫鬟一时有些无措。   赵妤皱了皱眉,开口道:“娘,你再不走,也许就走不了了。”   小刘氏再一看,驻守在码头的官差显然已经发现不对劲,正朝着他们这边看,若是再闹大了动静,指不定就要过来查看。   她心知肚明,今日这一手已经把金氏和赵云安彻底得罪,被带回去可没好果子吃。   小刘氏别的不怕,就怕赵云安一个狠心,直接把她也软禁起来,到时候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云升巴不得她留在漳州府,肯定是不会来救她的。   “你真的不跟娘走?”小刘氏再一次问道。   赵妤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   小刘氏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以后你可别后悔,到时候就算你哭着回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心软了。”   说完,拉着赵诚就走。   赵妤忙道:“娘,让诚儿也留下。”   小刘氏冷冷一笑,蹲下来问赵诚:“诚儿,你要留下陪着这白眼狼,还是跟娘一起走?”   “诚儿,爹也希望你留下。”赵妤喊道。   赵诚回头看了一眼,就坚定的说:“我要跟娘在一起。”   小刘氏得意的一仰头,虽说女儿已经被养成白眼狼,可幸好儿子还贴心。   眼看小刘氏带着赵诚上了官船,望归回头问了句:“要喊人吗?”   赵妤抿了抿嘴角。   她抬头看去,小刘氏一路都没有回头,赵诚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朝着她摇了摇手。   “算了。”   望归抓了抓脸颊,问了句:“那真的是你亲娘?”   赵妤拧了眉头,虽说这人方才替她解围,可赵妤还是很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   望归嘿嘿一笑:“我是你七叔的手下。”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赵妤疑惑道。   望归笑嘻嘻的说:“你没见过我也正常,赵大人那么多手下,你总不会都见过。”   赵妤脸色有些奇怪:“可是你还是个小孩。”   “哎,你怎么说话的,我比你大多了,再说我武功好,脑子聪明,比很多大人都强多了。”   赵妤看了看他瘦巴巴的样子,不是很相信。   望归又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儿,我可是刚救了你。”   “我可没求你。”赵妤冷哼。   其实她路上担心,到了码头反倒是不害怕了。   因为赵妤跟着赵云安来过码头,知道七叔为了码头的安全,在这边设置了办差点。   只要她大声呼救,就会有人过来救她。   她只是——对母亲还有一丝期待。   望归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道:“码头距离漳州府很远,不如我送你回去,反正我现在也住在府里,跟马贵哥一个屋。”   赵妤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她恍惚听赵云安提过一嘴,心底的戒备也放下了一些。   想了想,她摘下一个耳坠子:“出来的匆忙,我也没带银子,可以用这个雇一辆马车。”   望归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就交给我。”   结果等他回来,身后哪里有马车,只有一头拉着草料的驴车。   望归拉看她解释:“我原本是要雇车的,可这位大哥听说咱们是知府衙门的人,硬是要送咱们回去。”   “我瞧着他那么热情,根本不好拒绝。”   赵妤看着那草料车有些犹豫。   “来,我托着你上去。”望归笑道。   那头驴车的主人是个憨厚老实的汉子,笑着说道:“没想到今日运气好,居然遇到衙门的人,赵大人为我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情,我可不好收你们银子。”   望归挤了挤眼睛,暗示道:“你看,没错吧。”   赵妤听见他夸赞感恩七叔,原本的犹豫也消失了大半,坐在车上笑道:“多谢大哥,但赵大人说过,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该给的车钱还是要给的,不然我们回去会挨骂的。”   “我这本来也要运草料进城,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大叔,您也不想我们回去挨罚吧。”赵妤坚持道。   汉子一听,只说:“那你们给两个铜板就行,还是我占便宜,赚外快了。”   赵妤身上压根没铜板,望归连忙掏出自己的铜板塞过去:“给。”   等驴车走到了半路上,赵云才恍然想起来,她为何要听这黑小子安排,方才明明可以让官差送她回去的。   如今跟着黑小子,坐着驴车,反倒是不安全。   望归正想跟她套套近乎,哪知道一回头,就瞧见小姑娘防狼似的看着他。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赵妤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望归凑过去坐在她身边,又问:“待会儿见着赵大人,你能帮我美言两句不?”   “你不是七叔的手下吗,哪里还要我美言?”   望归笑道:“谁让赵大人身边人太多了,我这不是想走裙带关系上位。”   赵妤脸黑了:“你知道裙带关系是什么意思吗,别瞎说。”   望归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   “快坐好,别乱看。”   他一把将赵妤搂在怀中,不许她抬头。 第128章 信任   “你干什么!”   赵妤下意识的想反抗。   “嘘,别说话。”   望归沉着脸,死死压住她的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几匹高头长腿的骏马从他们身旁急驰而过。   望归的脸似乎更黑了,板的死死的,随着马蹄声靠近,他的脸色越发沉凝。   反倒是驾车的老汉回头看了眼,只把驴车往旁边靠了靠,还笑着说了一句:“大概是青州营的军爷。”   “不,他们是北疆人。”望归沉声道。   赵妤终于挣脱开他的手,气呼呼道:“你做什么,告诉你,你敢欺负我的话,七叔饶不了你。”   “嘘嘘嘘,别吵吵。”   望归比了个手势。   赵妤瞪了他一眼,又看想只见踪影的马队:“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北疆人?”   望归没回答。   赵妤看了看他的脸色,追问道:“漳州府距离青州营最近,常有青州营的人往来,为什么你听马蹄声就知道他们是北疆的?”   她心底很是好奇,毕竟在她听来,马蹄声都是一样的。   望归依旧没回答。   赵妤微微靠近他一些,低声道:“你偷偷告诉我,那我就不跟七叔告状了,怎么样?”   “我才不怕你告状。”   望归冷哼道:“今天要不是我,你就被带上船了,赵大人知道了肯定感激我,才不会听你告状。”   赵妤无法反驳,她鼓起脸颊转过身不搭理他。   望归这会儿也没心思逗她玩,扯着一根草料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   赵妤生了一会儿闷气,眼看快到城门口了,又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北疆的军士?”   “谁害怕了,你别瞎说。”望归色厉内荏道。   赵妤却压根不怕他,继续道:“你刚才都还害怕的在发抖。”   “说了我没害怕。”   赵妤不信,又问:“北疆也是大魏的国土,就算是军士又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你以前被他们欺负过,所以听见声音就哆嗦?”   “大小姐,你不去说书实在是浪费。”   望归一个翻身,利落的跳下驴车:“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儿。”   “哎……”赵妤刚要叫住他,却见他三两下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老汉疑惑道:“那小哥不回去了吗?”   “他待会儿回。”赵妤只得这么说。   老汉只以为他们俩是知府衙门的小厮小丫鬟,好好的将人送到了门口,还笑道:“快回去吧,好好给知府大老爷办差,别淘气。”   赵妤道了声谢,偷溜的从后门进去。   她刚回到后院,丫鬟们就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方才还问起你。”   “二奶奶和七婶在屋子里吗?”   “在呢,刚用过午膳,原是要等姑娘回来的,但想着姑娘和二夫人应该会去玉璋楼。”   其实金氏惦记着侄女,甚至想派人去找一找,但又怕自己找了,到时候小刘氏又不高兴,觉得她不放心自己。   金氏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这想法,派了丫鬟在门口等着,所以赵妤一回来,就遇到了人。   丫鬟说完,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自家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而且头发上还沾着草根。   不等她思考,赵妤已经跑进了屋子。   金氏正跟顾季夏提起赵妤:“都这个点了,也不知道他们啥时候回来。”   心底又觉得小刘氏不妥当,既然要出去玩,好歹提前跟她们说一声。   下一刻,赵妤就跑了进来。   “妤儿回来了。”金氏一看她还挺高兴,招手让她过来。   但等人到了跟前,金氏一眼就发现不对劲:“你眼睛怎么了?”   顾季夏一看,也是吃惊:“脸上怎么红了一块,这头发上。”   她伸手一抓,摊开一看是根草屑。   “二奶奶。”   赵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可等见到了金氏,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心底的委屈一阵阵的沸腾,尤其是看见金氏与顾季夏心疼的眼神,怎么都忍不住。   金氏心疼不已,搂着她安慰:“是不是你娘又说了什么,妤儿别往心里头去,她现在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看不清是非黑白。”   她只以为小刘氏偏心,给了孩子委屈受,所以赵妤才哭了。   赵妤吸了吸鼻子,哭着说道:“我娘带着诚儿回京了。”   “什么?”   顾季夏忙问道:“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说好了三天之后再走吗?”   金氏也追问道:“她把诚儿也带走了?”   赵妤擦了擦眼泪,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娘早就打算好了,私下跟船家通了消息,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诚儿也要跟着娘回去。”   金氏实在是没料到小刘氏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边心疼赵妤,一边又骂道:“她这是要干什么,活像我们要害她。”   另一头却喊着:“季夏,快告诉安儿一声,派人将人追回来。”   “娘您别着急,我去告诉官人。”   顾季夏也不耽搁,亲自往前院走。   谁知到了书房之外,却有人直接拦住她:“夫人,大人正在会客,还请夫人止步。”   顾季夏脸色微变。   赵云安与寻常男子不同,他并不在意内眷抛头露面,甚至欢迎他们往前院来,书房平时也并不是禁足之地。   可现在。   顾季夏敏锐的发现,不只是这条路,是书房附近都被人围住了。   心脏跳到了嗓子眼,顾季夏反倒是冷静下来,点头道:“好,等客人出来,烦请禀告官人一声,二嫂擅自带着诚儿走了。”   “是。”   书房内,赵云安面前的正是北疆人。   漳州府已经春暖花开,可他们依旧满面风霜,身上并未穿上轻甲,而是做寻常武士装扮。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赵云安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年初庆余等人带着消息回来,赵云安心中不安,便往青州营那边写了密信,希望周团练能够暗中调查。   他自己也曾想过派人去查,可实在是手中无人,便另辟蹊径,从青州营和北疆两处下手。   幸运的是,赵云平年后也抵达北疆,让赵云安办事更加方便。   可没想到的是,时隔三月,送来的竟是这般惊天消息。   “三哥能查到的消息,青州营不可能不知道。”   赵云安首先想到这一点,可在赵云平的人抵达之前,青州营那边并未送来任何消息。   失控的消息让他不免有些焦躁。   “三爷还说,此事若不拿到实在的证据,只能隐而不发。”   赵云安冷笑道:“丁家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凉州府的土皇帝。”   很快,他蓦的反问:“大伯失踪,与丁家可有关系?”   赵云安心底怀疑,是不是永昌伯发现了丁家的异心,丁家为保守秘密,所以才导致他的失踪。   来人却摇头:“三爷到北疆之后一直没放弃寻找伯爷,可一直没有音信,暂时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伯爷失踪之前留下的东西,也并无异常。”   即使如此,赵云安心底却又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大伯永昌伯失踪,一定与凉州脱不开关系。   凉州私自强拉壮丁,总不可能是为了替皇帝背锅,替北疆军抗击匈奴吧!   线索太少,赵云安找不到答案。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都知道了。”   “你们一路也累了,好好休息几日再回程。”   “是。”   叮嘱一番,赵云安又让常顺上前:“青州营一定出事了,你帮本官跑一趟。”   他迅速写完一封信,想了想,又撕了另写了一封,信上没提别的,只说漳州府春茶正好,所以特意派随从送一些给好友尝一尝。   将信交给常顺,赵云安叮嘱:“到了军营,一定要亲自交给周团练,送完信就回来,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是。”常顺接过信。   赵云安还是不安心,又交待道:“若是有人阻拦,你就把茶叶和书信都给他,不必坚持。”   “记住,安全第一。”   常顺笑起来:“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等送走常顺,马贵脸色沉凝的进了门。   “大人,方才夫人来报,说二夫人借口出门赏景,带着诚少爷回京了。”   “什么?”   赵云安眉头一皱,没想到这当头小刘氏添乱。   等知道小刘氏所作所为,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马贵开口道:“大人,若是现在派人去追,也许还能追上。”   “马上——不,等等。”   赵云安猛地起身,想到另一个办法:“去把庆余叫过来。”   很快,庆余就被叫到了跟前来。   上一次北疆之行,庆余果然在赵云安面前大大露脸,如今被调到了校场做事。   庆余很有几分八面玲珑,更难得讲义气,在那边倒是很混得开。   原本常顺武力值第一,力大无穷,可他心性直,偶尔认死理,管理起来并不顺畅,庆余一过去,倒是填补了常顺的不足。   如今他们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倒是配合默契。   “大人。”庆余恭敬道。   赵云安招手让他近前:“庆余,本官要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   庆余精神一震:“属下抛头颅洒热血,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赵云安起身扶起他:“本官不需要你抛头颅洒热血,本官要的是你们都平平安安,全首全尾的回来。”   “你带上校场最为出色的一百人,立刻追上二夫人的官船。”   庆余一愣。   看似小打小闹建起来的校场,如今早就不同以往。   赵云安是有计划的在训练自己的私兵,一开始一视同仁,但很快校场便分成了三六九等。   寻常百姓见到的,不过是强身健体,保护自己的防身操。   这部分人是最多的,而且声势浩大,外人到了漳州府瞧见了,一问只以为赵云安闹着玩。   毕竟这些花拳绣腿的,里头甚至还有女人,就算练上十年也没用。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中被挑选走的蓝袍,却是每个月能拿到俸禄,接受更加专业,强度也更大的训练。   赵云安请周团练与申金定下训练的法子,又从脑袋里挖出上辈子的知识补充,由常顺带头来刻苦训练。   虽说累一些,可到底有俸禄拿,平时穿着蓝袍也光耀门楣,被选上的就没有不乐意的。   而最重要的是,这群人一部分在明面上,如今漳州府的巡逻,治安,衙役只负责少少的一部分,另外都是靠蓝袍来维持。   也许是冬至那一日太过深入人心,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发生了。   而百姓们不知道的是,除去这部分明面上的人,另有一个暗部。   他们也拿俸禄,寻常甚至不需要干活,但却要接受更加专业的训练。   最大的不同是,他们的手中还有兵器和铠甲!   庆余第一次跟着常顺见到蓝袍军时,心底也是吓了一跳。   明明一年之前都是平头百姓,如今瞧着,却——很有几分样子。   这群人人数并不多,总共不足五百,战斗力却十分惊人。   而此刻赵云安说的一百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庆余犹豫道:“大人,要追回二夫人,用不到这么多人吧?”   赵云安摇头道:“不,你们追上去,不必将她们带回来,而是要护送他们进京,回到永昌伯府。”   庆余心头一跳。   “你带上十个人,护送二夫人母子回府,剩下的人藏在城外温泉庄子上,听从大哥吩咐。”   “记住,你只带了十个人入京,是我不放心二嫂与诚儿,所以派人护送。”   庆余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接到了一个棘手的任务。   但他毫不犹豫的应下:“是,属下遵命。”   做完这件事,赵云安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走向后院,他还得好好安慰亲娘和侄女。   庆余速度极快,迅速清点了人马,这一次并未穿戴蓝袍,而是身着自己的衣裳分批出城。   漳州府如今正在出产春茶,紫金莲的大名广为流传,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这一百人拆开了出城,竟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注意。   很快,一艘大船从漳州府码头离开,一路往京城的方向扬帆而去。   小刘氏一心一意想要快些到京城,可惜坐船的速度快不起来,只得耐着心思在等。   也许是因为那日闹得厉害,赵诚虽然跟着走了,这几日却也提不起精神来,整个人奄耷耷的。   小刘氏想着法子哄他,儿子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气得她心底直骂女儿是白眼狼,是祸害,是她那天偏要闹腾才把弟弟害成这样。   骂完了,便又开始催船家快一些。   船家也是无奈,提醒道:“夫人,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咱们这是官船,又不是战船,总不能飞起来的。”   小刘氏无可奈何,忍不住往后看了眼,担心赵云安会派人追上来,将他们母子俩抓回去。   这一看,却吓得她魂飞魄散。   “快,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船家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头看:“这,看着也是一艘官船。”   “夫人,大概只是同路的,好好的他们追我们做什么?”   小刘氏怒道:“你知道什么,让你快些就快些。”   “可他们已经追上来了。”船家很是委屈。   小刘氏气急败坏,抬头一看,赫然瞧见对面甲板上站着几个人,有一个颇为眼熟,大约是在赵云安身边见过。   她挺起腰杆儿来:“你们想做什么,告诉你们,回不回京城我自己说了算,今日就算赵云安来了,也别想带我回去。”   这话一说,对面的人还没反应,船家先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儿,您不是说提前出发这事儿赵大人是答应的吗?”   “闭嘴,嫂子做事,难道还要小叔子答应不成。他一个小叔子,哪有管到嫂子头上来的。”   庆余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拱手道:“二夫人执意回京,大人自然也没办法。”   “只是从漳州府回京路途遥远,大人答应了二爷会照顾好你们母子,所以才特意派我等追上来,护送二夫人进京。”   小刘氏满肚子的话,这会儿全咽了回去。   “他派你们过来,是护送我们进京?”   庆余淡淡道:“我等会随船护送,必不会让二夫人遇到危险。”   小刘氏将信将疑,朗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在旁边跟着吧,我喜欢安静,你们别靠的太近。”   庆余自然无不答应。   小刘氏原本还担心着赵云安耍花样,到时候偷摸的将他们带回去,亦或者将赵诚抢回去。   谁想到过了几天,后头那艘船也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小刘氏顿时放心不少。   庆余这边一切顺利,常顺那头却不太稳妥。   带着赵云安的信件和满满当当的一箱紫金莲,常顺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青州营之外。   还未靠近,常顺便意识到不对劲。   这两年间,赵云安与青州营关系极为亲近,常顺偶尔也会过来送信。   可此刻的青州营分明是戒严的状态。   “军营重地,闲人勿进。”守门口的军士喝道。   常顺拉停骏马:“在下常顺,乃漳州知府赵大人随从,漳州府春茶上市,赵大人惦记同僚,特来送礼。”   “拿来吧。”   常顺道:“赵大人叮嘱,一定要送到周团练手中,申千户也可以。”   “且等着。”   送信的军士一路往里头走,很快就进了一个屋子。   若是赵云安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奇怪,因为屋内的人不是周团练申金等,而是传说中喜好享受,担任指挥使之后长居青州,鲜少出现在军营的王指挥使。   “何事惊扰?”   “漳州府赵大人派遣下人,送了紫金莲茶过来。”   王指挥使挑了挑眉:“赵云安?”   “哼,他倒是识趣。”   王指挥使有些不满:“算起来他可是我的下属,结果倒好,每次送礼都无视我,只想着那些兵蛋子,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抱怨了一句,又道:“既然他眼巴巴的送来,那就留下吧。”   “这……”   来人开口道:“赵大人说,要亲自送到周团练手中。”   一听这话,王指挥使就冷了脸:“本官难道不比姓周的厉害,他眼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司!”   “去,把人带进来。”   常顺在外头等了许久,便知道情况确实不好。   等被带着进来,见到了陌生的面孔,心底暗道大人果然猜对了,如今坐镇青州营的居然是王指挥使。   他低下头,将大人吩咐的话又说了一遍。   王指挥使懒洋洋的开口:“那你可来得不巧,青州难民生乱,本官应白大人的请求,派周大人他们维护治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常顺犹豫道:“小的可以走一趟青州。”   王指挥使脸色一冷:“你这是信不过本官,那不成我还会贪墨你一箱茶叶不成?”   “小人不敢。”   常顺想到临行之前,赵云安叮嘱的话,将箱子和信都交了出去:“那就劳烦王大人了。”   王指挥使这才满意,示意收下接过。   常顺又道:“大人,那小的就回去覆命了。”   “走吧,回去告诉赵大人,他好歹也是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别整日跟那些粗人鬼混。”   这话让常顺差点没忍住怒气,想冲过去给他一拳头。   等他从屋内出来,忍不住四下环顾。   “别乱看。”   常顺露出憨傻的笑容:“大人,对不住,之前疏浚玉璋湖的时候,我跟几位军爷喝过酒,原本还打算跟他们打个招呼。”   “军营可不是府衙,规矩大的很,乱看小心你的眼睛。”   常顺连连道歉,再也没有抬头乱看。   就在他们快要离开军营的时候,忽然对面走来一群人。   常顺只看了一眼,心底便是咯登一下。   只见对面被押进来的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只看精神气便知道是难民。   他强做镇定,一直等到了外头才问:“大哥,方才那些是不是难民,怎么难民这么多,青州府住不下,还送到青州营里头来了?”   “不该你看的别看,不该你问的别问。”军士冷着脸道。   常顺只笑着,飞快塞过去一个荷包。   军士垫了垫重量,心底满意,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常顺这才继续说:“这不是青州距离漳州也就两三日的路程,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我家大人怕若是有难民过去,到时候生出乱子来,这才叮嘱我问一问。”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有王指挥使和白大人在,难民一个都不会过去。”   常顺惊讶道:“听说北方受灾的地方不少,白大人竟有这般本事,能安置好这么多难民吗?”   军士嗤笑了一声,却不肯再说。   “你只要回去告诉赵大人,让他安一万个心,难民绝对不会过界就是了。”   常顺想要再问,军士便沉下脸来:“快走吧,不然大人们怪罪下来,他们可不管赵大人的面子,到时候连你也要遭罪。”   常顺没办法,只得骑马回程。 第129章 大局   赵云安是隔了几天,才从赵妤口中知道了望归的事情。   打量他的神色,赵妤有些担心的问:“七叔,这个很重要吗?”   她那日就觉得望归很奇怪,只是事情太大一打岔,把这件事就给忘了,如今怕给七叔添麻烦。   赵云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算重要。”   赵妤松了口气,又道:“虽然他说话气人,但毕竟救了我,理应谢谢他的。”   “七叔帮你去道谢。”赵云安又道。   赵妤这才放心,搂住他胳膊说:“七叔,你不要难过,娘不相信你,但我信。”   “我知道爹爹和七叔,都不会害我们的,你们想让大家留在漳州,一定有理由。”   其实等娘和弟弟走了,赵妤心底就有些后悔起来。   也许那天她就算哭嚎大闹,也不该放她们离开的。   赵云安听见这话,一时也有些感慨。   小刘氏看似精明,却总是在大事儿上犯糊涂,倒不如年幼的赵妤看得分明。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棉花慢悠悠的跑过来,趴在赵云安的鞋面上不动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赵云安还以为棉花会熬不过去,因为那时候天冷,棉花整日整日的躺在炭盆旁边,连玩闹都少了。   但幸运的是,到了春天,棉花又活络了一些。   赵云安笑着弯腰将它抱起来,拿过梳子给它顺毛,很快棉花又变得干净而整洁,趴在他膝盖上真的像是一团蓬松的棉花。   赵妤笑道:“平时棉花都懒得理我,只有七叔来才愿意动。”   这话倒是让赵云安有些愧疚,如今他越发忙碌,别说棉花和大金猫,连陪伴内眷的时间都少了。   于是赵云安特意多留了一会儿。   等他从内院离开,难得没直接去前头,反倒是寻找起大金猫来。   这家伙自从来了漳州府,就越发野了,常常一段时间不见踪影。   赵云安喊了半天,最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大金猫。   这家伙高高在上的踩着树干,朝着他喵喵了两声,一副老子正忙,你喊什么喊的架势。   赵云安瞧它这幅神气活现的模样,赵云安心底被棉花激发出的感伤都消失了。   “下来吗?”   赵云安敞开怀抱,等了一会儿,大金猫在树上舔了舔猫,没动静。   “不来我就走了。”   赵云安也不强求,一直以来,大金猫都比棉花野性多了。   哪知道他刚转身,大金猫喵呜一声,直接从树上往下跳,要不是赵云安身手好,非得被它砸中脑袋不可。   将沉甸甸,金灿灿的大猫搂在怀中一顿撸,赵云安嗤笑道:“你说你这坏脾气到底像了谁?”   一琢磨,肯定是像了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不然难道像他吗?   想到孟青霈,赵云安心底又叹了口气,永昌伯失踪之后,他也跟着无影无踪了,赵云平抵达之后也没找到踪迹。   这也是为什么永昌伯府不肯承认赵骏已经死了,给了他们一线希望。   赵云安也如此期盼着,他家大伯和先生只是为了安全,暂时藏了起来。   大金猫被撸的高兴了,难得发出嗲嗲的叫声,伸长脖子表示还要。   赵云安一边走,一边任劳任怨的撸猫。   大金猫不常常梳毛,但它自己爱干净,一身皮毛收拾的比棉花还要光鲜亮丽,油光水滑的完全不像是老猫。   赵云安怀疑它来漳州府之后,也没少到处撒播种子,只是不知为何没把妻儿带回来。   很快,大金猫就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趴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赵云安抬头朝树后瞥了一眼:“还不出来?”   一直躲在暗处的望归一愣,磨磨蹭蹭的冒出一个脑袋。   大金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轻咬了一口赵云安的手指,示意继续撸不要停。   “真难伺候。”   赵云安笑了一声,一边慢慢撸猫,抬眼看向走出来的人。   “看来这段日子吃的不错,胖了一些,气色也好了。”   望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样,抿了抿嘴,站在那边没动。   赵云安又说道:“妤儿让我帮忙道一声谢,那日多亏你了。”   望归傻笑了一声:“其实没有我,妤儿姑娘也不会有事的。”   赵云安比了比那边的亭子:“一块儿坐坐?”   等到了亭子里,望归浑身不自在,宛如一只被强行按在凳子上的皮猴子。   马贵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很快端来了热茶和点心。   “尝尝?”   望归也不客气,抓起那精致的小点心,一口一个,一口气干掉了半盘子。   吃完了,他看了眼对面笑盈盈的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抹了抹嘴巴,他抬头问道:“大人,你不吃吗?”   “这是为你准备的。”赵云安如此说道。   望归一愣,低头就瞧见他还在撸猫,纤细白嫩的手指翻过金灿灿的皮毛,宛如一副美景,根本看不出来手指的主人,是掌控漳州府的大官。   见他不吃了,赵云安笑着问道:“怎么不吃了,吃饱了吗?”   望归抬头看向他:“你不问我吗?”   “那你想说吗?”赵云安问道。   望归一听便沉默下来。   赵云安便又道:“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为了先祖的一个承诺,在北疆蛮荒之地付出了一生。”   “如果你不愿意,那没有人可以逼你。”   “你可以一直留在漳州府,过平静安全的日子。”   望归只觉得鼻子一酸,他赶紧低头继续吃点心,塞得自己差点噎住。   从小时候记事开始,望归就再也没有掉过眼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番话居然想哭。   “喝口茶。”赵云安伸手将茶杯推过去。   望归端起来一饮而尽,好不容易才把点心咽了下去。   “如果是大人你,我也可以说。”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明明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却总让人觉得安心。   这些日子,他走遍了整个漳州府,知道赵云安真的是个会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他说过的话都做到了,并不是夸夸其谈。   跟让他祖祖辈辈失望的大魏皇室完全不同。   下定了决心,望归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赵云安面前。   “这是我爹留下的。”   除了那封信之外,望归的父亲留下的,最为重要的东西。   赵云安低头一看,也是吃惊,那竟是匈奴的布防图。   虽说布放是会变化的,但望归父亲能得到这些,想必付出了不少代价。   望归又道:“父亲说,凉州军与匈奴暗中有来往。”   赵云安脸色微微一变:“此话当真?”   “父亲也没有证据。”   望归犹豫道:“他最后一次出现,将这些东西留给了我,说要去探查此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赵云安的脸色也沉凝起来。   望归又道:“父亲失踪后,我发现有人在寻找他的踪迹,便隐姓埋名离开了家,后来才遇上了王大哥。”   那段逃亡的日子,望归只是一笔带过,他从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赵云安心思百转,很快问道:“你可知道永昌伯?”   望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永昌伯是大人的伯父,我知道他战死在了姜蓉镇。”   很快,他意识到不对,皱了皱眉说:“爹曾带着我在姜蓉镇住过一段时间,但我并未见过永昌伯。”   赵云安听了便知,望归之前并不知道赵骏。   他想了想,将布防图收起来:“多谢你信任我。”   望归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漳州府很好,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不希望这样安安稳稳的地方被破坏。”   “我向你保证,会尽力维持大魏的安稳。”赵云安如此道。   做下了保证,赵云安回到书房,心底却极为为难。   若他是皇帝,此刻定然是要将布防图送到便将,抗击匈奴,甚至狠狠的迎头痛击。   可惜他不是,当今皇帝还是个多疑多虑之人。   赵云安前脚拿出布防图,恐怕后脚就要被按以莫须有的罪名。   “大人,常顺回来了。”   赵云安心头一喜:“快让他进来。”   常顺很快风尘仆仆的进来,行礼后便将青州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这么说来,你没见到周团练等人,反倒是见到了王指挥使?”   常顺点头道:“是,而且小的离开青州营的时候,还看见了一群群的难民。”   “青州城告急,白知府求助青州营不奇怪,可王指挥使怎么会同意让难民进入军营?”   军营重地,平时进出都极为严格,怎么会如此乱来。   除非——   赵云安心底有个了不得的猜测,他沉下脸来:“难道凉州与王家合作了。”   王家有一位太子,若是再与凉州合作,太子便如虎添翼。   可在赵云安看来,太子最大的依仗是皇帝,只要皇帝不死,他极力扶持的太子迟早都能登基为帝。   毕竟在皇帝老子的弹压下,康亲王与荣亲王早已不成器。   既然如此,王家为何要冒着风险与凉州军合作?   赵云安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凉州军私自征兵,与匈奴有往来,所图谋的不可能只是扶持太子上位。   “王家在与虎谋皮。”   赵云安捏了捏眉心,更是断绝了将布防图送往京城的打算。   王首辅掌控内阁多年,他送上去的折子得先经过他的手,此刻送过去,那不等于自己送死。   王指挥使如此的举动,周团练等人不可能猜不到原因。   可青州营却乖乖听话,没有任何异动,唯一的解释便是周团练也在押宝。   若是将此归咎于皇位争夺,那么不难理解周团练此刻的隐忍,毕竟王家赢了,那么新君上位时,王家便有泼天的富贵。   不,周团练必定也知道,青州营只要一段时间没消息,他就会心生怀疑。   到时候不许一兵一卒,漳州府也知道了,这是一种暗示,却也是一种试探。   一番分析下来,马贵犹豫道:“大人,既然是太子之争,我们要不要坐山观虎斗?”   赵云安心底也犹豫了起来。   但是很快,他就摇头道:“朝中如何我不管,可北疆却不能置之不理。”   “无论如何,丁家与匈奴人勾结扰边,决不能轻易放过。”   而且他心中怀疑,永昌伯的失踪与丁家脱不开关系,很可能是知道了丁家与匈奴人勾结,所以才遇到危险。   若是如此,丁家与永昌伯府之间,便有血海深仇。   丁家若是赢了,赵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赵云安很快道:“三哥就在北疆,就算岳父大人不信我,三哥也会信。”   他眯了眯眼睛,迅速写下奏折:“这个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大人,您不是说送去了也没用吗?”   赵云安冷笑道:“没用才更加要送。”   马原想不明白,但还是立刻执行。   除了送去京城的周折,赵云安接连写下几封信,分别是送到青州营、北疆将军府,赵云平手中,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封信,是要送往永昌伯府的。   雪花一样的信件,从漳州府出发,飞向了大魏各地。   赵云安是皇帝钦封的漳州知府,有权越过上级,直接向京城递奏折。   很快,他的奏折就到了内阁。   就如赵云安所料的那般,直接到了王首辅的跟前。   老当益壮的王首辅翻开奏折,只看了两眼就合上了。   “首辅,那赵家小子怕是猜到了难民去向,咱们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王首辅淡淡道:“他猜到了又能如何?”   “可若是陛下知道……”   王首辅直接将奏折扔进了火炉子,燃烧殆尽:“陛下不会知晓。”   他心底猜测赵云安知道了多少,是只知道凉州难民,还是连凉州丁家私征壮丁,强纳民女,弄出一个凉州府的“宫廷”来。   属下一听立刻懂了,赵云安身在千里之外,即使猜到了又能怎么样,递上来的折子根本到不了圣人面前。   王首辅处置了奏折,又道:“永昌伯一死,永昌伯府也败落了,赵云衢是个病秧子,自打他女儿死了便一病不起。”   “他们家不是还有个老二在京城,如今进了礼部。”   王首辅嗤笑道:“赵云升?那是个老鼠胆子的,吓唬一下就破了胆,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还是大人算无遗策。”   等奏折燃尽,王首辅还是道:“你去一趟郡主府,让丁家小心谨慎一些,否则真要被人逮住了把柄,到时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是,属下这就去。”   等身边的人都退下,王首辅心底却还是一阵阵的不安。   他何尝不知道与丁家合作,那是与虎谋皮,但他实在是没了别的路可选。   从皇后不惜高龄产子,生育小太子的那一刻开始,王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了想,王首辅心底不放心,还是进宫了一趟。   “皇后,丁家行事未免太猖狂了一些,这难民都逃到了青州,还要我们来给他擦屁股,动静大了,周围的官员必定听见了风声。”   皇后也是皱眉,但很快又道:“丁郡马也说了,凉州军号称二十万,其实这些年的折损下来,实打实不足十万,完全不是北疆军的对手。”   “再者,这十万人中,有许多都是当年汪家留下的兵将,真的打起来,他们不一定会听谁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才需招兵买马。”   王首辅摇头道:“可如今凉州难民外逃,可见丁家不得人心,长此以往下去,只怕……”   皇后忽然打断他的话:“陛下快不行了。”   “什么?”   王首辅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娘娘,此话当真?”   皇后脸色也不轻松:“陛下这些年来沉迷丹药,谁劝都不听,如今已经药石无灵,太医也没有办法。”   “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皇后叹气道:“若是陛下听本宫的劝,能活到太子成年,我们又何必铤而走险。”   得到这个消息,王首辅果然不再抱怨凉州军了。   他沉声道:“皇后,还需死死隐瞒这个消息,决不能让康亲王与荣亲王知晓。”   “那是自然。”   一旦皇帝驾崩,对太子最有威胁的便是这两位已经成年的皇子。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丁傲儿牵着太子走了进来。   太子很是依赖的看着这位大姐姐,口中道:“傲儿姐姐,钓鱼可真好玩,下次我们再去。”   “好啊,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带你坐船游湖。”丁傲儿温柔的笑道。   皇后见他们进来,宛然笑道:“多亏有傲儿在,太子每日有伴儿,人高兴了,身体也健壮不啥好。”   说着还拉住丁傲儿的手,慈爱道:“傲儿累不累,可要歇一歇。”   丁傲儿也露出笑容来:“只是陪太子玩,并不累。”   “也是这孩子喜欢你,总是缠着你。”   太子立刻道:“我最喜欢傲儿姐姐了。”   丁傲儿只当他是孩子气的话,笑着说了句:“我也喜欢太子殿下。”   皇后微微笑着:“既然如此,不如请陛下给你们赐婚,这样一来,便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丁傲儿脸色一变。   她是喜欢太子,可太子比他小了十多岁,她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太子却已经欢喜的蹦跶起来:“太好了,我要跟傲儿姐姐永远在一起。”   丁傲儿笑容有些勉强:“娘娘不要说玩笑话,我,我只是将太子视作弟弟。”   皇后却拉着她说笑:“先别推辞,不如傲儿回去问问丁大人再说?”   丁傲儿眉头一皱,起身告辞了。   等她离开,皇后又让人将太子带下去休息。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王首辅这才问道:“娘娘,您真的要让太子娶丁郡主为太子妃吗?”   “如今还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皇后反问。   若论人选,丁傲儿自然是最合适的,可他们年纪相差太大。   皇后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在本宫看来,他们年纪相差大才更好。”   “给丁家未来的皇后之位又如何,等太子长大,丁傲儿已经成了半老徐娘,不可能再孕育子嗣。”   “等到那时候,咱们也不用担心外戚坐大。”   王首辅听着她的盘算,却皱了眉头:“丁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如果他是丁家的人,也不会坐看丁傲儿无子,将来大权旁落。   “丁大人也是赞同的。”皇后如此道。   王首辅不但不放心,心底反倒是更加忧虑,总觉得丁家这只老虎,一着不慎便会将他们王家吃得一干二净。   但皇后执意如此,皇帝的身体又到了这样的境地,王首辅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忧心忡忡的从皇宫离开,到了外头,便有人来报。   “大人,赵云安接连给永昌伯府送信,信件在此。”   王首辅眉头一皱:“你截住了赵云安的信?”   下属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点头道:“属下怕他将凉州一事告知伯府。”   王首辅恼怒道:“你是不是蠢,就算他告诉了伯府又能如何,是赵老夫人会进宫,还是赵云衢兄弟要面圣?”   “你这般大张旗鼓的截住他的信,岂不是告诉众人我们心中有鬼。”   下属脸色一僵:“那,那现在怎么办?”   “你怎么截下来的,原样送回去。”   王首辅说道,但转念一想,又道:“拿来。”   竟是不管不顾拆开了信封,看了一遍便嗤笑:“赵云安是个聪明人。”   信上除了家长里短,并无其他,可见赵云安对皇帝的忠心也极为有限。   甚至于,赵云安那小子知道家人性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所以故意如此。   王首辅眯了眯眼睛,心底倒是安定不少:“送回去吧。”   大魏各地风雨飘摇,京城反倒是安静如鸡,是暴风雨来之前死一般的寂静。   丁傲儿沉着脸回到府中,即使凉州军赶往北疆支援,但皇帝依旧没让他们父女离开。   书房内,丁大人接到王家的消息,只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   回头却也皱眉:“早让他们小心一些,如今却闹得天下皆知……拉壮丁倒也罢了,如今这个当头,却还有心思玩女人。”   他一个人在京城风雨飘摇,家中父兄却只知道享乐,他心底也不满已久。   等丁傲儿来到书房,丁大人将刚写好的责问书信合上。   “爹。”   丁傲儿有些犹豫:“皇后娘娘说,希望我与太子订婚。”   丁大人依旧是慈爱的模样:“傲儿不愿意吗?”   “可是,我比太子大了那么多。”丁傲儿有些不敢置信。   丁大人却只是笑:“年龄不是问题。”   他起身摸了摸女儿的长发:“傲儿,若是你嫁给太子,将来便是皇后,整个天下都要听你的号令。”   丁傲儿惊讶的看向他。   丁大人继续道:“太子年幼,对你而言是好事,到时候你大可以垂帘听政,成为大魏实际上的掌权者,太子,不过是你我父女的傀儡。”   “傲儿,大魏的天下,如今唾手可得。”   丁傲儿脸色恍惚的听着,只觉得眼前的父亲无比的陌生,他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如同一条锁链,让人害怕。   永昌伯失踪后,永昌伯府如今只做出一副紧闭门户的架势。   赵云衢已经足足有半年多没有上朝,在家养病。   而这一日,门房匆匆送来一封信。 第130章 默契   “大少爷,是七少爷的信。”   休养了大半年,赵云衢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如今已经入春,可他依旧裹着厚厚的大氅,畏寒的抱着暖炉子。   听见是赵云安的信件,赵云衢才提起精神一些,只是刚接过去便皱了皱眉。   “这封信是从哪儿送来的?”   “是驿站送来的。”   赵云衢微微挑眉,驿站,若是紧要的信件,赵云安绝不会请驿站派送。   他微微点头,这才发开那封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信件内容很是简单,无非是拉家常,又为赵瑾两个报平安,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赵云衢笑了一声:“七弟总是记挂着家里,我记得他爱吃京城的点心,去跟少夫人说一声,多准备一些送过去。”   “是。”   赵云安便将信件收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叫来砚书:“定是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否则不会有人拦截安儿的信件。”   “少爷,您是说七少爷的信别人拆过了?”   赵云衢点头道:“七弟让驿站送信,其中便有古怪。”   “方才我拆开信,从中看到了七弟所留的暗号,意为危险将至。”   “七弟身在漳州府,他所了解到事情,大约是与青州营和凉州军有关。”   赵云衢敲了敲桌面,又道:“听闻王家与丁家密切来往,想必与此事有关。”   凭藉着对赵云安的了解,对京城的熟悉,赵云衢很快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危险,又道:“安儿送来的人可安顿好了?”   “都住在温泉庄子上。”   赵云衢额首:“派人盯着王家与丁家,若有异动,便请老夫人与夫人们去庄子上避难。”   “少爷,那您怎么办?”   赵云衢摇头:“我是走不得的。”   砚书还要再劝,赵云衢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当年我们不能走,这一次也走不得。”   之前赵云衢心底还在怀疑,丁家与王家的所作所为,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确定皇帝并不知情。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允许外臣切断他与臣子的消息。   等到傍晚时分,赵云升过来了:“大哥,我听说你收到七弟的信了?”   “在这里,你自己看看吧。”赵云衢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赵云升翻开一看,皱眉道:“怎么都是家长里短,他距离青州营那么近,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云衢看了眼弟弟,叹气道:“安儿即使有什么消息,难道还能在信里头写出来?”   赵云升脸色一沉,往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大哥,你的意思是有人会盯着咱们永昌伯府?”   赵云衢没回答,只是说:“你在礼部好好干,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赵云升点了点头,又犹豫道:“大哥,我还能将诚儿送走吗?”   “你说呢?”赵云衢不答反问。   赵云升低下头,叹了口气:“罢了,都是他娘自作聪明,如今想走也是走不了了,只能等着尘埃落定。”   远在衢州的时候,赵云升还抱怨永昌伯府事事都瞒着他。   等他到了京城,进了礼部,接连见到康亲王、荣亲王和太子的争夺,才知道其中的艰难。   这几位斗法,牵连到前朝后宫,这些日子让人提心吊胆。   匈奴再次来犯,北疆告急,凉州军与北疆军共同抗敌的消息传来时,漳州府的春耕才刚刚开始。   “战况如何?”   赵云安皱眉问道。   “不大好。”   “匈奴人是有备而来,且兵强马壮,姜蓉镇再次失守,北疆军不得不退守临城,凉州军从侧面夹击,但走漏了消息,损失惨重。”   赵云安立刻抓住问题:“不对,北疆军才是抗击主力,怎么会是凉州军损失惨重。”   “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晓,只知道情况不妙。”   赵云安皱了皱眉。   落到他手中的布防图,已经在年初便送到了赵云平手中。   即使赵云平无法取信顾斌,可他们有布防图在手,也不该处处被动挨打才是。   除非——   赵云平一皱眉:“若是如此,他们想趁机消耗凉州军。”   可如此作为,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顾斌没理由这么做。   赵云平不知道的是,此刻顾斌也是震怒不已。   他目眦尽裂的看向监察使:“陛下圣旨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让众将士们送死?”   “顾将军不必动气,陛下对将军是千万个信任的,正是如此,才想让将军将曾经的汪家军统一,不再分什么北疆军,凉州军。”   顾斌却连连摇头:“即使要重整汪家军,也不可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冒险。”   监察使又说:“丁家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竟然意图改朝换代,其心可诛,顾大人,陛下此举也是无奈至极。”   “若不能耗损凉州军兵力,一旦打起来,到时候大魏将生灵涂炭。”   顾斌拧紧了眉头:“即使如此,顾某也无法坐视不理。”   监察使脸色一冷:“顾将军是要抗旨不尊吗?”   顾斌沉了脸。   监察使又说道:“顾大人家眷还在大魏,难道就忍心见大魏生灵涂炭?”   “凉州军那么多人,也不是没有无辜,可陛下此举也是为了保住更多百姓的性命。”   “丁家的狼子野心,自以为掩饰的好,殊不知永昌伯在北疆多年,早已摸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并且早早的上禀陛下。”   “顾将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凉州军能为保驾护国而死,死在匈奴人的刀剑之下,死得英雄之名,难道不比抄家灭族好吗?”   顾斌无法反驳。   但他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堂堂君王,在面临匈奴来袭的时候不想着守住大魏,反倒是想办法排除异己。   难道他就不怕匈奴人大驱直入,占领整个大魏吗?   监察使见他沉默下来,自以为他已经答应,笑盈盈的说道:“顾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再者,凉州军耗损了匈奴实力,到时候顾将军岂不是更能马到成功?”   顾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撩开帐篷出去了。   很快,顾斌便召见了自己的亲信。   “将军,既然是陛下密令,咱们也不得不从。”   赵云平站在人群之后,他身份低,是靠着永昌伯儿子的身份,才能进入这帐篷。   此刻他朗声道:“既然你是密令,可见圣旨?”   顾斌迎上他的视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凉州军与北疆军同出一脉,危难当头,也不能坐视不理。”   赵云平更是说道:“今日若坐看凉州军送死,他日焉知这屠刀会不会落到我北疆头上。”   还有人犹豫道:“可陛下的密令。”   “保家卫国,是我等职责。”   顾斌一锤定音。   等到下属离开,顾斌却单单留下了赵云平:“女婿送来的布防图你可看了?”   赵云平点头:“虽不全中,但也可作为参考,若能以此布阵,也许还能奇袭成功。”   顾斌却更加头疼:“若执意出兵,到时候圣上问罪起来,你我都要获罪。”   “将军心底早有答案。”   赵云平心底怀疑丁家与永昌伯的失踪脱不开关系,可大敌当前,也绝对不能容忍匈奴人在大魏的国土上肆虐。   深宫之中,皇帝气色红润,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   皇后温柔的喂他喝完药,拿起帕子帮他擦干净嘴角,这才说道:“瞧着陛下的气色又好了一些,看来这次丹方对症。”   皇帝点头道:“朕也觉得这几日精神抖擞,似乎年轻了十岁。”   皇后笑着说:“陛下身体康健,这才是大魏的福分。”   皇帝却看了她一眼,问道:“听说这几日太子与丁傲儿很是亲近?”   皇后点了点头,又说:“太子年幼,傲儿又是个温柔大方的,对他很是照顾,天长日久的,两个人的感情很是不错。”   哪知道皇帝叹了口气,转头就说:“皇后,你打消这念头吧。”   皇后脸色一顿。   皇帝继续道:“丁家的狼子野心,想必你也略知一二,与他们合作那是与虎谋皮。”   皇后脸色大变,跪下来请罪:“陛下,臣妾绝无此意啊。”   “你有也不算什么。”皇帝淡淡说道。   瞧见发妻脸色大变,他拉着皇后起来,又说道:“丁家是留不得的,朕在走之前,一定会为太子扫平障碍,皇后,你且安心。”   皇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皇帝苍老却带着诡异红晕的脸颊,她很想问一句,陛下,你会将康亲王和荣亲王也扫平吗,他们才是太子最大的障碍啊!   皇后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心底知道,太子是陛下最疼爱的孩子,可康亲王与荣亲王也是他的孩子。   即使这些年对这两个孩子充满了失望,可皇帝却一忍再忍,对他们十分宽容。   从宫殿里离开,皇后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丁家的厉害,当初逼得皇帝与太后不惜让珠玉郡主下嫁,暂时稳住了丁家。   这么多年过去,丁家已经成了汪家之后,皇帝的又一块心病。   皇后站在紫禁城高处往下看,可是同样的,丁家掌握的权柄,却能让她儿子坐稳太子之位,成为未来的皇帝,而不是整日担惊受怕。   很快,皇后便召见了太医院院正。   “你老实告诉我,陛下的身体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太医院院正脸色苍白,冷汗不停的往下掉。   “陛,陛下龙体安康,定能长命百岁。”   啪嗒。   皇后直接摔了杯子:“圣人的身体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秦大人,你是想随陛下陪葬,成为皇陵里的一道孤魂,还是与本宫合作,留下全家性命。”   太医院院正不停的哆嗦着。   终于,他重重磕了个头:“陛下,陛下他中毒至深,怕是已经药石无灵。”   “一旦断了丹药,陛下定会药瘾难耐,五脏六腑衰竭而死。”   “若是持续服药呢?”   “若是持续服药,那丹毒就会继续累加,迟早都会中毒身亡。”   皇后虽然早已猜到皇帝的身体情况,此刻依旧是心底一颤。   太医院院正苦着脸道:“皇后恕罪,并非是微臣不作为,陛下一开始服用丹药的时候,微臣也是劝过拦过的,可陛下执意如此。”   “等到发现不对,微臣屡次劝说陛下断绝丹药,可陛下就是不听啊。”   他心底也是暗暗叫苦,世界上最难做的就是太医,每个病人都比他们身份贵重,他就算是医术高超,皇帝弃之不用,他又有什么办法。   皇后脸色一冷:“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早知道丹药用久了,人真的会死,她拚死也会拦住陛下。   可陛下如今越发沉迷丹药,甚至在宫中建造了摘星台,皇后也毫无办法。   想到太子,皇后狠了狠心:“你跟我说实话,陛下到底还有多少日子?”   “长则数年,短则几月。”   皇后脸色一沉:“数年是几年,几月又是多少月?”   “也许是一月两月,也许是一年两年,也要丹药以及陛下的身体。”   太医院也是使出了浑身的法子,化解丹药的毒性,可耐不住皇帝一天三餐的吃。   最多才两年。   两年之后,太子才几岁,即使皇帝能够传位给他,他真的能坐稳皇位吗。   要知道在他上头,可还有两位早已成年,入朝多年,培养了无数人脉的亲哥哥。   “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太医院院正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很快,皇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宫女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宫廷。   暗潮涌动,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赵云衢。   他早早派人在王家与丁家盯着,很快便注意到这个不寻常。   赵云衢心底咯登一下,再派人查看,果然发现京城周围有兵力调动。   凉州军如今被困在北疆,无法脱身,能够调动京卫所的人只有皇帝,而让他觉得心惊肉跳的是,庆余来报,在郊外发现了异军。   赵云衢很快想起赵云安曾经提过的,凉州拉壮丁一事。   皇帝机关算尽,可丁家也留了后手。   殊死战争,最后胜负难料。   永昌伯府内,赵云衢正在说服赵老夫人去温泉庄子。   赵老夫人却握住他的手,开口道:“衢儿的孝心,祖母心底知道。”   “可如今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何必再躲躲藏藏。”   赵云衢皱眉:“祖母?”   “现在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赵老夫人又道:“该来的,终归都是要来的,我们几个女眷躲在庄子上又能如何,倒不如一家人在一起。”   赵云衢摇头道:“祖母,这一次,怕是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赵老夫人却道:“正是因此,祖母才不能走。”   “祖母这辈子命不好,早年送走了你祖父,后来又送走了你二叔,如今你爹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衢儿,你不必再劝我了。”   赵云衢看向刘氏等人。   刘氏只说:“母亲说得对,我们一家人要在一起。”   她怕死,但让她丢下儿子苟且偷生,那也是不行的。   卢氏更是说:“官人在哪里,我们就留在哪里。”   她更是笑道:“就算我们有心想走,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官人也说了,此次与上次不同,郊外恐怕更加危险。”   如此说来倒是也有道理。   赵云衢抬头,见她们满目镇定,很快下了决心:“既然如此,只能让他们潜伏进京,正好这些日子乱的很,到时候藏在府中,也能有自保之力。”   既然如此决定,赵云衢自然要把事情告诉弟弟。   谁料到还未等他安置妥当,京城的变化却比他想想的还要更快。   丁家显然早有准备,丁郡马在得到皇后消息时,脸色就是一冷。   “真不愧是李家人,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心狠手辣。”   他浑身都是冷意:“幸亏丁家早有准备,如今在北疆的那些人,不过是汪家留下的残兵和民间壮丁,死得精光倒省了一笔粮草。”   原来在去年匈奴来犯时,丁家与匈奴常有往来,便从他们口中得知其中异样。   皇帝自以为是黄雀,殊不知丁家一狠心,竟是拿一直以来并未完全降服的军士做马前卒,消除皇帝的戒心。   而丁家真正的兵马,如今已经围在京城附近。   “既然皇帝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皇帝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计划,却毁在了枕边人的私心之中。   亦或者,丁家早有不臣之心,如今皇帝的逼迫,只是让他们将计划提前了时间。   “父皇,皇后联合丁家造反,已经杀到了宫门口,您快跟儿子逃命吧。”   第一个出现在皇帝面前的,竟是荣亲王。   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荣亲王眼底有恐惧,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窃喜:“是皇后联合丁家逼宫造反,丁家不知从哪儿来的人马,如今大肆进城烧杀。”   “父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搬救兵要紧。”   “皇后,竟然是皇后。”   皇帝不敢相信,跟他少年夫妻,一辈子相互扶持走下来,甚至太子的母亲,竟然会与丁家勾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皇后定是要让太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啊!”   一口心血涌上头,皇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荣亲王吓了一跳,忙道:“父皇,您坚持住,传位诏书呢?玉玺呢,您要是出事的话,岂不是让乱臣贼子误国。”   喊打喊杀的声音不断传来,身处郡主府中,丁傲儿脸色沉凝。   她刚要起身出去,却被丫鬟拦住:“郡主,大人吩咐,您不能离开这里。”   丁傲儿脸色一沉:“外面发生了何事?”   “奴婢不知,郡主,不如您喝喝茶,吃些点心,等大人回来再说。”   丁傲儿蓦的推开她:“大胆,我要去哪里,岂是你可以阻拦的。”   可没等她走出去多远,两个侍卫拦住去路:“郡主,大人吩咐,今日您不可随意乱走。”   “外头乱的很,郡主,您还是待在家里头更安全。”丫鬟也追上来。   丁傲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恍然发现,父亲对她的疼爱,周围人的尊敬,似乎都是假的,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她的话根本无人理睬。   这一刻,丁傲儿终于想起母亲临死前说的话。   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再也无人靠得住。   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见她脸色不好,丫鬟又说道:“郡主,等大人回来,一定会亲自跟你解释的。”   丁傲儿嗤笑一声,没有再坚持。   京城其余的勋贵,却远不如丁傲儿这般镇定。   虽说因为北疆打仗,京城气氛僵凝,可他们没想到这战能直接打到家门口来。   丁家的兵马进城之后,几乎是直奔达官显贵的宅邸,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暂时控制起来。   永昌伯府也被围得团团转。   伯府之内,小刘氏吓得脸色苍白,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赵云升与赵云安都不同意他们上京。   赵诚已经被外头的声音吓得哇哇大哭,小刘氏紧紧搂住他,心底也是禁不住的后悔。   早知如此,她就该等一等,等太子登基,亦或者其他皇子上位了再说。   可现在后悔也迟了。   赵云升脸色沉凝的走进来:“出不去,门口都被堵住了。”   小刘氏哭得更加厉害:“早知如此,我就让诚儿留在漳州府,是我害了他。”   赵云升不耐烦的骂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小刘氏忍不住掉眼泪:“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伤害我们?”   “暂时不会。”赵云升心底也不是很确定。   按理来说,丁家就算想造反,也不会大开杀戒,尤其是永昌伯府现在无足轻重。   赵云衢也是这么想,再加上丁家的兵马在城外,城外可能更加失控,他才会同意家人留在伯府之中。   可世事难料。   丁博文自以为胜券在握,等他们冲进皇宫,却发现皇帝消失不见了!   深宫之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丁博文怒视皇后。   皇后脸色一变:“陛下一直在这里,并未离开。”   “一定有暗道,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丁博文喝道。   若是走脱了皇帝,即使他手中捏着小太子,到时候也会落到下风! 第131章 失控   青州城外   周团练咬着草杆儿,居高临下的看着山脚下的难民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从中挑走了不少壮丁,可难民营却只增不减。   密密麻麻的人头,难民或躺着,或靠着,一个个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好不可怜。   一直到日落时分,城门口才有了动静,难民们顿时全爬了起来,涌到了门口。   “排好队。”   手持刀剑的军士喝令不止,才总算控制住饿疯了的人。   碍于武力不得不排队的难民,一个个伸长脖子往前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将是今天唯一一顿饭,若是错过了就得等明天。   申金从城门口回来,低声道:“说是施粥,看着跟清水儿似的,一锅里头只有几颗米粒。”   周团练吐出草杆儿:“姓白的吝啬成性,又没能耐让青州城的富户出血,也就只能这么糊弄着。”   申金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团练,继续这么下去迟早都要生乱子。”   周团练何尝不知道。   王指挥使让他们从难民中挑选壮丁,遣送回凉州,看似能暂时解决难民过多的问题,实则只会埋下祸根。   而白知府越来越少的清粥,会让难民一日日更加不满。   申金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跟难民过不去。”   “团练,咱们真的要继续听那姓王的?”   周团练眼神一凝:“赵云安那边可有动静?”   申金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团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申金见他面无表情,心急道:“团练,比起姓王的姓白的,赵大人总比他们强多了,团练您还在犹豫什么?”   周团练看了他一眼。   申金摸了摸鼻子,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兄弟们都这么想。”   一听这话,周团练嗤笑一声,暗道赵云安是个会收买人心的,瞧瞧,他手底下的兄弟们去漳州府转了一圈,回来心都落在那边了。   不过当前的乱局,还是让周团练犹豫不决:“再看看。”   “至少要等京城那边出结果。”   如果王家赢了,太子登基为帝,坐稳了皇位,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青州营牵扯其中。   申金嘀咕道:“就算王家出了个外甥当皇帝,这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这么多难民如何料理。”   他垂头丧气的往城门口走,心底琢磨着周团练与赵大人到底在打什么谜题。   “大人,军老爷。”   申金抬头,是一张满目风霜,却带着讨好的面孔。   “什么事?”   申金指了指施粥的地方:“再不去排队就迟了。”   老汉弯着腰,驮着背,谄媚道:“不是为一口吃的,小老儿是想问一问,我家儿子前些日子被带走了,至今也不见音讯,他们……”   申金脸色微变,拧着眉头道:“无可奉告。”   他无法面对老汉的面孔,只得掉头就走。   在心底,申金却不赞同周团练如今的做法,逢迎王指挥使,将人送往凉州,那不等同于站在凉州那一边。   老汉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回到人群之中。   “当家的,那军老爷可回了话?”   老汉只是摇了摇头。   在他前头,排队的正是一位老汉带着媳妇孙子孙女,若庆余再次,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他宽慰道:“他们把人带走,总会管一口吃的,倒是比留在这里饿肚子强。”   老汉讷讷道:“我倒是宁愿他回来,就算每天只一顿清粥,可一家人在一起,再说挖一些野菜树皮也能果腹。”   被拉走壮丁的不只是一家,这些难民可不都是孤身一人,被留下的家人自然是担忧不已。   时间长了,甚至有人隐隐约约的猜测,他们被带走的家人被送回了凉州。   比起混乱不看的青州府,漳州府一切却显得井井有条。   赵云安将春耕的事情交给了丛白等官吏,他们已经经历过两次春耕,只要按例办事即可。   他自己腾出手来,便有时间去查其他事情。   十天之后,常顺带着蓝袍军再回来,身后竟带了足足一千人。   这一千人形容狼狈,衣衫褴褛,是趁着夜色入城的。   他们面色有些惶恐,显然不知道为何走到了半路,押送他们的青州营军士忽然变了脸色,将他们交给了这群蓝袍人。   蓝袍人一个个身强体壮,沉着脸不发一言,弄得难民们心惊胆战,也不敢多说话。   很快,他们都被安排住进了曾经的临时军营,玉璋湖旁的大宅子。   这边的屋子和伙房都是齐全的,难民们颤颤巍巍的蹲在那儿,负责伙食的蓝袍子已经开始点火做饭。   随着饭香味弥漫整个屋子,难民们忍不住吞咽着口水,连带着方才的惊惧也消散了大半。   很快,常顺起身道:“一人一碗饭,一勺菜,不可多打,不可浪费。”   难民们惊呆了,一直到大胆的上前,真的领到了一碗饭,其余人才一拥而上。   “排好队。”   常顺一声厉喝,他身材魁梧,沉着脸很有几分气势。   难民们被吓了一跳,纷纷排起队伍来。   庆余在旁笑盈盈的说:“大伙儿别着急,每个人都有。”   等领到了饭菜,他们顾不得用筷子,用手抓着埋头就吃。   一碗饭不算多,上头的菜也多是便宜的咸菜,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干饭,菜里头还有油星和盐巴,对饥饿已久的人而言,着实是一顿每餐。   吃完了,他们将那饭碗都舔的干干净净。   “就算是断头饭,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有人这么说道。   忽然被带到陌生的地方,吃上了饭,虽然心底还是惊恐担忧,却比一开始好许多。   难民们心底都觉得,既然都舍得给他们吃饱饭,总不会立刻就要他们去死,那样多浪费。   “顺哥,劳烦您在这边盯着,我去跟大人汇报。”庆余笑道。   常顺点了点头,并未跟他抢这露脸的差使。   庆余更高兴了,忙不迭的往府衙跑。   等他抵达知府衙门,府衙里头已经点上了灯。   赵云安果然还未休息,显然是收到了消息,等着他们过来汇报。   庆余见了礼,一五一十的将一路上的事情说了。   “青州营那边的军士很是客气,将人送到咱们手中就回去了。”   “这次统共有一千零八个人,比上一次少了两百。”   赵云安点了点头:“看来难民已经在减少了。”   庆余抬头道:“也许不是难民减少,而是壮丁减少了。”   赵云安一想也是,从一开始难民被截留在青州,从中挑选壮丁输送回凉州,天长日久的,其余难民依旧滞留在此,人群中青壮的比例却在减少。   凉州倒是好打算,将毫无利用价值的老弱妇孺推到青州,却把壮丁拉回去增强武力,这是好处自己全留下,坏处却让别人担着。   不过转念一想,赵云安倒是笑了:“本官也算截了凉州的胡。”   庆余立刻道:“多亏大人算无遗策,与周团练配合默契,才能悄无声息的暗度陈仓。”   至今他也想不明白,赵大人与周团练是如何联系,才能达到这样的默契。   赵云安挑了挑眉,为了瞒住王指挥使与凉州那边,他们可是连申金等人都没告知。   唯一知道实情的,只有押送壮丁的那些人。   周团练显然是两手准备,一边与王指挥使虚与委蛇,状似顺从,一边却与他偷梁换柱,到时候不管京城形式如何,他都能找到生路。   赵云安算是明白,暗军落魄多年,为何周团练还能稳坐这个位置。   庆余又问:“大人,这些难民还是如之前那般安置吗?”   赵云安点头道:“将人打散了,每个村落不可多过十个人,分散各地作为春耕的劳动力,再从漳州本地抽取壮丁,以蓝袍军为目标训练。”   “是。”   赵云安想了想,又问:“第一批难民反应如何?”   庆余笑起来:“他们在凉州过不下去了才往外逃,一路上颠沛流离,如今在漳州府有吃的,有住的,只是让他们干活而已,一个个都满意的不得了。”   “前几日有几个难民找到小的,还问能不能去把家里人接过来。”   赵云安听了也满意:“会有那个时候。”   庆余惊讶起来:“大人要接收青州营外的难民吗?”   赵云安摇头道:“不是现在。”   “等真的乱起来,白知府肯定顾不上那么多难民,到时候我会请周团练动手,先把他们的家人送过来。”   从一开始,赵云安与周团练便商量好了,真正孤家寡人的壮丁是不会来漳州府的,而是真的被送回凉州作为掩饰。   半路改道被送到漳州府的,基本都拖家带口,家人看似还留在青州,实则早已被标记,只等时机到来。   而提前一步抵达漳州府的壮丁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动,也能相对融入当地村庄。   等他们家人到来,自然能够真正的安定下来,没有后顾之忧。   到了那个时候,赵云安才会真的训练他们。   安顿好这一批人,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才终于回到后院。   一进屋,顾季夏还在灯下看账本。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赵云安笑着问道。   顾季夏合上账本,回头道:“官人都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这话让赵云安有些羞愧,他笑着坐下来:“是我的错,下次我回来晚你就先睡,不必等我。”   顾季夏笑着说道:“官人忙得脚不沾地的,不只是我,母亲也担心的很。”   赵云安也没办法,转而说道:“只怕后头会越来越忙。”   顾季夏脸色微变。   赵云安心知她担心什么,拉住他的手道:“北疆那边战事频频,有输有赢,暂时没有消息过来,不过这也是好消息。”   顾季夏垂下眼帘:“父亲在北疆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官人不必担心我。”   “若有消息,我总会告诉你的。”赵云安只能这么说。   顾季夏笑了笑:“多谢官人。”   却又拿出自己的账本来:“近些日子府里头花销甚大,尤其是购买粮草这一项,已经花费了足足十万两白银,可还要继续?”   “继续,能买到多少就买多少。”赵云安毫不犹豫道。   刚到漳州府的时候,赵云安是绝对不愿意用自己的家底填补漳州的虚空,可现在他却已经顾不得了,漳州府没有那么多银子,他就从私库出。   顾季夏并未多问,直截了当的说:“那就继续买。”   “你不问吗?”赵云文看向妻子。   顾季夏只笑道:“北疆在打仗,京城也不稳,漳州多存一些粮草也是好的。”   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在注意到账本流水,丈夫与青州营动态时,便猜测到许多。   赵云安笑了一声:“我只希望用不上。”   一旦用上了,到时候大魏怕是乱得不成样子。   不只是他在收购粮草,江南等地的粮食都在涨价,赵云安却不能停下这个收购。   因为他停下来,粮食便会进入其他人的口袋中,到时候再想要掏出来,就要花费更多代价。   为此,赵云安不惜动用了金家的收购渠道   他还得瞒住青州、凉州和其他人的视线,要想隐秘的将粮食运过来也十分困难。   这时候他养着的蓝袍军终于派上用场。   夫妻俩小话家常,赵云安握着妻子的手,温言道:“季夏,谢谢你。”   顾季夏笑起来:“夫君能这般信任我,我心底也是高兴的。”   她才入门多久,这么重要的事情,赵云安也从未隐瞒过她。   赵云安却有些歉疚:“你刚嫁过来,我却没有多少时间陪你,明明说好带你们出去游玩,如今也统共出去了三趟。”   顾季夏扑哧一笑:“夫君这话让旁人听了,可要笑话我们太爱出门游玩了。”   她靠在赵云安肩头,又说:“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等夫君忙完了也不迟。”   赵云安紧紧搂住妻子,心底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   有疼爱着他的家人长辈,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在这个紧要关头,不管是金氏,季夏,亦或者赵瑾那几个孩子,都无声的支持着。   赵瑾赵谦明明那么想回到京城父母身边,却听话的留下来,只是闷头苦练。   赵云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正因为珍惜家人,他才要变得更加强大。   让那些想要伤害家人的人忌惮,不敢肆意妄为。   春风露华浓,玉山月下逢。   夫妻俩小意温柔,很是恩爱。   但这一个夜晚注定无法安眠,赵云安此方才刚刚歇下,一道身影匆匆忙忙越过门廊。   “马哥,您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守门的丫鬟惊讶问道。   马贵满头是汗,沉声道:“有要事禀报,还请通报一声。”   燕儿见他脸色沉凝,知道一定是大事,也不犹豫敲响了大门:“大人,夫人,马贵小哥有要事禀告。”   赵云安原本就睡得不沉,很快惊醒过来。   “怎么了?”顾季夏还有些迷糊。   “没事,你继续睡。”赵云安替她拉好被子,自己披上衣裳出门了。   他心底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儿,否则马贵不可能在这时候过来惊扰。   马贵焦急不已,等见到赵云安便要说话。   赵云安安抚的看了他一眼:“去书房再说。”   闹了这一趟,顾季夏哪里还睡得着,索性也起身了。   燕儿进来伺候,低声道:“瞧着马贵小哥的神色,怕是不好。”   顾季夏只说:“该来的总要来的,我们只能随机应变。”   等到了书房,赵云安才问:“何事?”   “是京城传来的消息。”   马贵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皇后与凉州军勾结,逼宫造反,斩杀康亲王,幽禁朝廷文武百官,意图拥立太子登基。”   赵云安早有猜测,但此刻还是心底一惊。   “陛下呢?”   “荣亲王提前得知此事,带着陛下从暗道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得知皇帝与荣亲王还活着,赵云安不但不觉得松一口气,反倒是脸色一沉:“糟了。”   如果皇帝赢了,那这一场争斗就会暂时落下帷幕。   如果是皇后与凉州赢了,太子即将面临风波,但为了安稳朝堂,他们也不会大动干戈。   可偏偏是皇帝与荣亲王一起逃了,皇后与太子还留在京城。   如此一来,皇后与凉州即使拥立太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落得一个乱臣贼子的罪名。   赵云安设身处地的想,也能猜到丁家与皇后必定会不惜代价,找到皇帝。   马贵沉声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云安拧起眉头:“暂时按兵不动。”   “向京城送信,谴责丁家不臣之心,要求皇后处置丁家,迎回陛下。”   “这……”   “按我说的去做。”   “是。”   赵云安知道如此一来,定然会得罪丁家,但那又如何。   丁家做事不够谨慎,居然让皇帝逃脱了出去,那就注定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赵云安猜测没错的话,除了他之外,其余地方大员得知消息,肯定也会选择“清君侧”的策略,这样一来便能将主要矛盾聚焦在丁家身上。   虽说到现在的境地,皇后太子与丁家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他们不可能真的一条心。   这样一来,为了稳住大魏各地,丁家才不敢真的动他们留在京城的家人。   赵云安只猜对了一半。   在发现荣亲王带着皇帝从暗道逃脱之后,丁博文咬碎了后槽牙。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有皇后与太子在手,还会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皇帝不在,自然不可能禅位,太子也背上了不讳罪名。   若是皇帝调兵遣将,卷土重来,亦或者直接传位给荣亲王,就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   丁博文下令封锁京城,全城搜查。   原本他对文武百官还算客气,毕竟打着皇帝禅位,太子登基他当辅政大臣的主意,自然不会彻底得罪了满朝文武。   可现在却顾不得了。   丁博文心底怀疑荣亲王一脉的人从中襄助,才让两人逃脱。   荣亲王一脉的人先倒了大霉,直接被下狱,严刑拷打追问皇帝与荣亲王的下落。   天牢之中,哀嚎遍地,死伤无数。   另一头,无论门槛高低,在朝中如何得脸,此刻都得打开大门让凉州军搜查,确保没有私藏皇帝与荣亲王。   丁博文的原意只是搜查皇帝两人,殊不知命令之下,下头的人的心思却都活络了。   要知道此刻被搜查的都是达官显贵之家,家里头摆件用具都是极为值钱的。   更甚者打开他们的库房,里头每一样都价值千金。   只要私藏带走一件,就够他们吃用不尽一辈子。   贪欲一旦开始,便再也无法控制。   一开始,他们还不敢大张旗鼓的拿,生怕秋收算账,可慢慢的见无人管制,曾经趾高气昂的达官显贵也不敢反抗,自然便大了胆子。   永昌伯府也难逃一劫。   中门大开,凉州军如同蝗虫一般过境,毫不客气。   赵云衢只将家人都召集到中庭,任由他们搜查,外头呼喝声音不断,吓得赵诚哇哇大哭起来。   赵云升瞪了一眼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小刘氏立刻死死捂住儿子的嘴,生怕他引来外头的人。   但一想到自己的私房钱也许被搜走,她的心也在滴血,捂住了儿子的嘴,自己却控制不住的掉眼泪。   赵老夫人叹了口气,招手让赵诚过去,塞给他一块小点心:“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赵诚含泪吃着点心,总算是不哭了。   忽然,外头一阵喧哗,偶尔能听见丫鬟惊叫的声音。   刘氏与卢氏的脸色都是一变,若是他们不守规矩,欺辱丫鬟,那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赵云衢咳嗽一声,看向站在门口的铠甲军士。   “大人,我祖母是大魏的郡主,当今的亲堂姐,我三弟云平在北疆抗击匈奴,七弟云安如今身在漳州府,是青州营副团练。”   “还请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不要为难下人。”   铠甲军士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赵云衢这话不是套近乎,而是告诉他永昌伯府也是皇亲国戚,家中还有弟弟手握大权,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这样的人家,丁博文也不会想得罪死了。   “都给我收敛一些,否则丁大人怪罪下来,一个都跑不了。”   外头的动静果然小了下来,屋内众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忽然,赵云升脸色微变,靠近大哥低声道:“他们往后头去了。”   赵云衢并不抬头,只说:“丁大人麾下做事自有规矩,你且安心等着。” 第132章 乱局   搜查的人迅速到了后院,因为家眷都被集中在一起,倒是省去了惊扰的可能。   丫鬟小厮们站在一起,蜷缩着,看起来像一只只安静的鹌鹑。   一开始还有搜查的士兵不听话,想要动手动脚,但上头下了命令,他们也收敛了许多。   府内的丫鬟都松了口气,毕竟她们都知道,若是这时候吃了亏,连主子都没有办法。   “那边是什么地方?”   查完了几个院子,士兵指着后头问。   “回军爷,那边是小的们住的下房,所以位置偏僻,再往后就是马圈了。”   “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一听是仆人住的地方,肯定没有油水,为首的不耐烦自己过去,指着队伍中两人招呼。   被点名的两个也心不甘情不愿,但得不得过去搜查了一番。   下房屋子小,这会儿房门都敞开着,屋里头桌椅板凳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着人。   至于后头的马圈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张望了一眼就过了。   “皇帝老儿就算还活着,怎么可能藏在下人住的地方。”   “不就是仗着跟丁家有些关系,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要我说这大户人家就是有钱,随便捞一样东西就能吃好久,偏要打发我们来这儿,连点油水都没有。”   “赶紧搜完回去,指不定还能捡点残羹。”   几人抱怨归抱怨,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一圈,才回去禀告:“什么都没发现。”   为首的点了点头:“走吧。”   “赵大人,得罪了。”   赵云衢咳嗽了两声,只说:“多谢大人抬手。”   那人倒是也客气,毕竟永昌伯府与荣亲王不但没来往,反倒是有仇,他们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再者,来之前,丁博文也曾交代过,永昌伯虽然不在了,家中却有得力子孙,也许后头还能派上用场,不可过于冒犯。   等人终于离开,整座永昌伯府才终于醒了过来,立刻有人推上了大门,再次封闭门户。   “看来现在丁家还有所顾忌。”   赵云升搀扶住大哥:“没找到圣人下落,丁家绝不会罢休。”   赵云衢想说什么,接连又咳嗽起来。   卢氏眼底满是担忧:“官人,不如还是进屋歇着吧,左右现在也不能出门。”   赵云衢摇头:“只怕时间越久,丁家越是着急,到时候被逼上梁山。”   “大哥,那些人……”   赵云衢止住他的话,暗示道:“若非迫不得已,不能走到那一步。”   赵云安送来的确实是好手,但人数不多,即使联合永昌伯府的家丁,想要从凉州军手中逃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需要做的是静待时机,等结果出来,急的就该是丁家了。   赵云升一想也是,情绪更是低落。   见三弟如此,赵云衢心底又是叹气。   “不必过于担心,父亲下落不明,在此刻倒是好事,你我无足轻重,丁家的注意力不在永昌伯府。”   怕赵云升走漏了风声,赵云衢也不敢跟他说太多。   “祖母,母亲,你们且安抚府内上下,让他们不必过于惊慌,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   赵老夫人点头道:“衢儿说的是,情况不明,没有自己吓自己的。”   几日下来,赵老夫人的精神反倒是比子孙略好一些,她是见惯了风雨的,如今也很是镇定。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小刘氏,全家上下,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她。   虽未伤到人,可府里到处都被翻得一团乱,刘氏与卢氏都打起精神来收拾,人忙碌起来,反倒是将方才的畏惧忘了大半。   小刘氏也是如此,看见被翻得一团乱的屋子,气得眼睛都红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难道抽屉里头,被子底下能藏着人吗,竟都翻得乱七八糟。”   丫鬟一看,就喊道:“夫人,您最喜欢的那支金步摇不见了。”   “什么?”   小刘氏翻箱倒柜的找,也没能找到金步摇的踪迹,可见真的是被拿走了。   她咬着牙就要冲出去。   赵云升刚从赵云衢那边回来,一进屋就瞧见她怒气冲冲的架势:“干什么去?”   “官人,你来得正好,他们把我的金步摇偷走了。”   丫鬟补充道:“不只是金步摇,还少了一对玉镯,少爷的金银裸子都不见了。”   少的都是能揣在怀中带走的,显然明面上不敢动,私底下那些人小动作不少。   “他们这是官兵还是强盗,连永昌伯府的东西都敢偷走。”小刘氏捂着眼睛就开始哭。   赵云升只觉得不耐烦,喝道:“别哭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不知道吗,为了几根簪子哭哭啼啼。”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金步摇。”   赵云升摆手道:“要不是永昌伯府的名头,还有三弟七弟在外头撑着,今天别说步摇,连咱们身上的都得给扒下来你信不信?”   小刘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早知道帝位交替危险,可她当初只想着从龙之功,哪里知道会危险到这样的程度。   赵云升见她如此可怜,也没了发作的脾气:“行了,收拾收拾安安分分待着,只要我跟大哥在,总会保住你们的安全。”   小刘氏吸了吸鼻子,又问:“官人,刘家那边现在怎么样?”   “如今府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赵云升对妻子还是有感情的,便安慰道,“刘家早已没落,如今反倒是好事。”   小刘氏却不那么安心,刘家确实是没落了,可好歹也是大户人家。   怕只怕刘家没点地位,任人欺辱。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回来,小刘氏懊悔不已。   赵云升拉过儿子,见他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又叹了口气:“诚儿,别怕,你是男孩子,总要经历点厉害的。”   赵诚乖乖点头,又问:“爹爹,那我还有点心吃吗?”   赵云升哑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孩子却只惦记着点心,他一时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放心。   京城的乱象还在持续。   赵云升说的没错,像是永昌伯府这般,与荣亲王没有干系,又有得力的子嗣在外为官,即使是丁博文也不会故意为难。   可若是无权无势却有富贵的,这会儿却成了大肥羊。   去年秋天,赵云安便给金家送了信。   金大舅左思右想,他是做生意的人,消息很是灵通,最是知道凉州那边不对劲。   他虽然猜不透会发生什么,可京城日益紧张的气氛,还是让小心谨慎的金大舅上了心。   等到年底,金大舅一咬牙,索性带着全家老小回祖籍祭祖。   年后开春,北疆战事频发,京城却安静如鸡,金大舅正琢磨着带着家人回来,却又接到外甥的信件。   赵云安有所求,金大舅自然不会拒绝,亲自带着几个儿子前往江南收购粮草。   如此一来,金家的女眷依旧留在祖籍,倒是阴差阳错避开了这次的风波。   金家幸运,却不是每户人家都如金家这般幸运。   只是被掠夺走金银珠宝还好,怕就怕那些人还不满足,将心思打到女眷的身上。   丁博文知道闹出人命,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皇帝与荣亲王不见踪影,荣亲王一脉的官员抓捕了不少,严刑拷打之下盘问出不少东西,却完全没有两人的下落。   丁博文一个头两个大,听见属下汇报,顿时咒骂道:“这群混账东西,这么几天都忍不住。”   “大人,咱们手底下那些多是市井之徒,惯来泼皮无赖,如今逮住机会自然想着法子拿好处,若是强令禁止,只怕人心不稳。”   真正的凉州军是从汪家军分化出来的,原本应该军纪严明。   但这么多年过去,丁家花费了不少力气,将凉州军分成两部分,真正掌握在他们手中的,其实是从凉州等地私征的民兵。   这群人虽然忠心,但出生三教九流都有,偶尔不受控。   另一部分还惦记着汪家,想要回到北疆的,丁博文顺水推舟,将他们送到了前线,故意模糊皇帝的视线。   丁博文脸色一冷。   走脱了皇帝,麻烦便会源源不断而来。   不能迅速的结束乱局,才会给这些人肆无忌惮的机会。   丁博文心底也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丁家与凉州的名声只会更差,可正如属下所言,他不能强行禁止,否则再失去这群人心,丁家也会有大麻烦。   “罢了,让他们不要太过放肆,尤其是那几家绝对不能动。”   “是。”   丁博文拧着眉头,很快又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皇帝,否则等他缓过劲儿来,我们都会有大麻烦。”   “大人放心,即使皇帝逃出宫又能如何,京城早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们绝不可能逃走。”   “再者他们就算逃走了又能去哪儿,北疆与京城之间还有凉州,江南又有王指挥使看着,他们飞天入地,遁逃无门。”   丁博文听着,心底也安定了不少。   “漳州那边可有动静?”   “赵云安的祖母大哥都在永昌伯府,他就算忠君爱国,手中无兵,也无可奈何。”   丁博文微微松了口气。   下属奇怪道:“大人,赵云安不过是个黄口小儿,靠着永昌伯府的威名才坐上知府之位,为何大人如此警惕?”   丁博文却道:“可他年纪轻轻,去漳州不到三年,却已经让当地改头换面。”   “而且,赵云安与青州营私交甚笃,常有往来。”   “大人是担心赵云安能驱使青州营为他所用?”下属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丁博文摇头道:“世间并无不可,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大人一直派人盯着永昌伯府,留住赵家老太与赵云衢兄弟,赵云安真要有本事也无可奈何,为了亲人性命,也只能听从大人命令。”   处理完公务,丁博文才问起女儿来:“傲儿还在闹吗?”   “郡主这几日很是安静,并未再闹。”   丁博文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是为了她好,只要再等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大人的苦心,郡主一定能理解的。”   丁博文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道:“只要别像她母亲那样认死理,我只有她一个女儿,总不会害了她。”   提起已经过世多年的珠玉郡主,下属都低头不敢再说话。   当年的事情,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年幼的小郡主,他们心底可都知道那位夫人是怎么死的。   也正是因为珠玉郡主的死,皇帝对凉州的怀疑达到了顶点,屡屡逼迫,以至于丁家不得不与皇后合作。   被看管起来的丁傲儿此刻很是平静,她静静的坐在屋内,眼神分外的冰冷。   “郡主,大人叮嘱我送晚膳过来。”   丁傲儿只扫了一眼饭菜,便道:“放下吧,你们出去等着。”   “是。”   饭菜很是精致,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可丁傲儿却毫无胃口。   她起身来到床边,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个锦囊,那是母亲死去之前交给她的。   打开锦囊,里头是一颗小小的药丸。   丁傲儿抿了抿嘴角,很快下定了决心,将药丸放入杯中,吞咽下肚。   半晌,门外等候的丫鬟低声问道:“郡主,您用完膳了吗?”   里头没有回应。   丫鬟大着胆子推门进来,只见丁傲儿软软的靠在桌上,面色潮红,顿时惊呼。   “快来人啊,郡主病了。”   丁傲儿高烧不退,显然生了重病,丁博文对一手养大的独女还有几分慈爱,立刻为她请来太医。   几贴药下去,丁傲儿却依旧烧得昏昏沉沉。   丁博文没办法一直陪在女儿身边,只能让丫鬟们好好伺候。   哪知道这一日等他处理完事情回来,进屋一看,却见丁傲儿侧躺在床上,丫鬟趴在床边睡着了。   “你怎么照顾郡主的?”   丁博文眉头一皱,伸手一推,丫鬟便软倒下来。   他脸色猛地一变,连忙去看床上的人,那往里侧躺的哪里是他女儿,而是另一个穿戴成丁傲儿模样的丫鬟。   “傲儿!”   “快去找人!”   下人们将郡主府翻了个遍,却依旧没发现丁傲儿的踪影。   丁博文大怒,再一次,他自以为掌控住的旗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现实却没给丁博文愤怒的时间。   “大人,荣亲王在山北发檄文,说,说丁家是乱臣贼子,挟持皇后与太子,意欲弑君谋反,发起清君侧,号令大魏上下讨伐丁家。”   “他怎么会在山北?”   “荣亲王看似早有准备,在宫变那日便已经带着皇帝出城,让我们白忙了这么多日。”   丁博文沉下脸:“一定是钱家。”   “倒是我小看了这爬虫。”   钱家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家族,只是在钱圩死后后继无人,这些年来偃旗息鼓。   而钱家的老家正在山北,一定是他们早有图谋,所以才能在那日带走皇帝。   “到底是谁通风报信,以至于走漏了风声,还让荣亲王与皇帝安全抵达山北?”   下属心头一跳,知道丁博文这话,是怀疑他们的忠心了。   他忙解释道:“大人,会不会是凉州那边走漏了风声。”   丁博文一想自家那几个父兄,一个个都是色中饿鬼,大业未成,竟开始在凉州选美纳妃,从他们那边走漏风声倒是也有可能。   他心底恼怒不已,冷笑道:“皇帝还活着?”   “暂时无人见到陛下,就算活着,情况也不大好。”   丁博文冷笑道:“进宫一趟,让皇后与太子发檄文,荣亲王弑君犯上,意图谋反,如今挟持皇帝出逃,人人得而诛之。”   “是。”   情况正朝着最坏的方向走,丁博文对此心知肚明。   京城的事情是瞒不住人的,若是他直接按死了皇帝父子,自然一切他说了算,偏偏让他们逃了。   如今只能仰仗他手中还有皇后太子两张王牌。   丁博文此刻恨不得求神拜佛,期盼着皇帝已经死了。   然而丁博文注定要失望,皇帝此刻的情形确实不好,但还留着一口气。   当日事发突然,皇帝怒急攻心,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荣亲王带离了京城。   “父皇,凉州丁家狼子野心,皇后太子与虎谋皮,他们这是要坏我大魏的江山。”   “父皇别怕,儿子就算豁出去性命,也会保您安全。”   听见身下摇晃的动作和声音,皇帝知道自己已经不在宫中了。   “蠢货……”   下一刻,皇帝更是大惊,他发现自己除了一张嘴之外无法动弹,他瘫了!   荣亲王自然不会认识他在骂自己,同仇敌忾道:“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居然为了皇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愚蠢至极。”   “朕的身体不能动了。”   荣亲王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声音却更加的孝顺:“父皇放心,您只是暂时病了,等到了山北,儿子一定会为你遍寻名医。”   “不,不去山北。”山北根本没有多少守军,扛不住凉州。   荣亲王却道:“父皇,如今除了山北,咱们已经无处可逃。”   “凉州那边有丁家,青州那边有王家,只有山北距离两地都远,进可攻退可守。”   皇帝幽幽的看着眼前的儿子,猜到他为了这一日做足了准备。   荣亲王也是不惧怕,只说:“父皇放心,儿子绝不会让丁家得逞,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皇帝慢慢合上双眼,与他少年夫妻,相知相伴走到今日的皇后,为了太子背刺一刀;看似忠心孝顺的儿子,顺水推舟,只为皇位。   他自己又瘫了,殚精竭虑一辈子,皇帝一时有些心灰意冷。   皇帝心底知道,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二皇子手心的一颗旗子,他想什么,做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儿子要的是一具傀儡。   一具让他能理直气壮,名正言顺讨伐皇后母子的傀儡。   山北与京城发出的檄文,前后脚抵达了大魏各地,一时哗然。   青州府中,白知府急得团团转,等见到王指挥使便忍不住喊:“王指挥使,当初是你说留下难民,不日即可遣送回凉州,解决难民问题,可现在怎么办?”   凉州承诺的根本没有实现,难民是要吃喝的,青州府根本养不起。   更让他忧心不已的是,丁家在京城的政变显然没一次成功。   白知府此刻已经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大张旗鼓的上了王家的贼船,如今想下来,也是下不来了。   王指挥使心底也是头疼,原以为一击即中,万无一失的计划,谁知道走脱了皇帝!   “白大人不必着急,太子不日即将登基,二皇子挟持陛下,终究不会得逞。”   白知府脸色一冷:“王大人,且不提天边的事情,只看咱们跟前,城外的难民再不喂,他们可就要暴动了。”   王指挥使不以为然:“不过是一群难民,难不成还会是青州营的对手。”   就在这时候,周团练进来,禀告道:“两位大人,若是再不能妥善安置难民,兄弟们怕是要拦不住了。”   王指挥使沉声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几个难民都拦不住。”   周团练只淡淡回答:“王大人,难民都要饿死了,豁出性命来,谁都会害怕。”   “再者,京城与山北各执一词,手底下的兄弟们对此也颇有微词。”   王指挥使拧起眉头:“你这是在威胁我?”   周团练耸了耸肩:“大人若是这么想,属下也没有办法。”   “你……”   白知府忙两边劝说:“两位大人,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解决完难民的事情,不然那边打起来了,咱们都分身乏术,无可奈何。”   这是在暗示王指挥使和周团练,难民的问题再不解决,等朝廷乱起来,他们定会尾大不掉,左右麻烦。   王指挥使忍下这口气,暗示道:“周大人,太子登基是早晚的事情,如今荣亲王挟持陛下,若是你我能有救驾之功,将来何愁封侯拜相。”   周团练心底嗤笑,口中却说:“可惜被眼前的难民绊住了手脚。”   王指挥使忽然道:“之前要截留难民,也是为了隐瞒凉州的消息,既然现在天下都知,何必再把人留在青州。”   “索性打开官道,放他们自谋生路去。”   白知府一愣,连声喊道:“好办法。”   青州边上的野菜都被吃绝了,可江南地界都还好好的,至于难民过去了会给当地造成多大的麻烦,自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周团练早料到如此,只问:“如此一来,怕是要得罪南方的父母官。”   王指挥使朗声笑道:“只要咱们抽出身来,救驾有功,还用怕他们不成。”   周团练心底冷哼一声,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立刻下令放行,缓解青州的压力。”   白知府催促道:“让他们今天就走,青州府已经没有米面了。”   他这般迫不及待,自然不会去管周团练如何赶人,更加不会知道就是他们的放任,难民被分成几批人,其中最大的一批,正在青州营士兵的护送下前往漳州府。 第133章 争端   漳州府   春耕已经进入了尾声。   这一年内忧外患,天公作美,没给大魏雪上加霜。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田里地间都蒙上了一层绿色,宛如一块上好的绿毯子。   张老汉脸上喜气洋洋,去年少雨还历历在目,多亏了玉璋湖的储水才保住粮食,他还怕今年继续少雨,没想到老天爷赏脸。   吆喝着老黄牛,张老汉不急不缓的从地头走过,看见地里的人就招呼:“李狗子,下雨了,你咋还在田里头?”   被叫李狗子的是个年轻男人,听见他的声音就露出讨好的笑容来。   “张叔,我怕待会儿雨下大了,淹了稻田,所以特意过来看一眼。”   张老汉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也是个用心的,瞧过了就家去吧,不然淋坏了身体还得吃药。”   李狗子连连答应了,但还是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几块稻田,确定没有被淹的可能才走。   张老汉也没催着他走,心底知道这些外乡人好不容易有活儿干,有饭吃,一个个恨不得卖死力气干活,免得主人家嫌弃。   算起来,这些外乡人出现到现在也一个多月了。   张老汉家壮丁多,原本是用不着请人的,但谁让他两个儿子都整齐,如今穿上蓝袍了。   那可是为知府大人办事儿,每个月能拿到俸禄的,虽说将来打仗了难免危险,可眼前看着样样都好,张老汉自然舍不得让儿子回家种地。   于是他们家才请了一位外乡人当长工。   两人一道儿往家里走,张老汉笑着说道:“年轻人愿意干活是好事儿,力气是花不完的,趁着年轻多干一些,挣了钱才能安家落户。”   李狗子只是笑:“我也想着能落户,漳州府比凉州强多了。”   他是从凉州逃难出来的,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勤政爱民的好官,漳州府的税收抵,治安好,随处可见衙役和蓝袍,却从不见他们仗势欺人。   李狗子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他想发设法也得在漳州府扎根。   张老汉笑道:“那当然,其他地方能跟漳州比?”   李狗子憨憨一笑,又叹气:“可惜我娘老子还在青州,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过来。”   “赵大人都说了,那边迟早会放难民过来,有他的话在你还担心什么。”   李狗子显然不适应漳州府人对知府的莫名信任,似乎他说什么都能成真。   他怕自己露出怀疑的神色,当地人会心生不满,岔开话题问:“张叔,您能再跟我说说天降七彩神光,紫金莲出世的事情吗?”   张老汉立刻精神起来:“那是老汉我亲眼所见的。”   “话说那日是……”   赵云安截胡过来的壮丁,已经无声无息的融入到漳州府中。   青州营前脚打算放人,赵云安后脚便接到了消息。   他眉头微挑,召见了手底下的官吏们:“青州营拦截的难民正在往南,很快就会抵达漳州府。”   属下们早已知道,此刻也不意外。   “大人,我等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人到了便分批登记,确认身份后可与之前的壮丁会合。”   这样一来,漳州府承接难民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壮丁们在漳州府已经干了一个月的农活,多多少少手中有些积攒,再加上春天的野菜,勒紧裤腰带也能养活一家人。   如此一来,等同于将压力分散到漳州府的百姓头上,官府能松一口气。   不过同样的,百姓也从中获利,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赵云安点头道:“若能找到家人的,就一一安排送过去。”   “其中难免有些找不到的,那就暂时留在城外的难民营,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工代赈。”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很快便能实施下去。   一一交代完,赵云安才道:“你们去做事吧。”   等众人退下,丛白却并未离开。   “大人,属下有事请教。”   赵云安极为看中这位内政的人才,更难得的是,丛白出身富贵,却一心为百姓。   “直说就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丛白挺直脊背,直勾勾的看向眼前的大人。   “大人,您扩大蓝袍军,可有逐鹿天下的打算?”   单刀直入的问题,让书房内的气氛一窒。   丛白继续道:“大魏内忧外患,同室操戈,大人是否有一争高下之心。”   赵云安静静的看着他。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本官说没有,你信吗?”   “大人说什么,下官都是信的。”   如果是别人,丛白也许会怀疑,但这几年来,他一直在赵云安手底下做事,自然知道这位大人的性情。   赵云安起身,看向院外的风景:“本官不知道这场乱局最后会如何,谁胜谁负,可却知道这个过程中,定是会血流成河。”   “我大伯是永昌伯,却在北疆失踪,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我大哥是户部主事,因侄女之死重病在床,如今还在京城。”   “永昌伯府也算皇亲国戚,这些年来受到陛下重用,是没办法彻底避开这场战争的。”   赵云安看向丛白:“本官只是想保护家人安危。”   “如果可以,本官想让漳州府成为世外桃源,不受战争困扰,不被争权夺利影响,百姓们安居乐业。”   丛白眼底微微动容:“大人,这很不容易。”   “所以我们才需要能够自保的力量。”   赵云安道:“丛白,你愿意与本官一起,守护漳州吗?”   丛白长长作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给了他一个拥抱,赵云安朗声笑道:“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   丛白离开之前,回头说道:“大人,无论前路如何,属下与兄弟们都愿意追随大人,无怨无悔。”   赵云安眼底闪过一丝感动,他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即使他要揭竿而起,这些人也会追随与他。   当然,此刻的赵云安并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守护家人。   漳州府做好了一切准备,难民们却还在路上。   青州府外的野菜树皮都被挖得干干净净,可再往南情况就好了许多。   难民们刚开始被赶走的时候,心底惶恐,可等走出去一段却发现,离开了青州府,他们反倒是能填饱肚子。   即使吃多了野菜胃里头发酸,可好歹饿不死。   甚至有些人想着沿路留下来,不图安家落户,可找一个活计养活自己也是好的。   “快走。”军士驱赶道。   难民们刚坐下歇了歇,听见这话顿时苦了脸:“军爷,您这到底是让我们往哪儿走啊?”   “是啊是啊,我觉得这里就不错,方才还有人说愿意招工,给我们一口饭吃。”   一提起这话,难民们顿时议论纷纷。   甚至还有人抱怨道:“早知道再往南情况好,我们哪儿会死皮赖脸的留在青州。”   实际上是青州强行扣住他们,之前不许动,不许走。   有人更是赖在地上不起来,喊道:“反正我不走了,要走你们走。”   军士们被闹得黑脸。   “大人,现在怎么办?他们都不肯走了。”   带队的人正是申金,他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难民,咳嗽一声:“你们还想不想见到家人了?”   闹事儿的难民愣住了。   甚至有人一咕噜爬起来,追着问道:“大人,我儿子现在哪里,这是要带我们去见他们吗?”   申金只说:“愿意走的都跟上,不愿意走的随便你们。”   他也不再停留,直接在前头带路。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但凡有家人被带走的,咬了咬牙跟上去,左右他们都是一群老弱妇孺,到哪儿都过得艰难,还不如赌一把。   人群之中,黄老汉气息孱弱。   黄家儿媳搂着儿子女儿,靠在老汉身边,低声问道:“公爹,我们还要跟上去吗?”   “其实这儿也不错,至少能找到野菜。”   黄老汉咬牙站起身来:“不行,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郊野外的,就算能有一口野菜吃,咱们又能熬多久。”   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没有壮丁,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姿色尚可的媳妇,两个正直花期的孙女,一旦落单下场堪忧。   “我们跟上去。”黄老汉咬牙道。   虽说青州营的军士态度冷硬,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他们并不随意欺辱难民,为首的黑脸将军也还算公道。   有他们在,至少能保证媳妇和孙女的安全。   黄家媳妇是个没主心骨的,一切都听公爹的,也不犹豫,立刻让两个女儿搀扶着爷爷,自己拉着儿子跟上去。   申金看似一心赶路,实则一直在关注身后的人。   “大人,大部分都跟上来了。”   申金一听,这才松了口气。   确定能完成任务之后,申金才骂了一句:“他娘的,周团练跟赵大人商量好了,就瞒着我一个,简直不把我当自己人。”   下属笑嘻嘻道:“不只是大人您,咱们之前都不知道。”   申金冷哼一声。   看似黑脸,实则他也没生气,毕竟青州营人太多了,其中也有王指挥使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走漏消息。   周团练此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即使如此,申金依旧笑骂道:“等到了漳州府,老子非得狠狠宰他一顿不可。”   青州府距离漳州府并不算远,若是申金他们自己,慢慢走三天也到了。   可惜他身后跟着一群脆皮的难民,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走路都成问题,只得耐着性子慢慢走。   幸好,到了第五天,他们便遥遥看见了漳州府的城墙。   “快到了。”   难民们也看见了城墙:“这,这是哪里,他们会让我们进城吗?”   很快,他们便瞧见了城门口的一排排临时难民营。   那都是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很是简陋,但对比青州营外的营地,好歹能够遮风挡雨。   且这时候天气暖和了起来,不用担心寒风雨雪。   “申大人。”   前来迎接的是丛白,拱手行礼。   申金比了比身后的人:“人都给你们带到了,后头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丛白笑道:“请申大人放心,赵大人早有准备,定能安排妥当。”   申金讪笑一声:“赵大人做事,我向来是很放心。”   “几位大人先请进城,赵大人安排了接风宴,说诸位路上辛苦,定要好好款待。”   申金身边的下属都高兴起来,他也笑起来:“还是赵大人办事地道。”   等见着笑盈盈的赵大人,看着丰盛无比的接风宴,申金心底那点小情绪都消失了。   送走了青州营的军士,难民们顿时议论纷纷,眼底流露出担心和惧怕来。   丛白朗声道:“诸位不必害怕,按照顺序一一排队,以户为单位做登记,登记过后自有安排。”   难民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弹。   他们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的恶意,以至于面前的人很是和善,他们却不敢贸然相信。   就在这时候,忽然旁边有人大声喊道:“爹,娘,妹妹。”   却是李狗子,他早早打听到难民们今日要到,特意问张老汉请了假过来。   “狗子!”   李老汉瞧见儿子,激动的泪流满面:“儿子,你还活着,爹,爹以为你已经死了。”   当初儿子被带走就了无音讯,李老汉心底不敢承认,却隐约觉得他怕是不好了。   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又在这里见到了活生生的儿子。   再一看,儿子不但没死,人看着精神了,身上还长肉了:“狗子,你怎么在这里?”   “爹,这话以后再说,您快带着人过去登记,等登记完儿子就能带着你们回家了。”   “回家?”   李老汉是满肚子的问题,可这会儿也顾不得多问,凭着对儿子的信任,立刻带着媳妇和女儿上前去。   “哪里人?”   “姓名,家里几口人?”   “可有亲眷在漳州府,若有人认领,则可以入临时户。”   眼看着李家登记完毕,旁边来了一个大夫,把脉确定他们没有疾病。   在李狗子按了手印作保之后,他们一家竟然就真的跟着进城了!   要知道难民们在青州府外待了几个月,愣是没进过城,这会儿却直接能进城了。   城外的难民顿时心思涌动。   “大人,我们怎么样才能进城?”   城外虽然也有野菜,但哪有进城好,进了城,只要有一身力气,从哪儿不能找到一口吃的。   丛白这才令人朗读起进城的要求来。   身体健康,无传染疫病,有当地人作保才可进城。   一听这些要求,难民们脸色又是难堪,前两样还好,可当地人作保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丛白又道:“之前青州营曾送来几批青壮,如今都安顿在漳州府中,诸位可先行登记,若有家人再次,官府会帮忙寻找。”   蓦的,难民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大人,我家大哥之前被拉走了,不知是不是到了漳州府。”   “大人,我家男人也被拉走了,他在不在?”   “还有我弟弟,我弟弟是不是也在。”   “大家排好队一一登记,不要拥挤,乱起来反倒是耽误时间。”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长,难民中还要一些人惶恐不安。   黄家媳妇连声问道:“公爹,铁柱他爹会不会也在漳州府。”   黄家老汉却打破了她的幻想:“铁柱他爹是在凉州被拉了壮丁,哪里会被送到漳州府。”   黄家媳妇脸色一白,一儿两女也是惶恐不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没有保人,咱们就进不了城了。”   黄家老汉看了看城门口的布置,低声道:“先别急,你瞧城外搭建的屋子,一看就是为咱们这些难民准备的。”   既然早有准备,总不会让他们饿死。   黄家老汉的猜测不错,难民不少,但漳州府做足了准备,登记和处理起来很是快速。   等到日落时分,大部分难民已经寻到了去处,城门口黑漆漆的人头少了大半。   现在还留在城外的,都是无处可去,无人投奔的。   丛白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很快看向剩下的人:“诸位也不必着急,漳州知府赵大人已经安排了医药和清粥,诸位稍作休息,日后大人自有安排。”   话音落下,漳州府城门口就架起来十个临时的灶台,上头大铁锅开始熬煮清粥。   闻到清粥的香味,难民们的骚动慢慢平息下来。   虽说不能进城,但有一口吃的至少饿不死,难民们的要求实在是不高,要不然青州府每日一顿能挡镜子用的薄粥,也不能留他们这么久。   “公爹,你坐下歇一歇吧,我带着孩子过去排队领粥。”   黄老汉实在是撑不住了,不得不靠坐下来。   方才那当官的已经给他们分配了屋子,若是拖家带口的,五口人能分到一栋小竹屋,挤一挤,住下一家人绰绰有余。   若是没有家人,就得拚一拚,也是五个人一栋。   黄老汉微微松了口气,一坐下来只觉得浑身酸痛。   他只面无表情的捶打着双腿,不让自己露出痛苦的神色,因为他心底明白,自己要是倒下了,那他们家就真的完了。   儿子已经没了,但他还有孙子孙女,为了他们,他还得撑下去。   很快,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黄老汉心底一惊,下意识的想爬出去看看。   还没等他爬出去,黄家媳妇却小心翼翼的端着破碗,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了:“公爹你看,漳州府给的粥居然是稠的。”   黄老汉连忙去看,这粥果然很是浓稠。   里头似乎还加了一些野菜之类的,颜色并不好看,此刻却是救命药。   “公爹你快喝,吃饱了肚子身体就能好起来。”   黄老汉忙问:“你们可喝过了?”   “咱家只有一个碗,我让孩子们当场喝了,这才打了回来。”   黄老汉这才珍惜的喝起来,热乎乎的粥下了肚子,整个人都觉得舒展不少。   “漳州府的父母光是个好人啊。”   这样的感叹,在城外的难民营此起彼伏。   赵云安此刻正在招待申金等人。   难民们觉得浓稠的粥,其实是跟青州府作为对比,赵云安自然不可能真的用浓稠的粥来喂养难民,否则日子久了,漳州府的粮仓吃不消,难民也容易养出惰性来。   他心知难民长途跋涉的过来,身体定然虚弱,让人在第一天的粥里头加了一些强身健体的药材,所以看着才格外的浓稠。   相比起来,赵云安置办的接风宴才叫真正的丰盛。   赵云安知道申金等人的口味,不弄那些精致花哨的假把式,大块大块的肉炖的、煮的、炒的、烤的,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申金吃得满嘴是油,跟他碰了杯,感叹道:“不瞒赵大人,自从离开了漳州府,兄弟们就没吃得这么痛快过了。”   赵云安喝下酒,笑道:“不瞒申大人,您要是一直在漳州府,这么吃我也供不起。”   申金哈哈一笑:“若能为赵大人办事,不吃肉也是可以的。”   赵云安认认真真的为他倒了一杯酒:“申兄,这次多亏你与周团练出手相助,否则计划不会如此顺利。”   申金直笑:“我一个粗人没帮上什么忙,还是您与周团练算无遗策。”   两人又碰了一杯。   等到吃饱喝足,申金打发了兄弟们离开,才沉声道:“赵大人,大魏怕是不妙了。”   “我们出发之前,王指挥使意欲让周团练带兵上京护驾,前往山北剿除叛逆。”   赵云安脸上并无意外。   青州营的王指挥使是王家人,到了如此境地,他也只能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后和太子那一边。   赵云安冷笑:“谁是叛逆还没有定论。”   “周团练也是这么说的。”   申金笑道:“他与那两位虚与委蛇,只说要等陛下圣旨。”   神仙打架,下头遭殃,周昌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王指挥使一句话,就冒头去当炮灰。   赵云安淡淡笑道:“既然如此,不如静观其变。”   除了担心京城的亲人,事发之后,赵云安反倒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安定感。   伸手帮申金又倒了一杯酒,赵云安笑道:“倒是眼前,本官还有一事相求。” 第134章 号令   “大人,申大人已经带着人离开漳州,赶往青州。”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问:“接下来时局动荡,江南各地知府可有回信?”   马贵躬身道:“陆陆续续都有回音,瞧着诸位大人的意思,都是要等陛下圣旨。”   赵云安笑了一声:“这就够了。”   从青州往北,凉州、山北、北疆、京城,如今都陷入混乱之中,连年来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可从青州往南,百姓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主要还是因为这边鱼米之乡,即使这几年略有减产,但也没有到食不果腹的程度。   这一点从青州放开难民后,除了漳州方向,其余各地也多少能接容难民可以看出。   赵云安对申金的请求,便是让青州营成为从北往南的一道关卡,暂时拦住混乱的时局,给南方一个喘气的机会。   同样,南方若能稳定生产,出产的粮草便能回馈青州营,使得脱离朝廷粮饷之后,青州营不会无以为继。   甚至,赵云安猜测,如果大魏内部继续混乱,北疆军的粮草也成问题,需要供给。   赵云安不管皇帝死活,却不能对匈奴置之不理,眼睁睁的看着北疆军惨死沙场,大魏国破家亡,他家岳父大人和三哥可还在北疆。   这样的计划,只靠赵云安一个人自然是不够的。   他愿意做这个中间人,用程青松弟子、孟青霈学生的身份,与南方各地知府商量联络,还需要青州营扮演白脸。   双管齐下,才能达成目的。   心思一转,赵云安又问道:“常顺那边如何?”   “很是顺利,两封讨伐檄文下来,百姓们心底不安,反倒是更愿意成为蓝袍。”   赵云安松了口气,青州营是他的助力,那么成熟起来的蓝袍军才是他的底气。   “这些日子南疆可有消息递过来?”   马贵摇头:“暂时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反倒是好消息,若是南方也乱起来,大魏只怕是会四分五裂。   布置完漳州府的安排,赵云安才拿起那两封檄文来:“檄文已经送过来,毫无反应也不好。”   “派人前往京城,质问皇后太子丁家叛逆一事。”   “再派人前往山北,要求面圣。”   “是。”   等处理完公务,赵云安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挂灯时分。   他想着这几日太过忙碌,连晚膳都未曾进过后院,便索性先去看了金氏。   朝廷那么大的事情,金氏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天她没让赵妤离开,都是在她屋子里睡。   瞧见儿子过来,金氏笑了起来:“可用过饭了?”   “季夏派人按时送来,不吃都不行。”赵云安笑道。   金氏点头夸:“还是媳妇会照顾人,你啊,一忙起来连吃饭喝水都忘了,这样可不行,若是坏了身体,将来可有的苦头吃。”   临了又让人拿了他爱吃的点心过来:“若是吃得下就再吃一点。”   赵云安拿起一块吃着,看了眼赵妤正在写的字,笑道:“妤儿的字真不错。”   “是大哥哥教我的。”赵妤笑道。   赵云安便夸侄子:“瑾儿也是个会照顾人的,想起来我小时候开始读书识字,也是大哥教导的。”   “瑾儿像大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金氏也笑。   赵妤放下笔,靠在赵云安身边问:“七叔,爹爹和大伯他们会没事吗?”   赵云安摸了摸她的长发:“放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赵妤虽然还小,也知道朝廷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她又说道:“要是世界上不会打仗就好了。”   这话把两个大人都逗乐了。   金氏搂着她笑:“妤儿说得对,若人人都这么想,没有那些争权夺利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赵云安只对他们保证:“娘,妤儿,我会尽我所能,让永昌伯府平平安安。”   赵妤露出笑容来。   自从她知道京城的动荡,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心底一次次责怪自己当时心一软,竟然让母亲带着诚儿离开。   若是他们出了事情,赵妤一定会责怪自己。   金氏却拉住儿子的手,安慰道:“安儿,娘知道你惦记着伯府,可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从小他们都疼你,若是知道你为了伯府,坏了自己的身体,怕都要不高兴的。”   赵云安点头笑道:“娘,我记住了。”   等他从金氏这边离开,犹豫了一下,也没直接回房,而是去了赵瑾兄弟俩的院子。   到地方一看,屋子还亮着。   “瑾儿,你还没睡吗?”   里头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   赵瑾打开门,脸上有些不自在:“七叔。”   赵云安笑着走进门,扫了一眼屋子:“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书吗?”   “我睡不着。”赵瑾如实回答。   赵云安坐下来,示意他坐在身边:“咱们叔侄俩聊聊天吧。”   赵瑾点了点头。   桌上放着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兵法。   赵云安翻了翻,心底叹了口气:“瑾儿,京城的动静闹得大,但一时半会儿并不会伤害到永昌伯府,你父亲母亲都是安全的。”   赵瑾低着头没说话。   比起赵谦来,他自小聪慧,心思敏感,这段日子来都没休息好,眼睛底下都是青黑。   赵云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能猜到你父亲的意思。”   赵瑾咬了咬牙,抬头道:“七叔,我知道爹送我跟谦儿过来,是想让我们远离风波,可是他们都在京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要不是怕给七叔添乱,就算是靠一双腿走,他也会走回京城。   赵云安笑了一声:“瑾儿,七叔很高兴。”   赵瑾一愣。   却听见赵云安继续道:“大哥心疼你跟谦儿,一腔爱子之心舐犊情深,你与谦儿也牵挂父母,孝子顺孙。”   “我们永昌伯府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同心协力,何愁不能渡过这场劫难。”   赵瑾脸色缓和下来,他讷讷道:“七叔,我就是担心爹爹,他身体一直不好。”   赵云安拍了拍侄子尚且稚嫩的肩膀:“但你也要相信他。”   赵瑾用力的点了点头。   赵云安笑了一声:“从明天开始,你带着谦儿跟在我身后,朝廷的事情我不会瞒着你们兄弟,等他日见到两位哥哥,我也能告诉他们,这些日子并未浪费侄儿的光阴。”   “七叔?”   赵云安又道:“瑾儿,你与谦儿不会让七叔失望的,是吗?”   “是。”赵瑾咬牙答应。   赵云安又去隔壁屋子看了看赵谦,这孩子心大一些,这会儿睡得正熟。   那小呼噜声简直让人羡慕。   替他盖好被子,赵云安才终于能安心回去。   时间已经晚了,屋里头却还留着一盏灯。   次数多了,赵云安知道自己不回来,顾季夏就不会提前休息,所以每天都会尽量掐着时间。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自己的“体贴”,顾季夏才会坚持下来。   否则她怕自己睡了,赵云安忙过了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休息。   赵云安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零零总总细细碎碎。   顾季夏听得很是认真,听完也是皱眉:“太子与二皇子的官司,怕是有的打了。”   赵云安也这么想:“圣人肯定出事了,否则二皇子檄文不会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已经死了,被隐瞒了死讯,还是生了病无法主持大局。   顾季夏叹气道:“匈奴未平,他们自己人反倒是打起来。”   赵云安想到北疆送来的信件,眯了眯眼睛:“丁家倒是也狠心,竟要拿那么多人做马前卒。”   不知想到什么,赵云安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岳父大人与三哥早有准备,若时机抓得准,能让匈奴有来无回,让大魏再安稳十年。”   可说得简单,做起来却难,这其中的危险不可估量。   北山   现在的荣亲王,曾经的二皇子,此刻正满目焦灼,咬牙切齿。   “这群混账东西,明明是皇后太子逼供造反,凉州丁家狼子野心,他们不赶紧过来护驾,竟然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   钱旬见他气急败坏,忙劝道:“殿下不必着急,只要陛下站在我们这边,太子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荣亲王却恨道:“他们有丁家的人马,如今盘踞京城,手中拿捏住文武百官,若是长此以往,谁胜谁负难料。”   最让他担心的是皇帝的身体,如今虽然还活着,可却瘫痪在床,说话都不流利了。   若是哪一天皇帝暴毙,等到那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皇后太子占据宫廷,还有丁家的人马,指鹿为马也尚未可知。   钱旬皱了皱眉,提醒道:“所以我们才要将太子与丁家的罪行传得人尽皆知。”   荣亲王见他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话,心底很是不耐烦。   如果不是他手中无可用之人,怎么会重用钱家这个表弟,钱家除了舅舅钱圩之外,就没有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   想到早死的钱圩,荣亲王更是将皇后太子恨到了骨子里。   舅舅还在的话,父皇看在他伴读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如此无情。   荣亲王眯了眯眼睛:“再去写檄文,压上玉玺,发往各地,号令各地进京勤王。”   “凡是护驾有功,斩杀逆贼者,将来定有封赏。”   “是。”   做完这一切,荣亲王匆匆忙忙的进入后院,皇帝正在这里养病。   还未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就迎面而来。   荣亲王皱了皱眉头,进门就问:“父皇的身体如何了,可有好一些?”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一脸为难:“殿下,陛下的身体需要长期的调养,如今切忌大起大幅。”   荣亲王瞥了他们一眼:“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那就是身体完全没有养好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皇帝父子,荣亲王叹了口气,坐在了床边。   “父皇,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当年你若是利落的选我当了太子,哪里会有今日的横祸。”   荣亲王越说越是气愤,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些年被皇帝控制的恐惧和无能。   “明明小时候您宠爱母妃,也很疼爱,到底是为什么,先是老三,后来又是太子,你宁愿选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也不愿意选我?”   “儿臣到底差在哪儿?”   皇帝只闭着眼,听着他的抱怨。   荣亲王说了个痛快,又道:“你瞧瞧自己选的都是什么人,老三根本不是你亲生的,是禄亲王的孽种,太子,哼——”   “父皇,你就那么确认太子是你的种吗,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来沉迷丹药,怎么就这么巧,前脚宫变,禄亲王与太后没了,后脚皇后就生下了儿子?”   他越说越不像样,皇帝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荣亲王此刻却已经不怕他:“您不信吗?”   “后宫是皇后的天下,她想偷个人进去还不简单?”   他甚至恶毒的说:“您瞧瞧如今这场面,皇后为了让太子登基,连您的性命都不放过。”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只有父皇您才会对她信任有加。”   “指不定太子压根不是李家的种,是她跟王首辅□□偷生的。”   皇帝听得目眦尽裂:“你住口。”   荣亲王破罐子破摔道:“父王,都到了这份上,您还不信儿子吗?”   “您看看,山穷水尽之日,陪在您身边的只有我。”   皇帝闭上眼睛,只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亲王眼神一闪:“父皇,难道你就甘心看着太子登基,丁家一手遮天?”   “父皇,只要你传位与儿臣,儿臣定然能够登高一呼,让各地勤王,使丁家死无葬身之地。”   他现在固然可以打着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荣亲王眼底满是野心勃勃,只要皇帝愿意禅位,到时候太子算个屁。   荣亲王能想到的事情,皇后与太子自然也能想到。   皇帝还活着,却被荣亲王带离了京城,远去了北山,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危机。   随着北山发出一道道檄文,原本还算听话的文武百官,此刻也反弹起来。   丁博文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去压制他们,才暂时稳住京城的平静。   发往各地的檄文如水滴入海,悄无声息,显然各地都在观望,并不敢旗帜鲜明的支持。   丁博文知道,若是皇帝露面,召集各地勤王,他们一定会有大麻烦。   时间拖得越久,各地的反应越快,尤其是事发之后,北疆那边直接失去了联系,更让丁博文心底不安。   “不能再等下去了。”   丁博文迅速面见皇后:“当务之急,只有让太子登基为帝,对外宣称荣亲王逼供造反,挟持了太上皇。”   皇后心底一沉:“这样有用吗,他们会信吗?”   “信不信,且看谁赢。”丁博文胜券在握的样子。   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可是这会不会太急了一些,陛下还活着,皇儿虽然是太子,但终归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后人指摘。”   丁博文冷声道:“难道他等一等,就不会有人指摘了吗?”   “皇后,莫非你以为到了今日境地,太子还有后退之路?”   皇后心底显然是这么想的。   丁博文嗤笑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天真的母子俩:“陛下若是活着,此刻怕是恨不得吃你们母子的肉,喝你们母子的血。”   “陛下若是死了,荣亲王就算是造假,也会给自己弄出一封传位诏书。”   “如今我们除了先下手为强,已经无路可走。”   皇后紧紧搂住太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走出那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心底不是没有过后悔,这些年的帝后情深也不是假的,但看着太子懵懂的模样,还是咬牙道:“一切听凭丁大人做主。”   “既然如此,我会下令让程青松亲自拽写登基文书,太子登基为新帝,以大魏帝皇的名义下达圣旨,荣亲王手中无兵,到时候不堪一击。”   皇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丁大人安排吧。”   丁博文又道:“皇帝登基,皇后册封,同日进行。”   “可是郡主不是失踪了吗?”皇后下意识的反问。   丁博文淡淡道:“傲人在不在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只能是她。”   皇后低下头,掩住眼底的不满。   丁博文的动作极快,很快下令礼部准备新君登基仪式。   托新君登基的福,赵云升居然被放出去,配合礼部准备典礼。   他一时晕头转向,心惊不已,一群礼部的人惶恐不安,不知如何自处。   幸好,丁博文此刻也没工夫管他们,因为程青松拒绝为新帝拽写诏书。   这诏书王首辅自然也能写,可他是王家人,由他出面,明眼人都知道有问题。   丁博文选择程青松,就是看中他是皇帝的近臣,这些年来备受信赖,且在文人百官之中名声极好。   程青松桃李满天下,他若是能认下新君,到时候面临的质疑也能少一些。   丁博文拿捏着丁家内眷,原以为十拿九稳。   哪知道程青松却是一块硬骨头,即使用家人的性命威胁,他说不写就不写,顿时僵持起来。   赵云升忧心忡忡的回到家中,找到了赵云衢:“程大人那边情况怕是不好。”   赵云衢咳嗽了两声:“你打听到消息了?”   赵云升摇了摇头,却说:“我们在礼部,除了准备登基典礼之外,不可多走一步,不可多说一句。”   他压低声音:“但我听说,那位将程家未出嫁的两个女儿都带走了,说,说要纳为妾室。”   “什么?”   赵云衢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云升连忙帮他顺气,等大哥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才又道:“我也是听了一耳朵,不确定是真是假。”   “空穴不来风,丁博文不是好色之人,此举只为羞辱程大人。”   赵云升也是叹气。   他自问跟程青松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佩服他的为人,不忍心见程家被如此羞辱。   “程家三姑娘还曾与七弟议亲,如今却……”   为程家不平者众多,可刀子架在脖子上,脑袋硬的跟丁家对着干的也没有。   任由丁博文使出什么手段来,家中妻妾哭闹,子嗣遭殃,程青松说不写,就是不写。   丁博文将刀子架在这位的脖子上,程青松引颈就戮,毫不畏惧。   一番折腾下来,除了丁家的名声更加难听,屋子里头多了两房哭哭啼啼的妾室,丁博文居然也无可奈何。   程青松可以耗着,丁博文与皇后却等不起。   终究还是王首辅写下了诏书。   皇后深恨:“这些个冥顽不灵的混账东西,时到今日,他们还敢跟我作对。”   “娘娘,太子登基已经安排妥当,但娘娘心知肚明,朝中与程青松这般的不在少数。”   王首辅心底叹气不已。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绝对不会同意皇后与丁家合作,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境地。   皇后何尝不知道:“陛下终究是不放心我,所以才隐瞒宫中地道。”   “如今荣亲王带着陛下逃脱,再说也无济于事了。”王首辅叹气。   “不过此事还需速战速决,拖久了,北疆和南方都会生出乱子来。”   要不是王家早早的将青州营指挥使换上自己人,北疆又被匈奴人托着,凉州军哪有现在的优势。   皇后冷了冷脸:“他们不想臣服我们母子,那就逼得他们不得不上这艘船。”   王首辅抬头,就瞧见皇后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   “这些年养在后宫的臣女,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王首辅一顿,暗道皇后这意思,难道是要让太子一日全部娶了那些人?   皇后果然继续道:“能拉拢满朝文武,想必丁家也不会反对。”   她甚至可惜道:“可惜永昌伯府无人在宫中,赵妤又远在漳州,无法收用。”   王首辅皱了皱眉:“此举只能保一时安定。”   虽说联姻最能拉拢两家关系,此刻这么做,看似是将所有人都拉上了同一艘船,但王首辅心底明白,联姻同样是世界上最为脆弱的关系。   到了生死关头,多的是人舍弃一个女儿。   皇后、丁家、荣亲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将大魏搅得天翻地覆一团乱。   北疆军此刻也是进退两难。 第135章 合作   “将军,再这样下去不行。”   临城之外,北疆军与匈奴战事焦灼,各有损伤。   顾斌面临最大的问题,却不是杀到了门口的外敌,而是大魏皇室同室操戈,京城与山北分成两派,各自朝着北疆发檄文。   “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最多一个月。”   顾斌脸色一沉:“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若匈奴人长驱直入,大魏都没了,哪里来的李家王朝。”   属下见他脸色阴沉,试探道:“将军,既然皇室不仁,我们又何必死守临城?”   哪知顾斌一听,便沉声道:“放你的狗屁,若本将军大开国门,放任匈奴人烧杀抢掠,死了也会留下千古骂名。”   他倒不是怕后人咒骂,而是身为北疆军的首领,从汪家手中接过这守护大魏的责任,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不理。   属下忙道:“将军,属下绝无这样的意思。”   “只是战事焦灼,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北疆军怕是要被困死在临城府内了。”   顾斌拧紧眉头,额头也在一阵阵抽痛。   就在此时,赵云平走进屋内:“将军。”   顾斌缓了缓脸色:“可联系到凉州军了?”   “暂时还未有回应。”赵云平回答。   顾斌又沉了沉脸,叹气道:“被派往北疆御敌的凉州军显然已成弃子,如今依旧在殊死奋战,靠他们牵制匈奴人,我们才得以喘气。”   “若能联系上凉州将领,相互合作,或许能有一争之力。”   赵云平皱眉道:“丁家将这些人视作弃子,定然不会给足粮草。”   更糟糕的是,北疆军想出手相助,可他们手中的粮草也已经不足了。   京城那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是太子还是荣亲王,显然都无暇顾及他们,至于丁家,恨不得趁机落井下石。   顾斌怒道:“他们心中到底还有没有大魏,有没有百姓,大魏生死关头,难道还不如皇位争夺来的重要吗?”   赵云平淡淡道:“将军,自古都是如此。”   为了争夺帝位发动战争,无视百姓死活的难道还少吗。   顾斌恨得咬牙。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粮草,只要军需充足,北疆军与凉州军联手,抗击匈奴不成问题。”   赵云平眼神微闪,忽然开口道:“将军,也许七弟能帮这个忙。”   “女婿?”   顾斌心底怀疑,漳州府即使是鱼米之乡,但也只是大魏的一个州府,不可能有足够的粮食制成他们两大军队。   赵云平却说道:“七弟虽然只是漳州知府,可漳州地理位置优越,能够直接与江南产粮州府来往合作。”   顾斌神情一动。   赵云平又说道:“如今朝中混乱,太子与荣亲王各自为政。”   “将军不妨将北疆战事昭告天下,言明苦衷,这样也能光明正大的从南方调用粮草。”   顾斌眯起眼睛看着赵云平。   到了此刻,他显然意识到永昌伯府的暗潮涌动。   没有皇帝的号令,时局乱成一团,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从江南调来粮草,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赵云平却说得斩钉截铁。   顾斌忽然笑了一声:“女婿作保,我自然是相信的。”   “这样也好,就算李家闹得天翻地覆,临城却不能破。”   赵云平拱手道:“将军大义。”   “还请将军应允属下出征,与凉州军联络互通。”   顾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既然你有这般胆识,那就去吧。”   京城与山北一封封的檄文发出去,却都一去不回,悄无声息。   太子登基在即,荣亲王恨不得跳起来痛骂,偏偏除了山北等地,其余地方连冒头都无。   青州营内。   申金回来之后,便将赵云安的计划告知周团练。   他打量着上司的神色,笑着说了句:“若不是知道赵大人性格温顺谦和,属下都要误以为他要争夺天下了。”   周团练笑盈盈的看着他,反道:“若是如此,也不无不可。”   申金一愣:“真的假的?”   周团练给了他一下,淡淡道:“现在说这些还操之过急,皇帝还活着,太子也还在。”   “不着急,慢慢等着就是。”   申金摸了摸脑袋,一时心底浮现起一股难言的冲动和欲望。   周团练又道:“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你带上一千人马,前往江南等地‘说服’那些大人物吧。”   申金犹豫道:“一千人够了吗?”   江南最大的屯军地就是他们青州营,可是各地也有防守军备,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若是再往南边,西南和海滨等地也有驻军,只是大魏不重视这些地方,所以显得分外不起眼。   周团练只笑:“你们是去合作,又不是去打仗,一千人足矣。”   申金领了任务退下。   很快,王指挥使火急火燎的过来了。   “周昌,本官让你清点人马,勤王诛逆,你怎么毫无动静?”   周团练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王指挥使,勤王诛逆是大事情,我总不能随意做主,还得与兄弟们商量一番才是。”   “这还商量什么,上有皇后太子的命令,咱们只需要奉命行事。”   周团练笑道:“可山北那边还有陛下的号令,那可是压着玉玺的。”   “荣亲王犯上作乱,挟持陛下,盗走玉玺,他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王大人,谁是乱臣贼子还无定论,青州营只认虎符,若无陛下号令,恕下官无法从命。”   王指挥使气急败坏:“周昌,老子才是青州营指挥使,你得听我的。”   周团练淡淡耸肩:“那王大人大可以罢免下官,自己调兵遣将。”   王指挥使气得发抖,他若是能差使得动手底下的人,哪里会来跟周昌废话。   这些年来,靠着王家的权势,他在青州可谓是过得顺风顺水。   临了到了用人的时刻,才恍然发现除了身边的几名亲兵,青州营的人压根不停他的号令。   王指挥使心急如焚,咬牙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出兵勤王。”   周团练慢慢说道:“本官说了,非虎符,青州营不可随意调动。”   “你——”   王指挥使脸色一冷,忽然想到了什么:“周团练,听闻你与漳州知府赵云安私交甚笃,互称莫逆。”   周团练挑眉不语。   “那你应该知道,赵云安家眷都在京城,是死是活,不过是皇后一句话的事情。”   周团练哈哈一笑,不可思议的看向王指挥使:“王大人的意思,是拿赵大人的亲眷威胁下官?”   “周团练要说的这么难听,我也没有办法。”   周团练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奇葩:“王大人,你是不是忘了赵大人身居漳州知府,赵云平人在北疆军,北疆顾将军还是赵家的岳父大人。”   “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冒着激怒他们,迫使赵家站在荣亲王那一边的可能,为王大人出气。”   王指挥使顿时失去了言语。   青州营出面之后,漳州府便别摆在了台面上,成为了大魏的一个中转站。   蓝袍军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在发展壮大,只是此刻他们并未穿戴蓝袍,而是隐匿在百姓之中。   漳州府府衙。   赵云安收到三哥的信件,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粮草准备好了吗?”   马贵忙道:“已经准备齐全,但要越过凉州,送到北疆还有点难度。”   赵云平冷笑道:“不必担心,凉州如今自顾不暇。”   他想了想,又道:“去请望归过来一趟。”   很快,望归就到了他跟前。   养了半年,望归的气色好了许多,甚至开始长个子,如今看着已经是个身强体壮的半大小子。   “大人。”   他还开始变音,以前老爱叽叽喳喳,这几日都不太爱说话了。   赵云安让他近前来:“凉州军进入北疆之后,便失去了踪迹,可偶尔能接到音讯,说他们在匈奴人后方,侧方扰乱作战。”   “你觉得他们如今藏在哪里?”   望归拧着眉头,看着那张地图。   赵云安觉得那位凉州军的将领也是个人才,他抵达北疆之后,一定发现了丁家的打算,竟然带着那么多人消失了。   要知道他手底下可不是一百两百的军士,成千上万的人想要藏起来,是个大任务。   这样一来,确实是能暂时留存凉州军的实力,但是同样的,赵云平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望归沉吟了一会儿,指向了一个地方:“也许是在这三个地方。”   赵云安一看,是三个很不起眼的小峡谷。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地方人迹罕至,却极为险要,猛兽不少,寻常不适合人藏匿。”   望归道:“但他们人多,还有兵器,自然是不怕的。”   “这样一来,他们便能伏击匈奴,进可攻退可守。”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你对北疆很熟悉。”   望归忍不住伸手拂过地图:“这些地方,爹爹都带我走过。”   “不只是这里,还有这里。”他手指划过匈奴人的地盘。   忽然,望归抬头道:“大人,我想去北疆。”   赵云安并不意外,只是皱眉问道:“你想好了吗?”   望归用力点了点头:“祖父,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事情,不该断绝在我这里。”   “我想去那里,让他们一辈子的牺牲得到回报。”   赵云安露出一个笑容来:“如果你有这个决心,我会让常顺护送你们过去。”   不只是望归,还有他手中的精兵,能配合赵云平。   说出这句话之后,望归忽然松了口气。   他甚至轻松的笑起来:“多谢大人。”   “大人,等我回来,是不是就能看到一个朗朗乾坤的大魏?”   赵云安却无法给与这样的保证。   整个大魏都在观望着这场同室操戈的闹剧,京城便是暴风雨的中心。   礼部不情不愿,但在丁家武装力量的挟持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太子登基的典礼还是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很快便到了这一日。   皇后换上了太后的冠冕,牵着小太子的手,踏上了高高的阶梯。   小太子带着帝皇的冠冕,显然这冠冕和朝服都不太合身,只是赶时间制作出来的,只能勉强撑住场面。   曾经被皇帝抱在膝盖上教导的小太子,此刻小脸紧绷着,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后身后。   在他们身后的,赫然就是丁博文。   他身上那玄色蟒袍,彰显著丁家人的野心,如同一条凶猛的黑蛇,缠绕在大魏的脖颈上。   文武百官在军士的威胁下,一个个面色凝重的站在台下。   赵云衢也被迫来观礼,他一连串的咳嗽,不得不依仗赵云升的搀扶才没有倒下。   在他们身后,有大臣低声咒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他们也只敢如此抱怨,因为跟丁家对着干的程青松,硬是在诏狱中待了一个月,此刻人不人,鬼不鬼,被堵住了嘴,硬架着在台下观礼。   他们的骨头没有程青松那么硬,自然不敢顶着干。   赵云升拍着大哥的后背,也低声道:“他们怎么敢这么做,陛下可还活着呢。”   赵云衢只觉得好笑,丁家都已经起兵造反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如今他们除了一条路走到黑,已经无路可选。   赵云升又道:“大哥,等太子登基,会不会愿意放了我们?”   赵云衢叹气道:“除非天下大定,否则丁家绝不会放走手中的筹码。”   丁博文疯了,才会将拿捏在手中的旗子都放走,这些人是他要挟各地大员的法宝。   赵云升心底顿时又把丁家人咒骂了一顿。   想起当初自己回京任职,兴高采烈的样子,赵云升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自己也痛骂一顿。   新帝登基的钟声终于被敲响。   忽然,一声痛彻心扉的声嘶力竭从上头传来。   “太子,皇儿,皇儿!”   赵云衢猛地抬头,却见高台之上,小太子软倒在地。   他们距离的远,却依稀可以看见小太子的冠冕之下,已然脸色青黑,七窍流血。   “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院院正也在观礼人群中,连爬带滚的上台检查,一伸手,却凄然喊道:“太子驾崩了。”   “碰!”   丁博文一脚将他踹下高台:“放屁,太子只是累了,回宫休息几日就好。”   他抬了抬手,立刻有人上台将皇后和太子一起拖走。   王首辅想要上前查看,却被拦在台下,他脸色大变,暗道不好。   文武百官顿时炸了,原先太子好歹算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可太子意思,丁家与皇后还算什么。   皇后凄厉的哭嚎声音还在耳侧,丁博文阴沉着面孔,居高临下的扫视着群臣。   从皇帝逃脱开始,一切就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女儿忽然失踪,大魏各地的将领都不听话,北疆直接断联。   而现在,竟然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下,太子被毒杀了!   丁博文的额头青筋直蹦,他知道,丁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无路可退。   台下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   “丁大人,太子殿下到底如何了?”   “太子若中毒身亡,还请丁大人迎回陛下与荣亲王。”   “即使荣亲王有错在先,也得由陛下做主。”   曾经被打压下去的声音,再一次反弹。   赵云升低声问道:“大哥,我们可要声援陛下?”   在他看来,若是皇帝能回来,自然是比丁家掌握大权要好。   “闭嘴。”赵云衢喝道。   他简直不敢相信二弟的天真,到了这份上,丁家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怎么可能迎回皇帝。   丁博文露出一丝冷笑,举起右手。   身穿轻甲的侍卫赫然出列,拔出冰冷的佩刀,一刀下去,质问的最大声的大臣瘫软在地。   “啊!”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文臣哪里是暴虐侍卫的对手,但凡出声质疑的,都死在了他们的屠刀之下。   赵云升吓得脸色发白,紧紧的拽着大哥的胳膊,一时不知道是身体孱弱的赵云衢靠着他,还是他靠着自家大哥。   鲜血洗刷了质疑声音。   丁博文高高在上,朗声喝道:“荣亲王犯上作乱,辱没先帝尸首,绝不可为君。”   “太子死了,京城却还有大魏宗室,本官定会匡扶正义,诛杀逆贼。”   “诸位若有异议,便为荣亲王党羽,格杀勿论。”   铁血残忍的手段,让局面立刻被控制住。   丁博文并未漏看朝臣仇恨的眼神,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也不在乎了。   等终于回到永昌伯府,赵云升只就觉得身上的朝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脸色难看的说道:“丁博文疯了,那么多人说杀就杀,他就不怕满朝文武联起手来反抗吗?”   赵云衢看了他一眼,只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有什么好怕的。”   “可凉州才多少人,北疆军,青州营,难道他都不怕吗?”   赵云衢淡淡道:“北疆军抗击匈奴,分身乏术,至于青州营——”   “对,还有青州营。”   赵云升忙道:“不如我们偷偷送信出去,请七弟说服青州营勤王护驾,到时候打得凉州落花流水,指不定还能有护驾功劳。”   赵云衢认认真真的看向自家二弟:“你这法子不错。”   “如此一来,七弟定能立下大功劳。”   “大哥,那咱赶紧想办法送信出去啊。”   赵云衢又道:“原来二弟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牺牲什么?”   “七弟竖起旗帜,护驾勤王,丁家为了震慑威胁,自然是要拿永昌伯府祭旗的。”   赵云升被这话吓得一个哆嗦:“什,什么?”   赵云衢笑道:“二弟有这般觉悟,对陛下忠心耿耿,愿意为了大魏献出性命,实在是让为兄佩服。”   赵云升苦着脸道:“大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不要瞎出主意。”   赵云衢不禁咳嗽起来,半晌,他擦了擦嘴角,继续道:“丁博文倒行逆施,如此暴虐,虽然能暂时压制住文武百官,但天长日久,定会惹出大乱子来。”   “为弹压时局,丁博文没有其他选择,一定会尽快出兵攻打山北,缉拿荣亲王。”   赵云衢又道:“等到那时候,京城防守减弱,才有一拼之力。”   “二弟,不必着急,要急的不是我们。”   就如赵云衢所料,丁博文此刻心急如焚。   他回到后宫,只见到疯癫哭嚎的皇后,以及那尸体都已经冷了的小太子。   “闭嘴!”   丁博文怒喝一声:“你到底怎么管理后宫的,前有皇帝逃脱,后有太子中毒。”   “皇后,现在我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合作的诚意。”   皇后更是杜鹃啼血:“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宫会孩子自己的孩子吗?”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中毒身亡,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   丁博文恍然觉得,这局势背后有一只隐藏着的黑手,操控着这一切。   皇后悲怒道:“无论是谁,本宫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丁博文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时至今日,即使找到下毒的人又能如何。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说:“立刻从宗室中选一幼子,过继为嫡子。”   皇后脸色一冷:“太子尸骨未寒,本宫绝不会……”   “你可要想清楚。”丁博文冷笑道起来。   “太子已经死了,可若你不配合,那么王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葬送这个王家,我想皇后心中自有本账。”   皇后的指甲掐进了手心,死死的盯着丁博文。   可丁博文的眼中,皇后如今仅剩下的价值,也只有这些。   太子死了,他就没有了傀儡,若不是怕各方讨伐,丁博文也不会废这个事。   许久,宫内传来皇后沙哑的声音:“好,我选。”   太子中毒身亡,皇后过继宗室,荣亲王高兴的上蹿下跳再发讨伐檄文。   这些消息迅速的传到了漳州府,赵云安一听便皱眉。   太子怎么会死?   他身在宫中,被皇后和丁家保护的严严实实,怎么可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毒杀。   赵云安皱眉,心底的蛛丝马迹如同乱麻纠缠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候,马贵进门道:“大人,外头有人求见。”   赵云安心底奇怪,等他见到那个人,脸色也是大惊。 第136章 亡者   “先生!”   头戴斗笠,站在漳州府初夏暴雨中的男人,正是孟青霈。   怪不得马贵没有请示,就先把人带到了书房门外。   孟青霈苍老了许多,两鬓花白,却依旧是那副浪荡模样,进屋将斗笠一甩便问:“有酒吗?”   “马贵。”   马贵连忙去拿酒过来。   孟青霈环视书房,笑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你都娶妻了,怎么还是一本正经,书房里头连一壶美酒都没有。”   “先生,你怎么会在漳州?”   赵云安连忙走过去:“我大伯呢,你没在他身边吗?”   孟青霈往塌上一靠,才道:“永昌伯自然是在北疆。”   “大伯果然还活着。”   赵云安面露喜色,最近没有比这个消息更加好的消息了。   “先生,那……”   他还要说话,却见孟青霈面露疲倦,显然是奔波不停,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赵云安咽下一肚子的疑问:“你先躺着歇一歇,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说着,又拿出自己平日用的薄毯子,盖在了孟青霈腿上。   孟青霈拽住学生,示意他在身边坐下:“现在说吧,不说清楚,我也是睡不着的。”   “怎么酒还没来?”   马贵正好端着一壶酒回来,进屋便道:“孟先生,酒来了。”   “因为大人不喝酒,府衙内也没有什么好酒,这些还是之前招待青州营的军士留下的。”   幸好孟青霈也不嫌弃,拿起来喝了两大口,笑道:“过瘾。”   马贵不但拿了酒回来,还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吃食,放在了木塌旁边。   孟青霈只是随意吃了两口,便打量起赵云安来。   算起京城的几年,他们师生两人已经多年不见,如今乍一看,曾经乖巧懂事的学生已经大变样了。   “看着倒是结实不少。”   孟青霈这辈子都未曾婚配,膝下也没有子嗣,在他眼底,赵云安是学生,但也跟儿子差不多。   “我长大了。”赵云安笑了一声。   孟青霈这才开口道:“永昌伯暂时无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伯为什么会失踪,跟丁家没有没关系?”   赵云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满头迷雾。   孟青霈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永昌伯在北疆多年,机缘巧合发现了丁家的异动,他想要上报朝廷,谁知丁家却先下手为强。”   “为了保证安全,永昌伯才会将计就计,假装失踪,在暗中查探此事。”   赵云安皱起眉头看着他,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他信服。   “瞧你这表情,是不相信先生我了?”   赵云安叹了口气,顺手帮他拉了拉毯子:“先生,大伯是永昌伯,深受陛下信任,如果只是丁家的问题,他何至于用诈死来应对。”   永昌伯诈死,上头有年老的赵老夫人,后头还有身体孱弱的大哥与孩子们。   孟青霈笑了一声:“就知道骗不过你。”   他灌了一口酒,脸色沉凝:“因为伯爷发现,丁家有不臣之心,而大魏的帝王,一国之君,竟然不惜与匈奴人合作,只为铲除异己,为太子扫平登基之路。”   赵云安脸色也是猛地一变。   孟青霈嗤笑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他是大魏的皇帝,只为私利,竟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来。”   赵云安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若是丁家、亦或者荣亲王、太子、皇后做出这样事情,他都能接受,可是皇帝?   那可是一国之君。   赵云安记忆中,皇帝多疑多虑,但还算仁政。   孟青霈淡淡道:“不过也不奇怪,在他们的眼中,百姓也不过是家中鸡犬,多一些少一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蓦的,赵云安脸色微微一动。   他拧眉看向孟青霈:“太子在登基仪式上中毒身亡,不会跟大伯有关吧?”   孟青霈嗤笑道:“永昌伯若能有此狠心,我倒是要敬他一杯。”   听了这话,赵云安微微松了口气。   “大伯现在何处?”   孟青霈只道:“算算时间,应该也见到顾斌了,这些日子我们也没闲着,摸到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用来对付匈奴狗贼最是合适。”   赵云安稍稍安心,又道:“既然大伯没事,为何不联系我们,即使不方便告诉我与大哥,三哥也到北疆那么长时间。”   “自有他的道理。”   孟青霈只是喝酒。   赵云安皱了皱眉,追问道:“先生,大伯到底在计划什么?”   恍惚之间,他总有很可怕的猜想,要费尽全力才能让自己别再深入的猜测下去。   孟青霈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上下打量起学生来。   “怎么了?”赵云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孟青霈笑了一声:“永昌伯让你想办法,说服青州营勤王。”   “勤哪个王?”   “自然是大魏的皇帝陛下。”   “京城那个伪帝谁会相信,他若是上台,大魏还不得天下大乱。”   赵云安拧眉道:“不行,青州营可以不动,但若是旗帜鲜明的支持荣亲王,这就是逼着丁家对付永昌伯府。”   “祖母和大哥他们还在京城。”   孟青霈笑起来:“放心,很快就不用顾忌这些了。”   赵云安再问,孟青霈却笑着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休息的架势来。   赵云安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任由他打起小呼噜声。   大金猫忽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远远的张望着木塌上的人。   许久,它认出了孟青霈的味道,用力一跃,跳到了孟青霈怀里,趴在他胸口不动了。   睡梦中的孟青霈习以为常,顺手将它搂住。   赵云安见状,倒是露出几分轻松笑容来:“还说你不喜欢撸猫。”   京城   太子被毒杀,整个京城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凉州军到处肆虐,百姓们叫苦不迭,一个个却又敢怒不敢言。   就如赵云衢猜测的一般,丁博文迅速从宗室里挑选了一位幼子,让皇后过继为嫡子,拥立为帝。   可惜的是,这位宗室子血脉稀薄,之前丁博文杀得太狠,太子的几位兄弟以及那些侄子侄女,几乎都已经被屠戮殆尽。   这样的宗室子,除了丁家与皇后自欺欺人,其余人等哪里会信。   丁博文也不在乎,扯着这个旗帜招兵买马,朝着山北发兵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起来。”   赵云升这段日子焦虑不已,头发都掉了不知道多少。   赵云衢叹气道:“二弟,你别再走来走去,晃的我头晕眼花。”   “大哥,若是真的打起来,你说谁能赢?”   赵云衢咳嗽一声:“山北一地没有多少驻军,也并非易守难攻之地,钱家一门心思跟着荣亲王,其余人等却不一定。”   “那你的意思是,丁家会赢?”   赵云衢摇了摇头:“若是太子还活着,丁家还有七分胜算,可太子死了,丁家如今连三分都没有。”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赵云升皱了皱眉:“可是现在除了凉州军,其余将军都坐视观望,并无反意。”   “那是因为仗还没打起来。”   不等赵云升再问什么,赵云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赵云升忽然想到什么,“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要趁着这机会突围京城?”   赵云衢点了点头:“若能突围出去,我们立刻前往漳州,青州营会有人接应。”   赵云升惊讶的长大了嘴,他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联系好人,在他记忆中,大哥一直在家养病。   “你也别闲着,让内眷准备好,轻车简行,离开要紧。”   赵云升知道,这话是叮嘱小刘氏的。   他点了点头,立刻往后院走。   赵云衢咳嗽了两声,又派人通知赵老夫人,刘氏卢氏与沈盼晴,到时候乱起来,最危险的就是她们,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赵老夫人早有猜测,这会儿镇定如常。   刘氏倒是慌乱了几分,但很快,她见儿媳卢氏都安安稳稳,立刻也定住了心神。   沈盼晴更是不提,她听完了丫鬟的话,只让她们将自己的长枪拿出来。   这是她在娘家时候习武所用,嫁到永昌伯府后就使的少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擦拭着银枪,沈盼晴想起夫君临行前的叮嘱,她会为夫君守住永昌伯府的亲人。   赵谦远在漳州府,安全的很,沈盼晴毫无后顾之忧。   小刘氏这边果然乱成了一团。   赵云升到的时候,就瞧见她到处收拾东西。   “你还管这些做什么,先逃出去再说,东西没了可以再买,性命丢了可只有一条。”   小刘氏哭诉道:“这些都是值钱的东西,若是丢在这里,只怕都毁了。”   谁都不知道后头会发生什么,但小刘氏明白,这时候丢下的东西,以后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这可是她积攒了一辈子的体己。   赵云升哪里懂小刘氏的心疼,皱了皱眉:“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小刘氏抿了抿嘴:“这么多人,难道就不能让我带上一些行礼吗?”   赵云升瞪了她一眼:“到时候若被拖累了性命,才有你哭的时候。”   “当初让你跟诚儿留在漳州府,你偏不听,死活都要上京,现在又要来埋怨。”   小刘氏哇的一生哭起来:“你如今又怪我了,谁跟我说过会这么危险。”   “再者,明知道是要命的事情,小叔子为什么不派人把我们母子追回去,就算我要来,留下诚儿也是好的啊。”   “我看他们就是欺负你庶出,什么时候都不告诉你,如今倒好,瑾儿谦儿安安稳稳留在漳州府,我们诚儿却担惊受怕。”   赵云升心底何尝没有埋怨。   可他好歹知道这件事怪谁都没用,如今他们三人还得依托七弟送来的好手保护。   “行了行了,哭哭哭就知道哭,别吓着诚儿。”   赵云升抱过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听我的,只带上金银细软,能随身带走的才行,等安全了,你想要什么再去置办就是。”   小刘氏呜咽一声,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直到这一日深夜。   皇宫的方向忽然燃起熊熊大火,皇帝建造了三年还未竣工,听说能够通天的摘星台,在这一夜轰然倒塌。   中宫皇后惊叫连连、差使身边侍卫过去救火,却也无济于事。   刚刚过继过来的小太子吓得尖叫。   此刻却无人顾及他,趁乱带着钱财逃命的,趁机杀人放火的,有人心无心人,让这一座皇城成为了炼狱。   后宫原本是宫禁最为严格的地方,此刻却也乱成一团。   百官家眷,曾经太子的“储备后妃”居住处,一群姑娘们挤在一起,缩成一团。   忽然,门被一脚踹开。   “啊啊啊!”   尖叫声中,一人冲进来喊道:“小妹。”   姑娘群中,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抬头,惊讶喊道:“爹爹。”   “快跟我走。”   女孩儿毫不犹豫的冲过去,一下跳到了男人怀中。   男人身穿黑衣,一把抱住亲女儿就往外跑,根本顾不得里头还有许多其他孩子。   在他之后,陆陆续续还有人闯进来,带走了自家的女儿、妹妹。   很快,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仅有几个小女孩缩在床底下,她们蜷缩在一起,畏惧的瑟瑟发抖。   她们心底都知道,自己与被带走的姐妹不同,她们的家人不会来了。   大量的凉州军都被丁博文带走,攻打山北,此刻留守京城的并不多。   城门口遍地都是厮杀的声音,一户两户的人家,自然不是凉州军的对手,但即使只有家丁,这么多人联起手来,也能给他们造成大麻烦。   “城门开了!”   轰然一声,无数人从城门口蜂拥而出。   “射箭,快射箭!”   守卫正在嘶喊,却被一箭射中了脖子,捂住伤口倒了下去。   “大人,快走。”   永昌伯府的车队也在人群之中,他们并未驾车,全部轻装上阵。   赵老夫人年事已高,此事也坐在马背上,被身前的军士带出了京城。   正因为如此,永昌伯府离开的速度才最快。   马队离开京城十里路,才稍稍停歇。   “两位大人,这里有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我们还得继续赶路。”   庆余抬手道。   “祖母,母亲,先上车。”方才的一番折腾,两位老人家的脸色都有些憔悴。   “官人,你不上来吗?”卢氏担忧的看向丈夫。   赵云衢握了握她的手:“你先上车吧,照顾好祖母和母亲。”   “官人放心。”卢氏已经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如今反倒是镇定。   兵荒马乱,此刻想要找到卢家和刘家显然不可能,只能各自奔逃。   丁博文率领着凉州军,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山北,若是皇帝死了,正好给荣亲王按上罪名,若是没死,那就能为他们过继的小皇子正名。   哪知道凉州军才走出京城,远远的便看见冲天的火光。   丁博文脸色一沉:“糟了。”   “大人,摘星台倒了!”   急报很快到了眼前。   丁博文怒道:“留守京城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那群文人无兵无卒,竟然还让他们闹出动静来。”   “大人,可要回防?”   丁博文一咬牙:“不行,现在回去全功尽弃。”   “你们几个,分别带上一百人追击,格杀勿论。”   永昌伯府的车队一刻不敢停下,赵老夫人年老体衰,却也咬牙坚持,绝不肯叫一声累。   反倒是赵诚受了惊,陆陆续续开始发烧抽筋。   这会儿哪里找大夫,只能给他服了两颗药压一压,等到了漳州再看。   小刘氏只知道搂着儿子哭,赵云升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安慰:“诚儿,再坚持一下,等到了漳州就好了。”   哪知道他们还未到云州地界,便听见了追兵的声音。   “官人。”小刘氏惊叫。   “别怕。”   赵云升探出头去。   庆余等人抽出佩刀:“大人,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赵云衢点了点头,连日的奔波,让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他并未推辞犹豫,迅速带着家人前行,因为没有了他们作为拖累,蓝袍军才更能发挥实力。   危机却不只是后头的追兵。   大魏大乱,魑魅魍魉便都冒了出来。   卡哒一声。   马车直接冲进了陷阱。   赵云衢脸色一沉:“小心。”   很快,两旁山峰上冲出十几人,高喊:“把值钱的都给我留下。”   “是山匪。”   “大人,不如将值钱的东西留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虽说眼前只有十几人,但若是纠缠起来,耽误了时间,到时候被追兵追上,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些山匪在山头上必定还有埋伏,无论如何,缠斗都不是好主意。   再者,他们车队里还有老弱妇孺,怕护不得周全。   赵云衢咳嗽一声,点头道:“诸位好汉,请行一个方便。”   砚书拿出一个显眼的红匣子来,放到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   山匪见他们答应的这么容易,又要动心思,但见车队中有不少壮汉,手持兵器,便又淡了心思。   “你过去看看。”   山匪推出一个人,那人打开红匣子一看,惊喜叫道:“大哥,里头是银子。”   山匪头子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他扫过车队,评估着彼此的实力,很快下定了决心:“你们走吧。”   赵云衢微微松了口气,不免又开始咳嗽。   车队慢慢经过山坳。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音,却是一条金灿灿的链子,从马车上滑落到地面上。   金黄的眼色闪过山匪的眼睛,他怒道:“等等。”   “这辆车上是什么,莫非全装着金银珠宝。”   说着便要伸手去拉。   赵云升坐在车头,连忙去挡:“里头是我夫人,诸位绿林好汉,我愿再出一个红小匣子,还请放过他们。”   话音未落,赵云衢便暗道不好。   他们随随便便还能拿出一个红匣子,定然会激起那些山匪的贪婪。   果然,山匪的脸色更加不好,比划着小动作,看似粗鲁的去扯那车帘子。   赵云衢暗怪弟媳不省事,却也不能坐视永昌伯府的人受辱,厉声喝道:“动手。”   漳州府内   这一日清晨开始,赵云安便觉得眼皮子一直在跳。   他连喝了两盏茶,却依旧觉得心神不安,忍不住找到了学着大金猫躲在树上喝酒的孟青霈。   “先生。”   孟青霈无奈道:“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该说我都已经说了,其余的等你见了永昌伯,亲自问他就是。”   赵云安叹了口气,一招手。   大金猫喵呜一声,立刻抛弃了孟青霈,落到了他怀中。   孟青霈挑了挑眉,也跟着一跃而下,下一刻却哀嚎一声:“我的老腰。”   赵云安很是无奈,伸手帮他揉腰,口中抱怨道:“先生,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把自己当小伙子呢,再说你又不是猫。”   孟青霈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就让你揉几下,话多。”   赵云安叹气道:“您是宰相肚子能撑船,别跟我一般计较。”   “今早起来,我心底总是很不安,惦记着京城那边的事情,先生,大哥他们到底要如何脱身?”   孟青霈淡淡道:“即使你不送人过去,那位大少爷也有的是办法脱身。”   临了又说:“你们永昌伯府可是狐狸窝,永昌伯是老狐狸,养了一群小狐狸。”   看了眼赵云安,又嘲笑道:“你不一样,你不是狐狸种,你属狗。”   赵云安脸色尴尬:“先生,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逗我?”   “谁逗你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赵云安手下一用力,弄得孟青霈惨叫连连。   等能直起腰来了,孟青霈才道:“你这臭小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永昌伯府里,除了一个蠢的,只有你这么天真。”   赵云安拧了拧眉。   孟青霈话锋一转:“你要是真的那么不放心,大可以派人去接应。”   赵云安叹气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还未有回音。”   “那就耐心等等。”孟青霈下意识的想喝酒,才发现酒壶空了。   “给我满上。”   赵云安却起身道:“没有。”   “我的银子都用来买粮草了,哪有钱给你买酒。”   “臭小子,教了你那么多年,喝你几顿酒就着急了。”   赵云安推着他回去:“反正就是没有,您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喝死。”   就在这时候,常顺脸色沉沉的进来:“大人,有大少爷他们的消息了。” 第137章 变故   漳州府外   一个车队行色匆忙的进入府城。   道路两旁的行人显然习以为常,因为战乱发生之后,漳州府不但没有连起来,反倒是越发繁荣,逃难过来的实在不少。   马车内,赵云衢剧烈咳嗽起来,他不得不死死捂住口鼻,才免得克制不住。   卢氏满目担忧,一边帮他顺背,一边安慰道:“官人,再坚持一下,漳州府已经到了。”   咳嗽过去,赵云衢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可那帕子上的猩红触目惊心,卢氏哪里放心的下。   她眼眶红彤彤的,哽咽道:“官人,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瑾儿了。”   原本一切都那么顺利,哪里知道车队走到了半路,居然毁在了一群山匪身上。   卢氏心底埋怨起弟媳妇来,可想到他们付出的代价,心底又是不忍。   车队之前,庆余的脸色也极为沉凝。   安全离开京城之后,庆余才刚松一口气便遇上了追兵,他们留下来断后,却不料……   想到后头发生的事情,庆余心底焦躁不已,他愧对大人的托付。   “庆余!”   熟悉的声音打断庆余的自责。   他抬头一看,那纵马前来的可不就是赵云安:“大人。”   赵云安点了点头,迅速越过了护卫,到那马车前俯身喊道:“大哥,我来接你们了。”   赵云衢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已经打开了车帘子。   时隔多年见到弟弟,赵云衢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安儿。”   “爹、娘。”   随着一道惊喜的叫声,赵瑾慢一步赶到,跳下马就要上车去。   卢氏也顾不得规矩,一把搂住儿子,欢喜的说不出话来。   赵云安也是高兴异常:“大哥,祖母和大伯母他们呢?”   “在后头。”   赵云安正要动,却被拽住了胳膊:“先回去,安置好了再说。”   一听这话,赵云安的神色微微一变,却只点头,下令车队赶紧回去。   他驱马往后,到了第二辆马车旁:“祖母?你可安好?”   车帘子打开,露出赵老夫人虽然憔悴沧桑,却还依旧鲜活的面孔来:“安儿。”   赵云安一颗心稍稍安定。   很快,车队就到了府衙门口。   金氏带着顾季夏与赵妤赵谦都在门口等着。   赵谦忙不迭的迎上来,口中喊道:“七叔,大哥,你们怎么不带我。”   “娘?你在哪里?”   沈盼晴从第二辆马车上跳下来,她脸色有些苍白,左手显然是受了伤,绑着绷带很不自然的垂下。   “谦儿。”   见到独子,沈盼晴的神色却极为喜悦,右手抚摸着孩子的脸颊:“高了,也胖了。”   幸亏他们将孩子送到了漳州府,否则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   赵老夫人与刘氏也跟着下来,老夫人倒还好,刘氏走路却有些瘸脚,还得沈盼晴过去搀扶。   赵云安扫视一眼,心底咯登一下:“二哥二嫂和诚儿呢?”   “诚儿在这儿呢。”刘氏沉默了一下,从马车内抱出一个孩子,正是赵诚。   赵诚原本也不是多机灵的孩子,可这会儿不哭不闹,只是傻愣愣的呆在刘氏怀中。   赵云安的目光落到大哥身上。   赵云衢咳嗽一声:“先进去吧。”   “去把老二夫妻抬进去。”   赵云安脸色一沉,亲自上前,便瞧见第三辆马车内,赵云升面如金纸,奄奄一息,知书一看见他就哭起来。   “七爷,我们爷怕是不行了。”   “二哥!”   赵云安也是一惊,不用他人插手,自己抱着赵云升进屋。   大夫是早就准备好的,原本那是怕赵老夫人与赵云衢,一个老,一个病,一路奔波到漳州府会不好。   哪知道现在先用在了赵云升身上。   大夫拧着眉头,沉声道:“赵大人,这位老爷身受重伤,又没有得到好的医治,如今怕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赵云安心底就是一沉。   赵老夫人等人都被送去休息,屋内只剩下赵云衢。   他一听这话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大夫连忙上手给他诊治,叮嘱道:“这位老爷先天不足,虽后天养的精细,但这段时间悲伤过度,心焦如焚,长此以往,怕是有伤寿元。”   赵云衢只是点头:“我心中有数。”   “有没有办法让二弟醒过来。”他又问。   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可以用金针刺激苏醒,但醒来之后,只怕时日不多。”   兄弟俩对视一眼,还是下定了决心:“请大夫施针吧。”   大夫施针的功夫,赵云衢才将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弟弟。   听完他的话,赵云安一时脸色复杂,不知如何评价。   赵云衢也是叹气:“原本以为做了万全的准备,谁知道追兵没跟上,反倒是在山匪这边坏了事情。”   而更加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们都能离开了,偏偏老二媳妇带上了太多的细软,还偏偏那么不小心,让金首饰掉落下来,落到了那群山匪的眼中。   混乱和冲突中,赵云升为了保护小刘氏母子,被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到了石头上,当时人就不太好了。   小刘氏死到临头,倒是知道钱财远没有性命重要,将那些首饰都扔出去给山匪。   可她哪里知道,一旦动起手来,她越是给,山匪越是贪婪。   这使得他们那辆马车,反倒是越过赵老夫人等人的,成为山匪的主要目标。   最后为了保护赵诚,小刘氏死在了山匪的刀下。   赵云衢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老二媳妇的尸首已经收殓,其他的事情,等二弟醒来再说吧。”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半晌,大夫起身道:“两位大人,这位老爷很快就能醒来,不过最多一刻钟,少则一盏茶,还请抓紧时间。”   这显然是让他们抓紧时间,交代后事了。   赵云安坐在床边,片刻,床上的赵云升微微颤抖,睁开双眼。   “七弟——大哥。”   赵云升还算清醒,声音却沙哑的很,他显然知道自己的情况:“我是不是时日不多了?”   “二哥。”   赵云安眼睛一酸。   家中几个兄弟,赵云安与大哥三哥的关系都极为亲密,与这二哥却略有疏远,但这么多年下来,兄弟情总是还有几分的。   赵云升一看他们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   他猛地伸手拉住赵云安:“七弟,你答应我,照顾好你二嫂和诚儿,你答应我?”   赵云安哑然,赵云升受伤的早,并不知道小刘氏已经没了。   赵云衢却答应道:“二弟,你放心,诚儿是赵家的子孙,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照顾他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七弟,你答应我!”   赵云升却依旧死死的拽住赵云安。   赵云安凝重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诚儿。”   赵云升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注意到,并未问起小刘氏。   他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往后瘫倒下来。   “二哥,你好好休息,有大夫在,你一定会没事的。”   赵云升惨笑一声:“七弟,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他努力的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却发现视线已经开始昏花。   赵云升很想好起来,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要出人头地,为永昌伯府争光,可是到了这一刻,他依旧是赵家最不起眼的儿子。   “我好后悔……”   赵云安靠近他:“二哥,你后悔什么,告诉我,我会帮你做到。”   赵云升伸手想碰一碰七弟的脸颊。   “我好后悔,这些年来为了争一口气,看不清楚自己的斤两。”   “论学识,我不如大哥,论武艺,我不如三弟,论人品才华,我也不如七弟。”   “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自己不行,我没能耐,可是我不敢认,也不想认。”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云升终于开始承认自己的不足。   可现在他看清了,不想争了,却再也回不去兄友弟恭的日子。   赵云安眼底发酸,握住他的手:“二哥,在我心底,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哥哥。”   赵云升笑了一声,他还想要说什么,身体却愈发的沉重,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二哥!”   赵云升却已经无法回答。   赵云衢叹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吧。”   赵云安只觉得心头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亲眼见证亲人的去世。   赵云衢并未打扰七弟,让他静静的坐在床头平息心情。   其实何止是赵云升,他们从京城出逃的时候带不走所有人,大部分丫鬟小厮都被留下,妾室基本也都如此。   赵云衢另外派人,将他们送到了京城一座小院子里。   那地方偏僻,也许能够逃过一劫,可现实有那么多的难以预料,又哪里来的确定。   阖家团圆的欢喜,被赵云升夫妇的离世击得粉碎。   时局越发的混乱,如今也不可能扶灵回祖坟,只能将他们夫妇临时下葬,等到时局平稳了再说。   赵诚那一日被吓到了,烧退之后一直傻愣愣的不说话,在葬礼上也是不发一言。   赵妤将弟弟搬到了自己屋子里照顾,连着小半个月下来,某一日晚上,她搂着弟弟说话的时候,赵诚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从此之后,赵诚便成了姐姐身后的小尾巴,却依旧不爱说话,有些木讷。   赵云升活着的时候,是永昌伯府可有可无,被人忽视的庶出子。   如今他死了,却也悄无声息,除了至亲之人之外,没能激起半点水花来。   赵云安甚至没能为这位哥哥伤心多久,因为京城文武百官外逃之后,皇后太子联合丁家造反叛乱便成了事实。   如今太子中毒身亡,丁家与皇后手中只有一个过继的伪子。   一时间大魏哗然,荣亲王登高一呼,丁家与皇后便成了众矢之的。   而就在这时候,丁家带着凉州军抵达山北,开始讨伐,战事很是焦灼。   赵云衢这时候找到七弟:“七弟,青州营可以动了。”   赵云安微微皱眉,忍不住反问:“大哥,你是不是知道大伯没事?”   赵云衢没有反驳。   赵云安又问:“你是何时知道的。”   被问的人叹了口气,摇头道:“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了,以父亲的性格,绝不会在危险当头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既然他失踪不见尸首,那定然是因为什么不得不藏起来。”   说完,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赵云安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平息一些,又端来一盏清水。   赵云衢喝了水才好一些。   赵云安皱眉道:“大哥,大夫说你需要休息,既然你到了漳州府,那就好好休养生息,不要在费精神了,这样很费心血的。”   赵云衢只是一笑:“我这个人多思多虑惯了,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   赵云安又劝了几句,但他只是笑而不语。   “大哥,你再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赵云衢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如年幼时候的亲近。   “你啊,真变成爱操心的小老头了。”   赵云安揉了揉额头,抱怨道:“那还不是学了你。”   赵云衢叹了口气,只说:“七弟,等一切结束,大哥也就能喘一口气了。”   这话让赵云安皱眉,总觉得不那么吉利。   “大伯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真的那么忠君爱国,为了那位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竟然做到了这个份上?”   他实在是想不通永昌伯这样是为什么。   赵云衢并未回答这话,只是忽然道:“七弟,我还记得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日子,但时间久了,再多的权势握在手中,人都不会满足的。”   赵云安讶然。   半晌,他开口道:“我就不会,我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在一起。”   赵云衢笑了一声,看着他说道:“可若是你站的不够高,总会有人让你高兴不起来。”   赵云安知道他想起来早逝的女儿,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云衢摸了摸他的头:“去吧,父亲总是疼你,不会害了你的。”   赵云安心底也曾这么确定,可是时至今日,他却觉得自己看不透身边的人。   青州营   周昌接到信件的第一时间就笑了:“兄弟们,该动一动筋骨了。”   青州营一动,王指挥使便接到了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周大人,你终于要去勤王了。”   “身为臣子,护驾勤王,诛杀逆贼,乃本分之举。”周昌笑着说道。   王指挥使连声说道:“对对对,只要你带领青州营诛杀荣亲王,到时候便有从龙之功,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哪知道下一刻,周昌便嗤笑道:“既然是护驾勤王,自然是要保护陛下才对。”   王指挥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你竟敢与荣亲王同流合污!”   王指挥使大喊道:“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其他人随我出兵山北,诛杀逆贼。”   可周围很是冷清,站在门口的侍卫毫无动静,甚至面带嘲讽。   王指挥使心底顿时恐惧起来,抬头,迎上了周昌冰冷的眼神。   “你,你敢——”   周昌笑得更加猖狂:“我有什么不敢的,来人,送大人一程。”   青州白知府知道此事的时候,吓得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带着家人就要逃走。   可惜他还未踏出府衙的大门,便被青州营军士直接控制,扔进了地牢之中。   周昌并未要他们的性命,索性将他们一股脑儿全关押起来,等待后续发落。   与青州营一同出发的,还有漳州府的蓝袍军,率领蓝袍的人正是常顺。   周昌曾听申金提起过蓝袍军的勇猛,此事一看,心底也是啧啧称奇。   他想起那块虎符,虽说时至今日,周昌也已经不愿意认下旧主,可他不得不承认赵云安确实是个奇才。   蓝袍军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的存在,却让周昌心底忌惮,某种程度上来说,与赵云安的“默契”也更加的凝实。   而另一头,赵云安身边一下子少了很多人。   常顺、庆余、望归等人都被送到了前线。   赵云安心底不是不担心,刀剑无情,不到结束,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全首无尾的回来。   可他不得不如此。   倒是赵云衢很是惊讶,他原以为七弟手中的蓝袍军只是小打小闹。   “七弟,若有蓝袍军相助,此次定然更加顺利。”   赵云安叹了口气:“我只希望少死几个人,否则无法向漳州父老乡亲交代。”   这些人都是因为信任自己,才愿意成为蓝袍军的一员,而现在他却把人送到了战场之上。   赵云衢拍了拍他的肩头:“成大事者不惜小费,若能得数十年安稳,如此也是迫不得己。”   赵云安勉强笑了笑:“孟先生就在府内,大哥,你真的不见见他吗。”   回答他的是赵云衢的摇头:“不必了。”   赵云安有些奇怪,在他记忆中,孟先生与大哥还有几分交情在的,也算熟悉,为何来到漳州府之后从未见过。   等赵云衢喝了药,赵云安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孟青霈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呦,赵大公子不想见我?”孟青霈依旧拿着酒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云衢皱了皱眉,压住咳嗽的冲动:“孟先生。”   孟青霈靠近看了他几眼,笑了起来:“云衢,你这脸色可不太好。”   “多谢先生关心。”   孟青霈淡淡道:“我可不是关心你,只是怕你爹奋斗了半天,结果回头一瞧,自家的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后继无人啊。”   赵云衢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抬头看向孟青霈,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寒光。   孟青霈却不太在意他的神色,悠悠然又喝了一口酒:“所以当年我喜欢赵二,不喜欢赵大。”   “你啊,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赵云衢笑了一声:“先生这是在夸我吗?”   孟青霈翻了个白眼:“难道你不知道,聪明人想得多,耗费心血死的早吗?”   赵云衢淡淡道:“多谢先生牵挂,不过我还能撑一段时间。”   说完这话,却又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孟青霈挑眉,嗤笑了一声:“还是我徒弟有趣,不愧是赵二亲生的,跟他一样傻乎乎的。”   赵云衢便猜到他的来意了。   他苦笑一声:“先生不必担忧,无论如何,安儿都是永昌伯府的孩子,是父亲的亲侄儿,我的亲弟弟,在我们父子心中,他很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   赵云衢沉默片刻,回答道:“爱愈性命。”   孟青霈目光沉凝的盯着他,许久,才慢慢道:“最好是这样。”   说完他又喝起酒来,笑呵呵道:“要不然为了我这傻徒弟,老子就算舍出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他一边喝酒,一边光明正大的推开房门走出去。   赵云衢坐在屋内,此刻已经是南方的夏天,很是燥热,他坐在屋内却总觉得身体发寒。   许久,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安儿可是我亲弟弟。”   赵云安从赵云衢这边离开,想了想,绕道儿去了赵妤的院子。   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是金氏和顾季夏在照顾家人,赵云安这会儿有时间,便想来看看侄子侄女,他可答应过二哥,一定会照顾好他们。   赵妤正带着赵诚写字,她的字是跟着赵云安学的,很是有几分龙飞凤舞的张扬,只是又带着女孩儿特有的娟秀。   赵诚便差一些,他年纪小,力气小,功课也差,写了一会儿便耍赖皮:“姐姐,我渴了。”   赵妤给他喝了茶,他又说:“我饿了。”   赵妤只得又喂他吃点心。   等吃完了,没写两个字,小孩儿又开口了:“我,我想撒尿。”   赵妤叹了口气,放下笔问道:“诚儿,你是不是不想练字?”   赵诚低下头:“我累了。”   赵妤心底叹气,觉得弟弟被养得太过娇惯,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劝道:“你要是累了就歇一歇,一天十张大字不算多,慢慢写就是。”   赵诚却像是脚底板下有钉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妤儿,诚儿。”   “七叔。”赵诚惊喜的叫道,跑过去抱住他的腿。   “七叔。”赵妤也笑了起来。   赵云安一把将赵诚抱起来,走过去一看倒是笑了:“诚儿,你可得听姐姐的话好好练字,见字如见人,一手字不好,将来走出去也被人笑话。”   赵诚苦了脸,如果在以前,他肯定要闹腾起来,但现在却只是低垂下小脑袋。   赵云安摸了摸他的脑袋,抱在怀中写了几个字。   赵诚惊讶的发现,自己写的字变好看了。   “你看,写字也没有那么难,是不是?”赵云安笑着问道。   赵诚拚命点头,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   赵云安放他下来写字,又招手让赵妤近前:“瘦了,是不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   赵妤有些难为情,只说:“吃的也多,只是要守孝不沾荤腥。”   “那也得照顾好自己。”   赵云安很是心疼乖巧懂事的侄女,二哥夫妻去世,最伤心的便是两个孩子,赵诚之前一直木楞愣的,如今活泼了一些,也会说话了,可见赵妤没少花时间。   赵妤露出一个笑容来:“嗯,我知道的,二奶奶和七婶婶怕我们吃不好,特意寻了会做素斋的厨娘来。”   “倒是七叔也得照顾好自己,二奶奶说了,你老是忘记吃饭。”   赵云安听了也笑:“你倒是教训起我来。”   却还是保证道:“好,七叔会好好吃饭,你跟诚儿也得好好吃饭,我们来拉钩。”   拉了钩,赵妤和赵诚都笑起来,难得很是轻松。   坐了一会儿,跟两个孩子一块儿吃了一顿点心,赵云安才打算离开。   赵妤送了他出门,到了门口却欲言又止。   赵云安笑道:“妤儿,七叔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第138章 陈年旧事   “七叔,那个黑小子,叫望归的,他去哪儿了?”   赵妤说完,便有些难为情的的低下头去。   她知道最近时局纷乱,七叔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后院都很少进。   但他依旧抽出时间来看他们姐弟俩,赵妤知道自己不该再给他添麻烦,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云安倒也没想到她会问起望归,心底有些诧异。   赵妤忙道:“不能告诉我也没关系,七叔,我只是随口问一问。”   赵云安笑了一声:“也不是不能说,他去了北疆,也许能帮到你三叔他们。”   是他想太多了,赵妤才多大,哪里会有什么儿女情长,八成只是因为望归那小子救过她。   赵妤又问:“那他会有危险吗?”   她知道打仗很危险,动则是会要人命的。   连她父母不就是如此,死在了来漳州府的路上。   赵云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无法做出保证,只说:“那小子很机灵,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赵妤没有再追问,反倒是催促道:“七叔,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也多陪陪七婶婶,她总是很挂心你。”   “知道了,小管家婆。”赵云安笑了笑,转身离开。   从赵妤姐弟俩的院子离开,赵云安的脸色却愈发沉凝,并不轻松。   等他走到院门口,揉了揉脸颊,恢复成平日的状态来。   顾季夏见他今日回来的早,很是高兴,笑盈盈的道:“官人来得正巧,今日厨房做了桂花莲子羹,健脾开胃,养血安神,用的还是从玉璋湖里摘下来的新鲜莲子。”   赵云安一听也是惊讶:“玉璋湖已经有莲蓬了吗?”   “今年莲蓬成熟的早,这才六月就能吃了,只是嫩一些。”   顾季夏盛了一碗出来,递到他面前。   赵云安低头尝了一口,里头大概是加了蜂蜜冰糖,味道极为可口,嫩生生的莲子一口一个,很是美味。   “玉璋湖疏浚之后才重新种上荷花,如今不但能赏景,莲蓬能吃,等到了年底起了莲藕也能吃,也为百姓们饭桌上添了一道菜。”   顾季夏见他爱吃,又添了一碗:“官人,您吃一个莲子羹都要惦记着百姓。”   “习惯了。”赵云安哈哈一笑。   顾季夏也笑:“百姓们也惦记着您,这些莲蓬就是百姓们送来的,天不亮就摘下来放在篮子里,摆在大门口,上头都还沾着露珠,可见百姓们心底也有您呢。”   赵云安一听也是高兴,觉得吃起来更香了。   等他吃完了放下碗,顾季夏才问道:“官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赵云安微微叹了口气,只说:“我有些担心。”   顾季夏起身走过去:“官人,你不是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们要做的便是放宽心,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这会儿自己反倒是发愁起来。”   赵云安伸手搂住妻子,顺势靠在她怀中。   温暖的身体,总算让他紧绷着的精神舒缓了一些。   他苦笑了一声:“你说的也是。”   “我平日光会劝别人,如今自己遇到了,反倒是钻牛角尖。”   平息了一下心情,赵云安又道:“你不用担心岳父大人,匈奴虽然凶猛,但北疆军如今应对起来绰绰有余。”   听了这话,顾季夏也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最好。”   “皇后与荣亲王闹得这么厉害,可都是大魏的家事,匈奴人要是打进来,那可就是国事了。”   青州营一动,就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   各地勤王清君侧的旗帜不断,纷纷赶往山北,无一例外都是奉君王之命,与丁家作对。   丁博文深知此刻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山北,那么丁家就再也没有退路。   他要趁着勤王军队抵达之前,攻破山北。   山北之内,荣亲王满脸都是焦色,口中骂道:“这群混账东西,早前号令他们勤王一个个动都不动,现在倒好,丁家已经将山北围了个水泄不通。”   钱旬忙道:“殿下,这来了总比不来的好,如今殿下您众望所归,即使丁家围住了山北城又能如何,只要等到勤王军抵达,还不把他们打一个落花流水。”   荣亲王皱眉道:“我们能坚持那么久吗?”   这话一问,钱旬也是满脸为难:“咱们有陛下,有山北守军,总能支持个十天半月。”   可十天半月,勤王的军队真的能赶到吗?   外头是喧嚣的战乱声音,荣亲王咬了咬牙,再一次来到皇帝面前。   “父皇,如今丁家的逆贼就在城外,儿臣想着他手底下的将士,也多有受到蒙骗的,只要父皇拿出传位诏书,何愁他们不退下?”   皇帝却只是依靠在床头,动也不动。   荣亲王皱了皱眉,又开口道:“父皇若是动不了笔,儿臣愿意为您代笔,只需盖下玉玺。”   说完,便转身急急忙忙的落下一封诏书,拿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不怒反笑:“到了这境地,你直接自己压上玉玺即可,何必还要朕来装样子。”   荣亲王脸色一顿,尴尬道:“父皇,儿臣绝没有不臣之心,一切只为了大局啊。”   “丁家连太子都毒死了,明摆着就是要改朝换代,父皇难道忍心大魏的江山,落到逆贼的手中?”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问道:“赵娟是不是你杀的?”   荣亲王指天骂地:“儿臣实在是冤枉,父皇,您是知道的,赵娟是永昌伯府的姑娘,我杀了她有什么好处,平白无故还得罪了永昌伯。”   “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儿臣跟四弟为何要做?”   “父皇,你一味的信任皇后,何不想想这件事对谁才是最有利的?”   “赵娟一死,母妃和宸妃先后落难,儿臣与四弟也一蹶不振,到底对谁才最有利。”   皇帝慢慢合上眼睛。   荣亲王皱了皱眉,催促道:“父皇,儿臣现在只要你一句话,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他实在是想不通皇帝为何如此,太子已经死了,如今身在中宫的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冒牌货,连宗室都勉强。   四弟死在了丁家手中,父皇膝下只剩下他这一个儿子了啊,为何还在犹豫。   荣亲王拧着眉头,盯着皇帝看。   半晌,床上的人感叹了一声:“你自小心比天高,却愚钝不堪、鄙俗贪婪,总做一些自以为聪明,实则愚蠢至极的事情。”   荣亲王脸色一僵,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   皇帝继续道:“朕自问还算是个聪明人,为何造化弄人,生出来的儿子却一个比一个蠢。”   荣亲王嘴角哆嗦着,忽然冷笑起来:“父皇,你总是这样。”   “我愚钝不堪,鄙俗贪婪要怪谁,难道不该怪你吗?”   “儿臣小的时候,你为了对付太后母子,不惜用我们母子做挡箭牌,那么多年,母妃在张贵妃手中吃过多少苦头,儿臣又被大皇兄欺负多少次,父皇你不知道吗?”   “你一直知道,心知肚明,偏偏还要装出疼爱我们母子的假象来。”   “可等太后倒了,禄亲王死了,儿臣以为好日子终于来了,可是您呢,您让皇后生下中宫嫡子,不到周岁就封为太子,让儿子成了笑话。”   “你知道满朝文武如何看待儿臣吗,他们都说荣亲王是个傻子,要不是父皇一点生路都不留,哪里会惹出今日的场面来。”   “我知道,父皇不就是因为那贱人的话,生怕我们几个也不是亲生的,一门心思要扶持自己的亲生子嗣登上皇位。”   “哈哈哈,父皇你早点死了这颗心,太子尸骨都臭了。”   皇帝胸口起伏着,似乎被这话气急了。   荣亲王这会儿也撕破脸,破罐子破摔道:“太子是我派人毒杀的,那又如何,父皇年轻时候忍辱负重,让我们几个都跟着受委屈,如今年纪大了,手握重权,却疑心成性,对下苛责。”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运筹帷幄的明君吗,且听听百姓们的声音,他们都骂你是个糊涂虫,你以为自己能够名留青史,殊不知留下的全是骂名。”   荣亲王骂了个痛快,皇帝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却也伤害不了他。   “酿出今日苦果,也是父皇一手造成。”   荣亲王起身笑道:“父皇既然说我鄙俗,那我何必再装孝子。”   说完这话,自己提起玉玺压下去,狠狠的压出一个红印来。   “从今日开始,我才是大魏的皇帝。”   做完这件事,荣亲王朗声道:“来人,送圣旨上城墙,当众宣读,言明缴械投降者不追究罪责,看看那些兵卒还愿不愿意跟随丁家送死。”   门猛地被打开。   荣亲王皱眉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心底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大喜:“永昌伯,你还活着。”   “快,诛杀城外的乱臣贼子,此次你护驾有功,等朕登基之后定会重重有赏。”   进门的人正是永昌伯,他满面风霜,比上一次露面的时候苍老了不少。   可听见荣亲王的话,他只是淡淡的站在门口。   荣亲王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皱眉道:“赵骏,你敢不停号令?”   “蠢货。”身后传来皇帝的骂声。   荣亲王一时分不清缘由,怒骂起来:“永昌伯,丁家扣留永昌伯府的人,如今他们生死不知,难道你还要纵容?”   “丁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要想清楚,如今丁家手中只有一个假太子,我跟父皇却还活着。”   他怒骂着,随后面露喜色。   只见赵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陛下,臣护驾来迟。”   荣亲王欣喜若狂,却并未发现身后的床上,皇帝的脸色不见欣喜,反倒是越发沉凝。   “永昌伯,我就知道你对大魏忠心耿耿,只要你守住山北,绞杀逆贼,到时候别说一个伯爵之位,就算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可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赵骏一步步走到床前。   皇帝沉声道:“你终于来了。”   荣亲王再愚蠢,此刻也发觉不对劲了,赵骏压根没有把他放在眼中。   “赵骏,你竟敢无视本王爷!”   赵骏微微回头:“请荣亲王出去,不要打搅了陛下的清净。”   “赵骏……你们干什么,我是荣亲王,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将来的大魏皇帝,你们大胆!”   可两个铁面无情的侍卫,却强硬的扣住了他的双手,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面对这一切,皇帝却显得十分平静,似乎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皇帝躺在床上,赵骏就这么坐在他床前,两人之间静悄悄的。   半晌,皇帝才终于开口:“朕以为,你也需要那张诏书。”   赵骏微微一笑:“那陛下会给我吗?”   皇帝剧烈的喘息起来,他死死扣住赵骏的手:“朕这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但从未对不起你。”   赵骏眼神微微收敛,只静静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显得那么的冷漠,就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大魏的一国之君,能够决定他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人物。   “为什么?”皇帝哑然道。   赵骏淡淡的反问:“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时到今日,你为何不喊我一声父皇?”皇帝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赵骏却只静静的看着他咳嗽,一直到他平息了气息,才开口道:“我是永昌伯,哪里有资格喊一国之君父皇。”   “你这是在怪我。”   赵骏嗤笑一声:“陛下,现在说这个还重要吗?”   皇帝看着他,自嘲笑道:“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很快,他又追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帝自己思索起来:“赵弛死的时候?不,那时候你肯定是不知的,朕重用永昌伯府的时候?亦或者是朕放手让你去北疆的那时?”   他不停地猜测着,目光落到了赵骏身上。   赵骏坐如常松,足智多谋,心机城府远高于他膝下的几位皇子。   即使皇帝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忽然,他神色一凝:“是赵娟死的时候吗?”   听见这句话,赵骏神色才微微一动,他凝视着床上衰老的帝皇。   在他的记忆中,皇帝只比赵老夫人小了没几岁,可一直以来,他都看着年轻许多。   可是现在,瘫痪在床的皇帝已经比赵老夫人衰老更多。   “陛下,你为何容不下一个四岁的小姑娘。”   “她甚至还是你的亲生血脉。”   皇帝的脸颊颤抖起来,她迅速反驳道:“不是朕。”   “当年有那么多官眷进入中宫,未免人看出异样,永昌伯府也需有人入宫。”   “可赵娟在其中并不算出色,太子尚且年幼,根本不用着急太子妃人选,朕还有的是时间找个理由,将她打发出去。”   “骏儿,你相信朕,真的不是我。”   赵骏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等他说完,才道:“是不是,也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哑然,张着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衢儿。”   赵骏嗤笑一声:“陛下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里来的对不起。”   “你不要这么说……”皇帝面露痛苦。   赵骏继续道:“不要说什么,是陛下当年做下错事,连自己的亲身骨肉都不肯认,只能当做臣子养大?”   “还是不要说陛下冷漠无情,早已忘记当年的赵家女,时至今日,只想着利用永昌伯府,让亲生儿子成为手中的一把利刃。”   “为了稳住北疆,陛下不惜让臣以身犯险,留在北疆多年。”   “为了彻底消除丁家的危险,扶持太子登基,陛下又不惜拿整一个北疆冒险,从未想过臣与北疆万千兵马的性命。”   “陛下做这些的时候,何尝想过父子亲情,何尝想过永昌伯府的退路?”   “您心知肚明,等新帝登基之日,便是卸磨杀驴之时。”   皇帝满脸都是痛苦:“朕,朕也是为了大魏天下。”   “不,你是为了自己。”   赵骏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君王:“你自私自利,既想要光鲜亮丽的好名声,又不舍得放弃手中的任何一样权柄,才会有这些年的闹剧。”   “在你的眼中,皇后、太子、诸位皇子和大臣,都不过是随时可弃的一颗棋子。”   皇帝很想要反驳。   赵骏却继续道:“若非如此,你大可以禅位太子,哪里会有今日。”   “不,不是的,朕是为了大魏,大魏容不下乱臣贼子,容不下丁家。”   赵骏笑了起来:“所以你便要拿千万人的性命去赌吗?”   “陛下,如今你已然赌输了。”   皇帝心底藏着太多的辩解,可是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输了。   抬头看向赵骏,皇帝却又笑了:“朕没有输,朕还有一个智勇双全的儿子,大魏还能传承万事。”   他挣扎着想起来,发现是无用功之后便躺在那边。   “骏儿,朕会恢复你的身份,从今往后,你就是大魏唯一的继承人。”   赵骏低垂着眼眸,藏住眼底复杂的心思。   皇帝又道:“朕确实对不起你娘,对不起先永昌伯,也对不起堂姐,可真对得起大魏的列祖列宗。”   赵骏冷冷的看着他。   皇帝笑起来:“你也想要的对不对,骏儿,你天生便是李家的血脉,身体里流淌着帝王的欲望,你骗不了朕。”   赵骏并未反驳。   从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开始,赵骏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临死之前欲言又止,为何父亲对母亲如此愧疚。   只因为从一开始,父亲为了保护妹妹的私生子,替换了自己的孩子。   赵骏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亦或者他出生就死了。   他只是忽然不再介意母亲的偏心,母子连心,她原本就该多疼爱弟弟一些的。   倒是他,鸠占鹊巢,若不是还有安儿留下,赵家的血脉便从此断绝了。   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赵骏已经开始忘记知道真相那一刻的震惊和惶恐。   当时他只觉得,永昌伯府的苦难都因他而起。   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   但是慢慢的,赵骏从愧疚中走出来,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自有一条路,若是成功,永昌伯府再也不需要被人践踏。   若是输了,赵骏心想,那就让他一个人千刀万剐,坠入地狱吧。   赵骏踏出房门,从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永昌伯了。   漳州府,青州营出发之后,附近反倒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百姓们依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未因为北疆的战乱和京城的纷争被影响。   这一切只是表象,在赵云安的铁杆手腕下,漳州府看似平静,实则也是暗潮汹涌。   赵云安心底知道,一切只等北边的结局。   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赵云安居然还闲了下来。   漳州府的政务井井有条,赵云安还有时间陪伴家人。   永昌伯府众人来到漳州府,赵云升夫妇出殡后,赵云衢便再一次病倒了,刘氏和卢氏打起精神来照看儿子/夫君,连带着赵瑾也没心思往外跑了。   沈盼晴虽然受了伤,但恢复的极好,没过几天征得赵云安的同意,就带着赵谦去了演武场,如今成了“女将军”。   赵老夫人也病了几日,她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一病好起来就很慢。   赵云安每每过来,院子里总是一股子药味。   “祖母。”赵云安进屋,见赵老夫人躺在贵妃榻上,正听着丫鬟说书,精神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蜡黄。   “你看我带了什么。”   赵云安笑着坐下,打开食盒:“是玉璋山下的蜜饯,这可是重在紫金莲旁边的果树,吃了能够百病全消。”   赵老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   “只要对祖母的身体好,信一信也无妨。”   说着便拿出一颗桃干果脯,塞进了赵老夫人口中。   这果脯生津开胃,赵老夫人尝了尝,也觉得好吃:“来,安儿也吃一颗。”   祖孙俩你一颗,我一颗,倒是吃得很是高兴。   “你呀,别老是惦记着别人,我看一家子的人,就你最忙,也得好好顾着身体。”   赵云安笑道:“我顾着呢,就算我顾着,我媳妇也顾着。”   赵老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季夏也是个好孩子,你别忙于公务就冷落了人家。”   “你们成亲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还没有好消息,定是你太忙了。”   赵云安被说的满脸通红,忙岔开话题:“祖母,你跟我说说大伯和爹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听。”   赵老夫人顿了顿,陷入了回忆。   “他们小时候那是一个比一个皮,你爹总是爱玩,他是幼子,又爱笑爱撒娇,连你爷爷都下不了狠心管他,有他在的时候,永昌伯府就没有过清净。”   “跟谦儿倒是很像,只是谦儿更像他爹一些,脸太方了。”   赵云安被逗笑了:“原来我爹这么皮,看来我将来有了孩子要好好管,不然还不得上房掀瓦。”   赵老夫人又高兴的说了三两件事。   赵云安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因为赵老夫人接二连三的,说的都是他爹,并未提起过大伯。   “祖母,那大伯呢,他皮不皮?” 第139章 一切早有迹象   “你大伯啊……”   赵老夫人陷入了沉思,她年纪大了,年轻时候的许多事情时常想不起来。   太久远的事情,如今总像是蒙着一层迷雾,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偶尔赵老夫人总会想,那件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她自己的幻想,她已经不敢细想了。   如今听着孙子的话,她努力回想着:“骏儿年幼的时候总是跟在你祖父身后,若说你爹爹是祖母一手带大的,那么骏儿就是老伯爷亲自带大的儿子。”   “他是长子嫡孙,自小就被当做伯府的继承人来培养,你祖父总是说怕他被养的娇惯,不让我宠着护着。”   “骏儿小时候读书识字,练武习艺,都是老伯爷亲自教导的,反倒是你父亲年幼,等他长大后,伯爷却已经不在了,没能学到一星半点。”   赵老夫人努力去想,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大儿子成长的滴滴点点。   她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生那孩子的时候难产,撕心裂肺的疼,疼了三天三夜,力竭了晕过去,等醒来才知道生了个儿子。   赵老夫人曾经私心里想,是不是因为逆生,所以自己心底总是与那孩子不亲近。   即使后来她看开了,说服了自己,与大儿子也总不如小儿子亲近。   在赵老夫人心底,偶尔也责怪自己不该如此,可她却控制不了。   明明赵弛走得更早,只在世上活了短短不到二十年,如今赵老夫人回忆起来,总有说不完的话,能拉着赵云安和金氏说上几天几夜。   可提起赵骏,赵老夫人总是说着说着,便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搂着孙儿说道:“祖母也对不住你大伯。”   “他年幼的时候,老伯爷要求高,但凡做错调皮的时候就要挨打挨罚,永昌伯府的祠堂里,青石砖都被他跪出印子来。”   她那时候也心疼,可劝不动伯爷,只能悄悄儿的送去垫子和吃食。   现在向来,也许伯爷也是知道的,他也心疼那孩子,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赵云安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奇怪道:“大伯如今这般稳重,小时候竟然也淘气吗,祖父未免也太严格了一些。”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   赵老夫人笑道:“你祖父说得也对,他是长子,是要继承永昌伯府的,如果他不立起来,将来又怎么能顶天立地。”   事实上,赵骏也没有辜负父母的希望,他做的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好。   若不是赵弛早逝,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定是能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让永昌伯府越发昌盛。   赵云安靠在老太太身边,一边帮她剥瓜子,一边笑着说:“那爹爹呢?”   “你爹啊……”   提起小儿子来,赵老夫人忍不住先笑了:“他打小就会撒娇卖痴,每每你祖父刚硬起心肠来,看着他又心软了。”   “难得一次你祖父要罚,骏儿又拦着挡着,说没管教好弟弟是他的错,要打就先打他。”   “所以才惯出你爹爹那臭脾气来。”   赵云安笑道:“要不怎么说皇帝疼长子,百姓疼么儿,就像祖母最疼我,从来舍不得罚我。”   赵老夫人也笑个不停:“就是这样,可惜你祖父走的早,祖母疼惜你爹早早没了父亲,格外惯着一些,才养出他肆意妄为的性子来。”   说到这里,赵老夫人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赵云安将剥好的瓜子推过去:“祖母尝尝。”   “孙儿亲手剥的就是香。”赵老夫人牙口不好,但很喜欢吃瓜子。   赵云安便说:“那孙儿以后每天剥一些,反正办公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   赵老夫人被他逗得大笑,摇头道:“你啊,这张嘴跟你爹是一脉相承。”   吃完了瓜子,赵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骏儿之前生死不明,我这个当娘的也是日夜难寐,幸好他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等到了地下,我也没法向你祖父交代。”   赵云安握了握她的手:“祖母,大伯还活着,他会长命百岁的。”   赵老夫人笑了起来,但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叹了口气:“可惜了老二夫妻。”   临了又道:“有时候想想,祖母也觉得愧对你大伯。”   “他自小就没个轻松的时候,等长大成人,又得继承永昌伯府。”   “你父亲去世,家中动乱,每每我都迁怒与他,前些日子想来心底很是愧疚,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刚刚成亲的孩子罢了。”   赵老夫人那时候,也曾说过不少伤透儿子心的话,如今向来也是后悔不跌。   那不是她的本意,可偏偏那时候就说了。   “安儿,将来可要好好孝敬你大伯,他对你的用心,甚至超过了衢儿。”   赵云衢出生的时候,永昌伯府风雨飘摇,赵骏虽然也疼爱嫡长子,但见赵云衢身体孱弱,一时怕他活不到成年,所以总不肯太过用心。   等后来衢儿慢慢长大,父子俩才亲近了一些,却又因为其他兄弟的出生分去了关注。   再后来赵云安出生,他是赵弛的遗腹子,赵骏对弟弟满腔愧疚,自然对着孩子分外的关心。   赵老夫人冷眼旁观,不夸张的说一句,这些年下来,赵骏花在侄子身上的精力,远超过几个儿子。   她心底高兴大儿子能这么对待小儿子的遗腹子,又想着赵云安能够知道感恩,别忘了大伯父的这一份恩情。   赵云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祖母,我记得的。”   祖孙两个正说着悄悄话呢,外头一阵动静。   金氏拉着顾季夏走进来,瞧她的动作还搀扶着媳妇。   “娘,安儿,就知道你们俩肯定都在。”   赵老夫人见她满脸喜色,再看顾季夏脸上带着红晕,心底一动。   “这是?”   金氏提高了嗓门,恨不得满屋子都知道:“季夏有喜了,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偏偏她拿不准,不肯说。”   “要不是我今日见她打恶心,忙请了大夫过来把脉,不知道还要被瞒着多久。”   顾季夏脸颊红扑扑的,抬头看了眼赵云安,才道:“最近事忙,我总怀疑是来晚了,没想到真的有了。”   赵云安也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她平坦的小腹。   “真的有了?”   金氏瞪了眼儿子:“李大夫亲自把脉,这还有假。”   “你是怎么当人夫君,当人爹爹的?媳妇都有了三个月的身子,你倒好半点不知道。”   赵云安被骂了也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抓了抓脑袋。   如今想来,他们夫妻俩感情尚可,闺房之事不断,顾季夏怀上了也是正常。   顾季夏倒是心疼官人,连忙扯了扯金氏:“娘,是我没提,不怪官人的。”   金氏见小夫妻俩感情好,也不多说,只道:“这可是安儿头一个孩子,不拘是男是女,那都是家里头的大喜事儿。”   赵老夫人也道:“你母亲是高兴,她盼着这孩子许多年了。”   她倒是猜出来了,这孩子快三个月,那一个月左右的时候,他们刚从京城逃出来,老二夫妻都没了,赵家连办了两场丧事。   顾季夏当时定然已经有感觉,但见家中忙成一团,却也不好提起。   这么想着,赵老夫人也觉得后怕,妇人怀孕,前三个月最是危险,那段时间却正是顾季夏最操劳的时候。   赵老夫人交待道:“如今孙媳妇有了身子,得好好养养身体,府里头事情也不多,不拘是你管着,亦或者让衢儿媳妇,平儿媳妇帮忙都是可以的。”   金氏拍着胸脯道:“季夏只管好好休息,有娘在呢,再不济还有妤儿能帮忙,绝不会让你操半点心。”   等从老太太屋里头出来,金氏催着儿子:“快扶着你媳妇一些,别让她摔着。”   赵云安连忙伸手去搀扶。   顾季夏反倒是不自在了:“娘,官人,真的不用,我身体好着呢。”   大约是自小习武的缘故,顾季夏头两个月完全没反应,即使那时候忙碌不已,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稳稳当当。   一直到最近空闲了一些,早起的时候尝有些反胃。   金氏笑道:“季夏,你可别护着这臭小子,自古以来女子怀孕的时候最是脆弱,这时候格外需要夫君的呵护。”   临了还瞪了眼赵云安:“还有你,最近有眼力见一些,要是让我知道你惹得媳妇生气,看我不拿着扫帚揍你。”   等金氏离开,赵云安忍不住笑道:“瞧瞧,孩子还没出来,我娘眼里头已经没儿子了。”   顾季夏笑了笑,看了他一眼问:“官人似乎不高兴。”   赵云安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突然。”   他长叹一口气:“我老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当爹了。”   顾季夏被这话逗笑了:“当爹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   赵云安扶着她坐下,蹲下来靠着肚子听了听:“没动静。”   “还小呢,这会儿哪里会有动静。”   赵云安一想也是,这孩子才三个月,至少还得等上一两个月才会有胎动吧?   他心底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作为一个万年单身狗,他并不是很懂孕育一事。   “看来我得跟李大夫好好交流交流,免得将来孩子出生了,我连怎么带孩子都不知道。”   这话惹得顾季夏和身边的一群丫鬟都笑起来。   赵云安抬头问道:“你们笑什么?”   燕儿大着胆子道:“大人,带孩子是女人的事情,到时候小少爷身边会有奶娘和丫鬟,哪里要大人亲手去带。”   赵云安笑了笑,摇头道:“那可不行,这是我亲生的孩子,自然是要我带的。”   “就算不是日日都带着,也得多带一些,不然孩子更亲近奶娘怎么办?”   顾季夏很想告诉他,大户人家的孩子,几乎都是奶娘带着长大的,但也没见过亲近奶娘多过亲生爹娘的。   毕竟等孩子大一些,大部分人家都会选择将奶娘打发出去,亦或者荣养起来。   不过见赵云安说得认真,顾季夏便道:“那我跟夫君一起学,到时候一起教养孩子。”   “那是自然。”赵云安笑道。   妻子的肚子依旧平坦,赵云安却已经忍不住琢磨起来,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是跟赵瑾似的年少老成,亦或者跟赵谦似的活泼可爱,如果是女儿,也许会像赵妤那么乖巧懂事。   不过若是他女儿,赵云安希望那孩子不要太懂事,偶尔任性一些也行。   顾季夏怀孕,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   不只是赵老夫人,金氏和赵云安高兴,连其他人知道了也很是高兴。   沈盼晴拍着胸脯道:“二婶若是忙不过来,尽管来找我,决不能让季夏太过操劳。”   甚至卢氏也想帮忙,赵云衢的身体略好了一些,她也能分神出来理一理。   倒是顾季夏很是不自在,她是个忙碌惯了的人,在娘家管家,来婆家也管家,忽然闲下来便浑身不自在。   偏偏她要做什么,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丫鬟们先劝着。   燕儿也说:“夫人,您若是闲得慌就在院子里头逛逛,我听别人说了,怀孕的妇人不能太操心,不然会费心神,对身体不好。”   顾季夏忍不住抱怨道:“再这么闲下去,我觉得自己都要长毛了。”   燕儿只能道:“夫人您忍一忍,顶多再七个月,您生完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顾季夏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轻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坚持。   一开始,赵云安也没发现妻子的异样。   自从顾季夏怀孕,按照金氏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分床睡的。   金氏倒是没想着给儿子安排通房妾室,她向来不插手儿子房里头的事情,这会儿媳妇有了孩子,自然更加不会多事儿。   只是怕顾季夏怀孕了,身边有人睡得不稳当。   赵云安一口回绝了,还笑道:“若是半夜季夏口渴了,儿子还能给她倒杯茶。”   金氏被他说的没言语,再看媳妇被哄得脸颊红扑扑的,顿时甩手不管了。   所以夫妻俩如今还是难得的合床。   过了段日子,赵云安才察觉到不对劲:“季夏,这几日可有不舒服?”   顾季夏摇了摇头。   赵云安便道:“连着几天,我听见你醒得都很早,李大夫说孕妇嗜睡,你怎么起的反倒是早了?”   “是不是吵到你了?”顾季夏问道。   她知道丈夫睡觉轻,尤其是最近北边打得厉害,越来越乱,他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来。   赵云安忙解释道:“吵到我是小事,但我担心你的身体。”   成亲那日说过的话,赵云安一直记得,并且贯彻在生活之中。   有什么问题,他就直接说,直接问,绝对不给夫妻俩产生误会的空间。   “季夏,若是哪里不舒服你就说出来,孩子重要,但是你的身体更重要。”   顾季夏脸颊微微发烫,即使成亲至今快一年了,但每次听着夫君看似平常,却戳人心的话,她总是觉得心里头甜滋滋的。   想了想,顾季夏也没有隐瞒:“只是怀孕之后,母亲和嫂子们并不让我管家,白日里闲得慌,我总容易多睡,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   赵云安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心底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大事情。   现代那时候,产妇抑郁多常见,虽说顾季夏没有多少烦心事,可一个人若是闲着,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再者,北疆在打仗,若是闲下来,顾季夏指不定还会担心亲爹的安全。   赵云安很快道:“明天我去找娘说说。”   顾季夏连忙拉住他:“别。”   “别人家的媳妇怀上了,还得忙里忙外的,娘和嫂子们这么照顾我,我要还是不满意,那岂不是不识好歹。”   顾季夏不肯,她觉得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能好好照顾自己的性子,怎么怀孕就变得娇贵了,再者金氏也是为了她好,她不好辜负婆婆的好意。   赵云安一想,便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   他心底觉得没关系,自家亲娘肯定能理解,但再一想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是难题,既然顾季夏觉得不好,他贸然去说反倒是不好。   毕竟金氏再好,赵云安心底也明白,在亲娘心底,肯定不希望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类型。   沉吟了一会儿,赵云安便想到一个好办法:“我有法子了,先睡吧,保证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顾季夏很是好奇。   结果等到第二天,赵云安起了个大早,直接截住了沈盼晴和赵谦。   “三嫂,谦儿,先等等。”   沈盼晴穿着一身劲装,一手拎着长枪,一手提溜着儿子,比在京城的时候自在许多。   她也是仗着赵云平不在,刘氏又被赵云衢的身体困得分不开身,赵云安与几个哥哥性子不同,很是赞同她去演武场,这才肆意了一些。   “安儿,找我有什么事情?”   “七叔快救我。”赵谦使劲挣扎起来。   沈盼晴提溜着儿子就是两下,后者愤愤的不挣扎了,一脸委屈。   赵云安被他这表情逗笑了,这小子平时皮的没边,谁都管不住,得亏三嫂能制得住。   很快,迎着侄儿求救的眼神,赵云安心虚的挪开视线:“三嫂,弟弟有一事相求。”   沈盼晴放下儿子,得到自由的赵谦像一只猴子一样蹿了出去。   “臭小子,别跑太远。”沈盼晴骂了一句,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说吧,什么事情?”沈盼晴笑道,“难得让七弟开口,嫂嫂我很是好奇。”   赵云安低声了几句,将自己的请求告诉她。   听完了这话,沈盼晴的脸色有些复杂,盯着这位弟弟左瞧瞧,右看看。   赵云安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三嫂,您在看什么呢?”   沈盼晴笑了:“在看老赵家的情圣呢。”   “三嫂。”赵云安脸颊一红。   沈盼晴一时也有些感慨,当初她嫁进赵家的时候,赵云安还是个半大小子,跟他三哥两个只想着到处玩。   如今一眨眼,七弟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娶了妻子,很快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爹爹。   这么想着,沈盼晴的眼神也暖了起来:“多大点事情,我去跟二婶说就是。”   “三嫂,那你可别说是我的主意,我怕娘心里头不高兴。”   赵云安笑道。   沈盼晴又是笑,心底觉得赵家这么多男人,就属七弟最知道疼人,更难得是懂女人的,没跟老三似的傻乎乎的往上冲,反倒是惹得婆母厌恶。   一时想着,沈盼晴都有些羡慕妯娌了。   她笑起来:“行,绝对不会卖了你。”   赵云安这才安心。   顾季夏一直等着夫君的好办法呢,左等右等,倒是等到金氏过来。   金氏很是为难的样子,开口就说:“季夏,这事儿吧实在是为难,但是老三媳妇难得开个口,我也不好一口回绝了。”   顾季夏心头一跳,装作无事的问:“娘,到底是什么事情?”   金氏这才道:“盼晴这几日带着谦儿去演武场,带着一群女兵训练,如今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偏她又看不出问题来。”   “她琢磨着你出身顾家,是顾大将军的女儿,便想着让你过去帮忙看看。”   金氏与沈盼晴感情好,也不忍心一口回绝。   再者,沈盼晴还说:“她说了,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坐在旁边看他们训练,提一提意见就成。”   顾季夏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原来夫君的法子是这个。   不只是有事情做,还能出门。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三嫂的。   金氏见她不回答,贴心道:“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去回了盼晴。”   顾季夏忙道:“娘,只是一点小事,李大夫说我身体养的好,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三嫂嫂也是好的。”   金氏见他一口答应,心底有些担心,但又不好反悔,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门在外小心一些。   顾季夏能出门了,虽说每日只是出去走走,但心情也开阔不少。   倒是跟沈盼晴迅速的熟络起来,妯娌两个性情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几日下来,倒是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在赵云安不知道的地方,沈盼晴亲自上阵,顾季夏出谋划策,倒是将一支女兵训练的有模有样。   而这时候,山北的战况出现了惊天大逆转。 第140章 禅位诏书   背水一战,不胜便死。   出发之前,丁博文心底便有这样的觉悟,他甚至觉得女儿逃走了也好,若是他胜了,有的是时间找到她,若是他败了,那至少还有血脉苟活于世。   凉州军十万人马,是丁博文的底牌。   这些兵马是汪家败落之后的三十年间,丁家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在曾经荒凉的凉州要积攒下这般的力量,丁家耗费的心血不言而喻。   丁博文原以为,带着十万人马,即使不能势如破竹,也有一争之力。   却不料一开始顺顺利利,等到了山北城外,凉州军便陷入了泥泞之中,寸步难行。   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各地勤王军争先恐后,似乎在同一时间忽然觉醒了忠君爱国的心。   勤王军还未抵达,讨伐的檄文如雪花一般洒落到凉州军身上。   眼看着军心不稳,丁博文不得不加快攻势。   只要破城,杀了狗皇帝和荣亲王,到时候勤王军不攻自破。   心怀着这样的信念,丁博文喝令凉州军加快攻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在三日之内破城。   丁博文骑在骏马之上,短短的几个月,他便苍老了许多。   随着战事再一次陷入胶着,丁博文脸色越发沉凝。   “大人,恐怕三日之内攻不下来。”   丁博文沉声道:“山北不过是弹丸小城,城内并无守军驻守,为何能守这么久?”   属下心底暗道,山北虽然没有,□□亲王也不傻,抵达之后便从附近调兵遣将。   再者,如今攻打的可是皇帝,这可跟一开始说的逼宫截然不同,手底下的士兵们心怀顾忌,冲杀的不够厉害也是情有可原。   丁博文皱了皱眉,冷声道:“传令下去,第一个破城者可封侯。”   下属浑身一震,拔出佩刀,怒吼一声便朝前冲过去。   破城者可封侯,这激励如同一根强心针,直接戳中了万千兵马的心。   城外攻击的声音越来越大,气势如虹。   城内,常松看向永昌伯:“伯爷,这丁博文倒是有些本事。”   永昌伯脸色也并不轻松:“丁家那么多子嗣,唯有丁博文才华出众,很有几分将才,所以当年皇帝才会将珠玉郡主嫁给他。”   珠玉郡主是什么样的性子,整个京城都知道。   皇帝将珠玉郡主这般蛮横无理的侄女嫁过去,若说是为了丁博文好,重视丁家,是个人都会心生疑虑。   常松开口道:“诸位将军都已经传信过来,做好了准备,只等收网。”   永昌伯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常松点头出去。   又有人进来问道:“伯爷,陛下那边想见您。”   永昌伯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道:“等这一切结束再说。”   勤王军一动,丁博文就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   任由他如何恼怒惊恐,却也无法改变凉州军被三面合围的事实。   眺望着远处竖起的旗帜,丁博文如何不知道自己陷入了别人的陷阱。   他冷笑起来:“好啊,这狗皇帝果然留有后招,倒是我小瞧了他。”   “大人,现在怎么办?”   丁博文环顾四周,一颗心沉到了底。   “你怕吗?”   下属没说话。   丁博文却大笑起来:“时至今日,害怕也迟了。”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重围!”   可惜的是,这一次的浴血奋战,注定只会失败。   丁博文尚且有拚搏到底的精神,可他手底下人心浮动,所谓的忠诚在性命面前不堪一击。   永昌伯再一次见到丁博文时,他竟是被自己人捆起来,送到了山北城下。   丁博文被踢中膝窝,跪倒在地,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居然是你。”   “你还活着。”   永昌伯脸上并未有胜利者的快意,他看着地上的人:“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丁博文大笑起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一开始就输了。”   他眼底带着恶意,盯着永昌伯道:“你倒是也狠心,就不怕我血洗了永昌伯府吗?”   永昌伯笑道:“你不会的。”   从一开始丁博文与皇后合作,挟持太子登基为帝,永昌伯便知道他不会□□,因为越是平稳过度,越能稳固政权。   他死了,永昌伯府只剩下小辈,在朝中无足轻重,再者赵老夫人还是宗室,动他们反倒是惹上一身腥。   即使丁博文怀疑永昌伯府,心底也会估计漳州府的赵云安和青州营。   永昌伯猜想的每一步都没错,丁博文若能真的逼宫成功,如今便是赢家。   只可惜他奇差一招,没能在那□□宫造反,直接斩杀了皇帝和荣亲王,彻底站在上风。   丁博文也想通了这一点,他冷声问道:“永昌伯,你与我说一句实话,带走皇帝的人到底是谁?”   永昌伯并未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丁博文惨笑起来:“怪不得,荣亲王是什么样的货色,竟然能在重重包围中带走皇帝,原来是你在帮他。”   “为什么,大魏李家不过是一群庸碌之辈,这些年来纷纷扰扰,全因李家而起,你为何还要帮他们?”   永昌伯淡淡道:“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丁博文却误会了:“你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荣亲王虽然蠢笨,可他年纪大,不够听话,难道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可任凭他如何挑拨离间,赵骏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打算直接带他去见皇帝。   丁博文皱了皱眉,不明白永昌伯为何如此,他心底闪过几个猜测,又一一否决。   蓦的,一个念头从他心底冒起来。   “虎符在你手里。”   丁博文大喊道:“原来如此,哈哈哈,怪不得珠玉死后,我翻遍了整个禄亲王府也没有找到,原来竟在你手中。”   他咬牙切齿起来:“那该死的贱人,嘴上说着愿意回到凉州,跟我好好过日子,可心底却一直惦记着那死人。”   “她要是爱我,就该早早的将虎符送到丁家,可她却给了你!”   永昌伯回头,看着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   他并未否认,只反问道:“所以你就杀了她?”   “杀了你女儿的亲生母亲,杀了跟你同窗共寝那么多年的结发妻子。”   丁博文顿住了,很快却又嘶吼起来。   “你知道什么,那贱人心底根本就没有我,谁让她那么多心眼,偏要去看凉州军。”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杀了她!”   “现在看来,都怪我心慈手软,下手的不够早,否则哪里轮得到你拿到虎符,号令暗军。”   他心底无比的后悔,若是再早一些下手,再狠心一些,即使今日也会失败,但至少杀光了这永昌伯全家,有赵家满门给他陪葬。   永昌伯能从他的脸上看到满满的恶意。   曾经,他心底也万分厌恶珠玉郡主,可此时却觉得可怜。   “你错了,所谓的暗军,虎符,若无可用之人,不过是一块废铁。”   “从大魏建立至今,已有百年,难道你真以为靠着曾经的一句话,一块虎符,便能调动那么多人吗?”   “丁博文,不要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找借口。”   丁博文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显得他那狰狞的面孔有些滑稽。   很快,他被带到了皇帝的院落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皇帝的身体并未好起来,反倒是弥漫着行将就木的衰老气息。   他依旧不能动,但意识还算清醒。   等看清楚面前的人,皇帝眼底满是怨毒:“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朕的皇后,朕的太子,不惜冒着死罪跟你合作。”   丁博文已经冷静下来,此刻见皇帝如此狼狈,反倒是放声大笑起来。   “陛下居然真的没死,荣亲王这个废物,居然能容忍你活到今日。”   “不过这样也好,臣还能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您膝下那么多儿子,不是废物,就是蠢货,太子倒是机灵,可惜死得太早,坏了我的大事儿。”   “至于皇后——”   丁博文猖狂的大笑起来,浑然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皇后买通了太医,早就知道你命不长久,她生怕自己的小太子坐不稳皇位,为了扶持太子登基,哪里顾得上你这条狗命。”   皇帝心底早有定论,可如今听着丁博文的话,依旧是一阵阵的刺痛。   他自问这辈子精于算计,对不起很多人,可却从未对不起皇后和太子。   皇帝一门心思的想为太子铺平道路,殊不知皇后和太子却从背后捅刀子。   他微微闭上眼睛。   身边很快响起冰冷的声音:“陛下,如何处置叛贼丁博文。”   皇帝睁开眼,便看见丁博文猖狂的笑容。   “就算杀了我又如何,太子死了,如今你只剩下荣亲王这个废物,就算他能登上大宝,也坐不稳这皇位。”   丁博文的目光扎在永昌伯身上:“永昌伯位高权重,如今又手握重兵,难道他就愿意拥立那么一个蠢货?”   这是明谋,摆在明面上的挑拨离间。   丁博文却没想到,听了这话,皇帝不怒反笑。   “狗皇帝,你笑什么?”   皇帝笑道:“朕心底高兴。”   “朕这一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留下骏儿。”   “骏儿不愧是李家子孙,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文韬武略,何愁不能光耀大魏。”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巨雷砸在了李博文的头上。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永昌伯,却见他脸色平常,再看周围的人,一个个面色如常,显然早已知道此事。   怪不得,怪不得他被押送进来之后,从头至尾都没见到荣亲王。   当时他还以为荣亲王胆小如鼠,竟然不敢来见他,却没想到真相居然如此。   荣亲王还有没有活着,都是一个未知数。   皇帝竟然藏着这惊天大秘密,如今再回头去想,处处都是痕迹。   一贯多疑的皇帝,忽然开始宠信永昌伯,甚至愿意让他插手北疆军务,只可惜当时他只以为皇帝是无人可用。   这一次,他没有挣扎,没有嘶吼,只是颓然倒地。   皇帝冷冷的看着地上的人:“拖出去杀了吧。”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结束了丁博文的一生。   两个侍卫按住丁博文的手,丁博文却忽然惊醒过来,他大声嘶吼道:“陛下,微臣罪该万死,但傲儿是无辜的。”   “傲儿也是皇室郡主,是珠玉的女儿,珠玉为大魏而死,请陛下留她一条性命。”   “陛下……”   可很快,他便落下了人头,再也没能听见皇帝的回答。   皇帝甚至没多关注丁傲儿一点,只抬头问道:“荣亲王可还活着?”   永昌伯淡淡回答:“微臣不是陛下,也不是先帝,没有嗜血滥杀的爱好。”   皇帝知道他在嘲讽自己,苦笑一声:“那就好。”   “他说得对,朕确实对不起他们母子,让他们半辈子过得如履薄冰。”   永昌伯看着他,眼神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这皇帝还能反省自己。   皇帝叹了口气:“朕做得最错的,便是处理掉太后母子之后,又因为柔嫔的话,对他们兄弟冷眼以待。”   “朕更不该痴迷丹药,做长生不老的美梦,为建造摘星台劳民伤财。”   “朕也不该为了太子,不惜凉州军性命,置百姓于不顾。”   “朕这一辈子,做错了太多事情。”   永昌伯只是静静听着,并不安慰。   皇帝说完,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已经比他高,面容却比荣亲王更加苍老的儿子。   他恍然想起,这原本该是他的长子,只是因为他的怯懦,他的子嗣,从小就被养在了永昌伯府。   如今回头,皇帝却有些想不起来当年那个女子的模样了。   他想从永昌伯脸上找到些许的痕迹,却发现只是徒然。   永昌伯的模样,乍一看更像是赵老夫人,只是眉眼之间依稀有几分赵家人的身影。   皇帝忽然道:“朕想起来了,安儿跟她长得很像。”   尤其是小时候还未长大,雌雄莫辩的那时候,乍一看便有几分相似。   也许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对赵云安总有几分宽容,只可惜……   永昌伯知道那是谁,眼神微动。   半晌,他却开口道:“不,安儿长得像赵弛,赵家人形容总是出色。”   “容貌出色之人,总有几分相似。”   皇帝并未坚持这一点,他长叹一口气:“把人都叫进来吧,朕要立传位诏书。”   山北城外,青州营正在收拾残局。   申金哥俩好的搭着常顺,笑着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这凉州军简直是纸老虎,早知如此,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小心,反倒是让旁人拔了头筹。”   常顺抖落了他的手:“出行前大人叮嘱,以安全为重。”   申金笑嘻嘻道:“赵大人是文官,你知道的,文官胆儿小。”   “不许你污蔑大人。”常顺沉了脸。   申金连忙解释:“我这可不是污蔑,只是说一个事实。”   “赵大人哪儿都好,可太看中底下人的性命,总想着一个都不能少,我跟你说,他这样的性格难成大事。”   申金心底也是佩服赵云安,喜欢这位赵大人的,但实话实说,赵云安过分小心,且怜惜手底下属性命的做法,想要做大事也难。   常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赵大人已经是漳州知府,他正在做大事。”   “哎,你这榆木脑袋。”   申金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你没瞧见吗,那几路勤王军说的好听,实则都不服那荣亲王,指不定打完了凉州军,下一个就是围剿荣亲王。”   “赵大人出身勋贵,功绩赫赫,更难得是个心中有百姓,能看到民间疾苦的,难道咱们就不能想一想?”   常顺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申金催促道:“你怎么跟周团练似的,你想啊,要是赵大人当了皇帝,还不得给我们都封一个公侯当当?”   “赵大人下不了狠心,咱们就推他一把,你说对不对?”   常顺奇怪的看着他,沉默半晌道:“申大人,你要好好听周团练的话。”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常顺又道:“因为你不听话,自己胡来的话,八成这条小命就玩玩了。”   申金笑骂了一句:“刚说你老实,这会儿却开起我的玩笑来。”   常顺也不管他,继续说:“赵大人说了,让我们打完就回去,剩下不需要搭理。”   “赵大人又不在这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得为他着想。”   “赵大人还说了,大局已定,无需多事。”常顺又道。   申金听得云里雾里,见他已经收拢队伍,清点损失,转身往周团练那边走。   很快,他就瞧见几位穿着官服的人前来宣旨。   等人走了,申金连忙进去:“大人,方才那几位来做什么?”   周团练自然知道下属的性子,拍了一下他额头:“前来宣旨,让我们进城观礼。”   “观什么礼?”   “自然是老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打算传位给新帝了。”   申金骂道:“难不成咱们累了半天,临了让荣亲王那狗贼得了好处,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是登基为帝,咱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周团练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谁是老皇帝要传位给荣亲王了?”   “太子与康亲王都死了,他不传给荣亲王又能给谁,老皇帝不是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周团练笑了一声:“又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个。”   申金听得云里雾里,这皇子还能从石头缝里头蹦出来不成?   山北的战况明朗,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   此时漳州府正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让人没了胃口。   火辣辣的阳光洒下来,连鸣蝉都被烤得收了声音。   赵老夫人年纪大了,之前逃难的时候为着子孙,还能勉力支撑,可等到了漳州府安顿下来,身体反倒是变差了一些。   进了夏季,大约是不适应漳州的气候,赵老夫人总是没胃口。   金氏担心她的身体,想着法子找新鲜的食材,让赵老夫人看在她用心的份上多吃一些。   这一日也是如此。   赵老夫人勉强尝了尝冰镇过的莲子羹,就摇头道:“够了。”   金氏皱了皱眉:“娘,今日你才吃了不到半碗,这冰的不能多吃,可这凉糕好歹再吃一口。”   凉糕是用米浆熬制而成的,上头加上了红糖水,虽然没有冰过,但吃起来清爽可口,香甜沙软。   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又吃了一口,笑道:“这是你的手艺吧?”   金氏笑道:“我哪能做得这么好吃,是季夏亲自下厨做的,娘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多吃一些。”   赵老夫人不赞同的摇头:“她有孕在身,不好操劳。孕妇原本就怕热,你看着一些,可不能呢让她再进厨房。”   “我也这么说,可这孩子孝顺,听说娘没什么胃口,便亲自做了个凉糕过来。”   顾季夏在旁笑道:“其实也不费心力,厨房那边早早的用深井水泡好了大米,磨成浆,工序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到的时候也就撒了个红糖。”   即使如此,赵老夫人依旧拉住她的手,笑着夸:“那你也是有心了。”   说完又看向她微微鼓起的肚子:“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在肚子里就知道体谅娘亲。”   金氏满口夸道:“可不是,媳妇吃得香睡得好,可见这孩子将来让人省心。”   赵老夫人笑起来:“二郎那时候也这样,你怀安儿的时候也安稳。”   提起赵云安那时候的事情,金氏也笑起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也是,安儿那孩子也懂事儿。”说着看向顾季夏,“他在肚子里那会儿,伯府也发生了许多事情,幸好他安安稳稳的生下来了。”   有婆媳俩陪着,赵老夫人这一顿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可等金氏离开,赵老夫人便有些乏了。   “我进屋睡一会儿。”   交待了一声,她便躺到了屋里头,丫鬟不敢使劲的用冰盆子,便拿着扇子在旁边守着。   另一头,金氏叹了口气:“李大夫只说母亲年纪大了,需要好好将养,可这些日子下来,母亲眼看着就瘦了许多。”   顾季夏只得安慰道:“人都说苦夏,夏天瘦一些也是正常。”   金氏点了点头,又道:“只盼着北边赶紧安定下来,不然我怕……”   她没说怕什么,顾季夏却知道她心底的担心。   不只是赵老夫人身体越来越差,赵云衢的状况更让人担心。 第141章 有心   赵云安接到战报后打开一看,便拧紧了眉头。   “大伯可还有其他交待?”   前来送信的是常顺,也只有他愿意放弃前线的战功,火急火燎的想要回来。   此刻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伯爷亲自见了我,只说让少爷安心,好好照顾家里,很快大魏就会安稳了。”   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将信件压下。   常顺犹豫道:“大人,这件事瞒不住很久。”   赵云安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很快传位诏书就会公布天下,到时候漳州府也不会例外。   “我心中有数,常顺,你先去休息吧。”   看着瘦了一些,却依旧精神的下属,赵云安笑道:“这次辛苦你了,大伯说会论功行赏,到时候我家常顺也有功名。”   常顺嘿嘿一笑,难为情道:“我只是听少爷的吩咐,并未做什么。”   “如果勇猛杀敌都不算什么,那也无人可以拿到功名了。”赵云安笑道。   “你啊,不要总是妄自菲薄,在我看来,我家顺儿不比任何人差。”   常顺脸颊红扑扑的,笑道:“即使有功名,我还是会在少爷跟前当差。”   赵云安用力抱了抱兄弟,催着他赶紧回去休息。   等人走了,赵云安却叹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书信前往赵云衢院子。   “大哥,大嫂。”   赵云安一进来,卢氏便笑着招待看茶:“小叔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你来得刚好,陪你大哥说说话,免得他总坐不住。”   “厨房正在做冰酪,我过去盯着一些,免得他们放太多冰,吃了怕坏胃口。”   说着便起身让开空间,让他们兄弟俩说说话。   赵云衢示意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才问:“是父亲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完自己先笑了:“若不是急事,你怎么会这会儿过来。”   赵云安喝了口茶,大热的天,他已经喝上凉茶了,可赵云衢喝的却还是温水。   想到大哥的身体,再看他夏日里依旧苍白的脸色,赵云安有些犹豫。   赵云衢反倒是说:“你能瞒得住一时,也瞒不住一时,索性早些告诉我,省得我还要费心神去猜。”   听了这话,赵云安才把书信拿出来。   赵云衢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眉头也是微动。   “原来如此。”   他神色很是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书信里头的消息。   赵云安皱了皱眉:“大哥,你早就猜到了吗?”   赵云衢却摇头:“我猜不到。”   “父亲瞒得很好,连我这个永昌伯府的嫡长子也没有摸到痕迹。”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孟青霈会说那些话,也许孟青霈以为他早就知道。   赵云安沉默了一下,反过来安慰他:“大伯肯定是为了你我的安全,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们。”   赵云衢笑了一声。   他忽然理解孟青霈为什么那么紧张,七弟看似睿智,早熟,可心底确实重感情又天真。   “七弟,其实我早就知道父亲有不臣之心。”赵云衢忽然开口道。   赵云安一顿。   他抿了抿嘴,却是问道:“大哥,所以你让我远离京城,是想保护我吗?”   这话倒是让赵云衢愣住了。   随后他笑了起来,依旧又是永昌伯府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少爷。   “不,当时我想着,若是七弟去了漳州,等那一日永昌伯府落了难,我还能拖家带口的来投奔。”   “瞧瞧,之前我将瑾儿谦儿送来,如今果然拖家带口来投奔了。”   赵云安被他逗得笑起来:“那大哥可得使劲吃,使劲喝,不要便宜了弟弟我。”   说笑了几句,兄弟间的亲密便又回来了。   赵云安没骨头似的靠在大哥身上,抱怨道:“大伯可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旁人倒也罢了,祖母那边让我怎么说。”   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一眨眼成了皇帝的,赵云安知道赵老夫人极为厌恶皇室,甚至这些年宁愿装病,也不肯多去一次宫宴。   可到头来,她以为的大儿子却是皇帝的孩子。   赵云安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可想而知,这对赵老夫人会是什么样的打击。   赵云衢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安儿,祖母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赵老夫人经历了三朝,见识过无数次政变,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   赵云衢甚至觉得,全家上下,心肠最软,心底最嫩的,还是这会靠在他肩头撒娇的孩子。   “我知道。”赵云安还是苦恼,“可是祖母知道了,还是会伤心吧。”   赵云衢便笑起来:“那就别说,等咱们回到京城,让父亲亲自向祖母交代。”   赵云安一琢磨,觉得这主意不错。   母子俩的事情,他这个当孙儿的为什么要插手,到时候让府内的人不要胡乱议论,能瞒住一时是一时。   赵云安很是松了口气:“大哥,还是你的办法好,这件事就交给大伯自己处理吧。”   将锅子甩给大伯之后,赵云安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赵云衢看着他这模样,心底觉得好笑,一时想起小时候这孩子想鬼主意,也总是这幅神情。   “一眨眼的功夫,安儿就长大了。”   赵云安觉得大哥这眼神,就跟亲爹看儿子似的。   他抓下大哥的手:“大哥,我不是现在才长大,是早就长大了。”   说完还拍了拍胸脯:“能给你靠的那种。”   赵云衢被他逗得大笑,笑了两声却又咳嗽个不停。   赵云安连忙帮他顺气,可好一会儿,赵云衢才慢慢平息咳嗽。   “大哥,李大夫并不擅长弱症,如今大伯变了身份,等你回到京城,召集太医院诊断,一定能好起来的。”   赵云衢反倒是比他想得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幼就有的毛病,养一养就好了。”   赵云安不赞同道:“即使如此也不能疏忽大意。”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赵云衢笑着点了点头:“好,听安儿的。”   “等你做了爹爹,指不定也是个严父。”   赵云安笑了一声:“肯定不是,我肯定要带着孩子玩。”   很快,他又看了眼大哥,说了句:“大哥,其实我心底有些慌,大伯马上要变成皇帝了,那他以后还是我的大伯吗?”   赵云衢收敛了笑容,对他保证道:“他一直都会是的。”   赵云安觉得不自在,不习惯,没想到大伯不声不响的,给他们扔下这么大一个炸弹。   他心底怀疑孟青霈早就知道,偏偏不告诉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可惜消息传来的第一天,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孟先生再一次消失了。   而远在北疆之地的赵云平,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云平用力掏了掏耳朵,大声问身边的人:“啥玩意,本将军是不是听错了,我老子是永昌伯,怎么忽然变成太子爷了?”   静书咳嗽一声:“大人,您没听说,圣旨是这么写的。”   赵云平猛地站起身来。   “没听错?”   “我爹真的变成太子了?”   “他是赵家的子孙,怎么忽然就变成姓李了?”   “祖母知不知道,祖父知不知道,我爹啥时候知道的,我大哥知不知道,七弟知不知道,难道就我不知道?”   赵云平开始怀疑自己:“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行,我得赶紧派人去问问,指不定是荣亲王耍的阴谋诡计,想要陷害我们永昌伯府。”   结果还没等他派人出去,却见顾斌喜气洋洋的走进来。   看见他便笑道:“赵家侄儿,恭喜你啊,从今往后就是皇子皇孙了。”   赵云平脸色都僵住了:“顾将军何出此言,你可不要信了那些市井谣言。”   顾斌却笑道:“圣旨都过来了,怎么可能是谣言。”   “赵——不,皇子殿下,您这可真藏得深,居然一点口风不露。”   顾斌心底细想,暗道怪不得皇帝将永昌伯派过来,一度还想让他接管兵权,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心底暗道永昌伯藏得太深,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是一点都没看出蛛丝马迹来。   赵云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依旧不能相信这件事。   “顾伯伯,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信你亲女婿,我们家姓赵,这,这指不定是有人假冒圣旨。”   他说得斩钉截铁,以至于顾斌也不确定起来。   静书提醒道:“将军,少爷,圣旨上说了,如今伯爷已经护驾返京,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顾斌与赵云平对视一眼。   是啊,马上皇帝就要回京城了,这事儿能是假的吗?   【朕之长子,先时受张太后迫害,不得已寄养舅族。永昌伯府嫡长女筎,朕此生挚爱,追封德贤皇后,骏自今日起恢复皇长子之名。】   【皇长子李骏,德贤兼备,守国护驾有功,临危授命,封为太子,令钦天监择良辰吉日,登基为帝。】   【先永昌伯侍育有功,追封为永昌公,世袭罔替,荫庇子孙。】   【郡主明/慧,朕之堂姐,养育教化,如天之覆地,加封为护国公主。】   吝啬了一辈子的皇帝,在这一刻难得很大方。   赵云安真正认识到自家大伯的能耐,如此惊世骇俗的圣旨下达各地,居然没有掀起惊涛骇浪。   而随着圣旨一道儿来的,还有赵云安的调令。   看到调令,赵云安一时也有些头疼。   “官人在发愁什么?”顾季夏见他拧着眉头,不解问道。   “难道是担心新知府上任之后,会推翻原先的政令吗。”   赵云安叹了口气,摇头道:“只要大伯——不,太子能顺利登基,这一点反倒是我最不担心的。”   “只是祖母年纪大了,入秋之后身体越发不好,大哥的身体也一直好好坏坏,你如今的肚子也大了,这时候不是赶路的好时间。”   顾季夏听了,反倒是劝慰道:“官人仔细想想,如今皇室变幻,祖母大哥的身份都大有不同,如今留在漳州反倒是危险重重。”   赵云安一愣。   原先他一味担心两人的身体,却忽略了这一点。   亦或者他心底总想着永昌伯府,却忘了大伯的身份转身一变,成了太子,很快就是皇帝,那么大哥就成了皇帝的嫡长子。   再一想,如今除了二哥之外,大房子孙都在漳州府。   若来一个有心人截杀,那可真的会一锅端了。   赵云安想通了这一点,便理解为何大伯明知道祖母和大哥的身体不好,偏偏还是让他们尽快上京。   他担心的,是永昌伯府一家人的安危。   赵云安脸色一肃:“我知道了。”   说完握住顾季夏的手:“只是要辛苦你了。”   顾季夏笑了:“我身体好,这些日子能吃能吃的,再者也不晕船,哪里会辛苦。”   她是真心这么觉得,赵云安想着法子让她顺心,养胎这些日子心平气和,连带着还胖了一些。   “官人尽管早早准备,不必担心我的。”   赵云安笑了笑,感叹了一声:“算起来,我离开京城都快五年了,也不知道京城变成了什么模样。”   永昌伯府会不会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只是听说赵云衢等人出逃之后,凉州军为了泄愤,在那些官宅之中烧杀抢掠,破坏不少。   既然要回京城,往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赵云安自然是要做好安排。   漳州府的公务已经走上轨道,只要丛白等人还在,新来的知府愿意顺着他安排的计划走,就不会有大影响。   倒是这几年下来,金氏在这边安置了不少东西,她一样都丢不下,全部都想带走。   赵知府要走的消息传到了民间,百姓们一时不敢相信。   虽说知府三年一轮也是正常事儿,可他们舍不得这位真心为民的好知府。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往知府门口放了一篮子土产,后续一发不可收拾,一日下来,倒是将知府大门堆得无法出入。   一日日下来,赵云安看着那一车车的土产,觉得自己再不走,怕是要再多家一艘船。   临行这一日,赵云安并未通知其他人。   可等马车从知府衙门慢慢驾驶出去,道路两旁却围满了百姓,他们并未阻拦,只是目送着赵云安的离开。   一直等到马车从城门口离开,才有一个百姓忍不住喊道:“赵大人,祝您一帆风顺,您可不要忘了咱们漳州百姓。”   “赵大人前程似锦。”   “赵大人平平安安。”   “赵大人阖家团圆。”   吉祥的话差点淹没了车队,但最让赵云安无法忘记的,是百姓们不舍的眼神。   赵云衢靠在软垫子上,听见外头的声音,他拉开车帘子看了一眼。   “七弟是个好官。”   卢氏也笑道:“可不是,我瞧着百姓们恨不得跟着一起走。”   赵云衢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如他。”   卢氏见他神色不大好的样子,劝道:“官人,七弟这般受到爱戴,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很为他高兴,只是有些发愁回京之后的事情。”   卢氏眼神微微闪烁,她想起公公如今成了太子,不日就会登基为帝,这么一来,赵云衢可就是嫡长子了!   嫡长子,未来的皇帝,还有她的瑾儿。   太多的心思涌上心头,让卢氏一时忘记了言语。   赵云衢将妻子的变化看在眼中,心底却在微微发沉。   到了码头,赵云安下车拜别下属。   丛白等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吏,如今更是漳州府的中坚力量。   赵云安笑着说道:“公务重要,但科考也不可懈怠,我还等着将来某一日,与你们在京城团聚。”   丛白朗声笑道:“只要大人别忘了我,我自然是要找大人叙旧喝酒的。”   说完这话,又面露不舍。   他心底知道,赵云安一走,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赵大人,您一定要保重。”   赵云安点了点头,踏上了官船,最后挥手告别:“诸位珍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原以为自己会伤怀,可真正看着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淡,心底却并没有那么多的不舍得。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坐船都不同,此次永昌伯府不但占据了整整三艘大船,旁边还有护送的船队。   船队上,除了水军之外,还有赵云安带上的蓝袍军,可谓将安全保卫到最高。   赵云安站在甲板上一看,依稀能瞧见常顺与庆余正朝着他挥手。   他笑着挥了挥手。   等他转身进了船舱,赵老夫人与金氏顾季夏正在玩牌,倒是很是和乐。   瞧见他进来,金氏便道:“安儿快来,正好差一人凑叶子牌。”   赵云安笑道:“既然娘想打叶子牌,那儿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氏笑道:“娘你快看,就赢了两次,瞧把他得瑟的,待会儿咱们联起手来,定要他狠狠放血才行。”   赵老夫人只是笑。   金氏又开始叮嘱媳妇:“季夏,你可不准给他打眼色,这臭小子坏的很,对亲祖母亲娘都下得了狠手,上次哎呦喂,差点没把我绣花鞋都输光了。”   顾季夏也笑个不停。   赵云安一本正经的开口:“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输赢乃兵家常事,您怎么能记上次的仇呢?”   金氏呸他:“我可不管啥兵家常事,牌桌上无母子。”   赵老夫人笑得巴掌肉都在发酸,她其实也看出来了,这母子俩故意耍宝逗她开心呢。   可子孙愿意彩衣娱亲,赵老夫人自然也乐得高兴。   船上笑闹的声音传出去老远,以至于隔壁船上的沈盼晴也听见了。   她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坐船,原本金氏是要带着赵妤的,但赵妤怕赵诚闹腾,搅得赵老夫人休息不好,便主动要求跟三婶一起。   这会儿沈盼晴正带着三孩子喝茶嗑瓜子,听见笑声就道:“肯定是你们七叔哄老太太高兴呢。”   赵谦忍不住道:“哎,要是我也在就好了。”   沈盼晴揪住儿子的耳朵,骂道:“臭小子,我看你是嫌弃亲娘,皮痒是不是。”   赵谦连声求饶:“娘,妤姐姐和诚儿还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   赵妤捂着嘴直笑,倒是赵诚看他龇牙咧嘴的,对三婶的畏惧抵达了巅峰。   沈盼晴其实也没真下狠手,收拾了一顿便笑:“你像一只猴子似的,还不得惹得老太太头疼,还是让她松快几日吧。”   赵谦也不记仇,揉了揉耳朵,又问:“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爷爷真的要当皇帝了?”   赵妤忙道:“谦儿,这话可不能乱说。”   “又不是我自己说的,圣旨都下来了,大家都这么说,还有人偷偷跟我说,以后我就是小皇孙了。”   沈盼晴脸色一沉:“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在少爷面前搬弄是非。”   赵谦忙道:“是在外头听见的,不是府内的人。”   “七叔七婶下了封口令,家里头的丫鬟小厮哪里敢议论这个。”   沈盼晴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三个孩子,见赵谦赵妤眼底都有担心,赵诚却还懵懂。   她开口道:“如论如何,血脉亲情是不会变的,等进京见到你们祖父,不必想那么多,知道吗?”   即使有了变化,但沈盼晴心底明白,永昌伯肯定不会希望孙子们身上,也如成人那般复杂。   赵谦点了点头。   赵妤看了眼三婶,也点了点头。   最中间的那艘船上,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刘氏一次次的转圈,拉着儿子的手说:“衢儿,你父亲真的要登基为皇帝了吗,那我呢,我是不是变成皇后了?”   赵云衢皱了皱眉:“娘,你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会辜负你。”   刘氏忍不住笑道:“确实如此,我与你父亲的感情向来是好的。”   这会儿她倒是把年轻时候那些争端都忘了,甚至还说:“也不知道府里头那两个还活着没有,倒是便宜了她们。”   再一想赵云升已经死了,永昌伯膝下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全是自己生的,刘氏顿时有高兴起来。   “衢儿,你是嫡长子,那你将来岂不是……”   “娘!”   赵云衢喝止了她剩下的话,紧跟着却剧烈咳嗽起来。   刘氏满目担忧,但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担忧的同时,她忍不住在想,大儿子身体这般不争气,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日。   若是不能怎么办?   赵骏膝下如今确实只有两个儿子,可男人想生孩子还不同意,且看如今的乱局,不正是帝后两人联手,老蚌生珠,生下了那个小太子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刘氏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似乎下一刻便要冲进宫中,将假想敌全部啄死。   她却没看到,赵云衢将她所有的神色看在眼中,目露失望。 第142章 无心   刘氏已然陷入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一时想着永昌伯摇身一变,成了太子,未来的皇帝,那她的儿子也将前程无量。   刘氏以前哪里敢想,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能成为一国之后。   想起每年进宫觐见的时候,皇后的威仪和风光,刘氏忍不住呼吸一沉。   若是能成为皇后,不只是她,整个刘家都能一震而上,重现父亲在世那时候的风光,不,甚至是比那时候更加风光百倍。   光辉耀眼的未来,让刘氏脸颊微微泛红,激动难耐。   她转头看向赵云衢,目光落到他苍白的肤色上微微一顿,很快便坐下来,握住儿子的手:“衢儿,你爹向来最疼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让他担心。”   “只要你好好的,未来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二郎早早走了也好,倒是免了未来麻烦。”   母亲的手依旧温暖,赵云衢却觉得有些心凉。   “娘,一切等抵达京城后再说吧。”   刘氏拧了拧眉:“咱们是亲母子,有些事情早做打算才好。”   赵云衢想说什么,最后化成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氏连忙帮他顺气,心底微微发沉。   赵云衢的身体,一直是刘氏的一块心病,以前日夜担忧,如今更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刘氏除了担心之外,忍不住起了另一个念头,若是老大身体吃不消,那老三是不是也可以。   赵云衢的咳嗽慢慢停歇,一抬头,却正看见刘氏眼底的若有所思。   他不由握紧了椅子把手。   刘氏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说道:“你就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情娘会帮你处理好的。”   赵云衢微微垂眸:“那就谢谢娘了。”   刘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了自己的船舱。   一进门,她便幽幽叹了口气:“老大这样的身体,未来也不知道如何。”   若是他走得早,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候不但伤心悲痛,更甚者还要让出太子的位置。   刘氏抓紧了帕子:“这样可不行。”   卢氏端着茶水点心回来,笑着问道:“娘已经回去了吗?”   “刚走。”赵云衢靠在塌上,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   卢氏笑道:“早知道应该先过去一趟,将点心留下一些。”   说着就要端过去,作为媳妇,卢氏向来是做得十全十美,让人挑不出一星半点的错来。   赵云衢伸手拉住妻子:“别走,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卢氏见他神色有异样,心底也有些担心,笑着坐了下来。   赵云衢笑着问道:“瑾儿呢,怎么没听见他的声响。”   “在隔壁屋子练字呢,他怕吵到了官人和娘休息。”   赵云衢点了点头,又道:“这孩子太沉静了一些,若是谦儿还在,倒是还能多几分活泼。”   卢氏笑道:“瑾儿也不小了,听说小叔子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打算科考了。”   “如今虽说用不着科考,可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学,妾身倒是觉得他坐得住是一件好事。”   赵云衢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他小小年纪,心思太深,将来过得不痛快。”   卢氏眼神微微一动,笑着说了句:“官人多虑了,他这般的身份,哪里有人会给他不痛快。”   这话让赵云衢愣了一下,打量起面前的妻子来。   卢氏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官人为何这么看着我?”   赵云衢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入京之后,父亲登基,就会封我为太子?”   卢氏抓紧了帕子:“难道不该是这样吗,官人可是父亲嫡长子,名正言顺。”   赵云衢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若说失望倒是也不至于,只是有些百无聊赖。   卢氏又道:“官人,是妾身说错了什么吗?”   赵云衢摇了摇头:“你没说错任何事情,等入京之后,我们便需要面对这些。”   “可是我自幼身体不好,这些年每况愈下,如今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日子,夫人,你可曾想过这些。”   卢氏张了张嘴,一时沉默下来。   赵云衢又道:“父亲登基大宝,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永昌伯若只是永昌伯,即使他死了,只要赵瑾还在,赵云衢相信父亲也会将爵位交给嫡长孙。   可皇位和爵位,相差巨大。   幼主的危险谁都知道,父亲会冒这个危险吗?   亦或者,他的三弟,如今手握重兵,身强体壮,他会甘心吗?   赵云衢曾经无比的确信他们的父子兄弟情谊,可一夜之间,他又不再有把握。   人性,从来都是最复杂的。   卢氏与他的感情极好,此刻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犹豫。   半晌,她才缓缓说道:“即使不为自己,我们也得为瑾儿想想。”   赵云衢笑了一声,微微搂住妻子:“是啊,总要为孩子想想。”   夜色西斜,入秋之后,夜晚便有些寒意。   赵老夫人坐在床头,笑盈盈的看着赵云安端着洗脚水进来。   “祖母,烫不烫?”   赵老夫人笑道:“刚刚好。”   “我家安儿孝顺,如今好大的官,却还晓得帮祖母端洗脚水。”   赵云安笑道:“祖母若是乐意,我每天都帮你端。”   “那可不行,你是办大事儿的人,哪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上头。”   “孝顺祖母怎么能算浪费。”赵云安笑道。   赵老夫人笑起来,低头看着孙儿的模样,忽然问道:“安儿,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赵云安动作一顿。   赵老夫人继续道:“你从小就这样,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家里人,就可着劲的逗我们开心。”   “祖母,我就不能是想让你高兴?”赵云安反问道。   赵老夫人笑了笑:“祖母也确实是很高兴。”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安儿也放心,祖母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血流成河的场面也见过几次,这人生哪里还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儿。”   赵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等咱们入京之后,祖母就知道了。”   赵老夫人听了,便心中有数,定是跟老大有关的。   泡了脚,整个人都舒坦不少,赵老夫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天晚上,她居然梦见了去世多年的先永昌伯。   他依旧是那副儒雅俊雅的模样,正站在石榴树下朝着她笑。   赵老夫人慢慢走过去,问道:“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了,为何不回来看看我。”   先永昌伯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慧儿,我对不起你。”   赵老夫人抓住他的手:“知道对不起,你就对我好一些,我们说好的,这辈子都不会分开。”   先永昌伯将她搂在怀中:“好,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赵老夫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嘴角都还带着笑容。   无论官船上的人如何是想,很快,船只便抵达了京城的码头。   还未靠近,赵云安站在甲板上,便看见了一列侍卫,显然早已等候在此。   “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赵老夫人走出来,看见了便皱眉。   赵云安解释了一句:“祖母,等见到大伯你就知道了。”   “让大伯亲自向你解释吧。”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只说道:“也好。”   后头船上,刘氏却激动不已。   她整理了一下妆发,回头问道:“大郎媳妇,你看我这身可还精神?”   卢氏笑道:“娘气色红润,看着很是精神。”   刘氏这才满意了,抬头去看岸边的情况,似乎要找永昌伯的踪影。   很快,船只便靠边了。   “娘,儿子来接你回家了。”   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永昌伯赵骏。   他穿着常服,跳上船头,对着赵老夫人就是一个大礼。   赵老夫人眼眶泛红,忙不迭的拉他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要讲这些虚礼。”   摸索着他的身体,见他安然无恙,赵老夫人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安儿这孩子什么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受伤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骏眼眶忍不住也是一酸:“让母亲担心了。”   他的目光落到赵云安身上,笑了起来:“安儿长大了,乍一看,我还以为见到了二弟。”   赵老夫人也是高兴:“可不是,他跟你弟弟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如今安儿都有了孩子,你二弟这一脉也能繁衍生息,等到了地底下,我也能面对他们。”   赵骏忙道:“母亲一定会长命百岁。”   他亲自搀扶着赵老夫人下船,上了车。   赵老夫人这会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她看了看周围的侍卫,微微皱眉。   等上了车,她握住儿子的手,问了一句:“骏儿,自古以来功高盖主之人,没有几个有好下场,你不要太过张扬,要知道收敛。”   赵骏却只是说:“儿子心中有数,娘,我们先回永昌伯府,等安顿下来,儿子会慢慢跟你解释。”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   赵骏这才下车,却见刘氏飞快的走过来,扑倒他怀中就喊:“官人,幸亏你没事,这些日子我整日的提心吊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情,多亏老天保佑。”   赵骏拍了拍她的肩头表示安慰,目光落到后头的众人身上。   见赵云衢虽然脸色苍白,但还能自己走路,几个孙子孙女也还算精神,满意的点了点头:“都上车,先回去再说吧。”   “是。”   倒是刘氏惊讶的问了一句:“我们也回永昌伯府吗?”   赵骏微微皱眉。   赵云衢咳嗽一声,提醒道:“娘,总要先安顿下来的。”   刘氏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暗道他们的身份,难道不该直接住到宫中?   可她不敢再问,只能憋着。   赵骏又看向赵妤赵诚姐弟俩,想到二儿子夫妇的事情,他心底微微一叹,没说什么。   为了照顾赵老夫人,车队的速度不快,缓缓进入京城。   赵云安与金氏顾季夏一辆车,他撩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京城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繁华,已然看不出经受过多少的摧残。   金氏往外看了一眼,评价道:“谁能想到几个月前,这里还在打仗呢。”   赵云安笑道:“娘,主战场在北疆和山北,京城可没多少战乱。”   “怎么没有。”金氏唠叨起来,“你舅舅都吓坏了,如今还躲在外头不肯回来。”   更别提在丁家掌控京城的那段时间,达官显贵死了多少。   赵云安便道:“那娘可以写信过去,让舅舅他们都回来了,如今很是安定。”   “等安顿好了就写。”   赵云安又看向妻子:“顾家那边没有什么事,丁家估计顾将军的兵权,对女眷很是客气。”   顾季夏其实并不在意继母和继妹的死活,但见丈夫为自己特意打听,也笑道:“那也是极为幸运。”   赵云安之前还担心经历过战乱,永昌伯府会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可等到了门口,赵云安才发现永昌伯府早已修缮完毕,看起来依旧是曾经的模样,甚至悬挂着的匾额变成了新的。   “娘,进门吧。”赵骏亲手搀扶着赵老夫人下了车。   “恭喜老夫人回府。”   齐刷刷的一排人,其中不乏老面孔,显然赵云衢的布置很是有用,他们出逃的临时,没能将人都带走,但这些人依旧活了下来。   赵老夫人此刻也红了眼眶,拉住一个老嬷嬷的手道:“辛苦你们了。”   “老奴能等到老太太回来,心底只有高兴的。”   赵骏搀扶着她往里头走:“娘,如意园修整了一遍,您瞧瞧还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儿子立刻让人去改。”   赵老夫人只是笑:“哪里有什么不合心意,都好。”   说完看了眼后头的孝子贤孙:“你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收拾,别都围在这里。”   打发了人,赵老夫人看向儿子:“骏儿,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母亲说?”   “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母亲还吃得住。”   赵骏却有些沉默。   赵老夫人皱了皱眉,又问道:“难道是平儿出了什么事情?”   见她担忧起来,赵骏忙道:“那小子好得很,还立下不少战功,如今很是得意。”   赵老夫人看着他:“不是平儿,那究竟是什么事情?”   “骏儿,你自小就不是吞吞吐吐的性子,如今这般,岂不是让娘更加担心。”   赵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将他养育成人,这些年来待他如亲子的女人。   刘氏回到院子里,左思右想就是坐不住,她猛地站起身来到赵云衢院子。   赵云衢刚刚躺下,瞧见刘氏满脸胶着又是叹了口气。   果然,刘氏开口就是:“衢儿,你爹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接进宫,反倒是要来永昌伯府住下。”   “难不成他成了太子,我们只能算赵家人不成?”   赵云衢拧着眉头,解释道:“娘,你想太多了。”   “怎么是我想太多,你瞧瞧那边的两个院子都是空着的,你爹是不是先把那两个贱人接进宫了?”   “八成是他们趁我不在,吹了什么枕边风,这才让你爹……”   赵云衢厉喝道:“娘!”   刘氏见他变了神色,这才讪讪道:“我,我这不是为你担心。”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被你爹厌弃也没什么,可你不同,你是嫡长子。”   赵云衢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娘,父亲的身份,祖母想必还不知道。”   刘氏一顿。   “安儿让大家都瞒着祖母,就是想等进了京城,让父亲亲自与祖母说。”   “若是他直接让我们进宫,祖母一听便知道其中问题,自然是要都回家,再慢慢跟祖母交代的。”   刘氏这才反应过来。   赵云衢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过去的许多年,刘氏都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在内在外都做得极好,不让人挑出错来。   可如今却患得患失,显然赵骏是太子的消息,让这个女人心底很是不安。   赵云衢安慰道:“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娘比我更加清楚,娘,你可以相信他。”   刘氏嘴唇哆嗦了两下,她心底害怕啊。   自己早已经年老色衰,这些年与赵骏分居两地,感情也很是稀疏。   等他登基为帝,后宫多的是年轻姑娘,万千佳丽,到时候赵骏的心会不会偏了?   赵云衢又说道:“父亲也是极重感情的人,所以他才会这般孝顺祖母,只要娘跟以前一样,他不会亏待你的。”   “跟以前一样?”刘氏若有所思。   蓦的,她放心的笑起来:“也是,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总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赵云衢皱了皱眉,意识到母亲的理解,似乎跟他说的不太一样。   但刘氏已经急匆匆的要走了:“你祖母突然知道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心底肯定伤心,我得过去看看,安慰安慰。”   说完便忙不迭的走了。   赵瑾从外头走进来,正巧看见祖母急匆匆的离开。   “祖母怎么了,这么着急。”   赵云衢摇了摇头,并未在儿子面前说是非:“他们安顿的怎么样了?”   “二婶七婶都很能干,娘在那边帮忙,免得有人怠慢了妤儿和诚儿。”   赵云衢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母亲向来都想得周全。”   赵瑾看了一眼父亲,坐在他身边道:“爹,我总觉得永昌伯府不一样了。”   “你看,连门槛儿都比之前高了。”   赵云衢笑起来:“如今的永昌伯府,已经是永昌公府,自然是要有些不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瑾抿了抿嘴。   他看向父亲:“我们会进宫吗?”   赵云衢只问孩子:“你想进宫吗?”   赵瑾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说:“我想跟七叔,还有谦儿妤儿在一起。”   赵云衢微微叹了口气,只说:“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瑾儿,你心底不变,那这个世界就不会变。”   赵瑾似懂非懂。   过了一会儿,他又高兴起来:“七叔刚才还说等天气再凉快一些,就带着我们去温泉庄子泡温泉。”   “他好几年没去泡温泉,如今想念的很,还说要多住一段日子。”   轻松的话题,让赵云衢也笑起来:“到时候我也一起去。”   赵云安回到椒兰院,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他一手提着棉花,一手搂着大金猫,笑嘻嘻的指着院子:“瞧瞧,我们又回来了。”   棉花年纪越发大了,被他搂着也不挣扎,脾气很好的汪汪了两声。   大金猫可受不了这委屈,直接给他一顿喵喵拳,跳上墙头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顾季夏担心道:“大金猫会不会迷路?”   “不会,那家伙对伯府熟悉的很,咱俩迷路他都不会迷路。”   想到大金猫遗留在京城的那么多莺莺燕燕子子孙孙,赵云安觉得它指不定会乐不思蜀。   两人帮着金氏收拾好屋子,金氏就催着他们回去休息。   还说:“臭小子你不累,我媳妇孙子还累呢,赶紧麻溜的回去,这儿都是下人,哪儿还要你看着。”   赵云安只得扶着妻子离开了。   顾季夏脸上带着笑,两人不急着回去,便顺道儿去看了看花园子。   赵云安指着一棵桂花树道:“你看,那棵树是我科考那一年舅舅送来的,原本才那么点大,种在盆景里头。”   那桂花树长高长大了许多,拜托了盆景的束缚,就像是获得了勃勃生机,占领了好大的一块领地。   葳葳蕤蕤,好不美丽。   “方才在椒兰院没瞧见,我还以为桂花树没了,哪知道栽到了这里。”   顾季夏笑问道:“夫君怎么知道是同一棵?”   赵云安便道:“你瞧见上头的爪子印没有,那是大金猫留下的,每次我惹他生气,他就逮着这棵树出气。”   顾季夏靠近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那猫爪的印子不少,很是显眼。   “可能是大伯吩咐,所以他们才会把桂花树种在花园里。”赵云安笑着走过去。   “眼看着桂花也要开了,到时候摘下来给你做桂花糕尝尝。”   顾季夏见他言语之间,与永昌伯很是亲密的样子,便不由问道:“夫君,我有件事想问你。”   “如今大伯身份有变,从今往后,我要如何待他?” 第143章 身份   顾季夏问着这话,眉宇之间也有些困扰。   曾经顾家与永昌伯府联姻,勉强还能说门当户对,可当时便有不少人说她是高攀,如今永昌伯府出了个现太子,门第一跃而上,直接成了公府。   顾季夏相信以夫君的性情,是绝对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冷落她,可心底也有些不安。   赵云安挑了挑眉,笑了起来:“大伯身份变了,可依旧还是从小疼爱我们的长辈。”   “方才你也见过了,他可没有一夜之间就变成三头六臂,依旧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顾季夏笑着瞪了他一眼:“夫君,我心底惴惴不安,你还有心思说笑。”   “是为夫的不是,我来给夫人陪一个不是。”   赵云安拉住她慢慢往前走,又说道:“我相信大伯永远是大伯。”   顾季夏有些担心,道:“可不久之后,他就是一国之君了。”   赵云安便道:“大伯若是君主,那我们就是臣子,大伯若是长辈,那我们就是晚辈。”   这话让顾季夏若有所思。   她露出笑容来:“夫君,那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赵云安扶着她回到房间,安抚道:“不必太担心,天塌下来还有你夫君来顶着。”   说了一会儿话,顾季夏果然放松下来,还打趣道:“那我在旁边为夫君加油鼓劲。”   赵云安点头:“记得准备好茶水点心,累了还能歇一歇。”   顾季夏故意道:“那就准备紫金莲,外加十八样官人喜欢吃的点心,一样一样轮着来。”   赵云安很是赞许:“还是夫人有心。”   说完这话,两人对视,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   外头的丫鬟们听见屋内的笑声,脸色也变得轻松许多。   燕儿作为顾季夏身边的大丫鬟,此刻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还是大人有办法,夫人一路上都在担心,这会儿就高兴了。”   旁边的两个丫鬟低声道:“是啊,咱们大人最是疼爱夫人。”   “再没有比大人对夫人更好的了,真让人羡慕。”   左边杏眼桃腮的丫鬟眼睛滴溜溜转,挽着燕儿的手臂说:“燕儿姐姐,夫人这么大月份,眼看着就要生了,这会儿回到京城是不是要抬一个姨娘?”   燕儿瞥了她一眼,拔下她的手臂:“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杏眼丫鬟忙道:“姐姐,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于情于理,您陪着夫人这么多年,肯定是第一人选。”   燕儿站起身,嗤笑道:“谁是你姐姐,大人与夫人的事情,哪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儿。”   说完也不再搭理他们,迳直离开了。   杏眼丫鬟咬紧嘴巴,等到无人处便骂道:“都是丫鬟,装什么样子,指不定早就被破了身,想着法子往主子床上爬呢。”   她以己度人,哪里知道燕儿心底早有打算。   从出嫁那一天开始,顾季夏便与身边的丫鬟说明白了,无论未来夫君是个什么模样,她是绝不会让陪伴长大的丫鬟成为丈夫妾室的。   等嫁入赵家之后,顾季夏与赵云安夫妻感情很好,更是不会起这样的心思。   燕儿跟随顾季夏多年,也是个清醒的,心知大人眼里只有一位夫人,自己就算削减了脑袋也讨不到好处,倒不如老老实实的伺候,夫人总不会亏待她们。   随着赵云安等人入京,京城更是暗潮涌动。   明眼人都知道,永昌伯府这是一朝登天了。   谁能想到先永昌伯竟有这么大的胆识,竟然将皇帝的长子当做嫡长子养大,甚至不惜将爵位传给了他。   一朝变幻,昔日的永昌伯成了太子,那伯府自然有大大的前程。   第二天一大早,赵云安刚刚起身,便瞧见门口的马贵。   “大人,伯——太子有请。”   赵云安微微挑眉,很快便收拾利落:“你再睡一会儿,不急着起来,想必母亲和祖母今日也会多歇一歇。”   拍了拍困倦的妻子,赵云安便离开了院子。   赵骏昨晚依旧住在曾经的院子里,赵云安熟门熟路的过去,进门便瞧见赵云衢已经到了。   除了他们兄弟之外,赵瑾、赵谦、赵诚都在,并不见其他女眷。   “安儿来了,快过来。”   赵骏笑着招手,让他过来坐下一块儿用早膳。   赵云安笑着坐下来,口中说道:“怪侄儿睡得沉,倒是让大伯久等了。”   “你打小就爱睡懒觉,我特意叮嘱他们不必惊醒了你。”赵骏笑道。   赵云衢轻笑了一声:“幸亏在漳州府的时候,他还知道收一收懒怠,没有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赵云安故意抱怨道:“这大清早的,大伯和大哥就要拿我开涮。”   “来来来,大伯您吃,大哥您也吃,瑾儿谦儿诚儿也多吃一些。”   赵骏朗声笑道:“你这是要堵住我的嘴?”   说着,施施然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心情很是明朗的样子:“唔,侄儿孝敬我的,确实是美味一些。”   一顿早膳,倒是吃得宾主尽欢,只是三个孩子有些拘谨,这也不能怪他们,永昌伯常年在外,几乎没见过三个孙子。   如今他威严日盛,身份又有不同,难怪三个孩子不习惯。   赵骏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底微微一叹,也并未强求,只等时间慢慢化解。   吃完了早膳,三个孩子被带了下去。   赵骏看向儿子与侄子,这才肃然道:“衢儿,安儿,从今往后,伯府便不同以往了。”   赵云安两人脸色也是一肃。   赵骏继续道:“世事难料,如今踏出第一步,便再也难以回头了,你们害怕吗?”   赵云衢笑了一声:“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宁死不悔。”   赵骏面露赞许。   赵云安笑了一声:“侄儿只知道,若是大伯坐在那个位置上,定会是个勤政爱民,能让大魏国强民富、繁荣昌盛的好君主。”   这话让赵骏朗声大笑:“有安儿这话,他日我若做出不利于百姓,不利于大魏的事情,岂非无言面对列祖列宗。”   赵云安便问道:“大伯,那你会吗?”   赵骏沉吟道:“在其位,谋其职,我不会。”   “若是哪一天我做了,衢儿,安儿,你们定要骂醒我。”   赵云衢笑而不语。   赵云安反倒是道:“大伯,那你可得提前给我一道免死金牌,免得我到时候胆大包天,直接被你卡嚓了。”   他说起话来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分外生动。   赵骏眼神缓和的看着侄子,想起这些年来养育的点点滴滴,这孩子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   “浑说什么,我就算老糊涂了,也舍不得折腾自己的亲侄子。”   临了,又笑起来:“等日后多给你几块免死金牌,你留着用就是。”   赵云安顿时得意的挑了挑眉,还说:“大哥,你也赶紧趁机要一块,不要白不要。”   赵云衢自然不会开这个口,只是笑得和煦春风。   闹了一会儿,赵骏才起身道:“衢儿,我们也该进宫了。”   “是,父亲。”   赵骏看向侄子:“多过去陪陪你祖母,伯府就交给你了。”   “大伯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一句家里,又让赵骏沉凝的心情愉悦不少。   这一次,他依旧没带刘氏等女眷,却将赵云衢带上,直接进入宫廷。   赵云安送了他们出门,刚一转身,就瞧见刘氏急急忙忙的过来。   “安儿,你大伯呢,就这么走了吗?”   刘氏脸上的着急都看得出来。   赵云安忙解释道:“大伯公务繁忙,没办法一直留在伯府,不过他走的时候把大哥一起带上了,想必是有事情要处理。”   刘氏眼神一闪,微微安心。   赵云安又说:“大伯母若是有空的话,不如收整一下东西,指不定哪日就要进宫了。”   刘氏听了这话更是开心,看着他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安儿,大伯母自小是最疼你的。”   赵云安笑着点头:“大伯母的恩情,安儿一直都记得。”   刘氏这才安心不少,她心底知道,赵骏最为重视赵老夫人与赵云安,这两人的份量加起来,指不定比他们母子三人,再加上赵瑾赵谦还要更高。   为了将来,刘氏自然是要好好拉拢他们的。   只是她做得太过急切,太过明显了一些,赵云安看得出来,赵老夫人也看得出来。   连着几日,赵骏都早早的带着赵云衢离开伯府,赵云安还没有新的职位,便索性留在家中陪伴亲人。   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两人忙碌的,正是太子登基一事。   想必很快,赵骏就会彻彻底底的变成李骏,从此之后深居宫廷。   如今老皇帝已经被迎会宫中,他中风瘫痪之后,身体便虚弱了许多,回到京城一直有些昏昏沉沉。   先皇后与丁家合作,逼供造反,害死太子,如今已经被废,幽禁在冷宫。   朝堂又是一番更迭,得益于丁家的铁血统治,等老皇帝带着赵骏归来,面临的阻力反倒是少了。   老皇帝的后宫人数不少,生育子嗣的后妃,如今都下场凄凉,根本不用赵骏收拾。   那些没有生育子嗣的,赵骏大手一挥,愿意出宫的出宫,婚丧嫁娶统统不管,愿意留下的,便去承恩寺荣养着。   此举干脆利落,除了老皇帝之外,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刘氏满心以为后妃被遣散,那她便能带着媳妇们进宫,成为后宫的新主人。   哪知道赵骏回来,只是叮嘱她好好照顾赵老夫人,压根没提进宫的事情。   刘氏心急如焚,往如意园跑得更加勤快了。   端茶送水的好不慇勤,趁着赵老夫人心情好,便问:“娘,你说爷到底是什么打算,如今后宫空荡荡的也不是事儿,总得有人进去操持宫务吧。”   赵老夫人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刘氏脸色一喜,帮她捏着肩膀:“偌大的宫廷,无人掌管还不得乱了套,娘说是不是?”   赵老夫人笑道:“既然如此,你直接跟骏儿提就是。”   刘氏僵住了脸:“这……媳妇怕自己提了,到时候爷还以为我记着进宫当皇后呢。”   “难道你不急吗?”赵老夫人抬头。   睿智的眼神,一下子便看透了媳妇的心。   刘氏有些讪讪:“我——我这也是为了大家都好。”   “我年纪大了,早就已经不管事儿,外头的事情你们自己商量,不必到了面前来说。”   赵老夫人一口回绝了。   刘氏讷讷了一会儿,到底是沉着脸走了。   赵云安进来,便瞧见赵老夫人叹了口气。   “祖母,您老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孙儿帮你打她。”   一看见孙儿,赵老夫人精神头就好了一些,笑了起来:“除了你这个皮猴子,谁还敢惹我生气?”   “昨日你娘可来告状了,说你这个不着调的东西在家待不住,还把季夏也拐带出去了。”   “你说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妻子,季夏肚子都那么大了,能跟以前似的跟着你到处乱跑吗,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我看你就后悔一辈子吧。”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没解释自己带顾季夏出门,是瞧她在家太闷,出门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笑道:“孙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啊你,认错第一名,下次还是知错不改。”   赵老夫人冷哼道:“左右祖母也活不了多少年了,管不住你喽。”   赵云安连忙搂着赵老夫人道:“那可不行,祖母要长命百岁,看着孙儿子孙满堂。”   赵老夫人被哄得笑起来:“那不成老妖怪了。”   她拍了拍赵云安的手,又说道:“你也别总是这么淘气,如今骏儿身份大不同了,这人啊,一年两年不会变,可十年二十年呢?”   赵云安点头道:“祖母,我心中有数的。”   赵老夫人见他应下,又说道:“瞧瞧你大伯母,这才多久,已经失去了那份平常心。”   “她以前也是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赵云安倒是道:“大伯母着急也是情有可原。”   赵老夫人嗤笑道:“她有什么好着急的,当年明媒正娶,三媒六聘抬进来的原配嫡妻,两个嫡子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骏儿除非是傻了,才会弃之不顾。”   在赵老夫人看来,刘氏现在的担心完全没必要,即使她不得宠,赵骏难道会抛弃两个成年的儿子?   要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赵骏看着长大,嫡亲的骨血。   赵云安叹了口气:“大悲大喜之前,人总是容易失去平常心。”   赵老夫人看着孙子,问道:“那你呢,安儿,从今往后,你大伯不再是大伯,永昌伯府也变成了永昌公府,你失去平常心了吗?”   赵云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趴在老太太膝盖上,任由她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半晌才道:“祖母,其实孙儿也有些害怕。”   “这世界上最难掌控的便是人心,天长日久,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但是孙儿知道,若是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与其如此,倒不是珍惜眼前,过得一日是一日。”   赵老夫人笑了一声:“你啊,这心倒是放得宽。”   “这样也好,这样日子过得痛快。”   赵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这世间多思多虑的人,有几个是长寿的。”   “你大伯母若是能学一学,也犯不着这三天两头的,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她这样的心态,等到了宫中怕是要给骏儿添乱。”   赵云安倒是笑道:“我觉得大伯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赵老夫人笑而不语。   赵云安趴了一会儿,又问:“祖母,您已经不伤心了吗?”   听了这话,赵老夫人反倒是笑了:“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当伯爷养大的儿子,一眨眼能当太子,当皇帝,我心底痛快的很。”   这话赵云安并不太信,因为赵老夫人知道真相的那两日,眼睛一直是红肿的。   只是事实如此,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赵老夫人很快就想通了,若是想不通,她不但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骏儿,如果接受,那即使不亲生,也胜过亲生。   “这么多年来的感情总归不是假的。”赵老夫人如此说道。   “所以你做得对,骏儿即使成了皇帝,心底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你们只看到他皇帝的身份。”   赵云安笑道:“还是祖母明智。”   赵老夫人微微叹气,随即又笑了起来:“真真是造化弄人。”   “先帝屠杀兄弟,连一母同胞的也不放过,临了临了,将来的皇帝还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   “若是他知道,怕是要从皇陵中杀出来。”   赵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痛快:“一想到能让先帝暴跳如雷,我这心里头就畅快的很。”   赵云安便顺着这话道:“不只是暴跳如雷,怕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祖孙两个纷纷大笑起来。   赵云安顺势道:“祖母,您这样高高兴兴的就对了,您可是咱们伯府的老泰山,哪用得着去管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若是大伯母再来烦你,你就直接告诉大伯,让他头疼去。”   赵老夫人笑道:“行,就这么办。”   临了,她摸了摸孙子的头发,又说:“那日骏儿告诉我真相,按照他的心思,是想将你过继为皇子的。”   赵云安猛地跳起来:“什么?”   赵老夫人瞧他这咋呼的样子,忙道:“祖母帮你回绝了。”   赵云安拍了拍胸脯,大大松了口气:“幸好祖母回绝了,我可不想当什么皇子。”   “真的不想吗?若是成为皇子,以骏儿对你的偏疼,或许会将皇位传给你。”   赵老夫人笑盈盈的问。   赵云安连忙道:“祖母您还不知道我吗,最是懒怠的性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恨不得天天睡懒觉。”   “在漳州府那是没办法,我怎么会自讨苦吃。”   赵老夫人又道:“可进一步,那便是无上的权利,不只是你,连你的子孙后代也能永葆富贵。”   赵云安反问道:“这历史上,难不成还有什么朝代能代代相传,永不颠覆吗?”   “祖母,孙儿并不是无知之人,知道大伯的话代表什么,可我此时此刻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孙儿年幼的时候,还想着每天吃吃喝喝躺平过日子呢。”   “以后大伯成了皇帝,肯定也不会让人欺负我,等将来不管哪个哥哥上位,总不会亏待了我这个弟弟。”   “至于其他的事情,又哪里是说得清,看得明白的呢?”   赵云安无比的清楚,他要真的成为了皇子,即使自己不愿意争,也可能会各方势力裹挟往前,皇室同室操戈,历来如此。   不只是他,将来他的孩子,他的孙子,也将进入这个死循环。   赵老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也这么对你大伯说。”   “以后永昌伯府成了永昌公府,世袭罔替,若子孙还接不住这富贵,那再多的谋划也是无济于事。”   “再者,你爹只有你一条血脉,若是过继了,岂不是断了香火。”   “骏儿想了许久,才断了这个念头,他也是一心为了你着想,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赵云安很是赞同:“儿孙自有儿孙福,孙儿自己享福就够了,享不了那么多。”   赵老夫人一时哭笑不得。   她又叮嘱道:“这话你知我知,千万别再让旁人知道,就连你娘和媳妇也别说。”   “不怕别的,就怕传出去乱了意思,临了反倒是自家人闹出矛盾来。”   赵云安知道赵老夫人的担心,这话传出去,第一个对他有意见的怕就是刘氏。   不只是刘氏,大哥三哥心底会怎么想也是未知数,赵云安对自家哥哥充满信心,但终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云安陪着赵老夫人用了一顿饭,见她面露疲色,便扶着她上床歇息下来。   等赵老夫人睡熟了,赵云安这才离开如意园。   他刚走回院门口,就瞧见丫鬟燕儿在等着,看见他回来就禀告:“大人,顾家夫人和二姑娘来了。”   赵云安微微挑眉,刚走进去,便听见便宜丈母娘一句话。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第144章 真心假意   “岳母大人和顾二姑娘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当晚辈的也好精心招待。”   赵云安笑盈盈的走进屋子。   只见堂屋里头,顾季夏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肚子。   赵云安一看她的神态,就知道妻子肯定满心不耐烦。   顾夫人坐在她对面,正一脸我为你好的架势说话,整个人向前倾,很是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让赵云安意外的是,除了顾家二姑娘顾兰秋,后头还站着好几个丫鬟。   顾夫人正说得唾沫横飞,也没见顾季夏点头,心底正暗骂这死丫头不听话呢,哪知道一抬头,就瞧见便宜女婿走了进来。   这一看,她心底又是叹息。   赵云安长身玉立,丰姿英伟,即使只穿着常服,走进屋内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顾夫人心底不住可惜,多好的女婿人选,偏偏当初她瞧不上,便宜了这死丫头。   如今后悔也迟了,哎,可当年她哪里会知道,永昌伯还是一条潜龙,这条龙还能飞上天呢?   她这会儿倒是忘了,当初她还曾上门提亲,结果被刘氏和金氏两个一顿数落,灰头土脸的被赶出去。   那不是她不想要,而是根本没办法将女儿塞过来。   要不是后来顾将军上书,老皇帝赐婚,哪里来赵顾两家的联姻。   顾夫人露出一个笑容来:“女婿回来了,快坐下来歇一歇。”   “哎,都是自家人,我不过是来看看女儿,哪里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赵云安直接走过去,在顾季夏身边坐下,笑着说道:“虽然是自家亲戚,不必讲究虚礼,可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到时候要说我永昌伯府不懂规矩。”   说完这话,他却直接握住妻子的手,问了句:“累不累,今天孩子有没有闹你?”   顾季夏笑了笑,只说:“不累,孩子也很乖。”   顾夫人把他们夫妻恩爱瞧在眼中,这心底更是憋气,又觉得赵云安方才那话看似客气,似乎哪里透着不对劲。   就好像,是在说她不懂规矩。   顾夫人抬头,正巧瞧见赵云安笑盈盈的模样,他笑起来面如新月,和煦春风。   她顿时觉得自己想太多,笑着说道:“女婿不必担心,妇人怀胎十月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能为赵家开枝散叶,这是季夏的福分。”   顾兰秋一直坐在顾夫人下首,自从赵云安进门,她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   这时候更是接话道:“生儿育女理所应当,姐姐,你不就怀了个孩子,怎么就如此矫情,反倒是让姐夫为你操心。”   任由顾季夏做好了准备,此刻脸色也是微微一沉。   赵云安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开口道:“二姑娘也是女子,怎么反倒是说出这诛心的话来。”   “生儿育女既废心神,又伤身体,季夏怀着孩子,我心疼体贴才是理所当然,怎么能习以为常。”   “等二姑娘将来嫁人生子,若是夫君不知道体贴,岳母可得好好为她出气。”   顾季夏原本正生气呢,听见丈夫为自己出头,嘴角都挂上了笑容。   顾兰秋拧烂了帕子,气得脸颊通红。   顾夫人见情况不对,忙道:“哎呀呀,瞧你这孩子嘴上没个把门。”   “知道你牵挂姐姐,但你姐夫知道心疼人,这是好事儿。”   “女婿,你也别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她年纪小不懂事儿。”   赵云安也没抓着这话题不放的意思,笑着端起茶杯。   顾夫人皱了皱眉,忽然起了个心思。   “女婿,今日我过来,其实也是为了季夏。”   “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是我不好,乡下人没见识,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没好好教她。”   “哎,如今她嫁到了永昌伯府,挺着肚子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实在是我的不是!”   听她这唱作俱佳,要不是知道底细,八成还真以为是多亲近的母女。   赵云安只是喝茶也不接话,顾季夏得了他的暗示,只慢慢悠悠的听着。   顾夫人见没有人接话茬,又说道:“嫣然、嫣红,你们过来拜见姑奶奶和姑爷。”   “嫣然/嫣红见过姑爷、姑奶奶。”两个丫鬟出列。   赵云安扫了一眼,不知道她这打着什么主意。   顾夫人笑道:“季夏如今身子重,伺候不了人,我这个当娘的不得不为她分忧,特意从家里头挑了两个颜色好的,还希望姑爷你别嫌弃。”   赵云安一脸无语,感情闹了半天,这便宜丈母娘是来给他送小妾的。   当丈母娘的给女婿送妾室通房,真让人大长见识。   顾夫人见状,还以为他心底乐意,只是顾忌着怀孕的夫人,故意道:“季夏,你一向是识大体,知分寸的,不会当一个妒妇是不是?”   顾季夏看向赵云安,挑眉笑道:“任凭官人做主。”   赵云安笑了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把人送去柴房干活吧,那边正缺两个苦力。”   嫣然嫣红两个丫鬟脸色一变,连忙跪下来请罪:“夫人?”   顾夫人脸色一僵:“女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精挑细选的人,你一句话就给打发去当苦力了。”   赵云安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岳母大人,不是我故意要下你的脸,实在是无奈为之。”   “永昌伯府的匾额虽还没有换,可太子还住在府内,今时不同往日,我哪里敢将来路不明的人放在府中。”   “这还是看在岳母大人的面子上,我才同意将人留下,若是旁人这般不知分寸,我早就让人打出去了。”   “毕竟这会儿但凡出了点什么事情,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顾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呼呼的站起身:“罢了罢了,我好心好意的上门,你们不领情就算了。”   说完带着顾兰秋就要离开。   两个丫鬟也连忙跟上,若是留下来,那可是要去柴房当苦力的。   等人走了,顾季夏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夫君,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生气还无可奈何。”   赵云安淡淡道:“我说得可都是实话,岳母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我也是无可奈何。”   顾季夏故意笑着问:“夫君就一点不动心,臣妾瞧着,方才那两个丫鬟的颜色倒是很动人。”   赵云安哪能不知道夫人的小心思,忙道:“红艳枯骨,除了夫人之外,其他女子在我眼中,那就跟草木无异。”   顾季夏心底高兴,口中却呸道:“才不信你这话。”   “日久见人心,夫人慢慢看就是。”赵云安笑道。   这边夫妻俩和和睦睦,那头顾夫人简直气炸了。   等离开永昌伯府上了车,她连声骂道:“太过分了,他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谁不知道新太子敬赵老夫人为母,分外疼爱他这侄子,他要是乐意,太子难道会反对。”   顾兰秋冷哼道:“娘,您还没瞧出来吗,姐夫压根没瞧上那两个丫鬟。”   顾夫人丢了面子,心底懊恼:“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不偷腥的猫,他今天这话说的好听,指不定早就跟哪个贱蹄子勾搭成奸了。”   哪知道顾兰秋这一次没有应和,反倒是说:“娘,你别这么说姐夫,他不是那样的人。”   顾夫人一听,皱了皱眉:“方才他眼里压根没有我们母女,你怎么反倒是为他说话。”   顾兰秋脸颊微微泛红,嘟囔道:“女儿就是觉得,咱们两家毕竟是亲戚,别把话说死了得罪了,指不定以后还有来往。”   这是亲生的女儿,顾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   看了看女儿的脸色,顾夫人拧着眉头道:“兰秋,你趁早断了那念头吧,我是不会同意你嫁过去的。”   顾兰秋脸色一变:“娘,你瞎说什么呢。”   顾夫人叹气道:“赵云安条件是不错,如今更是得了太子青眼,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可他早已娶妻,娶的还是你嫡亲的姐姐,孩子都快要生下来了,你念着他做什么?”   顾兰秋沉着脸反驳:“我什么时候惦记着姐夫了,我,我不过是见你不讲道理,说一句公道话罢了。”   “姐夫姐夫叫得多亲近。”   顾夫人掐了她一下:“我还不知道你,我说你怎么忽然惦记起那死丫头来,还以为你是见不得她过得开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告诉你,趁早死了心,我是不会答应的。”   顾兰秋捂着脸道:“娘这么说,我真的没脸见人了。”   “你知道就好。”顾夫人没好气的骂了句。   顾兰秋索性不要脸了,放下手道:“娘,你不是也觉得姐夫好吗,凭什么我不能嫁给他?”   “凭什么,就凭他已经娶了妻子,难道你堂堂大小姐,要去给别人当小吗?”   不等顾夫人说话,顾兰秋又说道:“女人生孩子要过生死关,若是姐姐没闯过去,到时候一命呜呼,我嫁过去不也是正室。”   顾夫人恨铁不成钢:“就算是正室,那也是继室,继室是那么好做的吗?”   “为娘就是继室,嫁过来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没看到?”   “一晃眼这么多年,你爹满心眼就惦记着前头那个,对你姐姐百依百顺,对我们母女视而不见,到了京城还让顾季夏管家,让我成了京城的笑话。”   “难道你要学为娘给人当继室,辛辛苦苦一辈子也讨不到好?”   顾兰秋抿着嘴,哭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给我找个好人家啊?”   “顾季夏都嫁了,现在过得和和美美,凭什么我还不如她。”   顾夫人也知道女儿被耽误了,可谁让这几年不太平,她一直挑剔来,挑剔去,反倒是挑不到合心意的。   她心疼的搂住女儿,又说道:“傻丫头,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你爹在北疆立下大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还愁挑不到更好的人家?”   顾兰秋只说:“人人都说永昌伯府变成了公府,赵云安以后就是公爷,我从哪儿找到比他更好的。”   顾夫人却笑起来:“傻东西你急什么,且往那边看看。”   顾兰秋不明所以。   顾夫人撩起车帘子,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顾兰秋脸色一顿:“娘,你是说宫里头?”   “这普天之下,还有比那里更加尊贵的地方吗?”顾夫人反问道。   顾兰秋想了想也是,但还是说道:“可是,可是赵——不,将来那两位皇子都已经成亲了,那不也是妾吗?”   顾夫人却笑道:“那怎么能一样,皇宫最不讲究的就是名分,若是你能生下皇子,又有你父亲这样的大将军作为靠山,别说妃嫔,就是皇后,太后,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顾兰秋一时间也陷入了迷思。   这母女俩脑子不行,倒是很会想,殊不知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是绝不会同意她们的想法。   京城紧锣密鼓,北疆也正在收拾残局。   顾斌驻守北疆多年,可以说这辈子几乎都花在了这个地方。   如今总算是将匈奴人打得落花流水,顾斌心底也很是畅快。   庆功宴上,顾斌屠宰牛羊,犒赏三军,酒水不断。   望归坐在角落,一只手抓着烤羊腿大口大口的啃,吃的满嘴是油。   顾斌敬完了一圈儿的酒,过来便瞧见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你小子胃口倒是不错。”   望归头也不抬:“供不起我吃了?”   “你想吃多少都可以,尽管敞开了吃。”   顾斌朗声笑道:“这次也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熟悉地形,与北疆军配合默契,我们也不能大败匈奴。”   “你叫望归对吧,随后本将军会上报战功,绝不会拉下你这一份。”   望归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就不必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战功。”   顾斌心底奇怪:“那你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战争危险,尤其是望归做细作和探子的活儿,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望归只说:“不为什么。”   他只是不想父亲、祖父他们的心血落空,只希望大魏能够安稳,只希望不要牵连到漳州府,只希望赵大人,还有那臭丫头都不要面临战争。   顾斌追问了几句,见他埋头苦吃不说话,只得摇头笑道:“即使你不要,本将军也得照实说。”   望归咀嚼的动作慢下来,抬头问了句:“赵大人也回京了吗?”   顾斌立刻知道他说的是哪位赵大人,当初赵云安将人送过来,顾斌心底也是很震惊的。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抵达京城了。”   望归又问:“这边的赵将军是否也要进京?”   “那是自然。”顾斌意味深长道,“你应该称呼他为李将军。”   望归并不在意这个,只问:“我能跟他一起走吗,我想快点进京。”   “这有什么难的,待会儿跟云平打个招呼,明日你们一块儿启程就是。”   顾斌说到做到,很快就找到赵云平提及了此事。   赵云平也是一口答应下来,又说:“要不是父亲屡次催促,我还想多留一段时间。”   顾斌笑道:“云平,此去一别,再见时你的身份可就不同了。”   赵云平哈哈笑道:“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你手底下的兵。”   顾斌摇头道:“到时候可说不准了。”   毕竟皇孙贵族的品级,可比武将高多了。   赵云平反倒是不自在,还说:“我也就去露个面,等结束了再回来,如今我才知道,老子待在京城那么多年都白费了,远不如在北疆畅快。”   这话顾斌只听不评价,等赵云平回到京城,能不能再回北疆,那可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顾斌岔开话题:“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一事相求。”   “顾将军,咱们也算是生死与同的兄弟了,不论辈分,您有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不必客气。”   顾斌便将准备好的信件拿出来:“这是给陛下的私信,请他为我小女儿顾兰秋赐婚。”   赵云平没想到是这事儿,听了便笑起来。   “顾将军啊顾将军,上次你求赐婚,为我三弟牵了一门好因缘,这次这姻缘又是落到谁头上。”   顾斌意味深长道:“我这大女儿和小女儿同父异母,性情喜好也天差地别。”   “如今顾家水涨船高,又正值新君登基,我怕继室与小女心比天高,到时候惹出杀身之祸,倒不如早早的请陛下赐婚,好断了她们的念头。”   赵云平这才恍然想起,似乎曾经听老娘提起过,顾家的那位夫人很是不着调。   他笑着接过去:“小事一桩,在下一定会送到父亲手中。”   “那就多谢了。”   等他第二天出发的时候,队伍里头果然多了个黑小子。   望归话不多,倒是很吃苦耐劳,快马加鞭的赶路,就连成年人都觉得吃不消,这孩子却能游刃有余。   赵云平看了,忍不住夸道:“又是个好本事的。”   可惜望归对他爱答不理。   赵云平也不泄气,反倒是跟身旁人道:“我们家七弟自小讨人喜欢,更难得命好,走哪儿都能捡到人才。”   “他身边一个常顺,那叫一个力大无穷,偏偏对他死心塌地,如今又来了一个望归,让人羡慕的不行。”   旁人见他说得亲昵,显然跟赵云安感情极好,心底倒是颇为惊奇。   只是不知道这赵大人变成李大人后,与永昌伯府的赵大人感情还能不能一如既往。   被赵云平惦记着的常顺,此刻正跟赵云安比试。   他们几个在山北之战中立了功,如今身上都有不大不小的军功,也在朝中当了差。   赵云安很是体贴,为他们一人置办了一个宅子,足够他们将来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按理来说,常顺庆余几个都要独立出去,不再是赵云安的扈从。   可常顺如今依旧住在永昌伯府,倒是让新到手的宅子落了灰。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浑身是汗,才终于收了手。   赵云安暗道一声痛快,笑道:“顺儿,你的力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若是你使出全力,感觉我走不过十招。”   常顺依旧是那副憨厚模样:“大人您是文人,不擅长拳脚功夫也是正常。”   赵云安端起冰酪喝了,招呼他一块儿坐下来吃。   “特意让厨房多准备了一些,你也吃一些,只是冰品不比其他,贪凉吃多了会闹肚子。”   常顺尝了就评价:“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实在。”   马贵站在旁边取笑道:“在你眼里除了大米馒头,还有啥实在?”   “肉也很实在。”常顺笑道。   赵云安很是点头:“确实是不实在,不过等再过几日也吃不得了,趁着这几日还热,得多尝一尝。”   “少爷爱吃就多吃一些。”常顺顺口又喊起了大人。   赵云安吃得慢,一边又说:“前几日刚接到六姐夫的信,算算日子他们也能赶回来。”   “到时候我们一道儿去拜访六姐夫,你们也能说说家常话。”   常顺点了点头。   赵云安有些可惜道:“当初云州知府林大人答应会帮忙寻找你的家人,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音讯都没有。”   如今云州知府也不再是林志海了,自然没了下文。   常顺便道:“我有少爷就够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其实他已经想不起家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有没有都一样。   时间过得太久,这时候也没个监控系统,只凭着一块特征不明显的铁片想找到人,也属实不容易。   赵云安几乎都要放弃希望,哪知道第二天,便有一个熟悉的人上门拜访。   此人正是曾经的云州知府林志海。   许多年过去,林志海依旧是那副圆滑的模样,见人先露出三分笑。   “林某先恭贺赵大人高升,永昌公在上,请受下官一拜。”   赵云安连忙搀扶住他:“林大人这般,可是让赵某无地自容了,当年若不是林大人提拔,赵某只怕连小小的举人都不是。”   互相说的都是客套话,倒是也很融洽。   林志海心底很是清楚,永昌伯府今时不同往日,这是一只明晃晃的大腿。   他并未兜圈子,很快道出来意:“当年赵大人为了手下小厮,曾托付本官查访,只可惜年代久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   “可算巧了,近日本官留在云州那边的人,竟送回来一个好消息。” 第145章 寻亲   一听是常顺的事儿有了消息,赵云安顿时打起精神来。   “林大人请快说。”   林志海看着赵云安的神色,心底叹息眼前人倒是重感情,不过是一个收留的小厮,虽说有些功劳,可毕竟只是下人。   赵云安如此重感情,为人长情,也难怪人缘好。   林志海如此想着,脸色更加柔和,毕竟他自认跟赵云安之间,也是有几分香火情分在的。   “说来也是巧了,丁家犯上作乱,虽未波及云州,可也引起一些波动,民间很是乱了一阵子,竟有宵小趁乱行凶,从云州府拐卖孩童。”   “这伙人贩子被抓之后,便将许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本官留下的人听了,便顺势问了问常顺的事情,原本没抱希望,哪知道居然问出一些事情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直站在赵云安身后的常顺。   许多年前,常顺只是云州常家村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在养母死后吃百家饭苟延残喘。   可如今,常顺人高马大,站在那边魁梧的像一座小山,武艺更是过人,在山北之战中立下战功,已经是小小的武将了。   林志海心底一琢磨,笑容更加真诚:“那人贩子交待,说十六年前,他们曾经从北宁拐带了一个孩子。”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孩子不是他们拐带的,而是一个大户人家送出来,说是家里头小妾偷生的私生子,让他们发卖的远远的省得烦心。”   林志海又道:“那人还说,当时那孩子除了一身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看着有些傻——不太机灵,脖子上挂着一块铁片。”   “当时他还以为是啥好东西,打算卖了,结果问了人就是不值钱的铁片,就给那孩子留下了。”   “哪知道等到了云州地界,那孩子自己逃跑了,他们找了几日也没找到,怕引起官府的主意就没继续找下去。”   赵云安脸色微变,看向了常顺。   常顺的神色也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能吃饱穿暖的,但那时候他太小了,记忆也模模糊糊,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是虚假的记忆。   他下意识的握住胸口的铁片,这么多年下来,铁片被他摸得程亮,上面的字迹已经磨平,再也无法追溯到底写了什么。   赵云安转头问道:“他可还记得是北宁哪一户人家?”   林志海遗憾的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而且他说当时大户人家的下人抱着孩子过来,除了孩子什么都没留下。”   那就是不知道了。   赵云安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林志海,转头拍了拍常顺的肩头:“至少知道了你出生的地方,这样以后也好找许多。”   常顺微微叹气:“少爷,我还是一点都不记得。”   赵云安笑道:“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怕常顺听见妾生子,偷生子之类的话心底不高兴。   常顺摇了摇头,又笑着说:“我知道少爷不会因此看不起我,这就够了。”   赵云安忙道:“我怎么可能因此看不起你。”   那户人家行事狠辣,对付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竟让将他直接卖给人贩子,可见也不是善茬。   无论所谓的妾室偷生子是真是假,孩子终归是无辜的。   常顺又道:“少爷为了我已经欠下不少人情,如今我长大了,能自己慢慢找。”   赵云安只是笑:“你跟我还客气做什么?”   常顺却坚持道:“原本也不该让少爷费心的。”   赵云安便道:“正好岳父大人在北疆,距离北宁也近,到时候让他帮忙找一找,也不费事。”   见常顺还要说什么,赵云安笑着起身:“好了,再跟我客气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常顺果然摸了摸脑袋,不再说什么了。   寻找了许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消息,赵云安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等回到内院,赵云安一进屋,就瞧见顾季夏带着丫鬟正在收拾朝服。   朝服是新发下来的,乃是符合永昌公府的品级朝服,一看就知道是赵骏特意吩咐,礼部才会在这个当头还分心赶制出来。   顾季夏肚子已经鼓起来,见他回来就说:“官人回来了,刚好上身试一试。”   赵云安也不反对,套上之后就笑:“大伯特意叮嘱的,礼部自然做得半点不差。”   谁都知道赵骏是未来的皇帝,他放在心上的事情,礼部自然打起全部精神来。   顾季夏看了看,也笑了起来:“果然是分外的合适。”   “礼部督办的大人心细,连我的那身朝服都合身的很,且腰部放宽了,后头肚子再大一些也无妨。”   赵云安套了一下就脱下来,忽然问道:“季夏,你小时候是不是常住北宁?”   顾季夏点头道:“北宁靠近北疆,也是父亲的老家,我是在北宁长大的。”   一直到后来顾将军成为北疆军的大将军,皇帝才让他们进京常住。   “官人缘何问起这个?”   赵云安便将林志海带来的消息一说。   “你在北宁多年,可听说过哪户大户人家少了个庶子?”   这倒是让顾季夏为难起来,她拧着眉头左思右想,还是摇头:“没听说过。”   “这样的事情,即使真的是北宁的大户人家,肯定也都瞒得死死的,哪里会让别人知道。”   赵云安一想也是,而且顾季夏那时候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能知道这些消息。   “罢了,到时候给岳父大人写信,请他派人查一查吧。”   顾季夏笑道:“父亲与北宁的大人们极为熟络,若常顺小哥真的是北宁人,迟早都能寻到家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头有丫鬟进来:“少爷,少夫人,表姑娘前来拜访,正从如意园那边出来,如今在椒兰院,二夫人问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赵云安一听,点头道:“那就去见见。”   他要去,顾季夏自然是也要过去看看的。   路上,顾季夏看了眼夫君,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位表姑娘一回来,丈夫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赵云安注意到她的动作,还以为她有所担心,便安慰道:“孙表姐为人八面玲珑,并不难相处,她很知道分寸。”   顾季夏笑着点了点头,暗道听起来,夫君跟这位表姐并不太亲近。   两人刚到椒兰院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的笑声。   孙素心当年在赵家的时候,与金氏的关系一直不错,如今多年过去,生疏不少,但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便又熟络起来。   她向来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金氏很是高兴。   “这就是表弟妹吧,果然一看便是温柔娴淑,二舅母,等表弟表弟妹生下麟儿,你可是有的忙喽。”   金氏更是高兴:“瞧你这张嘴就是讨人喜欢。”   说完又招呼儿子儿媳坐下,重点是儿媳,她肚子里可有孙儿在,不能累着。   赵云安顺势也坐下来,笑着问道:“表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孙素心脸上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掩饰过去:“原本是早该过来看看的,哪知道你表姐夫又病了,我只得在家照顾,怕过了病气反倒是不好,等他好全了才过来。”   赵云安跟这位表姐夫完全不熟,便只点头说了句:“如今都在京城,来往走动也方便,还是表姐夫的身体最重要。”   孙素心笑容淡淡:“外祖母和两位舅母都是长辈,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又道:“可惜大舅母那边忙得很,我进屋坐了一会儿反倒是碍事儿,便早早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幽怨。   赵云安没接话茬,转而问道:“怎么没把小外甥带来?”   孙素心嫁过去安宁伯府后,很快便笼络了两个继女和丈夫,不过安宁伯身体一直不大好,过了足足六年,孙素心才生下了他们的嫡长子汪麓。   机缘巧合,赵云安一次都没见过这个小外甥。   提起儿子,孙素心只是笑:“麓儿皮的很,难得回来一次,怕他添乱,下次一定带回来。”   “安儿,你姐夫总惦记着你们几个,若是有空,你也去安宁伯府坐一坐,跟他说说话。”   “他是个心思重的,总是想不开,你开解开解他。”   这话却有些奇怪了,安宁伯比赵云安大了许多,两人人素无交情,如今倒是让他去开解。   孙素心坐了一会儿,便很是识趣的离开了。   人一走,金氏便说了句:“你表姐也不容易。”   赵云安笑着说道:“我瞧表姐过得还不错。”   金氏叹气道:“外头光鲜,可里头的苦谁知道。”   顾季夏便说道:“若是母亲喜欢表姐,大可以多多请她过来说说话。”   向来以永昌公府今日的荣耀,孙素心与赵家亲近的话,有难处也都会消失。   金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她都嫁出去这么多年,如今是汪家的人,我瞎掺和可不太好。”   赵云安也笑起来:“娘,您这么想就对了,其实平平安安才是福气,安宁伯府虽然没落了,可爵位还在,比当年的永昌伯府强多了。”   他的意思是,安宁伯这个爵位虽然水,可有赵家的这一层关系在,谁也不会故意为难。   只要孙素心别贪图那么多,日子绝对是顺堂的。   赵云安哪里知道,孙素心虽然不想要,当年就不会冒险嫁过去。   一出门,她就重重叹了口气。   身旁的丫鬟担心道:“夫人,咱们就这么回去吗?”   孙素心揉了揉眉心,脸色一时有些憔悴:“到底是生疏了。”   当初因为婚嫁的事情,她与赵老夫人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后续那些年,为了笼络丈夫和继女,孙素心也根本没时间和精力来维护。   再者,那几年永昌伯府看似昌盛,实则风雨飘摇,孙素心怕距离太近反倒是被牵连,只有逢年过节才上门走动。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很有必要,几次政变中,安宁伯独善其身,永昌伯府却牵连其中。   可她哪里会想到,峰回路转,永昌伯府一夜登天。   舅舅不是亲舅舅,是皇子,很快就会成为皇帝。   此时孙素心也后悔起来,想着弥补,可一切已经太迟,赵老夫人不肯见她,刘氏倒是见了,却压根不给她好脸色。   至于赵骏,她根本见不着,连门路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孙素心就后悔不跌。   外人只以为她是高嫁,安享荣华富贵,殊不知安宁伯身体孱弱,脾气古怪,两个继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走到今日,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偏偏等她掌控安宁伯府之后,才知道这伯府根本就只看着光鲜,库房虚空不说,在外根本撑不起脸面来。   想来也是,安宁伯当年是靠着禄亲王妃才有几分面子,如今禄亲王妃早就化成土了,不被牵连已经是大幸,谁家会把安宁伯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安宁伯索性赋闲在家,一家老小坐吃山空。   一想到这些,孙素心就说不出的发愁。   她有些神经质的掐着手心,想起方才安儿媳妇的头面和新衣裳,心底说不出的酸涩。   马车缓缓回到了安宁伯府。   与在战乱中被破坏,大肆修缮焕然一新的永昌伯府不同,安宁伯府大门上的朱漆看着都有些旧了。   丁家作乱的时候,无人将安宁伯府看在眼中,让他们逃过一劫,可乱入的贼人也让伯府被破坏。   孙素心走进门,便瞧见墙角还未修缮,顿时皱眉。   但是很快,她转过头强装看不见。   “夫人,您可回来了,大小姐又在屋里头发脾气,您快过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孙素心的脸拉了下来。   她憋着一口气,心底大骂这继女不省心,却不得不过去看。   还未进门,里头便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来。   孙素心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平日里慈爱的笑容来:“是谁又惹得我们大小姐生气了?”   安宁伯大女儿名汪雪,老二名汪霜,都是原配留下来的嫡女。   汪雪长相普通,此刻板着脸很生气的做派,看见她进来便骂道:“母亲,你看看他们送来的东西像什么样子,我可是安宁伯府的嫡长女,他们就这么糊弄我。”   孙素心扫了眼地上的布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布匹一块块捡起来,看见其中两块已经脏了,心底更是皱眉。   “雪儿,如今家里头大不如前,那些商人向来都是势利眼,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汪雪却不管这些,怒道:“我不管。”   “这些布匹都过时了,你看看这个颜色这么老气,怎么配得上我,穿出去都让人笑话。”   “母亲,当初可是你说的,会把我当亲生的看待,如今不过是几匹布你都办不到?”   孙素心抿了抿嘴角,忽然说道:“雪儿,母亲也想给你们最好的,可这哪里是我的一个妇道人家能办到的。”   “你也知道,你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赋闲在家,如今整个京城谁把我安宁伯府当一回事儿?”   汪雪气得胸口起伏,但她显然也知道伯府的状态。   忽然,她看向孙素心:“母亲,你今日不是去永昌伯府了吗,不,他们现在已经成公府了。”   她撒娇的抱住孙素心的手臂:“母亲的舅舅可是一飞冲天,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总不会不管你吧?”   孙素心身体有些僵硬,只是无奈笑道:“我出嫁多年,早就生疏了。”   “再者今日出门之前,你父亲还说了回门可以,但不能跟赵家攀交情,哎,我也是没有办法。”   汪雪眼神闪烁起来。   孙素心擦了擦眼角,又说:“雪儿,你有空也劝劝你父亲,形势比人强,若是他愿意,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赵家总不会不管的,你说是不是?”   汪雪撅起嘴巴:“我哪儿劝得动父亲。”   孙素心瞥了眼屋里头的布匹,淡淡道:“若是劝不动,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咱们少不得省吃俭用,你也快到出嫁的年纪,到时候且听你父亲做主吧。”   汪雪脸色微微一变。   孙素心没再管她,转身离开。   她心底也是冷笑,当年这一大两小都瞧不上她,把她当佣人看点,如今眼瞧着赵家起来了,便又变了一副嘴脸。   哼,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往上冲。   拿自己的嫁妆体己补贴安宁伯府的傻事儿,她早就不会干了,与其喂这两只白眼狼,还不如全给自家亲生的儿子留着。   汪雪气呼呼的发了一顿脾气,恼怒道:“你瞧瞧她光会装模作样,当初能说出花儿来,如今生了儿子站稳了脚跟,根本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   丫鬟们都不敢抬头接话。   汪雪发作了一顿,但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左思右想,觉得孙素心说的也对,如果自家亲爹能出息,手握大权,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他们?   汪雪一咬牙,寻到了躲在书房吟诗作画寄情山水的安宁伯。   安宁伯自幼身体孱弱,因为积郁在心,这些年养的还不如赵云衢。   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乍一看宛如病入膏肓。   “爹爹。”汪雪在孙素心面前很是放肆,到了这位亲爹面前倒是很收敛。   安宁伯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有事儿想跟你商量。”汪雪咬牙道。   安宁伯淡淡道:“有什么事情跟你母亲商量,她做主就是。”   汪雪脸更黑了,明明是亲爹,但安宁伯也不太乐意见她们姐妹,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   “父亲,我,我……”   “有话就赶紧说,别打扰我作诗。”   在安宁伯眼中,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亦或者唯一的独子,他都不上心,只求不打扰他。   汪雪一发狠:“爹爹,您是安宁伯,原本合该手握大权,为何……”   “闭嘴!”   安宁伯却勃然大怒。   汪雪被吓了一跳:“爹——”   安宁伯猛地摔了杯子:“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们,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汪雪猛地低头,讷讷道:“我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只是明明我们也是伯府,那些商户都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儿,女儿只是替爹爹觉得委屈。”   “替我觉得委屈?”   安宁伯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吃得太饱,养出一肚子的贪得无厌。”   汪雪脸刷的一下子白了,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这么说她。   安宁伯却懒得跟她废话,不耐烦的摆手:“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你们能生在伯府,吃穿不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再不知足闹腾,你便早早嫁出去,给别人当女儿去吧。”   说完,竟是直接将她推出去不管了。   汪雪心口起伏不定,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何一样是伯府,永昌伯府青云直上,一家子男人都出息,可她爹却只想着喝酒吟诗,宁愿一日日窝在书房,也不肯入朝为官。   小小的汪雪心底埋怨却,根本不能理解安宁伯的选择。   汪雪不理解,孙素心也不能理解。   她拧着眉头,看着汪雪哭着离开的背影,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嫁入安宁伯府后,孙素心便知道自己选错了,她原以为伯府就算是破船也有三斤钉,可哪知道里头连破铜烂铁都没有。   更让她着急的是,安宁伯一门心思扮隐士,根本没有一点上进心。   孙素心一开始以为安宁伯身体不好,便细心照顾,还给他生育了嫡子,可哪想到安宁伯十几年如一日,根本没有改变。   有时候情浓意浓时,孙素心便想劝着夫君上进,可一开话头就被堵回去。   安宁伯甚至说:“咱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就该知足了,若是再到处蹦跶只会引来祸害。”   孙素心不明白,只把这些话当做男人不想上进的借口。   她哪里知道,安宁伯不是不想上进,是根本没办法上进。   他自己的底细,别人不知道,可有的是知道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能躲过汪家人的追究,躲开禄亲王府的牵连,一直好好的活下去,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今每每夜深人静,安宁伯依旧会害怕有人会闯进伯府,将他这个冒牌货拖出去打。   可偏偏家里头从上到下,根本不明白他的苦心。   赵云安对发生在安宁伯府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此刻正兴冲冲的骑马要出门。 第146章 迁居   赵云平接到命令之后,就立刻带着队伍从北疆出发。   一路快马加鞭,抵达京城之外却也是七八日之后的事情。   好不容易找了一座茶寮休息,赵云平坐下来,一口气先连灌了三碗茶,这才觉得气顺了一些。   他在行伍里头习惯了,笑着招呼手底下人:“赶紧吃赶紧喝,喝完了咱继续赶路。”   下属笑道:“是,咱们怎么样也不能耽误了大人参加登基大典。”   甚至有人说:“未来皇上挑选冬至这一日,定是想等着大人回去观礼。”   “谁能想到大人出发之前,还是永昌伯府的少爷,回来京城,却摇身一变成了皇子。”   “可见咱们大人洪福齐天,命中有贵人。”   赵云平笑骂了一句:“登基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不得好好准备准备。”   “等到了京城你们收敛着些,我丑话放在前头,谁敢胡作非为惹出乱子来,老子第一个收拾他。”   说着大口大口吃起包子来。   赵云平也不嫌弃茶寮的食物简单,带兵打仗的时候没得吃也正常,这会儿至少都是热乎的。   下属慇勤的又端来一笼大肉包:“大人多吃些,吃饱喝足人才精神。”   “等到了京城,陛下瞧见您精神抖擞的样子,心里头肯定高兴。”   赵云平招呼道:“不必照顾我,你们自己吃。”   下属在他身边坐下来,低声道:“大人,咱这都快到京城了,以后可得好好打算打算。”   赵云平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是,如今我老子当了皇帝,以后再想要天南地北的走怕是难了。”   下属看了他一眼,又问:“大人,您就不想想那位置?”   赵云平脸色一顿。   “大人,您也是嫡子,而且战功赫赫,难道不比京城的大少爷强吗?”   赵云平微微拧起眉头来,虎目怒瞪向下属。   “大哥是嫡长子,且自小聪慧过人,他是父亲唯一的继承人。”   下属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坚定。   赵云平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见我有几分战功,再看大哥身体弱,便起了那些子歪心思。”   “但我永昌伯府兄友弟恭,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下属忙道:“属下绝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还请大人恕罪。”   赵云平只冷声道:“这一次我全当没听过,但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有这样的想法,便自谋出路,我身边留不得你们这样的高才。”   “是!”   望归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倒不是别人排挤,而是他不爱跟其他人打交道。   这会儿他听见赵云平几个人的对话,眼底倒是闪过一丝诧异。   赵云平喝止了下属,心底却也微微叹气。   如今他老子还未登基为帝,身边的下属便起了心思,可想而知将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赵云平心底是绝对不肯跟大哥争权夺利的,不提他们兄弟感情极好,且说他有自知之明,论心机城府,他绝对不是大哥的对手。   只希望将来能够平静一些。   这一遭意外,让赵云平即将抵达京城的喜气洋洋都减少了一些。   远远的望到京城,赵云平骑在马上,心底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忽然,他脸上露出欢喜,驾了一声就朝前奔去。   “大人?”下属们纷纷惊讶。   很快,有人笑道:“是七少爷。”   会这样称呼赵云安的,定然是赵云平从永昌伯府带出去的随扈。   策马狂奔过来的正是赵云安,他脸上是飞扬的笑容,大老远就喊道:“三哥!”   “七弟。”   赵云平瞧见弟弟,心底那点小情绪一扫而空,伸手就要去拍他的肩:“好小子,一段时间不见又长高了,瞧着瘦了,是不是最近很忙。”   赵云安哈哈笑道:“我闲得很,整日里就吃吃喝喝睡睡,倒是三哥瞧着沧桑,谦儿瞧见你都要不敢认了。”   “好啊,竟敢笑话我,回头看我不收拾你。”   兄弟俩几句话的功夫,立刻就聊得热络起来。   赵云安将京城的形式简单一说,临了笑道:“三哥这次回来,定能见到许多有趣的变脸。”   “看来七弟已经见识过了。”赵云平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赵云安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后头的望归身上:“好小子,你也一道儿回来了。”   他还怕望归不知道消息,会先回去漳州府,到时候跑一个空。   望归很是矜持的朝着他点了点头。   赵云平倒是评价道:“你从哪儿弄来的小子,是干斥候的好手,那本事一等一。”   “这次也多亏他了,偏偏不要功劳,只求我带他上京。”   赵云安便笑道:“回头先住在伯府,看你以后如何打算再做商量。”   望归这才露出笑容来,显然对住在伯府很是满意。   赵云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抵达?”   赵云安笑道:“是大哥送来的消息。”   赵云平笑了一声:“多谢你们惦记着我。”   “大伯和大哥的意思,等你到了京城先进宫一趟,应该是有事情要先商量。”   赵云平一听就笑:“感情你是带着任务来的,不单单是来接我。”   “主要是弟弟想念三哥,恨不得出城三千里迎接。”   赵云平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即使距离远,也依稀能听见他声音中的高兴。   后头的下属瞧着奇怪,尤其是来自北疆,并未见过赵家兄弟相处的几个。   忍不住低声问道:“那就是赵家的七少爷吗,没想到大人与弟弟的感情这么好。”   至少这般亲密无间的模样,他们是从未见过的,瞧大人那笑容,甚至还带着慈爱的宠溺。   有来自永昌伯府的随扈便解释:“大人比七少爷大了许多岁,是看着他长大的,自小很是疼爱这位弟弟。”   “永昌伯府里头,不管是陛下还是大少爷、三少爷,向来都很疼爱七少爷,那是被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人。”   “不过七少爷脾气好,待人和气,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   几人一听,心底纷纷惊奇。   不过再看那位赵家七少爷,长得玉树临风不说,还跑出大老远来迎接,也不怪赵云平与他感情极好。   赵云安送着赵云平到了宫门口,这才打算回去。   赵云平一把拽住他:“来都来了,陪我一道儿进去。”   赵云安连忙道:“可别,以后多的是时候能见,我还想偷个懒。”   赵云平无奈道:“如今我爹你大伯在里头,你怕个球。”   “倒不是怕,就是进去了就觉得不自在。”赵云安如此说道。   赵云平见他执意如此,心底觉得七弟指不定也是在避嫌,毕竟赵家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兄弟,如果七弟入宫频繁,即使他心底没那意思,也会有人上赶着挑拨离间。   如此,赵云平也没坚持拉他一起入宫。   赵云安转身回府,回去的时候将望归一块儿带走了。   路上,他倒是有功夫问起北疆的事情来。   望归话不多,但总能切中要害,也许是身处的身份地位不同,他看到的世界跟赵云平的还有所不同。   赵云安听的频频点头:“能快速结束战争是好事,至少北疆百姓不必受苦。”   望归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句:“赵大人能登基也是好事。”   虽说其中种种被人说道,但赵骏摇身一变成了李家人,能够平稳的传承皇帝的帝位,对于大魏而言确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否则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大魏就会陷入一团战乱,谁也不服谁。   赵云安心底也这么想,他并未多说,笑道:“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休息几日,等休息够了再告诉,你将来想做什么。”   望归点了点头。   一直到了永昌伯府门口,望归才忽然问道:“赵大人,二姑娘还好吗?”   赵云安见他问起赵妤,心底倒有些惊讶:“挺好的,如今也住在伯府中。”   他看了眼望归,见他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毕竟两人的年纪都还小,没到男女私情的时候,望归也许只是随口一问。   “多谢你还惦记着她,回头我会告诉她你回来了。”   望归没说话。   赵云安刚想说些什么,谁知才刚进门,便迎面遇上了刘氏。   刘氏一脸焦急,瞧见他连声就问:“三郎呢,怎么不见他回来,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瞧见这位大伯母,未来的皇后,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   他连忙解释道:“三哥进宫去见大伯和大哥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刘氏脸色一顿,说了句:“也好,入宫觐见才是大事儿,别的都不重要。”   这话让赵云安微微皱眉。   刘氏又开口道:“以陛下的意思,待会儿定是会带着三郎回来见母亲,我先去准备好酒好菜,今天晚上让他们父子俩好好喝一顿。”   说完忙不迭又走了。   赵云安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将望归安置好才进后院。   就如刘氏猜测的,即使登基在即,再忙再累,赵骏晚上还是带着两个儿子回家了。   赵云平拜见了赵老夫人,依旧喊着祖母。   赵老夫人忙不迭的扶他起来,看着他身上新添的伤痕就心疼:“你这孩子,总喜欢往外跑,谁都拦不住,如今仗也打过了,以后可好好在京城待着。”   刘氏忙道:“平安,听你祖母的话。”   赵老夫人又说:“你媳妇也不容易,当初逃往漳州的路上,多亏她老身几个才没事。”   “你好好对她,不要老跟她吵闹,也多陪陪谦儿。”   赵云平看向妻子,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是,我听祖母的。”   说着走过去握住沈盼晴的手,笑着说了句:“夫人辛苦了。”   沈盼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收回自己的手。   他们夫妻刚成亲的时候,因为性格不合时常吵架,感情只是一般般。   可随着天长日久,两个人反倒是相得益彰,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爹爹,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走了?”赵谦拉住他的衣角问。   赵云平哈哈一笑,弯腰将儿子一把抱起来:“谦儿也长大了,沉了。”   “七叔说我吃得多,所以长得快。”赵谦笑道。   赵云平满意点头:“当初将你送往漳州府果然是对的,多学着你七叔一些,他就是小时候吃的多,所以才长得高。”   赵谦深以为然。   一屋子全家团圆,自然是其乐融融。   赵妤转头看了眼弟弟,却见他只顾着吃果子,脸上傻呵呵的笑着,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   正想着,头上一暖,抬头便瞧见七叔的手掌。   赵云安递过去一个果子:“妤儿也吃。”   “谢谢七叔。”赵妤笑盈盈的接过去,心底忽然也不那么感伤了。   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她还有七叔七婶,有七奶奶,有太祖母,有虽然没心没肺,但很听话的弟弟,她不是一个人。   刘氏这一日也是满满的笑容,笑着说道:“平儿及时回来就好,母亲还担心你赶不上登基大典。”   冒然提到了大典,倒是让屋内的气氛一窒。   刘氏似乎没察觉,继续说道:“朝服早就做好了,待会儿你回去就试一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让你媳妇赶紧改一改,不能耽误了大事儿。”   赵云平不在意的点头:“好,我回头就去试试。”   刘氏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见赵云衢朝她投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刘氏抿了抿嘴,将一肚子的话咽下去,一时有些不乐意。   赵老夫人却像是没瞧见他们的官司,笑着开口道:“如今阖家团圆,大郎,你们也该搬家啦。”   “母亲……”赵骏微微皱眉。   赵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原本回京之后,你们就该搬到宫中才合规矩。”   “是我有私心,舍不得你们搬走,这才一拖再拖,如今登基在即,再不搬就不合规矩了。”   “儿子乐意。”赵骏如此说道。   赵老夫人摇头笑道:“骏儿的心,我心底明白就好了。”   “早晚的事情,何必在这档口给人落下口舌。”   赵老夫人又道:“再者,你媳妇和几个儿媳,都是要进宫适应适应的,否则到时候难免手忙脚乱。”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氏赶忙道:“母亲就是会体贴人,官人,母亲说的也很有道理。”   赵骏却只是瞥了她一眼。   刘氏心底暗道不好,话锋一转:“其实不光是官人,我们也舍不得母亲,不如母亲随我们进宫去住,我看那寿宁宫就很好。”   这就是要将赵老夫人奉为太后的意思了。   谁知这话一落,赵骏眼底也戴上了不赞同。   赵老夫人只是笑:“可饶了老身吧,我这辈子最大的夙愿就是离开宫廷,如今在外头住的自自在在,可再不想进宫了。”   她笑着看向刘氏:“知道你孝顺,以后你就是一国之母,对外要母仪天下,对内要温柔娴淑,不可再闹小性子惹出笑话来。”   刘氏脸颊微微一红:“母亲,儿媳什么时候闹过小性子了?”   “是啊,你惯来是很得体的。”赵老夫人淡淡道。   “骏儿,你也不必再拖下去,我看明日就是搬家的好日子。”   赵老夫人又道:“陛下一个人在宫中难免有些寂寞,不如早早的搬过去,也能在他跟前尽孝心,别让他最后的日子太孤单。”   老皇帝中风之后身体就不行了,能熬到现在全靠太医下重药,谁都知道他时日不多。   说话的功夫,顾季夏偷偷看了眼丈夫,却发现赵云安脸色正常,显然早已知道。   赵老夫人坚持,赵骏也不再犹豫,点头道:“那就听母亲的,我们明日就搬进宫。”   临了却转头看向刘氏:“永昌公府的祖传,理应留给安儿,除了衣裳之外都不许带。”   刘氏心底咯登一下,有些舍不得。   但转念一想,以后她就是皇后了,有的是荣华富贵金银首饰,哪里还稀罕那些东西。   便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官人你就放心吧。”   赵骏转头看向赵云安:“以后好好照顾你祖母,也常进宫看看,不要因为身份生疏了。”   “是。”赵云安笑道,“只要大伯不嫌弃我烦人,我三天两头往宫里头去。”   赵骏冷哼道:“别光说得好听,这几日拉你都拉不动,没见你进去一次。”   “今时不同往日,往后回家见不着大伯,我自然是要进宫去拜见的。”赵云安笑道。   赵骏这才又高兴起来:“母亲,我也会时常回家看你。”   赵老夫人笑着点头:“安儿很孝顺,二郎媳妇和安儿媳妇又都贴心,你不必总牵挂着我。”   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从如意园离开,刘氏便忙不迭的拉住卢氏,笑着说:“今日回去就好好收拾,明日不可乱了规矩,让人笑话。”   卢氏只得答应下来。   刘氏又去叮嘱沈盼晴,却见赵骏拧着眉头离开了。   她心底咯登一下,连忙追上去:“官人,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赵骏摇了摇头,交待了一句:“原本也是打算这几日动身。”   “宫中已经将宫殿收拾好,到时候衢儿他们住东毓,平安只是略住几日,等之后便要分府别居。”   东毓是大魏太子居住之所,显然在赵骏的心目中,嫡长子赵云衢也依旧是继承人。   “朕打算将永昌公府附近的那栋宅子赐给平儿,这样他与安儿住得近,以后兄弟也好走动。”   刘氏张了张嘴,但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另一头,赵云衢微微叹了口气:“母亲太心急了。”   卢氏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气色还好微微放心,却说:“母亲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赵云衢挑了挑眉,笑着说了句:“也许吧。”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让他先回了房,才交待妻子:“等入宫之后,你不可事事都顺着母亲,若有不当的要及时阻止。”   “官人?”卢氏有些犹豫。   赵云衢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道:“父亲让我们住进东毓宫。”   卢氏心头一喜,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一直担心赵云衢身体弱,以至于公公的心会偏到小叔子的身上去。   赵云衢见她如释重负,心底微微叹气,又叮嘱:“所以你看着母亲一些,不要让她做多余的事情。”   “父亲耳聪目明,看得很清楚,做多了糊涂事反倒是会坏了他们这些年的情分。”   卢氏忙道:“妾身记住了。”   赵云平跟大哥一样,早早的打发了儿子回去休息,拉着妻子好一顿小意温存。   骤雨停歇,赵云平才搂着妻子,说了句:“娘有些着急了。”   沈盼晴留在婆婆身边的时间更久,自然了解她的变化,低声道:“母亲有些担心。”   赵云平不用问,也知道她担心什么。   他笑着说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赵骏的心中有皇位,但更有天下,他与老皇帝是不同的。   此时此刻,赵云平如此坚信着,正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跟更加适合皇位的嫡长兄去争夺,这些年来赵骏的教导,是根植在两个儿子的心中。   停了停,他又说:“盼晴,我不会跟大哥争,你也不要跟大嫂胡别苗头,无论谁来劝你都不要。”   沈盼晴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怎么会跟大嫂争。”   赵云平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我知道,我媳妇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沈盼晴被他逗笑了。   赵云平又道:“我只是怕时间久了,咱们耳边不清净,也跟母亲一般失去了平常心。”   沈盼晴靠在他心口,点头道:“我听夫君的,咱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会记住今日夫君说过的话。”   赵云平笑了起来。   两个儿子都沉得住气,刘氏却沉不住这口气。   从进京开始,刘氏就日日夜夜盼着能够进宫,成为皇后,如今就差临门一脚,这一天晚上她都没能睡着。   要不是顾忌着赵骏的心思,刘氏恨不得连夜就搬进宫。   第二天一大早,刘氏却再也惹不住,天不亮便让人准备起来。   赵云安也早早的起了身,陪着大伯和两位哥哥走进宫廷。 第147章 登基   拂晓时分,天刚泛白,皇宫之外便聚集了穿戴整齐的文武百官。   赵云安身穿永昌公的朝服,位居勋贵之首,只微微垂眸站立着。   即使他不回头,也能注意到无数落到他身上的目光,那些或者隐晦,或者倾慕,亦或者嫉妒的视线,围绕在他周身挥之不去。   不一会儿,宫内传来一阵钟声。   宫门终于打开,百官为之肃然,排成几列鱼贯而入。   这日,便是改姓氏为李骏,曾经永昌伯的登基之日。   老皇帝斥巨资打造的摘星台,早已在战乱中被焚毁,只留下了白玉石做成的祭台。   如今远远看起,白玉石上依稀有焚烧的黑色痕迹,却高耸在上,依旧彰显这皇权富贵。   钟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被抬出来的是老皇帝。   他中风之后四肢瘫软,只能靠在龙椅之上,由内侍抬着上台阶。   赵云安目光落到老皇帝的身上,猛然触及他的目光。   老皇帝气色看着居然还好,只是苍老许多,满头华发,头上的帝皇冠冕显得分外沉重,似乎要将他勉强抬起的脖子压垮。   他努力四下环顾,最后将目光钉在了赵云安身上。   崭新的朝服,让赵云安显得越发俊秀,宛如生机勃勃的松柏一般。   老皇帝眼神一时复杂,但是很快,他的软轿便被抬到了高台上,再也看不见台下赵云安的模样。   坐在高台之上,老皇帝往下看,只能看见乌压压的人头,让他又有了万人之上的感觉。   但是很快,穿戴着帝皇冠冕的李骏出现,从台阶之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老皇帝再也无暇他顾,眼底只有这即将继承皇位的儿子。   后悔、怅惘、嫉妒一闪而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长子李骏,属以伦序,入奉宗祧,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老皇帝的目光慢慢沉寂下来。   时至今日,他已经无路可退。   “骏儿,从今往后,朕就将大魏教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李骏行礼,口中只道:“儿臣会谨记身为帝王的使命。”   礼毕,老皇帝便成了太上皇,全部的荣光交予李骏。   即使从山北回京之后,中风瘫痪的老皇帝便不再处理政务,但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心底满是怅然,甚至有些悲怆。   但此刻无人去管太上皇的心思,登基大典隆重开始。   庄重肃穆的一道道程序,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进行。   李骏之所以选在冬至进行登基大典,且还要将太上皇抬出来,便是因为他身份不明,有太多的说道,不得不以这样的形式,来昭告天下,名正言顺。   只有太上皇在众目睽睽之下,活着传承帝位,李骏的皇位才无可争议。   新帝登基,册封皇后,册封太子太子妃,以及封赏文武百官,大赦天下。   赵云安站在台下微微抬头,便能看见意气风发的大伯,和穿戴一新的大哥。   只是九十九台阶的高度,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天地大变,从今往后,站在他面前的大伯不再只是大伯,而是大魏的新君,站在他面前的大哥也不只是大哥,是大魏的太子。   “安儿,过来。”   蓦的,一道声音惊醒了赵云安。   却见李骏笑着招手:“来,站在朕身后。”   这与礼不合,于情于理,赵云安一个外臣,都不应该在登基典礼之上,即使典礼已经结束,也不该站在皇帝的身后。   但是此刻无人提出异议。   赵云安笑了笑,快步上前,站在了李骏身后。   新帝满意的笑了起来:“总算结束了,你随朕一道儿走,不急着出宫。”   说完这话,新帝果然带着两个儿子,一个侄子,直接往广明宫走。   皇帝身后,文武百官慢慢离开。   一出宫廷,便有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陛下对永昌公可真是宠爱有加,今日这体面,竟是比皇子也不差了。”   有人笑道:“那是自然,永昌公也是福气,虽说是个遗腹子,却在皇帝跟前长大,这情分非同小可。”   “一夜之间,永昌伯府便成了永昌公府,这小赵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谁能想到当年没落的永昌伯府,今日能有这般荣耀呢?   提起赵云安,人人都羡慕他的运气,虽说没变成皇子,但皇帝是他“大伯”,后半辈子就算是躺着,也是安享荣华富贵了。   还有官员看向卢大人,笑着说道:“还是卢大人当年有成算,早早的与太子联姻。”   卢大人淡淡道:“当年那是太上皇联姻,本官与诸位一样,对陛下身份一无所知。”   不管文武百官信不信,吕大人都是一口咬定。   也有人道:“如今想来,当年太上皇重用赵家,屡屡赐婚,也是有意增加赵家的权利。”   “一个卢家,一个沈家,还有一个顾家,太上皇若不是早就有心,怎么会如此赐婚。”   众臣一想都觉得极是,显然忘记当年还有一位小太子在,在李骏手握大权,逼上梁山之前,老皇帝可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   宫内,新帝父子几人的气氛反倒是更好一些。   李骏回到宫中就将冠冕卸了,还朗声笑道:“看来当皇帝是苦差事,光是这二十斤的冠冕,带上一天脖子都要断了。”   赵云衢,如今的太子李云衢也笑:“确实如此,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法子,让这头冠越来越重。”   赵云安倒是笑道:“若非如此,如何能衬托出帝皇的权威和庄重。”   李骏随意放开头冠,淡淡道:“帝皇的权威又岂是一个头冠可以保住的。”   说完又道:“你们都坐,不必太过拘谨。”   “虽是天家,也是父子亲人,不要因为莫须有的事情生疏了。”   几个人坐下来,内侍连忙端来茶水点心,赵云安低头一瞧,不少都是他爱吃的,显然宫中已经飞快的适应了新上任的皇帝。   李云衢很是习惯的为父亲和弟弟们倒茶,口中笑道:“总算是忙完了大典,以后也就能步上正轨。”   旁边的三弟便开口问:“父皇、大哥,那我可以回北疆了吗?”   李骏皱了皱眉。   李云平笑道:“整日待在这宫里头,儿子觉得骨头都要生锈了,倒不如在北疆自在。”   李骏无奈摇头:“北疆已定,朕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顿了顿又说:“你那新宅子也都修缮整齐,若是在宫里头待着不耐烦,便早早的出去,省得在朕面前碍眼。”   被骂了,李云平也不太在意,反倒是笑道:“那感情好,到时候跟七弟住的近,我媳妇还能去窜窜门,她老觉得一个人在家无聊。”   李骏有点不太想搭理这棒槌儿子。   老三回来之前,李骏还在担心身份转变,兄弟相残,没想到老三倒是真的没那心思。   这也好,李骏见惯了皇朝更迭,骨肉相争,见不得自己的儿子也这样。   再一看,好家伙,大儿子也很是羡慕的样子。   李骏索性看向侄子:“安儿,你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赵云安笑道:“大夫说会在年底,祖母和我娘紧张的很,早早的准备了产婆。”   李骏点了点头,也很是高兴:“这是你头一个孩子,是该紧张一些,回头让太医院派两个擅长生产的太医盯着,这样也能放心。”   闲话了几句家常,李骏才将话题绕到了正事儿上。   “皇位是到手了,可大魏却千疮百孔。”   赵云安脸色一肃:“大伯看似很苦恼。”   李骏冷笑道:“国库空虚,内库也被抢掠一空,朕头疼的很,每天睡觉之前想着银子,一觉醒来还在发愁银子。”   想想也觉得可悲,他是一国之君,每天却都在烦心这些。   李云衢曾经在户部待过,最知道大魏的财政情况,当年大魏连着天灾人祸,太上皇为了修建摘星台,更是花费无数。   如今摘星台被毁了,砸在那些道士身上的银子却要不回来。   而丁家祸乱的时候,更是将皇宫洗劫一空,导致了现在的惨状。   李云衢开口道:“父皇刚刚登基,必定是要大赦天下,免税免征,可如此一来,大魏的财政就更加吃紧。”   “如今国库账上的银钱,大多是从丁家抄家出来的,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丁家败落后,他们囤积的银钱自然也落到了李骏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丁家挥霍很有本事,留下的也不过是个空壳子,只能勉强应付。   李云平忍不住骂了句:“真他娘憋屈。”   以前老爹没当皇帝,他们得受制于人,现在当了皇帝,还得操心银钱。   李骏瞪了他一眼,又看向侄子:“安儿,你在漳州府几年,让原本贫瘠的漳州府日益繁荣,家有余粮,如今可有解决的办法?”   他知道自家侄儿有本事,尤其是擅长内政,赚钱。   赵云安沉吟起来:“这几年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强加税收的话,对大伯的名声不好,反倒是不美。”   在场四个人都是这样想的,李骏并不是那种不管百姓死活的人,且加税赋是下下之策,到时候会引起民间动荡。   赵云安又道:“百姓没钱,可世家大族,大多还是有钱的。”   李云平猛地问道:“七弟的意思是,让他们把银子拿出来?”   “这办法好,如今父亲是大魏的皇帝,咱手中有权有兵,就算强压着他们往外掏银子,他们也不敢直接反了。”   无论哪个朝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是极为常见的事情。   李骏以老皇帝长子的身份脱颖而出,好处是大魏不需要经历长时间的战乱,能相对平稳的传承帝位。   这对百姓而言是好事。   但坏处便是,正因为并未经历过战乱,整个大魏依旧是那个大魏,朝堂稳定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弊端。   而李骏不用铁血手段,便只能潜移默化的去处理。   李骏听的连连皱眉。   李云衢不得不解释道:“三弟,此法太过粗暴,也是下策。”   他们固然可以强压下去,让世家勋贵将银子掏出来,可如此一来,李骏这刚刚坐上去的皇位也必将不稳。   百姓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想揭竿而起。   可世家勋贵却不同,李云衢自幼是世子,更加知道如此一来,等于站在了那么多贵族的对立面,这就是一根钢索,一不小心,他们父子几人都会粉身碎骨。   李云平骂了一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父亲当了皇帝还这么憋屈。”   李骏叹了口气,暗道老三这棒槌幸亏无心相争,不然将来当了皇帝,非得惹出乱子来。   他唯一庆幸的是,老三很有几分自知之明。   “安儿应该不是这样的意思。”李云衢很是了解自家弟弟,知道他不会提出这般强硬的措施。   果然,赵云安点了点头,解释道:“让他们强行拿出来,其实跟强征税赋一样,到时候天怒人怨,对大伯并无好处。”   “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银子拿出来。”   “只要有了这一笔银子,丰盈国库,让大魏熬过这头两年,百姓们便能缓过气儿来。”   李云平嗤笑道:“那些贵族一个个就是铁公鸡,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拿出来?”   李云衢也是很苦恼:“除了卖官鬻爵,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卖官鬻爵自然是不可能的,那还不如强压着他们拿出银子。   李骏看向侄子,等着他剩下的话。   赵云安便笑道:“这世界上想让人心甘情愿的拿钱出来,那就得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达官显贵之家,除了家族荣耀之外,便需奇珍异宝撑撑场面。”   “奇珍异宝?”李云衢若有所思。   “蜑户?”李云平也反应过来。   所谓蜑户,其实便是沿海一带的采珠人,东珠作为贡品既然是极为昂贵的,但采珠极为危险。   赵云安却摇了摇头,反倒是笑道:“不是采珠,臣还有一个办法,能不牺人命,造出人人争抢的奇珍异宝来。”   这话让三人都一头雾水。   赵云安却端起茶杯,故意卖关子。   李骏微微挑眉,朗声笑道:“既然安儿心中有数,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赵云安起身行礼:“侄儿定不会让大伯失望。”   李骏笑着看着侄儿:“若真的能造出奇珍异宝,让世家慷慨解囊,倒是能解大魏之危。”   天知道大魏天灾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打仗又打得国库空虚,偏偏老皇帝在位期间经历几次政变,他那几位兄弟和丁家,已经将大魏掏空了。   在此之前,李骏甚至已经打算用下策了。   “安儿,此事若顺利,你便是大大有功,到时候朕定不会吝啬。”   赵云安却只说:“大伯,侄儿知道国富民安,海晏河清是你的希望,侄儿愿意为大伯打造这样的大魏。”   李骏心底感动,他上位之后,身边说什么样的话都有,但无一例外,都觉得他老谋深算,城府极深。   可若不是被逼到极致,他何至于走上这条路呢。   而现在,他的侄儿,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出了这番他心底话。   “好孩子。”李骏忍不住搂住孩子,拍着他的肩头,眼底有些莹莹。   一时之间,亲情涌动。   等赵云安离开皇宫的时候,李云平大大方方的跟着一道儿走了,他打算顺路去看看自己的新宅子,等明儿就带着媳妇孩子搬出来。   兄弟俩没骑马,难得坐上了马车。   一上车,李云平便笑道:“七弟,你这脑瓜子咋长的,父皇和大哥烦了这么久的事情,你一句话就给解决了?”   赵云安谦虚道:“我只是懂一些奇技淫巧,上不得高雅之堂。而且现在还未开始,一切都是未知数,等真的制成了,想要卖出高价也还得看大伯和大哥。”   正因为背靠大山,赵云安才敢冒头。   否则的话他哪里有这个胆子,那是给皇室送人头。   李云平搂住他脖子:“你就别谦虚了,反正你跟大哥都聪明,如今这样也好,只要我不造反,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老子最烦动脑子。”   赵云安被他逗笑了:“三哥,大伯要说你的。”   “我这样父皇才高兴。”李云平很有几分大智若愚。   这话一扫而过,李云平又说起另一件事来:“我瞧着父皇的意思,是想要让我去西南一带,那边太乱了,除了我之外他肯定不放心。”   “西南?”   想到汪家那位,赵云安有些担心。   李云平便道:“北疆有顾大人在,父皇放心的很,西南那边却不同,父皇不会一直放任下去的。”   老皇帝是有心无力,可李骏不同,他不可能坐视大魏四分五裂。   赵云安便道:“大伯如果真的派你去,三哥,出发你来找我,我有东西交给你。”   李云平点头应了。   不管是新鲜出炉的皇帝李骏,亦或者太子李云衢,皇子李云平,他们都已经感受到头戴皇冠的压力。   权利固然迷人,但权势背后的责任,却让他们几人负重前行。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帝一般看得透,他们只看到了皇冠的美丽和华贵。   皇后刘氏便是如此,入主中宫之后,刘氏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尤其是李骏并没有选妃的意思,后宫只有刘氏与几位老妾,这让刘氏一直提着的心都安定下来。   她如今最为高兴的,便是梳妆打扮的富丽堂皇,然后召见臣妇,接受她们的羡慕和恭维。   李骏忙得分身乏术,对后宫也无心管理,只要刘氏不过分,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这般,反倒是让刘氏愈发得意,连带着刘家也一跃而上,成了皇亲国戚。   前头说过,刘氏长兄的原配早逝,后头再娶了一位继室,这继室与刘氏感情平平,后来因为小刘氏的缘故,两个人越发疏远。   可现在刘氏成了皇后,刘夫人心底有再多的愁怨,也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三天两头的往宫里头跑,死死抱住这一根大腿。   刘氏有心扶持娘家,难得也露几个好脸,双方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皇后与这继室嫂子的关系也融洽不少。   刘夫人面上奉承,心底却呕血的很。   谁能想到李骏竟是龙种,连带着几个儿子都成了皇子。   偏偏她女儿女婿却死在了龙兴之前,如今只剩下一对儿女,竟是还住在宫外永昌公府内。   刘夫人心底怀疑,是刘氏不喜欢庶出子,所以才见死不救害死了老二夫妻,免得他们将来跟太子抢皇位。   即使如此,刘夫人心底将刘氏骂得狗血淋头,面子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若是得罪了皇后,她即使为刘家生儿育女,也会被扫地出门。   这一日,奉承了许久,刘氏才露了笑脸。   刘夫人趁机说道:“皇后娘娘最为贤淑能干,将这宫里头整顿的井井有条,娘娘,如今是不是也该接妤儿和诚儿入宫了?”   “他们到底也是皇上的血脉,总不能一直住在永昌公府吧?”   皇后脸色微微一沉,瞥了她一眼。   刘夫人讪讪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娘娘着想,若是俩孩子一直住在宫外,知道的说他们舍不得老夫人,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后娘娘容不下他们两个孩子呢。”   皇后心底很是不悦,但一想觉得也是。   若是老二夫妻还活着,刘氏自然是见不得他们好,生怕他们抢夺皇位的。   可如今赵云升都入土了,皇后也很乐意展现自己的嫡母风范:“你说的也有道理,到时候本宫会派人送他们进宫。”   刘夫人心中一喜,女儿虽然死了,但还有两个外孙。   将来不拘是封公主还是亲王,她可都是亲外祖母。   刘夫人又顺着话茬说道:“皇后娘娘最是贤惠,不愧是一国之母。”   她夸了几句,眼看刘氏更加得意,心底憋着一股气,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刘夫人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皇后被她哄得高兴,顺口说道:“你有话直说就是。”   刘夫人便道:“臣妇瞧着,这后宫未免也太清净了一些。”   皇后脸色一沉,心底冷哼,暗道这大嫂真看不懂人脸色,她是闲着没事才会给皇帝选妃,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儿?   刘夫人紧接着说:“陛下年纪大了,应该好好保重身体,不重女色,可两位皇子却还年轻。”   “太子膝下就一个皇孙,三皇子膝下也是如此,未免太单薄了一些。”   “娘娘,你是亲生母亲,又是皇后,合该为大魏皇室开枝散叶想想办法才是。”   一听这话,皇后果然沉思起来。   刘夫人趁热打铁:“再者,光纳贤妃,与世家联姻,也是皇室一贯的做法,曾经那位不就如此,将各家各户的大小姐都请进了宫。”   皇后果然愈发心动。   这一日刘夫人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她既达到了送两位外孙进宫的目的,还挑拨离间,让皇后给两个媳妇添乱,最好跟那两个儿媳妇闹翻了,她才更高兴。   皇后并不知道刘夫人的心思,她左思右想,觉得她的话很有几分道理。   皇帝不纳妃,她自然是高兴的,可却不乐意见两个儿子也是如此,再者,老大老三膝下确实是太过单薄了一些。   于是这一日,皇帝忙完公务,就听说皇后求见。 第148章 选妃   皇帝面色有些疲倦,但听闻皇后求见,虽微微皱眉,还是点头道:“请皇后进来。”   刘氏是亲自端着汤羹进来的,开口便笑:“陛下今日可累了,臣妾亲手炖了人参鸡汤,陛下喝一碗补补身体。”   皇帝神色一缓,端起来喝了一口,点头道:“光是鸡汤就好,加了人参反倒是不美。”   “那臣妾下次就不放人参了。”   刘氏见他还算喜欢,又添了一碗。   皇帝却摆了摆手:“够了,晚上吃多了反倒是容易积食。”   “倒是臣妾粗心了。”刘氏笑了笑,将碗筷撩开了,又亲手拿茶杯递过去。   夫妻两个乍一看,倒是很有几分温情在。   皇帝喝了口茶,打量了她一眼,便问道:“皇后特意过来,总不会只为了送鸡汤。”   刘氏温婉一笑,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捏着肩膀,柔声道:“臣妾只是牵挂着陛下,陛下忙于公务,瞧瞧这肩头都紧了,按都按不动。”   “国家大事固然重要,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朕心中有数。”   按了一会儿,皇帝便道:“你也歇一歇,别太累了。”   犹豫了一下,他又开口道:“宫中人少,简简单单的也好,不必想那么多。”   皇帝的本意是说,后宫人少,尤其是太上皇留下的太妃们,除了被废被杀的那一些之外,只留下几个本分听话的照顾太上皇,其余全部遣散了。   如今后宫之中都是刘氏说了算,在皇帝看来,她大可以过得舒舒服服,没必要总是召见臣妇。   哪知道这话落到皇后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陛下也觉得后宫太冷清了吗?”   皇帝一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笑盈盈的道:“臣妾这几日也在想,后宫确实是太过冷清了一些,尤其是衢儿和平儿两个,身边除了媳妇之外,侍妾都是丫鬟出身的榆木脑袋。”   “臣妾就想着,是不是该给孩子们屋里头添两个人,到时候也能开枝散叶,人丁兴旺。”   听了这话,皇帝便微微皱眉,转头朝她看去。   刘氏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如今衢儿身份不同了,总不能守着他媳妇一个人过,再者卢氏当年生了娟儿,身体受损,以后怕是不能再生了。”   “瑾儿如今也大了,身边没个亲兄弟总归太冷清,将来也没个臂助。”   皇帝眯了眯眼睛,问道:“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皇后讪讪一笑:“是我娘家大嫂提了提,不过确实是有些道理。”   “陛下刚刚登基,朝中有些老臣话多的很,若是他们的女儿孙女入宫,那边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哪知道这话刚说完,皇帝便沉下脸色:“朕能坐上帝位,还不需要靠后宅妇人安稳朝堂。”   皇后蓦的僵住。   皇帝继续道:“当年废后王氏为了太子之位,将百官女眷羁押在宫廷,后果又是如何?”   皇后猛然想起,当年她的小孙女赵娟,就是死在后宫内斗之中。   她意识到皇帝已经不悦,顿时有些讪讪。   皇帝继续道:“朕刚刚登基,百废待兴,衢儿平儿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并不反感儿子选妃,可时机不对。   再者,皇帝极为厌恶太上皇时期,诸位皇子后妃混乱的场面,所以对绵延子嗣反倒是没那么执着。   虽说他心底也觉得孩子膝下单薄,可赵瑾赵谦赵诚都健健康康,皇帝并不过分操心。   私心里,儿子若是愿意纳妾选妃,皇帝也不会拦着,可自己张罗却不必了。   皇后皱了皱眉,犹豫道:“可瑾儿谦儿未免寂寞了一些。”   皇帝却冷冷开口:“皇家子嗣,一母同胞尚且心怀有异,更甚者不同母。”   “朕看你是太闲了,整日里胡思乱想,反倒是给孩子们添麻烦。”   皇后脸上一时挂不住:“我,我也是为衢儿平儿着想,怕他们被人笑话。”   “他们是朕的儿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被人笑话,便是他们本身不足,岂会因为后宅私事。”   不等刘氏再说什么,皇帝摆了摆手:“行了,时辰不早,皇后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后只得将一肚子的话全咽下去。   等回到中宫,夜深人静时分,刘氏却怎么都睡不着。   一时间想起方才皇帝的冷言冷语,一时又觉得儿子子嗣太过单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下来,老大老三都只剩下一个儿子。   刘氏越想越多,偏偏身边无人可以开解,便开始钻牛角尖,甚至开始担心皇帝有别的心思,指不定是打算再纳后妃,生下儿子取代太子。   “这样下去不行。”   皇后一个翻身起来,下定决心即使皇帝不同意,她也要从宫中挑选几个颜色娇艳的给儿子送过去。   不图其他,能多生几个孙儿就是好的。   且不说皇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果然从后宫之中选了颜色好的送给儿子。   那头太子妃刘氏见着人,眉头都没动一下。   入宫之前,李云衢曾拉住她说了许多,卢氏心中虽然有不安,却十分信任夫君,自然不把几个宫人放在心上。   皇后送来,她就全部收下,也不拘着李云衢去见。   那几位宫人还以为自己鲤鱼跃龙门,很快却发现太子根本无心女色,整日的忙于公务,瞧她们就像是屋里头的一件摆设。   沈盼晴就更加光棍。   她速来跟婆婆相处的不尴不尬,因性情缘故向来不被刘氏喜欢,这会儿见着人,便一股脑儿全送到了李云平身前。   李云平早年的时候喜欢,如今年岁见长,与妻子的关系日益融洽,哪里会因为其他人给她难堪,全打发去干粗活了。   皇后一顿操作猛如虎,再看两个儿子不配合,顿时憋气不已。   她总不能逼着儿子去睡宫女,旁敲侧击也没用。   不管她说什么,卢氏沈氏面上都笑盈盈的应下,给的人也带回去了,可偏偏儿子不开窍。   皇后心底都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的儿子恨不得家里头摆满妾室,她两个儿子却都不近女色。   再一看皇帝也是如此,父子一脉相承,一时倒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刘氏的举动,皇帝自然也看在眼中。   他见儿子媳妇处理的妥当,也懒得多嘴,只心底觉得皇后大概是太空闲,才有时间胡思乱想。   琢磨了几日,忽然一道圣旨下来,让皇后帮忙操办顾兰秋的婚事。   当初顾大将军委托赵云平送信进京,为小女儿求了一门赐婚,赐婚的圣旨刚下。   这原本是礼部的差使,但皇帝一想,皇后既然闲着没事干,索性就把这差使包揽过去,这样一来还能显得他对顾将军的重视。   皇后一听事关手握重兵的顾大将军,果然很是愿意。   “你说顾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当初为季夏赐婚云安,眼光极好,如今却为二姑娘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等弄清楚顾兰秋的赐婚对象,刘氏心底倒是奇怪起来。   当年永昌伯府还不是公府,赵云安只是二房无法继承爵位,可毕竟也是伯府的少爷,而且早早高中,是漳州知府,自然是贵婿。   可这一次,顾兰秋订婚的王家,却是北疆一名不见经道的小武官。   刘嬷嬷笑道:“也许是七夫人嫁的太好了,以至于二姑娘若也嫁入高门,难免被人说嘴。”   皇后点头夸道:“顾大将军膝下就两个女儿,做事又有分寸,怪不得陛下这般信任。”   刘嬷嬷心底觉得,最重要的是只有两个女儿,顾大将军在军中再受爱戴,也无人继承,皇上自然是能够放心的。   皇后又笑了一声:“那你就去请顾夫人入宫,谈一谈这婚事具体的章程。”   “顾大将军深明大义,不过这位顾夫人怕是心中憋气的很。”刘嬷嬷说道。   刘氏当年就与顾夫人不对付,如今听说她不高兴,心底反倒是很畅快。   “所以说这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顾大将军如日中天,顾家二姑娘却只能嫁入五品小官之家。”   等顾夫人急急忙忙的进宫,对着她行大礼,强装欢喜也掩不住眼底的气急败坏,刘氏就更加高兴了。   口中还说道:“顾将军千里迢迢的上书,请求陛下赐婚,陛下极为依仗将军,这才特意下令,让本宫来操办此事。”   顾夫人的笑容都是僵硬的:“臣妇叩谢隆恩。”   皇后又笑道:“顾家二姑娘也到了年纪,再等下去就迟了,顾将军是一位好父亲,将女儿的婚姻大事放在了心上。”   “本宫虽然并未见过小王将军,但既然是顾将军亲自挑选的女婿,那人品相貌定然都是好的。”   顾夫人捏紧了帕子,勉强笑道:“是,是啊,难得将军还惦记着小女儿。”   心底却已经恨极了。   明明顾季夏嫁人的时候,顾将军千挑万选,选的是样样都出色,京城达官显贵都想要的女婿赵云安。   可到了她女儿头上,却挑了个不通文墨,五大三粗的五品武将。   皇后就像是看不见她的脸色,继续说道:“二姑娘也是在北宁长大的,想必很适应那边的气候,不过姑娘家远嫁到底是辛苦,咱们当长辈的就得为她准备齐全了。”   “本宫与皇上商量过,除了顾家的嫁妆之外,另外从内库再出一份嫁妆,必定是要让二姑娘嫁的风风光光的。”   听见如此,顾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不少。   但等从后宫离开,顾夫人还是忍不住拉下脸来。   一回到顾府,丫鬟们便上前道:“夫人,二姑娘在屋里头发脾气,把屋子都砸了,您快去劝一劝吧。”   顾夫人进屋,瞧见女儿扑在床上痛哭,忍不住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怪我不得你父亲喜欢,临了临了,竟是狠心将你嫁给一个北疆的武将。”   “那五大三粗的黑面模样,有哪一点比得上赵云安,你父亲就是偏心。”   “我的女儿啊,以后你去了北宁这日子可怎么过,后半辈子都得吹着风沙过日子。”   顾兰秋原本哭过了一阵,刚刚平息,如今听了顾夫人的话再次大哭起来。   “娘,我不嫁,凭什么顾季夏可以嫁到永昌公府,我却只能嫁给五品小官。”   她们这会儿不去想当年顾季夏嫁过去,永昌伯府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赵云安若不能袭爵的话,本身的官职也不算太高。   虽说文臣武将有区别,但顾将军对女儿还有几分情分,女婿人选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除了家事差一些,小王将军人品相貌样样出色,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当差。   顾将军知道继室母女俩的性子,怕她们留在京城闯祸,这才用这样的法子将女儿嫁过去。   将来顾兰秋性子再差,与夫君的感情不好,但看在他的脸面上,小王将军也不得不忍让一些。   顾将军固然有些顽固粗暴,但为了女儿,还是诸多考虑。   但是显然,顾将军的这些谋划,顾夫人母女全然看不见,只抱头痛哭。   顾夫人更是咒骂道:“我就知道你爹整日里只惦记着前头那死人,眼里完全没有我们母女,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俩。”   顾兰秋哭得梨花带雨:“娘,我不愿意,你快写信给爹让他上书陛下,取消婚约。”   这话一说,顾夫人却为难起来:“女儿啊,这可是赐婚,金口玉言,再也不能改了。”   顾兰秋哭得更加厉害了:“为什么不行,我爹是顾大将军,即使是陛下也要给三分薄面,只要他开口就没什么不行。”   “可是你爹肯定不愿意啊。”   顾夫人此刻倒是清醒了,知道顾将军不跟她们通气,直接上书求赐婚,就是铁了心要将女儿嫁到北宁。   顾兰秋哭得更加厉害:“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若是乖乖嫁了,将来顾季夏还不得笑话死我。”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都是一家子姐妹,她能在京城安享荣华富贵,我却只能苦哈哈的憋在北宁小城。”   “不行,我决不能就这么答应了。”   说完这话,顾兰秋猛地起身往外跑。   顾夫人连忙追上去:“兰秋,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兰秋却直接让人驾车,朝着永昌公府就跑。   顾夫人跺了跺脚,赶紧也跟了上去。   永昌公府内,这几日赵云安也忙得脚不沾地。   想要人造出奇珍异宝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赵云安如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一切从头开始,也得摸爬滚打。   为了不让大伯们失望,赵云安再一次天不亮就得出门,天色发黑才终于回来。   早出晚归了一段日子,终于步上正轨,赵云安才松了口气。   这一日难得提前回来,赵云安特意绕道去了点芳斋,挑着赵老夫人、金氏和顾季夏喜欢吃的口味,买了整整一大匣子的点心。   哪知道刚到门口,他刚拎着点心匣子下车,便听见一声哭泣。   “姐夫,你要救救我。”   随着哭嚎声,一道身影就扑了过来。   赵云安下意识的躲开,再一看,那狼狈摔倒在地上的可不就是他的便宜小姨子。   “二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兰秋摔了个大马趴,脸上疼,心底更疼,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姐夫,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会打人的粗鲁武将,你要救我啊。”   赵云安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整张脸都花了,一时也有些同情。   只是男女有别,他立刻给了马贵一个眼色。   马贵也是机灵,迅速进门带出来个粗使丫鬟,“愣着干什么,赶紧将顾家二小姐扶起来。”   那笨丫头这才将顾兰秋搀扶起来。   “二姑娘,你有话慢慢说,岳父大人惯来疼爱女儿,想来不会害你的。”赵云安劝道。   顾兰秋却只是哭:“爹爹向来只疼姐姐,眼里哪有我这个女儿,他问都不问就将我许配给一个武夫,听说他在北疆茹毛饮血,回家就会打人。”   赵云安并不认识小王将军,但也知道顾斌不可能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二姑娘,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浑话,北疆也是我大魏的疆土,又不是未开化的蛮夷,怎么可能茹毛饮血。”   顾兰秋抬头,暗道姐夫的反应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茹毛饮血那是重点吗:“可是他五大三粗的,肯定会打人,我,我不想嫁过去。”   “姐夫,你就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帮帮我吧,我不想去北宁,我想留在京城。”   “你是圣人最疼的侄儿,只要你帮我说说话,圣人肯定会答应的,只要圣人开口,我爹也不会反对。”   赵云安咳嗽一声。   “二姑娘,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且小王将军虽然是武将,但也在顾将军手下做事,岳父定然了解他的人品,他绝不会是动手打人的那种人。”   赵云安又不傻,怎么可能去掺和顾家的事情。   看岳父大人的意思,就知道是要将女儿嫁到北宁,远离京城,免得她们闯祸,他怎么可能绕一个大圈子,通过皇帝压着顾斌改变心思。   在赵云安看来,顾将军此法简单粗暴,但以顾夫人母女的性情,远离京城不一定是坏事。   有丰厚的嫁妆在,顾兰秋在哪儿都不可能受苦。   有赐婚和顾将军的关系在,顾兰秋嫁过去之后,就算作威作福,对方也只得受着。   但凡顾兰秋能好好过日子,将来肯定不会过得太差。   赵云安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心底微微叹气,劝道:“二姑娘,为人父母为之计深远,我相信岳父大人此举,本意一定是为你着想的。”   “不如你先回去,与岳父大人好好商量?”   顾兰秋见他只帮小王将军说话,顿时大哭起来:“姐夫,不管他会不会打人我都不愿意,我只想留在京城,留在我娘的身边。”   “就当我求求你了,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帮我这一回吧。”   说着竟是直接跪了下来,伸手就要去抱赵云安的双腿。   赵云安连忙后退。   顾兰秋一边哭,一边喊:“你要是不帮我,今天我就直接撞死在永昌公府,血溅三尺,让你们不得安宁。”   这话让赵云安方才升起来的几分同情心都消散了。   方才见顾兰秋哭得可怜,赵云安虽然不信她的话,却也觉得封建包办婚姻不妥,可如今再一听,赵云安甚至开始同情起那位小王将军来。   “呦,这不是顾家二姑娘吗?”   金氏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额头都是汗水,显然是疾步赶来的。   等瞧见里头的场面,金氏脸色都不变,走过去径直把人扒拉起来。   “不,姐夫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顾兰秋挣扎起来。   哪知道金氏力气大,还有两个丫鬟搭手,直接把她架着拉起来了。   金氏笑着说道:“瞧瞧二姑娘都哭花脸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打水给她洗一洗。”   丫鬟们果真端来水。   金氏耐心的给她洗了脸,安慰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二姑娘,你要是真心不愿意,这大好的姻缘可就跑了。”   顾兰秋只是哭:“这算什么好因缘,北宁是个什么好地方,他又是个什么好人物?”   金氏却道:“傻孩子,你光看到这些,却没瞧见你父亲的一番苦心。”   “小王将军相貌堂堂,英俊潇洒,听闻是北疆第一美男子,他每次骑马出门,北疆街头的姑娘小姐们,那是掷果盈车。”   顾兰秋一愣,她还没听过这话。   金氏继续说道:“再者他年方弱冠,却已经是五品武将,跟你姐夫比也不算差了,家世确实是单薄了一些,可单薄却有单薄的好处。”   顾兰秋哭道:“单薄能有什么好处?”   “傻孩子,你娘光顾着操办婚事,也不跟你讲讲这些。”   “这在家当女儿和出门当人媳妇,自然是大不同的,且看你姐姐,进了我们赵家的门,就是赵家的媳妇,晨昏定省少不了,大着肚子还得站规矩,不然就是不孝顺。”   赵云安疑惑的看向亲娘,她媳妇什么时候挺着肚子站规矩了?   金氏看都不看她,继续说:“小王将军家世单薄,等你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他们家谁敢为难你,到时候你说一句,旁人都得听着。”   “你想想看,是给人当媳妇,苦熬多年,等着媳妇熬成婆好,还是一进门就当家做主成为女主人好?” 第149章 指鹿为马   听了金氏的话,顾兰秋瞬间打开了新世界。   在顾家,顾夫人总想着让女儿攀高枝儿,自然不会对女儿说这些。   顾兰秋有些迷糊:“好像确实是当家做主好。”   金氏又道:“这就对了,我的好姑娘,你再想想看,如今你这是低嫁,这小王将军相貌堂堂,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那还不得对你千依百顺。”   “寻常的夫君,即使你父亲位高权重,那也是轻不得重不得,可小王将军就不同了,他是下属,但凡你父亲咳嗽一声,他就得好好思虑。”   “我这当长辈的掏心掏肺说一句话,但凡小王将军有脑子,将来就得将你供起来。”   顾兰秋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确实是如此。   她父亲是顾大将军,自然是没有人敢为难她的。   只是再一想,顾兰秋又苦着脸:“但我不想去北宁,更不想嫁给一个五品武将。”   金氏挑了挑眉,握住她的手:“傻姑娘,北宁有什么不好,天高皇帝远,你仔细想想,当年在北宁的时候,家家户户谁不是捧着你们一家子?”   顾兰秋一想也是。   反倒是入京之后,顾将军的脸面似乎也没那么大了,她跟着母亲出门赴宴总会被明里暗里的笑话。   如此一比较,确实是不如在北宁自在。   金氏又道:“顾家有丰厚的嫁妆,皇帝皇后还要另外再为你添妆,这么多的银子在手,不管在哪儿难道你还能吃糠喝稀?”   顾兰秋抿了抿嘴,说:“可是北宁那么偏远,远不如京城繁华。”   金氏笑道:“这做人啊不能太贪心,总不能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被你占尽了。”   “这桩婚事诸多好处,只有一样不好,你要偏偏专盯着这坏处看,那将来日子过得苦了,谁也不能怪,只能怪自己看不开。”   顾兰秋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陷入了深思。   她一开始又哭又闹,只觉得自己后半辈子都会很凄惨,可现在听了金氏的话,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惨。   金氏拍着她的后背,帮她擦干净脸孔,重新梳妆打扮,笑着说道:“二姑娘不必着急,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兰秋拧了拧帕子,偷偷看了眼赵云安。   金氏却很自然的挡住她的视线,笑盈盈道:“陛下金口玉言,抗旨不尊是要抄家灭族的,二姑娘也别再胡闹,否则让圣人不高兴了,到时候岂不是到手的好处都没了。”   “这时候谁撺掇着你去哭闹,那肯定是见不得你好。”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顾夫人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   顾夫人急急忙忙的爬进来,看见女儿就哭,活像是顾兰秋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知道没等她哭嚎两声,金氏脸色一沉,甩着帕子骂道:“亲家母这是做什么,莫非是对圣人赐婚心怀不满?”   顾夫人的哭诉全憋在了喉咙里。   金氏又道:“顾将军在外辛苦,顾夫人在京城合该本本分分,不然闹出什么事情来,不但害了亲生女儿,还会害了顾将军。”   “等到那时候,二姑娘还能靠得住谁?”   金氏意有所指:“隔墙有耳,顾将军备受圣人宠信,多的是人见不得他好,顾夫人你仔细想想。”   顾夫人的脸色僵住,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   她也不是真的傻,要不然在皇后面前也不会强做欢喜,只是被女儿的婚事气昏了头。   这会儿被金氏一阵敲打,果然又清醒过来,要哭不哭,要笑不笑。   金氏没给这对母女继续闹腾的机会,强硬的挽住顾夫人的胳膊,一边拉住她往外走,一边说道:“家中事忙,我就不多留亲家母和二姑娘了。”   “你们慢走,等二姑娘出嫁的时候,我定会带着媳妇上门添妆。”   等顾夫人回过神来,已经被塞上了回家的马车。   再一看,顾兰秋这会儿也不哭了,只是若有所思。   顾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搂住女儿:“兰秋,圣旨都下了,你的婚事再不能改,咱们就认命吧。”   但是这一次,顾兰秋只低着头没说话。   永昌公府里   赵云安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对着亲娘竖起大拇指。   “娘,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金氏瞪了他一眼,又有几分得意:“你娘我虽然不当家,但对付她们俩轻而易举。”   “再说了,我方才那番话也是实打实为了顾兰秋着想,婚事都定了,圣旨也下了,她们还这么闹算是怎么回事儿?”   当年赵云安被赐婚的时候,前头还有皇帝的承诺在呢,结果接到圣旨也得乖乖成亲。   顾兰秋母女也太高看了自己,难道以为凭她们这么哭哭闹闹,就能让圣人改变主意?   赵云安笑着说道:“姜还是老的辣,娘,儿子真心佩服。”   金氏忍不住笑道:“你啊,平时看着挺机灵,遇到这种事情反倒是傻了。”   “你说你一个姐夫,这把人带进来哭哭闹闹跪跪求求像什么样子,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跟小姨子不清不楚。”   “谣言会杀人,到时候咱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自然得赶紧把人送走。”   赵云安一想也是,他只觉得顾兰秋哭得可怜,却没想过自己被拖下水。   金氏又道:“原本这事儿季夏出面最好,但她挺着个大肚子,我还怕顾家母女闹起来,反倒是害了我乖孙孙,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千万别管,交给我跟你媳妇就是。”   赵云安深以为然,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等回屋见到妻子,顾季夏正在收拾孩子出生要用的东西,肚子高高鼓起。   赵云安每次瞧见,都在感叹女性的伟大,他每日练武,可要是天天挂着十几斤的份量也会觉得累。   顾季夏正在整理尿布呢,一回头,就瞧见丈夫盯着她的肚子若有所思。   “夫君?”   赵云安走过去,贴着肚子听了听,笑着问道:“孩子今天可乖,有没有闹你?”   “孩子乖巧的很,妾身吃得好睡得香。”顾季夏笑道。   她怀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可却并未吃什么苦头,一来是孩子确实是乖巧,二来也是夫君体贴,婆母宽容。   赵云安点头夸赞:“这孩子真懂事,在肚子里就知道照顾亲娘。”   顾季夏被逗笑了:“我也觉得是,一定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赵云安看了看她收拾的尿布肚兜之类的小玩意,索性帮忙一起收拾。   但显然他没有收拾东西的天分,看着帮忙,反倒是像是捣乱。   顾季夏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夫君,劝道:“术业有专攻,等孩子出来,我负责照顾他吃喝拉撒,夫君就负责读书识字。”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放下怎么都叠不好的莲花肚兜:“好,分工很明确。”   临了,他还是将今日顾夫人顾兰秋来过的事情一说。   “娘怕你着急,不想让你担心,但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一声,免得措手不及。”   顾季夏眼神一暖,她最喜欢夫君的一点就是,家里家外的事情从来不会瞒着她。   “我猜着妹妹定不情愿,会闹起来。”   她淡淡道:“从小到大,母亲与妹妹都想强压我一头,如今我是永昌公夫人,她自然不肯屈就一个五品武将的。”   赵云安叹息一声:“这怎么能比。”   他要不是走大运,如今官职肯定也不高。   顾季夏并不想多提此事,也不想让夫君知道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顾夫人与顾兰秋是如何诋毁,甚至觉得她一辈子都要留在漳州受苦。   而实际上,自打嫁入赵家,顾季夏活得反倒是比在娘家更加痛快敞亮。   她只笑着说道:“父亲与二妹虽然有些生疏,但毕竟是亲生的父女。”   “他知道继母与妹妹的性情,定是怕自己高升之后,她们在京城肆无忌惮,惹出杀身之祸来,所以才会特意请令赐婚。”   顾季夏将顾将军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说道:“不瞒夫君,在我这位继母的眼中,妹妹就算是皇后太子妃也能当,父亲哪里敢放任不管。”   赵云安眉头一挑:“顾夫人确实是有些不知所谓。”   来了京城多年都学不乖,常常得罪人也不自知,将顾兰秋也养的心高气傲,偏偏还没那份人才本事。   顾季夏笑道:“既然是父亲做主,我们当晚辈的听从就是,夫君不必为此烦心。”   赵云安笑着搂住妻子:“我只是随口一提,哪里会为此烦心,倒是你如今身子重,若是不愿意去能推就推,不能推就交给娘,她定是很乐意为你分忧。”   顾季夏笑起来:“哪有儿媳妇躲懒,让婆婆冲在前头的。”   “娘乐意的很。”赵云安说道。   临了也叹气:“皇后娘娘特意派人过来,将妤儿和诚儿都带进宫了,如今永昌公府冷清的很。”   想到侄儿侄女,赵云安也有些担心他们。   二哥已死,赵云安也相信皇后与太子妃不会故意为难,可用心和不用心,两个孩子在宫中的处境就会大不同。   顾季夏便道:“夫君不用担心,三嫂说了,她会常常进宫看孩子,等过一段日子,再接他们住。”   “等我生完这个孩子,定然也会常常进宫看妤儿,而且还能藉着祖母和娘想孩子的由头,时不时就接他们出宫来住。”   赵云安一听,果然点头:“也好。”   顾兰秋的婚事就像是一道小插曲,除了顾家与皇后之外,再也无人关心。   赵云安第二天便又一门心思扎进了工部。   为了造出奇珍异宝来,皇帝大手一挥,直接让赵云安接掌了工部,如今任职工部左侍郎。   工部尚书虽不是他,但工部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位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比他们的老尚书面子大多了。   即使如此,赵云安刚刚弱冠,在工部老滑头的眼中那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黄毛小子。   赵云安下令,他们看似乖顺听话,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就如现在,开窑之后,老工匠慢慢悠悠的往里头添柴,随着窑内的温度增加,老工匠不专心致志的盯着,却转头跟徒弟唠嗑。   “你说着小赵大人是读书人,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知道烧窑的活儿。”   徒弟胆子小,劝道:“师傅,不管赵大人懂不懂,咱们奉命行事就是,何必说什么那么多。”   老工匠却嗤笑道:“咱们现在是奉命行事,可沙子能烧出什么宝贝来,真以为他是神仙能点石成金呢?”   “若沙子能变宝贝,那家家户户不都发财了。”   徒弟又劝道:“不管能不能,咱们都得听赵大人的命令,否则他一句话的功夫,咱们可都得回家吃自己。”   老师傅冷哼道:“你瞧着吧,等浪费了那么多银钱,却什么都烧不出来,到时候挨骂挨罚的还得是咱们这些干活的。”   甚至还道:“原本不管是烧瓷器还是烧砖瓦,至少能赚一些辛苦钱,现在倒好。”   “再这么烧下去,窑都要先废了,还造什么宝贝。”   徒弟十分头疼,低声劝说:“师傅,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   “不赚钱反倒是往里头贴钱,到时候咱们工钱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我能不着急上火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忽然瞧见门口有动静,赵云安带着几个小吏走进来。   烧窑的地方炙热不已,人待久了会烤得浑身发红,平日里这里都是工匠,当官的自然是不会过来。   赵云安一进门,就感受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   他皱了皱眉,走到旁边去看,当然,这时候除了火焰之外看不出任何情况。   “大人,我们都按照您的吩咐在烧窑,可几日下来,只收了一些零碎的石子。”   赵云安看了看那所谓的石子,感觉像是没有烧尽的炭。   “不对,按照我的步骤烧窑,怎么可能还有炭石残余?”   赵云安不懂烧窑,可他懂科学,按照他的要求窑的温度极高,怎么可能还有炭石存留。   老工匠连忙叫屈:“大人,小人真的是按照您的命令烧的。”   “不过赵大人是文人,也许书上写的,跟实际上烧窑的不一样。”   后头的马贵冷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工匠一副受惊的样子,连声解释道:“小老头没别的意思,就是没出东西心底着急。”   马贵还要再说什么,赵云安制止了他。   他转头看向另一个空着的窑,招手道:“你过来。”   徒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马贵喝道:“还不赶紧过来。”   徒弟连忙上前,脸上有些惊恐,他实在是弄不懂老师傅为什么要消极懈怠,即使赵大人不懂烧窑,可他却掌握着工匠们的生死。   赵云安指了指那空窑:“我就在这儿盯着,你从头开始,按照我的法子开始烧。”   “是,小的遵命。”徒弟不敢糊弄,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老师傅,开始操作。   老工匠不敢面露不满,心底却冷哼不已,暗道赵大人就是瞎糊弄。   他的手艺摆在这儿,等赵大人吃了苦头,最后还得求他来烧。   赵云安却压根没管他的神色,只盯着那徒弟的动作,想看看问题在哪里。   “等等,谁让你直接用草木灰的?”第一步,赵云安就发现了问题。   徒弟有些茫然的看向老师傅。   赵云安心底叹了口气:“先用冷水浸泡,再用棉布反覆过滤,然后用煮盐的法子开始煮。”   徒弟闷头开始苦干。   这浸泡、过滤和熬煮,都是极为费工夫的事情。   赵云安冷着脸在旁边盯着,看着他一遍遍的操作。   后头的小吏都低下头不敢说话,当初是他们来传达命令的,但是显然,命令传达下来,下头却自行其事。   赵云安也算看明白了,感情一直没出结果,是下头压根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儿。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工匠们自有主意,凭经验做事,自作聪明。   他沉着脸,很有几分威严,以至于老工匠心底也在犯嘀咕。   随着草木灰的熬煮,黑乎乎的泥水咕咚咕咚,众人都看不懂这到底在做什么。   老工匠更是心底连连摇头,觉得这位小赵大人简直胡闹,他从没听过熬煮草木灰能出什么宝贝的。   哪知道没过多久,一些灰白色的晶体出现了。   赵云安走近一看,心底不是非常满意,这是从草木灰中熬煮分析出来的碳酸钾,但这些碳酸钾显然含有许多杂质。   可目前的条件摆在这里,当务之急是继续实验,造出琉璃,而不是跟杂质较真。   “可以了,先用这些。”   徒弟松了口气,又偷偷看了眼老工匠,果然见他拧起眉头,若有所思。   耐火的容器是早就准备好的,里头放满了已经洗干净的沙子,徒弟小心翼翼的将仅有的一些灰白晶体放进去,搅拌均匀。   烧窑的过程正式开始。   赵云安站得近,脸上也烤得红彤彤的,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古代这窑在最理想的状态下,也就只能达到1600摄氏度,但是沙子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这东西的熔点却在1700摄氏度。   也就是说,如果不往里头加纯碱,亦或者碳酸钾,即使把这窑烧废了,沙子依旧还是沙子。   这里头添加草木灰也有大讲究,比例高低也会造成影响,但加入之后却能大大的降低沙子的熔点。   “生石灰呢?”   徒弟连忙继续往里头添加生石灰,在此之前,老工匠也是用了生石灰的,但缺了草木灰提炼出的碳酸钾,显然效率就大大降低。   高热的环境下,老工匠们还能适应,小吏们却一个个开始擦汗。   能在工部当官的,大部分也是文人出身,哪里吃得消这温度。   他们一边擦汗,一边避开人交谈:“赵大人这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难道真的能点石成金?”   “谁知道呢,再看看吧。”   “哎,这都小半个月了,连块银子也不见,再这样下去本官怕圣人怪罪。”   “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赵大人顶着。”   “这也太热了。”   马贵见赵云安满头大汗,身上的官服都湿透了,低声劝道:“大人,不如您在外头等着,这边我亲眼盯着。”   赵云安却摇头:“不看着东西出来,我就不知道问题在哪里。”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工程师,虽然偶尔在网络见识过古方烧纸琉璃的法子,但真正实践起来问题还是多多。   马贵劝不动,只得出去了一趟,让人端了茶水进来。   赵云安灌了一杯,整个人也好受一些,又让人给工匠们也送了水。   干活的徒弟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平日里干活,工部的大人恨不得他们连喘气的时间都别浪费,哪里会为他们端茶送水。   喝了一杯茶,徒弟干活的劲头更足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烧纸琉璃显然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   “啊——”   忽然,后头一位老大人吃不消里头的温度,竟是直接晕厥过去。   “来人,将他抬出去好好休息。”   赵云安皱了皱眉,暗道工部这些人活得太安逸了,不过是热了一些居然热晕了,这样的人能指望他们搞发明创造吗?   心底念头一转,赵云安扫了眼剩下的人,还是说道:“你们都出去等吧。”   虽说如此,剩下的官员却都摇头:“赵大人您都不怕热,我们都不怕。”   “是啊是啊,能够亲眼见证神迹,是我们的荣幸。”   见他们红着脸擦着汗坚持,赵云安也没逼着他们离开,只说:“若有身体不适就自己出去休息,本官不会怪罪。”   “多谢赵大人体恤。”   外头夜色都黑了,赵云安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后头有些大人终于吃不消,偷摸的出去透透气,但一个都没敢走。   忽然,外头来了一人。   众位官员瞧见熟悉的黑脸,心底都是一喜,暗道永昌公府都派人来催赵大人回家了,他应该就顺着这台阶下了吧。   哪知道赵云安摆了摆手:“这边事情未了,你回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要晚一些回去,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是。”   赵云安一抬头,正巧看见一位大人满是失落的模样。   赵云安微微挑眉,淡淡道:“时间不早了,诸位大人可先行回家。”   但是显然,他这个顶头上司不走,剩下的官员也不敢走。   赵云安也不多说,一时倒像是回到了现代那时候,老板不走,员工们即使在摸鱼也不肯走。   他说的话都是真心,可惜下头的人不敢听,也不敢信。   正当赵云安发散思维的时候,忽然烧窑的徒弟发出一声惊呼:“大人快看,融化了。” 第150章 奇珍异宝   长空万里琉璃滑,冰轮碾上黄金阙。   众目睽睽之下,砂石终于缓缓融化成流动的液体,宛如神迹。   眼前的美景让人惊讶到目瞪口呆,方才还觉得热得不能接受的官吏们,此刻都挪不开双眼。   小徒弟一时呆愣住,竟是忘了动作。   倒是那老工匠猛地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推开徒弟,凭藉着多年的经验开始对那一团金黄色的液体进行吹制打磨。   赵云安亲眼见识了一番古代匠人的巧夺天工。   方才因为这老工匠的玩忽职守,阳奉阴违,赵云安心底不满,原本打算改日就将他扫地出门,免得浪费工部的职位。   可如今一看,赵云安却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老工匠品行不行,却依旧能在工部任职。   只见那灼热的橙光色液体到了老工匠手中,如臂使指,听话的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来。   老工匠甚至只凭着经验,便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过水降温,什么时候再次焚烧以保持温度。   他双手上厚厚的老茧,此刻都派上了用场,灵活的让人咋舌。   赵云安也看得入迷,若不是太烫怕灼伤,他恨不得贴上去看。   很快,琉璃开始成型。   老工匠掏出自己宝贝似的一套刻刀,最后添上了几笔才算结束。   兔子奔月的形状展现在他们面前,造型灵动,雕刻精湛。   赵云安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头去看那琉璃,近看才发现那并不只是一个摆件,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瓶。   一上手,上头还带着余温,但已经完全成型,依稀展现出摆件的精美来。   老工匠此刻有些羞愧,连声解释道:“赵大人,是小人见识浅薄,竟私自揣测大人意思,这才浪费了那么多功夫。”   赵云安却没有心思责怪他,反倒是好奇的问道:“方才你怎么知道如何打造这琉璃的。”   老工匠忙道:“小的是金银匠人,其他什么都会一点,方才是摸索着来的,只是经验不足,这琉璃摆件不够精致,无法上贡。”   原来这老工匠还是个全才。   在赵云安眼中十分出色的琉璃摆件,在这位老工匠的眼睛里头,居然只是次品。   他笑着夸了一句:“老师傅过谦了,今日头一次便能打造出这琉璃摆件,往后有了经验自然能精益求精。”   老工匠原以为自己要吃排头,但见他说话和气,心底微微一松。   此时此刻,他已经心悦诚服,连声道:“早就听闻大人在漳州府的时候,得以神赐紫金莲茶,没想到今日能亲眼所见这鬼斧神工,可见老天爷都在保佑大人。”   一听这话,后头的大人们纷纷称赞起来:“琉璃自古不宜得,价值连城,如今赵大人竟然掌握了这人造之法。”   “赵大人在漳州,漳州便有七彩神光和紫金莲,赵大人在京城,京城便有琉璃,彩泽光润逾于众玉,实在是让人倾慕。”   赵云安打断了他们的马屁:“既然第一步已经成功,那就继续。”   “这座琉璃摆件不够通透,内有杂质,光泽也不算莹润,还有进步的空间。”   在场众人心底啧啧称奇,暗道赵大人的要求也太高,这琉璃五光十色,流光溢彩,他居然还嫌弃不够通透。   不过今日这一遭手,众人都对赵云安心悦诚服,自然是都听他的。   赵云安环顾一周,又道:“能打造出这琉璃来,在场诸位都有功劳,本官定会上奏陛下,重重有赏。”   听见这话,在场众人都被激励,更是兴奋不已。   这一夜,烧纸琉璃的窑甚至没有歇火。   等到第二天,赵云安带着一双琉璃盏进宫了。   赵云安打开盒子,皇帝与太子都近前来看,眼底带着惊奇。   “酒光红琥珀,江色碧琉璃。”李云衢赞叹了一句,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琉璃盏。   因为杂质的缘故,至今为止,赵云安打造出来的基本以绿琉璃为主,但通透性极好,看在阳光下很有几分流光溢彩的美丽动人。   赵云安解释道:“因为杂质未能清理干净,所以看着不够通透,多试几次应该能造出无色的琉璃来。”   皇帝笑道:“朕倒是觉得有颜色也不错,尤其是阳光之下五光十色,美丽非凡。”   若论视觉效果的话,彩色的琉璃自然是更加好看。   但赵云安目的并不在此:“陛下,如果只用琉璃做摆件,器具亦或者首饰,虽也能卖出高价,但毕竟不够稀奇。”   琉璃是人造出来的,价值肯定比不得上天下海才能找到的奇珍异宝。   赵云安心底明白,人造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如果不另外加工,迟早都会成为大路货,再也卖不出高价来。   李云衢惊奇道:“这还不够稀奇吗?”   赵云安伸手弹了一下,笑道:“这东西的原材料是沙子和草木灰,即使下令工部保守秘方,但该知道的人迟早都会知道。”   “且琉璃易碎,太过脆弱,倒不如瓷器精美实在。”   “想要卖出高价,我们必须走精品路线,不能让琉璃数量泛滥。”   也许许多年后,玻璃能成为一种快消品进入千家万户,但赵云安一开始捣鼓出来,为的可不是改善居住条件,而是赚钱,充盈国库,让大魏渡过难关。   皇帝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心底有想法,开口问道:“安儿想打造什么?”   赵云安微微一笑:“镜子。”   “铜镜?”李云衢疑惑起来。   “若用来装饰铜镜的话,倒是也能卖出高价,可这与打造玩器有什么不同?”   赵云安解释道:“并不是普通的铜镜,而是琉璃、锡箔和水银来打造一种全新的镜子。”   “这种镜子与铜镜截然不同,能将人照的纤毫毕现。”   李云衢惊讶道:“世间还能有这样的镜子?”   “若真的能打造出来,这般制作精美的琉璃镜一定能卖出高价。”   皇帝瞧见琉璃盏的时候,已经对侄子充满了信心,此刻更是说道:“安儿既然说了,那肯定就是有把握,朕就等着封赏吧。”   赵云安笑了笑,又开口道:“陛下,等制造出琉璃镜后,不光是大魏境内的达官显贵,我们还能把这琉璃镜卖到更远的国度。”   大魏自己的钱是钱,外汇就更完美。   皇帝幻想着那样的场景,朗声大笑起来:“好,安儿是有志气的。”   大殿之内,三人都是高兴不已。   赵云安陪着大伯和大哥品鉴了一番那琉璃盏,又提醒道:“陛下,琉璃镜还未造出,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提前准备。”   “琉璃镜定是价值不菲,侄儿怕到时候达官显贵为了购买琉璃镜,转身变本加厉的压榨民脂民膏,若是如此,反倒是违背了本意。”   这也是赵云安这几日才想到的。   他总会忘记时代的不同,等瞧见琉璃时才想起来,达官显贵的银子好赚,但若是他们将压力转嫁在百姓的身上,那他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赵云安的担心,皇帝与太子自然也明了。   皇帝脸色一冷,淡淡道:“此事朕会放在心上。”   李云衢更是说:“当年在漳州,富裕人家赚的盆满钵满,普通百姓却流离失所,大魏境内又何止一个漳州。”   若非为了稳定时局,皇帝恨不得将这些为富不仁的一锅端了。   皇帝冷声道:“朕方才登基,各地官场变动也是正常,此事只能徐徐图之。”   赵云安见他们心中有数,不再多提。   踏出了第一步,琉璃坊就像是踩上了油门,飞快的进展起来。   工部豢养着的工匠们,果然是各个都有真本事的,在镜子被捣鼓出来之前,他们将琉璃打造成各种各样的摆件,器具,每一样都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这些东西只有最好的,最精美的被留下,其余都会打碎回炉重造。   工部下属们心疼不已,赵云安却严令禁止次品流出。   这是为了保证琉璃的珍惜性,否则数量多了,这东西哪里还卖得出大价钱。   就如眼前的这一对琉璃杯,只因为底下有一道凹槽缺口,就得被打碎了扔回去。   赵云安并不可惜,反倒是说:“越严格越好,琉璃坊暂时只出精品。”   老工匠一听,忙问道:“赵大人说暂时,那以后……”   赵云安笑容淡淡:“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等到以后大魏的财政情况宽松了,不再依靠琉璃坊赚钱,那么将琉璃制作推广出去,甚至普及成日用品,那也不是不行。   赵云安心底这么想,但看着烧窑的困难,制作的工艺,以及无数的投入成本,便知道一时半会儿,琉璃只能作为奢侈品流传。   站在火炉之前,赵云安心思发散出去。   琉璃都制造出来了,那肥皂还会远吗,比起琉璃来,肥皂的制作可简单多了。   只是肥皂也有肥皂的麻烦,首先大量的油脂就十分难得,在这年头老百姓吃肉还是问题,用来清洁的肥皂也不那么必须。   赵云安没有贸贸然的掏空自己的现代知识宝库,反倒是落眼于现实。   百姓们的生存根本还是粮食,大魏有钱了便能反哺,百姓们有粮食了吃饱喝足,才能想着提高生产力。   正胡思乱想着呢,常顺满头大汗的进来。   “大人,府内传来的消息,说夫人要生了。”   “什么?”   赵云安心底一惊,也顾不得去看今天的琉璃成色了,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跑。   等他骑马到了永昌公府,跳下马就往里头跑。   一进院子就问:“夫人怎么样?”   金氏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一边好笑一边又生气:“现在知道回来了,整日里忙得不见踪影,还以为你把媳妇老娘都忘了。”   赵云安忙不迭道:“娘,你快说季夏怎么样了。”   “好着呢,产婆刚进去,这妇人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且等等吧。”   赵云安这才松了口气,撩起帘子想往里头走。   “公爷,使不得。”燕儿连忙拦住。   “我去看看夫人。”赵云安解释道。   燕儿为难道:“可是男人不能进产房,这是不吉利的。”   金氏也拉住他:“你捣什么乱,好好的在外头等着,里头有产婆和大夫在,你进去那就是添乱,媳妇还得分心跟你说话。”   赵云安坚持道:“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出来。”   顾季夏正疼得额头冒汗,听见外头了动静,朗声喊道:“夫君,你先别进来。”   赵云安听到妻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总算是放心了一些,想了想站在廊下喊道:“季夏,我就在外头,你慢慢生不着急。”   听见这话顾季夏一笑,疼的差点倒抽一口气。   金氏更是掐住儿子的耳朵骂:“说什么混账话,生孩子是能慢慢来的吗。”   “娘,疼疼疼。”赵云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脑子一抽就说了。   金氏瞪了他一眼,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也心疼:“你且歇一歇吧,儿媳妇刚发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生,我劝着母亲也别在这边守着。”   赵云安总算是消停了一些。   屋里头,顾季夏被丫鬟搀扶着慢慢走。   产婆笑道:“老身给不少夫人接生过,但这么看中夫人的,永昌公算头一个。”   顾季夏笑了笑,连肚子的疼痛都觉得好了一些。   她抚摸着微微往下的肚子:“夫君待我最好不过。”   下一刻又阵痛起来,产婆不许她一直躺着,还让她活动活动好生产,又让她趁着有力气多吃一些东西,免得待会儿疼起来没力气生。   再一看,金氏早就准备好了人参,一看就是百年份的,必要时候能救命。   一会儿功夫,又有丫鬟送了容易克化的面食点心进来,甚至里头还有一锅人参鸡汤。   顾季夏趁着阵痛的间隙吃了一些,果然精神头好了不少。   门外,赵云安却有些傻眼:“不是在生孩子吗,怎么还往里头送点心。”   “生累了不得吃点?”   金氏向来是疼儿子的,但这会儿儿子太碍事儿,以至于她有些嫌弃。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生孩子的过程中还能吃顿饭?   想了想,他又站在门口喊:“季夏,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人送进去。”   顾季夏刚吃饱喝足呢,捂着肚子有些微微发疼,一听这话就直笑。   燕儿偷笑道:“夫人快说几个吧,免得公爷趴在门口不走。”   顾季夏便道:“别的都不想,倒是有些想吃点芳斋的豌豆黄。”   “好,我去给你买。”   赵云安一听,立刻转身,准备套马出门。   金氏看着直笑,也不拦着,等儿子走了才进屋。   她看了看顾季夏的脸色,见她还算红润,精神头十足,这才安心,又笑话道:“安儿出门买豌豆黄去了,这孩子,平时挺稳重,这会儿急得不行。”   顾季夏想笑,却又疼得抽气。   “你快别说话了,一切听产婆的。”   金氏怕自己在场反倒是耽误功夫,又拉着产婆交待:“务必要母子平安,到时候重重有赏。”   等赵云安火急火燎,带着点芳斋的豌豆黄回来的时候,刚进来就听见一声惨叫。   赵云安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吓得一个哆嗦,好不容易买回来的豌豆黄就这么掉下来。   幸亏跟着回来的常顺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   赵云安只觉得脑子发晕,双腿发软,连声问道:“娘,季夏没事吧。”   金氏瞧他这样也是担心:“她没事,安儿,你瞧着脸色可不大好。”   “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说着还不忘让人将豌豆黄送进去,“新鲜出炉的,让夫人尝尝。”   金氏心底无奈,暗道这孩子平时多聪明,怎么就看不出来这是媳妇怕他担心,故意把人支开。   “快给公爷搬个凳子坐坐。”   立刻有丫鬟搬来凳子,赵云安却哪里坐得下,一会儿往窗口站,一会儿往门口张望。   金氏劝了几句劝不住,索性也不管他了。   瞧着儿子这模样,金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当初她生产的时候,赵弛早已入土,屋外头只有刘氏等人等着。   这些年来,金氏从未抱怨过,可心底也不是不遗憾的。   如今瞧着媳妇和儿子感情极好,金氏微微有些心酸,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里头时不时传出顾季夏压抑的痛呼声。   赵云安在外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替,生孩子是生死关,他之前一直没什么感觉,到这一刻却害怕起来。   “顺儿,你说夫人不会有事吧?”赵云安转头问道。   常顺是个嘴笨的,这会儿只会说:“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显然这句话不能安慰赵云安,他越想越是后悔:“这段日子我太忙了,都没能好好陪陪她。”   “季夏怀孕这段日子事情也多,先是打仗,后头又是大伯登基,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虽然季夏身体一直都好,但生孩子太危险了……”   他念叨个不停,以至于丫鬟们都忍不住侧目,第一次瞧见温文尔雅的公爷这个模样。   金氏也被他念得头疼,不得不咳嗽一声,提醒道:“别叨叨,省得季夏在里头听了还得担心你。”   赵云安一听,立刻就闭嘴了。   屋里头,顾季夏此刻也无暇他顾。   阵痛一开始的时候,顾季夏觉得还能忍着,可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宫口打开,她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极致的撕裂痛苦。   产婆关注着胎位,一边喊道:“夫人,您的胎位很正,用力点,生出来就不疼了。”   平日里极为坚强的女人,此刻也忍不住喊道:“我生不出来。”   产婆只得喊:“夫人,想想公爷,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一鼓作气往下,用力,对,我都能瞧见孩子脑袋了。”   赵云安自然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忍不住又开始念叨:“怎么这么久,不会出事了吧。”   “呸呸呸,我媳妇孙子好着呢。”金氏骂道。   赵云安拍了一下嘴,又说:“娘,不如让太医进去扎一针,我听说有人难产的时候,扎一针孩子就出来了。”   金氏连白眼都不想翻了。   还是坐镇的太医解释道:“公爷不要听信谣言,扎针是可以,但那是刺激人体穴道,对母体的伤害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   赵云安一听,果然不提了。   太医见这位永昌公满头大汗,又好心的解释了一句:“方才下官进去把脉,国公夫人身体强壮,胎儿也养得极好,一定能够顺产的。”   这一等又是小半日,从白天等到了黑夜,从黑夜等到了黎明。   赵云安焦急不已,金氏好歹还喝了一碗鸡汤填填肚子,他吃什么都想吐。   这般过了半夜,倒像是熬了一年似的,赵云安一惊一乍的,里头但凡有点动静都觉得担心。   金氏就劝他:“你若是熬不住就回去歇着,这边有娘看着呢,不会让你媳妇有事的。”   赵云安却只是摇头:“我要在这里陪着季夏,免得她害怕。”   金氏也就不劝了,笑着说:“现在知道生孩子多不容易了吧,以后对你媳妇好一些。”   赵云安看了看亲娘:“我知道娘生我养我,把我养得这么大也是很不容易。”   金氏心底一暖,刚想夸几句,就听见儿子继续往下说。   赵云安叹气道:“生孩子太难了,早知道这么难就不生了,娘,等几下生完这一个就够了,以后别生了吧。”   金氏气得差点晕过去,不可思议的看着儿子:“你说的什么屁话,生孩子难就不生了,那人岂不是得死光了?”   自己说完又打嘴:“呸呸呸,瞧我被你气糊涂了。”   赵云安还想解释一下,金氏扭过头不理他:“别跟老娘说话,有话憋着。”   这儿子不成了,被吓傻了,她也懒得管,等儿媳妇生完了,自然有时间收拾这笨东西。   金氏怀疑赵弛要活着,是不是也是这模样,总不能是像她,她可没有这么傻。   赵云安很是委屈,转头再一次盯着那屋子。   得亏他不知道金氏的想法,不然真得喊冤。   就当金氏嫌弃儿子,赵云安恨不得冲进去的时候,忽然屋内传来一阵啼哭声。 第151章 弄璋之喜   赵云安嫡长子出生于一个冬日。   京城的这一个冬日清晨,茫茫天际弥漫着白雾,让一切都显得朦胧美丽。   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音,朝霞扩散,白雾像是在一刹那就被驱散,显露出那一颗圆滚滚,可爱又柔和的太阳来。   远处的天空上,金色的云霞、湛蓝的天空,交织出一副美丽的图画,而永昌公府中却无人有心欣赏。   赵云安几乎是颤抖的接过襁褓,红色的襁褓内是他新鲜出炉的嫡长子。   他低头去看,小婴儿紧闭着眼睛,整张小脸皱在一起,红彤彤的像一只小猴子。   赵云安忍不住用指腹轻轻触摸孩子,手指下柔软的肌肤让他有些畏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怕了,但更多的却是血脉相连的愉悦。   “哇哇哇——”小婴儿却不给面子,他爹在外头站了一整晚,手指都是冷冰冰的,一碰就让他不舒服的啼哭起来。   “快给我,别毛手毛脚的。”金氏这会儿只看到大孙子,连儿子都嫌弃了。   她一把接过孩子哄起来,脸上是挡不住的笑容。   赵云安也不在意,等里头终于收拾好,他便迫不及待的走进去。   床榻上,被褥都已经换过了,但屋内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赵云安在床边坐下,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妻子:“季夏,你还疼吗?”   这话让顾季夏下意识的想笑,结果一笑就肚子疼。   燕儿在旁边忙道:“公爷,您可别逗夫人发笑,大夫方才把脉说了,夫人只是有些脱力,并无大碍,只需月子里好好调养就是。”   赵云安自然是知道的。   方才生了孩子,他便让太医先进去把脉,这些话太医已经出来交代过了。   “夫君别担心,我一切都好。”生的时候痛的死去活来,如今生完了,顾季夏看着夫君担忧牵挂的眼神,又觉得的一切值得。   赵云安紧紧握着她的手:“辛苦你了。”   两人对视一笑,很是含情脉脉。   金氏抱着孙儿进来,瞧见这幅画面也是笑,甚至有些不忍心打破。   但过了一会儿,再看儿子媳妇依旧手握着手依依不舍,金氏不得不开口:“安儿,让季夏看看孩子。”   赵云安这才猛地惊醒,让开位置。   顾季夏脸颊微微泛红,她方才眼里面只有夫君,连被抱出去的孩子都忘了。   周围的丫鬟产婆都纷纷笑起来,心底都觉得这公府夫妻感情深厚,十分难得。   等顾季夏终于看见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心底又是一软。   她伸手摸了摸孩子,与对父亲的嫌弃不同,小婴儿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吧唧吧唧小嘴巴,一副很是亲近的样子。   “他好小。”   赵云安挤过来,笑着说道:“像一只小猴子,你瞧他吧唧嘴的样子好不好玩。”   顾季夏还没说话,金氏不乐意了:“什么小猴子,我孙子模样齐整的很,你瞧他现在红彤彤的,以后肯定白,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赵云安忍着笑:“你瞧瞧,刚有孙儿,我娘就瞧不见儿子了。”   三个人围着小婴儿左看右看,但凡他打个哈欠,张个嘴巴,都让他们觉得惊奇。   看了一会儿,顾季夏便有些累了。   赵云安忙道:“你累了一整晚,好好睡一觉吧,孩子有我看着呢。”   顾季夏确实是累了,有夫君和婆婆在,她也没什么不放心,很快便沉沉睡去。   孩子的奶娘是早就准备好的,金氏巡视了一圈,见自己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这才转身去如意园报喜,熬了一晚上,她也有些累了。   丫鬟奶娘们蹑手蹑脚,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赵云安却舍不得离开,想了想索性爬上了床。   燕儿张了张嘴,却见赵云安并未惊醒夫人,而是将孩子放在两人中间,半搂住孩子睡着了。   丫鬟们缓缓退了出去。   新来的奶娘有些疑惑,看向燕儿:“燕儿姑娘,咱们就这样出来吗,万一小少爷需要喂奶怎么办?”   燕儿笑道:“没事,咱们在门口守着,有动静再进去。”   她知道不管是国公爷还是国公夫人,休息的时候都不爱有人在身边盯着。   有了她的话,奶娘微微安心:“没想到国公爷这般疼夫人,旁的大户人家都觉得产房晦气,一直到出月子都鲜少进门的。”   “咱们国公爷不讲究那些。”   燕儿心底也为夫人高兴,笑着解释道:“你刚来不知道,等日子久了就明白了。”   奶娘自然是忙不迭的点头,她是小少爷的奶娘,自然是希望国公夫人越是得宠越好,这样小少爷的地位才无可争议。   不过入府之后,奶娘才惊讶的发现国公爷居然一个妾室都没有,心底啧啧称奇。   国公府的主人夫人进入梦中,报喜的人却已经到了宫门口。   皇帝一觉醒来,便接到赵云安报喜和请假的折子。   他一听便笑了:“生了个男孩,男孩好,二弟后继有人了。”   赵骏与弟弟赵弛感情极好,因为弟弟早逝,他心底总怀着一份歉疚,如今听说侄儿生了儿子,心底更加高兴。   他想了想,走进书房,提笔在纸上落下两个字:“赵琼。”   赐名随着丰厚的赏赐一块儿送到了永昌公府。   赵云安一觉醒来,才知道儿子的名字已经被定下来。   虽说被皇帝赐名是荣耀,但心底忍不住有些遗憾,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就准备了一张纸的字供自己挑选,男孩女孩都有,结果一个没用上。   他笑着拨弄了一下孩子的手指:“你爹的名字也是大伯起的,现在你的名字也是赐名,咱不愧是父子俩。”   哪知道他一动,孩子猛地抓住他的手指就往嘴巴里头塞。   赵云安吓了一跳,忙叫道:“快来人。”   等奶娘进来瞧见国公爷如临大敌的画面,顿时都憋着笑:“小少爷大概是饿了,国公爷,不如让奴婢带到隔壁喂吧。”   “小声一些,别吵醒了夫人。”   赵云安一觉醒来,顾季夏却还在睡,可见生孩子消耗巨大。   等孩子吃饱喝足,躺在襁褓里头吹泡泡,赵老夫人在金氏的搀扶下过来了。   她原本也想在屋外头等着,但她年事已高,自从入冬身体不适,一直在喝药。   金氏劝着哄着,赵老夫人怕自己去了反倒是添麻烦,便留在了如意园。   可这一晚上没听见信儿,赵老夫人吃也不香,睡也睡不好,一直到凌晨时分得了信,心底总算是踏实了。   这会儿瞧见襁褓内胖嘟嘟的曾孙,赵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是个大胖小子,这眉眼像安儿。”   金氏也笑:“这孩子一瞧就是个机灵鬼,专挑着他爹娘的长处长。”   赵云安冒头看了看:“祖母,娘,孩子都没张开,你们哪儿看出来像我的?”   金氏瞪了他一眼,压根不搭理他,还说:“娘,昨晚你是没瞧见,安儿平时多沉稳的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我瞧着都觉得烦心。”   “想让他走开吧,赶都赶不走,让他留下吧,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让人心烦。”   赵老夫人笑道:“第一次当爹都这样,我们家安儿是个好孩子。”   若是那些薄情寡性的,哪里会在乎产房里头的生死。   赵云安摸了摸鼻子:“大伯赐名赵琼,我准备的名字没能用上。”   “赵琼,琼儿,这也是个好名字。”赵老夫人笑道。   金氏更是道:“怕什么,等媳妇养好了身子你们再多生几个,你准备的那些都能用上。”   赵云安心底觉得一个够了,生多了怕养不好,但昨天被金氏一顿怼怼,这会儿不敢直接说。   也幸亏金氏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肯定是要骂人的。   永昌公府弄璋之喜,皇帝又是赐名又是赏赐,文武百官自然随之而动。   一时间上门贺喜的人源源不断,洗三那一日,赵云安提前申明了只请近亲,才免去了车水马龙的场景。   即使只请了近亲,这一日也是热热闹闹。   金大舅早早的带着一家大小过来,结果一进门差点没直接跪下来。   只见屋里头赫然坐着皇帝太子和三皇子,满满当当的一屋子的皇亲国戚。   皇帝倒是依旧和煦春风,笑着说道:“今日是家宴,咱们以亲戚论,不必多礼。”   金大舅连忙应下,可心底哪敢真的如此,一时有些拘谨。   相比起来,赵家倒是收放自如,依旧如往日那般从容。   等男主角被簇拥着出来,发出嘹亮的啼哭声,皇帝朗声大笑起来:“是个健壮的好小子。”   甚至还伸手抱了抱:“长得像安儿,这大嗓门也像。”   赵云安在旁边笑道:“大伯,我小时候乖巧的很,哪儿像他这么爱哭。”   结果这话一说,皇帝不答应了:“小孩子都爱哭,你小时候也爱哭,一点不顺心就哭。”   旁边的皇后赞同道:“可不是,你小时候嗓门也大的很,一哭起来整个国公府都能听见。”   甚至太子也点头:“那时候老三老是逗你玩,每次逗哭就跑了,都是我来哄你。”   赵云安怀疑他们集体商量好了,一起混淆他年幼的记忆。   赵瑾赵谦赵诚赵妤几个都围过来,看着那新鲜出炉的小婴儿,一个个惊讶的说:“他好小啊。”   赵瑾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琼儿以后就是最小的弟弟,我们会好好照顾他。”   其他三个孩子纷纷点头。   看着眼前这一幕,赵云安忍不住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大哥几人也是这样围着他看,说会好好照顾幼弟。   他抬头朝两位哥哥看去,见他们神色缓和,显然也想起来年幼十分的场景。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纷纷都笑了起来。   “瑾儿几个孩子,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模一样。”   “等他们长大成人,也会跟我们似的亲近。”   皇帝甚至说:“等小琼儿长大了,便让他入宫读书,让瑾儿谦儿诚儿带着他玩。”   一群人正热热闹闹的围着小赵琼,却见马贵满头大汗的跑进来。   赵云安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带着隐约喜色,便开口问道:“可是有事儿禀报?”   马贵果然拱手:“恭喜国公爷双喜临门,琉璃坊那边造出您要的镜子了。”   赵云安听了也是大喜,接过他手中的匣子:“大伯,你瞧瞧这是什么。”   皇帝这才舍得放下孩子,旁边的赵老夫人立刻接了过去。   “莫非是琉璃坊那边造出来了?”   自从第一次制造出琉璃,琉璃坊那边便时不时捣鼓出一些新鲜玩意来,但无一例外,都被他这大侄子说不够好,不够惊奇。   如今见赵云安都面带喜色,皇帝自然提起了好奇心。   “正是。”   赵云安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镜子来。   周围众人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匣子里的镜子,而是阳光经过镜面的反射,映射在屋内的那一面光影。   皇帝凑过去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这是朕吗?”   皇帝作为一个男人,平时连铜镜都很少照,更别提这般纤毫毕现的镜子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模样,连脸上有几道褶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皇帝惊奇的伸出手,拿出那一面镜子左看右看起来。   太子等人也是惊讶万分,纷纷凑过来看,只可惜镜子在皇帝手中,他们也不敢上手抢。   皇帝把玩了好一会儿,终于舍得将镜子递给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原本抱着孩子呢,这会儿也被镜子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她仔细看了看,啧啧称奇:“人世间竟有这般的神奇之物,老身这一辈子,竟是第一次瞧见自己长什么模样。”   皇后也跟着瞧了瞧,她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眼角,感叹道:“看得太清晰了也不好。”   镜子在众人手中轮转,无一例外,看清楚自己模样的人都发出惊呼。   等镜子送到金大舅的手中,他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外甥的心血给摔了。   这一看,金大舅忍不住道:“果真神奇,草民这辈子还未见过如此清晰的镜子,必定是价值连城的。”   若不是皇帝还在跟前,金大舅都要忍不住问外甥要报价了。   镜子是按照赵云安的要求一模一样打造的,镜面程亮光洁,周围用金银做装饰,纹刻出凸雕艺术的月宫图,整体呈现出圆形。   但金银两色之上,月宫纹饰栩栩如生,上头还镶嵌着亮色的珠宝,让这镜子显得分外的典雅华丽。   简单一句话形容,就是一眼看去就很贵的样子。   赵云安心底也高兴,笑着说道:“终于赶在年前就成了。”   皇帝忍不住拍着他的肩头:“安儿不负众望,为大魏立下了大功劳。”   李云衢也笑道:“如此一来,国库定能迅速丰盈。”   “正好趁着年底,正是家家户户办宴送礼的好时机。”赵云安笑道。   李云平把玩了一会儿,点头道:“这镜子能不能做得大一些,到时候能卖出高价。”   赵云安便道:“不只是大的,还能做成巴掌大小,方便夫人小姐们随身携带。”   一时间男人们都凑在一起谈起生意经来。   妇人们虽然也觉得惊奇,但见镜子被他们霸占,说的又是朝堂大事儿,索性便围在一起逗弄起孩子来。   小赵琼出生三日,看着胖乎乎嫩生生,尤其是这会儿喝完奶,一逗就笑,让人喜欢到心坎儿里。   皇后对这孩子也分外喜欢,伸手抱了抱,又敲打两个儿媳妇:“瞧瞧这孩子多可人疼,你们也抓紧一些,衢儿平儿膝下就一个儿子也太单薄了一些。”   金氏微微皱眉,却见两个侄媳妇很是习惯。   “是,儿媳牢记母妃教诲。”卢氏脸色都没变一下,笑盈盈的应下了。   沈盼晴只是挑眉不语,笑着点头。   儿媳妇如此乖顺,皇后一腔的话反倒是没出说,便拉着金氏抱怨:“宫里头是不错,可惜不如在公府自在,出来一次也很是不便。”   金氏向来是知道这大嫂的性子,便奉承道:“宫廷乃是大魏最为尊贵之处,规矩大,自然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嫂子的福气,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刘氏听了高兴,又说:“你的福气也大着呢,如今安儿添了丁,往后房里头再添几个人,开枝散叶,赵家便能兴旺起来。”   金氏只是笑着答应,并不多话。   赵老夫人看了眼这曾经的儿媳妇,再看低眉顺眼的两个孙媳妇,眉头微动,意有所指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当长辈的也不必操心太多。”   哪知道刘氏并未体会到她的好意,反倒是说:“母亲这话有道理,可孩子们年轻,咱们也不能完全撒手不管,不然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   赵老夫人知道她如今贵为皇后,见她不以为然,也就不再多话。   沈盼晴却是坐不住了,起身道:“祖母、母后,二婶,我去里头看看七弟媳妇。”   “去吧,也陪着季夏说说话。”金氏笑道。   卢氏连忙起身:“三弟妹,我同你一道儿去。”   皇后脸色便有些不悦。   金氏忙道:“到底是多年的情分,瞧瞧,太子妃与三皇子妃还惦记着季夏,也是她的福分。”   皇后脸色一缓,又道:“怎么不见顾家的人,难不成那顾夫人还敢给永昌公府难看不成。”   金氏笑着解释:“娘娘忘了,顾家二姑娘嫁去北宁,顾夫人送嫁去了,还未回来呢。”   皇后嗤笑道:“从未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人家。”   这是说顾兰秋出嫁之前闹出的事儿,皇后很是不满,心底觉得这顾将军府是不是对皇帝心怀不满。   赵老夫人开口打断她的话:“罢了,旁人家的事情我们也不必多管,倒是你瞧着气色一般,是不是管理后宫太累了?”   一听这话,皇后忍不住抱怨起来:“母亲,你是不知道后宫事情有多少,如今临近过年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是陛下登基后头一年,本宫也怕哪里做的不好,到时候累得陛下跟着丢脸,连着好些日子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赵老夫人听着她抱怨,笑着说了句:“以后熟练便好了,你若是忙不过来,便让太子妃帮帮忙,她惯来是八面玲珑的。”   皇后却又说:“她还算贤惠,可到底是晚辈,本宫才是后宫之主,不好处处让她帮忙。”   赵老夫人一听,便知道皇后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势,心底又是一叹。   人心异变,她这曾经的儿媳妇不是坏人,可小心思太多私心过重,自己心底的算盘都打不明白,偏偏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幸亏皇帝是个清明的,如今还能辖制着皇后收敛。   另一头,离开屋子,沈盼晴就笑了:“难得出宫松快松快,可算是出来了。”   因为李云平明晃晃的表示无心争权,又有一位热衷于往儿子屋子里塞人的婆婆,卢氏与沈氏的关系反倒是比以前更亲密一些。   卢氏扯了她一下,提醒道:“别太明显了。”   “我知道,不过是要见到季夏心里头高兴。”   卢氏感叹道:“顾氏也是有福分的,他们兄弟四个,最小的七弟反倒是最知道疼人,永昌公府干干净净,从来不让季夏伤心。”   沈盼晴知道大哥虽然尊重大嫂,夫妻相敬如宾,但太子宫中还是有妾室在。   这会儿便说:“大哥对大嫂也很好,心底最看重瑾儿,爱若珠宝。”   卢氏笑着点头:“三弟也疼媳妇,这也算赵家的传统了。”   可惜如今他们已经不姓赵了。   等到了顾季夏屋内,两人进去一看,便瞧见弟媳妇脸色红润,一看便知道心情舒畅,调理的极好。   “大嫂,三嫂,快坐。”   顾季夏其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但听产婆和大夫的话,依旧在屋内静养。   “快别忙,都是自家人,我们自在着呢。”沈盼晴笑道。   她们俩索性让丫鬟搬了凳子过来,坐在床前与顾季夏说话。   卢氏作为长嫂,向来是很照顾几位妯娌,这会儿暗示道:“今日出宫之前,母后还担心七弟身边无人伺候,想着挑几个好的送来,只是被劝住了。”   顾季夏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多谢大嫂,无碍的。”   卢氏见她毫不担心,心底又是一叹,想必即使人送来了,七弟也知道如何料理。   沈盼晴倒是说了句:“母后总说忙得分身乏术,却还有心思管这个。”   提起这事儿,妯娌三人的关系反倒是更近了一些。   说了一会儿话,前头便来人请她们离开,皇帝要回宫了。   皇帝回宫的时候,还带走了那一面精心打造的镜子,最好的东西,自然是皇帝先用上,才能让下头的人知道里头的好。   而等人走空了,金大舅才松了口气,悄悄儿的拉住了大外甥。   “安儿,有件事舅舅不知道该不该说。” 第152章 银子   赵云安与金大舅的感情一直极好,从小到大,金大舅就偏疼这位外甥,即使他在漳州多年,这份感情也没疏远。   甚至因为赵云安在漳州府捣鼓出紫金莲,又与金家合作,因为利益双方走动的更加频繁。   金大舅向来是个人精,且为人极为清醒,从来不会做让赵云安为难的事情。   正是有永昌公府作为靠山,金大舅又有经商的才干,金家才在短短十几年内迅速发达,比当年金氏出嫁的时候更为富裕。   往年就算不能见面,金大舅也会频繁写信,将金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告知。   所以乍一看金大舅面露犹豫,赵云安心底有些奇怪:“舅舅,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金大舅叹了口气,打发了丫鬟小厮都出去,才道:“这事儿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听完之后一直琢磨着该不该告诉你。”   自打知道了这消息,金大舅是寝食难安,心底很是焦灼,一直到今日见着皇帝与赵云安的相处,才下定决心要告诉外甥。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舅舅这般为难?”赵云安更是好奇。   金大舅笑了笑,他年纪大之后身材愈发圆润,一笑起来宛如弥勒佛。   “这事儿原本是与你我无关,我是怕说了外甥你格外为难,到时候反倒是害了你。”   说完这话,他指了指宫廷:“是跟宫里头娘娘有关的。”   赵云安微微皱眉,因为李骏登基之后,并未对曾经的妾室大肆封赏,如今能被称为宫里头娘娘的,只有皇后刘氏一个人。   “舅舅,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赵云安催促道。   金大舅这才开口:“金家一直有粮食买卖,所以与各地的农户地主颇为熟悉,近来却听闻刘家仗着皇亲国戚,威逼利诱私占良田。”   这话让赵云安脸色一沉。   新帝登基后,为了避免当年漳州府的情况再现,不惜耗费大量时间更换各地官员,以杜绝土地兼并的事情发生。   这一条是皇帝制定的大魏国策根本,绝对不能动摇。   赵云安心底明白,金大舅虽然口说没有证据,可若是真的没有证据,他是不会道听途说就搬弄到他面前来。   “刘家怎么会这么大胆?”赵云安拧起眉头。   “天子脚下,圣人三申五令禁止的事情,他们怎么敢顶风作案?”   赵云安先是惊讶,后又有几分不信,刘家并非暴发户,而是三代为官的清流世家,定然知道侵占良田是多大的罪名。   金大舅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而且他们行事不算隐秘,这事儿我都知道了,朝廷大臣难道全部不知?”   不算隐秘,那知道的人肯定不少。   赵云安立刻意识到,如果有人知道却并未上报,这背后代表的含义。   这是新朝之上,官员摸不准皇帝的心思,所以对皇亲国戚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试探皇帝的反应。   若长此以往,新君上位后的针对土地发布的政令,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行,这事儿一定要告诉陛下。”赵云安立刻道。   金大舅连忙拽住他:“安儿,先等等。”   他提醒道:“这事儿不能着急,你贸贸然的过去告诉陛下,岂不是得罪了皇后娘娘。”   “舅舅知道你与陛下感情好,情同父子,可如今到底是君臣有别,这天长日久的枕头风下去,难免有些不好。”   当了这么多年的亲戚,金大舅多少知道刘氏的性子,那可不是真大方的。   “再者,这里头还牵扯到太子与三皇子。”   金大舅一番话,是真真切切为了外甥好,生怕他把自己搭进去。   刘家不只是皇后的娘家,还是太子的舅家,太子知道了会不会以为弟弟跟自己作对,心生隔阂?   这要是闹大了,皇后太子三皇子的脸面上都不好看。   要知道皇帝如今膝下两个儿子,可都是皇后生的!   赵云安一顿,摇头道:“大哥与三哥不会因此生气。”   “安儿……”金大舅无奈,又劝道,“可刘家毕竟是他们的舅舅家。”   他心底直叹气,觉得外甥太年轻,到底是有些天真。   赵云安听懂了金大舅话里头的意思,叹气道:“舅舅放心,我会从长计议,不会贸然行动。”   金大舅见他听劝,笑着说道:“这样就对了,我知道外甥是心怀天下,一心一意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咱们也不能不管自己。”   “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今日见了陛下与太子,也觉得与以前大不相同,浑身都带着真龙之气。”   “君臣有别,你是臣子,终归要掌握其中的度。”   金大舅回忆着皇帝与太子的模样,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想当年因为妹妹嫁入了永昌伯府,金大舅也是伯府的常客,与永昌伯没少打交道。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大伯子很厚道,对他妹妹也好,对金家也还算照应,是个聪明人,可如今再一看,气势截然不同。   当年谁能想到,堂堂赵家嫡长子,永昌伯本人,居然能是皇帝的沧海遗珠,时至今日还能继承皇位。   反正金大舅是绝对没猜到。   今日他瞧着外甥与皇帝的相处与以前一般无二,啧啧称奇的同时又为外甥担心。   这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是大伯和侄子,可万一以后不一样呢?   赵云安算是明白金大舅话里话外的担忧了,笑着说道:“舅舅,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放心,我都有分寸。”   他顿了顿,又说道:“有些道理祖母也同我说过,我心里都知道的。”   金大舅也笑起来:“你知道就好,如今你成家生子,已经是大人了,又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有些道理肯定比舅舅更清楚。”   尤其是这外甥与金家亲近,金大舅心底更是高兴。   知道刘家的事情后,金大舅心底也是咋舌,暗道刘家见识短浅,怎么会为几块良田犯事儿,那不是给外甥添乱。   太子和三皇子知道后,心底能对这拖后腿的舅舅没意见?   同样作为舅舅,金大舅表示不能理解。   就像他,永昌公府的光么少沾,可他从不给外甥和妹妹添乱,这样亲戚才能长长久久。   赵云安知道他也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目露暖意:“外甥知道舅舅是为我好,若不是如此,也不必告诉我这些。”   金大舅笑得更高兴了:“你不嫌弃舅舅我唠叨就好。”   说完拍了拍他愈发厚实的肩头:“一眨眼的功夫,你长大了,舅舅也老了,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当年他抱在怀中,托在脖子上满院子跑的孩子,已经成了国公爷。   送走了金大舅一家,赵云安才拧起眉头来。   方才金大舅的话不无道理,刘家的事情确实是很难办。   犹豫再三,赵云安还是决定直接入宫。   他并未直接求见皇帝,而是到了太子东宫。   李云平正在教瑾儿练字,见他过来面露惊讶:“你怎么进宫了?”   说完低头对儿子道:“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些可口的点心,你七叔爱吃。”   李瑾知道父亲是要打发自己离开,乖乖点头:“七叔您坐,我去让人准备点心。”   说完还替赵云安搬来凳子,就放在亲爹附近,让他们能面对面坐着好说话。   等儿子走了,李云衢便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急急忙忙的入宫。”   他最知道赵云安的性格,若不是要紧的事情,肯定不会在这个时间入宫见他。   赵云安思索了几个晚上,依旧觉得刘家的事情不能隐瞒,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哥,或许比藏藏掖掖更好。   他不想做多余的事情,难道是伤害了兄弟感情。   赵云安知道金大舅的好意,但是他更加相信李云衢的人品,绝不会因为刘家迁怒于他。   “大哥,是刘家的事情。”   赵云安便将自己这两日打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我派人出城稍微打听了一番,便有两三家农户自称被刘家买去了良田,价格极低,至于更多的,就需要大哥亲自去查了。”   李云衢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岂有此理!”   他猛地一拍桌子,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赵云安连忙帮他顺气:“大哥,你别气坏了身体,要是因此生气的话,倒是都成了弟弟的不是。”   李云衢缓了缓气,脸色极为阴沉:“刘家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世家,竟然做出如此祸国殃民的事情,决不能轻饶。”   他还记得年幼的时候,刘家的私塾还名满京城,没想到数十年过去,刘家竟成了这幅样子。   在他们兄弟几个年幼的时候,都曾经在李家读过书。   李云衢年纪小,他是见过外祖父的,那是一位极为睿智的老人,只可惜舅舅并不成器。   刘氏父亲还在的时候,刘家的门第很是清贵,一直到刘父过世,刘氏的兄长不成材,撑不起门户来,才靠着吃老底子过日子。   虽说这些年刘家每况愈下,但在李云衢的眼中,舅舅很是清高,不屑于铜臭味,并不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赵云安也劝道:“也许刘叔父并不知道此事,刘家枝繁叶茂,人多是非也多,还是先查查清楚再看究竟。”   李云衢点了点头,开□□代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安儿,今日这话出自你口,入自我耳,别再告诉第三个人。”   李云衢并不是要为刘家隐瞒,而是十分了解母亲的护短,若是让刘氏知道这件事指不定真的会迁怒于赵云安。   赵云安一听,立刻点头:“多谢大哥。”   李云衢脸色一暖,就知道七弟最懂他。   方才的怒意消散了一些,李云衢笑着说道:“是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身在宫中,反倒是摸不到这些消息。”   他捏了捏眉头,摇头道:“朝中大臣多少滑头,怕是就等着看父皇与孤的反应。”   赵云安反过来劝道:“大哥也不必太过忧心,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您要保重身体,好好调养,再难的事情就交给大伯,谁让他才是皇帝。”   李云衢被这话逗笑了,脸色也轻松不少。   “父皇身边有我,有三弟,还有你,我们并不是孤家寡人。”   兄弟俩说起话来,等李瑾亲自端着点心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两兄弟都笑盈盈的,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李瑾顿时松了口气,笑着喊道:“七叔,这都是新鲜出炉的,快尝尝看。”   赵云安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他打趣道:“瑾儿端来的就是香,大哥,你也尝一口儿子的孝心。”   李云衢尝了尝,笑道:“味道确实不错。”   李瑾兴奋的脸颊通红,笑道:“儿子也没帮上什么忙。”   “七叔,之前你说要带我们去泡温泉,这话还算数吗?”   赵云安便点头道:“自然算数,等开春之后吧,到时候带上你跟谦儿几个一道儿去。”   年前宫里头太忙,赵云安怕给他们添乱。   李瑾顿时更加高兴起来。   他在宫里头都待腻了,原本沉得住的性子,这会儿也想着往外跑,当然,除了七叔之外,没有人敢带着他到处乱走。   等到年后,李谦就会搬到三皇子府,赵瑾跟赵诚又说不来,到时候肯定更加寂寞。   李云衢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心底叹了口气,却并未多说什么。   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注定要承受这个位置带来的不便。   李云衢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将刘家的事情查得七七八八,他却隐而不发。   一直等到过了年,热闹过后,他才将准备好的奏折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看果然大怒:“混账东西,朕是缺了他们俸禄,还是少了他们吃穿,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李云衢叹气道:“此事舅舅或许不知,但舅母与几位表兄肯定都是知道的。”   幸亏他们发现的及时,刘家虽然霸占了不少良田,但总算没闹出人命来,否则李云衢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最让他失望的还是舅舅,居然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整日吟诗作词。   皇帝眉头紧锁,没想到开年第一个被弹劾的,居然那是刘家。   “你舅舅也是个糊涂鬼,这些年来寄情山水,不理庶务,才会让刘家没了规矩。”   私心里,皇帝也瞧不上这大舅子,只会抱着刘家曾经的荣光,一味的唱衰怀才不遇,却又没有半点真本事,他登基之后想要扶持,也实在是扶持不起来。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打算随意封了个虚职,并不重用。   他捏了捏眉头,忽然问道:“衢儿,这事儿你觉得要如何处理?”   皇帝心底愤怒不已,但也知道刘家是皇后母族,太子的舅舅,处理不当的话有损太子颜面。   这番投鼠忌器,让皇帝心底越发恼怒。   李云衢却坚持道:“父皇,此事理应重罚。”   “可那毕竟是你母后的娘家。”皇帝有些犹豫。   李云衢却道:“正因如此,才罪加一等。”   “孩儿知道父皇在担心什么,但此事若轻拿轻放,文武百官看在眼中,便会以为父皇也有私心,政令不过是可以违背的纸老虎。”   “如此先例绝不可开,否则从今往后,父皇的政令还有何威严可言?”   皇帝反应过来,刘家的事情并不是意外,或许是有人有意为之,作为对新帝与太子的一种试探。   他们若是退了,那么从今往后政令便如同虚设。   父子俩对视一眼,便有了决定。   看着太子坚定的眼神,皇帝心中感慨万千,十分满意,这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也是与他志同道合的战友。   皇帝冷哼道:“此事少不得你母后的纵容。”   李云衢刚要说什么,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李云衢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皱眉道:“幸亏发现的早,还能妥善处理。”   皇帝也跟着叹了口气,关心起他的身体来:“此事就交给朕吧,倒是你的身体怎么一直不见好?这几日可有请平安脉?”   李云衢点了点头,解释道:“胎中带出来的老毛病,遇冷遇热都容易犯病,太医也没有好的法子,只能好好将养着。”   皇帝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他自幼如此,这些年将养着却确实没有大问题。   只是去年事多,李云衢不能安心养病,才看着严重了一些。   “你自己也要多多注意,宁肯少劳累一些,也不好太过辛苦。”   李云衢自然是答应了。   皇帝心底却在叹气,他这嫡长子千好万好,偏偏身体不太好,是寿不永久的征兆,总让皇帝心中十分忧虑。   尤其是太子之位难坐,将来若是登基只会越发好费心神,也不知道云衢能不能撑得住。   再看老三那不着调的样子,皇帝也是千万个不放心。   儿子太少,选择也就少了,尤其是皇帝从未打算再生幼子,他对嫡长子并无不满,甚至多有疼爱,但偶尔也会忧虑他的身体。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会向赵老夫人提议,将侄儿直接过继成皇子。   皇帝心底承认,那时候他是有过那个念头的,只是赵老夫人与赵云安都一口回绝,才断了他的心思。   刚刚荣升为国舅爷的刘大人,如今穿着崭新的朝服,很有几分意气风发。   他自认才高八斗,如今小舅子当了皇帝,妹妹是皇后,外甥是太子,那被提拔不是早晚的事情。   当年妹妹嫁到永昌伯府的时候,刘大人还觉得亲爹不会选女婿,那时候的永昌伯府不过是个空壳子,倒还不如刘家。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的皇帝让刘家仰望不及。   刘国舅虽然瞧不起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可心底也隐隐约约期盼着。   此时此刻,他高抬下巴,清高自持,很有几分装腔作势。   但刘国舅绝对不会想到,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穿这一身朝服。   年后第一个大朝会,刘国舅还未将新朝服穿得热乎,便被亲外甥弹劾了一本。   “儿臣要弹劾国舅刘衡御下不严,纵子行凶,侵占良田,罪加一等。”   赵云安站在队列之中,抬头一看,便能瞧见刘大人突然惨白一片的脸孔。   只见他面露不敢置信,哆哆嗦嗦的跪下来:“陛下,微臣,微臣实在是不知啊。”   “太子,臣可是你亲舅舅,你可不能听信谣言,信口雌黄。”   赵云安微微挑眉,心底叹息一声。   年前皇帝与太子并未发难,赵云安便猜到会放到年后,这位刘国舅便成了年后被杀的第一只鸡。   皇帝猛地扔下奏折:“人证无证俱在,你身为朝廷命官,却不辨是非,身为一家之主,却纵容糊涂,如今事发却还要狡辩,该当何罪?”   刘国舅扫过那奏折,顿时脸色大变。   他没想到家里几个儿子竟如此大胆,忙喊冤:“陛下,太子,这些都是下人自作主张,下官只是被人蒙蔽。”   “偏听偏信,识人不明,如此糊涂怎能担起朝堂重任。”   皇帝冷声喝道:“来人,脱去他的朝服,收押天牢,查明真相后再行处置。”   “皇上,微臣冤枉啊。”   “太子,饶了臣这一次吧,微臣一定会好好约束下人,绝对不敢再犯。”   “请陛下饶命。”   刘大人一边求饶,一边看向太子与三皇子,刚要开口,却想起弹劾自己的正是太子,一时心中悲凉万分。   他却不知道,正因为弹劾的人是太子,他的罪名才只是纵容下人,识人不明,最后也不会丢掉性命。   没有被堵住嘴,即使被拖出去好远,刘大人哀嚎哭喊的声音依旧传来,吓得朝中不少大臣瑟瑟发抖。   不少人心中有鬼,原以为皇帝对着国舅会有所宽容,谁想到直接被脱了官袍。   杀鸡儆猴,他们此刻就如同一群被吓得老实的猴子,一个个胆战心惊。   皇帝冷哼喝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勿论他人。”   “诸爱卿需管束家里,若再有人与民争利,一律当罪。”   他站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前,冷眼扫视群臣,若不是为朝堂安稳,他恨不得将其中蛀虫一扫而空。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料理他们,还大魏朗朗晴空。   “陛下英明。”众大臣低头行礼。   也有心系百姓的大臣,此刻眼底是熊熊火光,看着皇帝与太子满是热切。   就像是站在第一排的程青松,李骏登基之后,即使是太上皇禅位,他心底也依旧对皇帝的正统报以怀疑。   可是这一刻,程青松忽然觉得是否正统也并非那么重要,至少如今皇帝的心目中,是真的有百姓。   皇帝与太子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退朝之后,赵云安顺着人群离开宫廷。   这时候便有人过来打听:“永昌公,没想到今年第一个大朝会,圣人便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发落了国舅公,您瞧着稳如泰山,莫非早已知情?”   赵云安只淡淡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刘国舅御下不严,才有今日祸害,我等合该约束亲旧,不可步他后尘。”   官员眉头微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赵云安急匆匆的走了。   “荀大人,永昌公可跟你透露了什么?”   荀大人淡淡道:“永昌公虽然年幼,但是个滴水不漏的,能跟我透露什么。”   “倒是卢大人瞧着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被拦住的卢大人哈哈一笑,朗声道:“诸位难道不知吗,年初国宴上,陛下赏赐给太子一面神镜,能将人照的分毫毕现,乃是用神仙手段铸就。”   “卢大人说的莫非是月华镜鉴?”   “正是月宫镜鉴。”   一提起这镜子,周围倒是围拢不少人,人群中一位大人笑着说道:“本官有幸用了用那镜子,与寻常铜镜截然不同,确实是巧夺天工。”   机灵的连忙问:“卢大人提起月华镜鉴,莫非?”   卢大人盈盈一笑:“琉璃坊近日打造了三面镜鉴,一面比一面华美,圣人无意独占,正欲出售。”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哗然。 第153章 国库   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   上元节这一日,惯来是京城最热闹的日子,街头巷间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就连平日里住在深闺的夫人姑娘们,也能出门赏灯游玩。   而新帝登基第一年的上元节,京城不见冷清,反倒是比往年更加热闹。   京城第一楼仙鹤楼中,早早的飘扬起悠然自得的音乐,吹拉弹唱不停,对比外头的热闹场景,反倒是凸显出几分高雅之意。   酒楼中央被腾空,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中间摆放着一张黑木桌子,上盖青色绸缎,显得分外的华贵。   未到晌午,周围一排排的位置上便坐满了人,众人对视一眼,都是同朝为官的熟面孔。   “卢大人,今日您也来了?”   卢大人面带微笑,拱手道:“荀大人安好。”   “没想到短短几日,这镜鉴拍卖会就闹出这般大动静来。”   荀大人意有所指道:“陛下这位大侄儿可真是有本事。”   卢大人像是听不懂他的话,笑着说道:“诸位大人不是都想看看那镜鉴,赵大人如此这般,也是为了一视同仁。”   荀大人见他说话滴水不漏,挑眉笑道:“这背后也少不得圣人和太子的支持吧?”   卢大人转头看向他:“荀大人,您既然来都来了,那咱们就安安心心等着拍卖会开始,若有心买下镜鉴,那就买,若无心,看个热闹稀奇也是好的。”   荀大人一听,便笑着不说话了。   自打大朝会那一日,皇帝怒气冲冲的发作了刘国舅,直接革除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吃自己。   刘家一众人但凡有罪的,都按律法处罚,其中罪责最终的一位刘家子弟,竟是被直接发配边疆,可谓十分严厉。   但是同时,卢大人放出镜鉴的消息,也引来无数目光。   谁不想看看鬼斧神工,能将人照的分毫毕现,听说这镜子照多了,还有青春永驻的效果。   一时间民间传言无数,都对着镜鉴充满了好奇。   赵云安趁热打铁,所谓青春永驻的效果,镜子自然是没有的,但若是众人以为有,那也没什么不好,能够大大的提升镜鉴价格。   这也不算骗人。   毕竟镜子照多了,知道自己长得怎么样,能够针对性的保养,指不定确实能老得慢一些。   赵云安此刻正在二楼的包厢内,撩开帘子往下看,大厅里已经热闹一片。   除了收到请帖,前来赴宴的达官显贵,也有听说了消息,自行赶来的富裕商户。   “人还不少。”三皇子李云平也听说了拍卖会,早早的赶来看热闹。   赵云安扫了一圈,心底稍安:“多亏陛下的大力支持,否则朝中大臣不会给这个面子。”   他心知肚明,要不是皇帝支持,下头那些大人没一个会给他薄面。   李云平笑着问道:“七弟,你统共才准备了三面镜鉴,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物以稀为贵。”赵云安既然打算将镜子作为“珍品”来出售,自然是要严格控制产量。   李云平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镜子真的可以让容颜永驻吗?”   一听这话,赵云安就笑了:“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全家都能青春永驻了。”   李云平自己想想也觉得可笑:“哎,你说这人可真奇怪,脑子明知道是谣言,偏偏听了心底痒痒,总想着试一试。”   “三嫂喜欢的话,我可以让琉璃坊制作一批上贡。”   虽然产量不能泛滥,但上贡是没问题的,毕竟皇室原本就该拥有最好的。   李云平连忙摇头:“还是算了,你三嫂照过镜子后就说太清晰了,每天看一眼总觉得脸上哪儿哪儿不好,一天下来就忙着收拾模样了。”   蓦然,随着一声铜锣声,音乐戛然而止。   “开始了。”赵云安招呼三哥到窗边一起看。   身份贵重的,此刻正坐在包厢之内,除了卢大人这般想着国库收入,自己坚持坐在大厅的,其余位高权重者还是更喜欢高人一等。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齐刷刷朝着中间的桌子看去。   此刻有八名身穿绫罗绸缎的美貌少女,伸手抬着一个木架子上前来,只见她们容颜姣好,身姿轻盈,宛若仙女。   可周围众人的目光,却落到那木架子上无法挪开。   仙鹤楼掌柜矜持的微笑,上前喊道:“诸位客观久等了,今日镜鉴拍卖会正式开始,小的也不多说废话,这天宫镜鉴在此,诸位可上前近看。”   说完这话,他伸手一拉,将那木架子上的绸缎扯下来。   光可鉴人的镜鉴显露出来,这是赵云安特意下令铸造的等身镜,与在宫宴上的手持镜截然不同,却能带来更大的震撼力。   在场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再定睛一看,摆在少女中间的那面镜鉴,竟是如此的清晰。   坐在前排的想靠近一些,坐在后面的往前挤。   “真的是分毫毕现,这,这果然是神仙手段。”   “不知能看见近处的,连远处的也照得清清楚楚,这莫不是神仙手中的照妖镜。”   “呸,什么照妖镜,这是青春永驻镜,听说每日照一照,脸上的褶子都能少一些。”   等身镜够大,够亮,尤其是在周围的阳光和灯光照射下,整一个闪闪发光。   用来当镜架的木框,也是工部老工匠精心打造雕刻出来的,依旧是月宫图,桂花树、月兔、嫦娥都是栩栩如生。   上头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将整一面镜子更衬托的梦幻一般,华贵非常。   “一千两银子。”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前头便有人嗤笑:“一千两就想带走月宫镜,痴人做梦,我出一万两。”   竟是直接翻了十倍,显然是志在必得。   卢大人还在近前看那镜子,却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这就一万两了?   他再转头看向镜子,这哪里是镜子,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能卖出一万两高价的话,卖他个一百面镜子,国库岂不是就有钱了。   卢大人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竞价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我出一万五千两!”   “我出二万两。”   “三万两——”   楼上,李云平听着报价的声音,忍不住咋舌:“今日我才知道,这些当官都这么有钱。”   再一想当初漳州府抄家,抄出来的银子让太上皇造了摘星阁,还勉强维持了两年国库,可见有钱的人是真有钱。   李云平愤愤道:“百姓们吃糠喝稀,他们都是膘肥体壮。”   赵云安说了句公道话:“家中有银子的贵族世家,也不一定都是多行不义,只是占据高位,一年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就不是小数目。”   且看刘家就知道了,皇帝皇后上位才多久,他们靠着皇后的权势,收敛的财富就不是小数目。   说到底,权利动人心。   “一万两——黄金!”   掷地有声的声音,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压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卢大人都惊讶不已,一万两黄金,那可就是十万两白银。   他忍不住抬头去看是哪家的败家子,竟有如此的大手笔。   等看清楚来人后,卢大人眉头微皱,那并不是哪位大人,而是皇商郑家。   李云平也下意识问:“那是谁,竟有这般手笔。”   “那是郑家。”赵云安解释道,“天底下最赚钱的是盐引,太上皇在位期间,郑家便占据了大魏大半盐引。”   “原来是个盐贩子,怪不得这么有钱。”   李云平忽然问道:“他背后是哪家?”   赵云安脸色淡了下来:“不只是一家,郑家很会专营,当初我晋升永昌公,府中便收过郑家送来的厚礼。”   李云平眯了眯眼睛:“听起来可很是了不得。”   最了不得的是,这郑家居然敢出头,拿一万两黄金来拍卖这块镜子,总不可能只是为了炫耀。   赵云安又说道:“郑家做事还算规矩,没什么明显的把柄。”   “那就更了不得了。”李云平可不信这么大的皇商家族,能本本分分。   一万两黄金的价格,直接震慑住所有人,后头再也没有了报价的声音。   掌柜的眉笑颜开:“恭喜这位老爷,月宫镜鉴在手,将来定能飞黄腾达。”   郑家的少爷也不过二十出头,力压众人拔得头筹,很有几分意气风发。   他却并未看见下座众人复杂的眼神。   有了这第一面镜鉴热卖打底,等搬出第二面,第三面镜鉴,还未等掌柜的喊开始,下头就开始竞价。   最后自然是价高者得,虽然第二面第三面并未能拍出第一面的高价,但每一面都价值不菲。   卢大人这会儿眉开眼笑,暗道新帝这大侄儿可真是个财神爷。   楼上,李云平也是咋舌:“如此一来,国库有了银子,父皇也能松口气了。”   实在是春耕在即,国库空虚,许多事情都没办法做,让皇帝愁白了头发。   赵云安却说:“等身镜暂时只卖这三面,要确保他的稀缺性,但是手把小镜还能继续卖,除此之外琉璃坊还打造了不少摆件和首饰。”   “那些卖不出如此高价,但毕竟都是琉璃制造,价格也不会太低,积少成多。”   李云平拍着他的肩头笑道:“还是七弟你有办法,你说你这脑子莫非真的被神仙点化过?”   赵云安却说:“古书中有记载,他国商贩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上曰:此乃上界至宝。”   “弟弟我只是爱看书,喜欢奇淫技巧,不过若没有大伯的鼎力支持,我也没办法付诸行动。”   李云平哈哈笑道:“那么多读书人,可真正能铸就五色琉璃的,也只有我七弟一人。”   今日能卖出这样的高价,赵云安心底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工部前前后后忙了这么久,若是再不拿出银钱来,卢大人便要追上门了。   如今一切上道,赵云安心底放松,还拉着李云平去他的新宅子看了看。   皇帝对于唯二的儿子,自然很是大方,三皇子府位置极好,更难得的是距离永昌公府不远。   赵云安逛了一圈就评价道:“花园子都是收拾齐整的,搬进来就能住人,唯一的缺点是略小了一些。”   面积还不如永昌公府。   李云平倒是笑道:“我们一共三个主子,这么大也够了,再者从后门出去,走一刻钟就到永昌公府,你三嫂带孩子串门也便宜。”   “三哥什么时候搬过来,到时候弟弟请假帮忙。”赵云安笑道。   一提这话,李云平就叹气:“原本父皇都答应了,偏偏母后说年前搬家不吉利,要放到年后。”   “如今到了年后,她又挑三拣四,不是这天日子不好,就是那天天气不好。”   赵云安自然知道,皇后如此作为,其实是不想让儿子搬出皇宫的。   若三哥有心争皇位,不搬出来才是最好,但是他没这颗心,觉得住在宫中规矩太多,处处不自在,从去年开始就盼着搬出来。   赵云安只能同情的拍了拍这夹心饼干:“不如让钦天监算一个好日子,这样也算师出有名。”   李云平一听,果然高兴起来:“是啊,我怎么把钦天监给忘了。”   说完乐呵呵的就要去找人:“这事儿得让父皇下令才行,老七,你自个儿回家,三哥忙去了。”   赵云安好笑道:“行。”   李云平兴冲冲的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去求了皇帝,让钦天监帮他挑一个好日子。   皇帝一听也是摇头:“宫里头莫非是龙潭虎穴,你整日盼着出宫。”   李云平笑嘻嘻道:“父皇还不知道我吗,从小就最怕规矩,宁愿练武也不愿意读书,整日的留在宫中,我浑身骨头都生锈了。”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太上皇几个儿子,恨不得一个个都长留宫中,朕的几个儿子,却恨不得都住在宫外。”   “安儿也是个小没良心的,之前还说天天入宫看大伯,如今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李云平摸了摸鼻子,没敢提醒自家父皇,三天一次小朝会的时候,赵云安可都在朝上,再者会后,因为琉璃坊的事情,赵云安也是时常进宫的。   他只道:“父皇您是不知道,今日琉璃镜鉴的拍卖会那叫一个热闹,第一面镜子竟然卖出了一万两黄金的高价,看得儿子瞠目结舌。”   皇帝早已知道这事儿,这会儿却忍不住细问了几句。   李云平说得眉飞色舞,最后道:“七弟又立下了大功,父皇,你可得好好赏赐他。”   皇帝笑了一声:“你也知道安儿有功劳,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自己,整日个游手好闲。”   李云平顿时委屈:“您不给我安排事儿,我能怎么办?”   皇帝冷哼一声,却又道:“趁着这几日陪陪你媳妇和儿子,往后恐怕就没这么清闲了。”   李云平脸色一动,很是心动追问,但皇帝却不想让他这么痛快,故意卖关子不说。   皇帝一出手,钦天监迅速选定了日子,李云平乐滋滋的带着沈盼晴开始收拾东西。   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底忍不住怪这老三不贴心,不想着留在宫中为她分忧,整日就知道往外跑。   老三媳妇也是如此,嫁进门这么多年,跟她倒不如跟金氏和赵老夫人亲近,实实在在的白眼狼。   皇后心底不悦,很是给沈盼晴吃了几顿排头。   可沈盼晴表面逆来顺受,实际上并不在意,左右等他们出宫之后,初一十五才需进宫请安,最后这段时间她能忍。   再者,皇后讲究规矩,最多也就是仗着婆婆的身份“教导”她规矩。   沈盼晴不在意,可皇后不喜苛责三皇子妃的事情,还是迅速的传出去。   连带着甚至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最近这些日子,皇帝的心情一直不错。   琉璃坊日进千金,是个源源不断的聚宝盆,就像是赵云安所说,其余的琉璃制品虽然卖不出太高的价格,但也算价值不菲,积少成多不是小数目。   皇帝看见那账本,总算是能大大松了口气。   因为国库没钱而搁置的那些政令,如今也能一一布置下去,只要大魏这几年不要天灾频繁,皇帝有信心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至于赵云安所说的,因为人造琉璃太过简单,导致产量过剩,从价值不菲的昂贵奢侈品,变成随处可见的东西,到那个时候琉璃坊利润就会大大降低。   皇帝并不忧虑,只要熬过最难的几年,等到大魏修生养息,不需要用免税来安抚百姓,到时候国库财政对琉璃坊的依赖也会降低。   大魏的国库,不可能一直靠着琉璃坊进账来抹平。   哪知道他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便听到了皇后的所作所为。   皇帝得知之后便皱紧眉头,他后宫空虚,人少事情也少,自己忙于国务时便全部扔给了皇后。   在皇帝的印象中,刘氏固然有些小心思,但料理家事还是很灵通的。   谁知道——   皇帝皱了皱眉头,难得来了皇后宫中。   刘氏心中大喜,自从刘家出事后,皇帝就越发少进后宫,立刻吩咐人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   皇帝却兴致缺缺:“别忙了,坐下来说说话。”   皇后见他脸色不好,心底咯登一下:“陛下是为了何事心忧?”   皇帝也不兜圈子:“听说你与老三媳妇不太对付?”   一听这话,皇后脸色有些难看:“这沈氏也真是的,本宫是皇后,还是她嫡亲的婆婆,不过是教她一些规矩,她倒好,不但不领情反倒是巴巴的告状。”   皇帝脸色冷了下来,锐利的眼神落到刘氏脸上。   皇后微微低头,还是为自己辩解:“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故意为难,只是当初在永昌伯府的时候,规矩疏落,如今到了宫中,总得学好一些,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帝冷笑道:“当年母亲可从未让你立规矩。”   皇后更是难堪。   皇帝叹了口气,人前教子,背后教妻,刘氏作为永昌伯夫人还算合格,如今一眨眼之间成了皇后,便有些不妥当。   也是他的错,从未想过好好教导。   皇帝沉声道:“沈氏并未告状,可后宫之事却传得沸沸扬扬,皇后,你可知错?”   皇后拧紧了帕子。   皇帝又道:“朕生气的不是你让媳妇立规矩,而是入宫这么久,后宫不成方圆。”   皇后一下子明白过来,皇帝生气的是后宫没规矩,宫女太监们竟敢到处胡说。   “陛下,是臣妾的错,御下太过宽容,才让他们能一个个到处嚼舌根。”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又说道:“你还是不懂。”   “当初国舅出事,你为何没有帮他求情?”   皇后一愣,讷讷道:“兄长获罪,那是他罪有应得,臣妾作为一国之母,怎么能徇私枉法。”   实际上那当头,刘夫人也进宫哭求过几次。   刘氏心底是不满的,她嫡亲的大哥,好日子才没过几天就被处置了,还是那么严厉。   可刘氏又不敢显露自己的不满,太子弹劾,皇帝亲自处置,想来也知道刘家犯了大错。   再者,太子跟她仔仔细细的分析过,刘家仗着皇后的权势侵占良田,若不重罚无法堵住悠悠之口,甚至会影响她的名声。   刘氏平衡利弊,到底是没去管刘家那摊子事情。   皇帝又说道:“刘家之所以获罪,便是你大哥识人不明,御下不严,乃至酿成大错。”   “皇后,你是一国之母,更要明辨是非,不可任性妄为。”   皇后的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敲打。   皇帝到底没留下吃完这顿饭,沉着脸离开了。   被留下的皇后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又是憋屈,一时扑在桌上哭起来。   刘嬷嬷连忙劝道:“娘娘,皇上愿意见你,教你,可见对你还是有情分在的。”   皇后却哭道:“本宫明面上是皇后,实际上却只是傀儡。”   “他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中,不管是弹劾刘家,还是朝廷大事,谁来问过我,就连赵云安造出了那么神奇的镜子,能够青春不老,也不见他送进来一块。”   刘嬷嬷心底觉得刘氏年纪越大,反倒是越发想不开,继续劝道:“怎么会,您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女人,早前七少爷不就送了镜子进来。”   “那才多大,听说都造出等身镜了,怎么不见送进来。”   刘嬷嬷叹气道:“前头国库空虚,皇上他们的心思都在那上头呢。”   刘氏却没听懂她话里头的提醒,皱眉道:“本宫这皇后当的没意思,别人当皇后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呢,本宫呢,还得节衣缩食,凭什么?”   说节衣缩食是夸张,但皇帝不喜铺张浪费,又因为国库内库都空虚,后宫一切从简。   皇帝与太子等人都无心享受,皇后却觉得憋屈的很。   而赵云安捣鼓出震惊大魏的镜鉴,惹得人人争抢,这让皇后更是眼红。   赵云安可不知道自己碍着大伯母的眼,此刻他也正一个头两个大。 第154章 民以食为天   赵云安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小婴儿的嗓门能这么响亮。   赵琼才将将满月,是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小婴儿,但不妨碍他主意大,一个不顺心就要扯着嗓门大哭。   金氏每每瞧了还夸:“我乖孙孙嗓门大,力气也大,以后肯定是个健壮的小伙子。”   可赵云安却有些吃不消,听见他的哭声便如魔音灌耳,孙猴子被上了紧箍咒。   这一日清晨,赵云安正搂着媳妇睡得香,猛地就被一阵嚎哭声音惊醒过来。   他条件反射的跳起来,三两下爬到床下,伸手一摸,果然是臭小子自己尿了,不舒服就吵醒爹娘。   熟练的给孩子替换了尿布,赵琼还不乐意,吧唧着小嘴巴明示亲爹。   出生后的孩子见风就长,曾经红彤彤的小猴子,这会儿已经变得白白胖胖,那胖嘟嘟的脸蛋儿,莲藕似的胳膊,赵云安每次瞧着就想咬一口。   赵云安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取笑道:“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嗓门还这么大,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但还是抱着孩子打开门:“小少爷饿了。”   奶娘原本就在门口守着,连忙抱去隔壁屋子喂奶了。   赵云安松了口气,回屋一看顾季夏也已经醒了。   “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赵云安笑道。   顾季夏歪着头:“夫君怎么连衣裳都没穿。”   “臭小子你还不知道,晚一点抱起来,哭声就得把瓦片都震下来,再者我也不怕冷。”   赵云安说着,自己过去套上了衣服,显然是不打算再睡了。   “夫君嘴上嫌弃,但却最疼琼儿,从来不肯让他多受委屈。”   顾季夏有些心疼,想要起身又被按住:“你又不用出门点卯,再睡一会儿吧。”   一开始的时候,赵云安起身之后,顾季夏总会跟着一块儿起来,但相处的时间多了,她便知道夫君不会说客气话。   这会儿她索性靠在床头:“夫君公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的,偏偏琼儿又是个闹人的,不如还是往奶娘来带吧。”   赵琼出生之后,身边就有好几个伺候的奶娘丫鬟,其实用不着他们夫妻亲自照看。   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当家主母很少亲力亲为,只是叮嘱照看,更别提当家做主的男人了。   一直等到孩子大一些,应该入学读书了,男人们才会插手去管。   但赵云安坚持让孩子睡在一个屋里,小床就摆在他们大床旁边,孩子一个翻身就能看见爹娘。   他振振有词:“儿子若是瞧不见我们,肯定会害怕的。”   小琼儿会不会害怕,顾季夏不知道,但夫君的体贴和疼爱,她却看在眼中。   尤其是月子里,但凡晚上孩子哭闹,夫君起来的速度比奶娘还要快,根本不用她插手。   赵琼很是认人,如今瞧见亲爹就伸手,比对亲娘奶娘更亲。   只是想到夫君白天忙忙碌碌,晚上还得照顾孩子,顾季夏担心他的身体。   赵云安一听,便笑:“那是我亲儿子,我不嫌弃。”   临了过来亲了一口夫人:“琼儿也不算太闹人,晚上起夜也少,自己带大的孩子以后才亲。”   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赵云安内心也觉得自家儿子世界第一可爱。   他坚持,顾季夏乐意看父子俩亲近,自然也没继续反对。   赵云安收拾整齐往外走,去隔壁看了眼,没良心的臭小子这会儿肯定吃着一个,抓着一个,从小就能见霸道性子。   在门口听见孩子咕咚咕咚的声音,赵云安就没进去,只叮嘱了一句:“等少爷吃完了,就给夫人送回去。”   “是。”   燕儿等丫鬟目送国公爷离开。   燕儿进门,就瞧见赵琼刚刚吃饱喝足,正依依不舍的含着呢。   “小少爷今日吃得怎么样?”   奶娘笑道:“咱们小少爷胃口好的很,一顿比别的孩子都吃得多。”   又道:“从未见过有男人跟咱们国公爷似的疼孩子,不只让孩子晚上一起歇息,竟然还能熟练的换尿布。”   燕儿笑道:“国公爷自然是最好的。”   奶娘感叹道:“真该让我家男人过来瞧瞧,老爷贵为国公尚且如此,他一个无名小卒,倒是整天当自己大老爷。”   燕儿见小少爷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往隔壁走。   奶娘欲言又止,临了心底叹了口气。   国公爷疼孩子,夫人自然是高兴的,可这孩子跟她半点不亲近,等将来孩子不吃奶了,她哪里能留下来。   无人理会奶娘的担忧,燕儿抱着孩子进屋,就瞧见顾季夏也已经起来了。   “夫人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顾季夏笑着接过孩子,越看越可爱,忍不住亲了一口。   “也不早了,今天天气好,待会儿我抱着琼儿去看看祖母和娘。”   “老太太和老夫人肯定高兴。”   其实顾季夏不带孩子过去的时候,赵老夫人与金氏也是每日要过来看一眼的孩子的。   燕儿见顾季夏心情极好,低声问道:“夫人,那二姑娘那边的事情,您跟公爷说了吗?”   顾季夏脸色淡了一下:“我是已经出阁的姑娘,她从小跟我并不亲近,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燕儿点头道:“夫人这么想就对了,如今二姑娘都嫁去北宁了,自有大将军操心,哪有她这样三天两头写信过来打扰夫人的。”   要知道前段日子,顾季夏可还在坐月子,二姑娘却一点不体谅。   赵云安离开公府的时候,街头还十分冷清。   这一天不用开朝会,但赵云安没忙着去工部点卯,而是入宫求见皇帝。   皇帝一听,倒是很高兴,招呼道:“可用过朝食了,吃得下的话坐下来陪朕用饭。”   赵云安不客气的坐下来:“吃过了,但还能再吃一些。”   他确实还能再吃,吃的还不少。   皇帝瞧他吃得好,心底更是高兴:“年轻人就该多吃一些,这样身体才好。”   老三跟安儿都吃得多,从小到大连病都很少,老大胃口不好,身体就弱一些。   皇帝希望侄儿多吃一些,自己胃口却也普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喝了口茶清清口,皇帝便问道:“今天一大清早就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赵云安开口道:“陛下,琉璃坊已经步上正轨,后头就是锻造和售卖的事情,工部和户部的大人都比我更加精通。”   一听这话,皇帝微微皱眉:“怎么,有人为难你了?”   他以为是琉璃坊收益极大,风头正盛,赵云安又资历轻,年纪小,便有人想要耍滑头,摘桃子。   有他在,自然是要护着侄儿,不许别人欺负的。   赵云安摇了摇头,解释道:“有大伯护着我,谁敢欺负。”   “只是琉璃坊告一段落,我再留在那里也是浪费时间。”   皇帝露出几分不赞同:“琉璃坊才刚刚起步,正是大放光彩的时候,岂是说扔开就能扔开的?”   如今谁不知道琉璃坊就是钱生钱的聚宝盆,谁不想分一杯羹,偏偏赵云安要走。   赵云安却说:“大伯,侄儿是真的不想再留在琉璃坊,今日侄儿过来,是要向大伯求一个赏赐。”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又问:“什么赏赐,莫非跟老三似的,整日就惦记着往外走。”   赵云安摇了摇头:“侄儿想去研究良种。”   这话让皇帝整个愣住。   赵云安解释道:“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只有吃饱了肚子,安居乐业,大魏才能繁荣富强。”   “可百姓想吃饱肚子,光靠琉璃坊补贴是没用的,这不是长久之道,只能解一时之围。”   “大面上,大伯您英明神武,肃清内外,提拔良才,让各地父母官一心为民,老百姓能安安心心的劳作。”   “除此之外,便是要想方设法,选出良种,增收增产,让现在的一亩地产出两倍的粮食来,等到那时候,何愁藏富于民?”   随着赵云安的话,皇帝的眼神越来越柔和。   他看着自己一手养育成人的侄儿,甚至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比太子更合心意。   “安儿的心中,是真的有大魏百姓的。”   赵云安笑了笑:“我答应过大伯,要打造出繁荣富强的大魏。”   皇帝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带着无言的赞许,许久又问:“安儿,你可想好了。”   “选育良种是苦差使,并非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可琉璃坊却已有成效,日进千金。”   赵云安自然知道这一点。   历朝历代,朝廷都会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选育良种就是其中一个办法。   但数千年下来,能达成的效果堪忧,尤其是大魏朝,几乎没有可以普及出去的好种子。   “大伯,安儿生长在永昌伯府,自幼享尽荣华富贵,从未挨过饿,受过冻,这些是祖宗长辈给的,同样也是大魏百姓给的。”   “安儿想为百姓们做一些事。”   如果如今在位的不是他亲大伯,赵云安也不敢如此大胆,可皇帝就是他最坚实的后背,那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就算良种实验不成功,他还是永昌公。   这话落到皇帝的耳中,又是一阵感动。   他朗声笑道:“好,安儿有志气。”   “既然如此,你想做就去做吧,朕会下旨工部全力配合。”   赵云安笑了起来:“有大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太子与三皇子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   李云平搂住弟弟抱怨:“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好好的放着差使不干,偏去要这苦差事。”   太子倒是沉吟道:“民以食为天,良种乃是天下根本。”   赵云安只是笑:“大哥,三哥,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写功绩来。”   “也许我能捣鼓出丰产的良种,让大魏国强民富,靠这个名留青史。”   太子笑盈盈的看着弟弟:“你研制出五色琉璃,如今已经能名垂青史了。”   赵云安从琉璃坊去了良种所,一时之间,朝堂议论纷纷,暗道莫非这永昌公得罪了陛下,被发配到没油水的清水衙门去了。   但再一看也不对,陛下哪里是冷落了永昌公,简直放在了心坎儿里。   皇帝在宫中,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往永昌公府送。   奇珍异宝不稀奇,稀奇的是皇帝吃到一块可口的点心,都惦记着这位永昌公,巴巴的让人送过去。   再看太子与三皇子,那也是三天两头的往永昌公府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   就算不是亲兄弟,瞧他们热络的情分,便知道这感情有多深厚。   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否定了永昌公得罪皇帝的想法,揣测纷纷。   没有人认为赵云安去良种所,是真的要干出什么事业来,反倒是觉得他聪明。   反正永昌公府已经到了这份上,赵云安又备受宠信,与其是累死累活,倒不如去清水衙门清清闲闲。   诸位大人自以为看透了。   殊不知赵云安进了良种所,就立刻忙得两脚不沾地,累得晚上赵琼哭得再大声,都没能把他从熟睡中吵醒。   实在是选育良种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   在此之前,赵云安便翻阅古籍,查找古人选育的办法。   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很早开始便知道要挑选饱满、光泽、扎实的种子,才能孕育出更多的粮食来。   赵云安在漳州府的时候,就知道当地百姓在播种之前,会先把杂籽、病籽、破籽、秕籽和杂质去除,选留饱满、籽粒大小整齐、无病虫、无杂质的种子。   但这样的选育过程极为缓慢,是靠着自然的优胜劣汰在慢慢转变。   赵云安进入良种所之后,便去看了先前留下来的“种子田”。   工部下属的佃户会在种子田里进行良种繁育,然后通过精细化耕作,以此来进行繁育良种。   但同样的,这个办法也是老办法,进程缓慢,推广极难。   赵云安进入良种所之后,迅速便定下了三管齐下的办法。   其一就是在现有的基础上,加强农具与耕牛的普及,让百姓们家中的壮劳力发挥最大的作用,能够有最大的精力去精耕细作。   在这个精耕细作的基础上,再对每年收成的种粒进行挑选,选出其中肥实光润的作为来年的种子。   这个办法的好处就是,很大程度是依托于百姓们现在耕种的习惯,并无太大改变,只要当地父母官能将耕牛和农具发放到位,就能直接展开。   同样的,这个办法依托于劳动力,百姓们利用工具,付出成倍的精力,才能获得丰收。   其二,赵云安上奏皇帝,由皇帝直接下令,从大魏全国来选取自然变异的优秀植株。   广撒网,下头的官员为了奖赏自然会用心。   若是运气好一些,能出现优秀的自然变异植株,通过这些植株的种子繁育良种,到时候能达到极好的效果。   唯一的坏处就是,自然变异靠运气,能不能发现更是看天意。   很多时候,实际耕种的百姓并没有变异的意识,并不会将这些植株跟其他的分开。   其三,便是赵云安现在忙碌的。   针对种子田进行了优化,同时进行单株选择、分系比较、混合繁殖三个步骤,通过不断的提纯复壮、防杂保纯,择优去劣。   听起来简单坐起来难。   赵云安本身又不是学农业的,对优化粮种还停留在杂交水稻上。   杂交水稻跟他想要选育出来的良种,偏偏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即使他有本事将杂交水稻弄出来,可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杂交粮种不符合国庆,无法保证粮种不退化。   赵云安觉得真要搞杂交水稻的话,他至少得先把火车造出来。   否则怎么能保证各地粮种的支持,总不能第一年丰收,后头几年就减产吧。   再者,大魏从南向北地域辽阔,气候大有不同,种植的对象也有区别。   零零碎碎之下,赵云安写的策划书厚厚一叠,真的实践起来更是头晕眼花。   幸亏还有皇帝至此,从各地调来经验老道的农人,又有在良种所多年的老人支持,才勉勉强强坚持下来。   赵云安赶着春耕,将种子田这一年的种子全部撒播下去。   因为原本的种子田不够用,赵云安还上奏皇帝要地方,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几个皇庄给了他。   要知道其中一个皇庄风景极美,还有温泉,位置更好,有钱都是买不到的。   落到旁人眼中,这又成了皇帝宠信永昌公的证明。   殊不知这皇庄落到了赵云安手中,那就是牛嚼牡丹,里头全被铲掉成了种子田。   一开始干活的农户还有些战战兢兢,暗暗咋舌这么好的地方,那么好看的花花草草,现在就铲掉做农田?   赵云安可不管这些,他只看到肥沃的黑土地,温度不同,环境不同,正适合他用来做实验。   日子久了,农户们也麻木了,听赵大人的就是。   赵大人还说了,若能做出一些成绩来,到时候人人有赏,功劳大的还能当官。   农户们一开始还不敢相信,过了几日,便听闻琉璃坊那边的事情。   第一个打造出琉璃的小徒弟如今不再是工匠,竟成了小吏,虽然只有七品,但也是朝廷命官了。   曾经给老工匠打下手,生活在工部最底层的小徒弟,如今鲤鱼跃龙门,被所有人羡慕。   听赵大人的话,还能改换门第!   如此一来,别说是铲地,就算赵大人让他们去死,为了光耀门楣,也不是不能咬咬牙。   一时之间,赵云安虽然要求几位严格,却成了种子所最受欢迎的人。   李云平骑着骏马,顶着烈日,进入种子田的时候,就远远的瞧见自家七弟挽着袖子裤腿,连个帽子都没带,正弯腰看稻子呢。   “七弟。”   李云平翻身下马。   “等等。”赵云安瞧见他来,厉声喝道。   李云平整个人僵在马上。   “三哥,你往后几步,别踩着我的地。”赵云安表示。   李云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指了指田埂:“距离还这么远,放心,你哥我耳聪目明,踩不坏。”   赵云安这才满意了,随意的擦了擦手上的泥巴,从地里头上来。   “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李云平瞧着他就笑:“来看看你,七弟,这才多久,你怎么晒成一个黑炭头了,如今回家我二婶还能认识儿子不?”   不是他夸张,赵云安最近是晒黑了很多,乍一看跟曾经的玉树临风相差甚远。   赵云安笑了起来:“男人黑一点怎么了,我这叫男子气概。”   李云平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些事情你喊手底下人去干就是了,怎么还自己下地,养着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他是真心疼弟弟,这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苦头。   赵云安被逗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三哥在军营带兵打仗岂不是更辛苦。”   李云平一想也是,当初断了粮食,他们不得不以草根填肚子也是有过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七弟晒得黑乎乎的,他就开始心疼。   看了看弟弟,李云平说道:“大概是我弟弟长得太好,掷果盈车,如今瞧着夫人小姐们心疼,我也跟着心疼了。”   笑闹了几句,赵云安才问:“三哥,是不是有事?”   李云平脸色一肃,眼底又带着兴奋:“父皇终于答应我去西南了。”   “这么快?”赵云安皱了皱眉。   李云平却道:“老子骨头都生锈了,恨不得早些离开京城,那些苍蝇简直烦死人。”   就像他当年猜测的一样,一旦成了三皇子,不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总有人会站队,挑拨他与大哥的感情。   李云平不喜欢拘束,但这般迫不及待想离开京城,也是发现不只是那些人,就连他们共同的亲生母亲皇后,似乎也有这迹象。   赵云安想了想,低声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他。   又道:“虽说他现在娶了当地的妻子,地位不同,但心有大义。”   “三哥若是真的遇上难事儿,不妨与他商量,也许会有意外所得。”   李云平笑起来:“多谢七弟。”   “不必担心我,那边又不是龙潭虎穴,如今大魏安稳,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说完这话,他又道:“这次去西南路途遥远,那边气候又大有不同,你三婶想跟我一道儿走,又放不下谦儿。”   “七弟,等我们离开京城,我会将谦儿送到永昌公府,你帮我看着一些。”   赵云安有些意外。   李云平解释了一句:“父皇与大哥都太忙了,又得教导瑾儿,谦儿住在宫中也是添乱。”   赵云安便懂了他的意思,怕赵谦年纪小,到时候被皇后带偏了。   “三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谦儿。”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赵云安没想到的是,李云平前脚带着沈盼晴离开京城,前往西南,李谦的行李还没在永昌公府焐热,后脚皇后便派人来请。 第155章 教育   李云平对京城并无留恋,旁人都觉得西南苦,可他倒是很高兴。   沈盼晴夫唱妇随,夫妻两个倒是非常合拍。   赵云安瞧着都有些羡慕,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走遍大魏,如今却公务缠身,分身乏术。   偶尔陪着家人出城去庄子,都成了奢侈的事情。   爹娘都要远行,被丢下的李谦依依不舍过后,转身就高兴起来。   他自小在永昌伯府长大,这儿对他来说就是自家,反倒是比住在宫里头自在多了。   再者赵老夫人和金氏都疼孩子,还有刚出生的赵琼也很是可爱,李谦白天读书,得了闲暇就到处玩。   赵云安也是个疼孩子的,只要有空,工部不是很忙,他便会抽出时间来陪侄儿。   两人一块儿练武,一起蹴鞠骑马,赵云安甚至时不时带着李谦去工部,看他的宝贝种子田。   这也是他在漳州府就习惯的,毕竟当年两个侄儿在那边住了好长时间,关系亲近。   唯一可惜的是,赵瑾如今出宫都难,远没有堂弟这么自在,每次听堂弟说起宫外的事情,都羡慕的两眼泪汪汪。   上山下水的一段时间,赵谦不出所料的变黑了。   如此忙碌,李谦自然没时间想念爹娘。   赵云安原本还怕李谦哭闹,见他如此懂事儿反倒是有些心疼。   这日得空了,赵云安便在公府池塘边的凉亭里,拉着李谦钓鱼说说话。   说是钓鱼,其实凉亭里放满了点心茶水,很有几分郊游的意思在。   顾季夏抱着赵琼看叔侄两个比赛,笑着说道:“等琼儿大一些,就能跟爹爹一起钓鱼了。”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对侄儿的疼爱有增无减,很乐意看着夫君跟侄儿玩闹。   看在眼中,顾季夏都能想像得到,等将来赵琼长大后,夫君又该如何疼爱。   李谦靠坐在赵云安身边,朗声笑道:“那琼儿快些长大,到时候我带着琼儿玩,就跟七叔现在带着我玩儿一样。”   赵云安很是赞许:“谦儿可要记住这话,等琼儿长大了,七叔就把他交给你带。”   李谦用力点头。   拍着小胸脯保证:“七叔只管放心,多来几个我也能带得。”   倒是惹得顾季夏红了脸,怒瞪了眼自家夫君。   钓鱼竿一直没动静,赵云安也不太在意,笑盈盈的问:“谦儿,这几日课业可有为难的?”   身份转变之后,李瑾李谦自然不可能再在外读书,皇帝下令让翰林院学士讲学。   如今李瑾李谦的老师,正是翰林院大学士程青松。   李谦歪了歪脑袋,说道:“程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我跟大哥都学到了好多。”   顿了顿,他又说:“七叔,圣贤书都是对的吗?”   赵云安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转头看他:“谦儿觉得呢?”   “我觉得有些对,有些不对。”   李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添了一句:“或者有时候对,有时候不对。”   赵云安微微挑眉,点头赞同:“所谓圣贤书,是立世之道,但也是御人之本。”   李谦似懂非懂。   很快,他又说道:“程先生是大儒,但我觉得比起读书来,像七叔一样更好,不管是经商还是种地,都能切切实实的帮助百姓。”   赵云安心底惊讶:“是程先生提到了这些吗?”   “先生没说。”   李谦又道:“但是我知道,许多读书人都觉得士农工商,读书才是最为尊贵的,似乎读了书就高人一等,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大哥说,如果没有人种地,那我们就没有粮食吃,如果没有人经商,那大魏就会死气沉沉,缺一不可。”   赵云安笑赞道:“瑾儿看得很是长远。”   “读书入仕,理应为民造福,为国解忧,若忘记根本,那将是国之灾祸。”   他伸手摸了摸李谦的小脑袋:“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谦儿慢慢学,慢慢看,不着急。”   李谦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赵云安心思一转,暗道如今科举入仕固然好,但也有很大的不足。   至少这样的选拔办法,选出来的大多是文科人才,偏科严重。   也许他可以慢慢改制,增加其他科系的选拔科考,长此以往,也许大魏也能拥有几个出色的“科学家”。   赵云安忍不住在心底盘算,不过即使要做,也得先等等。   等大魏变得富足,等大伯坐稳皇位,到那个时候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老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那就成了舍本逐末。   凉亭里风景正好,马贵急急忙忙的过来了。   “公爷,宫里头来人,说皇后想念小皇孙,想让皇孙进宫住一段日子。”   赵云安一听就皱眉:“谦儿才刚来,是谁下的旨意。”   “是皇后娘娘。”   顾季夏拍了拍孩子,看向赵云安。   她心底知道,三皇子夫妇离开之前,之所以将孩子送到赵云安身边,而不是留在宫中,就是对皇后娘娘不太放心。   李谦抿了抿嘴,抱怨道:“我不想进宫,宫里头太无聊了,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再者,李谦性格像爹娘,最受不了拘束,如今爹娘都不在,他一个人更是不高兴进宫。   赵云安便道:“七叔陪你进宫一趟吧,探望一下皇后娘娘再出来也不迟。”   有七叔陪着,李谦就显得不那么抗拒了。   两人果然一块儿入了宫。   皇后一听赵云安跟着来了,不免皱眉。   她朝着刘嬷嬷抱怨:“这老三到底怎么想的,本宫是嫡亲的祖母,那不成还会害了谦儿不成,眼巴巴的将孩子送到永昌公府,谦儿好歹是皇孙,却被外人养着。”   刘嬷嬷只能劝她:“娘娘,七少爷好歹也是探花及第,位居高官,素来最是聪明,三皇子将孩子留在他身边,想来也是想让他多多教导。”   皇后却不以为然:“难道他的学识还能比得上程大人?”   临了又叹气:“老大老三年纪大了,越发有主意,瑾儿那边本宫也搭不上手,不如将谦儿养在身边,这样孩子以后才能亲近。”   刘嬷嬷看了她一眼,心底无可奈何。   等赵云安带着李谦进来见礼,皇后脸上很是热切,倒是看不出方才的抱怨来。   “谦儿,快到祖母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皇后招手道。   李谦磨磨蹭蹭的到了她身边,显然皇后与沈氏不亲近,连带着跟这个孙儿也并不亲近。   皇后却不在意,笑着说道:“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几日不见,谦儿又长高了。”   “只是黑了好多,虽是男儿也该注意一些,你是皇孙,又不是乡间小子。”   话里话外自有几分敲打。   转头看向赵云安:“安儿也辛苦了,你媳妇刚刚生产,孩子还小,你又要照看幼儿,又得看护谦儿,还得为圣人办差,定是十分辛劳。”   赵云安只是笑:“多谢娘娘体恤,府中自有娘与夫人操心,微臣倒是乐得自在。”   皇后不赞同道:“顾氏也是个能干的,不过她孩子还小,分不了身。”   赵云安挑了挑眉。   “祖母,我已经还这么大了,能够自己照看自己,再者七叔可好了,总带着我玩。”李谦插嘴道。   皇后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傻孩子,你爹也是糊涂的,他们俩去了西南留下你一个人,如今还让你宫里宫外的折腾,每日进进出出多麻烦。”   “我不觉得麻烦。”李谦嘟起嘴说。   皇后皱了皱眉,看向赵云安:“安儿,你公务繁忙,顾氏既要料理家事,还得照看老夫人与幼子,也是分身乏术,不如让谦儿回宫住,左右本宫无事可做,也能好好照看他。”   赵云安忙道:“娘娘,三哥临行前殷殷叮嘱,微臣若是因为嫌麻烦,就让谦儿回宫,岂不是辜负了三哥的嘱托。”   “本宫知道你们几个感情好,不过老三大大咧咧的,考虑的不够周全。”   皇后淡淡道:“本宫会写信告诉他一声,想来他也不会反对。”   赵云安却道:“那不如等三哥回信再说,否则等三哥回来,定是要生我的气了。”   言下之意就是,赵谦为什么住在宫外皇后心中有数,这会儿强行把人带回来,等李云平回来肯定心生隔阂。   可皇后却打定了主意:“老三把你看做亲弟弟,哪里会因为这些小事生闲气?”   “怎么,难道你还怕本宫照顾不好谦儿不成?”   李谦抿紧嘴角,看了看赵云安,又看向皇后,故意大声嚷嚷:“祖母,我的事情怎么会是小事,祖母不疼我才觉得我是小事儿。”   皇后连忙哄他:“傻孩子,祖母是怕你累,一心一意为你着想。”   “那我想住在永昌公府,宁愿每天麻烦。”李谦坚持道。   皇后皱了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   她心底暗道赵云安好手段,不但将皇帝太子几人哄得服服帖帖,把他当做亲儿子亲弟弟看待,如今连瑾儿谦儿,也是真心实意将他当叔叔。   这样下去可还得了,以后永昌公府还不得比亲王府还要荣耀。   心底打着算盘,皇后又道:“你愿意麻烦,可总不能一直打搅赵老夫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吃不消孩子吵闹。”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谁会吵闹?”   李谦眼睛一亮,站起身道:“皇祖父,我不会吵闹,太祖母可喜欢我啦。”   皇帝赞许的点了点头,夸道:“谦儿是个懂事的,难为老三也有孝心,以后他怕是常年在外,无法在母亲身边尽孝,便将谦儿留了下来。”   皇后心底一沉。   她看了眼赵云安,心底的不满更是沸腾,心知皇帝来的这么及时,一定是他们入宫时派人传递了消息。   果然不是亲生的,她自问一直对金氏母子不错,可他们也不把皇后放在心上。   皇后笑容有些勉强:“陛下,母亲是长辈,可我们也是长辈,几日不见就想念谦儿的很。”   皇帝却奇怪道:“谦儿每日都要入宫读书,请安见礼,日日都见你还想念什么?”   皇后笑容更僵硬了。   皇帝又道:“母亲年事已高,最喜欢儿孙满堂,朕一年到头也没能去拜见几次,谦儿住在永昌公府也好。”   说完,甚至还道:“让妤儿和诚儿也过去住吧,他们爹娘不在了,在宫中总是郁郁寡欢,住在自小生长的地方,心胸还能开阔一些。”   皇后大惊失色:“这,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哪有让皇孙公主都住在公府的。”   皇后并不在意赵妤和赵诚,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衬得她这个皇后可有可无,远不如赵老夫人重要。   皇帝淡淡说道:“朕都是在公府长大成人的,何人敢说不妥。”   皇后心底咯登一下,知道皇帝这是在表示自己的不满。   她心底委屈的很,自己一心一意为了孙儿着想,可偏偏他们一个个的都不领情。   “陛下,也许妤儿和诚儿都不愿意,想要留在宫中呢。”   李谦立刻道:“他们愿意的,昨日孙儿见着妤儿姐姐和诚儿弟弟,他们还羡慕我每天能出宫。”   “那就让他们跟着一起走吧。”皇帝直接了当道。   皇后拧烂了帕子,却也于事无补,她哪想到原本想抓住一个孙儿,结果连赵妤赵诚都赔出去。   皇帝也不管她难看的脸色:“安儿进宫了正好,朕正有事跟你商量。”   说完,又对李谦说:“好好陪陪你祖母,不急着出宫。”   临了,竟是直接带着赵云安离开了。   皇后心底憋着气,看向李谦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挑剔,心底认定李谦跟着沈氏学坏了,心底完全没有她这个祖母。   李谦被她看得有些害怕,又有些讨好的笑:“祖母,孙儿陪你说说话。”   皇后却冷淡的说:“罢了,既然无心何必强求,说多了反倒是生气。”   挥了挥手:“送他出宫吧。”   李谦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应下。   等他离开之前,身后却传来皇后的声音:“谦儿,等你长大了可莫要后悔。”   明明是温和平静的声音,却让李谦猛地打了个哆嗦,背脊一阵阵发凉。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想要离开这座宫殿,心底认定爹娘说得对,还是住在永昌公府好,住在宫里头他总觉得不自在,但在公府却天天开心。   赵云安跟随着皇帝离开,路上开始汇报起良种选育的情况来。   “今年的良种刚刚播种下去,根苗健壮,但是暂时不见成果。”   “倒是各地父母官汇报,有足够的农具和耕牛,百姓们春耕时尚且能有余力开荒,只要今年风调雨顺,定能迎来丰收。”   皇帝频频点头,猛地停下脚步。   赵云安见他神色阴沉,还以为是为方才的事情生气,低声道:“大伯,皇后也是想念谦儿,并无坏心。”   皇帝脸色却愈发阴沉,甚至带着几分狠厉。   “安儿,衢儿的身体怕是不大好了。”   赵云安脸色大变,惊声道:“这怎么可能?”   “大哥一直体弱,但这些年好好将养着也还好,如今有整个太医院的医术高手在,怎么会不好?”   李云衢的身体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头带出来的弱症。   但这毛病并不算严重,只要好好调养就行,赵云安的记忆中,李云衢身体最差的时候,是他参加科举那一年生了大病。   那次之后,李云衢每年冬天会生病,但到了春天就会好转。   如今已经是春天,李云衢身体看着也好了许多。   皇帝沉凝的脸色,却告诉侄儿这并不是假话。   “太医院院正告诉朕,衢儿身体显出油尽灯枯之兆,若能安心静养,或许能再活几年,若依旧殚精竭力,只怕……”   赵云安心中大惊:“怎么会如此?”   皇帝捏了捏眉心,眼底压抑着悲痛:“是朕的错,当年为了麻痹丁家假死,惹得衢儿悲恸过度,后来丁家作乱,衢儿为保永昌伯府平安,又是诸多思量。”   不只是如此,当初赵娟死在宫中,赵云衢当时大病一场,半年都未能起身,那时候便埋下了病根子。   只是为父亲报仇,为女儿复仇的念头,支撑着赵云衢好起来。   赵云衢身体慢慢恢复后,众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跟往年一样,只要好起来就没事了。   殊不知病根已经落下,等到皇帝登基,诸事繁忙,李云衢虽然有心调养身体,却一直未能安心养病。   去年隆冬,李云平的咳嗽症状一直未能减弱,等到天气回暖才好一些。   可这不过是表象。   赵云安手指都在微微颤抖,连忙道:“那就让大哥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比他身体重要。”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衢儿的性子,你也是了解的,朕不让他做事,他便想的更多。”   李云衢从小作为永昌公府的嫡长子长大,学识出众,向来是别人家孩子代表。   但是同时,过于聪慧和天生的性格,让他多思多虑,从来是个停不下来的人。   正因为如此,皇帝当年能放心将永昌伯府交给儿子,但也正因为如此,李云衢的身体每况愈下。   赵云安很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语言枯竭。   “总会有办法的,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   可他心底却知道,只要有一丁点的办法,皇帝不可能不尝试。   皇帝面露悲恸:“朕没让他们告诉衢儿,免得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反倒是越发多虑。”   “大伯,不如贴出皇榜,寻访神医?”   皇帝却摇头:“不可。”   “太子重病的事情,绝不能广而告之。”   赵云安皱眉道:“大哥都病了,何必再顾虑那些。”   “衢儿是不会答应的。”   皇帝说道:“朕登基不足一年,若太子重病闹得沸沸扬扬,会动摇国本。”   “大伯——”   “你也知道,衢儿肯定不会答应。”   赵云安咬紧牙关,分明有说不出的担忧,却又不得不承认。   李云衢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为身后事做安排,而不是寻访神医。   皇帝见他满脸担心,情真意切,眼神缓和下来。   “安儿,皇后要让谦儿进宫,背后绝不简单。”   赵云安皱眉:“怎么会,大哥可是她亲生的骨肉。”   皇帝却道:“谦儿与她并不亲近,尤其是这些年矛盾颇多,弹劾刘家后,他们母子的情分更是有伤。”   赵云安一时愧疚不安:“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大哥。”   是他将刘家的烂摊子放到大哥面前,让他费心费力的处理,也许大哥的身体越来越差,也有他的一份原因在。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摇头道:“不必自责,如果你不告诉他,衢儿心底反倒不悦。”   即使如此,赵云安心底还是极为不安。   他忽然意识到,李云平在这个档口离开京城,远赴西南,或许并不只是他口中的原因。   皇帝膝下只有两位嫡子,太子是嫡长子,如果大哥出事,那三哥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皇后知道这件事吗?   赵云安心底忽然浮现这个问题。   皇帝就像是看得见他的问题,叹气道:“衢儿那次大病,是卢氏与皇后一同照料的。”   赵云安眼神微微闪烁,当初大哥等人逃亡漳州府,那时候大哥确实还在生病。   只是那时候大魏摇摇欲坠,北疆战乱不停,赵云升夫妇还死在了路上。   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赵云安分身乏术,见赵云衢的身体慢慢好起来便并未过多关注。   现在想来,也许赵云衢那个时候便身体不好,只是自己忍耐,怕给他们添麻烦。   而当时府中的李大夫,偏偏不擅长这种病症。   别人不知道,有些事情身为母亲的刘氏,肯定是有些察觉的。   赵云安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赵云衢是赵家的嫡长子,在永昌伯府的时候,他一直是刘氏最为疼爱的儿子,相比起天生反骨不听话,不爱读书反倒是习武的老三,刘氏自然更喜欢长子。   在永昌伯府的时候,赵云安依稀记得大伯母看向大哥的眼神,那是引以为傲的慈爱。   人变得怎么会这么快?   大哥还在,皇后想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转向另一个儿子,甚至“未雨绸缪”,打算养育拉拢未来的皇长孙吗。   赵云安心底一阵阵发凉,为大哥不值。   下一刻,他却听见一道声音。   皇帝盯着他,问:“安儿,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可愿过继?” 第156章 抉择   “衢儿是朕头一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是好不容易才养大的。”   皇帝陷入了回忆,生育这头一个儿子的时候,他还年轻,二弟都还活着,他们夫妻那时候感情正浓,对这孩子寄予厚望。   至今他还记得衢儿出生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雨,刘氏在屋里头喊疼,他在外头心急如焚。   衢儿是早产,刚出生的时候瘦的像一只小猫崽,那时候他生怕这孩子养不活。   赵老夫人也跟着担心,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一步一跪,从大佛寺求来耄耋玉,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   皇帝自己都觉得,花在这孩子身上的精力,比后头所有的子女加起来都要多。   幸而衢儿慢慢长大,身体越来越好,看着他读书识字,成家立业,生育了自己的子女,皇帝觉得身体弱一点就弱一点,也无大碍。   正当他松了口气时,太医却带来悲痛欲绝的消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曾亲眼目睹赵老夫人的悲痛,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种痛彻心扉,无人可以排解。   但这不只是他的儿子,同时也是大魏的太子,未来的继承人。   皇帝悲痛的同时,却不得不去考虑太子若过世,会给风雨飘摇中的大魏带来什么影响。   更可怕的是,他膝下几个孩子,除了太子之外,无人可以担当大任。   “老三的性子粗莽,为将为臣尚可,若为君王却不当。”   皇帝苦笑道:“如今有朕跟太子压着,劝着,他尚且憋不住脾气,更别提以后。”   “朕也曾问过他,老三很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荣登大宝。”   赵云安微微垂眸,三哥在这当头离开京城,显然也是真的无心。   皇帝看向他:“安儿,那么你呢?”   “你的脾性与衢儿极为相似,却比他更为柔和,亲近百姓,你可有心?”   不等赵云安回答,皇帝开口道:“先别急着回答。”   “朕今日既然开口,只要你愿意,自然有让天下人闭嘴的办法,你无需考虑这个。”   赵云安微微叹了口气。   很快,他退后一步,深深作揖:“陛下,臣心不变。”   皇帝并不惊讶,只问道:“高处不胜寒,却能俯瞰众生,坐在朕的位置,你满心的抱负便能一一实践,无人可以阻挡。”   赵云安却摇头道:“臣向来惫懒,恨不得每日睡到自然醒,吃喝玩乐度时光,且私心极重,把亲朋好友看得比什么都重。”   “陛下,臣不合适。”   皇帝微微叹气:“老三离京之前,也说你不会答应。”   赵云安勉强勾了勾嘴角:“还是三哥了解我。”   皇帝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也许是李姓皇室杀戮过重,以至于子嗣凋零,每每都要面临如此境地。”   赵云安却说:“鬼神之说不值一提,侄儿只信人定胜天。”   “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没有回答。   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许久,皇帝又道:“瑾儿很是聪颖,将来若有两位叔叔扶持坐镇,也不怕被人挟持。”   这话里头的意思,便是要扶持李瑾这个皇长孙上位了。   赵云安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也觉得李瑾十分合适。   李瑾也是被当做国公府继承人抚养长大的,深得大哥真传,而且现在年纪小,性格还有塑造的空间。   皇帝身体健朗,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亲自教养皇长孙。   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又有几分沉痛。   “大哥的身体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皇帝抬头看向东方:“难得今日还早,你顺道儿去看看衢儿吧。”   赵云安点头应下。   等他见到李云衢,第一眼看他的脸色就皱了眉头。   虽说如今一个贵为太子,一个还是外臣,但他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少,李云衢的身体一直好好坏坏,但最近瞧着气色还好。   此刻一看也是如此,李云衢精神头还不错,并不像是病入膏肓。   李云衢注意到他的神色,笑着咳嗽了一声:“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赵云安被他咳的心头一跳:“大哥,最近身体可有好一些。”   “都是老毛病了,近来好多了。”李云衢笑着说道。   赵云安在他对面坐下来,喝了口茶压下心底复杂:“那就好,公务虽然重要,但大哥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哪知道李云衢听了这话,忽然幽幽叹了口气。   “父皇告诉你了吗?”   赵云安愣住。   李云衢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自然清楚。”   “去年的时候,父皇还交待给我许多差使,可等过了年大家都忙起来,父皇反倒是让我好好调养身体。”   李云衢笑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大约是我身体不大好,父皇才会如此。”   赵云安没想到他居然早就猜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你这是什么表情。”   相比起弟弟来,李云衢反倒是很看得开:“自打出生开始我的身体就不好,小时候三天两头的生病,略大一些才好起来。”   “这几年孤明显觉得身体大不如前。”   李云衢并未告诉过任何人,当初赵娟死后,他一度咯血不止,不得不求助于太医院。   那位如今已经不在的太医,曾告诉他一个秘方。   秘方能够极大程度的激发身体潜能,让他迅速的好起来,却会有伤根本。   李云衢当时毫不犹豫的用了。   如今,他已经为死去的女儿报仇雪恨,亲人也都安安稳稳,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云安眼睛一酸:“大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云衢笑起来,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生死有命,不得强求。”   “能活一日是一日,真要等到那一天,我也没什么不舍得。”   “只是怕累得长辈们伤心,反倒是成了我的不是。”   赵云安紧紧握住他的手:“大哥,你不要这么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李云衢没有反驳,又开口道:“瑾儿还小,卢氏也还年轻,这辈子我问心无愧,却有些对不住他们母子。”   皇后的动作能瞒住别人,却瞒不住太子,他心知肚明,却从未诉说。   赵云安靠在他肩头,一字一句的说:“大哥,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人为难瑾儿。”   李云衢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道:“安儿,大哥相信你。”   一瞬间,李云衢有些释怀。   他身体不好又如何,这辈子能有这般的两个兄弟,甚至愿意放弃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位置,来换取他们的兄弟之情,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只要三弟七弟还在,瑾儿一定会好好的。   赵云安送李谦进宫,离开的时候却带上了三位侄儿侄女。   赵诚像一只快活的小鸟,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没想到皇爷爷能答应我们出来,我可想太祖母和二婶啦,还是永昌公府好,住在府里头我想出门就出门,想玩就玩,快活自在。”   赵妤也很高兴,入宫几个月,她觉得自己快被规矩逼疯了。   尤其是她在漳州府住了几年,已经习惯了自自在在,更是受不了宫里头的条条框框。   但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七叔的心情不大好。   瞥了眼没心没肺的弟弟,赵妤坐在赵云安身边,低声问道:“七叔,你不高兴吗?”   赵云安笑了笑,怕孩子误会:“没什么,只是想着公务,有些头疼。”   赵妤相信了:“七叔能干,可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否则七婶婶和小琼儿都会担心的。”   “知道了,小管家婆。”赵云安笑起来。   这一日叔侄兄弟之间的谈话,无人可知。   日子飞快的往前跑,赵云安每每看着进展缓慢的种子田,心底总有几分焦躁。   他迫切的想要看着种子生根发芽,成熟收割。   等到那一日,也许李云衢瞧了高兴,身体也能好一些。   唯一庆幸的是,连年战乱,天灾人祸的大魏,这一年政局稳定,连带着老天爷也十分赏脸。   各地风调雨顺,皇帝年初砸下去的银钱有了回报。   有足够的耕牛和农具,还可以从官府以赊欠的方式先那走种子,百姓们踏踏实实辛苦了一年,终于在秋收迎来了大丰收。   皇帝收到各地奏折后,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今年之后,大魏总算能喘一口气。   身在工部的赵云安,此刻也得到了好消息。   种子田的进展虽然缓慢,但今年秋收之后,还是能证明研究筛选出来的良种,比普通百姓手中的种子产量略好一些。   更让赵云安高兴的是,李云平从西南送回来一批种子。   他打开一看,心头就是一喜。   伸手一摸,这一批粮种饱满有光泽,光是体积就比普通的种子略大一些。   赵云安迅速翻阅,才得知李云平在巡视过程中偶尔得到这种稻种,比寻常的稻子穗大,产量高,且早熟。   只可惜同样的稻子数量不多,李云平搜罗了整一个西南,最后也只得到这一车而已。   赵云安并不嫌弃,这一车稻子好好种下去,等到明年就能得到许许多多的种子。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种良种的性质稳不稳定,能不能将优秀的基因传递下去。   这就需要明年春天种下去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赵云安兴冲冲的告诉太子:“大哥,三哥运回来的稻种分外厚实,一看就知道品质极佳,等明年种下去,来年我们就能收货更多的稻种。”   “用不着两三年,这两种就能普及大魏,到时候百姓们的收成能翻一番。”   李云平靠在塌上,看着弟弟说得眉飞色舞,心底也很是高兴。   “多亏了三弟和七弟,希望那一日早日到来。”   赵云安看向大哥。   入冬之后,李云衢又开始生病。   与往年生病不同,这一次来势汹汹,他的精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萎靡下去。   赵云安看得心惊肉跳,不停的寻找民间名医,但显而易见效果不佳,倒不如太医院。   李云衢反倒是看开了,劝他不必麻烦。   如今还未下雪,室内点着炭盆,赵云安没穿外套都热得额头冒险,李云平却要裹着厚厚的衣裳,抱着暖手炉已经手脚冰凉。   “大哥,你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赵云安握住他的手,帮他暖着手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乡间地里,看看丰收的场面。”   李云衢想笑,一开口却变成了咳嗽。   等好不容易平息,抬头就瞧见弟弟眼中的担忧。   他笑着说道:“今年也已经瞧过了,有父皇,有七弟,大魏百姓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赵云安便起身告辞离开。   他一走,李云衢吊着的精神头就更差了,靠在塌上昏昏欲睡。   忽然,他猛然惊醒。   眼前是儿子的身影,李瑾正小心翼翼的帮他盖被子。   “爹,是我吵醒你了。”李瑾有些懊恼。   李云衢笑道:“无碍,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好。”   “七叔出宫了吗?”   “刚走。”   李瑾在旁边坐下来,又说:“怎么不留七叔吃饭,七叔在的话,爹也能多吃一些。”   因为在漳州府住过几年,李瑾与赵云安的关系也极为亲密。   尤其是李云衢身体每况愈下,皇帝有心培养皇长孙,常常将他待在身边不说,也有意培养赵云安与李瑾的感情。   李云衢无奈道:“他家中还有妻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头。”   拍了拍儿子的手臂,李云衢又问:“今日跟着你皇爷爷学了什么?”   李瑾便开始说起来,无非是皇帝又带着他见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书,处理了什么公务。   李云衢听得频频点头:“父皇有心培养,你要用心一些。”   “爹,我知道的。”   李瑾岁数不大,可如今越发的早熟,李云衢的身体状况促使这孩子迅速长大。   “孩儿以前不懂事,不知道处理公务这般辛苦,每次还好抱怨爹爹太忙,没时间陪我,现在想想太不应该了。”   李云衢轻轻搂住儿子:“爹爹也很想一直陪着你,多陪陪你。”   李瑾心中一紧。   李云衢却已经岔开了话题:“若是学得累了就去找你七叔,他最喜欢到处跑,总能带着你们松快松快。”   一听这个,李瑾也面露笑容:“是,儿子记住了,谦儿也常说七叔爱玩,只可惜工部也忙,不然肯定天天都带着他到处跑。”   李瑾还记得在漳州府的时候,全家上下出门游玩都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短短几年,他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虚虚的靠在李云衢肩头:“到时候爹爹陪我一起。”   “好。”李云衢笑着答应了。   可他这一次却注定要食言。   天气越来越冷,李云衢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如今已经难以起身上朝。   太子病重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了,一时之间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要知道皇帝就两个儿子,一个还在西南,若是太子病逝,那谁来继承皇位?   大朝会上,甚至有人公然提出,请三皇子立刻回京。   皇帝留中不发。   第二天,却直接让李瑾站在了原本太子应该在列的位置。   皇帝的意思显而易见,太子早逝,立皇长孙也是有例可循,倒是让朝廷安静了几日。   前朝安稳了,后宫却不太稳定。   帝后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皇后眼看着长子病弱,心疼担忧的同时,却浮现出巨大的恐惧来。   “陛下,太子如今病重,还是得立刻召回平儿,否则若有万一,他们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无法得见。”   皇帝冷声道:“平儿若在京城,才更容易平添是非。”   他可不希望朝廷分成两派,一派支持皇长孙,一派支持三皇子,到时候争论不休,闹得原本关系良好的叔侄俩,最后反目成仇。   皇后眼神一闪,辩解道:“老三无心太子之位,哪里会争,陛下这话岂不是让老三寒心。”   皇帝拧着眉头:“只要他回来,即使他不想,自有人推着他走。”   李云平是三皇子,他背后有武将,有沈家,甚至还有皇后和刘家。   他不想,难道他背后的人都不想吗,光是对沈家刘家而言,推举三皇子上位的利益,就远大于支持以为皇长孙。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皇帝却直接打断她的话。   “后宫不可干政,皇后,你需谨记本分。”   皇后脸色一白。   皇帝却丝毫不给面子:“此事已定,老三也同意,你无需再说。”   说完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皇后沉下脸来,一把扫空了桌子。   刘嬷嬷心底奇怪,低声劝道:“皇后娘娘,皇长孙也是您的亲孙子,陛下若有意扶持,你何必要反对?”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铁了心要扶持皇长孙,三皇子自愿去了西南,显然是不打算跟侄儿争抢皇位。   皇后却怒道:“你知道什么。”   “衢儿若是不在了,平儿又远在西南,留在京城的便只有赵云安一个人。”   “咱们这位皇帝你还不知道,看赵云安比亲生儿子还要重,更别提孙子了。”   “真等到那时候,赵云安惯会撒娇弄痴,说得皇上改变了心思怎么办?”   刘嬷嬷一惊:“不至于吧。”   “娘娘,赵云安已经是永昌公,陛下膝下还有三皇子,有三位小皇孙,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永昌公。”   “就算陛下愿意,文武百官能答应?”   皇后冷冷道:“他若是想,又有何难?”   刘嬷嬷还是不相信:“可看永昌公的样子,也不像是要争的。”   永昌公也算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确实是喜欢撒娇弄痴,可从小到大并无野心。   再看永昌公与太子的关系,那是远胜过亲兄弟,就算是看在太子的面上,他难道会狠心与皇长孙争夺皇位。   刘嬷嬷心底觉得皇后钻牛角尖,因为不可能的事情与皇帝吵闹,反倒是坏了情分。   再者,她一心一意要让三皇子回来,到时候皇长孙知道了,岂不是与这祖母心生隔阂。   皇后却摇头道:“不行,本宫一定要想办法让老三回来。”   “只要他在,皇帝无论如何也越不过他去。”   刘嬷嬷低声道:“可是三皇子也不会答应的。”   皇后猛地一拍桌子:“本宫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心一意为儿孙谋划,他们却一个个都不领情,倒像是我要害他们。”   “当年就不该留下这孩子,若狠狠心,倒没有了今日的为难。”   刘嬷嬷吓了一跳,忙道:“皇后娘娘,这话可说不得。”   皇后却豁出去了,冷笑道:“本宫朕怀疑赵家人有狐媚的本事,要不然从陛下,到太子,甚至连老三都为他说话。”   不知道想到什么,皇后脸色都有些扭曲。   “嬷嬷,有些话本宫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敢提,一直憋在心里。”   她落下眼泪来,通红了双眼:“皇帝从一开始就想过继赵云安,立他为太子,连衢儿都是次选。”   “什么?”   刘嬷嬷也是大惊:“竟有这种事情。”   皇后点了点头,沉声道:“他以为本宫不知道,可在永昌伯府里,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本宫。”   “可,可最后也没过继啊?”刘嬷嬷问。   皇后冷笑:“那时候衢儿还活得好好的,他自幼聪慧过人,有这嫡长子作为继承人,皇帝就算有心也无力。”   “可若是衢儿过世了呢?”   刘嬷嬷听完,忍不住也跟着提心吊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皇后总是不安,总是想让三皇子回京,甚至看向太子的眼神里,慢慢的也是担忧多过慈爱。   尤其是随着太子重病,皇后全部的心思都在三皇子身上。   过继太子?   刘嬷嬷想都不敢想,但转念一看,当今皇帝还当了几十年的永昌伯,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再退一步,赵云安是赵老夫人的孙儿,不管从哪儿算,勉强都能搭上皇室血脉。   皇后沉声道:“皇上为了赵云安可是费劲了心思,琉璃坊,种子田,一样样都是名利双收的好差使。”   “还有当年的紫金莲……”   赵云安名声越好,皇后心底就更加担心。   尤其是去年秋收之后,民间丰收,在感恩皇帝的同时,不少人竟然在家中供奉起赵云安来,认为他是受到上天眷顾之人。   他去漳州府,漳州府便富裕繁荣,天降紫金莲。   他去琉璃坊,琉璃坊便打造出五色琉璃,镜鉴价值连城巧夺天空。   他去良种所,大魏上下就丰收连连,风调雨顺。   这些事情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巧合,落到皇后眼中,却成了皇帝正在为赵云安铺路。   深宫之中,皇后眼底有火光在跳跃。   “嬷嬷,本宫不能退,退了,我们母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157章 谗言   冬至过后没多久,便到了赵云安嫡长子赵琼的周岁日。   永昌公府如日中天,正是最受皇帝宠信的时候,奈何赵云安不喜赴宴,送上门的帖子都是石沉入海。   众人都觉得赵云安眼高于顶,不屑于与人交际,想要攀附也不得其门而入。   好不容易等到赵琼的周岁日,早早的便有人上门打听,准备好丰厚的礼物。   哪知道周岁之前,赵云安便对外说,赵琼人小体弱,周岁宴办得太过隆重反倒是不好,故而并不大摆筵席,只是请自家人热闹一番。   如此一来,便断了这想上门的人。   可到了周岁宴这一日,天濛濛亮,便有马车到了永昌公府门口。   “这位老爷,我们公爷叮嘱了,小少爷年幼,不可兴师动众。”   来人却直接将礼物留下:“永昌公言之有理,不过本官只是准备了一份薄礼,不值一提,还请永昌公一定要收下。”   说完这话,便直接留下礼物,转身就走。   门房不敢自专,报到了赵云安跟前。   “公爷,那位大人转身就走,小的拦都拦不住。”   顾季夏正在帮孩子整理衣裳,听了这话皱眉道:“夫君,可要派人送回去?”   赵云安摇了摇头:“罢了,只要礼物不过于贵重,先都收下。”   顾季夏便道:“妾身会看着准备回礼,到时候再送回去。”   赵云安点了点头,家中庶务,他远不如顾季夏擅长,交给她自然很是放心。   之前他提出简办周岁宴,皇帝便很不赞同,认为没必要委屈了赵琼。   可如今看来,即使他放话简办,也是无法停止那些上门攀附之人,尤其是在太子重病,皇帝分外依仗赵云安的当口。   赵云安心思一转,便暂时将此事放下。   只要大伯懂他,并不猜疑,那么再多的礼物也不用担心。   “爹爹!”   说话的功夫,赵琼已经穿戴整齐,正跌跌撞撞的往赵云安的方向走。   赵云安连忙张开手,下一刻赵琼就像一个炮弹似的,直接冲进了他的怀中:“爹爹抱。”   “我儿子越来越重了。”赵云安抱起来掂量了一下,笑着夸道。   顾季夏也是笑:“这小子吃得多,睡得多,自然是长得快。”   与赵云安小时候一样,赵琼出生就足足六斤半,吃饱喝足后见风就长,出生到现在只生过一场小病,是个分外健壮的孩子。   才一岁的孩子,赵琼却分外机灵。   他很知道谁最疼自己,搂住赵云安的脖子就一阵亲昵:“爹爹带我玩,我们去钓鱼。”   赵云安忍不住笑起来:“今天可不行,今天是你的周岁宴。”   再一看,今天的赵琼打扮的宛如观音座下的金童子。   只见他带着一顶栩栩如生的虎头帽,身上穿着大红色锦袍,在红珊瑚璎珞的映衬下,胖嘟嘟的小脸更显得玉雪可爱。   赵琼搂着亲爹的脖子,歪着脖子问:“爹爹,那吃完饭能钓鱼吗?”   前几日,顾季夏就跟孩子说过周岁宴的事情,可在赵琼心底,周岁宴就是吃饭,吃饭完就可以去玩。   他说话的时候小脸一颤一颤的,看得人直想咬一口那胖嘟嘟的脸颊。   赵云安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赵琼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亲爹:“娘,爹爹饿了,快给他吃饭。”   说完还捂住脸颊,哼哼唧唧道:“要不然爹爹就要吃琼儿了。”   顾季夏被逗得大笑,故作沉吟道:“那就委屈琼儿一下,让你爹吃一口吧。”   赵云安故意张大嘴:“爹爹就小小的咬一口,只吃一口好不好。”   赵琼死死的捂住自己的眼睛,很有掩耳盗铃的意思,口中喊道:“我给爹爹吃点心,不要吃琼儿。”   一家三口正笑闹着呢,金氏从外头进来,一看就瞪眼:“多大的人了,还故意闹孩子。”   伸手就把宝贝孙子接过去:“琼儿别怕,你爹逗你玩儿呢。”   赵琼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祖母,爹爹饿啦,我们快去用饭。”   金氏看孙儿,那是越看越喜欢,疼爱到了心坎儿里,什么儿子儿媳都得靠边。   “你瞧瞧琼儿多懂事儿,巴掌点大的人还担心你饿着,倒是你这个当爹的不像样子,三天两头逗儿子玩,难道生儿子就是给你玩的吗?”   赵云安显然已经习惯了金氏的偏心,摸了摸鼻子为自己辩解:“琼儿也玩的很开心。”   金氏才不搭理他,抱着赵琼往外走:“琼儿,咱们先去用饭,祖母特意让人准备了琼儿最爱吃的羊乳膏。”   “祖母最好了,琼儿最喜欢祖母。”赵琼高兴的喊道。   金氏笑得像是开了花:“祖母也最喜欢琼儿。”   赵云安在后头,朝着妻子挤了挤眼睛:“昨天还说最喜欢我,今日就最喜欢祖母了,你说琼儿这甜言蜜语跟谁学的?”   顾季夏笑而不语,暗道夫君嘴也甜,孩子跟谁学的还用说吗。   赵云安长叹一声:“哎,我娘有了孙子不要儿子,现在我没人疼没人爱喽。”   顾季夏扑哧一笑,伸手挽住他:“我来疼我来爱。”   刚成亲的时候,顾季夏哪里说得出这般的话,可情浓日久,如今也是随口就来。   赵云安高兴了,握住她的手:“还是夫人对我最好。”   顾季夏微微挑眉,暗笑瞧瞧,琼儿那满口的甜言蜜语,不就是从这儿学的。   等周岁宴开始,没有外人在,赵云安反倒是觉得自在。   赵老夫人入冬之后也病了一场,如今方才好一些,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她精神头也好了许多,看到赵琼就笑个不停。   赵琼才周岁,但巴掌点大的人却得啵得个不停,哄得在场的长辈笑容满面。   赵老夫人搂住孩子:“我们家琼儿真是个开心果,有他在,家里头每天都是欢声笑语。”   金大舅等人都是满嘴的吉祥话,一时间永昌公府里都是笑声。   抓阄的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赵云安瞧着儿子站在中间,咬着手指一副苦恼的样子,脸上是笑容。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小时候,抓阄那一日气氛可没有这么轻松,当年太上皇忽然出现,让永昌伯府很是紧张了一番。   如今回头去想,赵云安忽然意识到,皇帝对他的格外恩宠,也许是有几分补偿歉疚的意思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份歉疚没落到赵云衢赵云平的身上,反倒是落到了他身上。   或许是他长得像赵家人,像那一位早早过世的姑祖母。   “琼儿!”   一声惊呼唤醒了赵云安,他低头去看,一看也是啼笑皆非。   只见赵琼一屁股坐在毯子上,手里头正抱着一盘子点心吃得美美的,至于笔墨纸砚都被踢得远远的,倒是屁股下头压着一个官印。   金大舅连声说道:“这孩子生来就是有福气的,这辈子福禄双全,吃喝不愁。”   金舅母也笑着说:“不费力气就压着了官印,可见将来定会官位加身。”   说完心底有些羡慕,赵琼小小的一团,却注定这辈子顺心顺意,即使他没出息,作为嫡长子也能继承永昌公的爵位。   不像她家的孙儿,一个个寒窗苦读,到现在成绩最好的,也就考中了举人,距离进士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人比人气死人,金舅母心底感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   赵云安弯腰抱起吃得满脸是渣渣的儿子,帮他擦了擦小脸蛋:“你倒是会挑。”   金氏笑够了,眼底又有些怀念:“当初安儿抓阄的时候,也是紧盯着点心。”   赵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没有人提起太上皇的存在。   赵云安索性自己也拿了一块点心吃,评价道:“太甜。”   赵琼正在舔手指,表示:“甜,好吃。”   正当这时候,外头有人禀告,宫里皇帝和皇后派人送来周岁礼。   皇帝对侄儿大方,对侄儿的儿子更是大方,才周岁的孩子,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屋子。   其中有珍贵的拜见,但更多的却是小孩儿爱吃爱玩的,从身上穿的衣裳,到用来玩耍的弹珠,赵云安甚至还瞧见了一个木马。   赵云安笑道:“这肯定是大哥准备的,祖母,娘,你们瞧这个木马,跟我小时候那一只像不像。”   金氏凑过来一看,也笑:“果然是一模一样。”   “大郎也是有心。”赵老夫人也笑起来。   赵云安抱着儿子,直接放在了木马上,赵琼无师自通的摇摆起来,点头夸道:“这个木马我喜欢,驾!”   不只是皇帝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也准备了不少礼物,甚至连远在西南的三皇子,早前也已经派人送礼回来。   赵云安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觉得这孩子命好,面子也大。   热闹过后,金大舅带着家人离开。   一上车,金舅母就啧啧称奇:“不是都说太子重病,几乎都要不行了,居然还能惦记着一个孩子的周岁。”   金大舅解释道:“太子与安儿一道儿长大,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   金舅母试探道:“老爷,若是太子真的……那将来会如何?”   金大舅只说:“这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   “哎。”金舅母也没追问,又说,“咱们家几个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来来回回只考中一个举人,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出人头地。”   金大舅笑道:“有安儿在,总不会有人欺负金家人。”   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若我来开口,安儿左右是会给孙儿安排职位,可不能开这个头。”   “有些时候要求多了,情分就淡了。”   “你平日里多跟妹妹走动走动,也常带着孩子给她看看,再多的,就别随意提起。”   金舅母只能点头:“我听老爷的就是。”   入冬之后,种子田的事情就少了许多。   赵云安梳理完一年的记录,对良种的优选便心中有数。   他定下了明年的计划,明年种子田的重点集中在今年收成良种的继续优选,以及西南自然良种的观察。   赵云安写完计划之后,又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想找一找其他的办法。   可惜年代久远,他曾经也不是干农业的人,翻来覆去也只有模糊的印象,想要实践还得靠不断的摸索。   做完这一切之后,赵云安才合上了计划本。   他将重要的东西都规整好,因为今日之后,衙门就开始封印,一直等到年后才会重新工作。   “赵大人。”   赵云安刚做完这一切,就听见外头有一道声音。   抬头一看,居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工部尚书白大人。   这位白大人年过五十,能历经太上皇时代的纷乱,如今还稳坐工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   他最是会揣测圣意,知进退。   赵云安来到工部后,这位尚书大人大开绿灯,对他所有不合规矩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他多识时务。   赵云安起身行礼:“白大人。”   白尚书笑着说道:“今日之后就要封印,前些时候赵大人家中有喜,可惜未能上门庆贺,不去由本官做东,请赵大人喝一顿美酒。”   赵云安心底惊讶。   毕竟他来到工部之后,两人只能说维持面子和谐,私底下并无来往。   “白大人做东,下官却之不恭。”   白尚书笑呵呵的,显然早有准备,他挑的酒楼不算大,但进门之后别有洞天,是个极为幽静,适合说话的地方。   赵云安脸上平静,心底却猜测这位大人的心思。   只是白尚书不说,他便不问,很是沉得住气。   等落坐下来,酒过三巡,白尚书才开口道:“不瞒赵大人,你刚来工部的时候,本官心中担忧,生怕你年纪小,仗着圣人宠爱和一腔意气,到时候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哪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赵大人青出于蓝,到工部一年多时间,倒是比本官十年的功劳还要多,还要大。”   “本宫再敬你一杯,赵大人这一年辛苦了。”   赵云安谦虚道:“下官只是运气好,多亏白尚书鼎力相助,才有今日功劳。”   白尚书笑道:“本官有几分本事,自己心里清楚。”   又喝了几杯酒,白尚书又道:“赵大人精明能干,上能充盈国库,下能体恤百姓,更难得爱民如子,也难怪圣人宠爱。”   赵云安微微一顿。   一抬头,便瞧见白尚书满含精光的眼睛。   白尚书幽幽说道:“赵大人如今已经是永昌公,可想过再进一步?”   赵云安微微皱眉,看着他道:“下官为人臣子,只想在其位谋其职。”   “可人世之间,非得站得越高,才越能实现心中愿景。   白尚书指了指上头:“即使是当今圣上,当年他还是永昌公的时候,事事都得听从太上皇,哪里有今日的自在呢?”   赵云安沉下脸来:“白大人,你喝醉了。”   白尚书笑了笑,意有所指:“赵大人是不想,还是不敢想?”   “若白大人今日做东,是要跟我说这些非分之语,那下官就告辞了。”赵云安直截了当的起身。   白尚书猛地伸手拽住他:“赵大人何必动气,本官只是打个比方。”   赵云安甩开他的手,淡淡道:“大人可敢到圣人面前打比方?”   临了也不看白尚书的脸色,直接推开门离开。   白尚书皱了皱眉,摇头叹气:“到底是年轻人,火气大。”   很快,隔壁包厢走出来一人,低声道:“这赵云安也是奇怪,本宫就不信他一点都不想要那位置。”   白尚书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赵云安这个人沉稳机智,但偶尔看也很是简单,他的眼睛里没有野心。”   “那太上皇吩咐的事情岂不是办不成了?”   白尚书却说:“太上皇瘫痪已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的话,咱们听听就罢了。”   “既然如此,白大人进入为何要试探赵云安?”   白尚书笑了一声:“三皇子为避争权,宁愿远走西南,太子病重,看着便是命不长久的,可皇长孙却年幼……”   “本官自然是要看看这赵云安有没有外心,如果他有,大魏定然会迎来又一次政变。”   来人奇怪道:“说来也是奇怪,太上皇为何要宠信赵云安,难不成这也是他的种?”   白尚书沉声打断他的话:“休要胡言乱语,赵弛是明-慧郡主亲生,怎么可能是太上皇的子嗣。”   “赵弛是郡主生的,可赵云安就不一定了。”   白尚书拧起眉头,很是不屑的看了眼来人。   他冷笑道:“太上皇的吩咐,本官已经办完了,你自会去覆命吧。”   说完也不多留,直接起身离开。   被丢下的人忿忿不平:“真把自己当大人物了,都被排挤到工部,被赵云安一个毛头小子挤成了空架子,倒是还有脾气跟我嚷嚷。”   赵云安怒气冲冲的离开,等到了外头冷风一吹,倒是清醒了许多。   “公爷?”马贵见他脸色不好,担心问道。   赵云安摆了摆手:“不必坐车,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今日风大,公爷先披上衣裳。”   赵云安披上了大氅,慢慢走在街头,心底不但思考着白尚书的话。   为何在这个关头,一直独善其身的白尚书会开这个口。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背后有人推动。   蓦的,赵云安停下脚步:“转道去宫里。”   马贵连忙调转车头。   等他匆匆忙忙的进了宫,见到了皇帝,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皇帝却只是微微点头:“朕知道了。”   赵云安拧眉道:“大伯,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皇帝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放心吧,有朕在。”   “日头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过年不必操劳,在家好好陪陪孩子。”   赵云安见他脸色毫不意外,心底松了口气,转头离开了。   等赵云安离开,皇帝的脸色却阴沉下来。   “去裕德宫。”   太上皇禅位之后,便一直居住在裕德宫,那边距离前朝远,较为僻静,除了两位留下来的太妃之外,平时无人打扰。   裕德宫中点着炭火,合适暖和,显然在吃住待遇上,皇帝并未亏待这位太上皇。   “参见皇上。”两位太妃连忙行礼。   皇帝示意她们离开。   两位太妃接到他的命令,竟是看也不看太上皇一眼,直接离开了宫殿,甚至还贴心的关上了门窗。   皇帝在床边坐下来,床上的太上皇一日比一日苍老,却依旧活着。   “你有一段日子没来了。”太上皇开口道。   皇帝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上皇睁开双眼,双目锐利:“朕只是想帮你。”   皇帝冷笑道:“你是想帮朕,还是想害朕?”   太上皇眼底浮现怒意:“太子病重,一旦他病逝,朝堂即将不稳。”   “你如此这般宠信赵云安,给他权势地位,可想过将来他一手遮天,挟持幼帝。”   皇帝眼神却坚定不已:“他不会。”   “人心异变,在你面前乖顺的晚辈,到了皇长孙面前,便会成为威胁。”   “他不会。”   太上皇气笑了:“骏儿,时至今日,你竟是如此的天真。”   “难道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看看朕,看看你那些死去的兄弟,你居然会天真的去相信一个外臣,这必将给大魏带来灾祸。”   皇帝冷声道:“不一样。”   “云安心中无野望,他不要唾手可得的权势,只想平安喜乐的日子。”   “这种鬼话你都信。”   皇帝慢慢起身:“父皇,你不懂。”   “因为你的一生之中,从未有过信任之人,也从未体会过父子亲情。”   这话激怒了太上皇:“放肆,皇帝,你会后悔的。”   “养虎为患,他日必会反噬,等到那一日你如何面对皇长孙,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淡淡道:“父皇到了地下好好看着,朕到底有没有信错人。”   扔下这话,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而在他身后,太上皇嘶吼的声音不断。   “李骏,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 第158章 流年   封印这一天的晚上,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一夜之间,整个天地都笼罩上白纱,变成一片冰天雪地。   赵云安难得没有晨起练武,反倒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睡饱了,整个人便神清气爽,连带着昨晚的烦恼都抛之脑后。   屋子里头暖洋洋的,赵云安便不想起来,即使醒了还是闭着眼睛。   哪知道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睫毛。   赵云安无奈的抓住作乱的手:“做什么扰人清梦。”   “夫君不是已经醒来了吗,怎么能算扰人清梦。”顾季夏笑道。   赵云安抱住身旁的人:“难得臭小子不在,咱们再多睡一会儿。”   这个愿望却没法实现,没过一会儿,外头就传来赵琼中气十足的喊声:“爹爹,娘,琼儿来找你们玩了。”   里头没回应,赵琼就开始拍门板。   隐约还能听见丫鬟的劝阻声,小孩儿振振有词道:“爹爹教我要早睡早起,一日之计在于晨。”   赵云安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法睡了。”   “还不是你宠出来的。”顾季夏笑起来。   赵云安一想也是,他从来不拘束着孩子,从赵琼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亲爹黑脸,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等他套上衣裳起来,打开门一看,赵琼猛地冲进来抱住他的小腿。   小孩儿今天带着个黑皮圆帽,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爹爹,下雪啦,出去玩,祖母说你带我玩。”   八成是赵琼瞧见下雪兴奋,连金氏都管不住他,所以才让人送过来。   赵云安一把捞起儿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琼儿可用过朝食了?”   赵琼用力点头:“我吃了好多好多,祖母说琼儿很棒。”   顾季夏也慢慢走出来,笑着开口:“可爹爹还没吃过,空着肚子出去玩的话可不行。”   赵琼便要挣扎着下来:“那爹爹快去吃,吃完了我们一道儿玩。”   赵云安也没让孩子久等,毕竟他坐着吃饭,小孩儿就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   三俩口塞饱了肚子,赵云安便拉着赵琼往外走:“咱们去你太祖母院子里,堆雪人给她看好不好?”   “好,祖母也要,娘也要。”赵琼人小志气大。   一家三口到了赵老夫人这儿,金氏果然也在,婆媳两个正在说话呢。   瞧见他们过来,金氏笑起来:“早猜到你们会过来,季夏过来坐,天儿这么冷,让他们自己玩儿去。”   顾季夏给儿子戴好了帽子,果然进屋去了。   也是赵琼的身体一直很好,不然下这么大的雪,长辈们可不敢让他在外头瞎玩。   随着孩子清脆的笑声,院子里的雪地遭了殃,很快被堆成了雪人、兔子等等,所有赵琼说得出来,他爹能堆出来的家伙。   金氏看着连连摇头:“小的爱玩,大的更爱玩,也不怕冻着手。”   赵老夫人靠在暖炉旁,眼底眉间也都带着笑意:“小孩子家家的,就是爱玩爱闹才好。”   当年年轻的时候,赵老夫人并不喜欢孩子吵闹,除了赵弛之外,刘氏生育了三个子女,赵老夫人也并未提过让孩子住进如意园。   可她年纪越大,越爱孩子的这份热闹,觉得声音大的孩子才健康。   一听这话,金氏眉眼之间也都是满意:“那倒是,琼儿这孩子在娘胎里头养得好,出生之后也健健康康。”   还拉着顾季夏的手说:“还是辛苦了我们季夏。”   顾季夏倒是被闹了个大红脸:“娘。”   这时候赵琼哒哒哒的跑进来,大声喊道:“娘,我要枣子当眼睛。”   顾季夏连忙站起身,不但拿了枣子,还那个黑豆花生,三个人一起装饰起雪人来。   偌大的院子,都不够赵云安施展。   很快,院子里就变得热闹非凡。   赵老夫人拍了拍金氏的手,笑着说道:“瞧瞧他们多好,你是个有后福的。”   金氏欣慰道:“一眨眼的功夫,安儿都娶妻生子了,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咱们当长辈的,最应当的便是多笑笑,少管事,这一点你就做的很好。”   “这人啊,自己看得开,这日子才能过得顺遂。”   金氏笑了一声:“母亲不也是如此,我当年入门的时候,心底也害怕的很,毕竟……生怕母亲会看不起我,为难我。”   “可谁知道等我进了门,才知道自己是掉进了福窝。”   金氏这番全是真心话。   当年的事情不必再提,可这些年来,金家都是依靠着永昌伯府,再者她进门就当寡妇,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克夫,命不好。   但赵老夫人却从未为难,对她很是宽容,对赵云安更是疼爱,正因为如此,金氏这些年才过得还算顺心,心性也宽和的很。   当年赵老夫人如何对她,如今她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媳妇。   赵老夫人柔声道:“你为了生了安儿这么好的孙儿,又是个极孝顺的,我又有什么好不满。”   婆媳两个笑了笑,倒像是一对母女了。   永昌公府里一派轻松。   蓦的,远处传来钟声。   正带着儿子玩耍的赵云安脸色一变:“是丧钟。”   顾季夏脸色也是一变,连忙拉住还在玩闹的孩子,赵琼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亲娘。   但是此刻,赵云安与顾季夏都竖起耳朵来听那钟声,就连屋里头赵老夫人与金氏的神色都变了。   但凡敲响了丧钟,必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太子病逝也会敲响,为六下。   随着一下下丧钟,赵云安脸色越发紧绷,幸好第六声丧钟过后,很快就响起来第七声。   然后是第八声。   赵云安心底微松,很快又紧张起来:“是太上皇驾崩了。”   “季夏,你看着琼儿,我马上要进宫一趟。”   说完这话,赵云安走进屋内:“祖母,娘,听丧钟八下,应该是太上皇驾崩了。”   “去吧,好好陪着你大伯。”赵老夫人叹气道。   赵云安点了点头,迅速离开公府。   一路上,不少听见丧钟的大人们,都换下新年喜气的新衣,换上旧朝服往宫廷的方向走。   很快,他们便从宫人的口中得知,太上皇果然在今日凌晨十分驾崩了。   赵云安见到皇帝,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皇帝脸色平静,并无多少哀恸,看见他招了招手。   “赵爱卿,你上前来。”   赵云安上前。   皇帝便道:“太上皇在世的时候分外喜欢你,将你视作晚辈,你来灵前磕个头,告慰太上皇在天之灵。”   赵云安依言照做。   床上的人已经换上了寿衣,自瘫痪后,太上皇胃口极差,人也瘦了许多,此刻看着衣服底下都有些空荡荡。   太上皇的神情不算平静,似乎带着对尘世的眷恋。   可如今这个屋子里,连那两个啼哭不停的太妃,心底也并不为太上皇的死伤心,她们哭的,是自己未来无处依存的处境。   赵云安磕完头,便起身站在群臣之中。   站在他身旁的就是太子李云衢。   赵云安见他气色极差,面白如纸,却不让宫人搀扶站在那里。   “大哥,你的身体?”   李云衢却对着他摇了摇头。   赵云安只得咽下去满肚子的担心。   皇后刘氏就站在皇帝身侧,此刻满脸伤心,倒像是比丈夫与儿子都要难过。   李云衢看了眼母亲的背影,微微垂眸。   “太上皇驾崩,即日起由礼部操办国丧,各寺院、道馆鸣钟三万次,诵经吊唁。   坊间禁礼乐,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月之内禁止嫁娶。”   对比前朝时期,大魏国丧的规矩已经极为宽容,一百天后便能除服。   皇帝转身,看向跪满一地的文武百官:“召三皇子即日入京奔丧。”   这一刻,赵云安分明看见皇后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   风雨欲来,无人知道三皇子回京后,会对时局造成什么影响。   也无人知道远赴西南的三皇子,此时此刻还是不是当年的心。   李云衢站在那里,面色平静无比,甚至没有多看皇后一眼。   卢氏下意识的紧贴着丈夫,抓着帕子的手微微用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这时候,皇帝招手,让皇长孙李瑾上前,跟随他一起祭拜先帝。   一位皇帝驾崩之后,无论是守灵哭灵,亦或者下葬出殡,规矩都极为繁琐。   赵云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底却只担心李云衢的身体。   等到夜幕十分,他才找到机会:“大哥,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大伯一定会体谅的。”   李云衢咳嗽了两声,叹气道:“我这样的身体,操不操劳都是一样。”   “可是……”   “安儿放心,父皇叫来了太医,不会让我劳累过度的。”   话说到这份上,赵云安也没办法再劝。   太上皇一驾崩,整个大魏都进入了国丧,不能喝酒作乐,娶妻嫁女,家家户户都得挂上白布条。   前些年大魏不是在打仗,就是有天灾,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今年处处丰收,百姓们日子好了一些,正打算好好过一个年,割几块肉,喝几杯酒,哪知道老皇帝忽然死了。   老百姓一点都不感恩这位老皇帝,反倒是抱怨他早不驾崩,晚不驾崩,偏偏选在这时候。   太上皇若是知道,自己死后还得被百姓抱怨,恐怕会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永昌公府也取下刚刚挂上去的红灯笼,换上了白灯笼,家里家外但凡是喜庆的装扮都得收起来。   公府如今被许多人盯着,赵云安宁愿小心一些,也不想这时候被弹劾惹眼。   太上皇灵堂已经搭建好,作为永昌公,赵云安也要参加哭灵。   李谦三人更是早早的入宫,如今暂时住在宫中,等待出殡之后才能再看。   按照旧俗,五品以上官员诰命夫人也要入宫哭灵,赵老夫人、金氏、顾季夏都在此列。   不过一开始,皇帝便下令免了赵老夫人哭灵。   赵老夫人是太上皇的堂姐,年事已高,倒是也说得过去。   这样一来,永昌公府有三个人要入宫,赵琼暂时被放到了如意园,有下人伺候倒是不用担心。   这是赵云安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哭灵,临了才知道哭灵是个体力活。   他尚且能支持,金氏顾季夏也还好,李云衢第二天便又病了。   这一次,皇帝严令禁止他再过来,只让他好好养病。   只是太上皇的灵堂里不见太子,文武百官自然是议论纷纷,甚至猜测李云衢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太上皇死后这几日正在化雪,即使灵堂里头点着炭盆,依旧冷得让人打哆嗦。   赵云安看了看几个侄子侄女:“若是太冷,就再加一件衣裳。”   李瑾摇了摇头:“七叔,我觉得还好。”   他距离烧纸的火盆最近,倒是真的不冷。   李谦李妤李诚也都摇头。   赵云安没让人加衣服,却让宫人取来了垫子,让他们跪着好受一些。   “谢谢七叔。”李瑾感激道。   赵云安没说什么,扫视一眼便打算离开。   哪知道他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头咚咚咚的脚步声。   “七叔,我爹娘是不是快回来了?”来的是李谦。   赵云安点了点头:“西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最快也还得十几日。”   李谦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靠在他身边道:“七叔,皇后娘娘总是拉着我说话。”   他似乎有些打抱不平:“她都不问大哥累不累,渴不渴。”   赵云安微微皱眉,实在是弄不懂皇后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安慰:“长辈若是关心,你便安心受着,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大人吧。”   李谦这才松了口气,笑了笑又捂住嘴。   赵云安觉得他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七叔交给你一个任务,照顾着妤儿诚儿一些,免得他们受不住也不肯说。”   “我记住了,保证照顾好二姐和四弟。”   安抚好侄儿,赵云安便从宫里头离开。   只是他的心底也不平静,抬头看向风云变幻的天空,总觉得风雨欲来。   太上皇一走,三皇子李云平无论自己想不想,都得入京奔丧。   而身为太子的李云衢,身体差到连哭灵都无法坚持。   赵云安微微吐出一口气,算算太上皇驾崩后发丧,再从西南回来的时间,最多十五天之后,他也能见到三哥了。   可赵云安万万没想到的却是,太上皇驾崩后不满一月,奔丧的三皇子李云平还未入京,太子的身体却撑不住了。   等赵云安再一次见到李云衢,他躺在厚厚的被褥之中,抓着他的双手却依旧冰凉。   这一日,李云衢的精神反倒是比之前好许多。   他甚至有力气靠在床头,回忆当年。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也是下了好大的雪,你跟老三在祖母的院子里玩闹,堆了好多的雪人,我站在廊下看下,心底也很是想一起玩。”   赵云安勉强扯了扯嘴角:“大哥总是那么沉稳。”   李云衢却苦笑道:“哪里是沉稳,只是我身体不好,玩一次就要生病,喝苦汁喝怕了,不得不处处注意。”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如今回头想想,竟是一日也没痛快过。”   “大哥——”赵云安的心脏一阵阵发疼。   李云衢自己却已经释然了,笑着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我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衣食无忧,父母疼爱,还有你跟三弟两位好弟弟,这辈子也是不亏。”   赵云安想安慰几句,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李云衢继续说道:“那一次二弟还生了好大的气,觉得咱们三个扎堆玩,故意孤立他。”   赵云安低头道:“其实是二哥去拜访先生,并不在家。”   李云衢叹气道:“我这破身体好好坏坏,私心里一直觉得自己会先走,哪知道二弟反倒是先走了。”   “这样也好,等我到了地下,还能跟二弟说说话,也不会寂寞。”   “大哥,我不许你这么说。”   赵云安握紧他的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于弟弟的坚持,李云衢并未反驳,只是说道:“七弟,父皇与我商量过好多次,你真的初心不改吗?”   赵云安毫不犹豫的开口:“大哥最懂我,我若有心哪里会推脱,定是恨不得一口应下。”   李云衢咳嗽了一声,怅然道:“这样也好,住在宫里头太憋闷了。”   “大哥若是觉得闷,我去求大伯让你出宫,咱们回永昌公府。”   太子笑了笑,又说:“不走了,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看向赵云安,依旧如一位温和,怜爱幼弟的兄长:“安儿,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好瑾儿,可若有一日瑾儿变了,那你也不必留情。”   赵云安脸色发沉:“为什么一定要说这些,为什么人就一定会变,早知道如此,倒不如当年不争不抢,只当一个永昌伯也很好。”   “又开始说孩子话。”父皇若是肯不争不抢,哪里会有他们的如今。   李云衢叹了口气,不再提未来的事情,笑着说道:“院子里的梅花开了,你去帮我折一支过来。”   “好,大哥等我。”   赵云安没有想到,这会是他对赵云衢说的最后一句话。   曾经的永昌伯世子,如今的大魏太子,死在了这一年的春天。   李云衢死得很平静,该交代的事情,他早已经交代好了,他这辈子一直在吃药,如今终于不用吃了。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尚且年幼,还未懂事的李瑾和赵云安。   他们一个形势所逼,很快会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注定当一辈子孤家寡人。   李云衢怕自己教的太少,李瑾不足以担起重任,被人糊弄欺负;也怕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孩子在权势的漩涡里随波逐流,最后父子在地下相见的时候,都无法相认。   另一个倒是长大了,已经成家立业,却有那么一颗软心肠。   他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只希望死后余荫,能让他们都平安喜乐。   就在这一刻,京城门口,一堆人骂风尘仆仆的进城。   蓦的,皇宫的方向传来丧钟的声音。   侍卫奇怪道:“怎么又有丧钟,难道到出殡的日子了?”   “不对,这丧钟怎么是六声。”   为首的男人脸色大变,他正是进京奔丧的三皇子李云平。   六声丧钟,去世的人要么是皇后,要么是太子。   李云平阴沉着脸,不顾自己辛劳过度的身体,加快了骑马的速度。   皇宫里头也已经乱成一团,人人都知道太子身体不好,可没人想到他的死这么突然,跟着太上皇前后脚就走了。   李云衢一走,只留下悲痛欲绝的亲人。   卢氏已经哭倒在床前,皇后刘氏也是痛哭不已。   相比起来最为冷静的,反倒是一国之君。   皇帝眼底难掩悲痛,可他不得不坚强起来,处理善后。   “太子病逝,下令全城戒严,执行宵禁,无事不可随意进出京城。”   太子病故的诏令,甚至比太上皇驾崩那时候更加严厉,因为皇帝心底很清楚,一个瘫痪在床多年的太上皇驾崩,远不如太子病故影响大。   “微臣遵命。”   病床之前,皇后刘氏悲痛欲绝,哭得双目通红,此刻忽然喊道:“平儿呢,本宫的平儿在哪里,快让他回来。”   这话一喊,旁边的卢氏脸色微变,轻轻搂住满脸是泪的李瑾。   皇帝脑仁一阵阵发疼。   “请皇上节哀。”   殿外响起一片节哀声,百官伏跪,却心思各异。   就在这时候,穿着轻甲的三皇子闯进宫中,他满面胡渣风尘仆仆,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云平眼中却只有床上的人:“大哥,弟弟来晚了。”   他跪在床前,止不住的悲痛。   皇后看见三皇子,却如同见到了救星,死死搂住他:“平儿,衢儿他走了。”   卢氏搂着李瑾的手越发用力,她在害怕。   赵云安看在眼中,不禁忧虑。   果然,几日之后,在太子的灵堂之上,百官跪求:“太子已逝,请陛下节哀。”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以为无继,未免重蹈覆辙,还请陛下尽快册立太子,以安万民之心。”   皇帝脸色一厉! 第159章 皇太孙   “太子尸骨未寒,尔等竟在灵前强人所难,莫非众位卿家膝下无子,无法体谅朕心哀恸。”   皇帝脸色阴沉的看着跪倒下来的大臣,眼中满是冷意。   “陛下,您为太子悲痛不决,可有想过大魏江山。”   “当年先帝便是犹犹豫豫,无法抉择,未立太子,才惹出诸多乱子来。”   “陛下,就算为了大魏,您也需节哀顺变,尽快册立太子。”   皇帝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他冷笑一声:“很好。”   “既然曾大人觉得丧子之痛不过如此,来人,将曾家诸子下狱,为太子陪葬。”   册立太子叫嚣的最厉害的曾大人,听见这话,脸色煞白煞白,连忙请罪。   “陛下,微臣知错,请陛下恕罪,臣的儿子是无辜的啊。”   皇帝冷声道:“他们要怪,就得怪你这个父亲不顾人伦,欺君犯上。”   “陛下息怒!”众臣这会儿倒是不敢再提,生怕自家的儿子也被拉走。   听着曾大人哀嚎的声音,诸位大臣这才想起,如今的皇帝李骏可不是太上皇,他大权在握,乾坤刚断。   一旦皇帝发怒,竟是无人可以阻拦。   程青松跪在前列,他心中也觉得请立太子太急了一些,却不能坐视皇帝真的赐死臣子。   环顾一周,程青松吩咐道:“快去请永昌公过来。”   赵云安此刻正陪在李瑾身旁。   太上皇去世的时候,李瑾几个孩子虽然也要守灵,但心底并不悲痛,吃喝正常还能坚持。   可如今太子早逝,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李瑾与父亲关系极好,自然悲痛欲绝。   昨日,李瑾硬生生哭晕在灵堂上,赵云安才知道这孩子几日来都没合眼。   床上的人一动,赵云安便摸了摸他的肩头,见他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七叔。”   李瑾一醒,就挣扎着要起来:“我要去灵堂。”   赵云安强硬的按住他:“瑾儿,如果大哥泉下有知,知道你为了守灵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不管是陛下,还是我们,都知道瑾儿是最最孝顺的孩子。”   “可若你不顾自己的身体,到时候累了病了,岂不是让长辈们都跟着担心。”   李瑾抿了抿嘴,鼻头却一阵阵发酸:“七叔,我以后再也没有爹爹了。”   已经过了这些日子,每每提起这事儿,赵云安的心也一阵阵抽痛。   他只能故作坚强,伸手搂住侄儿:“大哥会一直陪着你,相信七叔,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从小疼爱的长子,他一直在看着你。”   “七叔……”李瑾扑到他怀中,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父亲死后,皇祖父说他要立起来,母亲说要小心皇祖母与三叔,皇祖母眼里根本就没有他,李瑾心底既伤心,又恐惧。   只有七叔怕他伤了身体,怕他伤心难过,说父亲一直都还在。   赵云安无声的拍着他的后背,让孩子能够好受一些。   李瑾伤心欲绝,他何尝不是如此,几日下来,赵云安的脸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憔悴。   过了许久,李瑾才慢慢平息了声音,他看了看赵云安湿透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   赵云安怜惜的看着大侄儿,柔声安慰:“瑾儿,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皇祖父,有我跟你三叔,我们会保护你。”   李瑾用力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候,内侍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公爷,程大人派人通报,说陛下大怒,要斩杀臣子。”   “什么?”赵云安一惊。   “七叔,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李瑾连忙道。   赵云安顾不得其他,点了点头立刻离开,路上便将事情弄清楚了。   等赵云安赶到灵堂,便瞧见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灵堂之内却寂静无声。   皇帝面无表情的站在灵柩之旁,三皇子见他赶到,对他使了个眼色。   “陛下。”赵云安上前一步。   皇帝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安儿你看,衢儿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朕总觉得他的病能好起来,还能陪着我骑马射箭。”   一听这话,赵云安喉头梗塞,也说不出话来。   “朕后悔了。”   皇帝忽然低吟道:“如果朕还是永昌伯,衢儿便不会连连受罪,更不会殚精竭力,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修养身系,那他也就不会走的这么早,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伯。”   赵云安走近他身旁:“大哥不会乐意见到我们如此悲痛。”   “从小到大,大哥总是十分豁达,他早就猜到有这一日,将身后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就是不希望等到他不在这一日,我们无法释怀。”   “是啊,衢儿自小就懂事。”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柔和些许:“他还小的时候就常喝药,茶碗大小的苦汁,他一口气就能都喝下去,从来不用我们哄着劝着。”   “就是太懂事了,才让人觉得心疼。”   在一切没发生的时候,皇帝总觉得自己受得住,其实他早就做好了太子早逝的准备。   可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皇帝却觉得高估了自己,他夜夜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曾经发生在永昌伯府的日子。   也许他不争不抢,永昌伯府至今都还是平平静静的。   那一瞬间,皇帝是真的在后悔。   赵云安心底叹气,他何尝不想回到过去。   但人生在世,永远都只能往前走。   “这群人实在是可恶,衢儿尸骨未寒,尚未出殡,他们便要请立太子,其心可诛。”   皇帝脸色一冷,眼底柔和散去,化作帝王的愤怒。   赵云安自然也觉得他们可恶,却不能让皇帝随心发作。   “大伯,他们固然可恶,可大哥生性宽仁,定不会愿意有人因他而死。”   皇帝冷笑道:“若不让他尝尝这锥心刺骨,他哪里知道朕的心痛。”   赵云安看了眼旁边的皇后与李云平,前者面无表情的跪坐着,后者脸上也是愤愤:“这群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立太子是父皇的事情,竟敢大哥灵堂上叫嚣,其心可诛。”   赵云安头疼,他算知道为什么李云平在场,事情还是闹得不可收拾。   在这位的眼底,这群打扰太子死后清净的人,活该全部都杀了陪葬才好。   赵云安不得不再次开口:“大伯,曾大人确实可恨,可曾家子却属无辜。”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皇帝显然不想放过,亦或者有杀鸡儆猴的意思看。   让那些跪在堂外的大臣看着,这就是枉顾圣意,逼迫皇室的下场。   赵云安却道:“可如此惩罚,曾大人本身却并未伤筋动骨。”   “大伯,倒不如让曾大人前往皇陵,日日为大哥诵经念佛,守陵烧香,几年下来,他便知道大伯心底到底有多痛。”   皇帝皱了皱眉头。   赵云安心知他愤怒过后,心底一定有了悔意,又说道:“总不好为大哥平添杀孽的。”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也罢,就让他滚去守陵吧。”   灵堂里头的消息传出来,曾大人瘫软在地,重重松了口气。   虽说被发配去守皇陵,这辈子的仕途也就毁了,可好歹保住了几个儿子的性命。   “程大人,看来还是这永昌公的话有用。”   程青松瞥了眼身边的人,并未说话。   那人却再次试探道:“如今太子早逝,三皇子又是个炮仗脾气,陛下眼看着有心册立皇太孙。”   “只是陛下如此宠信永昌公,将来是好是坏。”   程青松只淡淡道:“是好是坏,你我且看着就是,难不成你也想去守皇陵?”   灵堂之内,眼看皇帝息怒,孩子们都松了口气。   皇后刘氏的脸色却不太对劲,她微微拧着眉头,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却根本没注意她的眼神,反倒是走向赵云安,三人站在太子的棺木之前,脸色都有些沉凝。   这一幕落到沈盼晴的眼底,她微微皱眉。   再看旁边的卢氏,此刻心如死灰,面色惨白,嘴唇都干涸起皮,一看便知道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沈盼晴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大嫂,你也要保重身体,就算不顾自己,也得想想瑾儿。”   “是啊,瑾儿,我还有瑾儿。”卢氏身上多了几分活人气。   一想到李瑾病了,卢氏又是说不出的担心:“是我没照顾好他,我对不起太子。”   沈盼晴轻轻搂住大嫂,却发现短短几日,以往还算丰润的卢氏,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   她回头看向皇后,正巧见她神色不善的看向皇帝三人,心底又是咯登一下。   太子的身后事远比太上皇还要隆重,连续两场丧事下来,就连一直身强体壮的皇帝都有些吃不消。   赵云安也消瘦许多,面色带着疲惫。   顾季夏每每看了也是担心,只能让赵琼哄着亲爹多吃一些,又拘束孩子,让赵云安能多睡一些。   赵云安也很想好好休息,可春日回暖时分,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   种子田那边的计划要继续,在去年的基础上进行了调整。   还有西南送来的粮种,这也是重中之重。   一忙碌起来,赵云安反倒是没有了伤心难过的时间。   皇帝也慢慢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册立太子一事又被提上行程。 第160章 此去经年   册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一次,皇帝只是留中不发,不再发怒。   后宫之中,皇后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李云平进来的时候,便瞧见皇后肉眼可见的焦躁。   他微微皱眉:“母后。”   “三郎。”   皇后看见他连忙上前:“快坐下,母后有话跟你商量。”   她脸上的热切和疼爱,让李云平有一瞬间的恍惚。   年幼的时候,李云平心底曾经嫉妒过长兄,因为他处处都比自己出色,得到了父母全部的疼爱。   相比起来,自己脾气暴躁,不爱读书,从来不是兄弟之间受宠的那一个。   可如今皇后的热切,却只让李云平觉得心冷。   李云平还是坐了下来,看向对面的女人:“母后,如果是为了册立太子一事,那就不必再提了。”   皇后脸色一沉,拧眉道:“平儿,母后是为了你好。”   李云平脸色平静的看着她:“母后若是为了我好,那就应该知道孩儿志不在此。”   “你到底在想什么,平儿,那可是世界上最最尊贵的位置,你不要,可曾想过沈氏要不要,谦儿要不要,放弃了这大好机会,只怕你将来的子子孙孙都要怪你。”   李云平沉声道:“沈氏和谦儿都能懂我,至于子子孙孙,到时候我都死了,他们要怪就怪,老子懒得理会。”   “平儿!”   皇后惊叫一声:“到底是哪里除了问题,你跟衢儿是一个肚皮出来的亲兄弟,为何不能跟他学一学?”   “从小你就不听话,好好的读书不肯,偏要练武,从军之后让你留在兵部,偏要跑到军营里,在外风餐露宿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李云平看向亲娘:“是,这就是我想要的日子。”   “母后不是一直知道,我不如大哥沉稳,不如二哥听话,也不如七弟聪明。”   皇后脸色一变:“你只有一位大哥,哪来的七弟!”   “赵云安是永昌公,他是外臣。”   李云平只定定的看着她。   许久,他收敛了神色,起身问道:“母后,你执意要争,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皇后脸色阴沉。   李云平继续说道:“你是父皇的结发妻子,是大魏的皇后,大哥是你最为疼爱的孩子,瑾儿他也是你的血脉,为何不可?”   “亦或者你是担心瑾儿成了皇太孙,到时候外戚一族不再是刘家,而是卢家?”   皇后猛地否定:“本宫怎么会这么想,本宫只是担心瑾儿年幼,先帝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完这话,她又拉住李云平苦苦哀求:“平儿若是不想争,那母后也不逼你,但如今衢儿不在了,你能不能留在京城?”   “就当是帮你大哥看护瑾儿也好啊。”   李云平皱眉,低声道:“母后,有父皇和七弟在,儿子在不在也是一样的。”   “父皇尚且年轻,有的是时间好好教导瑾儿,母后不必多忧。”   “再者西南未平,儿子不能久留京城。”   皇后沉了脸色:“你们父子就这么放心赵云安。”   “陛下如此重用,谁知道赵家会不会是第二个丁家。”   果然如此。   李云平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却依旧解释:“赵家与丁家不同,安儿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母后难道不知道,安儿若是愿意,如今哪里轮得到瑾儿。”   皇后脸色铁青的看着儿子:“你居然知道。”   “你知道,却还心甘情愿的去西南,李云平,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竟然坐视皇位他让,也没有心思争一争,本宫没你这般没出息的儿子。”   李云平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但真的等到这一切,他反倒很是平静。   也许是成长的过程中,赵骏与刘氏生怕闹出兄弟阋墙的事情来,所以教养三个儿子的手段大不相同。   曾经李云平从未想过要跟大哥争抢世子之位,如今也不想要皇帝之位。   他只静静的看着皇后发怒,砸烂了一屋子的花瓶。   等她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李云平才又道:“母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在旁看着。”   “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本宫的苦心。”皇后低吼道。   李云平却不想再说,他深深行礼,转身离开。   册封皇太孙的圣旨下来第二日,李云平再一次带上了妻子和儿子,离开了京城。   这一次,他甚至没把李谦留下。   李瑾成了皇太孙,由皇帝亲自教导,时时刻刻跟在皇帝的身边。   太子出殡之后,李妤李诚两个又被送出宫廷,常住在永昌公府。   一时之间,后宫彻底的冷清下来,除了皇后与太子妃之外,后宫平时都冷冷清清。   皇后的心思瞒不住人,赵云安自然也略有察觉。   他自问无愧于心,至于其他的,就等时间来证明。   众人都以为太子一死,皇长孙上位,赵云安定然会抓住机会迅速攀升,成为大魏最有权势的官员之一。   但事实上,赵云安依旧留在工部,大半的时间都耗费在种子田。   一干就是五年。   又是一年秋收,种子田里有两位特殊的人。   赵云安带着斗笠,弯腰收割着稻子,他显然已经干习惯这活儿,很快就收割完一轮。   等他直起腰回头,就瞧见太子李瑾笨手笨脚的动作。   赵云安微微一笑:“瑾儿干得不错。”   作为平日养尊处优的太子,李瑾虽然速度慢,但却干得像模像样,实在是非常难得。   李瑾笑了笑,他年级越大,模样越像过世的李云衢。   “不如七叔动作快,一想到百姓们每年都是如此辛苦,瑾儿顿时觉得处理政务不算什么。”   赵云安笑着想摸摸他的头,一看手上的稻芒又放下。   “西南的粮种果然不错,今年之后应该能大面积普及,到时候百姓的收成一定会更好。”   一提起这事儿,李瑾也带着几分雀跃:“多亏了七叔,这几年大魏风调雨顺,百姓们收成一年比一年更好。”   “应该多亏陛下才是,若无陛下英明神武,哪有我施展拳脚的地方。”   李瑾笑起来:“七叔你太谦虚了,百姓们现在都称你赵神农。”   曾经旁人都在看种子田的笑话,觉得赵云安捣鼓到死也不见成绩,哪想到一年年下来,赵云安摸索出来的种田技巧、优化良种,却已经给大魏带来丰厚的利益。   百姓们感恩赵云安的付出,称呼他为神农。   如今大魏可以不知道皇帝,却不能不知道赵神农,因为他能让百姓们吃饱肚子。   收割了一阵子,赵云安便拦住想继续干活的侄儿:“差不多了,到时候把你累坏了,陛下可是要跟我急的。”   李瑾听话的收起镰刀,笑着说道:“皇祖父哪舍得跟七叔你生气。”   等上了田埂,李瑾又问:“七叔,你今日要随我一道儿进宫汇报吗,皇祖父可惦记你了。”   一听就知道皇帝透过孙儿传话了。   赵云安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随意清洗了一番,相伴着进了宫。   几年过去,李瑾已经长高长大,只比赵云安略矮瘦小一些,乍一看已经是个大人。   每每看到长大成人的侄儿,赵云安心底总是感叹,希望大哥在地底下瞧见了也能高兴。   皇帝瞧见他们一道儿进宫,果然十分高兴,让御膳房准备了一桌美食。   “多吃点,这几日都晒黑了。”   皇帝也苍老了许多,曾经总是脊背笔挺的人,如今走路都微微驼着。   尤其是太子过世后,皇帝心中哀恸,却不得不坚持下来,对外处理政务,对内教导皇太孙,耗费的精神远超以往,老的也分外快。   近一年来,皇帝的胃口也差了一些,也只有赵云安与李瑾陪着的时候,才会多吃几口。   就因为这个,以前不爱进宫的赵云安,如今时常在宫里用饭。   “味道不错,大伯也尝一尝。”赵云安笑着帮他夹菜。   皇帝果然多吃了两口,瞧他们吃得高兴,自己也心情舒畅。   “良种优化已有成绩,安儿,你可想过动一动位置?”   赵云安一听,只说:“任凭陛下差遣。”   皇帝便道:“朕想让你进内阁。”   “如今你在民间名声正旺,虽年轻了一些,但无人会有异议。”   赵云安微微皱眉:“陛下,臣的资历是不是太浅了一些。”   皇帝摇了摇头,又说:“程老先生年纪大了,这两年连连上奏告老还乡,朕也不好一直拖着他。”   “偏偏朕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有你在内阁,朕才能安心。”   赵云安一听,便知道皇帝已经有了抉择。   他放下碗筷起身行礼:“臣愿为陛下效命。”   皇后笑骂道:“自家人吃饭,做什么动不动就起身行礼,快坐下。”   “瑾儿,给你七叔再添一碗汤,免得他没吃饱回去,到时候母亲可要生气了。”   李瑾笑呵呵的装满了一碗汤。   赵云安也笑盈盈的接了。   调职的圣旨很快落下,赵云安直接一跃而上,成为了内阁大学士。   自然也是有人不满,但谁让赵云安名声极好,在民间备受爱戴,他们也无可奈何,再者这位还是探花郎出生,有皇帝和程老先生的支持。   风波之下,赵云安的任职倒是顺顺利利。   等他进入内阁,几日熟悉下来,才终于明白皇帝为何急着让他来。   短短几年,小小的内阁之中,居然分成了三个派系。   程青松一派是实打实的保皇党,卢大学士,卢氏的父亲,皇长孙的外公一派,却倾向于皇长孙。   而这第三派系,却是墙头草,哪边风来哪边倒。   赵云安待了一阵子,便看清楚朝政大局,分明是皇帝年老,皇长孙又到了娶妻的年级,朝堂之中开始押筹码,搞分裂。   如今只是个苗头,但皇帝心中很是明白,随着他年级越来越大,这种现象必将越来越严重。   任由其发展下去,他即将面临的,便是先帝曾经面临过的乱局。   赵云安摸清楚之后,深吸一口气。   既然大伯希望,瑾儿也支持,他自然是要平衡内阁,将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大魏史记》:   魏中宗八年,永昌公赵程授封入内阁,称赵大学士。   自此,内阁奉命唯谨,俯首听命。   朝堂无争,国泰民安。   魏中宗大喜,夸:云安吾子,肖似先祖。 第161章 番外 皇太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继天立极,当立元储,以固国本。   仰惟祖宗,皇长孙瑾,天资英奇,今立为皇长孙,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李瑾头戴皇太孙礼冠,恭恭敬敬的从皇帝手中,承接过册立太子的圣旨。   他站在只比皇帝略退一步的位置,俯瞰着芸芸众臣,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作为观礼人之一,见证了先太子的册封典礼。   蓦的,李瑾的目光落到百官之首的位置,那是皇帝最为宠信的臣子,先太子最为疼爱的弟弟,他的七叔。   叔侄俩心有灵犀,赵云安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抬头。   下一刻,他露出一个慈爱中带着鼓励的笑容。   李瑾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忽然镇定无比。   皇太孙册封典礼之后,一直以来朝堂中的争论似乎都消失了。   固然还有老臣觉得皇太孙太过年幼,不如册立三皇子来的妥帖,可皇帝铁了心如此,他们有心反驳也无力坚持。   李瑾的日子却像是被人按下了加速键。   先太子病故之后,一直被宠爱的李瑾便迅速的成长起来,而成为皇太孙的这一刻开始,他更是深深感受到肩头的份量。   皇帝不再将他当做孩子,不管是上朝,亦或者处理政务,都会将他带在身边。   曾经与七叔李谦们一起出宫玩耍的日子,一下子便距离很远。   皇祖父说:“瑾儿,你是未来的皇帝,要担负起大魏的重任来。”   皇祖母说:“为了你,三郎不惜远走西南,瑾儿,你要记住这份恩情。”   母亲说:“瑾儿,母亲只有你了,你要争气懂事,万万不可让皇上失望。”   李瑾都听进了心里,也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觉得有些累。   “瑾儿?”   一道声音打断了李瑾的思绪。   抬头一看,李瑾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七叔。”   赵云安走近,似乎想抬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却又想到什么而放下:“怎么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李瑾微微一愣,笑着说道:“只是这几日事多。”   “七叔怎么来了,是来找皇祖父吗?”   赵云安点了点头,又说:“方才已经觐见过陛下了,现在是特意来找你的。”   “谦儿几个说要去温泉庄子玩,想着你许久没出宫了,特意来问你去不去。”   李瑾心头一跳,他自然是很想去的。   不只是贪玩,心底还很是想念谦儿妤儿他们三个。   可想了想,他还是摇头:“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完。”   赵云安哪里不懂他的心思,笑着说道:“陛下也答应了,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人总不能一直紧绷着,偶尔休息一下才是劳逸结合。”   七叔总是有很多歪理。   但李瑾喜欢七叔的歪理,他没犹豫多久,很快点头道:“那七叔等我,我换一身衣服就来。”   温泉庄子果然很好玩,这里种着许多果树,这会儿正是挂果的季节,亲手摘下来一两颗,一边泡温泉一边吃,心情也分外好。   李谦胃口大开的连吃了三个,笑嘻嘻的说:“大哥,我难得回来一趟,今日你要是不来,改天我走了,你就见不着我了。”   李瑾就问:“三叔今年还是不回来吗?”   “我爹他都玩疯了,乐不思蜀。”李谦打趣道。   李瑾心底却有些愧疚:“都是为了我,三叔是为了避嫌。”   李谦一听,立刻道:“大哥,你可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爹娘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们高兴着呢。”   李瑾脸上这才放松了一些。   赵云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等只剩下他们叔侄两人,赵云安提议道:“瑾儿,七叔帮你搓背。”   李瑾很自然的转过身。   赵云安帮他搓背,不知不觉中,李瑾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虽说身高还差一些,但身上一捏都是腱子肉。   皇帝因为太子早逝,对皇太孙的身体极为重视,李瑾再忙,每日都要抽出时间来练武。   赵云安不但帮他搓背,还顺手按了按他紧绷的肩膀。   “公务重要,身体更重要,不要太累了。”   这么小的孩子,肩膀这块都硬邦邦的。   李瑾身体放松下来,含糊道:“总要有人处理。”   赵云安却笑道:“养着这么多大臣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为上分忧。”   “若是时时都需上头处理,那他们岂不是吃白食。”   李瑾扑哧一笑。   赵云安又道:“你还小,不必急着长大,慢慢来,有大伯和七叔在。”   “我们家瑾儿有的是时间慢慢长大。”   李瑾鼻头一酸,他迅速低头,藏住眼底的泪光。   赵云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帮他舒展了一番筋骨。   等泡完温泉离开,李瑾只觉得神清气爽,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疲惫都消失了。   皇帝看见他第一眼,便笑着说:“看来没白白出宫一趟。”   李瑾难得害羞一笑:“让皇祖父和七叔担心了。”   皇帝招手让他近前,看了看李瑾的气色,又道:“还是你七叔细心,朕总想让你快些长大,却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李瑾笑道:“皇祖父委以重任,孙儿只觉得高兴。”   皇帝点了点头,让他回去了。   李瑾回到寝宫,还未进门就听见内侍禀报,先太子妃卢氏正在里头等他。   李瑾微微叹了口气:“母妃。”   “瑾儿回来了。”卢氏身边还放着炖好的滋补汤药,“是不是饿了,这是母妃亲手炖的汤,你喝喝看合不合胃口。”   李瑾其实在宫外已经吃过了,是他们亲手采摘,七婶婶亲自下厨做的一桌饭菜。   但是他还是坐下来喝了一大碗:“母妃做的就是好吃。”   “你喜欢就好,母妃以后还给你做。”   卢氏慈爱的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忽然问道:“听宫人说,是永昌公带着你出宫了?这是去哪儿了,到现在才回来。”   李瑾心底一叹。   “只是去了永昌公府的温泉庄子,见了谦儿几个。”   卢氏一顿,笑着说道:“谦儿也该回西南了吧,这几日也不见他入宫。”   李瑾知道她的担心,握住母亲的手:“母妃,三叔七叔有心辅佐,否则不会如此的。”   卢氏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点头道:“是啊,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也是最相信这两个兄弟,他们感情一贯是很好的。”   可下一刻,却又说:“只是你几个表哥表弟常常说想跟你亲近,又碍于身份不好开口,若是你得了空,也跟他们一道儿玩耍。”   李瑾脸色淡了下来,只说:“好,我记住了。”   卢氏见他神色不好,微微皱眉,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显而易见的,皇太孙与赵云安,甚至于李瑾等人的关系都极为亲近,可与卢家的表兄弟却十分疏远。   卢氏有心拉近他们的关系,却收效甚微。   她哪里知道,随着卢大人入内阁,与程老先生分庭抗礼,使得皇帝不得不调赵云安入内阁,才刹住了这个风头。   卢大人曾经也是皇帝的好友,心智开明。   可随着年纪增加,女儿成了先太子妃,外孙成了皇太孙,卢大人的心也跟着大了。   偏偏这嫡亲的外孙,心完全偏向于赵云安,这让卢大人如何甘心。   卢氏听了亲娘的话,也觉得亲爹担心的有道理。   比起大权在握,深得盛宠,年轻力壮的赵云安,卢家才是皇太孙最好的依靠。   若将来皇帝驾崩,皇太孙登基为帝,那时候身居告知的赵云安舍得放权吗?   不只是卢大学士、卢氏担心,皇后也担心,甚至文武百官都担心。   在皇帝的放纵,甚至是推波助澜之下,赵云安手握重拳,一呼百应,甚至在民间的名声极好,远超过皇太孙。   程老先生入内阁后,曾几次上书皇帝,直言不讳这样的情况并非好事。   偏偏皇帝极为信重这位侄儿,但凡是赵云安的弹劾一律留中不发。   耳边说话的人太多了,李瑾一开始坚信着七叔,可一日日,一年年,数十年如一日的猜疑声音中,他看着依旧年轻的七叔,偶尔也会陷入深思。   赵云安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但他只能假装不知。   一直到皇帝驾崩这一日。   皇帝这一生跌宕起伏,民间常常说这位是仁君,同样也是天选之子,要不然他一个私生的皇子,能够平平安安一辈子已经难得,怎么可能机缘巧合之下,夺得帝位。   可皇帝这些年的艰难和辛苦,外人无人可知。   尤其是太子早逝,给疼爱嫡长子的皇帝重磅一击,使得他的身体迅速垮下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越发倚仗赵云安。   赵老夫人病逝之后,皇帝的身体更是差了许多,就连太医都无可奈何。   病榻之前,赵云安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太子,时隔多年,他心底悲恸,却不得不忍耐再三。   皇帝拉住皇太孙的手,放在了赵云安手中:“安儿,你要帮我照顾好瑾儿。”   “大伯,云安发誓,只要有我一日在,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了瑾儿。”   皇帝放心了,看向李瑾:“瑾儿,要听你七叔的话,他不会害你。”   李瑾双眼微沉,心底悲恸:“是,皇祖父。”   皇帝宾天,皇太孙继位。   李瑾登基为帝,依旧遵照先皇遗愿,奉赵云安为辅政大臣,甚至加封为永昌亲王。   赵云安成为了大魏历史上,第一位被加封为亲王的异姓王。   可他心底不但不喜,反倒是觉得心惊肉跳。   即使李瑾看向他的目光依旧温润,就像是小辈都长辈的孺慕之情,可赵云安却敏锐的察觉到一切都已经不同。   很快,他便发现朝堂之中,自己所带来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在他跟皇帝的政见不同时,文武百官首先竟是要看他的眼色,多来附议。   这是先皇时期从不会出现的。   先皇是他的长辈,同时也是靠着自己打下江山的明君,那时候即使赵云安大权在握,可朝堂上依旧听从圣灵。   现在却不同了。   第一次从新帝眼中看到隐忍时,赵云安便知道自己该走了。   大朝会上,永昌亲王上书告老还乡,群臣哗然。   新帝心头一跳,拧紧眉头:“七叔年轻力壮,何谈告老。”   于是一口回绝。   很快,赵云安便上书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第九次。   新帝终于召见了他。   两人刚坐下,新帝便开口道:“七叔,无论他们说什么,朕都是信你的。”   赵云安见他面色真诚,心底倒是平添一份欣慰。   “皇上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如今膝下已有两位皇子,臣如今也算功德圆满,能对得起底下的先帝与荣光太子。”   新帝急声道:“朕自幼以来,都是七叔辅佐左右,七叔真的要留下我一个人吗?”   赵云安只是笑:“可陛下已经长大了,乾坤刚断,臣在不在朝都无伤大雅。”   “陛下也该知道,臣向来是惫懒的性子,这些年都被先皇拘束在朝,早已十分不耐。”   赵云安起身恭敬行礼:“还请陛下应允,微臣想带着妻儿走遍大魏,看看天下风光。”   一时间,新帝竟有些真的伤心难过:“三叔如此,七叔也是如此,你们都要离我而去吗?”   赵云安反过来安慰道:“微臣的职责已经完成,再留反倒是不美,何不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再者,大魏天下莫非王土,臣不管到了那里,依旧还是陛下的臣子。”   新帝有些依赖的拉住他:“七叔,我舍不得你。”   赵云安心底感叹,可却心意已决。   他心软,却依旧明白的知道,自己若是再留下去,少不得跟侄儿反目成仇,闹到不可收拾。   趁着赵系一脉的官员还未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他现在推下去,尚且能留下叔侄情分。   新帝再三挽留,却依旧没留住赵云安。   赵云安拍拍屁股,带着妻儿远走他乡,他现在有钱有闲,还有亲王的名头,皇帝作为靠山,游山玩水不亦说乎。   被留下的赵系官员傻了,不用人推都成了一盘散沙。   新帝重掌大权,只是迟早的事情。 第162章 番外 主仆情深   “少爷!”   车厢里,赵云安听见喊声,探头一看,却见是常顺。   只见他背着行囊,显然是要跟着一起走的意思。   金氏一看,就感慨道:“顺儿自小是个实心眼,你快去看看吧。”   赵云安跳下马车,有些无奈的看向来人:“常顺,你怎么来了?”   常顺低下头,坚持道:“我跟少爷一起浪迹天涯。”   赵云安没好气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浪迹天涯,我这是带娘和夫人回乡祭祖,以后不用当差,到处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常顺便道:“那我跟少爷一起好不自在。”   赵云安心底无奈,劝了一句:“常顺,如今你是朝廷命官了,何必再跟着我离开京城。”   “无论我去哪里,回来依旧是永昌亲王,能享荣华富贵,可你不同,走得久了,现在的差使可就没有了。”   常顺却说:“我答应过少爷,会一辈子保护你。”   “再者的孤零零一个人,无妻无子,要那些阿堵物有什么用。”   别人不知道,赵云安却知道自己这一走,只怕许多年都不会回京。   “你在京城等我回来不好吗?”   常顺看着他说:“大魏虽说还算安稳,可偏僻之地也有水匪山匪,我不在少爷身边就不安心。”   还摸着肚子说:“饭都不香了。”   赵云安心底感动,到底是没继续拦着。   “一起走也行,你以后可别后悔。”   常顺却已经高高兴兴的上了马:“我不会后悔。”   赵云安跳上马车,朝着他笑:“顺儿,咱们打个商量,你以后别喊我少爷了成不成,我这都胡子一大把了。”   常顺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一着急就想喊少爷。”   平时他都已经改了。   车厢里头,半大小子赵琼探出脑袋,兴奋喊道:“常顺叔叔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赵云安拍了一下儿子:“现在你可高兴了。”   “太好了。”赵琼恨不得蹦跶两下。   “常顺叔,我也想要骑马。”   常顺一贯宠爱这位小少爷,伸手接过来,带着骑马溜跶去了。   赵云安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进车厢,顾季夏就打趣道:“常顺一来,琼儿也不粘着你了。”   金氏也笑:“一起走也好,常顺是个直肠子,留他一个人在京城还不得被吃了。”   于是离京的车队里,又多出了一位战功赫赫的武将。   赵家一行人先去了云州,这是赵家的足迹,这么多年下来,赵家的二进小宅子依旧在。   随着赵家步步高升,这栋宅邸不但没破落,反倒是保存的极好。   如今看守宅子的人不再是王管家,而是王管家的小儿子。   赵云安特意带着常顺回了一趟常家村,拜访了五姐夫的家。   这一次,他们也想打探常顺身世的消息,只可惜寻访了一番,到底是失望而归。   次数多了,常顺只说随缘。   回去的路上,赵云安笑着说道:“等离开云州,咱们到处走,到处逛,指不定在哪儿就找到线索了。”   他当时只是安慰,随口一提,但没想到的是一语成谶。   赵云安的第二站是西南,曾经的三皇子,如今的祥亲王驻扎在此多年。   在李云平的努力下,西南的政局越发安稳,已经许多年没发生过战乱。   算起来,赵云安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三哥。   兄弟两一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   西南之地,在京城人的眼中是南蛮,是瘴气莽荒之地,可实际上此地丰产,风景优美别致。   赵云安大手一挥,打算带着家人多停留一段时间。   李云平自然是欢迎之至,带着弟弟上山下海,倒像是回到了他们小时候。   这一日赵云安闹够了回来,却见常顺脸色不对。   他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莫非还有人敢得罪你?”   他们刚到的时候,李云平就带着赵云安满地方溜跶,谁都知道祥亲王的弟弟永昌亲王到了,哪里有人敢得罪他们。   常顺抿了抿嘴角,犹豫许久才道:“少爷,今天我遇到一个人,他好像认识我。”   赵云安猛地打起精神:“莫非是你的家人?”   常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自己也说不清。   赵云安正打算派人打听,人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等看清楚来人,赵云安也是一愣,不敢置信:“王兄?”   来人正是神神秘秘,却在李云平平定西南中出了很大力气的王晨。   他讪笑一声,拱手说道:“王爷,在下又来打扰了。”   赵云安看向他的神色有些狐疑,难道常顺跟汪家会有什么关系。   王晨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常顺,坐下来才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云安看向常顺。   后者只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王晨微微叹气:“我今日来,并非要让你认祖归宗,只是告诉你真相而已。”   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常顺定睛一看,却是熟悉的铁片。   只是这块铁片保存的极好,佩戴的主人日日抚摸,让铁片橙光瓦亮,也能看清楚上面镌刻的文字。   “这是汪家的信物,父亲说汪家的男儿当保家卫国,誓死不悔,比起玉佩来,这铁片更适合。”   赵云安拧眉道:“我记得汪家并无其余子嗣。”   王晨叹了口气:“因为他并不是我的兄弟,他是我的侄儿。”   “当年长兄未婚生子,家中怕他不好婚配,便隐瞒下来,外人无从得知。”   未婚生子,隐瞒下来,北宁,倒是与常顺的身世不谋而合。   王晨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脸色也有些阴沉:“汪家出事之前,曾将侄儿寄存在友人家中。”   “谁知道多年之后等我回去找,那人却说侄儿在三岁时候就走失了,他们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在见到常顺身上那块铁片之前,王晨一直以为汪家只剩下他苟延残喘,就连嫁入禄亲王府的姑姑,也早已经死去。   而名义上是他妹妹的女孩,不过是在南疆遇到的一位孤女,因为她特殊的长相,姑姑才将她收养下来。   王晨一年年大魏各地的跑,并不只是为了拓展商路,更是在心底报以一丝希望。   “你还活着,真好。”王晨释然笑道。   常顺第一次被别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一时有些不自在。   他离家的时间太小,以至于对爹娘毫无印象,只记得小时候是能吃饱的。   许久,常顺才问了一句:“他们葬在哪里?”   王晨脸色微微一变,顿了顿才道:“你爹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只能立了衣冠冢。”   “你娘葬在北宁,汪家的祖坟之中。”   常顺点了点头:“我会去祭拜他们。”   王晨笑了笑,释然的起身:“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赵亲王,多谢你出手相救,让我还有看到侄儿的机会。”   赵云安只说:“我跟常顺投缘,并不是为了你。”   王晨朗声一笑,并未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赵云安看着常顺,见他神色恍惚,担心问道:“常顺?”   常顺反倒是笑了:“我没事,只是有些突然。”   “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身世。”   常顺笑完了,又道:“如今知道了也好,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赵云安拍着他的肩头:“下一站我们就去北宁,去祭拜你的父母。”   迎着赵云安的安危,常顺点了点头,心底并无多少伤心。   这辈子,他自小没有爹娘,没有家世长辈照顾,但那又如何呢,他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少爷,再未受过一点苦楚。 第163章 番外 丁傲儿   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赵云安在旅途中遇到丁傲儿,正是一个午后。   那一日是他们旅居江南的第二年,赵云安带着赵琼下乡采莲,为了自在,他们俩连个人都没带,父子俩很有默契的偷摸出门。   结果倒好,赵琼整个翻进了荷塘里头,浸了个透心凉。   赵云安既好气,又好笑,提溜儿子上岸之后,便带着他寻到附近的农家,打算让他换一身。   荷塘的不远处,便有两座竹楼,赵云安推开篱笆:“可有人在家,犬子不慎掉进了池塘,能否买一身衣裳换?”   话音未落,里头跑出来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你们是哪里人,怎么会掉进荷塘,好笨呀。”   “梦儿,不可无理。”   随着声音,竹楼里走出来一位农妇打扮的女子,可等她一抬头,赵云安却愣在了原地。   “是你!”   时隔多年,但赵云安还是一眼认出来眼前的人,正是在丁家作乱期间失踪的丁傲儿。   当年先皇登基之后,也曾派人找过这位郡主,后来却不了了之。   丁傲儿神色有些慌张,但迅速镇定下来。   “原来是王爷,请进吧。”   丁傲儿让开门,又对孩子说:“梦儿,你带着那位大哥哥进屋,换一身你爹的衣裳好不好?”   梦儿乖乖点头,哒哒哒跑过来拉住赵琼的手,赵琼也是个自来熟,两个人没一会儿就亲亲热热的往里头走。   赵云安环视屋子,左看右看,这地方也跟寻常的农舍没什么不同。   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打扫的很是干净,器具摆放自有规矩,桌上陶瓶中还放着一束荷花,自有几分雅致别样。   赵云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两人算是旧识,却实在是不熟悉。   丁傲儿为他添了一碗茶,反倒是先开了口:“王爷要抓我回京吗?”   赵云安摇头:“先帝并未追究郡主罪过,若是回京,你也还是仁宗钦封的郡主,并无罪过。”   大约是他的反应太过平和,丁傲儿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离开多年,我自然是不肯回去的。”   丁傲儿笑着说道:“这儿很好,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日子过得很快,也过得很自在。”   “在这里,我只是梦儿的娘亲,夫君的妻子,村落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妇人,再也不会有人盯着我,关着我。”   “王爷,看在我们是旧相识的份上,能否瞒下此事。”   赵云安明白了她的态度,并不犹豫:“若这是郡主所望,在下绝不会多事。”   丁傲儿见他如此镇中,笑了起来:“多年不见,赵大人一如当年。”   赵云安看了看周围,又问:“郡主,可需将你京城的产业换成银钱?”   这话倒是让丁傲儿一愣。   赵云安解释道:“我来办此事,不会让旁人知晓的。”   丁傲儿微微垂眸,忽然问了句:“赵大人总是如此善心。”   “多谢赵大人,不过不必了。”   丁傲儿笑起来:“功名利禄,过往种种,我都已经不再想了。”   赵云安见她如此坚持,点头道:“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很快,梦儿就带着赵琼回来了,赵琼果然换了一身衣裳。   他如今身量不足,穿着男人的衣裳就跟小孩偷穿大衣似的,不得不挽起手脚来。   一会儿功夫,俩孩子倒是玩得极好。   等到赵云安起身告辞,俩孩子却有些依依不舍。   临走之前,赵云安又留下一样信物:“郡主,若是往后遇到难事,可凭借信物来找我。”   “多谢赵大人。”丁傲儿并未拒绝。   很快,父子俩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等人走远之后,一道人影从屋后出现,手中赫然是刚刚放下的弓箭。   “爹爹。”梦儿迫不及待的冲过去,男人一把将他抱起来。   丁傲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都说了不必紧张,赵大人通情达理,才不会理会我这个光有名头的郡主。”   男人笑着讨饶:“我只是担心他因丁家罪过,迁怒于你。”   提起丁家,丁傲儿只觉得恍如隔世。   很快,她便释然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路上,赵琼一直斜着眼睛看亲爹。   赵云安好笑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瞎胡闹么?”   赵琼故意道:“爹,方才那姨姨是谁,莫不是你的……”   赵云安又狠心敲了一下:“整日里胡思乱想也不看点好的。”   “那不过是一位故人,她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隐居在此。”   “那到底是谁?”   “别八卦。”   “哼,你不告诉我,待会儿我告诉娘去。”   “去吧,看你娘揍我还是揍你。”   路上,父子俩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只留下一片池塘,荷花还开得正艳。 第164章 番外 史记·大魏·赵王传   【赵云安者,魏人也,赵氏遗腹子,生而无父,长于中宗膝下,爱如亲子。   云安早慧,尚未弱冠,则中探花,仁宗怜爱才华,特封为漳州知府。   解漳州之困,聚大魏之粮,时年出紫金莲,造化玉璋,流传千古。   中宗登基后,更为爱重,时任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惠宗加封为永昌亲王。   云安怜民,聚力于农产民惠,大魏种子所由此昌盛,为惠宗盛世筑基……】   讲台上,负责魏史的教授正在滔滔不绝,忽然听见下头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顿时很是不满。   “秦子涛,上课你在干嘛呢?”   被点名的学生站起身,笑嘻嘻的说:“教授,您这都要把赵云安夸出花儿来,他真有那么好吗?”   教授拧了眉头:“作为一个古代人,而且是特权阶级出生,他能够做到爱民如子,几十年如一日提升百姓的生活质量,自然是好的。”   “洪教授说得对,赵云安就是千古难得的人类高品质男性。”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喊道。   秦子涛抿了抿嘴,听见心上人的夸赞更是不高兴:“野史上都说了,因为仁宗中宗惠宗三任皇帝都宠信他,所以把当时很多人的功劳,都故意放到他身上。”   “野史能信吗?”女孩不服气的反驳。   秦子涛冷哼道:“野史才是真实的,惠宗把他当亲叔叔,史书还不是往好处写。”   见女孩气得脸颊通红,秦子涛又说:“我看你们是偶像剧看多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高风亮节,那都是假的。”   “赵云安要真是个好人,哪里来的家财万贯。”   女孩气得眼眶都红了。   教授倒是很平静,压了压手:“秦子涛同学有疑问也很正常,这一点老师正要讲到。”   “老师也从不认为赵云安是个圣人,他贪图享乐,晚年带着家人游山玩水,没到一处都花费极多,这也是有记载的。”   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与他对大魏百姓的功劳想必,不值一提。”   “大家对历史人物的品德要求不能这么高,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一个特权阶级的人物,他出生就是有钱的。”   “史书曾记载,赵云安的母亲金氏,出生商户,舅舅一家家产颇丰。”   “且在同时期,不少文人的诗歌和小传中,也可以知道赵云安为官期间,确实是还算清明,虽不算两袖清风,但也绝不是贪官污吏。”   “洪教授说的对。”   女孩起身道:“有的人自己八条腿,就恨不得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他一样。”   秦子涛黑了脸:“喂,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赵云安出生富贵,但有志向,不贪图功名利禄,在鼎盛十七还政与惠宗,得到了三代帝皇的宠信。”   “而且他还是个实干家,在位期间让大魏国强民富,老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他晚年虽然喜欢游山玩水,但没到一个地方就肃清吏治,等同于为惠宗外干,要是没有他,惠宗统治期间能海晏河清吗?”   女孩冷哼一声:“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赵云安就是专情,就是长情,一辈子只有顾氏一个妻子。”   “不只是他,中宗,衢太子、平亲王,他们一家都妻妾不多,比有些人好了八百倍。”   秦子涛被她一阵劈里啪啦,气得都要哭了:“我怎么了我,那就是个学妹,我带她熟悉一下学校吃一顿饭就被你钉在耻辱架上了。”   “渣男配绿茶,你们绝配。”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洪教授算是知道事件起因。   他咳嗽一声,打断两人的争吵:“别说题外话,专心上课。”   说完还看了眼女生:“努力学习,提升自己,比在这儿吵架有用。”   女生愤愤的坐下了。   秦子涛如同得胜的公鸡。   却听见洪教授随后说道:“不过现在有些男同学,思想觉悟和眼见,确实是还不如一个古人。”   “赵云安虽然是个古人,但他知道尊重女性,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甚至还一度推动女学。”   “后人书中,也曾提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赵云安推动了女学发展,又推动了经济进步,让无数的女性走出内宅,那仁宗时期愈演愈烈的贞洁烈女之风,即将导致不可挽回的女性地位退步。”   秦子涛心底酸溜溜的,忍不住说了句:“他一个男人,整天提高女人的待遇,所以才会闹出个女皇帝来。”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   “女皇帝怎么了?”   “你们男人自己不行,还怪人家女皇上位。”   “秦子涛你才是古人吧,都男女平等多少年了,拿女皇帝说话有意思吗。”   秦子涛一看犯了众怒,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洪教授笑着止住义愤填膺的女同学们,又说道:“千秋功过,留与后人评说。”   “无论赵云安被人有多少瑕疵,但在大魏历史上,他确实是难得的权臣能吏,为大魏的稳定繁荣做出了许多的贡献。”   “更难得的是,在惠宗上位之后,赵云安能选择急流勇退,使得皇位平稳过度,这才有后来的惠宗之治。”   “也许有人会觉得,赵云安沽名钓誉,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名流千古。”   “可本人觉得,无论是为了什么,做了好事,那就是好事,做了坏事,那就是坏事,以实际的结果来看待人类的选择,这样才公平。”   很快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洪教授笑了一声:“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诸位同学回去写一万字的论文,主题就是分析赵云安的功过是非。”   “可以运用网路手段搜寻资料,但老师会查重,同学们不要明知故犯。”   留下这句话,后头一阵哀嚎声。   无论赵云安多好,这一刻在学生们的眼中,他都成了可恶的混蛋。   就连看了偶像剧,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女孩儿,这一刻都在感叹:“赵云安别的都好,但为什么我要选这门课,一万字啊一万字,我都写多久。”   说完看向身边的室友:“明清,要写一万字,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哪知道叫明清的姑娘双眼放光:“一万字算什么,关于赵云安我能写他一百万字的大长文,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霸道王爷与武将小姐的甜宠生活。”   “你,你不会真要写这个吧?”   “洪教授会杀了你的!”   明清姑娘却信誓旦旦,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打开文件,敲下了几个大字:霸道王爷与武将小姐的甜宠生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