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有后位要继承》作者:狐狸毒唯   文案   见过选秀皇族吗?直接内定皇后的那种。   颜思卿以为自己穿成了普普通通的皇亲国戚   太后是她姑母,长姐是内定皇后   她这辈子只需要嫁个好夫婿,然后在后宅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就不信未来的丈夫敢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欺负她   直到选秀前三天   长姐前往寺庙烧香拜佛,出来的时候脚一滑摔了一跤   …腿断了。   颜思卿热泪盈眶地接下太后懿旨,成为天选之女   颜某:我没想到,我有后位要继承。   …   传闻顾平川心性优柔,对太后言听计从   传闻顾平川毫无主见,朝政之事皆是太后定夺   传闻顾平川面如傅粉美姿容,毫无天子威仪   后来,帝后大婚,顾平川痴迷女色,专宠皇后   同期入宫的众多妃嫔自入宫起就失了圣宠   有忠直之臣唉声叹气:外戚势大,颜家擅权,朝廷危矣!   直到几年后的某天夜里   宫中兵变,太后饮鸩自尽,颜家一夜没落……   次日晌午,颜思卿傻眼了   她就睡了一觉,怎么世界都变了???   顾平川从远处走来,脱下沾染血迹的外衣,挽着她的手说:卿卿,朕一宿没睡有些疲倦,你陪朕躺会儿好不好?   颜思卿:…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入坑小提示】   1、男主是顾平川   2、作者文笔较嫩还在学习进步   3、本文非正剧,全架空,问就是我的世界我做主   4、作者非常珍惜读者宝贝们提出的宝贵意见,能改的会立刻改,没有改的要么是我不太认同,要么是没法改。望体谅   ☆热爱考据的小可爱慎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思卿,顾平川 ┃ 配角:专栏预收请求临幸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后内定了。   立意:乐观面对崭新人生,积极承担家庭责任 第1章 穿了   晨风吹来,拂过窗前垂叶,叶稍轻轻摇曳,而后归于平静。   屋里女子四横八叉躺在榻上,檀口微张,呼吸间小腹乎起乎伏,身旁的锦面被褥乱成一团挂在榻边,被角离地面只差咫尺距离。   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女子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瞪大眼睛从榻上弹起来,匆忙伸手想抓起床尾的衣服往自个儿身上套,却扑了个空。她目光触及眼前古色古香的景物,神色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想起来了,自己穿越了。   颜思卿是一个常年混迹在各个剧组的十八线女演员,什么古装戏里女主的丫鬟、校园剧里女主的同学、都市剧里女主的同事……茫茫人海中,总会有她的身影。   颜思卿参演过的电视剧无一例外每一部都爆红了,纵观整个剧组,当红大花新生小花无数,只有她一人,出道十余年,归来仍是素人。   可悲,可叹。   好在颜思卿想的非常开,拍戏嘛,不就是上班工作,演好自己的戏份等老板发工资就行了,一部戏的片酬够她吃一年的外卖,还要啥自行车。   就在前天凌晨,颜思卿倔强地跟手机最后一格电量比赛看谁先倒下,结果显然她低估了如今手机电池的耐力,在她昏昏欲睡只残留最后一丝神志时,屏幕顶端弹出了一条信息,来自经纪人吴姐——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给你接了新戏。”   颜思卿强撑困意坐直起身靠在枕头上,对面很快又补了一条信息。   “女三。”   颜思卿醒了。   想她从业多年,番位永远在两位数之间徘徊,女三号,哈,这是她能肖想的吗?颜思卿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眼角顿时泪光闪烁,很好,不是梦。于是她欣喜万分回了消息,对着吴姐一通感激涕零彩虹屁吹上天。   颜思卿搓着手等了半天,对面却没再有动静,或许是太晚了人家休息了吧。困意再次袭来,她放下手机充电准备睡觉。然而,不过短短几秒,微信提示音就再次响起。   她撑起眼皮打起精神看了一眼。   “剧本明天发给你。”   好嘞。   回复的两个字还停留在输入框里,颜思卿已经手一松眼一闭睡了过去。   等到次日早晨再睁眼时,她穿越了。   反应过来后的颜思卿不禁心想,难道这就是吴姐给她接的新戏?   这具身体的主人和她同名,也叫颜思卿,是颜家嫡出二小姐,自小深受父母宠溺。她的父亲宣国公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长姐颜思虞是新皇陛下内定的皇后,她还有一个哥哥,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   好一个皇亲国戚,就凭这家世,她在京城不得横着走?   颜思卿暗搓搓动着小心思,旁敲侧击从丫鬟口中打听消息,随后得知自己所处的这个朝代叫厉朝,当今皇帝的年号是同和,皇帝姓顾名平川。   嗯……没听过。   她翻遍自己肚子里寥寥无几的历史知识 ,可以确认眼前这个朝代在历史上并不存在。又回顾自己过去十五年的网龄中看过的网络小说,依旧对这个世界毫无印象。   完全架空?没有剧本?   那不就是任由她发挥了?   当天的傍晚,颜思卿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并且为自己未来的人生做出了明确地规划——混吃等死。   …   午后阳光倾洒在国公府的后院,只见府里一众下人脚步匆忙穿梭在东院和浴室间。此时,西院门口一个优哉游哉的身影着实有些碍眼,这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二小姐颜思卿。   颜思卿刚刚起床,洗漱过后搬了一把小马扎坐在门前,头顶屋檐遮去了大半阳光,两个丫鬟站在身后给她摇扇子,而她一边嗑瓜子一边探头探脑看向对面。   “大中午的,长姐那边忙什么呢?”   圆圆脸的小丫鬟道:“大小姐再过几日便要入宫选秀,府里安排了明日去护国寺敬香,以求佛祖庇佑万事顺遂。”   颜思卿了然,古人迷信,求神拜佛之前还得沐浴斋戒。   “长姐入宫之后有太后关照,还需要祈求佛祖庇佑吗?”   小丫鬟不知道如何接话,二小姐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这时,一个身着华服姿态端庄的妇人从门外走来,院里丫鬟赶忙屈身问安。从丫鬟的称呼中颜思卿辨识出来人的身份,这是她的母亲、国公府主母杨氏。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颜思卿有些紧张了,都说知子莫若母,如今她穿到颜家二小姐的身体里,言行举止都和古人大相径庭,也不知道杨氏会不会看出端倪……   再者,她上小学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婚了,父母离婚之后又各自成家,她跟着哪一方的家庭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后来是奶奶抚养她长大成人。颜思卿在现代的时候跟母亲一年才见一面,每每见面时气氛极其怪异,像是陌生人,有时候也像仇人,反正不像是母女。   面对杨氏,颜思卿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可她也不能就这么愣坐着。   干回老本行,就当演戏吧。   “娘——”   颜思卿放下瓜子起身走近,挽着杨氏的小臂亲昵问道:“娘怎么来了,不去看看长姐吗?”   “我来是想叮嘱你几句,明日咱们都去护国寺了府里只你一人,你自己在家好生待着别又寻思溜出去疯玩儿,知道了吗?”说着,杨氏瞥了一眼桌上残余的瓜子皮,眉头微蹙,对身边笑容可掬的小女儿颇为无奈,“你看看你,也该是嫁人的年纪了,还这般随性……”   颜思卿心里微动,看来原身也不是安生的主儿。   那感情好,不怕人设崩了。   她故作羞恼嘟囔着说:“娘,我还小,您舍得这么早把我嫁出去吗?”   杨氏点了下她的额头,“十五了,还小呢?等思虞入宫之后我和你爹就该考虑你的婚事咯。”   颜思卿心里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十五岁还不小吗?放在现代还是个初 中生吧,这就要嫁人了?   古人也太着急了吧?   颜思卿努力地搪塞杨氏,试图逃避这个话题。然而从古至今谈婚论嫁的话题一旦开始就没那么容易结束,杨氏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拉着颜思卿的手,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说教,一会儿感叹京中哪个公子如何优秀,一会儿又苦口婆心劝她学会端庄贤淑。   颜思卿听得脑壳直嗡嗡,只能点头卖乖。   好在不久后东边院里来了人,救颜思卿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人说是大小姐有事请夫人过去,杨氏这才匆匆离开。颜思卿松了口气,得出空档来消化了刚才接收的信息。   她的混吃等死计划迎来了第一大难题——她得嫁人。   古代的女人出嫁从夫,想背靠皇亲国戚国公府当个幸福的米虫似乎不太现实。   颜思卿薅着头顶浓密的头发,眉宇之间满是忧愁。   她在现代感情戏拍过不少,恋爱却是一次都没谈过,谁曾想一朝穿越啥也没干呢开局就谈婚论嫁呢?   “那个……小红啊。”   圆圆脸的丫鬟有些无奈,“小姐,奴婢是红蔷。”   “没错啊,小红是昵称。”颜思卿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我总不能喊你小蔷吧?”   红蔷并不理解她无聊的谐音梗。   “小姐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吧。”   颜思卿满意了,随即露出几分踌躇的表情问道:“小红啊,咱们大厉朝有没有不婚主义的女子?”   红蔷不解,“不婚主义?”   “就是终生不嫁。”   红蔷思索片刻,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小声嘀咕着说:“那不成了尼姑?”   ……很好,此路不通,还是换个思路吧。   傍晚,颜思卿在前院用膳,杨氏和宣国公的注意力都在颜思虞身上,她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扒拉干净,放下碗筷后跟二老说了一声,转头便匆匆回了自己的院里。   她又有主意了。   不能不嫁,她还不能守寡吗?   颜思卿回到屋里就把红蔷喊了进来,兴冲冲说:“小红,能替我办件事儿吗?”   红蔷忐忑道:“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颜思卿咧嘴一笑,看起来不怀好意。“你帮我查一查,京中有没有哪家公子常年体弱多病,又恰好是成婚的年纪,家室不能太差,但也别高过咱们国公府。”   “是。”   红蔷下意识应声,可是很快就察觉出了颜思卿的心思,不禁惊呼道:“小姐!您不会是想……万万不可啊,哪有贵人家的小姐会看上病弱公子?再说了,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颜思卿望着红蔷,不过须臾之间,她的眼中渐渐渗出几滴莹润泪光,过程十分自然,丝毫看不出演戏的痕迹,直教红蔷手足无措、满心惶恐。   “小姐,您、您怎么哭了……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颜思卿垂下眼眸,轻轻抿起朱唇,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将来嫁个强势的夫家,人家嫌弃我我不端庄、不贤 淑……只是夫妻之间发生口角便也罢了,万一动起手来,我岂不是要受尽委屈?”   她说这话时声音微颤,红蔷果然为之动容,一想到小姐将来在夫家受人欺负的场景……更加愤恨不已。   小姐说得没错,还是嫁个弱势些的公子为好,万一动起手来,小姐总不至于吃亏啊!   红蔷眼中渐渐明朗,转而坚定道:“小姐思虑周全,奴婢明白了,明日便去探听消息。” 第2章 护国寺,昆音楼   次日晌午。   颜思卿悠悠转醒,下意识伸手探向枕头边,却没有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手机。她睁开朦胧睡眼,望向头顶的帷幔床帘发了一会儿呆。   睡醒看不到手机的日子真的难熬啊……   “小红!”   呼唤间她已经坐起身披了件外衣,红蔷应声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   “小姐醒了?奴婢伺候您梳妆洗漱。”   颜思卿洗过脸后离开床榻走到妆台前坐下,任由红蔷摆布,似是随口一问:“我娘和长姐出门了?”   “是,夫人与大小姐一早便乘马车前往护国寺。”红蔷手巧,答话时手也没停着,三两下就替颜思卿挽好了双丫髻,又从首饰盒里取两只精致的绒花点缀。   “那她们什么时候回来?”颜思卿从铜镜中看着她问。   红蔷略微迟疑,“照理说,护国寺就在南城,敬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早晨夫人特意嘱咐了一番,似乎是要在护国寺见什么人,可能要到傍晚才回来。”   在护国寺见人?   颜思卿不禁疑惑,有什么人不能直接请来府里见面,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约到护国寺私会?   等等,私会……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难怪姐姐有太后庇佑还要多此一举跑去护国寺,原来是小两口婚前培养感情啊。”颜思卿低声呢喃。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极小,红蔷站在身后只能依稀听见小姐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更衣吧。”   …   午间阳光晴朗,护国寺中一片肃穆庄严,院中僧人都低着头匆匆来去,脚步轻的几乎没有声响。要说今日护国寺里的景象真令人惊奇,放眼望去整个寺院里除了僧人以外几乎没有客人。   唯独正当中的大殿门前站着一列素衣随从,衣着虽朴素无华,仍看得出纲纪严明不是寻常下人。   由此可见,是贵人来访。   年迈的住持站在殿中,手里拨弄着圆润的念珠,口中似乎在呢喃什么。面容白净五官清秀的少年站在最前方一言不发,眉眼之间的神态略显稚嫩,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端庄娴静的少女,少女拢着袖子遮去十指,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紧张的忐忑。   “慧明大师,如何?”杨氏在一旁静候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率先打破殿中寂静。   只见慧明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深处有些许迟疑。片刻之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收起念珠, 没有去看出声发问的杨氏,而是朝前方的少年微微躬身,“土金相生,合而两利。”   “何意?”   “二位贵人乃天作之合。”   闻言,杨氏和颜思虞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杨氏喜上眉梢,连连向慧明大师道谢。   顾平川自从进了这大殿就一言未发,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浅浅的波澜。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他怎会不知。壬午属木而非土,哪里来的土金相生?   可他没有出言反驳,只转过身朝慧明大师微微颔首,温声说道:“大师辛苦了,朕这便回宫将结果禀明母后。”   杨氏笑容微怔,太后娘娘安排陛下和思虞今日在护国寺相见,总不会仅仅是为了算个八字,至少也该让二人一同吃个斋饭说上几句话吧?   “外边正是最闷热的时候,陛下此时回宫恐中了暑气,不如移步斋堂稍事休息?再者,也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顾平川刚迈出大殿的脚步一顿,硬将已经到嘴边的“不必了”咽了回去,回头看了一眼,才略带歉意地说:“太傅曾经说过,君子当勤于律己,不可懈于学习。朕还有些功课没有完成,故而不能再宫外久留……”   “请舅母见谅。”   杨氏听罢心中难免遗憾,不过顾平川唤这一声舅母她还是十分受用的。“既然如此,臣妇只能恭送陛下回宫了。”   顾平川转身拂袖而去,门外素衣侍从跟随他渐渐远去,颜思虞这才回头望向他的背影,眼中压抑下几分失落。   …   离开了现代科技电子产品的颜思卿在国公府里待着可谓是百无聊赖,即便是红蔷再三强调,杨氏说了让她在府里好生待着,她依然没能耐住性子,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就让人备车出了府邸。   按照一般古装戏里的套路,女主角出门不是去茶馆听书就是去青楼寻刺激。眼下正是大中午,想想也知道,青楼还没开门。再说颜思卿对自己这具身体的身材非常自信,她要是女扮男装逛青楼,只怕连大门都没进就该被发现了。   于是,她选择前往京城最出名的茶馆听书。   马车驶过两条街,颜思卿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丝弦乐曲吸引了。仔细一听,丝弦声中还藏着细声唱腔。   是昆曲。   “停一下。”颜思卿撩开车帘,望向街道左边的楼阁。   她思绪恍惚,听着熟悉的唱词出了神。   想当初颜思卿能考上戏剧学院,靠的就是从小受奶奶熏陶学了一点昆曲的身段和唱腔,艺考的时候她唱了两段《游园惊梦》让评委老师印象深刻,因此加了不少分。   好巧不巧,这会儿里边唱的正是她艺考时唱过的两段。   “不去茶馆了。”话音刚落,颜思卿已经探出身子从马车上下来了,抬头看一眼牌匾,上边不知是哪位大师的题字,笔迹苍劲有力狷狂不羁,和昆曲的婉转韵味迥然不同。   “昆音楼,就它了。”   红蔷反应过来急忙跟上, 疑惑地问道:“小姐从前不是最讨厌听戏吗?您还说这咿咿呀呀的声音惹人犯困……”   颜思卿心里蓦的一惊,她只记得自己的喜好,倒是忘了顾虑原身……红蔷该不会看出什么了吧?她不动声色用余光轻瞥一眼红蔷的表情,好在这丫头只是有些疑惑,并没有真的心生怀疑。   “我也不知为什么,反正今儿个听着不困了。”说罢,她迈进了昆音楼的大门。   店小二瞧见有客人进门,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余光扫见外边的马车,很快猜出客人的身份。“贵人是来听戏的吧?快快里边请,这会儿散座都满了,就剩楼上还有处雅间,您看如何?”   能把散座都坐满了,看来今天这个演员是有能耐的。   颜思卿点点头道:“嗯,你引路吧。”   红蔷扶着她上了二楼,雅间外边挂着一个小木牌,上边用朱砂写着‘步步娇’三个字,颜思卿不经意间瞧见,眼里多了些赞许之色。   “你们这里雅间名字取的倒是别致。”   店小二笑道:“贵人好眼光,咱们这儿雅间名字用的都是曲牌。”   雅间内部装饰十分清雅,屏风相隔,珠帘在前,两侧摆着半含半开的木兰花,浅浅花香令人心神舒畅。正中间檀木茶桌上放着一折节目单,众多戏目任君选择。   不过正是底下唱的这段《游园惊梦》把颜思卿吸引进来,她不打算多此一举花钱换台。店小二送了一壶茶水进来,随后就退下了。红蔷发觉小姐听得入神,心里头更添诧异。   要知道小姐平时连《诗经》都看不进去,这昆曲的唱词最是晦涩难懂,怎么她竟听得津津有味?   未时三刻,昆音楼二层的走廊里隐约传来几声争执。   “步步娇一向是咱们大人的专属,你们怎么能随意让给旁人!”   “小人没料到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步步娇里确实已经有别的客人了,还望大人息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赶咱们大人回去不成?”   “小人并无此意……”   两人声音不小,这戏楼的墙面又不隔音,才争执两句便引得不少客人不满,掌事的急忙从楼下上来主持局面。   本以为这样咄咄逼人的会是朝中哪一位达官显贵,可走近看了才发现不是。来人衣着素雅,头上没有戴冠,只用一只青玉簪子固定,再看他身形瘦削气色微白,俨然是一副病态。   掌事的毕竟耳聪目明,很快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原来是梅大人。”他朝面前客人拱手一礼,随即横了边上店小二一眼,“你是怎么做事的?梅大人来了,你竟让大人在这儿干站着?”   店小二低着头小声道:“老大,步步娇里已经有客人了。”   掌事的语气不善,“你就不会换一间给梅大人?”   店小二更加惶恐,话音又低几分“今儿满座……”   雅间内,颜思卿隐约听出外边的争执似乎跟自己有些关系,于是忍不住 透过珠帘朝那边看去。   这一抬眼,正对上远处男子平和的目光。明明他的随从正和店家争执不下,他却平静地像是事不关己一般。   是个怪人。   “红蔷,去问问怎么回事。”   红蔷应了声“是”,挑帘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她带着一脸气愤回来了。   “小姐,这人说咱们抢了他的位置!”   颜思卿一阵莫名其妙,“明明咱们先来,怎么就成抢了他的?”   红蔷道:“他说这雅间一向是他家大人的专属,今日店小二不懂事,擅自把雅间让给了小姐您。”   “那就怨不得我,让店家处理去吧。”颜思卿不爽地说,心中暗道这人远看去长得不错,有古装戏里公子如玉的气质,偏偏是个不讲道理的。   主仆二人在雅间内品茶听戏,不再搭理外边的事端。谁知过了没多久,外面的男子有意无意地朝雅间望了两眼,又侧过脸和随从低语了两句,紧接着竟然朝步步娇走来了。   颜思卿眉头微蹙,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公子这是何意?”   她话音落时男子正好停下脚步,和雅间内只剩一幕珠帘相隔。   男子看起来并不是蛮横无礼的人,听见里边传出年轻女子的声音就不再走近,还有意低头避开目光。但听他温声道:“方才下人无礼,叨扰姑娘听戏了,我替他向姑娘道声不是。”   颜思卿听他这话有些意外,还以为一上来会咄咄逼人……听这意思,他要让步了?   男子说完还真不再纠缠,转身就要离开。身旁的随从急了,忍不住沉声唤他:“大人,您身子弱,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不必多言,回府吧。” 第3章 我觉得不妥   “刚才那人你认识吗?”等外面的人离开之后,颜思卿戳戳红蔷问。   红蔷回想刚才店家称呼他为梅大人,并且京城中姓梅的官员不多见,于是很快锁定了一个答案,说道:“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宫中画师梅鹤白梅大人。”   “我看外面的人对他很是恭敬,怎么,他很出名吗?”颜思卿挑眉问。   “他确实颇有名气。”红蔷点点头,“梅大人原是官宦世家出身,自小博览群书、才学过人,有一年梅家太爷过寿,他亲手作了贺寿图,先帝听闻此事后夸赞梅氏教子有方,梅鹤白就是因此得了诚孝至善、画技超群的好名声。”   话音才落,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眼前倏然一亮,补充道:“对了,坊间传说曾有富商出八百两黄金求购他的画作,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颜思卿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艳,十二岁就凭画技出名,这样的天赋无论放在古代还是现代都称得上是天才了。可随后她又有些不解,接着疑惑地问:“他既然年少成名,为什么至今还只是个宫廷画师?”   说起这个红蔷便有些惋惜,叹了口气后解释道:“六年前梅家因为涉嫌贪污获罪,先帝震怒, 下旨抄了梅家,又判处梅氏全族流放南疆。若不是当时的太子心善,多次向先帝提起梅鹤白的才华,只怕他连画师都做不成。”   六年前,那时梅鹤白还只是个少年吧?小小年纪经历这样的变故,想必他吃过不少苦,也难怪年纪轻轻尽显病态。   听到这里,颜思卿对梅鹤白此人已经有了简单的认知。   家门不幸的病弱公子。   ……怎么这么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呢?   她摇了摇头抛开这个明显不现实的念头,紧接着敏锐地捕捉到红蔷话中另一个细节——当时的太子。   红蔷说的是‘当时的太子’,而不是‘当今圣上’,也就是说这二者不是同一个人。在当今小皇帝顾平川之前,先帝还立过其他太子。   颜思卿眉头微皱,想再追问下去,可那样会被红蔷发现她是个冒牌货。她犹豫再三,最终作罢,把刚涌上来的好奇心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这会儿台上戏已经接近尾声。   婉转的曲调戛然而止,台上的角儿领了赏钱后鞠躬下台,颜思卿的缓缓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近半场的时间都在走神。   得,钱白花了。   “红蔷,你先下去结账吧。”她无奈地吩咐一声。   红蔷应了声是,揣着钱袋子下楼了。   然而,没过多久,红蔷匆匆返回到雅间,神情颇为古怪地望向自家小姐,说道:“小姐,梅大人临走时替您结过账了。”   颜思卿愣了,脸上神情明显一滞。   这人拖着病弱的身体大老远来一趟,戏没看成,还花一笔冤枉钱?   “他脑子进水了?”   红蔷弱弱道:“小姐,这样说不太好吧……”   于是颜思卿换了一个思路。   她能不能理解为,梅鹤白试图搭讪她?   “要不奴婢托人把钱给梅大人还回去吧?”红蔷皱着眉道。   都说无功不受禄,梅鹤白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确实让人内心不安,无论他真是想搭讪,还是有别的企图……这钱是一定要还的。   红蔷的建议说到了颜思卿的心坎上。于是她点点头,同意了。   …   此时此刻,宣国公府内可谓一片狼藉。   东边院里遍地是大小姐发泄时砸碎的瓷器,丫鬟们被赶出了门外,一个个手里提着扫帚却不敢进去清扫。   颜思虞神色悲痛地瘫坐在屋檐下,身上衣衫不整、头发也略显凌乱,脸上的妆容都花了,眼角还遗留着明显的泪痕。   最为刺眼的是,她的右腿缠着厚厚的夹板和绷带。   距离秀女进宫只剩三天,内定皇后却把腿摔断了……此事若传出去,一定是桩大新闻。   杨氏站在一旁满面愁容,手里捻着的帕子生生要撕出个洞来。她看了看地上的大女儿,眼中满是焦虑的情绪。   方才大夫说了,思虞的腿没有一年半载肯定走不了路。就算最终治好了,也难免会有后遗症。   事已至此,思虞还怎么入宫?   她做皇后的事情是太后娘娘钦定的,临到跟前却出了岔子,不知道 朝中会如何议论颜家,倒是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可怎么是好啊!   “你说说你,好端端的也没人推你,怎么会摔成这样!”杨氏声音急切,其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与自责。   “我已经摔成这样了,娘还要责怪我吗?再说当时您就在我身边,您为什么没拉住我!”颜思虞红着眼望她,泪花就在眼圈中打转。   这番话刺痛了杨氏心底自责的情绪,当时她眼睁睁看着思虞摔倒,反应过来想扶她的时候已经晚了。若是她的反应再快一点,或许不会落到这个结果……   “娘,姐姐,这是怎么了?”   颜思卿回到府里看见的就是母女二人萎靡不振的模样。   听到她的声音,颜思虞慌忙别过脸去,仿佛她不做声就能逃避眼前的现实。然而腿上的疼痛不假,一次又一次提醒着她今日发生的意外。   杨氏倒是扭头看了小女儿一眼,张了张口正要出声,紧接着却停顿了,这一开口怕是戳到思虞的痛处。   于是她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抿着嘴缄口不言。   两人都不打算回应。   颜思卿盯着姐姐腿上的绷带,即便两人不说,她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姐姐的腿……”   话音才出口她就收到了杨氏制止的眼神。颜思卿会意,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担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姐姐。   这里可是古代,医疗条件不比二十一世纪,她的腿伤的这么重,将来能好全吗?若是落下病根,将来的生活可怎么办啊……不容她多想,就听见杨氏沉声吩咐。   “你随我过来。”   说罢,杨氏转身出了东院。   颜思卿收回目光,难得乖巧听话地跟了上去。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往后花园去,走到凉亭前,杨氏停下了脚步。颜思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就看见一片愁云密布。杨氏沉沉叹了一声,深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今日在护国寺,你姐姐下台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   颜思卿心里一沉,只听着就觉得小腿隐隐作痛。   “大夫怎么说的?姐姐的腿能好吗?”   “就算是请最好的大夫为她医治,这断筋断骨的,没有一年半载也好不了。”杨氏语气沉重,转了话锋又道:“大选在即,你姐姐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思卿,接下来的事情你可要有个准备。”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颜思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也知道太后娘娘与咱们家的关系,所以即便思虞不能入宫,皇后的位置也绝不会流落他人之手。”杨氏目光沉重,认真地说:“思卿,若是让你代替姐姐进宫,你愿意吗?”   颜思卿:……   不是,皇后是颜家世袭的吗?什么叫不能流落他人之手?她是想当个富二代混吃混喝,可她并不想继承后位母仪天下啊!   且不说小皇帝对不对她的胃口,就那三宫六院成群结队的姐姐妹妹都够她吃不消了。   想当初上学的时候 班里女生搞小团体不带她玩,她被排挤时的种种事迹还记忆犹新,看过的宫斗剧中勾心斗阴的情节也如在眼前。要是让她这种傻白甜(?)玩宫斗,她怕是要死在宫里。   “娘,我能说不愿意吗?”   “思卿,听话。”杨氏用哄孩子似的目光看她,“事关颜家的荣誉,你可不能像儿时那样任性了。”   颜思卿试图动之以情。   “娘,宫中规矩大,女儿要是进宫做了皇后,只怕母女情分也成了君臣之别。这让女儿怎么舍得……我还想在娘身边承欢膝下啊!”   杨氏动容了,望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温情与不舍。   “娘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她叹息一声,心中已经做出了取舍。“在娘心里,你永远是娘最疼爱的女儿。待将来你做了皇后,娘便将你视作此生的骄傲。”   ???不妥吧!   颜思卿急得冒汗了,转变话锋试图晓之以理。   “娘——女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平时在家里有爹娘疼爱宠溺,可要是进了宫里,谁会纵容女儿这般任性?”说着她便泫然泪下,“若是女儿在宫中犯下大错,自己受罚便也认了,就怕会连累咱们颜家……”   “若真牵连家族,女儿就是死了也不能心安啊!”   专业的演员浑身都是戏。   颜思卿表情依旧悲恸,心里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九十分。 第4章 长女福薄,次女代之……   杨氏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颜思卿见状心中窃喜,看来她这一招是有效果的。   怎料没过多久杨氏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能替家族着想,就是长大成熟了。”   说着她弯眉一笑,眼角堆起的皱纹流露出几分慈爱,“你自小性子灵动,最得太后娘娘喜爱,所以你入宫之后也无需太过担忧,万事都有太后娘娘护着呢。再说了,位居皇后之尊,谁能说你的不是?”   颜思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娘,我真的不想……”   “听话。”杨氏不等她说完就出言打断了她,“你是嫡女,这份荣耀与责任本就该属于你,若不是你爹……入宫的事也轮不到思虞那丫头。”   杨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颜思虞不是嫡出?颜思卿明显愣了一下,这是她先前得到的信息中所没有的,她还以为自己跟颜思虞是亲姐妹。   可是,据她所知宣国公后院里并没有其他妾室,如果颜思虞不是杨氏所出,那她的生母是谁?   她还陷在短暂的纠结当中,耳边就传来杨氏严肃的声音。   “选秀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会请人教你宫中礼仪和规矩,你可要多花点心思。”   颜思卿肩上一沉,低头看见杨氏拍了拍她肩膀,再抬头的时候人已经转身走远了。   如果说此时此刻颜思卿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选秀这种事哪能突然换人,颜思虞又是太后钦定的,说不定还能有其他转机……那么入夜之后 宣国公带回来的太后懿旨,算是彻底断了她的幻想。   长女福薄,次女代之。   颜思卿有些无语,换人就换人吧,干嘛还添一句长姐福薄,这不是给她拉仇恨嘛……宣国公宣读懿旨时,颜思卿后背直冒凉气,想也知道颜思虞记恨上她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颜家独子颜思齐大少爷平时整日不着家,一到夜里不是浪迹风月场所就是和酒肉朋友宿醉不归,偏偏今日得了消息,一早赶回国公府。   那真是一大早,清晨的天才亮起,就见他一身锦袍携着酒气大摇大摆进了西院,要知道平常这个时间他还指不定睡在哪家秦楼楚馆的暖阁中。   院中下人看见大少爷都是一惊,反应过来后急忙福身问安,颜思齐摆了摆手,上前到屋檐下才停住脚步。   “小妹起了吗?”   红蔷从屋里出来朝他欠了欠身,“小姐正在梳妆,不知少爷寻小姐有何要事?”   “这是我亲妹妹,没事儿就不能来看她了?”颜思齐抱着手臂倚在门边,嘴角轻轻翘起。   “一大早回家看望我,这可不像是你。”   房里传来一声透着散漫倦懒的嘲讽,话音一落,颜思卿拉开门,正倚在墙根的大少爷差点磕到额头。   颜思卿听身边丫鬟提起过这个大哥,知道他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青春正茂的年岁不考功名不务正业,整天就跟朋友出去鬼混。这人唯一一个优点就是十足十的妹控,从小到大谁要敢欺负颜思卿,他能提着锄头把人家祖坟刨了。   颜思卿在他面前明显不像对着杨氏那么紧张。   颜思齐差点磕到头也不生气,还笑嘻嘻看着她说:“这不是听说你要当皇后了,我特意一早回来给你道喜啊。”   “我看你是想看我笑话。”颜思卿白他一眼。   “话不能这么说,你当皇后全家富贵,我自然是诚心诚意来恭喜你。”颜思齐说着伸出胳膊搭在她肩上,压低声音才接着道:“太后姑母对你真好,怕你嫁不出去直接让你嫁进宫门啊……”   颜思卿凶狠地瞪他,扬起拳头作势要捶,“说谁嫁不出去呢?”   “我是说,妹妹这般沉鱼落雁之姿,京中青年才俊就是抢破头也娶不到啊!”颜思齐见她发火急忙改口,还把她抬起的手按了回去。   兄妹二人玩笑了几句之后,颜思齐想起自己的来意,一改刚才的随性,稍稍正色了几分,从袖中抽出一叠不薄不厚的银票塞到她手里。   “妹妹,进宫之后多的是用钱的地方,太后姑母虽然疼你,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这些是我自个儿攒下的,你拿着用吧。”话音一顿,他又急着补充一句:“这些要是还不够,你只管让人给哥哥捎话,我再给你送进去。”   这话说的,好像她不是入宫当皇后,而是进去了……   不过,颜思齐的这番关切确实让没感受过亲情温暖的颜思卿心中感动,眼眶微微泛 红。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她憋回去了。   “谢谢哥。”   随着早晨的阳光渐渐变暖,杨氏为颜思卿请来的老师已经到了前厅。颜思齐回房补觉去了,留下颜思卿独自迎接后宫常识速成班。   还是一对一的。   这一天,颜思卿重拾起了被补习班支配的恐惧。   …   厉朝后宫品阶共分九等,皇后为六宫之主,然后从高至低分别是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   颜思卿一边听讲解,一边在心里头琢磨,这个后宫品阶倒是跟唐朝极其相似。   再说选秀,按照厉朝的祖制,三年一届选秀,秀女年龄从十四岁至十八岁不等,出身不限,只要九族之内没有朝廷侵犯的女子都能参选。   对于贫苦出身的家庭来说,选秀便是飞上枝头的一条捷径。   不过这条捷径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想要参加选秀,先要向主事的部门提交画像,经负责的小吏审核通过,才算成为秀女。   秀女参选又得经历三道关卡,第一关是由宫中女官看面相、身形、皮肤等等,秀女身上不能有任何疤痕,身形不能过于瘦削,也不能显得肥胖。   贫苦出身的女子不比官家贵女养尊处优,从小要帮家里干活,手上总会有遗留的茧子或是伤疤,大多连第一道关卡都过不了。   选秀的第二关,便要观察秀女的生活习惯、性格品行。   过了第一关的秀女要在后宫暂住十五日,这期间秀女可以自由活动,只要不冲撞宫中的贵人,她们甚至可以在后宫随意闲逛。   只是这个过程中会有资历深厚的老嬷嬷在暗中观察,记录秀女的一举一动,从中挑出品行不端不适合入宫的女子在本轮淘汰。   最后一关才是殿选,把通过前两关的秀女集中到坤仪殿前,由皇帝和太后亲自挑选。被选中的秀女飞黄腾达,落选的秀女虽不能进宫,但往后谈婚论嫁也比寻常女子更受欢迎。   杨氏请来的老师喋喋不休地说着后宫的常识,颜思卿却越听越没兴致。   “嬷嬷,能不能不讲这些了?”   老嬷嬷话音顿住,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后平静地问:“那么小姐想听什么?”   颜思卿想了想,笑着说:“你给我讲讲当今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老嬷嬷眉头微蹙,似乎是迟疑了片刻。   “陛下是一位勤勉好学的好皇上。”   “然后呢?”   “陛下乃九五之尊,岂是老奴能妄议的。小姐想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将来朝夕相处,自然就知道了。”   颜思卿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但也没再为难她。   …   次日夜晚,颜思卿结束了为期两天的后宫常识速成班,距离她进宫选秀只剩最后几个时辰。天一亮,她就该离开宣国公府了。   今夜颜思齐大少爷难得没有出门鬼混,而是留在府里跟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宣国公对此十分欣慰,拉着儿子念叨了许久,又苦口婆 心劝他读书考个功名。   “爹,您老在我耳边念叨,我饭都吃不下去了,您再这样我明儿出去吃了啊!”颜思齐嚷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两句就急了。”宣国公语气无奈。   “那您少说两句,大伙儿都清净。”   杨氏不禁皱眉,瞪了儿子一眼,“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颜思齐噤声,低头专心扒饭。   他这头消停了,宣国公也就移开了目光,扭头看向小女儿问:“思卿,往后进了宫要听太后娘娘的话,有什么短缺的让人跟家里说一声,爹让人给你送进去。”   “知道了爹。”颜思卿一按乖巧。   宣国公看着曾经任性的女儿如此乖巧,心中感慨万千,长长叹了口气,道:“思齐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思虞的腿又摔成这样……思卿啊,颜家的将来可都在你肩上了,你千万别让爹失望啊。”   颜思卿差点被一口青菜呛到,抬起头就看见宣国公和杨氏寄予厚望的目光,急忙又垂下眉眼。   “爹您别这么说,哥哥他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的。”说着,她在桌下踢了颜思齐一脚,“你说是吧,哥?”   颜思齐愕然,随即就收到了妹妹威胁的目光。   “噢噢,妹妹说的对。”   对个屁,他就没正经读过几天书。   尽管他只是随口答应,但宣国公的心中确实欣慰许多,脸上渐渐露出温和笑意。   好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温情画面。   颜思虞像是被遗忘在餐桌的一角,她低着头不作声,缠着绷带的小腿隐隐作痛,心中渐渐萌生恨意。 第5章 分宿舍,不带你   晨风拂槛,天光既白。   颜思卿几乎是被红蔷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被摁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   今天是秀女进宫的日子,宣国公府一早就开始忙碌,这会儿厨房已经备好了早膳,进宫的车马也在门口候着了。   “昨儿夜里奴婢让您早点就寝,小姐您偏不听,愣是跟少爷说笑到三更天,这下好了,眼睛都睁不开,还怎么进宫?”   颜思卿有气无力地说:“我还不是为了提前做好功课……”   “什么功课?”红蔷不解。   颜思卿闭着眼睛,回想起昨晚颜思齐说的话——   顾平川心性优柔,对太后言听计从。   顾平川毫无主见,朝政之事皆是太后定夺。   顾平川面如傅粉美姿容,毫无天子威仪。   这些话显然不适合外传。   “这你就别管了。”她敷衍地说。   红蔷一脸狐疑,手上却没歇着,麻利地替她挽好发髻,并别上一支精致的步摇做点缀。   梳妆完毕,颜思卿又被扶起来换上早已挑好的襦裙,随后出了东院前去前厅。   杨氏拉着她的手,眼角泪汪汪。   用过早膳之后,就是真正的分别了。   虽说选秀结束后颜思卿还要回到宣国公府待嫁,可是一想到她从出生起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杨氏就止不住揪心落泪。   不知道怎么的,看她哭的样子,颜思卿想起自 己去读大学那一年。临别的时候,奶奶也是这样哭着送她离开。   后来奶奶走了,她却没能回家送最后一程。   颜思卿心底一软,回过头给了杨氏一个大大的拥抱,“娘,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杨氏倍感欣慰,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思卿长大了,懂事了。”   …   半个时辰后,宣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前。此时外边已经有不少参选的秀女等候着,宫里的嬷嬷一见宣国公府的人来了,急忙打起精神凑上来,堆了一脸皱纹笑着迎接。   “颜小姐可算来了,快下车吧,太后娘娘在宫里头可盼着您呢!”   红蔷撩开帘子探进去半个身子,不出她所料,颜思卿靠在墙板上睡得正香。她无奈地把人拍醒来,低声道:“小姐醒醒,咱们到了。”   颜思卿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一眼窗外,这才意识到已经来到皇宫门口。她赶忙抽出手绢擦了一把嘴角,掏出小镜子确认自己妆容端正,这才从车里下来,跟眼前的嬷嬷打了照面。   “老奴姓玉,奉太后娘娘之命为颜小姐引路,小姐请入宫吧。”说着,玉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   颜思卿轻轻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远处秀女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十分惊讶于这位看似位高权重的嬷嬷对一个年轻女子这般恭敬,忍不住低下头议论起来。   “那是什么人,竟然还要玉嬷嬷亲自去请?”   “就是啊,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还没进得宫门,她怎么一来就进去了?”   问这话的显然都是外地的秀女,又或是贫苦出身。京中的贵女见此就十分平静,不闻也不问,只安心跟自家姐妹说笑。   不知是哪家的贵女发了善心,小声提醒前边这些土包子,“那位可是宣国公府的千金,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劝你们少说几句,安心候着便是。”   大多数秀女听到这话就知道怕了,噤了声不敢再妄议是非。可就是有那么一位年轻不懂事的女子,偏要多问一句。   “选秀还没开始,她怎么就成了未来的皇后娘娘?那咱们是干嘛来了?”   说这话的秀女穿着朴素,头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一旁的贵女听到她的话就忍不住乐了,各个低头掩嘴轻声发笑。   本是好意提醒她的那名贵女也无语了,没好气地反问回去:“她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不选她当皇后,难道选你?”   话音落罢,一双清冷的眸子打量过女子的衣着,又嫌弃地移开眼。令她无地自容,再不敢多说其他。   颜思卿跟着玉嬷嬷走出没两步,蓦地想起红蔷还在外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小声问道:“玉嬷嬷,我的丫鬟能跟进去吗?”   玉嬷嬷笑道:“小姐放心,红蔷姑娘会带着您的行囊从另一侧门进宫,直接在您的住处候着。”   那就好。   颜思卿松了口气,跟着玉嬷嬷的指引走走进宫门。抬眼一看 两侧皆是朱红色的高墙,东面的远处依稀可见金碧辉煌,燕雀落在宫殿顶上,试图与檐牙瑞兽融为一体。   “那是什么地方?”   玉嬷嬷看了一眼她望去的方向,说道:“那是陛下的紫宸殿。”   难怪这么大气恢宏。   “咱们要走多远啊?”   “太后娘娘所居住的秋华殿位于皇宫西北角,咱们从西侧顺华门进来,走过去大约要一刻钟。”   一刻钟,那就是十五分钟,不算太远嘛。   “小姐可是累了?要不老奴命人去备轿辇?”玉嬷嬷关切地问她。   “不累不累,我就是随口一问。”颜思卿急忙否认,就两步路哪至于就累了,这要传出去显得她多娇气似的。   …   一刻钟后,颜思卿到了秋华殿外,而红蔷在小太监的协助下已经把她的行李搬进了偏殿。   她这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嬷嬷,我不和其他秀女住在一处吗?”   “玉兰宫那边也留了住处,小姐想住过去也行。”玉嬷嬷接着解释道:不过,按太后娘娘的意思,玉兰宫里秀女众多,人多手杂,小姐的东西还是放在秋华殿更为稳妥。”   颜思卿很快就理解了其中深意。   她身份特殊,难免遭人嫉恨,东西放在玉兰宫倒不怕少了什么,就怕多出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太后想到倒是周全。   这时太后身边的侍女从殿中迎了出来,跟玉嬷嬷打了个照面,转头对颜思卿福身一礼。   “颜小姐,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好。”颜思卿应了一声,即便心里紧张极了满是不安,可表面上还是保持从容冷静的样子,上前两步,迈过门槛进了正殿。   她微微低垂眉眼,余光却能将周围景物看得齐全,不过映入眼帘的人和物都她想象中大不相同,其中最让她诧异的就是太后本人。   在进门之前,她一直以为太后是一位或慈祥或威严的长辈。可在她面前的这名女子容貌艳丽皮肤细嫩,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岁……也不知道是她保养得好,还是她真的这么年轻。   反倒是殿内陈设过分朴素老气,跟太后尊贵的身份年轻的容貌稍显格格不入。   正胡思乱想着,颜思卿已经走到了太后的面前。她回过神来赶忙停下脚步,回想前两天临时抱佛脚学的宫廷礼仪,心中忐忑地朝着太后盈盈一拜。   “臣女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幸好她在现代的时候演过不少古装戏,古代行礼的姿势大多大同小异,她这一拜,还真像那么回事。   太后亲切地喊她起来,又伸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有些埋怨道:“你这孩子,从前都唤我姑母,今日怎么突然拘谨了?”   好家伙,又崩人设了。   颜思卿脑子转的飞快,腼腆一笑说:“入宫前母亲特意叮嘱过,说我如今长大了,万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不知礼数,更不能丢了颜家的脸面。”   “你母亲教的不错。”太后欣然点点头,随即又 一转话锋道:“在人前礼数周全是不错,在姑母面前就不必拘束了,我还是喜欢你从前那股子灵气。”   既然太后发话了,颜思卿自然卸下伪装拿出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大大咧咧地说起宫外的事情,逗得太后敞怀大笑。这让沉寂多年的秋华殿难得充斥满快乐的气氛。   虽然其中许多事迹其实是颜思卿胡编的。   姑侄二人谈笑时侍女都被屏退至殿外,隔着门板只能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太后畅快的笑声,却听不清颜家小姐究竟说了什么。   太后留颜思卿在秋华殿用了午膳,直到下人进来禀报定侯求见,太后才收起笑意露出严肃的神情。   “思卿,你随玉嬷嬷去玉兰宫看看,姑母晚些时候再召你。”   看着太后突然变脸,颜思卿意识到这位定侯身份应该不简单。于是她识趣地行了跪安礼,跟着玉嬷嬷离开了。   走出殿外近百米,她才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正好看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腰间束玉带的男子走进殿中。   只看背影,这人气质不俗,但看不出年龄如何。   “小姐留神脚下。”   闻声,颜思卿收回目光,发觉已经到了宫道转角处,要迈过一个不高不低的坎儿。   “多谢嬷嬷提醒。”她嘴甜道。   玉嬷嬷没有回应,可她的唇角分明微微上扬了几分。   …   颜思卿走进玉兰宫的时候秀女已经到齐了。一位年长的女官在前方训话,秀女们低头听着,直到察觉颜思卿进来,她的身上顿时多出许多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女官也发现了秀女们神情异样,扭头往门口一看,就看见颜思卿和她身边的玉嬷嬷。女官不认识颜思卿,却不会不认识玉嬷嬷,能让太后娘娘身边人亲自送来的,除了颜家小姐还能有谁?   她停止了训话,上前来朝颜思卿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能太过谄媚,便只是压低声音对玉嬷嬷说:“小姐的房间留好了,东侧正数第一间。”   玉嬷嬷轻轻点头应下,把颜思卿送到她的房间后就回秋华殿复命去了。   颜思卿扫过屋内装潢陈设,不算华丽,但也十分精致典雅,比她刚才路过的几个房间要漂亮一些。   没过多久,门外渐渐变得嘈杂,看来秀女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颜思卿探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其他人都是双人间,只有她是自己独占一间。   这会儿其他秀女都在跟新室友寒暄交谈,有些性格开朗的已经和室友处成了姐妹。颜思卿有点尴尬,她这不是被孤立了吗?   或许是她独自一人孤零零站在门口实在有些显眼,不远处飘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话音。   “太后娘娘的侄女跟咱们就是不一样。”   这话才出,她的室友就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叫她别惹事。   其他房里的秀女见状,多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朝那不知死活的姐妹望去,有眼尖的秀女已经发现了,方才阴阳 怪气的女子与早晨在宫门外不自量力质疑颜思卿的是同一人。   颜思卿感觉得到众人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这些女人就等着她发火把事情闹大,再把颜家的脸面丢个一干二净……可惜她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不会为这么一点小事计较。   说话的这名秀女一看就出身不高,但凡是官宦人家的贵女都该知道,她们在玉兰宫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记录下来,她这样管不住嘴,恐怕不出三天就该淘汰了。   于是她轻笑了笑,没有接招。   颜思卿正准备转身回房,却依稀听见隔壁房间内有人提起她的名字,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还关着房门,可惜这里的隔音太差,还是让她听见了。   “颜家参选的不是长女颜思虞吗?怎么突然换了颜思卿?”   “这事说来也蹊跷,前两日颜思虞去护国寺敬香,出来的时候好端端就把腿给摔断了,京中传闻不少……”说到这时,那人又一次降低音量,“有人说,这就是颜家姐妹反目,颜思卿为了抢姐姐的皇后之位,不惜下此狠手!”   “这种坊间传闻你也敢信……快别说了,万一让人听见就糟了。”   颜思卿顿住了。   古代人的想象力还真是一点不比现代娱乐记者差,颜思虞去护国寺那天她都不在现场,竟然还能把这口黑锅扣在她头上?   啧啧,凭她冲浪多年的直觉,京中能有这样的无稽传闻,背后一定有人操纵。   …   傍晚,紫宸殿。   大殿一角的冰鉴中冒着丝丝寒气,夹杂着浅浅龙涎香,令人心神舒畅。   顾平川坐在正当中的龙椅上,袖子用一根系带挽起,露出两节修长的手臂,上身伏在御桌旁,端端正正地写着字。   说来也是惊奇,皇帝的御桌上连一本朝臣奏折都没有,只有太傅留下的功课,还有他练字临摹的字帖。   顾平川长相白净清秀,薄唇间透着健康的红粉色,和传闻一般——面如傅粉、美姿仪。   他看起来十分乖巧,像是一个勤奋好学又听话的少年。可眉宇之间隐隐流露出沉着冷静之色,又远远超乎同龄的孩子,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   顾平川读书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只留江郁一人在身边伺候。两名太监守在殿门外,被外边的暑气逼得昏昏欲睡。   江郁是皇帝最宠信的小太监,自打八岁入宫时起就跟了顾平川,两人小时候还打过架。随着年岁渐长,江郁也跟着学会了沉稳二字,顾平川读书的时候他就跪在一旁摇扇,有时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   殿内除了扇叶转动发出的吱呀声,再无其他声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中年女子的声音。   “陛下可在殿内?”   “陛下正在读书,嬷嬷请稍后,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江郁听到声响就抬头往外看了一眼,不过手里的活儿没停下,接着又去看顾平川的脸色,等他降下旨意。   “江郁,出去看 看。”顾平川声音清脆吩咐道。   “是。”江郁得了命令,这才垂下手颔首应声,扶膝起身往殿外走去。   门外的小太监正轻手轻脚的推开门,一打眼便看见江郁迎面走来,赶忙压低声音禀道:“江公公,秋华殿的玉嬷嬷来了。”   江郁面不改色,挑眉道:“玉嬷嬷来了你们也敢怠慢?还不快请进来。”   两名小太监急忙应是,回身朝门外的玉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进殿。   玉嬷嬷含笑应下,随即走进殿中。   “辛苦玉嬷嬷跑一趟,陛下正在读书呢,可是太后娘娘那边有吩咐?”江郁笑着迎她。   “太后娘娘请陛下去秋华殿用晚膳。”说着,玉嬷嬷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上首的顾平川,他果真一笔一划临摹着字帖,丝毫不受底下的动静影响。   江郁了然,朝玉嬷嬷点了下头,回身一路小跑到顾平川跟前,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去秋华殿用膳。”   顾平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抬眼看了看玉嬷嬷,开口却对江郁发问。   “说起来,这届秀女是不是入宫了?”   “禀陛下,正是。”   顾平川心下了然,很快就猜透了太后的用意。   “知道了,这就过去。” 第6章 小小年纪就学会当海王了   天边斜阳的余晖渐渐隐入夜色,打眼望去,云边已经悬上了一轮浅浅月牙。   江郁提着宫灯,身后数十名太监抬着轿辇,上边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皇帝顾平川。一行人稳不疾不徐地往秋华殿去,两旁途径的宫人都屈膝跪伏不敢抬头。   顾平川走进秋华殿时,颜思卿早已落座饭桌前,正和太后说起下午玉兰宫里的事情。   “儿子给母后请安。”   他突然出现把颜思卿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就对上少年帝王探究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匆忙起身朝顾平川屈膝一拜。   “臣女叩见陛下。”   太后看着二人面对面都屈膝弯腰,这画面着实有些滑稽,忍不住乐出了声。“好了,都起来吧,一家人用膳何必这般拘谨。”   两人这才各自起身,颜思卿低着头坐回椅子上,显然比刚才要紧张了许多。   她站起来的时候还偷偷瞥一眼对面的小皇帝,长相不错,这个颜值就算放在现代娱乐圈也足以令人惊艳,真不愧是封建帝王和古代美女亟待基因改造的成果。   一想到再过不久她就要跟这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结婚,颜思卿突然有些羞愧。   她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她在偷看顾平川,顾平川同样也在打量她,不过相比起她的小心翼翼,顾平川则是光明正大地看。   “母后,她是谁?”   太后拉过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笑着说:“川儿,这是你思卿表妹,也是你将来的皇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顾平川神色无异,只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正对那双纤细白净的手,倒是颜思卿有些不自在了,她还从没在戏外跟男性有过肢体接触 。   “母后,儿子将来的皇后不是思虞表姐吗?”   “思虞福运浅薄,担不起皇后的贵气。”太后笑容不变,随后又试探着问他:“川儿不喜欢思卿表妹吗?”   顾平川心知此事不会像太后说的这么简单,可他一向乖觉,不会追问太多。   他又望向颜思卿,目光中携着七分善意三分探究,轻笑道:“怎么会呢,思卿表妹娴静温婉,儿子一见便移不开眼了。”   太后听罢更觉欢喜,“你跟谁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顾平川眨了眨眼睛,缓缓瞟向门口,“江郁。”   江郁感觉自己身上突然多出几道目光,头皮一阵发麻。   颜思卿又偷瞄了一眼对面的少年,这一次她从他眉眼间发现了一丝狡黠,是小孩子恶作剧时才会有的神色。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暗道小皇帝还挺可爱。   待宫女将饭菜端上桌,顾平川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正眼看向颜思卿,关切地问:“表妹在宫中可还习惯?玉兰宫的秀女没有欺负你吧?”   “多谢陛下关怀,姑母待我很好,秀女们也都十分友善。只是我初次离家,难免思念家中父母。”颜思卿答道。   太后听她语气中的疏远有些不悦,微微蹙了眉,“你瞧你,说了多少回了这儿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川儿喊你表妹,你回一声川哥哥又如何?”   川哥哥。   只是想想颜思卿就觉毛骨悚然,太肉麻了,牙都快酸掉了。   “姑母,我毕竟还是秀女,怎能喊的这么亲密……”颜思卿脸颊微粉,小声道:“还是喊表哥吧。”   “也好,也好。”太后欣然。   看到颜思卿刚才的态度,顾平川眼底的探究的意味愈发浓郁。他倒不知,颜家的女儿竟也懂得什么是分寸?   颜思卿……有点意思。   是夜,太后吃完晚饭之后就乏了,挥挥手让两个小辈回去。颜思卿欠身跪安后就要离开,却不想顾平川主动提出要送她回玉兰宫,太后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可颜思卿却有些恍惚不解。   她和顾平川今天才是初见,这小孩怎么就如此殷勤了?别说是一见钟情,她可不信这种鬼话。   顾平川满眼真诚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笑着说:“母后说了,让我好好待你。”   这么听话?   颜思卿半信半疑,却还是默认了他一路护送自己回玉兰宫。   一路无话。   “前面就是玉兰宫了,陛下也快回紫宸殿吧。”看着前方熟悉的宫殿,颜思卿温声说道。   顾平川却没有调头的意思。   “方才还说喊我表哥,怎么又忘了?”   颜思卿语塞,这小子记性还挺好。   “表哥,你快回去吧。”   顾平川眼睛一弯,“我送你到门口,看着你进去再走。”   不是,古代的皇帝就这么闲得慌吗?   颜思卿刚在心底腹诽一句,身边这人就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似的轻笑了一声。   “我今日将太傅布置的功课都做完了,不急着回去。”   “表哥没有政务要处理吗 ?”   顾平川笑意微怔,很快便恢复如常。   “朝中政务皆由母后处理,哪里需要我劳心伤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思卿似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嘲讽之意,可她抬头看一眼少年的脸色,笑容如常,并无异样。   三言两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玉兰宫的正门口,一名年轻的女官守在门外,看见有人这个时辰才回来不禁皱眉,可仔细一看秀女身边少年的身形,顿时惊得起身上前。   还没等她行礼问安,顾平川就冷冷横她了一眼,“不必声张,朕奉母后之命送表妹回来。”   分明是你主动提出的,怎么就成了太后的命令?   颜思卿再次在心底吐槽。   “我先进去了,表哥你也快回去吧。”   “好。”   顾平川嘴上答应着,脚下却纹丝不动。颜思卿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看了看面前战战兢兢的女官,便径自回房了。   走出几步后她回头望了一眼,少年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颜思卿的心里突然一暖,这小孩儿还听懂浪漫。   很多年以前,那时她还是学生,大约就和顾平川如今一样大,也有过一个男生对她这么细致入微……   照在庭院中的月光如水,和远处少年一般温柔。   …   往后几天,其他秀女或在房中刺绣读书,或在宫里漫步走动,要么是想让女官记下一个好印象,要么试图凭运气玩儿一出偶遇。   只有颜思卿十分悠闲,她让红蔷把带进宫的话本小说都送了过来,白天在屋里宅着看话本,傍晚再去秋华殿陪太后聊天,顺便和小皇帝培养感情。   顾平川一连数日亲自送她从秋华殿回玉兰宫,相处这么久,两人逐渐熟络了许多,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尴尬的谁都不说话。最让颜思卿感动的是,顾平川每天都会在门口站着,直到看着她回到房间才肯离开。   一转眼秀女观察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原先通过第一关选进来的三十多名秀女中已经有四人被提前淘汰,据说是她们不自量力想打探陛下的行踪,因此犯了宫中的忌讳,   身为内定的选秀皇族,颜思卿有些惭愧。   别人费尽心思往上爬,而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拥有了。   她正想的出神,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女子正在争吵,旁边还有劝和的声音。   颜思卿推开门走出庭院,果然看见两名秀女气势汹汹互相瞪着,被身边的人硬拉着才没扭打到一起。   “放开我!这贱人胆敢污蔑我清白,我饶不了她!”   “我什么时候污蔑你了?你大晚上同男子私会咱们可都是亲眼所见,在场姐妹都可以作证,你还想抵赖不成?我这就去告诉叶姑姑,让她逐你出宫!”   “你且看看她们,谁敢给你作证?”   这女子嗤笑一声,冷眼扫过周围的几名秀女,被她目光扫到的秀女都低下了头,不敢应声。   这位是中书令林云志的嫡长女林舒怀,这一届秀女中除了颜思卿之外 就属她出身最高,旁人哪里敢得罪她。   和她对峙的那名秀女一看身边人都不敢说话,顿时气结,“你们、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咱们明明是一同撞见她与男子私会,说破天去她也难逃罪责,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陆姐姐,玉兰宫位处深宫,昨夜那般时辰,太医侍卫都不可能进来……宫中男子,只有陛下。”   姓陆的秀女懵了。   这些天多少秀女为了窥探皇帝行踪而获罪,林舒怀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地与陛下私会?   这不可能。   林舒怀得意一笑,轻蔑地看向她道:“你不是要告诉叶姑姑吗?只管去啊,你且看咱们二人是谁先被逐出宫去。”   颜思卿在远处听着,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她们在争吵什么。   只是,林舒怀私会皇帝?   顾平川每天亲自送她回玉兰宫,这二人私会,她怎么全然不知?又想起顾平川每天都会在玉兰宫外多停留一会儿,她回到房间后也不知他究竟离开没有。   颜思卿突然起了疑心。   或许他根本不是想看着她回房,而是在她之后,还有下一场约会。   好啊,小小年纪就学会当海王了。   颜思卿心里一阵恼火,她活了两辈子三十多年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儿玩弄了感情,真丢人。   …   玉兰宫的女官每天都会向太后禀报秀女的情况,今天院里争吵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是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当晚,颜思卿照常去秋华殿陪太后吃完饭,一进门就听见太后指着顾平川一通训斥。   “我让你好好对待思卿,你就是这么‘好好待她’的?从秋华殿到玉兰宫不过一刻钟的路途,你就能闹出私会秀女的丑事,顾平川你好能耐啊!”   顾平川乖巧地跪在地上,一句也不敢反驳。   “说话!你哑巴了?”太后本就年轻,训起人来中气十足,外边下人听得浑身一震也不敢进来劝解。   顾平川这才小声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母后息怒,儿子真的不是有意的,昨夜儿子送表妹回到玉兰宫,看着她回了房间,正打算转身回紫宸殿,那林氏秀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认出了儿子的身份……”   太后听他这番解释不像作假,心里才消了点火气,板着脸道:“那你为何不告知女官将她逐出宫去?前两日那些不知轻重的秀女你不是处置得很好吗?”   顾平川低着头闷闷道:“林氏毕竟是中书令嫡女,就这么逐她出宫,儿子恐怕驳了中书令的面子,再给母后添麻烦。”   不得不说,这小孩扮乖巧的时候实在招人喜欢,看到他这副模样,颜思卿心里的气突然就散了。   她能猜到太后是故意作戏给她看。   其实不必。   她是被迫‘继承后位’,有没打算跟小屁孩谈恋爱,自然不会在意皇帝宠爱其他女人。   “思卿给姑母、表哥请安。”她朗声道,对着二 人欠身一拜,随即故作疑惑的问:“姑母,表哥怎么跪在地上?”   太后见她眼中并无不满,便笑着招呼她到身边坐下,“这小子犯了错,就该跪着。”   皇帝还跪着,颜思卿哪里能就这么坐下,她走过去半蹲下挽住顾平川的小臂,一边柔声说道:“我替表哥向姑母讨个饶,夜里地上凉,姑母就让表哥起来吧。”   太后瞥了顾平川一眼,总算松口了。   “起来吧,别再叫人看了笑话。”   顾平川起身后深深地看了颜思卿一眼,母后说今天的事情她都听见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往心里去……   太后和小皇帝母子两人都在担心颜思卿的反应,偏偏她像没事人似的只字不提林舒怀,反倒满眼关切地看着顾平川问:“表哥腿疼不疼,要不要走两步活动一下?”   顾平川连忙摆手,“不疼不疼,谢谢表妹了。”   吃完晚饭后两人照常从秋华殿走回玉兰宫,可是今日到了玉兰宫门外顾平川没再停留,看着颜思卿进门后就离开了。   颜思卿远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下有些恍惚,她怎么看都觉得顾平川不像表面那么乖巧简单,至少那一双眉眼就要比同龄人成熟几倍。   到底是她想太多了,还是这小孩演技太好?   庭院另一角,林舒怀站在回廊下,远远地将这二人的身影收入眼底,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袖口随之多出几道褶痕。   今天胆敢举报她的陆氏秀女已经被逐出宫了,可她的心底依旧不安。   直到身后传来庶妹关切的声音,林舒怀才缓缓回过神来。   “姐姐,回屋吧。”   “你也想看我的笑话吧?”   身后女子与林舒怀是同父所出,身上气质却大不相同,只见她微微垂下眉眼,轻声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怕你太过伤怀。”   林舒怀冷眼睨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回了房间。 第7章 贴心小妹妹   刚入宫时觉得日子漫长又无趣,可是转眼之间就到了秀女观察期的最后一天。   明天就是殿选的日子。   原先的三十几名秀女又经过几次淘汰,留到今天的就只剩下二十九人了。   殿选在即,今夜太后没有再召颜思卿去秋华殿,而是让她早点休息,明日放松心态即可。   今天晚上对于玉兰宫的所有秀女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有人紧张惶恐,也有人自信而激动。   却在这时,掌事的叶姑姑突然敲响了众人的房门。   颜思卿刚刚洗漱完毕准备躺下,就被外边的动静吸引了去,推开门一看,二十几人都聚在院里不知在看什么,秀女们的脸色隐隐露出惊恐的神情。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有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惨白,说道:“宋姐姐……没了。”   颜思卿怔住了。   没了的意思是、死了?   她心中猛地一颤,随即大步走上前去,拨开了外边围着的人群,一眼看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身上覆着一块白色的粗 麻布。   颜思卿一把捂住口鼻,这才没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   玉兰宫从早至晚都有女官守着,怎么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在此处杀人?颜思卿心里涌上恐慌和不可置信,这个宋氏秀女她有些印象,就是刚来的第一天对她阴阳怪气的女子。   这人虽然说话刻薄些,也没什么头脑,但凭颜思卿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光,她绝对不是恶毒之人,怎么会突然招来杀身之祸?   秀女们都被吓得不轻,玉兰宫内人心惶惶。   这时叶姑姑沉着脸从一旁走来,身边还跟了一位提着药箱的女子。   “梁太医,请您给她看看。”   被称作梁太医的女子看见地上的尸体眉头微皱,“人已经死了,还看什么?”   “请太医看看她因何而死。”   梁太医瞥了叶姑姑一眼,于是放下药箱蹲下身子,两指捏住白布一把掀开。   身后不可避免地传来秀女的惊呼。   宋氏死相可谓惨烈,双眼瞪得老大,至死不肯瞑目,脖颈处一圈遍布淤痕,唇色明显发青。   秀女们哪里见过这个画面,都被吓得转过身去。   梁太医面不改色地观察地上的尸体,半晌才沉声说:“只从表面来看,像是被勒死的。”   “不过,应该不是自缢。”   这一句话便算保住了宋氏的家人。   无论秀女还是妃嫔,在宫中私自自戕就是大罪,如果皇帝怪罪下来,是可以牵连家人的。   叶姑姑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梁太医看了看宋氏的狰狞的面部,“还不确定,我要将她带回太医院查验过后才能知道有没有中毒 。”   叶姑姑点点头同意了。   梁太医招招手唤来几个小太监,将尸体抬走。叶姑姑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周围的秀女,目光中闪过几分严肃。   “此事我会禀明太后与圣上,诸位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尽早上报。”   “若是有谁心存侥幸试图包庇凶手,可就别怪太后娘娘降罪,祸及家人了。”   叶姑姑警告了一番,众人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只有一名出身尚可的秀女壮着胆子问道:“姑姑,那明日殿选……”   “殿选照常举办,各位早些休息吧。”叶姑姑沉声说道。   大晚上经历这样的变故,又看见宋氏那惨烈的死相,谁还能睡得着呢。   颜思卿刚才还有几分困意,此刻便都消散一空了,大脑清醒地能当场作出三道数学题。   其他秀女各自有室友还能凑在一起说说话排解恐惧,可她是单间,大晚上的就她一人在房间里,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宋氏狰狞的脸。   颜思卿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灯点上了。   方才熄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她更觉得瘆得慌,总觉得脖子上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勒死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叩叩。   颜思卿脸都白了。   “谁?”   停顿了片刻,外面传来女子微微颤抖的声音,“颜姐姐。”   颜 思卿面色稍缓,她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似乎是一位十分低调的秀女,平日既不和其他秀女一起搅弄是非也不怎么去宫里走动。   于是她裹着薄薄的毯子下了床,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确实是那名秀女,这才松了口气把门打开。   “你找我有事吗?”   只见这名秀女眼中微红,眼角还挂着泪痕,似乎刚哭过一场,说起话来都带着哭腔,“我原不该来叨扰姐姐,只是……我与方才那宋氏原是同一间房的,我不过出去打了桶水,回来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姐姐,我心里害怕,您可否收留我一夜?”   听了这话,颜思卿大概理解了她的来意。   换了谁也不敢在案发现场过夜啊。   “这……”理解归理解,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和死者同房的秀女身上嫌疑最大,想到这她小心打量了一眼门外女子。   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妹妹,此刻又哭的梨花带雨,颜思卿怎么也生不出怀疑的心思。   那秀女似乎察觉到了颜思卿犹豫的原因,又解释道:“事发时我在院外打水,这院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姐姐若是怀疑我,可以尽管去问旁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人看穿心事,颜思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耳后,随即让出门口对她说:“你进来吧。”   秀女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点点头,稍显激动地道了谢,“谢谢姐姐。”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陈落雁。”陈落雁低下了头。   秀女大多只是十四五岁的年龄,放在现代还只是个初中生,在颜思卿的眼里那就是小妹妹。看到小妹妹惊恐的模样,颜思卿心下有些不忍,   “你别害怕,我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行凶之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我房里放肆,你就放心在这儿过夜吧。”   陈落雁眼眶微红,心里的恐惧总算是渐渐褪去了几分,声音干涩道:“谢谢姐姐,若是方才姐姐不让我进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般来说,当人深陷恐惧之中时,最好时转移话题移开她的注意力。   于是见她稍有好转,颜思卿就松开了手,起身道桌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好似随口问道:“妹妹是哪里人?”   “我从吴州来,家父陈治远是县里一介小吏。”陈落雁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嗓音恢复了许多。   颜思卿听罢露出恍然之色,还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她心里依旧茫然。   别说陈治远这个人了,就连吴州这个地方她也不知道在哪。不过听这小妹妹软糯的口音,应该是南方人吧。   “我看你年纪不大就离家来到京城选秀,秀女中可有要好的姐妹相互照应?”   陈落雁眼中浅露失落,摇摇头道:“我本就不善与人相处,那些贵人家的小姐嫌我穷酸,贫苦人家的姑娘又道我娇惯……这么多天来也就只有姐姐肯与我多说几句。”   她这样一说,颜思卿心 中破有感触,她上学的时候也经历过被人排挤的日子。   “我也不擅长人际交往,咱俩凑在一起真是巧了。往后有我护着你,她们肯定不敢再欺负你。”   陈落雁终于露出几分笑容,只是扬起的嘴角很快又落了下去。   “多谢姐姐好意,只是像我这样的出身,过了明日恐怕就要收拾行囊返回吴州……”   这姑娘看起来有些自卑,也不知道她先前都经历过些什么。   颜思卿心里叹了口气,握起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朝选秀并不注重家室,你相貌不差,笑起来的时候连我都觉得心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陈落雁摇了摇头说:“姐姐,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于京中的贵人而言,我不过是蝼蚁一般轻贱之人,就算能通过殿选入宫,又能在这些人的手里苟活几日呢?”   颜思卿默了。   不得不说,小妹妹年纪不大,活的却是清醒。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被皇宫里的荣华富贵晃花眼了。   她叹了口气,拍拍陈落雁的手背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且看明日吧。”   两人熄了灯躺在一张床上,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方才恐惧的情绪渐渐消散,困意转而袭来,没过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夜玉兰宫所有人睡的都不大安稳。   …   次日清晨,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江郁带着十数名小太监来到坤仪殿前,招呼下人把坤仪殿的每一方地砖都擦了一遍,以确保殿内纤尘不染,不能误了今日的殿选。   本届选秀是顾平川登基以来第一届选秀,又涉及立后这样的国之大事,从宫内到宫外对此都十分慎重。   辰时一过,玉兰宫里的秀女们便陆续起身,各自更衣打扮,至于是娇艳或是端庄,全看各人自行判断。   顾平川刚登基不久,后宫中除了几名形同虚设的通房以外再无后妃,因此谁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更不知道他偏爱什么样的风格。   是成是败,全凭各人运气,也看皇帝与太后的心情。   陈落雁比颜思卿醒的早一些,颜思卿睁眼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上妆了。   “你醒的好早。”   陈落雁笑着说道:“我睡的轻,早晨一有动静就醒了。我方才出去打了水,姐姐起来洗漱吧。”   颜思卿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旁桌上放着的装满水的铜盆,边上还搭着她的手帕。   好贴心的小妹妹。   她笑着看向陈落雁,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道:“谢谢宝贝!”   陈落雁受的是封建教育,哪里听过这样亲昵的称呼?顿时脸红到了耳根,眉头一横嗔怪地瞪了颜思卿一眼,别过头去继续描眉不再搭理她。   颜思卿下了床,自己洗完脸换完衣服后坐到梳妆台前,红蔷一早得了太后的吩咐在玉兰宫外候着,这会儿便进来替她梳发髻了。   陈落雁已经退到一旁,目光却还停留在颜思卿身上,看她妆发渐渐成型 ,忍不住轻声感叹。   “姐姐长得真美。”   颜思卿脸皮比她厚多了,听到这赞美之词眉头都不带动一下,还乐呵呵地夸了回去:“在我眼里你更美。”   好嘛,小妹妹又脸红了。   颜思卿忍不住偷笑,突然就领悟了撩妹的乐趣。   一刻钟后,两人离开房间,其他秀女大多已经收拾妥当在院里等候叶姑姑的安排。看到平时一声不吭的陈落雁突然跟颜思卿走在一起,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平日看她不声不响好似清高,原来也是个攀龙附凤的俗人……”   “能攀上颜氏是人家的本事,姐姐若是眼红,大可以也往跟前凑啊。”   听到人群中细碎的议论声,陈落雁下意识低下头,松开了和颜思卿挽着的手。颜思卿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笑着从自己手上取下一只镯子套到她的手上。外人一看,这两人在比刚才更加亲密了。   “姐姐,不可。”陈落雁小声推拒。   颜思卿十分强硬,按着不让她取下镯子。   她一向看不惯这种生性善妒还背后嚼人是非的女人,脸上神情中带着些许气愤,“当着面就敢说这么难听,背后指不定还说过你我多少闲话,我今儿就是要堵了她们的嘴,要她们哑口无言。”   陈落雁微微抿起朱唇,半晌才摸摸腕上镯子,轻声道:“谢谢姐姐。”   没过多久,叶姑姑和另外几位女官朝着她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折名单。秀女们顾不上窃窃私语了,注意力都落在了名单上。   叶姑姑按分好的组别念了秀女们的名字,众人排好队伍,经过女官的搜身检查后前往坤仪殿。   说来也巧,颜思卿和陈落雁被分在同一组。同组还有另一位秀女吸引了她的注意,林氏的庶女,林舒姝。   旁人或许是被林氏的家世门第吸引,但颜思卿显然不懂这些。   她单纯是被这个名字逗乐了。   林舒姝。   她爹挺会占人便宜啊。   “姐姐,你笑什么?”陈落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颜思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同列的林舒姝,憋笑道:“没什么,就是高兴。”   陈落雁心思灵活,哪里会信她这鬼话,顺着她看得放下望去,就看见一个仪态端庄的身影。   这名秀女有什么问题吗?   她微微蹙眉,仔细回想这人的名姓。   片刻之后,秀女的队伍中有两人笑的花枝乱颤。叶姑姑朝这边瞪了一眼,两人才收敛笑意。   巳时,坤仪殿上方的天色明朗、万里无云。秀女们在殿外排好队列,有宫女在一旁打伞,遮出了一片阴凉。   颜思卿扫量一眼自己站的位置,从左往右数,她是第一列最中间的一个。若果她没猜错的话,她会在殿选第一组的C位,   显然是太后一早安排好的。   不过……陈落雁的出身,怎么会跟她安排在一组呢?   她轻轻皱起眉头,在心里琢磨太后的用意。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   “太后娘娘驾到。”   两位贵人直接进了大殿,秀女们在外边朝着殿内跪拜。江郁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坤仪殿的正门口,盯着下方的日晷。   片刻之后,江郁甩了下怀中拂尘,大声宣布殿选开始。 第8章 殿选   如颜思卿预料的一般,叶姑姑最先念到的就是她这一组秀女。   陈落雁紧张的手心直冒汗,颜思卿见状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安抚道:“别紧张,没事的,陛下和太后为人都很随和。”   前边的林舒姝听到这话心里头暗嗤了一声,随和?只是对你颜思卿吧。   叶姑姑念完名字之后就有年轻的女官上前领路,秀女们登上台阶走到殿前,随即各自站好。   江郁对着手里的名单扫过这一组秀女,确认无疑后点了点头。   随后有小太监从左边开始唱名,每点到一个名字,秀女便会上前行礼请安,然后皇帝和太后随口问几个问题,看秀女的表现决定去留。   颜思卿这么多天来经常在太后宫里待着,和顾平川也时常见面,所以即便是在殿前也没有多紧张,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前边的秀女表现。   直到太后问出那句——“可有才艺?”   那名秀女欠身道:“臣女擅刺绣,这些日子在宫中绣了一副百兽图,愿献给陛下与太后娘娘。”   话音落罢,颜思卿眼睁睁看着一旁的太监端上一副装裱好的刺绣递了上去,太后看了还欣然一笑点了点头,显然是十分满意。   颜思卿已经懵了。   才艺展示??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她小心翼翼朝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却没有得到回应。   颜思卿的小脑瓜又开始超速运转了。   想当初艺考的时候她也展示过才艺,那时她唱的是昆曲。可、可是戏曲放在古代是不入流的东西,只有坊间戏子乐姬才会在人前唱戏。   对了,她还会弹钢琴,但那显然更不切实际。   颜思卿扫过大殿一旁的乐器,古筝、琵琶、月琴,古典民乐应有尽有,可惜就是没有她会的。   这会儿太监已经唱到了林舒姝的名字,再下一个就是她了。   颜思卿心中一横,想起了自己一个高中同学用过的招数……反正她都内定了,就装个逼,应该问题不大。   这样想着,她勉强平复了心情,呼了一口气等待太监喊她的名字。   林舒姝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问及才艺,她腼腆一笑,道:“臣女不才,会弹几曲古筝。”   顾平川微微点头示意,她便走向放在一旁的古筝,在筝前落座。   颜思卿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粗浅经历过传统艺术的熏陶,听出了林舒姝正在弹奏的曲子——《春江花月夜》。   好嘛,有得等了。   曲调悠长,余音绕梁。   林舒姝的琴技不错,然而顾平川听得兴致缺缺,听了不过一会儿便喊了停。   太后看了他一眼,见他有些不耐烦,于是沉吟片刻后说道:“曲子不错,不过今日殿 选时间有限,不能让你弹完整曲了。”   林舒姝脸色便不变,垂下手后朝着二人欠身一礼。   其他秀女心中都有些惋惜,看来她这是要落选了。   就在这时,太后突然一转口风,含笑看着她道:“既然今日不能听完你的曲子,不如哀家就将你留在宫中,待来日慢慢欣赏。”   闻言,林舒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谢了太后恩典。倒是顾平川有些疑惑地看向母后,只得来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有什么问题,待会儿再问。”太后压低声音说。   顾平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放到殿前。   太监高唱:“宣国公颜桢之女颜思卿,年十五。”   听到这个名字,太后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浅笑。颜思卿已经进入状态,稳步走上前对着上首两位大佬叩拜请安。   她的膝盖还没着地,就听见太后唤她平身。   颜思卿还是坚持行完礼才起身,面上端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等待太后发问。   “读过什么书?”   颜思卿声音平缓地背了答案:“臣女读过《女则》。”   按理说古代女性必读的书应该是女则女诫女训三件套,可太后只让她说《女则》,或许是因为这篇是长孙皇后所作。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问题,颜思卿一一按照标准答案作答,这就算过了问答的一关。   “可有才艺?”   这话刚问出口,太后就微微变了脸色。   她险些忘了,原先提前准备好才艺的人是颜思虞,而今临时换了颜思卿,倒忘了告诉她有这回事!原先颜思虞准备了书法展示,殿上连笔墨都置备好了,可是如今……   太后不禁神色担忧地看向颜思卿。   可她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慌忙无措。   颜思卿在心里喊了三声我行我可以,随即欠身一拜,朗声道:“臣女才疏艺浅,堪堪识得音律,会弹几首古琴旧曲。”   太后听得一愣,显然没料到她还有这样一手。杨氏教女有方,是该寻个机会好生赏赐她。   顾平川亦十分惊讶,重新打量了一眼这位见过多次的表妹。   古琴多是男子弹奏,鲜少有女子借此作为才艺展示,所以殿上原先没有准备古琴。顾平川招了招生,正打算让人取琴来,却听底下人再次开了口。   “丝桐琴音淡无味,只可悦己,不能悦人,请陛下与太后娘娘恕民女不能在殿前弹奏。”   听她此话,众人皆是一怔。   身边的秀女大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怕献丑就直说,编的这么好听作甚。   身为专业的演员,颜思卿始终信奉演戏要有信念感,只有她自己信了,别人才会相信。   所以她说这话时神情十分平静,从她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作假的痕迹。顾平川微微皱眉,竟从她身上发觉几分高风亮节的气质。   “七弦琴声孤,非高洁之士不能奏。颜小姐这番话,确有古人之风啊。”顾平川叹 道。   此言一出,颜思卿便察觉身边多了些酸气。只有陈落雁满心欢喜,但碍于在殿前不能向她贺喜。   结果毫无疑问,江郁从手下小太监手里拿起金印,在名册上颜思卿的名字旁盖了章。   …   约莫三刻钟后,第一组秀女才从殿前离开。这一组总共六人,中选的便有五人。   颜思卿神情有些低落,只因陈落雁成了这一组唯一一个落选的秀女。   “姐姐不必为我伤怀,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不远处似乎又秀女朝她看来,眼里带着几分讥笑。   “刚才姑母多看了你两眼,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能中选?”   颜思卿点了点头。   陈落雁轻笑着挽起她的手,“姐姐,咱们这一组都是什么人啊?国公之女,中书令千金,还有什么尚书侍郎家的小姐……她们将我安排进这一组,就是算好了不能出现整组全部中选的情况。”   颜思卿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有些不舍。   即便相识不就,但陈落雁仍然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如果陈落雁不能中选就要回吴州去,照古代这个交通和通信水平,只怕她们两个再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你能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吗?我带你去听戏,去吃最贵的酒楼。”   “好啊,我听姐姐的。”   两人说着话,很快有女官朝她们走来,让刚选完出来的秀女回到玉兰宫。   秀女们都有些疑惑,她们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按说这会儿各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等着迎接她们回府,这个时候还回玉兰宫做什么?   可是引路的女官并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   六人回到玉兰宫就被叶姑姑赶回了各自的房间,陈落雁有些不安,便紧紧握住身旁颜思卿的手,叶姑姑看了她一眼,或许是看着颜思卿的面子,又或许是她原本的房间确实不适合住人,便默许她去了颜思卿的房间。   “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颜思卿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过她毕竟有太后做靠山,并没有多么忐忑,甚至有闲情逸致感叹叶姑姑为人正直,刚才回来的这些秀女马上就要成为娘娘了,她说话竟然还那么不客气,对谁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叶姑姑把她们赶回房间之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秀女们各自在屋里心烦意乱,直到所有秀女全部回到玉兰宫,外边才传来响动。   “江公公亲自来了?”   隔壁的秀女忍不住推门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江郁正和叶姑姑嘱咐着什么,她不禁小声惊呼。   “姐姐,江公公来了。”陈落雁听到声音推开门看了一眼,果真是江郁。   “江郁?”颜思卿呢喃了一声,有些疑惑,“他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宣读册封诏书吧?哪有这么快的事。   江郁和叶姑姑没有让秀女等候太久,两人私下交谈了几句,便在院里喊了一声,通知秀女出去集合。   叶姑 姑脸上还挂着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沉声道:“昨夜宋氏秀女遇害一案尚未查明,方才太医院递上检验结果,宋氏遇害前曾吸入大量迷药,是在昏迷后被人勒死。”   本来经过一夜的休整众人已经淡忘了昨夜的恐惧,叶姑姑突然再次提起,秀女们又一次回忆起宋氏惨烈的死相,各个儿脸色发白,冷汗直下。   颜思卿察觉陈落雁又被吓得发抖,赶忙握住她的手。   江郁接着叶姑姑的话说道:“陛下与太后娘娘得知此事后深感悲痛,也十分震怒。太后娘娘有旨,命宣御司彻查此案,为了尽快查明真相,还请诸位在宫中暂住几日。”   “对了,这几日还要委屈诸位小姐,且勿离开玉兰宫。”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传出阵阵骚动。   说得好听,这不就是变相关押她们吗?   最先慌乱的都是平民人家的秀女,她们都是良民出声,从小到大连当地官员都没见过几面,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突发情况。   贵女大多没有说话,对她们而言身后的家族就是靠山,只要手里干净,就不怕被查。   江郁翘着手指数了数在场的秀女,目光渐渐变得迟疑。   “嘶——怎么少了一位?”   方才还在抱怨的秀女都闭上了嘴,四下探看搜寻烧了谁。   林舒姝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道:“江公公容禀,家姐林舒怀方才落选心情悲痛不愿见人,此刻正在屋里歇息。”   江郁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就对应上了她的身份。   中书令嫡女……   “既然如此,就让她好生歇着吧。”   “多谢公公体谅。”林舒姝似是松了口气,低下头退回了人群中。   江郁走后,众人又被赶回房间,玉兰宫的宫女已经取了午膳过来,陆续送到每位秀女的房中。   颜思卿和陈落雁面对面坐在桌前,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太后将我们留在宫里肯定别有深意,莫非杀害宋氏的凶手就在秀女当中?”陈落雁思索着,小声道。话音刚落,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指尖猛的一颤。“我与宋氏同住一屋,他们该不会……该不会怀疑我吧?”   一会儿不看着就开始胡思乱想。   颜思卿无奈了叹了口气,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别瞎想,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你不在房间,又怎会怀疑到你头上呢?再说了,叶姑姑方才说宋氏死前吸入过大量迷药,能把这东西带进来的在宫里必定有些人脉,怎么看也不可能是你做的。”   陈落雁听她这么说,心里稍稍平静了些。   “也不知道宣御司要怎么彻查。”   颜思卿第二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忍不住问:“对了,你知不知道这个宣御司是做什么的?”   陈落雁有些诧异地看她,“姐姐竟然不知道宣御司?”   颜思卿诚实的摇了摇头,随即突然有些心虚。   陈落雁倒是没怀疑她,耐心讲解道:“宣御司为先帝一手创立,是皇室侍卫部门, 平日负责御驾保卫,也管巡查缉捕之事。不过宣御司拿人无需经三司批文,而是直接隶属皇室管辖,有先斩后奏之权。”   颜思卿悟了。   约等于明朝锦衣卫是吧。   “这宣御司也有自己单独的牢狱吗?”   “是的,宣御司的牢狱就叫宣御,位于皇宫东门外。”   颜思卿还欲再问,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   “颜小姐,太后娘娘请您去秋华殿。”是叶姑姑的声音。   颜思卿闻声一怔,扭头和陈落雁对视一眼,随后起身开门。   “方才江公公不是说不能离开玉兰宫吗?”   叶姑姑恭敬道:“既是太后娘娘传召,奴婢自然不会阻拦。”   颜思卿没再犹豫,回头让陈落雁不必紧张,又交代了她几句,就转身离开了玉兰宫。   远处有秀女看到她离开,顿时心生不忿,私下里同姐妹抱怨道:“江公公说是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凭什么就她能出去?”   “要我说,宋氏曾经言语间得罪颜氏,论起凶手,就属她嫌疑最大!” 第9章 陈落雁出事了   颜思卿本以为太后叫她去是为了今日殿选上的事情,又或者会问起玉兰宫宋氏之死,可是从她走进秋华殿开始,太后只字不提这些,而是兴致勃勃唤来裁缝给她测量身材。   “姑母,这是做什么?”   “你和川儿的婚事定在下个月,礼部已经在准备封后大典事宜了。”太后面目和蔼,手里攥着两张图纸,“叫你过来一是量身准备定制大婚吉服,二是跟你说说大婚及封后的流程安排。”   “婚姻为终身大事,你可要仔细听着。”   颜思卿瞟了一眼图纸上的服装,极尽华丽,美则美矣,就是一看就很重。想起以前拍古装戏穿戴过的华服,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小姐别动。”裁缝婆婆不满地说。   “诶,好。”颜思卿重新站好。   裁缝记录下颜思卿的身材数据之后就离开了,太后从桌上抽出一封折子,随后拉着颜思卿的手到身旁坐下,开始给她讲解流程。   据说礼部和钦天监再三商议过后挑出下月初八初九为黄道吉日,于是帝后婚礼定在初八,封后大典就在次日上午举行。   初八一早,皇后在闺阁中梳妆戴冠、更换吉服,巳时三刻,宫中的仪仗车队至宣国公府门口迎亲,随后车队从皇宫正门进宫,先到开元殿拜过太后,再到奉先殿敬告祖先。   申时,皇后入紫宸殿婚房稍作休息。   等到黄昏时分,皇帝将在前殿设宴,邀京中公侯皇亲国戚一同欢庆,宴会之后,皇帝返回婚房与皇后共饮合卺酒,礼成之后,即是洞房。   颜思卿听得昏昏欲睡,在现代的时候她还挺羡慕别人办中式婚礼,现在听太后这么一说才觉得仪式感都是虚的,只有累是真的。   “你又走神了。”太后停下来看着她。   颜思卿一个激灵抬起头,赶忙应道:“没有,我在听呢。”   太后盯了她一会儿,见她 重新坐直身子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这才继续往下说。   次日清晨帝后沐浴更衣,因为是封后大典,帝后将接受百官和命妇的朝拜,所以这一天需要穿朝服。   帝后在辰时之前到达开元殿,走过红毯登上五十九级台阶到达最高处,礼乐声停,太监宣读封后诏书,官员向皇后递上凤玺和金册,册封礼成,帝后一同接受百官跪拜。   午时,皇后入住昭阳宫,在昭阳宫正殿接受命妇朝拜,随后设宴宴请命妇女眷。   中午休息过后,再请宫中画师为帝后画像。   婚后第三日皇帝陪皇后回门见父母,第四日起,选秀中选中的其他妃嫔陆续入宫,到第七日再一同拜见皇后。   至此,帝后婚礼及册封皇后的所有流程才算完全结束。   太后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转头再看一旁的颜思卿,她正一脸愁苦的表情。   “嫌累了?”   颜思卿点点头,“本以为就两天的事,竟然要拖到第七天。”   “说是七日,实际上第三日回门之后就没什么事情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这时门口的小宫女突然匆匆进来,有些迟疑地朝颜思卿看去。太后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怎么了?”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太后身边附在耳旁小声低语了几句。   颜思卿离得不远不近,只听见嗡嗡几声,完全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抬头去看太后的脸色。太后听罢眉头轻轻蹙了起来,眼神朝颜思卿偏了几回,许久才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姑母,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玉兰宫正在配合查案,你今夜就在秋华殿歇下吧。”   太后说的平静,但颜思卿总觉得她方才的眼神没有那么简单。太后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只能乖巧应下。   婚事已经定下,古人认为男女在婚前见面不吉利,所以顾平川和颜思卿就不方便像前段时间那样一同用膳再一起散步了,太后已经留了颜思卿秋华殿,就让人往紫宸殿传了话,叫顾平川今日不用来了。   “思卿啊,听说你新交了个朋友?”太后突然问。   颜思卿一愣,正要伸出去夹菜的手悬在半空,片刻之后缩回手点了点头道:“是,有位吴州的秀女姓陈名落雁,我与她关系还不错。”   太后听罢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微沉,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颜思卿突然没心情吃饭了,问话问半截儿是什么意思?像陈落雁那样的出身按说根本入不了太后的眼睛,她这会儿突然问起来,难道是小妹妹出了什么事?   “姑母,您突然问这个作甚?”   “难得你有交好的秀女,我是想该不该让她留下来。”太后抿唇笑了下。   颜思卿闻言一喜,“姑母能让她留下?”话音刚落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想起小妹妹说过她不想入宫。   “这有何难,不过是册封时多下一份圣旨的事情。” 太后淡淡道。   “可是,她未必愿意……”颜思卿语气迟疑。   “若是不愿意,她进宫作甚?”太后眉峰上挑。   颜思卿哑然。   …   次日晌午,玉兰宫院里的地面上散落了许多杂物,一只红杂物柜倒在台阶下,上边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像是被长刀劈砍过。   秀女们缩在回廊下窃窃私语,谁也不敢靠近外边的一地狼藉。   颜思卿从秋华殿回到玉兰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这、这是怎么了?”她愕然站在院前,转头朝叶姑姑问道。   叶姑姑一如既往地淡漠,只道:“宣御司刚才来搜查了一遍。”   这真的是在搜查而不是拆家吗?颜思卿看了一眼被‘分尸’的柜子,缓缓绕开地上的东西,从东边的回廊回到自己房间。   “落雁,我回来了。”   她推开门,屋里空无一人。   颜思卿怔住了,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刚才在院子里时其他秀女看她的眼神,猜忌中夹杂着惊恐,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陈落雁出事了。   她一脚绊开正要关上的房门,转头就跑出了房间。秀女们料到她会有此反应,看到她又跑出来便都移开目光假装事不关己。   “陈落雁去哪了?”颜思卿扫过院里这群人,冷声发问。   秀女们看了她一眼,没有人打算回答她。   颜思卿看到林舒怀的嘴角微微扬起,心下不爽,于是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抓起了她的领子。“陈落雁去哪了?”   林舒怀自小养尊处优,哪里被人这样粗鲁地对待过,眼前一张女子的脸突然逼近,她吓得腿一软踉跄了一下,眼底划过一瞬间的惶恐。   “我怎么知道?她又不是我室友。”林舒怀从惊恐中醒过神,随即一阵恼怒地瞪着眼前的女人,用力掰开她的手,“你给我松手!”   不少人都被颜思卿的举动给吓到了,暗搓搓往后又退了一步。   颜思卿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松开了手。这两天宣御司派了人手专门驻守玉兰宫,她们应该不会傻到这时候对陈落雁做什么。   她转身往远处女官住的房间去,准备找叶姑姑问问。却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她被带走了……”   颜思卿顿了顿,随即回过头来,目光锁定在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秀女身上,“你说什么?”   那位秀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说:“方才宣御司的人来搜查线索,带了几个人回去问话,陈姐姐就在其中。”   颜思卿皱了眉头,“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带走陈落雁?”   “陈姐姐原先与宋氏同住一屋,想来那天夜里应该知道些什么。”秀女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谢谢了。”颜思卿仔细看了看那名秀女,大概记住了她的模样。   她转身回到自己房里闷坐了一会儿,思来想去依旧心乱如麻。她对宣御司毫无了解,还是昨天陈落雁给她解释了一番才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如 果她的感觉不错,那么宣御司应该是和明朝锦衣卫差不多的存在。   这样一想,颜思卿心里打了个寒战。   宣御司为什么不在玉兰宫里问话,而是把人直接带走?他们把人带回去准备怎么问话?只是问话,还是会用其他手段?   不,陈落雁虽然落选,但也是正经的秀女,宣御司应该不敢对她怎么样。   颜思卿越想越心烦意乱,右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昨晚在秋华殿,宫女悄悄跟太后说了几句话,那时候太后的神情有些诡异,之后还突然地向她问起陈落雁。或许那时候宫女禀报的事情就与陈落雁有关。可刚才院里那名秀女说,陈落雁是今天才被宣御司的人带走……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喧闹,颜思卿暂时放下心底的担忧,走近门边听了听外面的交谈声。   江郁又来了。 第10章 要人   “江公公留步。”   院子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东边廊下第一间屋子的门从里边开了,就看见颜家小姐凛然走来,就连看向江郁这样的御前大太监也毫不示弱,眼神直勾勾盯着院里两人。   叶姑姑眉心缓慢地纠结在一起,瞥一眼江公公的反应,见他仍然勾着假模假式的微笑,这才低下头往边上退一步,给颜思卿腾出一片空地。   “哎哟,颜小姐!”江郁眼睛一亮笑容灿烂,颜思卿这样气势汹汹地喊他,他不但不恼,反倒小步上前哈着腰问声好,“见过颜小姐,小姐可是有吩咐?”   他表现的这么谄媚,反倒让颜思卿一阵恶寒。   不就是假笑吗,谁不会呢。   她压下心里的不适,也弯起眉眼笑里藏刀地看他,“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件事情想请教江公公。”   “小姐但问无妨,奴才一定知无不言。”江郁低眉顺眼地说。   颜思卿故意端腔问:“我听说你们宣御司的人来搜了玉兰宫,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江郁点点头说。   “我的房间也搜过了?”   江郁眉心微跳,宣御司是当着众人的面搜查玉兰宫,身后秀女及女官近六十双眼睛盯着,他没好意思给颜小姐搞特殊。难道颜小姐因此对他不满?   “宣御司奉命查案,如有冒犯,还请小姐见谅。”   颜思卿还未动怒,低头把玩起手腕上的桌子,轻声呢喃:“我从秋华殿回来,一进屋就觉得屋里少了什么……”   此言一出,江郁的心就提了起来,嘴边笑意渐渐消失,转而皱起了眉头,“颜小姐,您这话不可不敢乱讲!宣御司搜宫只取线索证据,绝对没有动过各位小姐的私人财物啊!”   颜思卿嗤笑一声,重新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昨日我离开玉兰宫时陈落雁可就在我屋里坐着,一夜未归,怎么活生生人就不见了呢?”   原来是问陈氏。   江郁松了口气。   “颜小姐容禀,陈氏原先与宋氏同住一屋,对宋氏的一举一动应该最为了解,宣御司召她过去只是 想仔细问问案发时的情形,并无恶意。”   颜思卿又问:“你确定只是问话,而不是审讯?”   “诸位秀女皆是千金之躯,没有圣上和太后的旨意奴才岂敢擅自审讯,还请小姐放心。”江郁拱了拱手。   话说到这儿了,颜思卿终于流露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郁见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位主儿既然问明白了,就该转身回房间了吧,他还有些事情要找叶姑姑问清楚。   怎料颜思卿不打算离开,反倒更为犀利地盯着他:“既然只是问话而非审讯,那有什么不能在玉兰宫里头问清楚,非得把人带回你们宣御司去?”   “这……玉兰宫中毕竟人多口杂,案情细节尚未定论,实在不宜闹得人尽皆知。”江郁苦着脸解释。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只要问清楚其中细节,奴才一定亲自送各位小姐回来。”   “呵,连个具体的时间都没有,若是陛下和太后限定时间令你们查案,你们也这样糊弄了事的吗?”颜思卿继续咄咄逼人。   江郁抹了一把汗,心里暗自叫苦,却又知道眼前这位将来是他主子,不敢得罪。只能粗略算算时间,老老实实回复。   “快则今日……”   没等他后半句‘慢不过三日’说出口,颜思卿就抢先接了话。   “好,江公公,今晚酉时要是还没看见你把陈落雁送回来,可别怪我找上宣御司向你要人了。”   “小姐……”江郁一脸愁苦还欲解释,颜思卿却没打算再听,转身就回房去了。   江郁扭过头,与叶姑姑相觑一眼,“叶姑姑,您看这……”   叶姑姑回他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面色不改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公公是问宋氏的记录女官?”   江郁看看她,又看看远处颜思卿的背影,沉沉叹了一声,没好气道:“还问什么女官,我且回去找那陈氏问清楚吧!”   江郁说罢转身就走,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拂袖时带出的风声是夹着怒气的。   江公公打小跟了当今圣上,又受太后娘娘提拔当上宣御司司正,就连朝中大臣见了都得给他面子,皇宫里又有几个人敢给他气受?   颜家小姐真是胆识过人。   有人感慨,便有人暗里等着看笑话。   一面是亲手提拔上来最为宠信的家奴,一面是多年不见却血脉相连的内定皇后,这两人有朝一日针锋相对,太后娘娘到底更偏向谁?   玉兰宫中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太后的耳朵,今日颜思卿当着众人的面质问了江郁,此事很快就有人禀报上来,太后听罢,眼中流出几分玩味的笑意。   “这丫头倒是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玉嬷嬷走近前低声道:“太后,宋氏在选秀期间遇害,此案关乎皇室颜面,按理说宣御司查案时不容外人插手,颜小姐此举……是否不妥?”   太后轻轻瞥她,不以为意地说:“思卿不是外人,宫里的事情迟早要落到她手里。 ”   玉嬷嬷听了这话不再多问,低头退了回去。   …   是夜,天色暗了下来,玉兰宫里一片沉寂,宫门虽然敞开着,但门口有两名女官驻守,秀女们并不能随意出入。   酉时已经过了,颜思卿推开门看了看回廊外空荡荡的庭院,显然陈落雁还没有回来。   上午她对江郁放过狠话,酉时陈落雁不回来她就去宣御司要人。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人真的没回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没问明白,还是江郁有意要向她示威。   颜思卿心里一沉,思绪转动间下定决心朝宫门走去。   “颜姐姐!”   走出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少女娇柔的嗓音,颜思卿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提着裙摆匆匆向她跑来,小脸微红有些可爱。仔细一看,她发觉这张面孔有些熟悉。   是上午告诉她陈落雁被带走的那名秀女。听说她姓田单名恬,田恬,这名字可真甜。   “是你啊。”她停下了脚步。   田恬终于追上来站在了颜思卿的面前,脸上红晕还没消散,她紧张地攥着衣角,小声问:“颜姐姐这是要去宣御司吗?”   “嗯。”颜思卿淡淡地点了点头。   田恬轻轻咬着下唇,眼神微微飘忽,犹豫了半晌才说道:“颜姐姐去了宣御司,能不能顺道替我看一个人?”   颜思卿一怔,后退一步重新打量一番眼前的小姑娘。   “姐姐别误会,不是宣狱的犯人,和陈姐姐一样只是被带去问话的秀女而已!”田恬见她神情有疑急忙解释。   颜思卿这才了然,放下心来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田秀,她是我堂妹,入宫前母亲叫我多关照她,今日她被带去宣御司,我实在放心不下,还请颜姐姐帮帮我。”田恬诚恳地说。   天秀……?   颜思卿在心里悄悄地给田家人鼓了鼓掌,这一家子可真会起名字。   田恬还眼巴巴地看着颜思卿。   “我答应了,你先回屋吧。”颜思卿道。   玉兰宫的女官都认得颜家小姐,知道这是太后娘娘认定的准皇后,将来她们的主子。因此她要出门,谁也不好阻拦。守门的女官看了一眼颜思卿的身份牌,正打算让路放人,抬起头余光却看见叶姑姑从不远处走来。   “颜小姐,叶姑姑来了……”女官递还身份牌,小声说道。   颜思卿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对上了叶姑姑万年不变的冷脸。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上学的时候溜出校门被班主任抓包的心虚感。   “颜小姐要去宣御司?”   颜思卿轻咳一声,随后坦然道:“叶姑姑误会了,我这是要去秋华殿。”   叶姑姑眉头轻蹙有些不信,“太后娘娘今日并未传召小姐。”   “姑母不传召,我就不能去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叶姑姑低下头,但仍然不打算让她出去,还固执地劝说:“江郁此刻不在宣御司,小姐就算去了也要不到人。”   颜思卿叹了口气,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这么愣 ,人生地不熟就敢去宣御司要人?   她真的只是想去一趟秋华殿而已。   太后是她姑母,她从姑母出下手说情,不比上宣御司跟江郁打太极要方便得多?   “姑姑真的误会了,我不去宣御司,你若不信大可以让人跟着我,看我是不是往秋华殿去。”   叶姑姑见她神情坚定,这才听信了几分,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颜思卿点点头,眼神真诚万分。   叶姑姑犹豫半晌松了口,扭脸瞥向一旁女官,“你陪颜小姐走一趟。”   …   一刻钟后,颜思卿大大方方走进秋华殿,身后的小尾巴这才放心返回玉兰宫复命。 第11章 单向好友   “上午才回去,傍晚又来了,我看你干脆住在秋华殿吧。”太后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靠在软椅上,抬眼看见颜思卿进门,便放下手边的折子,招招手让她上前。   颜思卿草草行过礼就走到太后跟前,低下身段亲昵地说:“那是因为秋华殿的伙食太好,这不,一到饭点我就来蹭吃蹭喝了,姑母可别嫌我闹腾。”   “我就喜欢你这活泼的性子,怎么会嫌弃呢?”太后弯眉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随即扭头让玉嬷嬷去传了晚膳。   颜思卿还在纠结如何委婉地转移话题说起陈落雁的事情,可太后何等精明早已看出她的想法。   “思卿,除了来用晚膳,你找姑母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太后的眼睛,颜思卿突然发觉自己的纠结有些多余,于是干脆实话实说了,从回到玉兰宫发现陈落雁被带走,再到让江郁今日之内放人,毫无隐瞒。   这些事情太后已经听过一遍了,再听颜思卿自己说出来便不觉得惊讶,她端起桌上茶杯轻呷一口,抬头看着她问:“你想让我把陈落雁放出来?”   颜思卿点点头,但这个‘放’字听着让她有一点点不适,总觉得小妹妹成了犯人是被关进宣御司的。   “可是案子还没查清楚,宣御司还有话要问她。”太后道。   这就是颜思卿最不理解的地方了,陈落雁只是和宋氏当过室友,案发时她并不在现场,连个目击证人都算不上,宣御司凭什么把她扣下来像对嫌疑犯一样几番审问?   就算是陈落雁看到了什么,大半天都过去了,不至于连笔录都没做完吧?   太后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面前神情不忿的小侄女,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从一旁的一沓文件里抽出几张字迹潦草的纸张,转手递给了颜思卿。   “在你进门之前,江郁刚刚来过。这是今日问出的线索,你先看看。”   颜思卿疑惑地伸手接了,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确实是秀女们的证词。   “给我看?这不合适吧……”   “怕什么,哀家准了。”   …   没过多久,厨房的人将热腾腾刚出炉的晚膳送了进来,颜思卿也刚好放下了手里的证词。   “如何?”太后语气十分平静。   “宋氏出事 前曾与田秀有过矛盾,还有秀女看见田秀拿着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去了宋氏的房间……”颜思卿思索着沉声喃喃,“可是这也太明显了吧?如果凶手是田秀,她能想到给宋氏下迷药以防呼救招来旁人,又怎会忘了掩饰行踪,还这么招摇的让所有人都看见?”   “确实。”太后道:“并且宣御司的人搜了过玉兰宫所有房间,没有从田秀的手里找到迷药,她也根本没有机会弄到迷药。”   颜思卿挑眉问:“光凭这些证词只能从动机上推断凶手,既然宣御司已经兴师动众搜过玉兰宫,怎么没有现场的物证线索?”   太后眼神微冷:“这就是诡异之处了,江郁把玉兰宫翻了个底朝天,宋氏都房间连储物柜架都劈开来看过,硬是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这怎么可能?”颜思卿感到不可思议。   太后突然一转话锋,盯着她缓缓说道:“玉兰宫的记录女官说宋氏生前曾多次当众奚落陈落雁,并且膳房送去的晚膳宋氏常常独吞肉食,把素食冷食丢给陈氏……你说,陈氏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   “不会的,她没这么大胆子!”颜思卿听到这话来不及细想便否定了,陈落雁性子柔弱,事发当天被吓成那副模样几乎整夜未眠,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狠到为了报复宋氏亲手杀人?   “可是当晚尸体被发现前只有田秀和陈落雁两人进过房间,田秀在前,陈落雁在后。虽说是陈落雁报的案,但也不排除她销毁证据后贼喊捉贼的可能。”太后冷静地转述了方才江郁的分析,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她这小侄女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单纯,陈落雁到底是不是良善柔弱之辈,还有待查证。   “这只是猜测。”   颜思卿的目光逐渐凝重,却倔强地不肯松开口。太后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只是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手上没沾过血的人连杀鸡都未必下得去手,更何况杀人。   “再说了,您刚才还说田秀没有机会拿到迷药,难道陈落雁就能拿到吗?”   话音才落,颜思卿就察觉到太后的眼神有了细微的转变。   若有深意。   “她学过医术。”   颜思卿默了。   这件事情,陈落雁没有告诉过她。   颜思卿并不傻,很快就领悟到了太后想要告诉她的真相。无论陈落雁是不是凶手有没有杀人,但凭她主动示好这一举动就已经存了利用的心思。   陈落雁的嫌疑太大了,她先前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和宋氏私下会发生什么。   越是未知则越可疑。   她或许是不相信宣御司的公正,所以刻意和颜思卿结交,想为自己单薄的背景加一点点筹码。   颜思卿叹了口气,拿筷子戳戳碗里的米粒,满桌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可她却提不起食欲。   “伤心了?”太后把盛好的汤推到她面前。   颜思卿 摇了摇头,夹一筷子菜叶塞进嘴里,“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多了一个单向好友。   太后不置可否,随后忽然沉下目光,正色道:“我看你对宋氏的案子十分上心,不如我传句话,让你协理监督,就当是历练了……”   颜思卿一惊,就她这个脑子,玩密室逃脱能困死在第一关,推理能力几乎为零,让她查案,这比摇骰子判凶手还不靠谱吧?   她急忙推辞:“姑母不可啊!事发时我也在玉兰宫里,和其他秀女一样,我的身上也有嫌疑,若是让我胁从查案,外人如何能够信服?”   太后听罢却笑了,“哀家下旨,谁敢不服?你只管放手去查。”   “我没有经验……”   “这不就是让你攒经验吗?”   “姑母!”颜思卿的语气都急切了许多:“事关人命,只怕我的失误错判了无辜之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这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   太后微微一怔。   不知怎么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的身影。   她敛下眼底惆怅,嘴角笑意渐渐淡去。上午还说思卿有她当年模样,现在再看,又不像了。   如果换做思虞,或许不会拒绝她这番良苦用心。   “你是将来的皇后,这些事情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太后叹了口气,接着道:“哀家知道你涉世不深,骨子里还有些小女儿家的软弱,可是思卿,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   谁让你把好端端的皇后变成世袭制,你以为我想当吗。   颜思卿表面低头不语,心里忍不住大声腹诽。   “江郁此人年少聪慧,识人见事最为通透。先帝在时常感慨,说他若不是挨一刀进了宫,或许能成朝廷栋梁。”   “这一次哀家会让江郁多教教你,他查案时你要仔细学着,将来再看旁人,你可得擦亮眼睛了。”   太后说这番话时格外严肃,语气也比平时要凌厉,颜思卿不敢反驳,只好点头应是。   姑侄二人边说话边用过晚膳,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要查案也不可能今晚去查,于是太后让颜思卿去偏殿歇一晚,又命红蔷打水伺候她洗漱。   颜思卿垂头丧气回到房间,越想越觉得这个大厉朝不可理喻。   明明顾平川才是皇帝,太后却一心培养历练她,恨不得明天听政殿上就加把椅子,姑侄俩一块儿垂帘听政。   是作业太多太后一个人写不完了吗?这么着急找接班人给她打下手?   “小姐,您自打从正殿出来便愁眉苦脸的,可是太后说了什么?”红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进门就望见自家小姐坐在榻边,浑身散发幽怨气息,于是忍不住问。   “没什么,歇了吧。”颜思卿踢掉脚上的鞋子,翻了个身直接瘫在床上,两眼一翻,像一条晒干的咸鱼。   红蔷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盆子走过去,把人又扶起来擦洗了一遍才让她睡下。   …   转天一早,颜思卿在玉嬷嬷的护送下来 到宣御司。   宣御司位于皇宫东门外,衙门主体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衙门后门出去就是宣御司掌管的监狱——宣狱。   颜思卿进门前看了一眼顶上的牌匾,红底金字,听说上面的字还是先帝亲手所书。她仔细看了看,方方正正,并无特点。   迈过门槛,颜思卿顿时感觉到这个地方有些阴森。   “玉嬷嬷。”   这里的人都认识玉嬷嬷,知道这是太后身边的人,于是主动颔首打了招呼。再抬头,却发觉玉嬷嬷还带了一个人来。   玉嬷嬷亲自护送的女子还能有谁?   宣御司的人面面相觑,几乎是瞬间猜出了来者的身份,赶忙点头哈腰端着谄媚的笑容欠身请安,顺便加急烧热水沏一壶茶给她端上来。   颜思卿故作从容地点头回应,她发现了一个特点,宣御司里没有正常的官员,全都是太监。   好嘛,以为宣御司约等于锦衣卫,结果人家是东厂。   她坐在一旁喝了口茶,还没来得及找人问被带走的秀女都在哪,就看见江郁前簇后拥着迈过宣御司的大门,向堂上走来。   排场还不小。   望见堂上客,江郁脸色一僵。   颜思卿已经放下茶杯,扯着嘴角露出友善一笑。   “江公公,又见面了。” 第12章 腿麻   两人相视,满堂寂静。   在短暂的窘迫之后江郁脸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重新露出他的职业假笑,转身挥手示意身后的跟班都退下,自己走上前去向颜思卿行了礼。   “奴才见过颜小姐,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玉嬷嬷正准备开口解释太后的旨意,颜思卿却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回眸递了一个眼神。   见状,玉嬷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颜思卿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拖着慵懒的声音说:“江公公莫不是把我昨日说的话都忘干净了?”   昨日?   ——今晚酉时要是还没看见你把陈落雁送回来,可别怪我找上宣御司向你要人了。   江郁回想起昨天在玉兰宫的情形,很快反应过来颜思卿的言下之意。   她是来要人的?   江郁心生狐疑,扭头去看玉嬷嬷:“这是太后的意思?”   “颜小姐说笑了。”玉嬷嬷微微低下头,说了实话,“太后娘娘命颜小姐协理宣御司彻查宋氏遇害一案,还望江公公多多关照。”   颜思卿抬眼看了看,江郁的脸色有点差。   你说太后这又是何必呢,逼她来宣御司学习历练,闹得她不愉快,江郁心里更憋屈。   现在的她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上司来单位视察工作,帮不上什么忙,还给下属添堵。   玉嬷嬷和江郁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还不开工吗?”颜思卿率先发问。   江郁尴尬地笑了笑,“那……小姐请先就坐吧。”   颜思卿一阵莫名,“我这不是坐着呢吗?”   江郁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是,颜思卿确实坐着,还坐在正上方的中央 。   可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   “公公,查个案子罢了,咱就别计较坐哪儿了……”边上小跟班低声劝道。   “用你提醒?”江郁白了他一眼,紧接着吩咐道:“去把那些秀女们都请出来,别让颜小姐久等了。”   “是。”小跟班一溜烟似的跑了,直奔后院厢房。   江郁走上台阶,在颜思卿面前的桌子上翻了翻,从一摞杂乱的文件中挑出几页纸来。颜思卿离得不远,粗略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和昨天在秋华殿看到的是一样的,不过这一份的字迹工整许多,应该是重新抄录的版本。   不过片刻,从玉兰宫被带走的四名秀女都已经来到堂前,江郁冷眼扫过去,目光在田秀和陈落雁的身上分别停留了片刻。   颜思卿看见陈落雁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堂下,心里松了口气,只是想起昨天在秋华殿太后提起的事情,心里隐隐有些膈应,只多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陈落雁察觉到堂上投来安抚的目光,只是这目光中多了几分疏远和陌生,她心中不免忐忑。   …   半个时辰后,江郁通过秀女们的口述捋出一张完整的案发当天时间线,他不急着继续发问,而是转手把记录下的时间线递给颜思卿。   “请小姐过目。”   颜思卿看的很仔细,在心底分析的同时不禁感叹江郁确实能力优秀,他分别听四个秀女口述当天的事情,却能不打草稿就直接汇总出来,这记忆力就不是她能比的了。   “田氏,你在申时四刻和宋氏起过争执,是因为什么?”   颜思卿看完之后便提出了疑问,莫说底下秀女没反应过来,就连江郁也有些惊讶。   田秀面露惶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江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郁眉头微蹙,沉声道:“太后娘娘命颜小姐协同查案,你无需担忧其他,如实回答即可。”   田秀轻咬下唇,缓缓垂下眼眸,开始回忆当天的情况。“当时我刚从御花园回去,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这时,宋氏突然来了,她想借我那盒檀色口脂一用,我没答应……”   “就为这个,你们吵架了?”颜思卿不太相信。   田秀摇摇头,眼中染上薄怒,接着道:“宋氏当时没说什么,可转过身去便低声骂我吝啬,还说我分明是穷酸命还故作骄矜!”   “我气不过,便骂了回去。”   听罢,颜思卿若有所思。   宋氏说话确实刻薄,玉兰宫里大多数秀女都被她酸过,田秀描述听起来还算合理,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时江郁目光微沉,问道:“你和宋氏平日相熟吗?她为什么要找你借口脂?”   “这我怎么知道。”田秀眼底划过不易察觉地慌乱,语气破有几分埋怨的意味。“或许是她听见我和旁人提起不喜欢那盒檀色口脂,便存占贪便宜的心思吧。”   “你为什么唯独不喜欢那盒口红?”   江郁这话问出来还没等田秀回答,颜思卿就 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题她会,红蔷给她上妆的时候念叨过,檀色口脂大概是一个接近肉色的色号,在京城风靡了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过气了。   “江公公,檀色口脂化上跟没化一样,还显人黑,田妹妹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吧?”   “颜小姐,我是主审,请您不要随意打断我。”江郁最不喜欢别人干扰他审案,何况颜思卿说这话的语气夹带几分嘲讽,他心生烦躁,说话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客气。   “ok,fine,你问。”颜思卿闭嘴了。   江郁眉头紧皱,不明白她说了一句什么。片刻后,他重新回到查案的状态。   “田氏,后来酉时三刻有人看见你手里拿着一个粗麻色的布包去了宋氏的房间,你进房间后都做了什么?”   “她走之后我又想了想,不过是一盒口脂,给她便给了吧……我拿着口脂去她房间,看着她试了一下颜色,然后就离开了。”   “可是其他秀女说你拿的是一个布包住的东西,一盒口脂,需要用布包住吗?”   田秀的额头出了几滴汗,她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还给她送了点钱。”   江郁疑惑地问:“为何送钱?”   田秀抬头看着江郁,小脸憋的微微发红,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说啊。”颜思卿也好奇了。   田秀一咬牙,接着说道:“酉时一刻的时候田恬告诉我宋氏从康顺嘴里问到了陛下的喜好,让我别得罪了她。我瞧宋氏家境贫寒,就想花钱从她那儿蹭点消息。”   如果颜思卿所料不错,这个康顺应该是个御前太监。她瞥了一眼江郁,他果然有些尴尬。   “窥伺圣意,这罪名可不小啊。”   江郁听到耳边幸灾乐祸的声音,握起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两声,道:“咳咳,奴才御下不严,让颜小姐见笑了。”   “不过宋氏既然出身贫寒,她是拿什么收买的康顺呢?”颜思卿微微颦蹙。   田秀道:“她二人是同乡,康顺进宫前与宋氏就住在同一条街,这邻里之谊何须金钱衡量。”   “江公公,是这样吗?”   江郁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康顺与宋氏皆是桐州景乡人。”   颜思卿心下有些惋惜,如果田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位名叫康顺的小太监怕是死到临头了。   “陈氏,田氏去你们房间的时候你在场吗?”江郁又问。   陈落雁摇摇头道:“我当时去打水了,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田姐姐朝这边过来。”   “你出去了多久?”   “约莫一刻钟。”   “你回去的时候田氏还在吗?”   “已经走了。”   江郁转头看回田秀,“你在宋氏房间待了多久?”   “我没留意,应该没多久……反正我回到房间后不久就听见隔壁有开门关门的声音。”   这不对吧,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按照田秀所说,她在宋氏房间待了不到十五分钟,田秀这么短时间就能能完成见面寒暄加口红试 色再加买通消息这么多事情?   颜思卿起了疑心。   江郁接着问:“你回到房间的时候宋氏还活着吗?”   问到这,陈落雁的脸色霎时一白,再张口唇齿微微打着颤。“我进门的时候她侧着身躺在榻上,我以为她睡着了。后来我喊她起来洗漱,她没反应,我才知道她……她没了。”   一想到当时的画面,在场的秀女都打了个寒颤。   “你回去之后房间里有什么异样?”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江郁走到桌前提起毛笔,又把两人回答的事情记了下来。   “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江郁说罢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沉思。   “宣御司的人搜宫时并未搜到田氏所说的口脂和钱财。”   “那么这些东西去了哪里?”   “还是说,你们有人说了谎?”   江郁话音刚落,颜思卿突然站了起来。   “颜小姐,您想到什么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颜思卿:“坐久了,腿麻。”   江郁:…… 第13章 真相大白,一夜暴富   江郁是一个很会来事的人,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御前总管大太监。在颜思卿说出腿麻了之后,他没有露出半分被打断时应有的不悦,反而回头招了招手,传来低阶的小太监。   “你,去给颜小姐捶捶腿。”   这让颜思卿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大家都是秀女,人家在底下站着配合审讯,她舒舒服服坐着还嫌腿麻……   “你接着问,别管我。”颜思卿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踝就坐了回去,顺便阻止了准备凑上来的小太监。   言归正传,江郁刚才的问题还没有人回答,陈落雁和田秀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无辜和茫然。   “公公,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另外两名秀女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江郁看了过去,“你说。”   “那天宋氏从田姐姐处回去之后我找过她,她看起来很是慌乱,我和她说话她也心不在焉的。”   “慌乱?”   “是的。”   江郁眉心微动,目光重新落到田秀的身上。如果宋氏去田秀房间只是吵了一架,她回去之后或许愤怒或许怨恨,但一定不会慌乱。   她在田氏房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田秀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刚多了几分怀疑与探究,脸色不自觉地苍白了,她咬着牙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坦荡一些。   “江公公,这不对啊。”   颜思卿这一声惊叹让江郁暂时收回了目光,他转身看一看,就看见她拿着一份女官记录下来的秀女起居档案,封面写着田秀的名字,而她表情略显凝重。   “怎么了?”江郁不解,这份档案他早已经翻过,其中并无不妥。   颜思卿把手里的东西平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列小字给江郁看。   “申时四刻,事女红。”   “针脚细密,线迹平整。”   “此女性情淑端,宜用。”   江郁听她念完,眼神也有些变了。   颜思卿抬眼扫过堂下:“申时四刻 ,田秀不是在和宋氏吵架吗?”   她很直白,一针见血。   田秀明显慌了神,目光开始躲闪,不敢直视堂前的江郁和颜思卿。   江郁盯着她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田秀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我起初是在做女红,谁知道宋氏突然进来……”   “这不对吧,负责观察你的姑姑记录如此详细,能记下你绣功如何针线如何,想必当时她离得不远,应该在你房间里,甚至就在你身边。当着姑姑的面,你和宋氏竟然还能吵起架来?”   当着考核女官的面吵架,这个行为几乎等于在监考老师眼皮底下传小纸条,就是自寻死路。   “再者,你们两个为了一盒口脂‘大动干戈’,姑姑竟然还会给你留个‘性情淑端’的考评?”颜思卿提出了质疑。   田秀顿时变了哑巴,眼睛微红似乎还挂着泪,就差哭着喊冤。   想从她这儿再问出什么是不太可能了,江郁拉下脸让人把这四名秀女送回后边的厢房,随后唤来门口的手下吩咐道:“去把双元叫来。”   双元就是负责观察记录田秀和田恬的女官。   跑腿的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回来时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江公公,双元姑姑她、她没在。”   “什么叫没在?”江郁眼下浮现一层薄怒。   小太监瑟瑟发抖:“双元姑姑今日休沐……出宫去了。”   砰——   江郁怒不可遏,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呵斥道:“太后娘娘早已下令玉兰宫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让双元出去,还跑出宫了!”   小太监跪在底下欲哭无泪,怯生生解释道:“公公容禀,双元姑姑本不是玉兰宫的女官,只是选秀期间调来观察秀女们起居,殿选当天双元姑姑便调回原岗了,她不受玉兰宫禁令管束啊!”   颜思卿靠着扶手托着腮坐在堂上,低头就看见江郁面带怒容训斥手底下的小太监,突然十分想念现代科技,但凡玉兰宫里装俩监控、宣御司能查指纹,这个案子也不至于这么难办。   “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双元。”江郁下了命令,底下的人浑身一凛,赶忙应下,带好宣御司的腰牌后便集体出动上街搜人去了。   …   宣御司的人找到双元时她刚从一家钱庄出来,打头的小太监学着江郁办差时的模样冷着一张脸,从腰间取下宣御司腰牌横在双元眼前,“双元姑姑,劳驾跟我们走一趟吧。”   江郁的命令他们不敢违抗,从钱庄到皇宫东门几乎是驾马飞驰而过,途中冲撞了不少摊位,这才赶在天色变暗之前把人带到堂上。   堂前多了一个人,是太医院的梁太医。   “双元姑姑,坐吧。”江郁扯着嘴角笑了笑,指向一旁的椅子。   双元不明所以,不动声色打量一眼在场三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平静。于是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按江郁的指示落了座。   “江 公公请我来有何要事?”   江郁慢悠悠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圆桌上,笑道:“不急,双元姑姑先饮盏茶,休息片刻,其他的咱们慢慢儿聊。”   他这样不紧不慢,双元更摸不清头脑了。她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茶杯中颜色浓郁的茶水,又看了看江郁的脸色,最后闭着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不过是一盏浓茶,怕你半道儿犯困,姑姑这副模样倒像是我在茶里下毒了。”   双元放下茶盏,沉闷不语。   堂上一炷香燃至尽头,江郁拍了一下掌,朗声道:“梁太医,劳烦你替她把脉。”   双元微怔,“江公公,我没病啊。”   “姑姑不必紧张,待会儿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即可,至于虚实,梁太医自会分辨。”   颜思卿饶有兴趣地看着,刚才她也好奇把梁太医叫来干什么,现在总算明白了。人在心慌或撒谎时心率会有变化,而心率大多数时候与脉搏跳动是一致的。江郁发问,梁太医把脉,这不就是手动测谎仪吗。   审问开始,颜思卿能明显听出江郁对双元的语气比对待秀女要凌厉许多。   问了没几句,一个小太监突然从外边进来,在江郁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过一张信封。   江郁的脸色变了。   “双元姑姑,你最近收获颇丰啊。”   他撕开信封,里面是整整十张银票。   双元的手腕还在梁太医手里,可她明显已经坐不住了,额头落下几滴冷汗,强作镇定地说:“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江郁轻哂,“若是我没猜错,钱庄存据还在你身上吧?”   “江公公,我存我自己的钱,不违法吧?”   “存钱不违法,就怕你这钱来路不干净。”说罢,江郁把银票塞回小太监手里,冷声道:“查查这银票的来路。”   “是。”   朝廷发行的银票每一张上面都有编号,在下发到各省州县之前户部都会做好登记,银票流通过程中如果跨省也需上报登记。而且朝廷每年会更新一次银票版面,户部档案直接根据年份分档,所以江郁想要查这笔钱的来路根本不费力气,只需要跑一趟户部即可。   双元的脸色很难看,她心里清楚许多事情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梁太医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扭头向江郁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江郁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   没过多久小太监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户部的档案。   江郁翻开档案找到银票上的编号,上面清晰地记录了银票流经过的省份。   “定州。”   “秀女田氏是定州人吧。”   虽是问句,但江郁心里已有定论。   是夜,江郁将田秀和双元关进了宣狱,真正的审案才刚刚开始,至于其他三名秀女,她们暂无嫌疑,便陆续被放回了玉兰宫。   太后虽然准了颜思卿在旁‘监督’,但是宣狱这种听着就血腥的地方她并不想进去凑热闹。   回到玉兰宫颜思卿和陈 落雁面对面坐在房中,一张圆桌相隔,两人相视无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思卿开口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你会医术?”   “是。”陈落雁垂下了目光,面上略带羞愧。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颜思卿盯着她问。   她又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小声说:“宋氏遇害那天送来的晚膳里有迷药。”   颜思卿心下一惊,下意识关切地问:“那你没事吧?”才问出口又觉得这一问有些多余,她现在好生生坐在自己面前,自然是没什么事情。   “我没吃。”陈落雁摇摇头:“那人只在荤食里下了迷药,是算准了宋氏不会把好菜留给我。”   “你跟江公公说了吗?”   “说了。”   两人又都沉默了,房间内气氛略显尴尬。   “休息吧,以江郁的能力不出两日就能真相大白了。”颜思卿起身到梳妆台前准备卸妆。   “姐姐。”陈落雁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她道:“对不起。”   颜思卿的手顿了顿。   “别多想,好好休息。”   …   如颜思卿所料,江郁审案的效率极高。田秀和双元在宣狱待了一夜,次日一早江郁已经整理出了案件所有的疑点和细节。   案发当天,田秀试图向女官双元行贿通过选秀第二轮,被进门借口脂的宋氏撞破。所以当夜田秀带着银票去见宋氏,企图花钱封口。   只是她没有料到双元姑姑出手比她更为狠毒,偷偷在宋氏晚膳里下了少量迷药,又趁田秀离开陈落雁还没返回的时间从窗户进屋,直接勒死宋氏杀人灭口,还卷走了桌上的银票和口脂。   如果不是宣御司速度快,正好抓到双元从钱庄出来,真等她转移完赃款之后,这案子也就没那么容易侦破了。   真相一出众人唏嘘,听说太后在秋华殿动了好大的火气,此事不仅仅关乎宋氏的一条命,更关系着后宫女官中常年存在的贪污受贿现象。   选秀行贿,这就相当于前朝的科举舞弊。   太后身为目前的后宫之主,在她管辖之下出现这样的纰漏,她怎能不怒。   当天中午,懿旨传至玉兰宫,落选秀女各回各家,中选的秀女家在京城则各自回家等候册封入宫的圣旨,外省秀女仍住玉兰宫,待封后大典结束后再迁入后宫。   玉嬷嬷亲自送颜思卿到宫门外,红蔷和宣国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太后娘娘夸赞夫人教女有方,特意赏赐许多丝绸布匹,劳烦红蔷姑娘转达了。”说着,玉嬷嬷身后的小姑娘抬来几个木箱子,看着分量不清。   颜思卿回以笑意,向她道了谢。   回府之后不久,宫中赐婚封后的圣旨很快也送到了宣国公府,除此之外,还有礼部拟定好的一百二十八抬聘礼。   宣国公代女儿接下圣旨,颜思卿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门外看了一眼,聘礼两箱一排排成纵队,只从门口看去,这条队伍仿佛一眼望不到头。   颜思卿心想,这或许就是一 夜暴富。 第14章 婚前倒计时   颜思卿只在回府后的前两天感受到母亲的热切关怀,还有下人的恭敬谄媚。   不久之后,全府上下都陷入了忙碌,为了嫡小姐出嫁的时候不失排面,杨氏带着管家掌事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原因无他,皇室以厚礼为聘,注定了下个月颜思卿的嫁妆只会多不会少。   红蔷一边挽着小姐的手臂,一边兴冲冲指着满院的箱子说:“这两箱都是西南运来的蜀锦,边上的那箱是金陵云锦,还有这些,里边都是丝绸布匹、金银珠玉……”   蜀锦和云锦都价格不菲,号称寸锦寸金,放在寻常公侯府里都算珍贵的,寻常官员只靠俸禄更是不必奢望。颜家沾了皇亲国戚的光,时不时得到宫里赏赐,所以能攒下这么多积蓄,全拿去给嫡小姐添嫁妆也不心疼。   颜思卿没见过这些,听红蔷逐一讲解只能时不时点点头回应,顺便再感叹一下有钱真好。   “宫里送来的聘礼都有些什么?”   “和这些大同小异,还多些古玩字画。”   主仆俩穿过庭院往后院花园去,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急促的声音。   “小姐留步。”   颜思卿脚下一顿,循着声音回头看了看,这人她认得,是颜思齐房里的丫鬟,好像是叫素琴。   “怎么了?”   素琴慢下来站定在院里,拍了拍手,随即有数名小厮应声而来,肩上还扛着几抬系了大红绸花的箱子。   但听她笑着解释道:“这几箱是少爷给小姐添的嫁妆,里边多是些话本闲书,还有几副叶子牌。”   “少爷说了,宫中时日漫长,二小姐性子灵动必然闲不下来,只盼着这些东西能供小姐娱乐解闷。”   颜思卿眼睛一亮,眉梢浮现几分欣喜,走上前揭开其中一抬箱子,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摞崭新的话本,于是眉眼一弯:“还是他懂我!”说着抬头看向素琴,道:“劳你替我谢谢他了。”   “小姐喜欢便好。”素琴微微勾起嘴角,又欠了欠身说:“对了,少爷还备了一份礼。”   颜思卿转动目光环视一周,“哪儿呢?”   素琴轻笑着,“少爷说要亲自给您介绍,还请小姐稍候,他一会儿就过来。”   “故弄玄虚。”颜思卿小声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是暖暖的。   不远处房檐下,坐在轮椅上的女子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眸中神色明显一黯。   宣国公府的热闹与喜庆似乎与她无关,她的眼中只有万分悲恸,以及不甘——如果不是选秀前在护国寺外那场无妄之灾,眼前的繁华本该属于她。   傍晚将至,颜思齐踏着斜阳余晖迈进家门,不急着回屋便往西院去了,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府里下人头一次看见少爷带着女人回来,不禁诧异,别过头小声和同伴议论起来。   “少爷竟然带人回来了?”   “这女子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看着不像风尘之人啊……”   “咱 们少爷没那么俗,寻常风尘女子哪能入得了少爷的眼。”   下人们围在一起说闲话,还不知颜思齐身边的大丫鬟已经悄然来到他们身后。   “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一个个给你们闲的,竟敢妄议少爷!”   一众下人被吓了一跳,回过来急忙散开,朝她赔个笑脸,“素琴姐姐息怒,小的们这就去洒扫院子。”   眼前这些人都是宣国公府的老人了,素琴和他们何止是熟悉,所以毫不客气地上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凶巴巴地说:“听好了,少爷不是风流之人,带回来的女子是个厨子,是送给二小姐的陪嫁!”   “是是是,多谢姐姐提点,你快松手!”被揪住的下人龇牙咧嘴。   …   颜思齐在花园的亭子里找到了自家妹妹,他过去的时候只看见妹妹不知在说什么新鲜事,红蔷听得小脸煞白,他才走进亭子,小丫鬟竟然吓得惊呼一声,噌的站了起来。   “少、少爷。”红蔷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看清面前人赶忙弯腰行礼。   颜思齐不拘这些礼数,目光上下扫量一番,饶有兴趣地问:“说什么呢,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红蔷下意识抿住了嘴,回头望向自家小姐。颜思卿不等她求助便自觉接话话来,笑着说道:“我给她讲鬼故事呢,哥你也想听吗?”   颜思齐一怔,忍不住笑了,摆了摆手说:“你会的还真不少。在府里闷坏了吧?尽吓唬人家小红蔷。”   也不知好好的名字落到他口中怎么如此暧昧,想来少爷平日就是这么浪迹在各大酒肆之中的。红蔷面颊微红,快速弯了弯膝转身退下了。   “你比我还坏,人都被你吓跑了。”颜思卿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女子身上,微微一顿。   “她谁啊?”   颜思齐想起了自己此番来意,嘴角一扬,回过头献宝似的把女子推到前边来,“对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我家素琴应该跟你说过了。”   颜思卿皱起了眉头,脑子里胡乱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哥,我直的。”   颜思齐:?   “对对对,你值得。”他眼睛一明,似乎领悟,“像咱们苏静安这样样样全能的大厨,当然只有皇后娘娘值得拥有!”   等等,大厨?   颜思卿突然觉得脸有点热,她似乎想岔了。咳嗽两声掩饰去此时的尴尬,她故作镇定地问:“宫里又不缺御厨,你送我一厨子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颜思齐走到石墩边坐下,又示意苏静安走近些,“御膳房那些御厨尽会做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食之寡淡无味,还没什么花样,不出三日你保准厌了他们。”   “我选秀时在宫里吃了十多天,怎么没觉得寡淡?”颜思卿回忆起在宫里吃过的饭菜,虽算不上珍馐美馔,但也不至于食之无味啊。   颜思齐摇摇头说:“你在宫里吃的可不是御膳房的饭菜,那是秋华殿小厨 房给你特供的。”   原来如此……   颜思卿转过目光认真打量起哥哥口中的‘大厨’,她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相貌平平,穿着也略显寒酸。   “苏静安?”   苏静安被点了名,低着头朝她略施一礼。   这姑娘不爱说话啊。   颜思卿朝哥哥投去一个异样的眼神。   颜思齐随即笑着介绍道:“苏静安,吴州人士,十岁进京拜师一代名厨贾千樊,随他学习厨艺,十五岁闻名京城,十八岁受‘如意居’重金聘请担任主厨,至今已有三载。”   光听这履历就知道不凡。   颜思卿心下惊叹,可随之而来的是疑惑不解,“如意居花重金请来的主厨,你是怎么把人撬过来的?”   “人格魅力。”颜思齐大言不惭。   “……”   颜思卿很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不要脸。”   还是苏静安主动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如意居里名厨无数,只有我是女子,其他大厨向来看不上我。在如意居这三年我厨艺不曾精进,还整日忍受明争暗斗,即便没有少爷的邀请我也干不下去了。”   颜思卿了然。   群体之中最常见针锋相对排挤异己,古今皆如此。   也难怪小姑娘不爱说话,放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换谁谁不社恐啊。   …   皇宫,秋华殿。   太后面前的桌案上放了一折名册,对应的还有这些女子的家世背景以及品行性格。   顾平川坐在一旁,十分乖觉地将两手放在腿上,一言不发,仿佛眼前之事与他无关。   太后看这些资料看久了不禁眼晕,叹了口气后放下纸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川儿,你来也看一看,这些秀女都该封个什么位份。”   顾平川一动不动,目光垂下,显得兴致缺缺:“儿子不懂这些,单凭母后做主。”   太后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说:“这都是你的妃嫔,哀家如何做主?你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总得自己看看才是。”   顾平川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走进,随意翻了翻名册,又道:“儿子只喜欢思卿表妹,对其他人没什么印象了。”   这话倒是合她的意,但也太不真实了吧……太后若有所思。   “封后的旨意早已下至宣国公府,你也不用整日念着思卿。当下之事,是其他秀女的位份及宫室。”太后脸色严肃:“川儿,你才是一国之君,朝政之事母后已经替你料理了,但后宫毕竟是你的后宫,母后总不能什么都替你决断。”   太后理朝政,皇帝主后宫。   您这分配还真别出心裁。   顾平川低着头在心里腹诽。   “母后,不是儿子不愿替你分忧,实在是这些名字陌生得很。至于后宫分封,不如咱们换个方式……”   太后挑眉,“什么方式?”   顾平川咧嘴一笑:“抓阄。” 第15章 别怂   皇帝胡闹不可怕,可怕的是太后纵容他胡闹。   大厉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出现选秀分封抓阄定位分,此事若是传出去 ,言官必定又要在朝堂上大肆批评喋喋不休。   夜色深沉,桌案上的烛灯即将燃尽,灯油顺着烛台蜿蜒淌下,灯前的母子二人却未察觉。玉嬷嬷中途进来换了支蜡烛,余光扫见名册上的字迹,大多数秀女的位份已定。   中书令庶女林舒姝封婕妤,居合欢宫。漓州刺史嫡女钱秀云封宝林,居合欢宫。丝绸商庶女孙玲珑封才人,居春明殿。中书侍郎嫡女苏映容封美人,居甘霖宫……   玉嬷嬷眉头微蹙,这位份定的可真草率,商贾庶女都封了才人,刺史嫡女竟然只是个宝林……不过太后这么分封自然有她的道理,玉嬷嬷没有多问,撤下燃尽的蜡烛就退下了。   秀女名册上只剩最后一个名字还未封赏。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顾平川清澈的眼底难得显露几分迟疑。   “母后,儿子记得这个陈落雁并未中选,为何还会出现在名册上?”   太后面色平静,从一旁推挤成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翻看两眼,转手递给顾平川。   “吴州南水县常年受流寇侵扰,百姓不得安宁。为此,朝中御史不止一次弹劾吴州刺史王进,说他治理不力、无所作为。”   顾平川快速阅览奏折中的文字,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太后接着道:“五日前,吴州府兵讨伐流寇,一举斩除流寇近百人,还生擒了流寇头目。明面上这份功劳当属于王进,但陈氏的父亲身为长史辅佐王进亦功不可没……所以哀家想着是该给他点赏赐。”   一罪不二罚,同理,一功不再赏。   太后破例将陈落雁添入妃嫔名册当做对陈氏的封赏,如此想来此次平乱的功绩注定要被王进一个人独享了。   顾平川表面神情不变,心里却对这个王进有了更深的认识。太后待他,还真是关怀备至。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竹筒内,只剩下的几张纸条,于是随手捡了一张出来。   “婕妤。”小声念罢,他回头去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玉兰宫的女官说陈氏不爱与人来往,临安宫还空着,就让她一个人住吧。”   同和三年,五月初八。   正当仲夏,京中天气逐渐由闷热转为炎热,庭院中青石地板被阳光灼炙得隐隐发烫。这样的季节,只穿一身单薄纱裙出门都跟被火烧似的,可怜颜思卿还得里三层外三层凤冠霞帔身上穿戴十几斤的吉服。   红蔷一早就把自家小姐从床上拽了起来,杨氏花重金请来的老婆子正咬着一根大红棉线,两手灵活地绞夹着除颜思卿面额上微不可见的汗毛。   据说这是古代女子婚嫁前的传统习俗,叫‘开脸’。   红蔷的目光紧紧追着那两股棉线,眼里满是欣慰,仿佛将要出嫁的是她的女儿。   “小姐今日真好看。”她轻声感叹。   颜思卿疼得几欲呲牙咧嘴,果然从古至今变美的代价都是疼痛。   巳时将至,再过三刻钟宫里的马车就 要来了。颜思卿已经被摁在镜前画好了浓妆,头上也戴上了沉重的凤冠,两缕东珠流苏垂至耳鬓,尽显皇后母仪天下的气质。   红蔷正在替她穿戴最后一层霞帔,颜思卿心里慌得一批,倒不是因为外面的高温,她拍戏时不是没试过夏天穿古装,而是因为……作为一个两辈子没谈过一次恋爱的朋友圈寡王,一想到自己将要和十五六岁的小朋友结婚,甚至要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她怂了。   某度在吗,有没有皇后逃婚的成功案例参考一下……   红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出门外,颜思卿不解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她目光扫见梳妆台边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发现了一抹金属亮色。   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看着像个装饰物。   颜思卿迟疑片刻,随即将它拿了起来,拔出刀鞘,锋利的刃尖恍惚渗透出一抹寒光。   是开了刃的。   脑海中闪过以往影视剧中角色泪流满面以死相逼,而男主被当场震慑步步退让的情形。   颜思卿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打了一下气。   别怂,演他。   不等她再做多想,红蔷已经抓着一个小油纸袋子回来了。颜思卿匆忙把匕首藏进宽敞的袖子里,转过身像没事人一般,“你刚去哪儿了?”   红蔷扬了扬手里的纸袋,笑着说道:“婚礼流程繁琐,小姐怕是要到夜里才能吃上饭,奴婢让小厨房备了些糕点,您就揣在袖子里,饿的时候能垫一垫。”   难怪古人把衣服设计的这么宽敞,原来是储物用的。颜思卿面上一喜,爽快地接过纸袋揣进另一侧的袖子。   “进宫时会有安检吗?”   “什么检?”红蔷愣了。   “呃……会有人搜身吗?”颜思卿改了措辞。   红蔷好笑道:“小姐放心吧,您是皇后娘娘,谁敢搜您的身啊。”   …   巳时一刻,颜思卿在前厅拜过双亲。   眼前的父母并非她真正的父母,她对这二老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可当杨氏抱着她低头泣不成声时,转过头看见宣国公眼里流露出和担忧不舍,颜思卿的心里突然受到触动。   手背上突然被一颗温热的泪珠砸中,她看着杨氏,有些无助。手背上残留的氤氲又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了她的心里。   原来被父母疼爱是这样的感觉。   或许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候,这个家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娘,您别哭了,咱家出了个皇后,这可是大喜事啊。”颜思卿主动挽住了杨氏的手臂,一只手按着自己嘴角往上扬,“您笑一笑,就像我这样。”   杨氏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她故意搞怪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咱们家又不是第一次出皇后了……你松手,别把妆抹花了!”   “得嘞。”颜思卿乖乖把手放下。   “往后进了宫,你要听太后娘娘的话,要和后宫嫔妃好好相处,千万别像从前似的任性妄为,别让人 说咱们皇后娘娘气量狭小……”杨氏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好了娘——”颜思卿一阵头大,双手缠住杨氏的胳膊娇嗔:“这话选秀前您就说过一遍了,怎么今日大喜日子您还念叨我,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好好好,不说了。”杨氏还没见她这般亲昵过,顿时败下阵来,摆摆手说:“让人看看思齐好了没有,待会儿他得亲自背妹妹上花轿啊。”   话音刚落,传话的丫鬟还没出门呢,就瞧见院外一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身影信步走来。   颜思卿捂嘴低头噗嗤笑出了声,随即被头上的凤冠压的抬不起脖子。   “哥,你出嫁还是我出嫁啊,你穿的这么花哨。”   颜思齐穿着枣色圆领袍,衣袖上绣满了仙鹤云边,腰间束一条白玉革带,显得他腰细腿长身材匀称。   颜思卿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上一次看见这样俗气又花里胡哨的暴发户审美,还是在博物馆里清代某个皇帝的花瓶上。   颜思齐:?   “我这怎么能叫花哨,这可是我最喜庆的一身衣服!”   “……”不忍直视。   虽然嫌弃他这一身衣服,但真正到巳时三刻,宫里迎亲的马车来到宣国公府门外,颜思卿还是盖上盖头老实地伏在颜思齐的背上。   “哥,重不重?”   “你太轻了,进了宫让苏静安给你多做些好菜,好好补一补。身子这么单薄,以后怎么生儿子。”   颜思卿羞恼地往他头上呼了一巴掌,就听见他乐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有一丝酸涩泛上心头。   帝后大婚,皇帝亲自出宫迎亲,给足了宣国公府面子,足以让京中所有达官显贵眼红。   宣国公和杨氏在门外朝着白马上的皇帝躬身行礼,顾平川摆了摆手示意平身。   颜思齐身上还背着妹妹,一时不方便行礼。顾平川也不倨傲,看见新媳妇和大舅子赶忙翻身下马,帮着把颜思卿扶上了马车。   “表妹小心头顶。”他柔声提醒,顺便伸手挡住了车门顶部。   颜思卿微怔,隔着盖头她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听到这声提醒大概知道是要上马车了,于是依言弯腰低头,直到在马车内坐稳。   颜思齐在车外眯起了眼睛,心里对皇帝妹夫的印象分涨了一小截儿。   “拜请圣安。”他垂下眉眼,向眼前的少年帝王长揖一礼。“方才背着小妹不便行礼,如有怠慢,望陛下恕罪。”   顾平川笑着扶住他的手,十分和善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皇帝这么说是客气,颜思齐平日放荡不羁,这种时候却也知道轻重,没敢真的放肆。   “往后小妹在宫中生活,就仰仗陛下恩泽庇护了。”   顾平川低了低头,再抬眼时回了他安抚一笑,没多言语。   下人抬着百抬嫁妆从宣国公府出来,红蔷和苏静安作为陪嫁侍女也先后跟上了队伍。   自宣国公府至皇宫正门,百里红妆仿佛望不见尽头。   天 子娶亲,声势浩大。 第16章 演他   婚礼的流程繁琐枯燥且漫长,年轻的一对帝后在开元殿拜过太后,又到隔壁奉先殿敬告先祖,再出来时顾平川先一步泄了气。   坐上步辇,下人都在后边跟着,他明目张胆地抬起手在脖子边上扇风,扇了两下忽然想起身边人。扭头一看,盖头上透了一层汗渍,想来她这一身装束已经热的堪比酷刑了。   “表妹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紫宸殿了。”   婚房设在紫宸殿,也就是说很快就能揭盖头透口气了。颜思卿松了口气,灰暗的一天终于看到了希望,她点点头回应一声,两人又各自无话。   尴尬。   待到傍晚,颜思卿已经揭了盖头坐在婚房的床上,顾平川去前边宴请宾客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屋里置了几盆冰,每隔一个时辰会有宫女进来替换,热了一天,总算尝到了凉快的滋味。   红蔷趁着檐下无人悄悄靠近,贴在门边冲屋里说道:“小姐,饿了就先吃些糕点……”   “我知道,吃着呢。”颜思卿从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无需提醒,她已经翻出了红蔷一早准备的糕点,油纸的质量不错,大半天下来里边的糕点还是完整的,飘着淡淡的甜香。   等她咽下最后一口碎渣渣,才恍然想起袖子里还揣着一把匕首。   既然进了婚房,这东西可以挪个地方了。   颜思卿起身开门把吃剩的油纸垃圾给红蔷递了出去,随后在屋里转悠一圈,四处扫量着,试图找到一个适合埋伏凶器又方便她随时够到地方。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停在了榻边。枕头底下可谓是无数古装剧藏凶的温床,毋庸置疑这是最好的选择。   她对顾平川了解不多,但从选秀那几日的情形来看,他不是那种动不动喊打喊杀的暴君,加上自己身后有太后这座靠山,作个小死,问题不大。   颜思卿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祷,小皇帝懂事点,咱们各睡各的梦里相见,不要不识抬举。   …   夜幕将至,顾平川在太后的掩护下从宴席间脱身,携几分酒气与浅浅醉意穿过长廊回到紫宸殿,朝那悬着大红灯笼的婚房走去。他刚迈进宫门,红蔷就眼尖地看见了,匆忙提起裙摆到门边通风报信。   “小姐,陛下到门口了。”   收到。   颜思卿扔下看了一半的闲书,退回床正襟危坐,随后捡起散落一旁的盖头重新盖在头上,全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门被推开时伴随着一声“吱呀”轻响,两旁宫女碰着金杯酒壶进来,放下东西后便低头离开。年少的帝王丰神俊朗,只是经过宴会上一番折腾婚服上多了些褶皱。   主持接下来流程的也是一张熟面孔,就是先前选秀时的掌事女官叶姑姑。叶姑姑双手拖着一杆秤递给皇帝,极为罕见地露出了喜庆的笑容,口颂吉祥贺词,请皇帝揭盖头。   顾平川没有犹豫,接过秤 杆后便从左侧挑起盖头一角,红绸飞落,四目相接。   颜思卿心中涕泗横流,她曾多次想象自己婚礼时候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眼前这一幕情形。   她和一个十五岁的小弟弟喝了交杯酒,还被摸了头!   婚礼流程大致结束,于是叶姑姑带着酒壶撤了,婚房内只剩下一对新婚夫妻相视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明日还有封后大典,咱们早些休息吧。”顾平川率先开口打破寂静,说着走近两步。   看到他渐渐靠近,颜思卿心底警铃大作,右手悄悄地挪到枕边,指尖刚触碰到夹藏在缎面之间的利器又临阵退缩了。   “慢、慢着!”   “怎么了?”   颜思卿眼咽口水,心跳稍有些快了,“婚服这么重,表哥穿了一天不累吗?”   话才出口她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怂恿他脱衣服吗!   顾平川没多想,这话倒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早就想换衣服了。“也是,先换身寝衣吧。”说罢他还不忘提醒颜思卿:“表妹,你这发冠也不轻,快卸下吧。”   于是两人各自卸掉身上的负重,颜思卿放下床边帘幔,随后换一身丝绸质地的睡衣,顿时凉爽了许多。   起初她还担心古代皇帝娇生惯养从小到大没自己动手穿过衣服,万一这小皇帝真是个生活残废,难道还要帮他换衣服?然而她往外一看,顾平川已经换好了。   顾平川靠过来坐在床边,与她不过两拳的距离。颜思卿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怦怦直跳,问就是非常紧张。   十五岁,就算是现代人也已经会看有色文学了,何况古代人早婚早育早开荤,她不信顾平川会是纯情少男。想靠一张嘴哄骗小皇帝,预计成功率为零。   “那个,表哥。”颜思卿垂死挣扎,“咱们是兄妹,兄妹之间,不宜有肌肤之亲……”   颜氏又在打什么主意?   顾平川微微皱了眉头,随后恢复如常,面上神情平静,十分配合地假装不懂。“我明白了,命人多拿一床被褥吧。”   这下轮到颜思卿发懵了。   啥意思,他准备自觉打地铺了吗?   难道小皇帝真是纯情少男不知道有洞房花烛夜?   在她犯愣的时候,顾平川已经抱着另一床被褥爬上床了。   “你睡里面吧。”   颜思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同一个床,不同被窝。   “好。”她往里挪了挪,钻进被子后恨不得把头蒙住。   顾平川看了一眼身边裹成蚕蛹的女人,“不闷吗?”   “不闷。”人闷不闷不知道,这个声音是挺闷的。   半晌,顾平川察觉不对。   枕头为什么硌得慌?   他撑起身后伸手往枕头下探去,紧接着掌中一冷,抽出一把匕首来。   “枕头下为何藏有匕首?”他语气一冷,顿时警惕地看向枕边人。   听到金属磕碰的声音,颜思卿心里漏了一拍,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某个道具。   完了,把这茬忘了……   她明明慌的一匹,却 强装镇定地从顾平川手里拿过匕首,重新塞回枕头底下,仿佛无事发生。   凭借演员的职业素养,颜思卿非常真诚地对上顾平川的目光,给他解释道:“这个,辟邪。”   ??   “辟邪?”   顾平川是不信的,但颜思卿的眼神太过澄澈,实在不像是说谎。   “表哥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放过来我的枕头底下。”说着,颜思卿一点儿不心虚地把匕首换到自己枕头下。   “表哥,晚安。”   顾平川:……   他竟然真的信了她的邪。   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其他解释,颜思卿是颜家人,身后仰仗的就是太后,太后总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地害他。   新婚夜床边会点一对龙凤花烛,花烛彻夜不熄,以示夫妻白头偕老恩爱不疑。且不管寓意不寓意,这个习俗对见了光就睡不着的人群来说那是非常不友好。   时至夜半,顾平川还睁着眼睛直瞪床顶,耳边时不时传来细微的鼾声。他微微侧过脸打量颜思卿的睡颜,眼睫纤长、檀口微张,看着十分安静,还有点憨。   这个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胸无城府的单纯模样,看似人畜无害,却又像是藏了许多事情,令人难以捉摸。   安静的环境催人犯困,加上今天这一整天确实受累,顾平川在胡思乱想中逐渐昏昏睡去。   一夜无梦。   次日封后大典,可怜新婚的帝后又是一早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先是沐浴熏香,随后换上一身繁琐的朝服,所幸这身朝服比昨天的婚服要轻一些。   对于颜思卿而言,最煎熬的不是在开元殿前走红毯爬台阶,这业务她可熟,当做颁奖典礼走红毯嘛,不慌。   慌的是入住昭阳宫之后,接见命妇、宴请女眷。   这些女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第17章 是荔枝不够甜吗   午时,昭阳宫。   刚上任的皇后娘娘坐在宴客厅正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屋子女人。受身上沉重却端庄华贵的朝服衬托,一张稚嫩青涩的脸上竟然也能显露威严。   殿中命妇排成左右两列,动作整齐地向皇后跪拜行礼,同时齐声道:“皇后娘娘千岁。”   颜思卿嘴角维持着一抹弧度,眉眼带笑,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早已紧张得直冒冷汗。好家伙,底下乌央乌央几十号人,各个儿穿金戴银涂脂抹粉,平均年龄能当她妈了。   要问被长辈跪拜是什么感觉,就四个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声线平稳,“平身,赐座。”话音稍顿,转过头小声吩咐红蔷,“传膳吧。”   红蔷领命后下去传话,紧接着就看见两列宫女端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按照电视剧的情形,这个时候颜思卿应该说点什么调节气氛,但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刚想张嘴舌头就打结了。   “大家好吃好喝……”   如果这是微信群聊,她一定第一时间长按撤回。   察觉众人的 目光都朝她投来,颜思卿不得不硬着头皮捋直舌头重新开口:“各位吃好喝好,不必拘礼。”   “是,多谢皇后娘娘。”   真齐。   第一次暖场失败。   颜思卿放弃了继续调节气氛的念头,她是演员出身不是主持人出身,让她背剧本可以,语言艺术她是真玩儿不来。   下次应该让人提前写份演讲稿,她一定背诵的声情并茂。   宫中乐师适时地开始奏乐,管弦声在宴客厅里回荡,方才尴尬的小插曲就此揭过。   颜思卿低头夹了面前最近的一盘菜塞进嘴里,在入口的那一瞬间,她明白了颜思齐的用心良苦。   御膳房做的菜,你说它难吃吧,它又不像黑暗料理那样口味奇怪,就是光有精致的外表,实则寡淡无味,让人提不起食欲。   颜思卿不动声色地环视席间宾客,她们大多吃相秀气,只品两口做做样子,便放下筷子。还有些经常入宫赴宴的,干脆不碰面前热菜,只捡几样糕点甜食吃。一看就是有经验的。   想起早晨在开元殿前太后再三叮嘱的话——多和丞相夫人来往。颜思卿又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毫无疑问,没认出来。   她抬起袖子虚掩嘴边,压低声音求助身边宫女,“这里面哪个是丞相夫人尤氏?”   小宫女站岗站得好好的突然闻此一问,先是一愣,随后小声回道:“禀皇后娘娘,夫人们的席位是按照品级排列的。丞相夫人乃是命妇之首,在左边第一位。”   左边第一位。   颜思卿顺着她说的位置看去,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旁还带了一个娇小可爱的小姑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她女儿。   她留意到尤氏气质端庄、面相和善,时不时低头与邻座的夫人小声交谈,其他命妇在看向她时眼里都带着敬意,显然,她在贵妇圈的地位很高。   也难怪太后只强调要跟她搞好关系。   短暂出神之后,颜思卿陷入愁苦。   搞好关系的前提是搭上关系。搭上关系的前提是开始话题。   夫人们的话题无非是老公和孩子,她名义上的老公是皇帝,不能妄议,至于孩子,她暂时没有。   漂亮,颜某退出群聊。   “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几岁了?”颜思卿小声问宫女。   “回娘娘,那是丞相嫡女孟知微,上个月刚满十二岁。”   颜思卿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桌上没动过的荔枝,吩咐道:“把这个给孟小姐送去。”   如果她的常识没有出错,荔枝在古代应该是比较稀有且珍贵的水果,否则诗人不会以此彰显杨贵妃盛宠。而且她方才仔细观察过,只有她的桌上有水果。   没有棒棒糖,只能用荔枝贿赂小朋友了。   宫女端着盛放荔枝的琉璃盏送到丞相夫人的席位旁,尤氏微怔,随即望了颜思卿一眼,颔首低眉谢恩。   颜思卿回以友善的笑容。   她看见尤氏跟孟知微说了几句话,随后孟知微也看了她一眼。   哦不,是瞪 了她一眼。   颜思卿仿佛能看到小姑娘头顶冒出好感度-50的提示。   ???   不是,为啥啊?是荔枝不够甜吗?   “小红,咱家得罪过丞相吗?”她小声问红蔷。   红蔷愣了,“没有啊,太后娘娘一向器重丞相,夫人也常常与丞相夫人来往。”   那就更没道理了,只听说过一见钟情,小姑娘总不能无缘无故对她一见生恨吧?   直到宴会结束颜思卿也没想明白其中缘由。   命妇夫人们陆续离开昭阳宫,宫女们进来收拾残羹剩饭。颜思卿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纠结原因,打起精神来让苏静安给她开小灶。   苏静安早有预料,所以宴会还没结束时她便扎进小厨房备菜,这会儿只许起锅烧油下锅炒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菜一汤端上桌,色香味俱全。   “绝了,我哥真是绝了。”颜思卿狼吞虎咽时还不忘感叹一句。   红蔷暗自偷笑,“菜是苏姑娘做的,小姐怎么尽夸少爷?”话音落又觉不对,匆忙改口:“险些忘了,该改口称娘娘才对。”   颜思卿振振有词地说:“我是感叹我哥的先见之明,他送的哪是厨子,这是续命神仙啊!”顿了顿又道:“至于小苏,已经无法用语言赞美了,我建议评为国宝。”   苏静安被她这么一夸,臊的脸颊发红。这下不止是红蔷,门边站岗的两名宫女也忍俊不禁。   说笑间,院外传来太监通报声。   拖长的尾音堪堪落下,顾平川已经进门了。两旁下人欠身请安,而颜思卿愣着没动,迟疑几秒才想起来思考自己应不应该行礼。   皇室真麻烦,一家人见面还拜来拜去的。   她心里腹诽一句,随后起身准备敷衍一下,谁知顾平川先一步托住她,温声道:“这儿没外人,无需多礼。”   这可是你说的。   颜思卿不客气了,干脆地坐了回去。出于礼貌,她随口一问:“你吃了吗?”   “在母后宫里吃过了。”顾平川在她对面坐下。   “再喝碗汤吧?”   “好。”   “那好吧。”   ……?   这不对,正常人不是应该回答“不用了,饱了,喝不下”吗?怎么跟他客气一下他还真顺杆儿爬了?   颜思卿打量面前这个邻家弟弟一般的少年,片刻之后,想开了。   孩子还在长身体,多吃点长得快。   “小红,添个碗,给陛下盛汤。”   顾平川看了看碗里飘着油花儿的汤,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他犹豫了一下,没让小太监试毒便拿起勺子送进嘴里。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江郁欲言又止。   而顾平川尝到鲜香后眼睛一亮,根本没搭理他。本以为只是一碗汤罢了,再美味也不及秋华殿小厨房的手艺……真香。   “这是哪位大厨的手艺?”   颜思卿指了指一旁的苏静安,颇有些炫耀的语气说:“就是她,小苏,前如意居主厨,我哥送来的宝藏女孩。”   “往后昭阳宫都是她做饭吗?”   “是啊。”紧接着 ,她看见小皇帝神情一黯,眼神中流露着羡慕,又有几分弱小可怜无助。颜思卿有点慌,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顾平川淡淡苦笑,摇摇头道,“御膳房做不出这样美味的佳肴。”   提起御膳房颜思卿就想起宴会上的饭菜,那真就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这么难吃的东西,小皇帝吃了这么多年,那还真挺惨的。   颜思卿顿时心生同情,忍不住拍拍他的手,十分慷慨道:“没关系,往后陛下饿了可以来昭阳宫,想吃什么我让小苏给你做!”   “真的吗?”   “真的!”   顾平川的目光渐渐恢复明朗,朝她咧嘴一笑。   好乖好甜啊啊啊。   颜思卿心里沸腾了。   作为娱乐圈内一名小演员,她见过的帅哥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个,运气好的时候还跟刚出道的男团爱豆搭过戏,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可她没有想到,顾平川这张没完全长开的小脸,加上他乖巧的表情,竟然还能激起她内心深处的悸动。   以至于她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顾平川几乎每天都是在秋华殿吃的饭,御膳房做菜难吃跟他有什么关系???   …   约莫申时,帝后二人来到开元殿,一名宫廷画师背着画板画架以及笔墨颜料来到殿前,准备为二人画像。   这个应该算是古代的结婚照吧。   “怎么是他?”顾平川看见来的画师,眼神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什么?”颜思卿不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便看见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气色苍白,一副病态。   她见过这个人。   颜思卿直觉眼熟,又突然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他是宫中画师梅鹤白,画技倒是不错,就是身子差了些,吹的风受点累能病上半个月……”顾平川解释道。   想起来了,梅鹤白,昆音楼。   她还欠他听戏的钱!   颜思卿下意识地摸摸腿边试图掏钱,碰到裙摆上掺着金丝绣的纹样,才想起这身衣服上没有口袋。以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可能随身带钱。再说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也不方便说私事,万一皇帝追问,她要怎么解释?   改天一定让红蔷跑一趟。   想着她多看了梅鹤白一眼,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双人画像不是一时半会能画完的,刚才顾平川说梅鹤白受点累就病半个月,那他要是因为今日作画受了累,回去再病一场……算工伤吗? 第18章 回门,茶香四溢   在今日之前,颜思卿对梅鹤白此人所拥有的盛名还只是道听途说,没有真正见识过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凭什么名满京城。   他作画时下笔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勾勒每一根线条、晕染每一处颜色,这就使得画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墨迹,画面精简而大气。   常有人说,每个人认真的模样是最美的。这话不假,梅鹤白顶着一 张苍白的脸专注作画时显得格外仙气,仿佛遗世独立、不染纤尘。   颜思卿胡思乱想,这人如果放在现代,必定会是古装男神中的佼佼者。可惜古代宫廷忌讳白衣,否则她还真想看看梅鹤白一袭白衣是什么扮相。   顾平川虽面不改色端正坐着,余光却时不时瞥向身旁的女子,每每发觉她对梅鹤白露出花痴的目光,心里就堵得慌。昨夜大婚,他本就没打算碰她,可这女人看他的眼神跟防狼似的,今日却对着一介外男垂涎欲滴……颜氏女子,果真不知检点。   不过就他观察来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颜思卿同她那蛇蝎心肠的庶姐相比,还是要安分许多。   猛地忆起陈年旧事,心中涌上几分烦闷。   殿外骄阳渐渐远去,云梢被黄昏的夕阳晕染出沉沉暮色,依稀可见浅浅月牙徐徐而升,不知不觉夜色将近。宫人蹑手蹑脚进来点灯,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仙人一般的画师。   时辰不早,秋华殿的人来传太后的话,让顾平川和颜思卿过去用膳。江郁闻言十分为难,犹豫了一下才推门进殿小声通传。与此同时,梅鹤白放下了笔杆。   “画作完成,请陛下与皇后娘娘过目。”梅鹤白揭下画卷起身上前,垂敛下明眸,恭声禀道。   顾平川轻扫一眼,画面中他和皇后并肩坐立,从画中看到自己久违的年轻容貌,一时有些愣了神。再看画中女子,她虽然衣着端庄,眉眼处却带着几分娇憨,这样一双眼睛,是不曾被污浊心计玷污过的。   一朝梦回,身边的人和事似乎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说是从头来过,又像是新的开始。   “不愧是名动京城的梅大人,这画功简直出神入化……”颜思卿不知身旁少年心思百转,只被眼前画像惊艳,由衷赞叹道。   只是,她并不知道那些故去的名声在梅鹤白心中就是一道伤疤,只言片语间,就戳到了他的痛处。梅鹤白别过脸去连声咳嗽,咳的脸色都泛了红。   颜思卿见状一惊,不是吧,他身体真有这么差,刚放下笔就病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顾平川,员工累出病了,老板得负责吧?   顾平川缓缓醒过神,掩去眉目间不符合如今年岁的深沉,又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般真诚说道:“让梅大人受累了,身子不适就快回去休息吧,记得再让梁太医给你看看。”   “分内之事,不算受累。”梅鹤白闷声止住咳,朝他弯腰一拜,“多谢陛下关切,臣告退了。”   良晌,颜思卿恍惚听见耳边传来幽怨的声音。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顾平川说罢也不等她回应,一拂衣袖便阔步迈出大殿。“母后还等着咱们过去用膳,走了。”   颜思卿愣愣。   是她产生错觉了吗?哪里来的酸味?   …   次日晌午,一驾马车从皇宫正门外出,十分招摇地朝宣国公府直去。   今日顾平川亲自陪颜思卿 回门,宫里一早让人告知了宣国公府,从昨日傍晚到今儿个早晨,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溢,就等着到时辰出门迎接小姐和贵婿了。   要说宣国公府最夸张的还得是颜思齐大少爷,这少爷嗜酒不是一天两天了,喝酒不要命,要命的是醉酒后发疯,还是对着自己亲爹发疯。   据当值的下人回忆,昨夜少爷一时欣喜就多喝了几壶,兴致高涨时一手搭在亲爹的肩膀上,一手拍着胸脯说,“你是老国舅,我是小国舅,咱都是国舅,咱爷俩平起平坐!”   宣国公当时脸都黑了,一把夺了酒壶,撒手把人撂地上,而后摔门离去。   少爷喝多了不省人事,脸着的地。   这就导致颜思卿一下车就看见她哥脸上青着一块,淤青的痕迹在他原本白净的皮肤上显得尤为扎眼,想忽略都难。   马车停在宣国公府门外,后边跟着太监侍卫,排场不小,一如三天前迎亲时的情形。宣国公面含笑意携家眷叩拜接迎,身为父亲对自己的女儿行礼问安,他丝毫不觉得别扭,反倒是颜思卿浑身不自在,侧身避了过去。   昨夜太后再三叮嘱不许顾平川在颜家倨傲摆谱,所以顾平川没等他们行完全礼就走上前去把人扶起来,面目亲和,“舅舅快免礼,朕今日既是陪表妹回门,咱们便只论亲戚,不谈君臣。”   宣国公笑时眼角堆起几道皱纹,依旧守着礼数谢了恩,随后才转身领路引二人径入花厅,两旁侍女已经恭候多时,见到来人便沏茶奉上,这般招待算是周到,没失了国公府的礼数。   翁婿二人见面一番寒暄,而颜思卿目光还停留在颜思齐的脸上,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他:“哥,你终于被人打了?”   颜思齐宿醉之后尚有些昏头,脸上伤处没来得及上药正隐隐作痛,听她这么一问,也不管她如今是什么皇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叫终于被人打了,你就不能盼你哥点儿好?”   颜思卿嘴角一撇,心里暗道颜思齐整日混迹各大酒肆之中,醉后惹是生非的事迹不在少数,轻则损坏人家财务,重则调戏几个妙龄女子,就这行迹,不被人套麻袋打闷棍简直天理难容。   但她嘴上不能这么说。   “没挨打你脸怎么回事?总不能是小娇娘啃的吧?”   “这是摔的,摔的!”颜思齐咬牙切齿。   兄妹俩菜鸡互啄没多久就引起了家长的注意。   宣国公眉头轻蹙,随即瞪了儿子一眼,低声呵斥:“酒还没醒?”   颜思齐似是回忆起了自己昨晚的高光时刻,表情顿时就怂了,老实闭上嘴摇摇头。见他有所收敛,宣国公才缓和面色重新恢复笑意,对顾平川道:“厨房正在准备酒菜,陛下若是觉得闷坐无趣,不妨让娘娘陪您去花园逛逛。”   “舅舅,往后思卿常在宫中难得与家人相见,今日就让她多和你们说会儿话吧。”顾平川摇摇头推辞 了。   宣国公见他这么体恤自己的女儿,心中倍感欣慰。杨氏最舍不得与女儿分离,听了这话眼圈微微泛红。就连颜思齐这样放浪不羁的性子,眼里也难得有几分动容。   然而当事人不太领情。   颜思卿:……这倒也不必,她最怕煽情环节了。   好在宣国公率先转了话锋,开始说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杨氏破涕为笑目光渐暖,顾平川听罢也一时失神。   他印象中的颜家可没有这般温情,颜桢是个极为薄情的男人。   问题就出在颜思卿身上。   “表妹,你们家茅房在哪?”顾平川心绪不宁,便要找借口出去缓口气。   “出了门左拐,穿过一个月洞门走到头便是。”说着颜思卿扭头看向他,“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你多陪陪舅舅和舅母吧。”顾平川拍了拍她的手背,悄悄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颜思卿看着顾平川离开的背影望眼欲穿,她也想溜号……   “思卿。”   “嗯?娘。”听到杨氏点了自己的名字,颜思卿匆忙回神。   “陛下去哪了?”杨氏才说两句话,一扭头发现上座少了个人影,不免疑惑地问。   “他出恭,过会儿就回来。”   杨氏和宣国公相视一眼,皆是一怔。   “他知道茅房在哪儿吗?”   颜思卿道:“我跟他说了,他若找不到自会寻个下人问路。”   杨氏听她这么说更放不下心了,要是让陛下自己寻人问路,岂不是宣国公府怠慢的过失?“你怎么不让人跟着他,陛下身旁没人伺候怎么行?”   颜思卿一阵莫名,小皇帝都十五岁了,怎么上个厕所还不能没人伺候,他是自己不会擦屁股吗?   宣国公见杨氏这般心急,自己反倒平静了些,还反过来安抚她道:“我看江公公方才跟着去了,那可是打小在陛下跟前伺候的奴才,你就多操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可顾平川这一出去就没再回来,直到接近饭点,宣国公也有些坐不住了,便吩咐门口的侍女去茅房找人。   吩咐的话音才落,大少爷房里的侍女素琴匆匆进来,满脸不忿。“老爷,奴婢方才看见陛下了,陛下在观花亭。”   观花亭是宣国公府后花园的一处凉亭,正如这亭子的名称,周遭种满了各色花草,四季更替常开不败。   宣国公一怔,随即啧啧笑叹,“方才劝陛下去花园逛逛他偏不去,到了还不是嫌咱们无趣了。”   素琴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老爷有所不知,陛下是在观花亭同大小姐说话!”   此言一出,除了颜思卿以外三人都坐不住了。   谁都知道大小姐颜思虞是最初内定皇后的人选,若非临时变故,今日的情形还未必如何。她腿伤未愈,平日连东院的门都不愿出,这会儿却突然跑到观花亭,还跟陛下搭上话……其中用心路人皆知。   颜思虞这手把戏着实不光彩。   宣国公是个看中颜面的人,听闻此事后嘴角笑 意骤然一僵,霎时变了脸色。“腿都伤成那样了,她还乱跑什么!”   “许是碰巧遇上了,老爷何必生她的气呢。反正也到午膳时辰了,叫个人去请他们一并过来便是。”杨氏亦有不满,但她身为当家主母又是颜思虞的嫡母,面上不好表露,就怕落人口实说她苛待庶出,劝说的话才出口便有些心口不一。   颜思齐见妹妹迟迟没有反应,于是忍不住问:“你不去看看?”   看什么,看两个小朋友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吗?   颜思卿丝毫没有正宫娘娘的自觉。   “我应该去吗?”   颜思齐恨铁不成钢,“小妹,你这样我还怎么放心你在宫里生活。”   “想要生活过得去,头上总要带点绿嘛。”颜思卿振振有词。   颜思齐:?哪来的俏皮话   说是这么说,颜思卿最终还是迫于众望去了一趟后花园,大老远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影。顾平川像小学生一样腰杆挺直坐在石墩上,相比之下颜思虞蜷倚在轮椅上连背影都透着落寞。   走近几步,依稀听到她柔弱中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   “思卿妹妹是正室嫡女,而我只是一个卑贱外室所出……生来便是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可宣国公府从未亏待过你。”顾平川语气淡淡,心里能想到的只有不识抬举这四字。   颜思虞没有听出顾平川冷淡的语气中夹藏着厌恶和不耐烦,还自顾自地动情诉说着:“民女自知万般不及思卿妹妹,也从未想过要与她竞争,只盼此生能为妃为妾伺候陛下左右,甚至不求名分常伴陛下身前……民女求陛下成全。”   说着她又落下两行热泪。   颜思虞是刻意打扮过的,身上浅青色的轻纱裙看似正和季节,却又暗藏心机,她身形瘦削看似柔弱,鬓发边一只素色步摇如她的形象摇摇欲坠,楚楚可怜的模样最能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颜思卿看呆了,甚至想送给她一段热烈的掌声。   此处分明是观花亭,却忽然茶香四溢。 第19章 你不对劲   茶香四溢,颜思卿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威胁。   她甚至已经开始思考,如果顾平川真要给颜思虞封个一妃半嫔,那她俩在宫里遇上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观花亭中,顾平川看着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心里毫无动容,甚至更觉厌恶。他身边许多人和事都在悄然转变,唯独这个女人本性难移,还是如此虚与委蛇、惺惺作态,令人不齿。   “朕已经知晓你待朕的心意。”他故作叹息。   听闻这话,颜思虞眼睛一亮,暗道有戏。怎料顾平川下一句话说出口便是五雷轰顶,叫她顿时傻眼。   “虽说你不慕名利,但朕岂能让宣国公府长女在宫中没名没分……这样吧,内廷的薛尚服很快就到退休的年岁了,朕看你对衣着首饰颇有见地,不如就在朕身边当个尚服,也算为朕尽心了。”   颜思虞半晌说不出 话来。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愿意?”顾平川有样学样,眼中故意流露出失落的神情,惹人心疼。   “不、不是!”颜思虞回过神,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借口道:“只是民女的腿脚已经废了,恐不能胜任内廷女官,有负陛下厚爱,着实惶恐。”   顾平川嘴角勾起一模弧度,只是笑意之中略带嘲讽。   内廷女官若是做得好,那可比寻常妃嫔要风光多了,且不说掌着多大权势能沾多少油水,至少在后宫里除了太后和皇后,旁人不敢轻易得罪。反观寻常妃嫔,一旦失了圣宠,便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颜思卿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看戏看了许久,到底是被顾平川的一记直拳逗笑了,笑声传到亭中,两人齐齐回头,顾平川微怔,颜思虞则是心生恨意。   “你怎么过来了?”顾平川看见颜思卿过来,毫不犹豫地撇下一旁残障人士,起身出了亭子朝她走去。   “我娘让我来喊你去吃饭。”说罢,颜思卿望向亭中,十分敷衍地问一句,“姐姐一起吗?”   颜思虞移开眼,勉强回了个微笑,“不用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临了还不忘茶言茶语,啧啧,优秀的茶艺师。颜思卿由衷感慨。   在走回前院的路上,颜思卿一言不发,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顾平川走在她身边莫名有些心慌。   “方才我出来的久了,舅舅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   又是半晌无话。   “你刚才都听到了?”顾平川又一次忍不住开口。   颜思卿点点头,“听到了。”   或许是猜到了顾平川的心思,她十分配合地发问:“你不是上茅房吗?怎么又跑到观花亭了?”   她主动追问,顾平川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老实说道:“我从茅房出来走了岔路,谁知就到花园来了。我看表姐在亭中坐着,本不想过去,偏偏她看见我了,隔着老远还大声问安。”   “她和你说什么了,怎么还提起我呢?”   顾平川默了两秒,随后眼底划过几分嫌恶。“她说自己腿伤不便起身行礼,然后又说起护国寺那日的情形。旁的我都没听明白,只是大抵猜到她想诬陷于你。”   “诬陷我?”颜思卿不解。   “她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你设计害她摔倒,就为了抢她的位子。”   这股传言在选秀期间便广为流传,颜思卿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但从顾平川的嘴里听到这话,总是觉得有些荒谬。   说的跟谁稀罕当皇后似的。   顾平川见她似有不悦,便转了话锋又道:“她还说自己腿伤之后觉得人生无望,终日郁郁寡欢。”话音一顿,“可是,我见她衣着打扮不像是颓唐的样子,反倒是精心修饰过。”   “可以啊,鉴茶大师。”颜思卿啧啧感叹。   “鉴茶大师?”顾平川微怔,“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英明神武目光如炬的意思。”颜思卿胡诌一通,又玩笑似的打趣他道: “女为悦己者容,她为了你强打精神装扮自己,你竟还不领情。”   顾平川却扬着脸道:“我凭什么要领她的情,她又不是皇后。”   颜思卿脚下一趔趄,还被自个儿口水呛着咳嗽了两声。   “小心些。”顾平川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颜思卿:?你不对劲   …   从宣国公府回宫之后,颜思卿总算清闲了下来,前边三天又是大婚又是典礼又是应酬,她着实累得不轻。   闲下来之后她还不忘唯一一件正经事,那就是还钱。   身为诚实守信的三好公民,颜思卿从小到大就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会欠钱不还。于是次日一早她就让红蔷跑了一趟丹青院,专程把那天听戏吃茶的账还回去。   半个时辰后,红蔷揣着荷包回来了,似乎有些沮丧。   “怎么了?出去一趟累成这样?”颜思卿一手夹着话本,一手握着紫砂茶壶,好不悠闲。目光扫见她手里原封未动的荷包,微微一怔。“怎么又给拿回来了,他没收钱吗?”   红蔷把装着碎银铜板的荷包放回抽屉,噘着嘴嘟囔道:“连人都没见着,白跑一趟。”   颜思卿顿时想起前天分别时梅鹤白那副虚弱的模样,“不会吧,他又病了?”   红蔷:“梁太医说他并无大碍,梅大人是为了作画跑到临江城采风去了。”   前天才给她和顾平川画了画像,一日不见人就离京了?颜思卿不禁蹙眉。要知道古代交通不发达,除了马车便是船舶,从京城到临江,一去一回少说一两个月。以梅鹤白那个身体素质,别走半道上就倒下了。   “丹青院的人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红蔷摇摇头,“这可说不准。”   “那不理他了,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吧。”说罢她对着壶嘴喝了口茶,把手里的话本翻到了下一页。   江湖游侠爱上官家小姐,往后却不是俗套的私定终身远走天涯,游侠为了官家小姐重拾诗书考取功名,状元骑白马,上门求娶亲。   啧啧,古代现实主义言情,还挺甜。   唯一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这竖排版繁体字看起来太费劲了。   整整一个下午颜思卿躺着贵妃榻上几乎不曾动弹,桌上有吃有喝有小苏送来的自制零食,她仿佛过上了自己最向往的生活——混吃等死。   然而这种平静又滋润的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一天就被打破了。   原因无他,此次选秀受封的其他妃嫔已经陆续入宫。   “娘娘,合欢宫宝林钱氏前来请安。”红蔷从殿外进来通传。   这是今天下午来的第三位了,颜思卿手里看了半截的话本翻不了几页就要被打断一次,这些新入宫的妃嫔似乎是想和她拉近关系,坐下来就开始找话题,从首饰脂粉说到美食喜好,还有位书香门第的好妹妹试图和她聊诗词歌赋……   颜思卿只能端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听她们满嘴跑火车。   说真的,如果她们中间有人会看眼色请完 安就乖乖离开,她一定和这位姐妹拜把子义结金兰。   “今日入宫的还有多少人?”颜思卿按了按自个儿太阳穴,声音都有些疲惫了。   红蔷翻了翻名册,“钱宝林是最后一位了,不过明日还有四位新人入宫。”   颜思卿听罢坐直身子,严肃道:“让人传话下去,明日入宫的不必急着来请安,等过两日人都到齐了再一并过来。”   一个个儿排着队进来聊天,拿她当客服呢?   红蔷应了声是,便下去传话了。   等了半晌,门外不见生硬,颜思卿皱了眉头。“不是说钱宝林过来请安?人呢?”   门口的小宫女颤颤巍巍道:“回皇后娘娘,宝林方才在门口行了礼就回宫去了。”   颜思卿稍感讶异,可随之而来的是欣慰和惊喜,钱宝林,懂事的妹妹,这人她记住了!   “让人挑几匹云锦给钱宝林送去,就说本宫与她投缘,赏给她的。”   是夜,颜思卿泡了个热水澡之后浑身舒畅,抱着看了一半的话本躺回床上,正准备熄两盏灯,忽然听见外边传来声响,正打算爬起来看一眼,门外宫女请安的声音替她省了这一步。   顾平川,他来干什么?   正想着,少年的身影已经迈进寝殿,身上穿的睡衣给了她答案。   显然他是来睡觉的。   虽然但是,堂堂皇帝自己没有卧室没有床吗?为什么天天都要来昭阳宫跟她挤?颜思卿非常不解。   “陛下。”颜思卿半侧着身子趴在床上,微微低了点头便当做问安。她已经上床了,除非地震火灾和三急,没有人能让她下地。   这也是让顾平川惯出来的放肆,明明选秀时颜思卿还有模有样知道俯身行礼,婚后短短几天,就把身处封建社会的现状忘得干干净净。   顾平川果然没计较礼数问题,直接从另一边脱鞋上了床钻进被窝。   颜思卿就这么看着他占领了半张床,头顶缓缓冒出三个小问号。   “表哥,你怎么不去看看新入宫的姐妹?”   顾平川闭着眼睛,“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睡觉。”   颜思卿:……我们似乎也没有多熟。   这话明明没说出声,顾平川却像是能听到一般,又接了一句,“你不一样,你是表妹。”   行吧,希望你记住这句话。   颜思卿撇了撇嘴,看他似乎很困,便不再说话。   “你不熄灯吗?”顾平川突然睁开眼睛,便看见颜思卿正趴在枕头上借着烛光看话本。“你在看什么?”   颜思卿回头望他一眼,“话本。你困了就先睡吧,我睡得晚。”   在现代的时候颜思卿一直是个夜猫子,不拍戏的时候夜里刷手机看小说追剧看到凌晨三四点,睡醒直接吃中午饭。这个习惯带到古代也不好改变,前两天是太累了才会那么早睡。   顾平川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拽了一下被角盖过头顶。颜思卿专注手中话本,没察觉他的异样。   一晃神便是深夜,这一册话本总算追到了 结局,颜思卿翻个身躺下,准备熄灯时才看见身旁裹了个蚕蛹。   ……?   转念一想,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改天送他一个眼罩吧,大夏天的埋被子里真不怕闷死。   …   转过天即将是所有新入宫的妃嫔集体来昭阳宫请安的日子,今日算是颜思卿最后的闲暇时光。   这两天她追了一个系列话本,写的是开国将军和前朝公主的爱情故事,只凭人设她就能断定这是个悲剧,不过没关系,甜食吃多了总要换换口味。   然而正当她看得入迷时,恍惚发现这个系列总共三册中间少了一册。   首尾都在,就差中间。   这能忍吗?当然不能。   于是昭阳宫难得兴师动众调动了所有宫女太监,就为了从库房的上百只箱子里找到一册遗失的话本,不光是搜库房,寝殿的架子和储物柜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出来。   颜思卿有些郁闷,托着下巴撑在桌上一动不动。   红蔷见状心里着急,便在一旁道:“娘娘,东西放在昭阳宫肯定丢不了,而今既然没找着,会不会是少爷装箱时就装漏了一册?”   听到这话颜思卿果然支楞了起来,“不无道理啊。”   “既然如此,奴婢让人给府里去信,让夫人下回入宫时给带进来就是了。”红蔷笑着说。   只可惜了今天的大好时光。   颜思卿叹了口气,却算不上多失落。她惯来心态乐观,最擅长调解自己的情绪,没得看话本不要紧,找些其他事做就行。   正好前两日想着要给顾平川做个眼罩,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红蔷听闻自家娘娘要找针线和黑色的布料,脸上骤然浮现出惊恐的神情。“娘娘,您当真要做女红?”   “算不上女红,就是缝个小物件而已,你把材料给我拿来便是。”颜思卿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丝毫没察觉出她的异样。   直到红蔷哆哆嗦嗦把材料摆在她面前,颜思卿拿起剪刀裁布,拾起棉线穿针,一顿操作猛如虎,却根本做不出心中的预期……她才隐约明白了红蔷为何会神色惊恐。   从颜思卿这句身体到她的灵魂,全都是手残。   当晚顾平川进了寝殿便忽觉脊背一凉,只见颜思卿带着三分惭愧三分兴奋还有四分不怀好意的笑容朝他走来,手里还攥着一个黑不溜秋不可名状的物件。   “表哥,你闭上眼睛好不好。”颜思卿掐着嗓子扮可爱地说。   “你,你干什么?”顾平川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颜思卿嘿嘿一笑,“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第20章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顾平川在一脸恐惧中被蒙上了眼睛,眼前顿时一片昏暗。“什么礼物?”   “就在你眼前呀。”   “?”   顾平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套在他头上的这个东西就是礼物。他小心翼翼摸了摸表层,是丝绸。随后他干脆摘了下来,仔细审视一番。   依旧看不出来这是 个什么东西。   于是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颜思卿。   被求助的感觉十分美妙,颜思卿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杰作’,给他讲解道:“这个是眼罩,睡觉的时候戴的。我发现你睡觉时见不得光,总把自己闷进被子里,就想着给你做个这个。”   “怎么样,喜欢吗?”颜思卿眨眨眼睛,眸中微亮。   顾平川看了看那块饱经风霜的丝绸,边角处线迹何止是不平整,那简直是十分狂野。但是,他扛不住颜思卿饱含期待的目光,违心地点了点头。   “喜欢。”   “那你今晚就戴着吧!”颜思卿非常满意,拉过他的右手把眼罩推进他手中,还轻轻拍了两下。“不过我确实是第一次缝这个,丝绸边角脱线太快,缝边实在缝不好,还好你不嫌弃。”   顾平川:……   “表妹啊,往后这种事情不必亲自动手宫里不缺裁缝绣娘,你只需吩咐一声,让她们去做便是。”   “她们哪里会做这个。”颜思卿不以为意,   “你告诉她们怎么做,她们可以学的。”顾平川好声好气劝说。   颜思卿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可以动口就绝不动手,这才符合她的人生态度生活理念。“好吧,下次让她们来。”   晚风微寒,一夜无话。   顾平川虽然嫌弃这副眼罩的卖相,却还是戴着它睡了一夜,清早醒来便觉得不大一样了,睡眠质量有显著的提高。   他摘下眼罩,目光落在潦草的线迹上,微微有些出神。   他没有提起自己睡觉时不能见光的习惯,可颜思卿却从细枝末节中看破,还专门给他做了这个……她只是心血来潮吗?   还是别有用心?   直到散朝之后一路走回御书房,顾平川还在思考其中缘由。   颜思卿大婚当夜往枕头下面塞匕首,他还没弄清楚是谁指使、所求为何。眼下又冒出这么一个奇怪的眼罩。   这女人看似娇憨单纯,怎么反倒让人猜不透了?   “陛下当心脚下。”   江郁着急提醒了一声,顾平川才意识到眼前有道门槛儿。   江郁进了门之后便忙活着往香炉里添置熏香、给冰鉴加冰、给主子沏茶。忙碌时还不忘问一句,“陛下您今日怎么了?打昭阳宫出来便好似心神不宁啊。”   顾平川抬头瞥他一眼,默了。   见他不肯说,江郁只得作罢。   顾平川随手拿过一本书准备翻看,待看清纸上文字后又猛地合上了,请咳两声,脸上神情略带窘迫。   “江郁,皇后给朕缝了个眼罩,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这一问让江郁愣住了,合着大早上魂不守舍是为情所困?那这问题问他也没招儿啊,他又没这经验。   不过……他眉头微皱,下意识问:“奴才愚钝,眼罩是什么?”   顾平川从袖子里掏出那块不成模样的布带,“就这个,睡觉的时候遮光的。”   江郁眼中渐渐出现了顾平川同款的恐惧。   这手工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没敢上手,深吸一口气之后硬着头皮说道:“奴才听闻民间女子会为夫君绣荷包以表心意,皇后娘娘亲手缝制这个……额,眼罩,或许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是说,她在向朕表心意?”顾平川挑眉道。   “奴才只是猜测。”江郁说着低了头。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   昭阳宫今日格外热闹,新进宫的妃嫔初次聚齐,在正殿等着给皇后娘娘请安,就这等候的短短一刻钟内,分帮结派小团体已经初现端倪。   颜思卿倒不是故意晾着她们,真就是昨晚熬夜今早没起得来床,听说众位妃嫔已经到正殿了她才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边洗漱一边让红蔷给她盘发。   前两天她还认真考虑过第一次见嫔妃要画什么妆,好家伙今天来不及了直接素颜吧。   她这遭手忙脚乱姗姗来迟,在满宫妃嫔的眼里却是有意为之要给她们下马威。就连她素颜出现都被误解成了自恃美貌,要凭素颜艳压群芳。   这上哪儿说理去?   颜思卿坐在昭阳宫上座,缓缓扫量一番满屋子的女人,脸盲症在这种时候尤为严重。   她说不出什么高大上的话来,也没学过正经的古代宫廷礼仪,只能说几句“大家往后都是姐妹要和睦相处为陛下绵延子嗣”这种屁话。   初次见面,各宫妃嫔都还比较收敛,没有出现当廷阴阳怪气的现象,于是颜思卿欣然宣布解散,大家各回各宫,吃好喝好。   就今日早晨的情形来看,颜思卿以为这帮女人至少能安静几日,让她有个缓冲的时间。却没想到女人之间的矛盾说来就来,当天下午御花园传来消息,钱宝林和孙才人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宫女来禀报的时候颜思卿正在指导苏静安研究奶茶制作配方,刚尝了一口半成品,听到这话险些呛得喘不上气。   “钱宝林住合欢宫,孙才人住春明殿,她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咋打起来的?”   宫女似乎是害怕皇后动怒,禀报时声音都怯生生的,“回禀娘娘,今日午膳过后钱宝林和孙才人各自前去御花园散步,中午碰巧遇上,钱宝林见了孙才人不曾行礼,被孙才人的宫女呵斥,钱宝林因此恼怒,当着众人说……”   说到这她便卡壳了。   颜思卿眉头紧锁着,急忙追问:“说什么了?”   宫女低下了头,道:“钱宝林说,孙才人不过是低贱的商人之女,不配受她的礼。孙才人恼羞成怒,两人便大打出手。”   颜思卿听傻了,后宫不是□□吗,不是人均心计女孩吗?怎么还有这种低段位菜鸡互啄的情节?   她仔细想了想这是的前因后果,若是从她的观念来看,阶级歧视不可取,商人凭什么就低人一等?可转念一想,古代士农工商中商在末流,钱宝林从小受的就是这种教育,难免生出这种想法。   “钱宝林是什么出身?”   “钱宝林乃是漓州刺史嫡长女。”   颜思卿目光了然,那就难怪了,刺史这个官职可不小,她又是嫡女出身……   好像有哪里不对。   “刺史嫡女,怎么才封了个宝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本届入宫的新人中位分最低就是宝林。陈落雁父亲只是长史,入宫都封了婕妤,刺史的嫡女怎么只是宝林呢?   宫女突然缄默,颜思卿更是不解。   一旁稍年长些的宫女大胆坦白道:“这届秀女的位分,是陛下抓阄决定的。”   颜思卿:……   好家伙,小皇帝搞出来的烂摊子,要她来善后。   “走吧去御花园看看。”   说来好几日过去了,她还没见过这位最懂她的钱宝林是圆是扁。   一刻钟后,颜思卿扶着大太监的手走进了御花园,身后还跟着一溜的宫女,颇有古装戏里娘娘的气势。   硬撑出来的。   她赶来的时候钱宝林和孙才人都已经被周围的宫女拉开了,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头发凌乱。   果然是刚打过架的模样。   孙才人是在民间野大的,不比官家小姐知礼节,方才打架时下手极狠,这会儿还喘着气,可是一见到皇后来了,又低下头摆出一副恭逊的样子行礼请安。   相比之下钱宝林就倔强的多,看见颜思卿来了还瞪着孙才人不妨,一双杏目仿佛能喷出火来。   “方才见了我不行礼,你说是我不配。而今皇后娘娘驾到,你还杵着不拜,莫不是皇后娘娘也配不上你的礼数?”孙才人被她瞪急了,忍不住嘲道。   颜思卿不喜欢跪来跪去的,如果孙才人不提,她根本不会计较钱宝林行没行礼。但是孙才人既然提起此事她就不得不好奇了,钱宝林在封建社会长大难道也对行礼请安有抵触心理?   钱宝林不与她争辩,只冷冷地朝颜思卿瞥来一眼,随后微微福身,略显敷衍地道了句“皇后娘娘千岁。”   虽未直言,但颜思卿总觉她那一瞥带着几分轻蔑。   是她不配了。   原来钱宝林入宫那一日根本不是懂她的心思,只是看不上她。   不能再想了,再想要哭了。   颜思卿板起脸来教训道:“钱宝林,有些道理应该不用本宫来教你,你既进了宫就是陛下的妃嫔,要守宫里的规矩。本宫不管你再家中是何种地位被多少人宠着,后宫之中位分既为尊卑,不可有僭越无礼之举。”   钱宝林低头不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倒是孙才人好似找到了靠山一般,连连点头。   怎料她下一句又道:“今日你二人在御花园大打出手,有失皇家颜面,本宫不愿六宫之和,就罚你们二人抄写《平安经》十遍,以儆效尤。”   两人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不过片刻,又都愣了。   “平安经是什么?”   颜思卿道:“就是一本经书,本宫年少时偶然翻阅过。”   孙才人:“可是嫔妾等不曾见过,要如何抄写啊?”   颜思卿又道:“本宫这两日就让人翻印成册,下发至各宫,往后再有寻衅滋事 挑拨是非的,都罚抄此经。”   此言一出,再无质疑。   不久之后各宫妃嫔都收到了来自昭阳宫的《平安经》,凡读此经者,无不瞠目结舌。   …   玉嬷嬷亲自来昭阳宫请皇后移驾秋华殿,颜思卿才发觉自己有很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随后一路上都在和玉嬷嬷道不是。玉嬷嬷只是笑笑,婉言劝她宽心,又道太后娘娘不会因此怪罪,颜思卿方才放心。   只是前脚迈进秋华殿的正门她就有些后悔了,顾平川也在场,而且是乖巧地低着头跪在殿内。   这个画面像极了选秀时期的某天傍晚。   颜思卿心下有些忐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欠身行礼。“思卿给姑母请安。”   太后瞥她一眼,语气淡淡,“你如今是皇后了,怎么还唤哀家姑母?”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老实改口。“母后。”   太后收回目光,翻了翻桌上一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半晌没有说话,殿内气氛稍有些渗人。   颜思卿小心翼翼戳了一下顾平川,试图用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然而顾平川始终低着头一副怯懦模样,根本不敢搭理她。   太后余光扫见二人的小动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沉声掷下惊雷。   “哀家听说,你们二人大婚至今还未圆房?” 第21章 演她   此问一出,顾平川的头埋得更低了,而颜思卿当场怔住,迟疑了一下,也低头跪了。   这样似乎比较利于缩小存在感。   “一个二个都哑巴了?”太后方才还算平静,见两人这副模样反倒动了怒。   顾平川瞟了一眼身边准备装王八的女人,渐渐意识到暴风雨还得他自己扛,于是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道:“母后容禀,当日表妹有些紧张,儿子不愿勉强,便只是和衣而眠……”   颜思卿:???甩锅给老婆你是不是男人   但她确实心虚,当天好像确实是她不乐意。   太后并未为难她,而是继续斥责顾平川,“姑娘家自然是矜持一些,你们已是夫妻,相处之道难道还要哀家手把手教导吗?”   洞房花烛夜强调纯洁兄妹情,这可能不是矜持能解释清的……顾平川心中腹诽,然而随后又想起不久前收到的‘礼物’,还有江郁的合理猜测。   或许她真的只是口是心非。   “还有,你们成婚已有十日,还表哥来表妹去的,成何体统?把这乱七八糟的称呼都改了,别让哀家此次都训你。”   “是,儿子记住了。”   太后盯着他,“记住了还不改口?”   顾平川扭头看了看颜思卿,半晌才喊一声:“皇后。”   颜思卿从善如流。“陛下。”   然而太后并不满意,眉头一皱,又道:“人前可以如此,私下里还能更亲密些。”   顾平川,颜思卿:……   其实哥哥妹妹也挺亲密的,放在现代还带点情趣,您要不考虑一下?   显然颜思卿只敢心里想想不可能真的说出口。   顾平川等不到她 挑头,只好硬着头皮唤一声:“卿卿?”   颜思卿也忍着牙酸道:“川川。”   怎么好像有点像串串。   太后终于露了几分笑意,只是很快又板起脸来说教:“你们既然已经成婚,圆房便是迟早的实情,不要让哀家催着赶着,你们害臊,哀家也难以启齿。”   两人听罢又低下了头。   “不说这个了。”太后终于转了话锋,低着头的两人都松一口气。“川儿,今日太傅授课时你在做什么?”   顾平川手心里冒了汗,“回禀母后,儿子在看书。”   “看的什么书?”   “……”   “说话。”太后语气有些不耐。   由于人赃俱获,顾平川只能坦白,“话本。”   颜思卿一怔,猛地抬头看他一眼,还以为这小子是正经读书的,没想到也是同道中人啊。   太后移了目光看向颜思卿,“思卿先起来吧,近前来。”   颜思卿不明所以,乖乖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一低头,桌上那本册子格外显眼。   这不是话本是什么?   好家伙!这就是她翻遍昭阳宫没找到的那一册!   好个小皇帝,想看不会找她借吗?一声不吭顺走了,给她招惹多少麻烦!   “这话本是从你宫里拿去的吧?”太后看着她问。   颜思卿点点头,“是。”   太后没怎么说她,只道:“往后放好了,别让他搜罗去。书不好好读,尽看这些个闲书!”   颜思卿总觉得自己也被骂进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玉嬷嬷进来询问是否需要传膳,太后才勉强消了气,让顾平川起来坐下。   两人在秋华殿吃过晚饭才离开,走出宫门的那一刻,都长舒一口气。   “你拿我的书也不打招呼,害我好找。”颜思卿怨道,却不算生气。   “我只是好奇什么书这么吸引你,让你大晚上都不肯睡觉……”顾平川试图解释自己没有不务正业。   颜思卿只当他是口是心非的,接着说道:“往后你要想上课的时候偷看,我教你一招,保准瞒天过海。”   顾平川还欲辩解,听到瞒天过海又不禁好奇,“什么招儿?”   “夹在正经书里,看的时候把书立起来。”   然而她忘了古代的书都是一个大小,夹在一起非常明显。顾平川心里不认同,嘴上却还是顺着她道:“学着了,下次试试。”   回到昭阳宫寝殿,颜思卿仰倒在床上还不忘翻两圈,身心都放松了,顾平川就站在床边看她,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   顾平川:“母后方才说圆房……”   颜思卿猛地惊坐起,警惕地盯着他,“好兄妹一辈子,说过的,不能背叛我们许下的诺言!”   “我什么时候许诺了???”顾平川一副见鬼的表情。   “难道你还想强迫我?”颜思卿狠狠瞪他。   顾平川默了。   “可是母后那边……”   听他说起这个颜思卿便觉得有些恶寒,太后到处埋伏眼线就算了,怎么连夫妻同房都要监视?好在她们是不肯圆房,万一真的……太 后还打算看转播不成?   “咱们演给那人看就行了,只要她以为咱们圆房了,母后就不会知情。”颜思卿如是说道。   “怎么演?”顾平川似乎认可了这个办法。   这就要涉及到颜思卿的专业范畴了。   “帮帮忙,把屏风挪过来些。”颜思卿大胆地支使皇帝干活。   “那个烛灯重新点过,多点一盏,对。”   “把其他的灯都熄了。”   顾平川一一照做。“然后呢?”   颜思卿看了看他,“你会俯卧撑吗?”   “什么撑?”   “俯卧撑。”   行吧说了白说,他显然不会。   颜思卿踢开脚上的鞋子,在地上腾出一块地来,指了指自己说:“我做个你看看,你跟着学啊。”说着便趴了下去两手撑着地面,手肘弯曲——   正面落地。   “失误……”颜思卿实在没想到自己如今这具身体毫无体能可言,没有练过,手臂没力,做了几次也做不标准。   顾平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好像看会了。”   颜思卿弹了起来,“你来。”   于是两人动作一改,颜思卿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顾平川俯身做了两个还算标准的俯卧撑。   颜思卿满意地说:“就这样,你去床上做俯卧撑,累了别忍着,可劲儿喘。”   顾平川脸黑了。   他又不是真的纯情少男,怎会不懂。   合着是这么演戏,还得自己配音?   “那你干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颜思卿难得脸红,声音小了些,“我喊,你喘。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虽然这个画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但至少两人衣衫整齐,比她从前偶尔接到过的激情戏份要好得多。   昏暗的夜色下,烛火映照床上两人的身影乎起乎伏,院外有心观察的宫女看到这般情形,加上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声音,顿时面红耳赤。   她也未经人事,哪里晓得其中真假,转头便匆匆去秋华殿禀报了。   此时寝殿内两人都有些乏了,尤其是顾平川,他这身体还没有怎么锻炼过,一连做了这么多个俯卧撑,气息稍显沉重。   颜思卿躺在他身下只管配音,脸上迎面拂来的呼吸声似乎愈渐沉重,两人心里都稍稍多了一丝躁动,四目相接,何其尴尬。   片刻沉默之后。   “我擦顾平川你汗滴我嘴里了!!!”   次日傍晚,两人再手牵手去秋华殿请安,能明显看出太后的脸色缓和许多,看来演戏成功,她老人家信了。   …   京中天气愈发炎热,以往殿内只放一盆冰就能解暑,如今要放两三盆才清凉。   然而古代不像现代那样可以通过科技快速制冰,这个时代的冰只能靠天然,所以格外珍贵。宫中除了皇帝皇后太后这三位贵人,其他人想享受清凉还得有地位支持才行。   妃嫔的地位从何而来?   那自然只能从皇帝的宠爱中来。   然而众所周知,咱们这位陛下自从与皇后大婚之后夜夜宿在昭阳宫,其余妃嫔连看都不看一眼。新人入宫时皇 后教训的那番话直接成了笑话。   侍寝谁都轮不上,上哪绵延子嗣去。   有人说这些个小主娘娘从嫁进宫门就在活守寡,落到这些年轻女人的耳朵里,谁能忍得了?   忍不了,就要自寻出路。   于是,颜思卿明显的感觉到这段时间昭阳宫的客流量急剧增加,一帮女人顶着各种奇怪的名义找她嘘寒问暖带送礼。   尤其是傍晚到夜间。   是何居心,人尽皆知。   颜思卿是不在乎这些的,她甚至十分期待有人能在她宫里把皇帝勾搭走。都说贪恋爱不能时刻黏着,要有保持一定距离。她这还没谈恋爱呢,就天天零距离了。   哪位姐妹把皇帝勾搭走,那就是给她放了假,那就是她的过命之交!   不过近来前朝诸事繁多,皇帝虽未亲政,但太后议政时他也要在旁听着,每每回到昭阳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妃嫔为了碰运气刷脸熟,常常是下午傍晚就来了,在昭阳宫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闲着无聊就一个话题聊到死,没有话题硬找话题。   还是颜思卿想了个注意,首先是将早上的集体请安挪到傍晚,这样她就能睡懒觉了,也省的有些妃嫔一天跑几趟。   还有就是人多了凑一起打叶子牌,既能促进后宫和睦,又能打发闲暇时光。不过宫中禁赌,她们从不赌钱,颜思卿提议将罚钱改成真心话大冒险,受到后宫众人的一致赞成。   好好的昭阳宫,如今一到傍晚就像老年活动中心,颜思卿看到这副情形还颇有成就感。   这种短暂的和睦氛围只在傍晚出现。   一到夜间,顾平川从御书房或秋华殿回来,还留在昭阳宫的女人便会一拥而上,挤破头地想往他身边凑,恨不得直接把人绑回自己宫里。   顾平川人都傻了,什么时候昭阳宫成了教坊司的模样? 第22章 秋来   从那天之后顾平川就学聪明了,一直到夜间都不现身,对外称宿在紫宸殿。   颜思卿还道这样也不错,不论是被妃嫔勾搭走了还是吓跑了,只要别来她这儿就是给她放假了。然而这都只是她美好的愿望,等聚集在昭阳宫的妃嫔失落离开后,顾平川便会折返回来,又明目张胆地霸占颜思卿的半张床。   “陛下,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颜思卿郑重其事地看着枕边人。   “谈什么?”顾平川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懒散。   “我们来探讨一下如何平息众怨安顿后宫。”颜思卿非常严肃。   顾平川道:“后宫之事有你全权处置,我很放心,无需探讨。”   颜思卿瞪了他一眼,“那你睡我这,我每天翻牌子挑姐妹宫中留宿了。”   顾平川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但是姐妹们天天在昭阳宫守株待兔,我想安安静静看话本都不能。你再不出来平息她们的怨气,我怕她们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顾平川沉默了一下,半晌后认真道:“我会解 决的。”   “怎么解决?”颜思卿挑眉问他。   顾平川:“雨露均沾。”   顾平川说雨露均沾,那就真的是‘均’沾,两个月一轮,每个人的牌子只翻一次,点了谁都只盖被睡觉没有多的活动,将公平公正发挥到了极致。   这下嫔妃总不至于守着昭阳宫不走了,但还是时不时找颜思卿发牢骚。   颜思卿能说什么呢,只能感叹顾平川断水大师第一人。   某天顾平川听到了她的感叹,不禁疑惑地问:“端水大师又是什么?”   颜思卿再次胡诌:“就是夸陛下公允无私不偏不倚。”   得到夸奖之后的顾平川更加坚定地施行‘雨露均沾’计划,仿佛要将端水第一人的称号坐实。   时间一久,便有些风声渐渐传开了。   例如外戚势大,颜氏擅权专断,还有大胆之人为朝廷唱衰。   前些日子因为共聚在老年活动中心结下深厚友谊的姐妹们又渐渐暴露出女人的天性,开始时不时唇枪舌战争锋相对,同时因为颜思卿看起来太仁慈,有大胆的直接当着她的面阴阳怪气。   颜思卿却不甚在意。   她只有些奇怪,陈落雁进宫以来似乎从未在她眼前晃悠过,当初满宫妃嫔都在昭阳宫打过叶子牌,唱过苏静安研制的奶茶。只有陈落雁没有试过。   这样刻意回避,倒像是她不能容人了。   颜思卿再三考虑,命人给陈落雁送去几匹后缎。不久之后便要入秋,她也该挑几匹布料裁制冬衣了。   先前颜思卿刚当上皇后,要慢慢熟悉宫中的事务,近来后宫渐渐平静下来,太后便彻底放开了手,将内廷女官也交给颜思卿管理。   在此之前,颜思卿从没想过女官开会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开局和和气气,中间硝烟骤起,随后吵起来没完没了,拦都拦不住。   颜思卿永远理解不了,关于下一季度发给宫女的冬衣到底选粉色还是蓝色,这个话题到底有什么可吵的。明明可以像顾平川分封位分一样,直接抓阄决定,快捷方便没烦恼。   除此之外,内廷女官还有两派永远水火不容。   一方强调节俭,一方主张铺张。   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对与错,只在于当朝皇帝的喜好。   起初颜思卿还认真听女官吵架,试图分辨到底谁有理,后来算是看明白了,吵架是不讲道理的,讲道理的那个叫辩论。   每到开会时嗅到硝烟味,颜思卿便开始装困,刚开始的时候女官发觉皇后睡着了还会暂且作罢,后来是拦也拦不住,有时颜思卿真的听困了,眯一会儿醒来她们还在吵架。   这可不行,得想个招了。   于是颜思卿一拍脑门一定计,让人传话下去,以后开会发言按照顺序逐一发表观点,不允许中途打断,不允许大声争吵。   简而言之,把开会改成辩论会。   这个小小的改革初见成效,昭阳宫里清净了许多,颜思卿也能空出时间继续快乐宅家。   暑气褪去,秋风初来 。   早晚时候天气已经有些冷了,身上不能只穿夏季单衣。然而穿上披风后颜思卿却发现了一点点小问题。   她好像长胖了。   胖了不止一点。   更令人悲愤的是,顾平川瘦了,原先稍显稚嫩的圆脸已经有了棱角,褪去稚气后多了几分英气。   一个胖了,一个瘦了,两人站在一起,对比不是一般的明显。   “你背着我干什么了?”颜思卿仔细回忆良久,顾平川平日不是在秋华殿用膳就是来昭阳宫和她大吃大喝,凭什么他瘦了这么多?   顾平川眨眨眼,坦白道:“上次你教我俯卧撑,我学会了,闲暇时候就在书房撑几个。”   颜思卿:……造孽啊。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注重身材管理的女演员,怎么穿越之后堕落成这样。   “川川。”她突然殷勤。   顾平川背后一凉,这般亲昵的称呼反倒让他毛骨悚然。“你有话直说,都是兄妹别这样。”   于是颜思卿直言道:“我想要个健身房。”   “健身房是什么?”顾平川又迷茫了,这个女人总说一些他闻所未闻的词语,他更加确信她身上藏着秘密。   颜思卿思考了一下这个要怎么解释。   “健身房,顾名思义就是锻炼身体的场所。”   “后宫那么多空置的宫殿,你随便挑一间不就是了?”   颜思卿刚想说光有房间没有器械也不行,可随即想到这是古代上哪给她找器械去。   或许围着御花园跑步将是她唯一的出路。   “以后你别私下做俯卧撑了。”颜思卿道。   “为什么?”顾平川微有不解。   “留着晚上回来和我做。”   顾平川:?   话刚说出口颜思卿就发觉有歧义,急忙补上一句:“你俯卧撑,我平板支撑。要瘦一起瘦,偷偷减肥是小狗。”   …   堪堪入秋,后宫中又有琐事找到颜思卿的头上。   有位姓苏的美人自入宫就一直病着,这几日天气转寒更是高烧不退陷入了昏迷。   “这事怎么还特意来找我?不该找太医吗?”颜思卿啃着小苏做的柠檬鸡爪,疑惑地问。   来禀报的宫女苦着脸说:“娘娘有所不知,这几个月来太医几乎日日诊脉,汤药也从未停过,可苏美人的病就是不能痊愈……宫中已经有诸多传言,还请皇后娘娘早做决断。”   “决什么断?”颜思卿一阵莫名,“有病治病,什么叫请我做决断,我还能让她安乐死不成?”   宫女吓得不轻,不敢再言语。   颜思卿又问:“宫里都传些什么流言,你仔细说说。”   宫女应了声是,这才缓缓道来:“苏美人所居住的甘霖宫位于冷宫旁边,宫人们常说冷宫阴森,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苏美人治了这么久的病仍不见气色,或许是中邪了……”   颜思卿的眉头紧锁着。   她不信这种鬼话。   “苏美人如今是昏是醒?太医可有诊断,她患的什么病?”   宫女道:“美人昨日发了高烧,今日还未醒来,太医诊断 多次也没个说法。”   “确定不是疫病?”   “娘娘放心,苏美人宫中下人伺候数月也不曾染病,绝对不是疫病。”   不会传染就行。   “去甘霖宫看看。”颜思卿道。   宫女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应下,一旁红蔷反应极快已经去传轿辇了。   约莫两刻钟后,凤驾停在甘霖宫外,颜思卿四下扫量一圈,这一块的环境确实荒凉了一点,加上离冷宫比较近,稍有些阴森。   不过她还是毫无顾忌地径自进了苏美人的寝殿,她进门时太医正好也在。   是个面生的太医,想来在太医院的官职不高,所以她从未见过。   “苏美人如何?”   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太医心下一惊,匆忙上前行礼问安,“微臣江驰叩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本宫是来看苏美人的。”   问起苏美人的病情,江驰的脸上就露出了迟疑之色,“苏美人天生体寒,自小便多疾,至于为何入宫以来病情不断,许是冷宫阴森……”   “别跟我说这种废话,我问她得的什么病。”颜思卿毫不客气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江驰额头上冒了冷汗,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微臣无能,苏美人数月来只要一病便是高热不退,除此之外又无其他症状,无法与书中任何一种病症相符……请娘娘恕微臣妄言,苏美人这症状不像是疾病,倒像是中邪了。”   说罢他一头嗑在地上,不敢起身。   颜思卿目光沉了沉。   说来说去,还是要赖给怪力乱神。   颜思卿又走近几步,只见苏美人如花似玉的小脸因高烧而通红,伸手试探着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烫的吓人。   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苏美人的唇色依旧红润,脸上也没有什么憔悴的痕迹,确实如江驰所说,不像是一个身患疾病的病人。   “其他太医来看过吗?”   “王太医、李太医、张太医都来看过。”   这三位是太医院里最老人三人了。   他们也束手无策,看来苏美人确实有些难办。   “那依江太医所见,苏美人这般情形应该如何处置?”   江驰紧张地屏着呼吸,思索片刻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沉声说道“依微臣浅见,不如召护国寺慧明大师……”   颜思卿没急着表态。   她不太相信中邪的说法,但如今太医手足无措,除了另请高明似乎也别无他法。   “此事容我问过陛下的意思再做决断。”   “是。”江驰又磕了个头,随即起身收好药箱。   颜思卿指了指床上的苏美人,问道:“如今就让她这么昏睡着?”   “微臣先前开过退烧的药物,只能让苏美人先服着。”江驰道。   从甘霖宫出来,虽然没弄明白苏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颜思卿打算先让她搬离怪力乱神的根源。   “小红,让人把朝华宫收拾出来,哪日苏美人情况稍好些就让她搬过去住。”   红蔷点头应下了。   颜思卿正准备坐上轿辇,却依稀看见对面废弃的宫殿外坐 着一个女人,虽然隔着一定距离,但她看得出女人容貌姣好,气质沉静,住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还衣衫整齐梳着云髻。   “那里就是冷宫吗?”   一旁甘霖宫的宫女点点头,“正是。”   “那个女人是谁?”   宫女却默了。   “娘娘还是快些离开吧,此处阴森,不宜久留。”   颜思卿不以为意,甚至还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了。 第23章 第一更,十点还有一章。……   眉目如画, 容华绝代。   走近些看清女人的五官容貌之后,颜思卿的脑海中只能浮现出此等赞美之词。如此美貌别说如今后宫无人能与之匹敌,就算放眼现代女明星也未必能有她这气质。   这样的绝色美女, 为什么会在冷宫?只是一念之间, 颜思卿便想到自己看过的许多宫斗情节, 心里有些唏嘘。   或许是当上皇后之后胆量见长,有一种‘纵观后宫老娘最大’的自信心态, 颜思卿站在冷宫门前不但不觉得忐忑, 甚至还想进去视察慰问两句。   身后宫女匆促追赶上来,神色焦急地压下声音道:“娘娘, 里面那位是先帝废妃赵氏,早年她与太后娘娘不睦,后因一桩大案被废入冷宫, 您还是别进去了……”   颜思卿果然停住了脚步。   早前初见太后已经觉得颇为惊艳, 今日赵氏的颜值比太后还要能打,可见先帝后宫美女质量之高。反观顾平川,除了她这皇后完美遗传到颜氏的高颜值基因,其余嫔妃都只能算是相貌端正, 并无亮点。   这质量, 比起他老爹还真是差了一大截。   不过,既然赵氏与太后不和睦,她是该躲远点为好。   感叹罢她准备转身离开, 不料院中看似年迈的老宫女看见来人神色警惕, 沉声呵问一句, “是谁?”   颜思卿犹豫片刻,既然已经被人看见了,如果一言不发地离开反倒显得她心虚, 倒不如大大方方进门。于是她在距离赵氏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赵氏身上似乎熏了香,气味很是好闻。   身后的宫女硬着头皮跟上,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睨视落魄的二人,“皇后娘娘驾到,还不行礼请安?”   老宫女明显一怔,眼中闪过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垂下眼眸屈膝一拜,勉强地道了声“皇后娘娘万安。”而赵氏沉静地坐着,毫无反应。   颜思卿仔细端详眼前的女人,目光从上至下地扫过,知道看清她的下半身,眼底才露几分惊愕。赵氏腿上盖着一条陈旧的薄毯,毯子下掩藏的双腿……不,她没有双腿。   她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颤,又想起宫女说赵氏与太后不睦,直觉眼前一幕或许是她姑母造下的 孽。   太残忍了。   赵氏对她的惊愕与怜悯浑然不觉,只微微皱起眉头沉吟:“皇后,颜年?”   颜年是太后的名讳,已经许久没有人敢直呼其名了。   然而赵氏说话时语气极为平静,其中并无仇恨与愤怒,颜思卿眉头微蹙,隐隐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或许她的境遇与太后并无干系。   老宫女心知赵氏对前朝后宫认知还停留在先帝时期,于是小声提醒她道:“主子,如今已是同和三年了。”   赵氏恍然,眼底显露出几许让人看不懂的欣慰,轻声喃喃:“我险些又忘了,他登基了。”   “冷宫阴森荒僻,皇后娘娘屈尊枉驾所为何事?”老宫女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两步,稍稍挡在两人的视线中间,略有几分回护的意味。   “旁边甘霖宫的苏美人久病不愈,本宫前来探视,碰巧路过此地便多看了两眼,并无要事。”颜思卿淡淡道:“入秋了,太妃这腿想必受不得寒,你该扶她进屋歇着才是。”   这么说只是客气,实际上她语气里并没有多少关切。随行宫女好似会意,看向她小声询问:“娘娘,咱们回吧?”   “嗯。”颜思卿点点头,转身离开冷宫。   回到甘霖宫门口时正好遇上江驰从里面出来,颜思卿眼前忽然浮现出方才赵氏遍布冻疮的手。她留意到赵氏手指细长皮肤白皙,如果不是这些冻疮,只凭那双手就能勾魂摄魄。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多嘴吩咐了一句:“江太医,你得空时给冷宫那位调些治冻疮的药膏送去。”   江驰明显一惊,仔细回想冷宫还活着的旧人似乎只有一位……他迟疑了。“娘娘,这不妥吧?”   颜思卿坐上马车,挑开帘子从车窗中看他,“自古医者仁心,不会以贵贱之分轻慢患者。能考进太医院的都是杏林翘楚,理应行医高尚,想来江太医你是不会如俗流般拜高踩低的。”   说的是夸赞吹捧的话,却让江驰耳根微红不敢回应。   “江太医,冷宫这地界荒僻无人,甘霖宫到冷宫左右也不过两三步路,你诊脉时顺道送一趟还怕旁人看见不成?”颜思卿又笑着出言引导他。   江驰听了这话也想通了,微微欠身应道:“微臣遵旨。”   回到昭阳宫时天色渐晚,苏静安已经准备好晚膳摆上桌,只等皇后娘娘回来。   颜思卿回到自己宫里送算卸下一口气,把属于皇后的架子丢到九霄云外,大大咧咧拖着脚步进门准备进食,然而一 抬眼看见桌边已经坐着一个人影,微微愣了神。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问的是顾平川,他平时总被太后扣在秋华殿,不是检查功课就是旁听政务,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   “母后召了丞相议事,一时顾不上我,我就先回来了。”顾平川坦然说道。   颜思卿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听着怪怪的。   “天都快黑了,丞相还加班开会啊……”   古代当个公务员也挺惨。   顾平川移开眼没有接话,低头往自己碗里夹了块肉。   “这肉有点辣,你能吃得惯吗?”颜思卿才想起这是她让苏静安研究出来的麻辣兔丁,顾平川平时伙食清淡,恐怕吃不惯这个。   “辣?”顾平川何止是没吃过辣椒,他连辣这个字都觉陌生。   颜思卿想起前些天她跟苏静安描述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呆愣,一脸的疑惑。在她学过的历史中辣椒是明朝时期才从西方传入中国,一直到清朝才有个别地区普遍种植食用。   眼下这个时代是完全架空的,但她从皇宫库房堆积的贡品中找到了干辣椒。听管事的女官说这是其他国家进贡的,一直放在库房没有人动过。   嗜辣的颜思卿啧啧感叹:暴殄天物啊。   她该怎么跟顾平川解释呢?   “要不你尝一尝?”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万一顾平川第一次吃辣吃不惯,闹出什么肠胃不适,她该不会被当做下毒弑君论处吧……   顾平川看她眼神有些不大对劲,对碗里的兔肉更加好奇,于是就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不过两秒,他整张脸都狰狞了。   “咳咳咳……”   “别喝这个!”颜思卿见他端起热汤要往嘴里灌,急忙出声拦下。   吃完辣喝热的,你怕是在找刺激。   “喝热的只会更辣,你忍一会儿,我让人去拿牛奶。”   顾平川脸已经红了,额头上满是汗珠,“这是什么东西……”   颜思卿到门口吩咐人拿牛奶,再进来就看见他伸着舌头连连吸气,怎么看怎么像小狗,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还笑?!”   “我错了,不笑了。”颜思卿请咳两声把笑意憋了回去,走近给他拍了拍背,像哄小孩似的。   没过多久苏静安就送了一大壶牛奶过来,这也是颜思卿特意叮嘱的。   第一次吃这么辣,一碗肯定不够。   顾平川也不等人伺候,接过来直接就着壶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喝的太急,放下壶又止不住咳嗽。   但牛奶解辣确实管用,他又喝了几大口之后渐渐缓和了 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呛人?”他说不清这滋味应该叫什么,只感觉舌头被火燎了一般刺痛。   “这是辣椒,按你们的叫法是番椒。和盐糖醋一样,做饭调味用的。”   说番椒顾平川才有点印象,似乎是某个小国献上的贡品。但他仍然难以理解,用这东西调味,到底是吃饭还是上刑?   脑海中灵光一现,他似乎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这番椒还有吗?我想要一点。”   颜思卿:?   辣椒这个东西确实是吃着吃着就爱上了,但一般人都是循序渐进,从微辣起步,直接吃麻辣变态辣的多半会有心理阴影。   他怎么没有阴影,还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我下次让小苏调个微辣,你别自己乱吃,容易肠胃不适。”   顾平川摇摇头,“我不吃,我拿来有用。”   颜思卿:???   辣椒不用来吃还能用来干什么?   直到不久之后,宣狱酷刑大礼包加入新成员,饭菜加麻加辣,吃完不给喝水。这对一群从没吃过辣椒的犯人来说简,那真是生不如死。   好家伙,小小年纪不憋好屁。   那都是后话了。   顾平川缓过劲之后看着颜思卿大口吃辣,不但没有像他一样五官扭曲,还吃的满嘴红油十分享受。他啃着上汤菜叶子盯着麻辣兔丁,有那么一点点怀疑人生。   吃完饭后下人将碗筷撤下,两人从前厅返回寝殿,顾平川突然怔住,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提起颜思卿的衣袖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你干嘛?”颜思卿迷惑了,吃辣还有这种后遗症吗?   “你今日去冷宫了?”顾平川放过她的袖子,皱着眉头问。   颜思卿一愣,“你怎么知道?”   顾平川的表情登时严肃起来,看院内无人,拉着她进了房间把门关紧,随后才道:“你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柑橘香。”   “所以呢?”颜思卿还云里雾里。   “宫里只有宸妃爱用柑橘香。”   宸妃……颜思卿好像反应过来了,她今天见的那位赵氏就是先帝的宸妃。传闻她因为陷入一场大案被废弃,若不是先帝仅有的一丝温存,或许她连命都保不住。后来宫里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个名号。   不过她只是在冷宫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刚才还吃了这么多辣椒,顾平川竟然还能闻出柑橘香???   “你属狗吗?”   “我属马。”顾平川险些被她带偏,回过神又重复问:“你是不是去冷宫了”   “我从甘霖宫出来的时候她在冷宫的院子里坐着,我有些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颜思卿解释道。   “母后最忌讳此人,往后你别去那地方。”顾平川表情认真,倒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哦,好吧。”颜思卿比较识时务,知道太后和赵氏有过节自然不会再往上凑。半晌,她脑子转过弯来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听说宸妃十四年前就进冷宫了,你与她从无交集,怎么知道她爱用柑橘香?”   “满宫皆知。”顾平川脸色不变,心里却长了记性。说多错多,未免让人看出端倪,好在今日是颜思卿,她脑子没那么灵光。   “哦。”颜思卿心里也挺慌,如果宸妃当年的事情那么出名,颜氏作为皇亲国戚应该也知道些内情。那她方才问了这么多,是不是有点露馅了?   两人各自心虚,都沉默了一会儿。   颜思卿想起正事,一转话锋道:“对了,太医说苏美人的症状不像是病,像中邪了,还说应该请高僧为她驱邪。”   “哪位太医说的?”   “江驰。”   顾平川回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哪号人物。   “明日让王太医去看看。”   颜思卿道:“王太医给她看过,也是这么说的。”   “李太医呢?”   “李太医也看过,还有张太医。”   顾平川沉默了一会儿。如此说来就是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那确实有些可疑。   “对了,梁太医去过吗?”   梁太医是宫里唯一一位女性太医,医术极佳,但官衔较低,常年被其他太医排挤,只能给女官下人还有宫廷画师乐师看看病。   “好像没有,我改天让她去一趟吧。”   …   转日天明,正好是朝廷七日一轮的休沐日,顾平川难得睡到天亮,醒来摘下眼罩却看见床边空阔,本该熟睡的女子不知所踪。   “皇后人呢?”他起身出门随手拉来一个宫女询问。   “回禀陛下,一早秋华殿的人前来传话,宣皇后娘娘过去。”   太后朝政繁忙鲜少召见后妃,再说满宫皆知皇后嗜睡不到晌午不起床,太后怎么会突然一早把人叫去?   顾平川刚睡醒脑子还有些凌乱,提起紫砂茶壶倒了满杯淡茶饮下,总算清醒了一些,回想起昨天的事情,眉心狠狠一跳。   莫不是她去冷宫的事情被太后知晓?偏偏他再过一刻钟就要上课了,想过去救场都不能。   走出昭阳宫,顾平川方才沉下声音,“江郁。”   江郁还倚在宫墙上合眼打盹,听见声音才发现人已经出来了,急忙一骨碌起身站好,恭声应道:“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秋华殿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朕,走了。”   此时此刻秋华殿的 气氛稍显紧张。   太后与皇后关起门来在殿中不知相谈何事,而丞相孟余林昨日得懿旨今日继续进宫议事,此时已在殿外等候,却迟迟不得召见。眉宇之间稍有些急躁,让一旁的玉嬷嬷搬了把椅子来。   太后召颜思卿过来起初面色平静,还让她陪着用了早膳,只是颜思卿没睡醒正头晕眼花,抿了两口清粥就不动了。   “苏美人病情如何了?”太后像是随口一问。   颜思卿支起昏沉的脑袋,“啊,太医说她像是中邪了,要请护国寺的慧明大师前来探看。”   太后微微蹙眉。   “此事川儿可知晓?”   “昨夜与他说了,他说让梁太医去看过再做决断。”   太后神色淡淡不置可否,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显然她关心的根本不是苏美人。   “你去冷宫了?”虽是问句,但她语气肯定,显然是知道了什么。   此言一出,颜思卿清醒了。   难道柑橘香一夜还散不掉吗???   “听说你还让江太医给她送冻疮膏,可有此事?”太后说着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语气依旧平静。   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平静。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她要还猜不到自己身边近侍中有太后的眼线那她就真是傻子了。小心斟酌着自己的语句,片刻迟疑后才道:“是,我昨日从甘霖宫出来隐约看见冷宫院里坐着一个身影,便过去看了一眼……”   “你可知道她是谁?”   “只听闻是先帝弃妃。”颜思卿小心翼翼地回应。   太后摩挲指尖祖母绿,沉默半晌。   “也是,如今宫里谁敢跟你提起她的旧事。”   颜思卿低着头稍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道这一句话她到底该不该接。   叮。   扳指上硕大的宝石磕到白瓷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殿内端在的安静。太后端起茶盏请呷一口,才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只是一双墨色的眸子稍显深沉。   “你想知道她当年的事吗?” 第24章 抽奖与红包掉落火热进行中   我说不想知道你难道就不讲了吗?   颜思卿心里小声逼逼叨叨, 面上却乖巧地点点头。太后放下茶盏后目光渐渐放空,思绪恍惚回到十多年前。   “当年的我和你如今境遇差不多,但又并非全然相同。我进宫的时候先帝已经年过半百, 元后病逝, 后位空悬, 当时年迈的太后极力推举我为继后,先帝迫于孝道不敢忤逆, 只能封我为后。”   “那时候赵氏已经位居昭仪, 她姿色冠绝天下,又擅长柘枝舞, 先帝几乎独宠她 一人,置六宫而不顾。后宫上下谁也不敢得罪她,她在我面前也常常跋扈无礼, 我入宫还未满一个月, 先帝就晋封她为宸妃。”   “先帝是想警告我,她不是我能惹的女人。”   好熟悉的剧情,仿佛每本宫斗小说都有这么一位独宠的妃子。颜思卿檀口微张想打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   太后瞥了她一眼, “你一定想知道, 她如此盛宠,为何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颜思卿配合地点点头。   “她被先帝的宠爱迷昏了头,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竟然把手伸到太子身上……她勾结大臣上奏, 企图收养太子。然而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身份非比寻常,先帝就是再宠爱赵氏也不会让她如此僭越。”   “先帝罚赵氏禁足反省一个月,这一个月便是后宫众人久违的春天。我运气不错, 就在这时怀上了川儿。”   颜思卿似乎意识到赵氏有一个极大的弱点。“赵氏独享盛宠,竟然自己没有孩子,还需要肖想太子?”   “是啊,这就说明她没有凤命,撑死了只能当个昙花一现的宠妃。”太后笑着,眼底满是冷意。   “她是怎么进的冷宫?”颜思卿问。   太后笑意更甚,这回却是嘲讽的笑。“那年中秋家宴,赵氏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不曾出席宴会。然而当晚有太监举报,赵氏着盛装前往湖心亭与太子幽会。先帝震怒,率人前去,果真看见正在等人的赵氏。”   “那太子呢?”   “太子没有赴约,举报的小太监便是东宫的人。”   真狠。   颜思卿暗里感叹。   “那时赵氏也十分年轻,比太子还小了一岁,先帝或许是觉得受了辱,不能随意发落太子,便将罪责和怒火全部降到赵氏的身上。”回想起当年事,太后似是有些怜悯。“她几乎是被拖拽着丢进了冷宫,在冷宫里,她看到了曾经被她欺凌过的女人。”   颜思卿小声道:“那她的腿……”   太后道:“是被那些女人打断的。谁让她得宠时几乎夜夜为先帝跳柘枝舞呢。”   颜思卿不由得倒吸凉气,女人的嫉妒和仇恨果然可怕。   “母后为何同我说这些?”她有些茫然。   “不是你想知道吗?”太后反问。   颜思卿:……那不是你提起的吗,我还能说不想?   “我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不要随意施舍你的同情和怜悯,如果她不曾被打入冷宫,或许今日受尽欺凌的就是我们。”太后正色看她,沉声叮嘱。   颜思卿微微低下头道:“我知道了。”   太后移转目光,语气轻松了下来,“哀家听说,你入宫这么久从未主动去找过川儿。”   “陛下学业繁忙,我怎么好打扰他……” 颜思卿试图找借口解释。   “他上课时你可以给他送些甜汤点心,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就陪着他,总好过不管不顾,将来情分淡了。”太后说教道。“再说了你也可以和他一起听课,多读书对你没坏处。”   颜思卿怀疑自己想太多,总觉得是被嫌弃文盲了。“那我改天去试试。”   过了晌午,太后总算想起自己今日召了丞相进宫,于是终于挥挥手放走颜思卿,再让人传丞相进殿。   颜思卿出门的时候同孟余林打了个照面,稍有些尴尬,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逃跑一般离开了秋华殿。   红蔷见她终于出来也松了口气,于是问道:“娘娘现在是回宫吗?”   颜思卿摇摇头,“在外边遛两圈吧,差点儿憋死我了。”   因为太后时常接见外臣,所以秋华殿在皇宫中的位置十分尴尬,不能离后宫太远,又不要和前朝相近,从前朝到秋华殿之间独占一条宫道,两侧衔接许多内廷官署,例如太医院、丹青院、御膳房、尚服局……   颜思卿想起苏美人的事情,见眼下离太医院不远,于是想干脆亲自登门找梁太医说明情况。   她来到太医院,却得知梁太医不在院内。   “她去哪了?”颜思卿眉头微蹙,上班时间不在岗,这得算玩忽职守吧。   门口正在晒药材的小药童怯生生道:“回禀娘娘,梁太医去丹青院为梅大人诊脉了。”   梅大人,梅鹤白?   颜思卿明显一愣,“梅大人从临江回来了?”   小药童点点头:“是,大人昨儿下午就到京城,今日刚回到宫里。”   这不巧了吗,顺道把钱也还了。   调头往丹青院走着,颜思卿又想起问红蔷,“你身上带钱了吧?”   红蔷翻出荷包,抻开袋口点了点数,随即笑着说:“带了,正好够。”   …   假山磊磊,清溪潺潺,秋风过竹林,竹叶声飒飒。   丹青院不愧为古代美术的高级殿堂,自进门起就明显感觉周围陈设景物别有一番情调。梅鹤白的办公室在左侧排房的最后一间,门外悬着一串精致的风铃,看起来是他自己制作的。   门半掩着,和敞开的没差。于是颜思卿也没打招呼,推门就进去了。   一进门,来不及打量屋内的布局,只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背面朝她的身影撞入眼帘。两人十分亲密,却因是背向她所以看不清在做什么。   “咳咳咳……”颜思卿猛吸一口气把自己呛到了,匆忙落荒而逃般退回门外把门掩上,而后提高音量喊一声:“不好意 思打扰了,你们继续!”   屋里似乎传来梅鹤白小声的反抗,两人压低声音争执了几句,随后梅鹤白败下阵来。   梁太医十分冷静,并未被皇后突然闯入吓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她从里面开门,提着药箱出来了,神色十分平静。   “完、完事了?”颜思卿问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妥。   梁太医果然皱了眉头,冷冷道:“刮痧罢了,皇后娘娘请进吧。”   颜思卿脸颊微红,还没来得及窘迫就见她转身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袖子说:“慢着,本宫还有事找你。”   “何事?”   “苏美人久病不愈,太医院众多太医都束手无策,陛下得知你还未去看过,便想让你去试一试。”   梁太医轻笑一声,不知是在笑颜思卿还是在笑自己。“什么时候照看主子的活儿也轮到梁某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颜思卿试图背书晓之以理。   然而梁太医并没有为之触动,甚至还白了她一眼,“头一句便错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少了一个字。”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背过的东西,漏一个字也正常。颜思卿安慰自己。随后板起脸端了皇后的架子,沉声又问:“你去还是不去?”   “有空会去的。”说罢,梁太医留给她一个背影。   颜思卿撇撇嘴角,暗道这太医脾气真大,幸亏是遇到她这种脾气好的皇后,否则早该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回想起当初选秀的时候,叶姑姑叫梁太医去查宋氏尸体,她也是这般冷漠又不耐烦。也不知道这人经历过什么,怎么会磨出这样的性格。   “是皇后娘娘来了吗?”屋里传来梅鹤白略显虚弱的声音。   颜思卿回过神,重新推门进去。屋里有一张宽敞的书桌,看起来是作画时用的,一旁还有一方茶几,一张临时休息的床榻。屋内装潢算不上华丽,但也格外雅致,看得出是花过心思设计的。美中也有不足,那就是地面稍显凌乱。   梅鹤白刚从床上坐起来,茶几上放着几包油纸包住的药材,应该是梁太医刚送来的。他见来人撑着茶几起身弯腰一礼,恭敬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   颜思卿摆摆手令他起身,而后环视一圈,遍地铺着废弃的画纸,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在哪里落脚。   梅鹤白也意识到有些失礼,咳嗽一声后指向另一头的书桌说道:“皇后娘娘在微臣的位置坐会儿吧,微臣收拾一下……”   颜思卿听了前半句欣然走去桌边拂衣落座,听到后半句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来还个钱 ,你不用麻烦。”   “还钱?”梅鹤白愣了愣,似乎是没想起她说的哪一桩事。   “我入宫前曾与你有一面之缘,在昆音楼,你忘了?”颜思卿坦然说道:“那天你把包厢让给我,还替我结了账,好在我是入宫了能方便找你还钱,否则岂不是平白欠下你的。”   梅鹤白恍然,随即轻笑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浮上几分觍颜,“过去这么久,娘娘竟然还记得。”   “我这人从来不忘事,尤其不忘欠别人什么。”颜思卿笑笑,回头让红蔷拿钱过来,把装钱的荷包放在桌上。“我给你放这儿了,你记得收好啊。”   梅鹤白刚倒满一杯热茶端来,见她起身要走微微一怔,“娘娘远道走来,喝盏茶再走吧。秋季天干物燥,这菊花清茶最能败火、清肝明目。”   颜思卿看看他又看看茶,不好辜负一番好意,便伸手接过了。余光一瞥,忽然望见桌角堆着的书籍中有那么两册十分眼熟。   “这是……” 第25章 一更   桌上放了什么东西, 要数梅鹤白心里最清楚,看见颜思卿伸手去翻桌上的书,他显露出一瞬间的慌乱, 作势要阻拦却没来得及。   颜思卿翻开两页, 这果然是她熟悉的话本, 只是里边男女主角的名字有些陌生。她眼中一喜,感叹道:“没想到你也好这一口!”   梅鹤白面色稍窘, 轻咳一声才道:“尽是些不入流的闲书,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浅略地阅读开头几页,颜思卿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这个故事很对她胃口,只看开头就想继续追下去。不过几秒之后她脑海中又有一个疑惑接踵而至。   “梅大人,办公室里放话本, 你该不会是在上班时间摸鱼吧?”   颜思卿的话里夹杂着陌生的字眼, 梅鹤白听罢不禁闪过迷茫之色,但从对方戏谑的眼神中隐约能猜出问的是什么意思。   颔首低眉,神色恭顺地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自陛下登基以来, 丹青院愈发清闲, 常常无画可作。微臣方才在闲暇时翻阅闲书,以此打发时日。”   “为什么陛下登基后丹青院就无画可作?”颜思卿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梅鹤白眉间恍惚露出几分惋惜之色,随后缓缓将陈年旧事道来:“厉朝开国以来, 内廷本没有丹青院这一部门, 全因先帝痴迷于字画书法, 所以才增设了丹青院。院中画师奉旨作画,每半月交一次稿,由先帝评出最佳者, 胜者或加官进爵、或赏赐金玉。”   说到此处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先帝驾崩之后, 太后与陛下对字画毫无兴趣。丹青院除了在必要时为贵人画像,其余时间便形同虚设……”   颜思卿觉得他确实挺惨,原本也是个官家公子,年少时便家道中落沦为宫廷画师,如今也就二十出头,竟惨遭失业。不过这位先帝爷的爱好也真够广泛,又是专宠跳舞的宸妃,又是痴迷字画书法增设丹青院,这是古代文艺青年啊。   她心下忽然一动,有个不成熟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朝廷每个月还在照常给丹青院发工资,却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这不是花钱养闲人吗?得给他们找点事干才行。   “梅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宫给你安排个工作?”   “微臣一定全力以赴。”梅鹤白毫不犹豫就应下了。   他答应的如此果断,反倒让颜思卿愣了一下。   “我还没说让你画什么呢!”   “世间百态,没有微臣画不出来的,娘娘但请吩咐。”梅鹤白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然而他这话说的着实狂妄。   颜思卿对他了解不多,但从仅有的两次交集中可以断言,梅鹤白并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他既然敢夸下海口,就一定有这个能力。   她的任务也不简单。   “你会画连环画吗?”   梅鹤白果然一怔。   颜思卿料到他没听过这种新鲜的词语,于是细心解释道:“连环画就是用多幅连续的画来叙述故事。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将话本上的文字变成图画。”   她还以为要在多费些口舌,谁知话音才落梅鹤白已经恍然大悟。   他走近书桌在角落翻找了一通,从堆积的杂物底下翻出一本破旧的书册,翻开时纸张泛黄边角破损,可见它已年代久远。   “娘娘说的是不是这种?”   颜思卿依言翻看两眼,眼中浮现欣喜之色。这是一本带插图的话本,和连环画稍有些不同的是,它以文字为主,只有少量的插图。   “差不多,但也不太一样。”她兴奋地说:“我让你画的连环画是以图画为主,每幅画旁只用两三句话简述情节,尽量要让三岁孩童也能看懂!”   “微臣明白了。”梅鹤白已经懂了她的意思,又问:“不过微臣记得陛下还未有子嗣,娘娘要着连环画是想给什么人看?”   “我自己看啊。”颜思卿坦然说道。   之前颜思齐给她那些话本精彩归精彩,但竖排的排版和繁体字看着实在头疼,要是能改编成连环画,看起来一定轻松很多。   梅鹤白把到嘴边的笑意扳了回去,低下 头道:“微臣定当竭力。”   “本宫一会儿让人把话本送来,劳烦梅大人了。”颜思卿笑着说罢,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要出门,又听见梅鹤白高声唤她。   “娘娘留步!”   梅鹤白拿起桌上的荷包追了上来,“上回在昆音楼是微臣惊扰了娘娘的雅兴,故而请客聊表歉意。娘娘从未欠过微臣的钱,又谈何还钱。”   颜思卿微微蹙了眉,刚才还觉得这人聪明伶俐反应快,怎么偏偏为这几钱铜臭犯轴?说半天又绕回到原点。   “本宫不需要你请客,既然钱已经给你了,你收下就是。”见他还要推辞,颜思卿不得已板起脸来,“就当本宫心情好随手赏你的,你敢不收?”   他显然不敢。   以势压人还挺好使。   …   过了正午,顾平川一下课就匆匆忙忙从御书房出来,一路赶至昭阳宫。问了门前的宫女得知皇后已经回来,进门后又亲眼看见颜思卿安然无恙,正津津有味地用着午膳,他心里悬着一上午的大石头终于堪堪落地。   “你怎么来了?”颜思卿刚啃完一块鸡翅,抬起头就看见小皇帝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站在门口。   顾平川进了门在她对面坐下,转头吩咐红蔷添一副碗筷。“自然是惦记你这儿的饭菜。”   “蹭饭就蹭饭呗,你刚进门那是什么表情?”颜思卿眼神怪异。   “……走太急,累着了。”顾平川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颜思卿狐疑,是这样吗?   没等她再多问什么,顾平川转了话题,“你今天一早被母后叫去了?”   “嗯。”说起这个颜思卿就有些闷闷不乐,“我昨天去冷宫的事情被母后知道了。”   顾平川毫不意外,他早就习惯了,宫里没有太后不知道的事。   “母后没说什么吧?”   “她跟我说了些赵氏以前的事情,别的倒是没什么。”   顾平川皱了眉头,忍不住问:“母后……说赵氏什么了?”   颜思卿眼神放空,回忆起早上听到的事情,一边吃菜一边给他又复述一边。   顾平川目光一沉。   她果然编不出什么好事来。   顾平川敛去眼中的寒意,又恢复平常待人随和的模样,顺手夹块肉到她碗里,好意叮嘱道:“以后学聪明点,别什么人都不设防,宫里言多口杂,保不齐你这院里有多少吃里扒外的。”   颜思卿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听他这么说心里越想越气 ,狠狠咬了一口碗里的肉,像是泄愤一般。   “你说这人是不是闲得慌?上回盯着咱俩上没上床,这回我散散步她也要告状……”   “咳咳、咳。”   听到她的话,顾平川被嘴里一口汤呛住险些缓不过气。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颜思卿才察觉自己说的话对古代人来说稍显露骨,摸了摸耳后,小声喃喃,“这里又没外人,怕什么。”   …   七月转眼而逝,八月悄然来临。   直到内廷几位女官带着一摞资料来到昭阳宫,颜思卿才意识到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   按照宫中惯例,中秋当天下午皇帝要在开元殿宴请朝中重臣以及皇室宗亲,傍晚回到后宫之后,还得跟大小老婆们再吃一顿团圆饭。然而中秋前后最劳累的却不是皇帝本人,而是负责操办宴会的皇后。   颜思卿为此已经研究了好几天的资料,翻看往年中秋宴的各项记载,学习前辈们的工作经验,试图抄抄作业把这事儿应付过去。平常她熬夜看话本有多快活,这两天熬夜做策划就有多痛苦。   她没想到,穿越到古代也逃不过加班的命运。   她更没有想到,中秋还没到来,她先迎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八月初八的清晨,天光初明,秋风清寒。   颜思卿是被小腹中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惊醒,额头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冷汗,身体下意识的蜷缩起来,然而随后察觉大腿上黏糊糊的触感,她猛地坐了起来。   这熟悉的感觉……是某个亲戚来了。   她忽然恍惚了一阵,想起自己穿越这么久,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姨妈。之前过得太舒坦,都把这个给忘了。   又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的年龄,突然明白了。   合着小姑娘的初潮都让她赶上了。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转过头眼神慌乱地朝枕边看去,顾平川还在睡梦中。幸好,他戴着眼罩。   她在喊人和自己出去找人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万一把顾平川吵醒多尴尬。   于是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横着往床边平移,艰难地裹着被子下床,回头再看一眼,万幸床上还没留下什么醒目的颜色。   蹑手蹑脚摸到门外,她才敢大声呼救。   “小红!!!” 第26章 来晚了抱歉!   红蔷闻声匆匆赶来, 看自家娘娘裹着被子造型有些奇怪,不禁疑惑,“娘娘这是怎么了?”   颜思卿钻出一只手把她拽到一边, 压低声音道:“我来那个了……你懂! ”   红蔷迷茫地看着她。   懂, 懂个屁。   “哪个?”   “就那个!”   “啊?”   “……”书到用时方恨少, 颜思卿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月经在古代叫什么。她记得自己在小说里看到过,就是死活记不起来。   红蔷仔细看了看自家主子, 终于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她瞪大眼睛, 小声惊呼:“娘娘不会是……”   “对对对。”颜思卿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红蔷愣了两秒之后想起陛下还在屋里,于是匆忙带着颜思卿去偏殿, “娘娘稍等片刻,奴婢去拿东西。”   “快去!”颜思卿此刻非常不适,又催促她道。   不久之后, 她瞪着大眼珠看着红蔷拿回来的布条, 陷入了沉思。   奶奶我想回家。   事实上布条里面夹草纸棉花制成的月事带放在古代已经相当奢侈了。颜思卿别无选择,只能含着两行热泪和对二十一世纪的思念老老实实捆上。   身上裹得被子血迹斑斑,她让红蔷拿去洗了,随后又悄悄回到寝殿。顾平川刚醒, 摘下眼罩就看见颜思卿从门外进来。   “你去哪了?”刚睡醒的声音略带慵懒, 听起来便是奶声奶气的。   颜思卿不打草稿就说:“出恭。”   “噢。”顾平川不疑有他,坐起来披了一件外衣。“我要去御书房里,你再睡会儿吗?”   颜思卿回到床上准备躺下, 伸手探去才惊觉少了一床被子。   她裹着出去, 然后有去无回的被子。   “你被子呢?”顾平川低头一看, 显然也发现了端倪,皱起眉头问。   “外面冷,我裹着出去了。”   “怎么没裹着回来?”   “掉地上脏了。”   顾平川虽有些狐疑, 但没再追问。“夜里让人拿床干净的来,你先盖我的吧。”   颜思卿也不客气,这便钻进了他捂暖的被窝。   …   到了夜里,顾平川和平常一样从外面回来,却没能进的了昭阳宫寝殿的门。   戌时刚过,寝殿内就熄了灯,大门紧紧关着,还从里面上了锁。从门外看去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门外的屋檐下挂着两只灯笼照明。   “为何关门?”顾平川站在屋檐下质问。   红蔷赔笑解释道:“娘娘身体不适,早早睡下了,陛下今夜还是去别处休息吧。”   “身体不适?”顾平川皱了眉头,“好端端的怎么会身体不适,是不是病了?”   “许是清早起来受了寒气。”红蔷又横过一步挡在门前,低头恭敬道:“娘娘并无大碍,陛下放心。”   “传太医了吗?”   “娘娘说只是受点寒不必传太医……”   “胡闹。”顾平川登时冷了脸,心下愈发觉得疑惑,她早上出去时特意裹着一床被子,怎么还会受寒?   又想起前不久她去甘霖宫看望过苏美人,突然有种不好的猜测。   她该不是被苏美人过了病气?   “主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她前些天才去看过苏美人,万一是染上怪病怎么 办?你现在就去传太医,还有让你家娘娘把门打开。”顾平川斥道。   红蔷一脸愁色,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娘娘没病,更不是苏美人传染的……这就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特殊日子。   可她怎么跟陛下解释啊!   就在这时,颜思卿终于伸出了援助之手,在屋里拖着虚弱的嗓音朝门外抱怨道:“我不是说了头疼要早点睡吗,怎么还吵我?”   红蔷小心翼翼偷瞄一眼陛下的脸色,然后附在门边回话:“娘娘,是陛下来了。”   “让他回吧,我睡着了。”这声音含糊不清,倒真像是睡梦中的呓语。   顾平川:……   在门口犹豫良久,他还是放弃了破门而入的想法。   “明日早起记得给她传个太医,这是圣旨。”他难得疾言厉色。   话音落罢,门外很快就没了声响。颜思卿又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确定人已经走远了才悄悄开了门。   “走了?”她声音压得极低,跟做贼似的。   红蔷点点头。“走了。”   颜思卿松了一大口气,这才让人把灯都点上,再把她吃了一半的烧鸡重新端回来。   一口鲜嫩多汁的鸡肉入口即化,还没来得及咽下,门外就传来了宫女们惊慌的声音。   顾平川大步返回寝殿,站在门口便和屋里正啃烧鸡腿的女人四目相接,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他杀了个回马枪。   红蔷匆忙从外面进来,一看气氛不对急忙跪下,声音颤颤,“陛、陛下!”   “咳咳咳……”颜思卿差点呛死。   顾平川这会儿还不忘倒满一杯热茶递给她。颜思卿手忙脚乱接过茶杯,小口小口饮下,方才缓过气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欲哭无泪,手里的烧鸡都不香了。   顾平川神情非常平静,但颜思卿隐约能感觉到他生气了。   “为什么骗我?”   “我没……”   “你刚说你不舒服要睡了。”   颜思卿到嘴边的狡辩又咽了回去。   “我确实不太舒服嘛。”她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语气像极了撒娇。   “哪儿不舒服?”   “肚子疼。”说着她委屈地捂住了小腹。   顾平川皱眉,“为什么不传太医?为什么赶我走?”   颜思卿一时失语,这让人怎么解释!   如果不是手上还沾着烧鸡遗留的油污,颜思卿真想薅自己头发。她求救似的眨眨眼就然后望向红蔷,怎料目光还未投去,顾平川就往旁边挪了一步,用身体拦截了两人的眼神交流。   “不许看她。”   颜思卿:???你这语气怎么奇奇怪怪   “你知道女人每个月会有几天比较特殊吗……”她硬着头皮准备给眼前的小屁孩上一堂生理课。   顾平川却出乎她意料的秒懂了。   “你葵水来了?怎么不早说!”   对对对,葵水!   颜思卿总算想起了这两个字。   然而下一秒她就忍 不住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顾平川后知后觉以他的年龄又刚刚娶妻似乎不该知道这个,下意识移开了目光,语气也不及方才中气十足。“之前路过御花园,听到宫女私下闲聊时提及。”   是这样吗?   颜思卿眼神茫然,显然是不太相信。   哪家的宫女胆子这么大,私人话题不回自己房间说,在御花园这样的公共环境聊这个?再说了皇帝出门不是走到哪都得先清场吗?   顾平川不给她继续追问的机会,转头对瞥了红蔷一眼,“这种时候还让主子吃烧鸡这等油腻的食物,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红蔷有苦难言,主子嚷着要吃,她还能不让吗?再说从来只知这其间不宜吃生冷之物,没听说不能吃烧鸡啊……这番话说不出口,只能低头告罪。   “皇后方才说肚子不舒服,你还不快让苏大厨煮一碗姜汤送来。”顾平川又吩咐道。   红蔷老实答应了一声,可起身只后迟迟没有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向自家娘娘投去试探的目光。   颜思卿会意,撇了撇嘴怨道:“我不喜欢姜的味道。”   顾平川一怔,“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   “你又不做饭,我好端端的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好像也是。   但他下意识的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随后想了想,又道:“那就煮些红糖水吧。”   红蔷应了声是,好似解脱一般匆忙离去,直奔小厨房。   颜思卿有些不舍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再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渐渐流露出几分疑惑。   “你懂得还不少。”   顾平川没有再解释,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于是他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你身子不利索就别为后宫事务劳神了,中秋宴往年一直是母后操办,今年就让她再辛苦一次。至于苏美人的事情,朕会另外让人照料。”   颜思卿点点头答应了。   她求之不得。   顾平川定了定神,发觉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阵疑惑。   “你看什么?”   颜思卿:你还不走?   心里的话不敢说出来,她只能委婉说道:“你今天操忙一天,不早点休息吗?”   顾平川隐隐猜到了言外之意。“我可不走,等你喝完红糖水我陪你一起躺下。”   颜思卿:你真的不用这么贴心的,真的。   “听说葵水会传染。”她企图吓唬小朋友。   “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你出门少,没赶上宫女们聊这个。”   顾平川:…… 第27章 让给你你要不要   颜思卿的鬼话已经骗不到顾平川了。   他执意不走, 盯着颜思卿喝完整碗红糖水之后陪着她躺在榻上。两人瞪着大眼睛看天花板,各怀心事。   颜思卿出奇的安静,或许是痛经时不时折磨她一 下耗尽了力气, 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之后她竟然困了。   发觉身边许久没有翻身或拽被子的动静, 又听见微不可闻的鼾声, 顾平川有些讶异地扭过头,映入眼帘是女子沉静的睡颜。   比起醒时或懒散或跳脱没个正形, 她安静下来沉睡之后面目格外柔美。   佳人如画, 顾平川却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前世那个皇后每月葵水将至便脾气火爆,昭阳宫里打骂宫女虐待下人的事迹屡见不鲜, 到他面前又故作娇柔,一会儿闹着肚子疼一会儿又腰酸腿痛,据她描述不像月事来了倒像白事将近。   起初他不懂, 一听她喊疼就传太医, 后来年事已高走路都不方便的李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小声告诉他,那个女人身体好得很,气色红润又中气十足,根本用不着太医开药, 让人煮一碗姜汤或红糖水应付就是。   从那以后他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不到初一十五绝不踏足后宫。   如今物是人非,倒是比从前幸运许多。   顾平川又仔细端详一番枕边人,她脸上和唇间的苍白气色做不得假, 分明是真的难受, 却忍着不吵不闹, 还把他往外推,懂事得让人心疼。   大婚之前他还打算像前世一样维持表面夫妻应付太后,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 他对这个表面妻子倒真生出几分好感了。   …   卸下手里的工作之后的颜思卿以为能逍遥几日,至少能放假放到中秋节后,谁知顾平川对外称皇后身体不适,一句话引得各宫妃嫔前来嘘寒问暖,各宫送来的补品堆满了整张桌子,连太后都派了玉嬷嬷上门问候。   颜思卿好声好气地一一道谢,最后亲自送玉嬷嬷到门口,“劳烦嬷嬷替我问母后安好,中秋宴的事情本该由我操办,如今却要叫母后烦心,我这心里着实愧疚……”   玉嬷嬷笑着安抚道:“娘娘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太后娘娘最疼您,怎会计较这个?再者今年中秋宴上要饯别定侯,太后担心您没有经验应付不来,早就想出手分担了。”   “饯别定侯?”颜思卿愣了,这事她怎么没听说过?   玉嬷嬷:“定侯年满二十,奉先帝遗诏即将前去关外戍边,太后娘娘便打算在中秋上为他践行。此事原是昨日才决定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娘娘。”   颜思卿觉得定侯这个名号有些耳熟回忆良久才想前还是选秀期间的某一天她在秋华殿外和此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只察觉定侯和太后之间有些微妙。   对着玉嬷嬷她不敢多问,又说了几句客气的话就把人送走了。   随后故技重施,找红蔷套话。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有点多余,定侯此人颇为神秘,红蔷也只是知道京中有这么一号人,三年前老侯爷死在关外,把侯爵传给 了唯一的小儿子,也就是如今的定侯。除此之外,对他的事迹一无所知。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自古中秋是团圆的节日,宫里一早就热闹了起来,秋华殿里来往请安的宗室络绎不绝,其中就有宣国公府众人。   颜思卿刚刚睡醒就听说家人在秋华殿陪太后喝茶,匆匆忙忙洗漱梳妆换了身体面的衣服,便出门赶去秋华殿。   一进殿内她屈身向太后行礼,同时宣国公和杨氏也向她欠身一拜,从远处看去这个画面有些滑稽。太后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着摆了摆手就让颜思卿就坐了。   “思卿,你也许久没见家人了,待会儿让杨氏随你去昭阳宫坐坐。”   “是,多谢母后。”颜思卿应下了。   太后只说让杨氏过去,却只字不提宣国公,想来是要单独留他有事商议。因此颜思卿十分识趣,陪着喝了两盏茶就主动起身告退,太后摆摆手让她离开。   “娘,哥哥今天怎么没来?”走在宫道上,颜思卿寻了个话题问道。   杨氏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他不想见吴家那小子,一早嚷着心绞痛要死不活的。”   吴家那小子又是谁……   “你哥哥这心眼儿比针孔还小,一点小事记恨十年不罢休。人家再过几日就要离京了,今儿践行他还不肯来。”杨氏的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一说践行颜思卿就明白了,说的是定侯。   不过,听杨氏这话的意思,颜思齐和定侯之间还有点故事。   回到昭阳宫后颜思卿让苏静安做了一桌好菜招待杨氏,她是见识过御书房的‘手艺’的,晚些时候在宴会上吃不进什么东西,这会儿就得吃顿好的垫垫肚子。   杨氏第一次尝苏静安做的菜,才吃一口便露出惊艳的神色,连连赞叹。   “好吃吧?要不怎么说还得是我哥贴心,一早给我送来这么一位大厨。”颜思卿道。   “你哥也没别的能耐了,就是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杨氏笑道。   寅时末,开元殿内许多大臣和公侯已经陆续入席,待到开宴的时辰,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声唱道:   “太后娘娘驾到!”   “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方才喧闹嘈杂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就是一根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众人起身朝刚刚进殿的三人行叩拜大礼,口中高呼万岁、千岁。   太后见惯了这般场面,目不斜视径自走上高位落座,待帝后二人紧随其后入席间,她才朗声道:“平身就座吧。”   对于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的颜思卿来说眼前的形势似乎有些尴尬,帝后坐在正中间,太后坐在侧面的席位,然而皇帝坐在中间毫无存在感,仿佛只是一个吉祥物,cue流程的永远是太后。   顾平川以及殿内的众多宾客早已习 惯了眼前的局面,见怪不怪地动了筷子,意思意思吃两口。   “那个位置怎么空着?”颜思卿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席间宾客,忽然发现左手边一个较为醒目的位置空置着。   顾平川抬头看去,“那是定侯的位置,他今日心绞痛出不了门,临时告假了。”   颜思卿:???   颜思齐心绞痛,他也心绞痛,他和颜思齐共用同一颗心脏吗?   “可今日不是要给他饯行吗?”   “没关系,咱们饯咱们的,他行他的。”   ……你倒是乐观。   不久之后,颜思卿见识了古代人的演戏天赋。先是太后开口让太监宣读了先帝遗诏,宣布定侯不日将前往关外戍边,随后端起酒杯隔空敬定侯一杯。   “哀家要感谢定侯,替先帝、替九州万民感谢定侯。京中纨绔子弟众多,唯独定侯年纪轻轻甘愿远赴边关驻守疆土。老侯爷一生为社稷安宁无私奉献,而今其子肖父,年少有为,哀家着实欣慰……得此忠臣良将,是社稷之幸!”   颜思卿:说的跟他自愿似的,还不是先帝临死不忘下旨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太后一番慷慨致辞,引得众臣老泪纵横,连番敬酒,又大做文章称颂定侯几代戍边功德无量。   颜思卿看了看那个空着的席位,又看了看两边慷慨激昂的大臣,突然理解了定侯为什么不来。   人要是在现场应该会被尬死。   “定侯去戍边就再也不回来了吗?”颜思卿小声问。   顾平川压低声音回道:“照理而言每年可以回京一次。不过老侯爷在边关守了二十余年从未回京,临死前才嘱咐亲信家仆扶他灵柩回京,图个落叶归根。”   听到这番话,颜思卿肃然起敬。   却不知小侯爷有没有他父亲那份气魄。   …   与此同时,宫外的某座酒楼内迎来了两位贵客。   本该在宫中赴宴的两位贵人不知为何聚在了酒楼的雅间内,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却也不怎么和睦。店小二送了酒菜进门后就退下了。   “你怎么在这?”开口的男子正是定侯,他一身玄衣腰间束玉带,没有多余的装饰。若在人群之中,他这气质必定格外出众。   “这话该我问你,宫设宴给你饯行,你不在开元殿赴宴,跑这儿来吃什么酒?”颜思齐语气不善,打量一眼这人的衣着,心里更加嫌恶。   中秋佳节本是喜庆的日子,他穿这么一身黑,阴森森的好不晦气。   “你姑母好不容易把我撵出京城,恨不得把喜讯昭告天下,我去作甚?自讨没趣吗?”   “话不能这么说,老侯爷为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身为其子,理应子承父业继其遗志……如此光荣的事业,怎么能说是被撵出京城?”   定侯嗤笑一声,“这么光荣的事业让给你你要不要啊?” 第28章 咕咕咕   “ 我可不要。”颜思齐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 嘲道:“要不是你当初非得逞强好胜出风头,何至于今日流落边关。”   定侯面色愈沉,眉头紧锁着, 垂下的衣袖间五指紧紧攥拳, 隐忍了脑海中浮现的许多不美妙的往事, 半晌才缓缓舒展眉。   “我今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巧了,我今日也不是来见你的。”   “颜思齐!”定侯怒喝一声。   颜思齐依旧面不改色, “干什么?”   两人四目相接, 雅间内气氛忽然冷了下来。   “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当年抢了你的东西, 我会尽数归还。”过了许久才听定侯淡淡说道。   “十二岁争抢的‘轩辕弓’,到了二十岁才想起了还给我……”颜思齐伸向酒杯的手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 摇摇头接着叹道:“自个儿留着吧, 戍边不用弓箭,难道留给我喝花酒用吗?”   定侯定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方才眼底复杂的情绪渐渐淡去,化作无奈和失望。   “无可救药。”他唾弃道, 起身离开了酒楼。   翌日, 一张蒙了尘的弓被送到宣国公府,箱子里还夹着一张信纸。颜思齐携着满身酒气醉醺醺回府,一进门就看到房里地上放着的大家伙, 有些好笑, 只捡起信纸扫了一眼上面工整的字迹, 便将它扔进火盆烧成灰烬。   至于‘轩辕弓’,他视若不见。   …   中秋节过后,宫里的女人们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后宫里那些嫔妃已经习惯了皇帝每月只来一次, 进门就合衣安枕彻夜无话,她们不再蹲点守着求偶遇,也不再花心思打扮的花枝招展勾引皇帝。   放在现代,这种情况应该称为‘丧偶式婚姻’。   这日傍晚嫔妃们到昭阳宫请安之后陆续离开,颜思卿正打算叫人传晚膳,就看见门外宫女低着头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丹青院的梅大人前来求见。”   “梅鹤白?”颜思卿一怔,“他来干什么?”   宫女道:“梅大人说,娘娘前些日子命他画的‘连环画’已经完成,他拿来给娘娘过目。”   颜思卿这才想起自己还找他约过稿,顿时来了兴致,“我想起来了,快让他进来!”   宫女出去传了话,梅鹤白捧着一沓画册进门,神色恭谦地低下头不敢四处乱看,走到大殿中间方才停下脚步,屈膝行礼。“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金安。”   “快起来!”就梅鹤白这个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子,颜思卿哪能让他久跪,没等他膝盖点地就叫他起来了。“连环画画好了?就你手里这几本吧?”   “是,还请娘娘过目查阅。”梅鹤白说着双手奉上,红蔷会意,上前接 过画稿拿过去递给颜思卿看。   颜思卿粗略翻看了两页,不得不说梅鹤白不亏为名动京城的才子,画功了得,画风看起来也非常顺眼,不像大多数古早的连环画那样将人物形态画的过分夸张,而是带着几分唯美的意境。   她又想起古代的画笔纸张没有现代那么先进,手里这些已经是一整册话本的内容了,不禁惊叹:“这才多久,梅大人就画了这么多?”   梅鹤白嘴角带着一弯浅浅笑意,颔首说道:“娘娘要看,微臣不敢耽搁。”   业界劳模啊。   颜思卿十分欣慰,扭头又冲红蔷吩咐道:“小红,去把我房间那几本没看完的话本都拿来。”说罢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梅鹤白身上,面带笑意地说:“辛苦梅大人了,这些画我非常满意,我让小红再拿几册话本过来,劳烦梅大人……再帮我画一些。”   说着她像是怕梅鹤白提出抗议似的,又急忙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给钱的!”   梅鹤白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好笑,只好欠身应下,“微臣遵旨。”   红蔷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抱着比她上半身还高的一摞话本出来了,气喘吁吁地跑到梅鹤白身边,试图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颜思卿见状急忙出声制止,“慢着!这么重的东西你也不怕把梅大人累坏了,他要是累坏了再病一场,谁给我画画?去,让咱们院里那个小六子跑一趟,把这些话本都送到梅大人房里。”   “是,奴婢这就去。”红蔷反应过来后先把话本放在地上,回头朝梅鹤白憨笑一下,扭身跑出殿外去找小六子了。   梅鹤白没来得及插上话,人已经跑远了。   “娘娘,其实微臣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差……”他试图解释,可是一低头看见能够到他腰线的书堆,舌头突然打结了。“这、这么多?”   颜思卿看了看他,看了看书,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梅大人不用着急,画完一册便让人送一册过来。你慢慢画,我慢慢看。”   “……是。”   梅鹤白临走时收到了颜思卿付的‘定金’,虽然他不太明白皇后娘娘说的‘约稿’‘定金’‘尾款’都是些什么意思,不过想来应该跟先帝在时一高兴就挥挥大手赏赐是差不多的。   颜思卿心满意足捧着到手的成品,带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展示给红蔷看,“瞧瞧,这就好看多了,文盲也能看懂。”   红蔷疑惑,娘娘什么时候退化成文盲了?   是夜,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殿内点了灯笼,苏静安又按照颜思卿的描述尝试研究出两道新菜,端上来给她品尝。颜思卿细嚼慢咽,这口水鸡做的有灵魂了,对味儿。   刚穿越那会儿一听 说要进宫把她吓得不轻,如今在宫里生活半年,才发现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反倒十分惬意。   这就是命好啊。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陛下还在秋华殿吗?”她看了一眼天色,随口一问。   红蔷略有迟疑,小声说:“奴婢听说陛下今日下午在秋华殿和太后娘娘吵了一架,之后就回紫宸殿去了。”   “吵架了?”颜思卿微微一惊,这可是件稀奇事,就顾平川平日那副小绵羊似的乖顺模样,在太后跟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忽然敢吵架了?“那你听没听说她们吵什么了?”   红蔷皱着纠结的眉毛,一边回忆自己听到的传闻一边给颜思卿复述。   “好像是为了苏美人的事情,前些天梁太医去看了苏美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惹得陛下震怒,命江郁抓了几个人去宣狱审问,今日出了结果,中午就把苏美人关起来了。”   颜思卿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出这么大的事情,我为什么全然不知?”   她不是皇后吗?   红蔷道:“您前些天身子不适,陛下怕琐事扰了您的清静,就把后宫的事情暂时交还给太后了……”   清静是清静了,可这也太清静了,跟断网半个月似的,直接消息闭塞啊!   “苏美人不是病重难愈吗?怎么还能惹得陛下生气把她关起来?”颜思卿想不明白,疑惑地问。   红蔷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等陛下回来我直接问他好了。”颜思卿喃喃。   她习惯了一到晚上顾平川都会来昭阳宫过夜,以为今天他就算生气也会回来睡觉,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时分,仍不见门外有他的身影出现。   红蔷披着厚重的披风从屋外进来,手里提着一盏宫灯,到窗边矮下身子小声道:“娘娘早些休息吧,奴婢听人说陛下宿在紫宸殿了。”   颜思卿坐了起来,眉头一皱,心里多了几分烦躁。   “明明是苏美人惹他生气,他凭什么放我鸽子?” 第29章 小朋友生气了   临近子时, 紫宸殿的寝殿还灯火通明,顾平川说是宿在紫宸殿,实际上这个点儿还坐在窗户边跟天上的月亮大眼瞪小眼。   殿外当值的小太监十分幸运, 在这样一个看似平凡又不凡的夜晚看到了一个十分罕见的画面。   皇后娘娘披着正红色用金丝绣着凤纹的斗篷气势汹汹从远处走来, 这模样像极了上门捉奸的正宫。   小太监还当是困出幻觉了, 晃晃脑袋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消失,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金安……娘娘怎么来了?”   颜思卿没有回答他,反问道:“ 陛下睡了?”   这是个废话, 灯这么亮他睡了才怪。   “没、没有。”小太监磕磕巴巴回道:“娘娘稍等,奴才进去通传。”   “不必。”颜思卿抬手制止他,“陛下来昭阳宫的时候可从来没让人通传过。”   说罢, 她在小太监惊恐的眼神中一脚踹上大门。   门没开。   颜思卿:???   “他锁门了?”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 看看她又看看门,这门挺结实的,他该希望皇后娘娘没事……   “是,陛下方才下了旨不让任何人打扰, 娘娘还是让奴才去通传一声吧?”   颜思卿终于正眼看向他, “你怎么进去?”   小太监从地上爬了起来,朝颜思卿微微欠身,然后绕道走向宫殿一侧的窗户, 那窗户敞开着, 抬眼就能望见顾平川忧郁的脸。   但显然小太监不敢抬头。   “陛下, 皇后娘娘来了。”他小声通报道。   顾平川仿佛与世隔绝,屏蔽了他的声音。   小太监不得已提高音量,“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顾平川才如梦初醒一般低头扫他一眼, “谁来了?”   话音才落,不等小太监再次开口,颜思卿已经跟了过来,一袭正红色的身影撞入眼帘,顾平川瞳孔一震,差点从窗沿跌落下去。   颜思卿站定在窗户外面,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这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你……”她拖长了声音,似乎十分疑惑。   “你坐这儿不嫌硌屁股吗?”良晌,她问出这么一句。   实在不是她关注点奇怪,是这个窗沿略显狭窄,怎么看都不像是坐着会舒服的地方。   “……不硌。”   顾平川敛去方才眉宇之间的阴郁之气,但因为今天受的刺激太大,实在没什么好口气,硬邦邦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外面怪冷的,给我开门,进去慢慢说。”颜思卿不满道。   顾平川后知后觉已是深秋,夜里室外确实寒冷,于是匆忙从窗上跳下去,绕到门口把门栓取下。   “进来吧。”   屋里烧着最奢靡的无烟碳,这般宽敞的寝殿也能被烧的暖烘烘的,颜思卿进屋后把门关了回去,卸下冰冷的斗篷挂在一边,才走近他身边。   出门前她莫名有些气愤,或许是这半年被顾平川惯出来的,习惯了有人陪着,突然不声不响被放鸽子就很不爽。   但真的到了紫宸殿,看他面色不愉,反倒有些迟疑,如果他真的心情不好,她这样气势汹汹地过来是不是反而撞枪口上了?   好在顾平川没有把坏脾气对准她,只是不言不语坐在榻上。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还能跟母后吵起来?”颜思卿没有走近到他身边,而是保持了一定距离,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问出这话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现在的角色有那么一点点像夹在婆媳之间的妈宝。   “你在责怪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颜思卿在心里往自己脑门上糊了一巴掌。好 家伙,更像了。   顾平川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缓和了语气道:“我今日确实是冲动了些,但是这种事情换了谁也忍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颜思卿看着他问。   想起今日江郁送来的口供,顾平川心里就一阵气血翻涌,端起床边已经冷却的浓茶灌了一口,才缓缓说起事情原委。   “前些日子梁太医去看了苏美人,梁太医的医术确实精湛,先前这么多太医都没发现端倪,只有她一人看破了。”顾平川恨恨说道:“苏美人没病,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鬼神上身,是她自己偷偷服用禁药伪造高烧不退的假象,就是为了让人往怪力乱神之事去想。”   “她图什么啊?”颜思卿难以置信。   顾平川默了片刻,近乎咬牙切齿地说:“苏美人在进宫之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情郎,她这是想借着鬼神的由头让慧明大师进言把她送出宫去,好和她那情郎双宿双飞!”   颜思卿听傻了。   这种剧情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哪能想到真有人才能实践出真知。   “可是,她怎么能确定慧明大师一定帮她说话?”   顾平川耸了耸肩,“你以为那老头真是什么人间活佛?当初母后让他给我和颜思虞算姻缘,他张口便说土金相生合而两利,说我们是天作之合,可笑至极。”   颜思卿眨眨眼睛,十分困惑,“有何不妥?”   “我八字属木,哪里来的金与土?”顾平川好笑地说。   颜思卿恍然,转念又问:“苏美人胆子也够大的,有情郎还敢进宫……只是她犯下这样的错误,按照宫规国法处置便是,怎么会惹得你和母后吵架呢?”   “母后说苏家在朝中还有用处,不宜在此时伤了和气,叫我忍下这口气,只处置苏美人一人即可。”提起此事顾平川的火气又上来了。“她叫我忍,这种事情谁能忍得了?”   颜思卿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劝他。   或许是受的教育不一样,理念不合,她竟然觉得太后说的才是正理。   古代动不动牵连家人这也太残忍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母后只说不宜在此时伤了和气,又没说不让你秋后算账不是?”   “一罪不二罚,我若今日处置了苏美人,将来再想翻苏家的旧账就显得我毫无气量,可我若是耗着暂不处置……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顾平川狠狠地往床上砸了一拳头,隔着被褥也能听见床板发出低沉的呜咽。   颜思卿看了看他,弱弱地说:“可你若是要大张旗鼓治苏家的罪,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被戴了绿帽子?”   “……”顾平川被噎住了。   颜思卿见他不吭气,又补了一句:“家丑不外扬啊。”   小朋友更生气了。   真让人头大。   颜思卿没有哄过人,更没有哄过被戴绿帽子的男人,看他冷 着一张脸这一副拒人千里之外样子,实在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怎么才能逗小朋友开心呢?   “你饿不饿?”   “不饿。”   “我让小苏给你做点宵夜送来吧?”   “不吃。”   油米不进,真难哄。   颜思卿扫了一眼凌乱的书桌,砚台里还有些没完全干涸的墨水,毛笔就架在一旁。她想了想,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   顾平川半晌没听见她说话,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低着头十分费劲地在跟纸笔作斗争。   “你写什么?”   颜思卿嘿嘿笑道:“想起一副对联,写给你看看。”   又是许久,废了好几张纸,颜思卿总算写成了完整的对联。   “你过来看!”   顾平川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了过去。看到纸上字迹,他皱了皱眉头。   “怎么全是错字?”   颜思卿:……她写的是简体。   “我读给你听吧。”她试探着看了顾平川一眼。   顾平川没有拒绝。   于是她笑着用手指着纸上的字,一字一顿地读道:“当王八不生气福如东海,戴绿帽有钱花寿比南山。”   原本的横批忍者神龟实在不好解释。   于是她换成了和气生财。   再一回头,顾平川脸有点绿。 第30章 晚安   “你别生气啊, 我就是想说个笑话逗你开心一下……”颜思卿的解释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苍白。   顾平川离她不过一步的距离,幽深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人,他很想透过这张肉乎的娃娃脸看看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半晌, 颜思卿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他忽然向前逼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回退, 然而身后就是椅子,她被绊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重心不稳就要往后仰去, 被顾平川一伸手捞了回来。   颜思卿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心跳越来越快。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顾平川一呼吸温热的气息就能扑颜思卿一脸,她被看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垂下了目光。   顾平川愈发得寸进尺, 忽然俯下身来。   颜思卿:!!!都是兄妹, 这不合适!   然而顾平川停顿了两秒又直起身来,伸手掐了一把她白嫩的脸蛋,看见她脸上多出一圈红晕,满意地退了一步。   “你如今是一点也不怕我了。”他声音低沉地说。   颜思卿松了口气, 还未察觉自己脸上已经红的发烫, 迅速退到椅子后面跟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从前也没怕过你。”   “胡说,你刚进宫选秀时明明还挺拘束,还知道对我行礼。”顾平川道。   颜思卿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才过去半年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时候不是不熟吗, 后来发现你随和又亲切,不是什么暴君,我为什么要怕你?”   “这样也好。”顾平 川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才道。“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 万一我真的生气了呢?”   “生气了再哄呗。”反正太后还在你又不敢对我怎么样,颜思卿心里小声说。   顾平川看了她一眼,只从那有恃无恐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又无奈,“你成功了,我笑了。”   “不生气了?”   “不气了。”   “那苏美人怎么处置?”   “……”顾平川再次气结,“你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颜思卿无辜地忽闪忽闪大眼睛,“我是皇后啊,后宫归我管,出了这种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吧?”   “你看着办吧,只要别让我再看到她,眼不见心不烦。”   “好嘞!”   顾平川听到她轻快的声音忍不住又抬头扫量过去,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呢?   没心没肺的颜思卿低头欣赏自己的作品,感叹这写毁了好几张纸才得来的字总算能入得了眼。   “你废了多少张纸?”顾平川看着桌上一片狼藉,他的桌子本来就挺乱的,经颜思卿这么一折腾更加不堪入目。   颜思卿扭头数了数废纸团子,“应该七八张?”   顾平川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知道这纸多少钱吗?”   颜思卿摇摇头。   “价比黄金。”   “!!!”颜思卿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纸扔进墨水里。   顾平川见她被吓到,心里莫名有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嘴角微微上扬,又安抚道:“没关系,浪费就浪费了,我花得起。”   颜思卿睁大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看看手里的纸,突然道:“废了这么多张纸才写出来,太珍贵了,我要找人裱起来挂在咱们寝宫。”   顾平川笑意一僵,“这就不必了吧。”   “来,你收好,我看你这桌子挺乱的,帮你收拾收拾。”说罢颜思卿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直接把纸放他手里,转身开始清理他这堪比垃圾桶的桌面。   把废纸跟干净的白纸分开放好,颜思卿忽然看见话本底下压着一折翻开的小册子,露出的一角似乎写着哪个嫔妃的名字。   孙玲珑,孙才人?   于是她伸手准备拿起来,身旁传来顾平川制止的声音。   “别动!”   颜思卿回头看他一眼,有些不解,“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你私下里背着我偷偷给美女写情书吗?”   “我不是,我没有……”顾平川急忙否认,想拦着也来不及了,颜思卿已经拿起那一折名册,打开翻看了起来。   颜思卿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这上面列了一个名单,又或者说是记了一个排班表,写着每月固定几号去哪个妃嫔处。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后宫这碗水能端的这么平。   “陛下,挺忙的啊。”   顾平川别过脸去,有一点点丢人。   “你这桌上怎么除了话本就是这些东西,平时太傅不给你布置作业吗?”颜思卿的注意力没有在排班表上停留多久,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顾平川道:“不在这里,在御书房。”   颜思卿了然,最后把桌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堆放好,才拍了拍手心,退了一步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他,“气也消了,桌子也收拾完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你是因为我没去你宫里所以来找我?”顾平川问。   “不来也不让人打声招呼,不知道我会着急吗?”颜思卿反将一军。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孩子彻夜不归妈妈担心着急的感觉。   顾平川一怔,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人为他着急。   “下次早点让人给你传话。”   “你还想有下次?”颜思卿拔高了音量。   顾平川改口道:“没有下次了。”   这还差不多。颜思卿满意地弯起嘴角,起身准备去拿斗篷,却被他拉了回来,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太晚了,就睡这儿吧。”顾平川拉着她的袖子说。   颜思卿往里看了一眼,床挺宽敞,不比昭阳宫差。于是欣然答应,“好”   …   颜思卿一向晚睡晚起,如平常一般晌午日上三竿时才睁开眼睛,枕边早就空了,想来小皇帝一早就要上朝,肯定是没睡好觉。   她坐起来披上衣服,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便推门进来,“娘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嗯。”颜思卿懒懒地应了一声。“陛下在哪儿呢?”   小宫女端着热水过来,闻言后老实回答道:“陛下在御书房听太傅讲学,恐怕要到午时才能出来。”   颜思卿洗了脸之后清醒许多,眼珠子一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我能进去吗?”   小宫女一愣,片刻之后才道:“娘娘当然能进去,太后娘娘先前特意嘱咐过的。”   想起十多天前在秋华殿,太后似乎确实提起过这事。   她到梳妆台前坐下等着宫女替她梳头,顺道吩咐一句:“让人去昭阳宫告诉苏静安,送两盅鸡汤过来。”   小宫女正要应声,又听她突然改口。   “不对,三盅。”   “是。”小宫女随即出去传了话,门外的小太监得了令便往昭阳宫跑,她自己返回寝殿,继续为皇后娘娘梳头。   颜思卿 有些无聊地推拉着梳妆台的抽屉,发觉里面几乎是空的,没什么首饰,只有一根朴实无华的玉簪棍。   身后小宫女突然主动开口说道:“娘娘往后若是常在紫宸殿就寝,可以让人备些首饰脂粉放这。”   颜思卿一想也是,像她昨晚卸了妆发之后匆忙过来,也没想到会在紫宸殿过夜,眼下头上只能挽一个光秃秃的发髻,没有任何装饰,这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不错,你这丫头心倒是挺细。”   等她梳好头发又吃了两块糕点垫垫肚子,饮一盏清茶,前去昭阳宫传话的小太监已经提着食盒回来了,里面盛着三盅热气腾腾的鸡汤。   “这么快?”颜思卿有些惊讶。   小太监谄媚地笑着说:“苏姑娘说这汤是一早炖下的,原想着等娘娘睡醒了回去喝。”   不错,苏静安知我心。颜思卿心里暗道。   “做的不错,你们两个下去领赏吧。”   她心情愉悦所以开口也大方,话音落罢起身抚平衣领处的褶痕,提起食盒走向了御书房。 第31章 一更。   御书房内, 年迈的太傅脊背佝偻却坚持着坐在房中为为小皇帝讲学。   太傅姓郑,年轻是是连中三元的大才子,历经三朝, 从来不掺和党争事端, 只管埋头编书, 偶尔奉命为皇室子弟讲学,素来以治学严谨闻名, 就是顾平川贵为皇帝也不得不对他恭敬几分。   方才紧闭着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隙, 小皇后探头探脑又将缝隙顶开,试探一般扶着门槛偷偷窥探屋里的情形。   郑太傅低沉中带着几分嘶哑的嗓音戛然而止, 看清来人后眉心微凝,放下书本起身朝她拱手弯腰,“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颜思卿见他坐着给皇帝上课就知道此人身份不简单, 哪里敢坦然受他的礼, 进了门匆忙扶他起来,“太傅快免礼。我来得不是时候,叨扰您讲课了吧?”   “娘娘前来可有要事?”郑太傅并未顺着她的话客气寒暄,而是简明扼要问询来意, 目光落在她手中食盒上, 稍有些不喜。   颜思卿道:“昭阳宫里新炖了些鸡汤,我想着太傅与陛下讲学一上午着实辛苦,不如休息一会儿喝完这碗鸡汤再继续?”   郑太傅眉头一皱, “书房是读书的地方, 在此处进食, 老臣私以为不妥。”   顾平川很不给面子地插了句嘴,“先生,父皇在时还曾在御书房与 大臣共进午膳, 用的便是这张书桌……”   下一秒他身上多了两道深沉目光。   两句话的工夫,颜思卿已经把书桌清出了一片空地,揭开食盒小心翼翼端出三盅鸡汤,屋里顿时飘香四溢惹人垂涎。   “太傅您也过来喝吧,我宫里厨子手艺特别好,这汤可香了!”颜思卿像是听不懂郑太傅的反对,还非常热情地朝他招招手。   郑太傅心里暗暗流下了可耻的口水。   “那老臣且谢过皇后娘娘了。”   真香。   喝碗鸡汤,颜思卿把碗放回食盒拿出去,让宫女送回昭阳宫,她自己却不急着走,而是留在御书房里陪顾平川听课。   郑太傅稍有不满,但被颜思卿一句“做学问不分男女”给说服了。   她搬了一张椅子就坐在顾平川旁边,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共看同一本书,这个情形有那么一点点像她上学的时候,每当她和同桌之间有一个人忘带书,上课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郑太傅念起书来摇头晃脑表情陶醉,不难猜出他真是一位痴迷于此的学者。然而底下两个学生并不是什么好学生,看似正经的封皮里面夹的赫然是一册话本。   顾平川很聪明,他不是直接换封皮,而是在内容上多加了几页正经古籍,话本的页数放在最后,这样不易被发现。   他翻过页来,颜思卿瞳孔睁大,看清书上内容之后不得不努力憋笑,趁着太傅低头翻书的功夫别过脸咳嗽两声缓和面色。   她小声附在顾平川耳边说悄悄话,“你怎么不听课?”   顾平川也压低声音反咬耳朵,“我都会。”   这些东西上辈子就学过了,郑太傅此人太过钻研于学问本身,叫他再听一遍,只觉得枯燥乏味。   颜思卿上下扫量他一眼,“看不出啊,你还是个学霸。”   “学霸什么意思?”   “就是夸你学富五车才华横溢。”   顾平川出奇的脸红了。   砰砰。   门板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声,两人回过神来,发觉郑太傅面色不愉,方才是在用一根长戒尺敲门板。   “‘一国三公,吾谁适从’何解?”郑太傅说时按着戒尺的一头,另一头抵在墙上,这气势看起来稍有些唬人。   颜思卿放在桌面底下的手小心翼翼揪了揪顾平川的袖子,小声问他:“这题你会吗?”   顾平川安抚似的按了按她的手背,“会。”   会是会,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太傅在影射他。   说罢他便把书合上,开始脱稿演讲。   颜思卿以为这题只是一个文言文翻 译,听完顾平川一番演讲,好家伙,直接当场写了篇议论文,连草稿都不用打。   待顾平川终于话音落下,悄悄去看太傅的脸色,才发觉郑太傅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只是很快又板起了脸。   “理解的不错,但上课仍要认真听讲。”   “是。”   郑太傅低头翻了一页书,继续讲课。   颜思卿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身边人,原本‘十五岁小朋友’这个印象已经被‘当代文豪’这个印象所代替。   她再次附耳低语,“啥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权力不统一,臣下不知道听谁的话。”顾平川解释道。   颜思卿懂了。   半晌后突然想起什么,“他内涵你?”   顾平川回以无奈之色。   倒也不至于,本朝权力挺统一的,都在太后手里。   方才喝汤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这就导致下课时间也顺延推迟一刻钟。颜思卿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堆积的的书籍,心里对顾平川渐渐滋生出敬意和怜悯。每天都要熬在这儿听课,这生活得多痛苦?   翻到最底下,她恍惚看见了一册账本。   “这是?”颜思卿指着账本扭头看向顾平川。   顾平川面不改色把上面的书摞回去,握着她的手收回来,在她耳边道:“先生还教看账。”   颜思卿听罢不由得重新打量正专注讲课的郑太傅,这老师还挺全能,一个人包教多少科目啊?   午时一刻,郑太傅沉闷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桌前的两人。腰背挺得很直,一副专注的模样。   装模作样,真以为他看不见两人方才交头接耳?   “今日且说到这,老臣告退。”郑太傅没有点破,起身作揖,随后便径自离开。   两个假装专心听课的小朋友松了一口气,颜思卿直接塌了腰上半身趴在桌上。   “你好累啊。”她感叹。   顾平川瞥她一眼,“这么看来明明是你累了。”   颜思卿坐起来正眼看他,又道:“我是说你天天这么上课,想想就觉得累啊。”   “习惯了。”顾平川说的云淡风轻。   颜思卿灵光一动,忽然问道:“你多久放一次假?”   “不放假。”   颜思卿惊了,“不是有休沐日吗?”   顾平川无奈道:“官员七日一休沐,我照常上课。”   这也太惨了吧!   颜思卿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晌又道:“你请过病假吗?”   顾平川一怔,“去年初春好像病过一次,歇了两天。”   “要不你再病一天,咱们出去玩吧!”颜思卿兴奋地说。   顾平川:?   见他神色似有不解,颜思卿解释道:“不是真病,装病。”   “怎么装?”   颜思卿垂下目光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道:“就说你在窗户上吹风吹太久,染上风寒了!”   …   当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后遇到同样乐于胡闹的皇帝,那就是内廷的灾难。   次日一早,紫宸殿传出消息,皇帝夜里吹风偶感风寒不能上朝。   太后听到消息时眉头微皱,她今日要与几位朝臣议事,只怕散朝之后还得忙到傍晚。来不及亲自去探望皇帝,只命人请了太医去紫宸殿。   知道太后召来的一定是德高望重有资历的老太医,颜思卿一早就想好了损招。   近期正好发烧的小太监此刻一脸惊恐被帝后二人压在龙床上。顾平川板着脸看他,再三叮嘱要把床帘放好,诊脉时只许伸手不许掀帘子,更不需出声说话,会有太监替他跟太医说话。   小太监惊慌失措挣扎着要起身,又被颜思卿摁了回去。   “你看看你,病成这样回去房里只能是等死的命,只要你替陛下办成此事,有资深的太医替你看病,国家还包医药费,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言之有理,小太监妥协了。   年过古稀的老太医进入紫宸殿,隔着帘子为‘圣上’诊脉,片刻之后,他被眼前紊乱的脉象惊呆了。   皇帝忽然大病,太医院乱作一团,急忙召集会诊。有太医提出要看皇帝的面色和舌苔,被一旁的江郁厉声呵止,称陛下病重难受不愿见人。   太医无奈,只能先开方抓药。   床帘后面,小太监慌得一批,冷汗把枕头都打湿了。   与此同时,精心打扮过的俊男靓女已经在江郁的安排下混进了出宫采买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渐渐远离皇宫。   颜思卿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确认已经到了闹市,前方拐角处有一驾马车等候多时,这才对赶车的小太监说:“停车吧。”   小太监闻声停下,搬来凳子扶两人下来。采买的队伍继续去办正事,而溜出宫的两位小朋友成功换了一辆马车。   江郁确实能力出众,一夜之间就能安排这么多事情。   “主子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赶车的车夫朗声问道。   顾平川不做声,扭头看向颜思卿。   “先去宣国公府。”颜思卿吩咐道。   “得嘞!”车夫的话音一落,马车便缓缓开动,朝京城的另一边驶去。   马车内,顾平川有些不解。   “去宣国公府做什么?”   颜思卿嘿嘿一笑,“咱俩人生地不熟的,不得请个 导游吗?”   “咱们就这么招摇地去国公府,不会被发现吗?”顾平川不禁担忧。   “父亲今日要上朝,这会儿肯定不在府里。至于母亲,我撒个娇她肯定就心软了!”颜思卿自信满满地说。   如她所料,杨氏一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造访险些惊得两眼一黑。随后正要教训女儿,就看见她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实在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股劲儿打在棉花上,最终散去。   “天黑之前必须回宫,不许任性,知道吗?”杨氏板着脸叮嘱。   颜思卿一口答应,拉着顾平川就奔颜思齐的院子去了。 第32章 二更   此时日上三竿, 颜思齐被敲门声惊醒,面色不悦地从里面打开门,待看清门外两个身影之后, 顿时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关门, 回去再睡一会。   “哥!”颜思卿急忙拦住他准备关门的动作, 仰起头朝人咧嘴一笑,“睡醒了吗?”   颜思齐一怔, 抬起袖子揉揉眼睛, 再直直看向门外,终于确认了不是幻觉。   “醒了。”   清醒之后他迟迟才反应过来, 差点原地蹦起。   “思卿……你怎么出来了!”   “不要说得像我越狱了一样好不好。”颜思卿不满。   那不然呢?   颜思齐眼下黑眼圈十分明显,睁着大眼睛瞪她。   “我分明是看陛下每天日复一日地学习着实辛苦,于是带他出来散散心。”颜思卿说的振振有词。   颜思齐闻言移开目光, 看见她身旁衣着整齐站姿挺拔的顾平川, 终于想起自己要给小皇帝行礼。正要弯腰,就被一把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   顾平川一脸乖巧懂事,这张脸非常有迷惑性,旁人怎么也看不出来, 他今天是装病逃课溜出宫的。   因此颜思齐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 随即果断回头横自家妹妹一眼,“你自己在宫里闲不住,如此任性出宫玩耍, 竟然还要拿陛下做借口!”   颜思卿睁大眼睛看着他, 眼中带着几分委屈和不可思议, 而后眼圈微微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能落下热泪。   “你变了,你不宠我了。”   颜思齐哪里接得住她的戏, 当场面色僵硬,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他愣了几秒后返回屋里拿了张干净的帕子塞给她,急忙又道:“你说吧,来找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如此甚好。   颜思卿瞬间转悲为喜展露笑颜,方才泪眼婆娑仿佛都是错觉,下一秒便拉着顾平川的手进门坐下,倒了两杯茶。女人的脸色果然如天气一般,阴晴不定。   “京中吃喝玩乐的地方就属你最熟悉,我今日来当然是请你给我们领 路呀。”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你想怎么玩儿?”颜思齐也到桌边落座,挑眉问她。   “你平日都玩些什么?”   “……”颜思齐实在张不开嘴,半晌别过脸才道:“我玩的东西你可玩不了。”   颜思卿一口茶刚刚入喉,咕咚下肚,懂了。   那确实是不太方便。   “只怕大白天人家也不开门。”她略带戏谑地说。   只有顾平川茫然了,看看小皇后又看看大舅哥,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楼。”   “赌坊。”   兄妹俩异口异声,话音一落又大眼瞪了小眼。   颜思齐十分痛心,“妹妹,你眼里哥哥是这种人吗?”   颜思卿则是惊讶不已,“你成天彻夜不归,合着没去烟花柳巷,光顾着跟人赌钱了?”   “不然呢!”颜思齐满脸愤慨。   随后他在自家妹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怜悯?   颜思卿看他半晌,啧啧轻叹:“没出息。”   颜思齐:……他错了,这明明是嘲讽。   提出问题的顾平川没有继续听他们吵嘴,而是直直盯着眼前的一面墙,墙上打了个钉子,挂着一张弓。   “你在看什么?”颜思卿察觉他走神,于是扭头朝他望的方向看去,也是神情一怔,问道:“这是什么?”   颜思齐脸色微变,突然沉默了。颜思卿不解地看向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哥哥这般迟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等她追问,倒是顾平川沉声喃喃:“轩辕弓。”   “什么弓?”颜思卿转过头,忽然发觉自己像个拨浪鼓,一双眼睛围着他俩来回转动几趟了。   “轩辕弓,传闻为轩辕所铸,以泰山之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筋、河鱼之胶铸成。”顾平川如是说道,“永熙三十年,先帝将其赐予定侯庶子。”   “好厉害。”颜思卿半晌只感叹出这么一句。随后又有些疑惑,先帝赐给定侯庶子的东西,为什么跑到颜思齐房间来了?   “定侯肯将它还给你了?”顾平川问。   颜思齐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是存心膈应我。”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颜思卿听得云里雾里。   “你俩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先帝赐给定侯庶子的东西,怎么又成‘还’给你了?”   颜思齐瞥她一眼,“想知道?”   颜思卿点点头。   “不是还要出门吗,此事说来话长,留到路上慢慢说吧。”颜思齐道。   一看屋外天色,果然已经过了晌午,只怕再晚一点宣国公就该从宫里回来了。   “对对对,赶紧走!”   三人跑得快,乘上马车便朝如意居驶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宣国公就回府了,正想找儿子说点事,推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桌上有三只茶杯,倒真应了句人走茶凉。   “刚才谁来过?”宣国公皱起眉头问门外的素琴。   素 琴口风紧,面上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禀老爷,方才只有少爷一人在房里,没有旁人。”   “那为何桌上有三只杯子?”   素琴脑筋转的极快,立即答道:“少爷说热茶烫嘴,来回倒倒就凉了。”   “……”宣国公心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那他人呢?茶凉了也不喝,又跑哪去了?”   素琴低头接着编瞎话,“少爷忽然想起约了朋友听戏,方才出门了。”   “他不是昨晚刚和朋友喝完酒,怎么又有约了?”宣国公一口气提在心里,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愈发恼火。   “少爷朋友多。”   …   马车上,颜思齐长舒一口气,终于缓缓说起了当年旧事。   定侯叫吴世初,起初只是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因为母亲不受宠爱,自小便在侯府受尽欺压,只盼着闷头读书将来给自己挣个好前程。那时候颜思齐也还不是如今这般纨绔的公子,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箭术和武艺十分出众。   一个是国公嫡子,一个是侯府庶子,在太学相识后却意外的十分投缘。   颜思齐上课睡觉,吴世初替他望风。到了练箭的时候,吴世初拉不开弓,颜思齐就偷偷帮他把弓换成三石弓。   说来也有趣,老侯爷武将出身,宣国公勉强算个文官,生的儿子却恰恰相反。   那时候两人关系极好,上学下学路上几乎形影不离,有了颜思齐的庇护,侯府其他公子不敢再明着欺负吴世初,两人还约定将来一文一武要做国之柱石。   后来吴世初参加科举,辛苦作的文章策论被嫡长兄占为己有,贡院外张贴的名单上独独没有他的名字。   颜思齐安慰过他,但显然作用不大。   永熙三十年,先帝得轩辕弓,十分欣喜,某日设宴召见京中各府公子,并下令谁能拉开这张轩辕弓,就将轩辕弓赐给谁。   那时候京中能拉开这张弓的人恐怕只有颜思齐,私底下不少人议论,陛下这是要给皇后的母族贴金,还多余找个借口。   颜思齐正要提出尝试,吴世初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吴世初的力气,平日拉三石弓都费劲,那天却硬生生使蛮力拉开了这张轩辕弓。   颜思卿听得一怔,恍惚想起中秋那日杨氏提起颜思齐和定侯的旧怨。   “你就因为他抢了你的弓,所以记恨他这么多年?”   颜思齐无奈横她一眼,“你觉得咱家缺这一张弓吗?”   颜思卿老实摇摇头。“那到底为什么?”   “我是气他明明是读书的料子,却拼了命地抢这张破弓,手臂落了伤不说,还被封为世子,注定要接替他父亲去关外吃沙子……”颜思齐恨恨叹息一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第33章 三更   不知道为什么, 听完这段故事的颜思卿神情有些怪异。这俩人……究竟是兄弟情深,还是基情四射?   颜思齐看不懂她眼神中的复杂,叹了口气又说:“那时候你还小, 哪里知道这些事。”   颜思卿道:“我只是不懂, 那都是定侯自己的选择, 你当时生气便也罢了,怎么还记仇记到现在?”   颜思齐目光一黯, “你是没见到那日他拉完弓回去之后手臂韧带撕裂, 几乎活活疼死的模样。”   古代医术不发达,像定侯那种情况……只怕是没法儿治愈的。   这样一想, 颜思卿倒是能理解了。   “可你这样气他也治不好他的伤啊,明明心里是关心的,为何非得嘴硬呢。”颜思卿喃喃。   “人都走了, 不提了。”颜思齐默了半晌才道。   说话间这会儿工夫, 马车已经停在了如意居门外,顾平川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打断了两人短暂的沉默。   “到了。”   颜思卿看了一眼哥哥,只见他低着头把玩腰间玉坠, 眉心微微皱着, 情绪稍显低沉。   她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   “哥,不想那些了,出来玩还是要开心一点。”她软了语气劝道。   颜思齐面色稍缓, 深吸一口气后抬起了头。   “走吧, 让陛下和娘娘尝一尝如意居的手艺。”   三人衣着都不朴素, 无论是衣服的料子还是腰间的挂饰,一看便知富贵人家,再加上颜思齐是这儿的常客, 如意居门前的店小二端着笑脸迎了上来,还未进门就背起了‘报菜名’。   “还拿我当新客呢?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用你说吗?”颜思齐纨绔架子十足,白了店小二一眼,随即招摇地上了二楼雅间。   看他轻车熟路的架势,颜思卿心里就暗自一喜,这个导游是请对了。   三人进了雅间坐下,颜思齐便翻开菜牌给他俩介绍起来,“这一家的炙羊肉尤其出名,咱们这是来得早,你看待会儿过了午时门外都是排队的,就为了买他家这道菜。”   “那就点一道试试,正好要入冬了,羊肉暖胃。”颜思卿道。   顾平川凑过去看一眼菜牌上的小字,却默默蹙了眉头。   “我记得你不吃姜……”   颜思卿一怔,半晌才想起这还是八月初拿来搪塞他的话,真没想到他还记得。   “没事,炙羊肉哪有不放姜的。”   顾平川没再多言。   颜思齐看看两人,又低头扫一眼菜牌,忽然有点拿不准主意了。“要不陛下看看想吃什么?”   顾平川扭头看向颜思卿,“你看吧,我不挑食。”   颜思卿心里暗道她也不挑食啊,她还有选择恐惧症呢。于是菜牌轮了一圈又回到颜思齐手里。   “哥还是 你来吧,你熟悉。”   直到上菜时整张桌子几乎摆不下,颜思卿才有些后悔让哥哥随便点了。   三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多。   “哥,这是不是有点太铺张浪费了?”   颜思齐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羊肉,不以为意道:“不浪费,吃不完的让人送回府去赏给下人,连府里伙食费都省了。”   颜思卿:……这不羊毛出在羊身上吗,哪儿省了?   一顿午饭吃下来,三人都有些撑了。   颜思卿由衷感叹,如意居不愧是京城里最具盛名的酒楼,原先以为苏静安的厨艺已经是世上少有了,到了这儿才发现,人家后厨全是这个等级的神仙。   “不过,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儿,就只是吃顿饭吗?”颜思卿眼巴巴看向哥哥问道。   颜思齐也无奈,若是寻常的酒肉朋友,他早带着人撒欢去了,可眼前这两人显然不能跟他似的毫无顾忌。   “斗蛐蛐、斗鸡、斗狗,陛下和娘娘对哪个感兴趣?我带你们去?”   顾平川放在现代就是父母嘴里别人家的孩子,学霸又听话,哪里玩过这些。一听颜思齐提议,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斗?”   颜思齐正愁该如何解释,颜思卿直接替他回绝了。   “咱一没蛐蛐二没鸡三没狗,跟谁斗去?你再换个别的。”   颜思齐苦思冥想,又道:“隔壁有家茶馆,那老头子说书可有意思了。那茶馆几乎日日一座难求,大多数客人都是冲着听书去的。”   颜思卿在现代是会偶尔听书听相声的,听他这么说眼睛微微一亮,她觉得行,于是看向顾平川。“去吗?”   顾平川点点头,“走吧。”   …   皇宫。   顾平川病重的消息一上午就传遍了后宫,听闻皇后一早就在紫宸殿里守着,其他妃嫔也坐不住了。   孙才人和钱宝林前后去过紫宸殿,还没到寝宫门口就被江郁给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让进去。两人倒是没有别的心思,来过就算表过心意了,在门外遥遥请安,随后各自回宫。陈落雁最自觉,到门口根本不提要进去,只把送来的补品交到江郁手里就离开了。   江郁看一眼天色,心里头暗自捏了把汗。   陛下和娘娘突然玩这么一出,差点没把他玩死。一晚上安排这么多事情,还要应付各宫的主子,在过一个时辰秋华殿也该派人来问候了……若是到那时陛下还没回来,恐怕事情不好解决啊。   正想着,林婕妤带着一名宫女从不远处走来。她这装扮是花过心思的,因为是探病所以没有穿着艳丽的颜色,但浅紫色的裙衫极衬贵气,配合她面上妆容,正常的男人见了都会多看两眼。   很可惜,今日紫宸殿里没有正常的男人。   “奴才见过婕妤小主。”江郁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面上端着不失礼数的浅笑将人拦下。“还请小主留步 。”   林婕妤客气道:“江公公快免礼,听闻陛下偶感风寒,我心中着实担忧,特意亲手做了些药膳想献给陛下,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江郁有些疲惫,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赶人了,但面上不敢松懈,仍是流露出气氛歉意,好声好气地劝道:“小主来的不巧,昭阳宫才送过午膳过来,皇后娘娘陪着陛下用过膳,此事怕是正在休息呢。”   林婕妤笑容一滞,随后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走进两步,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偷偷递过去。   江郁脸色骤变,见她走近急忙后退一步,“小主这是何意?”待看清她手里的银票之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江公公,规矩我懂,这点心意就算请您喝茶了。”林婕妤自以为高明,又逼近一步把钱直接塞人手里。   你懂个屁!   江郁心里已经想骂人了,这人脑子多半是不太正常,紫宸殿是什么地方?众目睽睽之下行贿,你以为你那袖子遮挡一下就没人看见了吗?   欲盖弥彰!   “小主,这钱奴才是不能收的。”江郁终于收起笑意板起脸来,果断推开到手的银票,又沉声道:“陛下一早就吩咐了,今日不见外人,小主请回吧。”   林婕妤被他这么推开,顿时颜面大失,脸上也没了好脸色。   “既然如此,为何皇后娘娘在里边待了一上午?”   “皇后娘娘怎能算是外人。”   这话把林婕妤得罪的不轻,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紧,水葱似的指甲陷进肉里,半晌才退一步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吧,不过这药膳是我亲手烹制,还请公公代我送进去。”   江郁无奈地说:“小主,陛下已经用过膳了,只怕奴才就算送进去陛下也不会食用。”   面子被一驳到底,林婕妤再也端不出什么好脸色了,冷哼一声,对身后的宫女道:“云溪,咱们走。”   江郁面不改色朝她弯了弯腰,“奴才恭送婕妤小主。”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走远,他才松一口气。   …   城中茶馆又如平日一般人满为患,今日说书即将开始,客人都已经各自就坐,没占到座儿的或惋惜离去,又或是从自家搬一张椅子来,就在后排加座。   可见这位说书先生能耐不小。   颜思齐财大气粗,进门便花钱包了位置最好的雅间,三人上楼的时候周围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   “这先生都说些什么?怎么就这么招人喜爱?”顾平川看着底下乌泱泱一大片人群,忍不住问。   “我也没听过,不过听人说尽是些胡编的宫闱秘事。”颜思齐道。   “宫闱秘事?”听他这么一说,顾平川对这位说书先生更加好奇了。要说宫闱秘事,谁能比他这个皇帝知道的更多?   颜思卿也是这么想的,拍拍他肩膀玩笑说道:“原来说两件宫闱秘事 就能招来这么多听众,往后你要是失业了可不愁没饭吃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如今朝廷是太后的一言堂,顾平川这个皇帝当的与傀儡无异,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但从未有人挑明。颜思卿这么说,难免让人联想颜家有意造反取而代之……   顾平川还没什么反应,颜思齐心里却是‘咯噔’了一声,急忙去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并无异样,才稍稍松一口气。   他难得对颜思卿板起脸,沉声呵道:“思卿,这种话岂能乱讲?”   顾平川却安抚他道:“舅哥别吓着她,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颜思齐惊讶于顾平川性子软弱至此,庆幸自家妹妹不会受委屈之余又有些着急,于一国之君而言,秉性仁柔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颜思卿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抬起袖子捂住嘴,冲两人眨眨眼睛。   也算是无声地服了软。   颜思齐对她无奈,低头倒满一杯热茶推给她。   “今日是陛下不与你计较,若是让姑母听见,非得训你一顿。”   “我下次一定注意。”颜思卿认真保证。   外面传来一阵轰动,那场面像极了现代女孩追星现场,一听就知道是说书先生上台了。   看清台上那人的面孔,顾平川和颜思卿有些惊讶。这么年轻的说书先生,真不多见。然而颜思齐一副全在意料之中的模样,想来这些他早有耳闻。   啪。   醒木拍桌,满堂寂静。   年轻的说书先生面上带笑,开口却问:“咱们上回讲到哪儿了?”   颜思卿微怔,照常理来说,说书先生的开场应该是‘上回书说到……’等于一个前情提要。这位倒是别出心裁,自个儿不说,直接问观众了。   只见外边陆续传来好几个声音,想是台下观众争先恐后地抢答。   颜思卿忽然又明白了他这么设计的用意,开场互动,瞬间暖场。   “这人什么来历?”她小声问颜思齐。   “此人姓曹名怀瑾,京城人士,听说家里祖上几代都是做生意的,偏偏到了他这代走了歪路,打小爱读书。”颜思齐如是说道。   颜思卿瞥他一眼,爱读书到他嘴里成了走歪路,这算什么道理?   “你别看我,他家里人就是这么说的,经商世家出个文人,还不够歪吗?”颜思齐耸了耸肩。   两人窃窃私语这会儿工夫,外边互动环节已经结束,曹怀瑾再次拍下醒木,进入正题。   …   “好,我想起来了。咱们上回书说到,年少的圣上对皇后那叫一个百依百顺,宫里最好的吃食都送到皇后宫里,最好的衣料首饰也送到皇后宫里,其余嫔妃日子过得紧巴巴,唯独皇后奢靡无度。”   “要说这位皇后有多奢靡,早起睡前要用鲜奶花瓣洗澡,十几名宫女伺候 她一人穿衣梳妆。皇后每每出门,坐的那是纯金的凤辇,纯金的啊各位,那得百十来个小太监才能抬得起来啊。”   话说至此,台下一片吸气声。   如此奢靡的生活,实在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   颜思卿听着这个描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一点点耳熟。 第34章 保重   你品, 你细品。   它和每天早上从一百平的大床上醒来,被好几个女佣伺候着去吃早饭,出门对着一车库的豪车犯选择恐惧……这个套路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就是没吃过猪肉, 还要硬写吃猪肉的吃后感。   难怪从古至今宫外的人都想到宫里去, 这其中怕是少不了说书先生的功劳。   颜思卿扭头看顾平川, 玩笑着质问:“为什么我没有这个待遇?”   她记得平日出行的轿子主体明明都是木头,只有抬轿的杆子前后还有座椅扶手和背部镶了点金做装饰, 看起来更为华丽。   “怕你被御史言官骂死。”顾平川道。   颜思卿撇撇嘴, 继续听书。   曹怀瑾接着道:“这一日,皇后乘轿辇出行, 这声势浩大的一行人便朝那婉仪宫去,婉仪宫住的是圣上的修容娘娘。”   “要问皇后为何屈尊枉驾前去妃子宫殿,此事起因只为一碗燕窝。”   “说起燕窝想来各位看官老爷都熟悉, 此物养阴润燥、益气补虚, 又传闻能滋补养颜。然而皇后娘娘吃的不是普通的燕窝,那是取自血燕的燕窝,宫中血燕只供太后与皇后娘娘二位。这修容娘娘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今日竟敢半道截胡, 取走了中宫的燕窝。”   话说至此颜思卿又歪了歪脑袋, 附在顾平川耳边问:“我平日吃的是什么燕?”   顾平川不假思索地说:“那自然是血燕。”   颜思卿满意了。   “且说皇后来到婉仪宫,一众宫女好生惶恐,有的跪地请安, 也有人着急忙慌进内殿寻修容娘娘通风报信。修容听闻皇后娘娘驾到, 却是不紧不慢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 唤宫女替她梳妆。”   “皇后行事一贯跋扈,若让她久等,只怕修容落个怠慢凤驾的罪过, 保不齐要受惩罚。想必各位也疑惑,修容为何如此从容不迫?”   “两刻钟后,皇后在前殿等的已是满腔怒火,总算看见修容漫步走来,她衣着 华贵妆面艳丽,气焰咄咄逼人,几乎要盖过皇后的风头。皇后见此大怒,叱问:‘大胆修容,竟敢叫本宫久等,你这是目无尊卑藐视中宫。’”   曹怀瑾说到皇后的台词刻意掐着嗓子,尖细搞怪的嗓音逗得台下哄堂大笑,他却丝毫不受干扰,继续分饰修容的角色。   “再看修容娘娘,行礼请安过后不等皇后发话便擅自起身,非但不主动请罪,反而猖狂一笑口出暴言——‘臣妾自是不敢让娘娘久等,只是腹中皇子金贵,起身出门免不了费些力气,还望皇后体谅。’”   “您各位又该惊讶了,皇帝夜夜留宿中宫,不曾临幸妃嫔,那修容娘娘腹中皇子是从何而来?皇后亦是惊疑不定,当即质问修容。修容含羞垂眉,以手抚腹,道:‘从何而来,您该问陛下才是。’”   听到这里,颜家兄妹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顾平川。小朋友脸一红,咳嗽两声,“看我作甚?”   两人失笑,并未多言。   而顾平川像是把自己代入了剧情,一时有些坐立难安,目光落在雅间外某个角落停留半晌,突然小声和身旁两人说:“我去一下茅房。”   “我陪你去吧?”颜思卿抬头看他。   顾平川急忙推拒:“不用了,你接着听书吧,我去去就回。”   颜思卿不疑有他,就由着他去了。   接下来的剧情无非是皇后请来太医确认修容有孕,于是震怒,当即去寻皇帝质问一番,皇帝不敢承认暗里临幸了修容,于是一口咬定修容大胆偷人。一行太监端着堕胎药前去婉仪宫,圣旨宣读完毕,修容双目垂泪,请求面圣。   今日的悬念就落在此处。   醒木一拍,观众意犹未尽。   颜思卿缓过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狗血,太狗血了。”   “什么?”颜思齐怔怔看她。   “我是说这故事没意思,还不如去斗狗呢。”颜思卿不知道怎么解释,便随口糊弄他。“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曹怀瑾要是完全瞎编就算了,可他说的这几个角色,无论年龄身世还是风评,都与如今时势吻合……他就不怕被官府请去喝茶?”   颜思齐目光一沉,若有所思。   “我回去会跟父亲说一说,此事是该查清楚,就怕曹 怀瑾背后藏着别有用心之人。”   颜思卿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不再多说,忽然想起顾平川还没回来,忍不住问:“对了,陛下怎么还没回来?”   看一眼身旁空着的椅子,颜思齐也皱了眉头。   “别是走丢了……我去找他。”   正要起身,雅间的帘子从外面被掀开。   抬头一看,不是顾平川还能是谁?   “怎么去这么久?”颜思卿问。   顾平川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方才险些迷路。”   …   天色不早,颜思卿和顾平川是偷偷跑出来的,不敢在外面待太久,这就要踏上回程。   仍是早上出来时候的老地方,又和出宫采买的小太监碰面,两人坐上马车,起驾回宫。   进第一道宫门的时候一切正常,守门的侍卫只看了一眼小太监的宫牌,确认无误就放行了。再往下走,却没那么轻松了。   “车上坐着什么人?”侍卫拦下了马车。   外面小太监笑的一脸谄媚,好声好气解释道:“车上没坐人,放的都是货物,是叶姑姑命奴才采买回来的物品。”   “打开看看。”侍卫依旧态度强硬。   小太监头顶帽子里边已经被冷汗浸湿了,面上还保持勉强的笑容,“程侍卫,我这也不是第一回 干采买的差事了,咱俩隔三差五就得打交道,您还怕我藏人儿吗?”   “不是我要为难你,实在是太后的吩咐,今日进出车辆无论是谁都得从严核查。”侍卫的语气也很无奈。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右手一颤一颤地伸向帘子。   马车里面本身的空间还算宽敞,颜思卿和顾平川并排坐着,面前被装着货品的箱子堆出一堵厚厚的墙,如果那侍卫不仔细检查,只是清扫一眼,其实是看不出来的。   “可以了,走吧。”   侍卫的这句话在马车内外三人的耳朵里便是天籁之音。   “您看吧,我就说里面都是货物。”小太监松了口气,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   马车绕过紫宸殿直接驶到了一处荒僻的院所,这里是皇宫西侧一处库房,平时小太监就在此处卸货,有江郁一早安排,顾平川和颜思卿从这里下车再溜回紫宸殿最为妥当。   两人下了车,总算 吹到了凉风,刚才被货物闷在狭小的空间里实在是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母后为什么突然下旨严查进出车辆啊?”颜思卿疑惑地问。   顾平川心里有些不安,“暂且不知,咱们还是快些会紫宸殿吧。”   两人正要走,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拐角处钻出来,登时吓得小脸一白转身要往马车后躲。   “陛下!”那人大声喊道,又加快脚步朝两人跑来。   颜思卿手心里都是冷汗,求助似的看向顾平川,却得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不一会儿那穿着宫裙的小宫女已经来到了两人面前,颜思卿仔细扫量一眼,这人有些眼熟,似乎是陈落雁身边的小宫女。   “奴婢拜见陛下、皇后娘娘,陛下娘娘万安。”   顾平川强作镇定,“起来吧,你是何人,匆匆过来所为何事?”   宫女也不好奇皇帝为何在此,只低着头老实答道:“奴婢是临安宫陈婕妤的宫女小清,我家小主让奴婢前来报信,今日申时一刻林婕妤携太医前往秋华殿向太后请安,一刻钟后太后便起驾前往紫宸殿,此刻仍在紫宸殿中。”   “请陛下与娘娘……保重。” 第35章 一更   鲁迅先生写过,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颜思卿被顾平川牵着手往紫宸殿走去,此刻顾平川是真正的勇士, 而她只想当懦夫。   “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她还抱着一丝丝侥幸的心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早自首早解脱。”顾平川倒是坦然, 方才宫女小清报了信之后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主动认错。   紫宸殿外的台阶近在脚下,现在想转头开溜也来不及了。颜思卿在心里狠狠记了林婕妤一笔, 心率越来越快。   站在台阶顶端的玉嬷嬷一脸焦急, 在看清两人的身影之后总算松了口气,转身进殿中向太后禀报。   顾平川拉着颜思卿来到殿外, 就看见太后高坐在上首,江郁跪在地上俯身低头,显然是经历了一番狂风暴雨, 样子凄惨极了。   玉嬷嬷附在太后的耳边小声低语, 随后太后又吩咐了两句,玉嬷嬷领了旨意回到殿外,对门前的两人恭声说道:“太后请 皇后娘娘进去。”   两人皆是一怔。   颜思卿下意识揪紧顾平川的袖子不撒手。   “那我呢?”顾平川问。   “请陛下在殿外稍事等待。”玉嬷嬷不卑不亢地说。   顾平川望了一眼殿上的身影,不得不松开手, 后退半步。低头看见颜思卿还揪着他的袖子, 于是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抚道:“别害怕,你只管把错处推到我身上。”   他这样说颜思卿更愧疚了, 明明是她带坏了小朋友, 到了殿前哪能再把黑锅都丢给他呢?   “我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吗?”颜思卿故作轻松撒开他的袖子, 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皇后娘娘,请。”玉嬷嬷道   话音方落,人已经迈进了大殿。   失去顾平川陪伴之后的颜思卿仿佛一瞬间没了主心骨,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殿内。绕过江郁,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   太后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有股阴森森的寒意,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俩气得站不稳了,手里竟然还拄着一根藤杖。   “思卿拜见母后,母后千岁金安。”颜思卿只打量一眼太后的脸色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自首嘛,总要有个认错的态度。   “江郁先下去吧。”太后不叫她起,而是看向后边跪了一个多时辰的江公公。   江郁如蒙大赦,“谢太后娘娘,奴才告退。”说罢一溜烟儿似的逃离现场,才到门外,又收到顾平川的死亡凝视。   江郁心里苦,他是时时刻刻守在紫宸殿外不敢松懈,可他也拦不住太后娘娘驾到啊……   殿内,颜思卿跪这么一会儿就觉得两腿发麻了,真不知道顾平川之前挨训的时候怎么能跪那么久,还一动不动。   “听说皇帝病重,哀家放下手头政事就赶来探望,谁知紫宸殿内唱了一出空城计!”太后冷笑,“皇后,你和皇帝这是上哪儿求访名医了?”   颜思卿瑟瑟发抖,“母后息怒,此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看陛下读书辛苦,于是一时兴起想带他出宫去玩儿,这才教他装病请假……”   如顾平川所说,早自首早解脱。颜思卿非常自觉地招供了,没有等太后逼问再 慢慢竹筒倒豆子。   太后定定神,眯眼看着她,“你倒是诚实。”   话音顿了顿,随即便一转话锋,厉声训她:“皇后,我原先当你是长大了懂事了,应该明白作为皇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现在看来,你不明白。”   颜思卿低着头,两手撑在地上袖子挡着膝盖悄悄挪了下重心,自以为没人发现。   太后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既没有点破也没有心疼她让她起来。   “你带皇帝出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觉得读书辛苦,他自己为什么不跟哀家说?”   颜思卿以为这话是在问她,下意识要回答,刚张开嘴又听太后继续教训,只好乖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宫外心怀不轨之人众多,你一声不吭把皇帝带出去,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若是遇上刺客当如何?”   颜思卿见缝插针辩解道:“母后,我与陛下一出宫就去了宣国公府,之后在京中游玩,一直是哥哥陪着我们。我听说哥哥武艺高强,有他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哀家问完了吗?谁许你插嘴了?”太后目光尖锐,逼着她弱了气势慢慢低下头。“除了刺客呢,陛下年纪尚小不能辨人断事,若有小人献媚蛊惑皇帝,存心挑唆内廷之事,又当如何?”   这回颜思卿学乖了,不敢吱声。   “哀家问你话呢!”太后斥问。   “……”刚才不让插嘴,这会非要问话,您耍我玩儿呢?颜思卿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说:“我发誓陛下今日一直与我和哥哥在一起,没见过外人,更没有受小人蛊惑。”   “那你的意思是下次还敢?”太后瞪她,“我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不敢了不敢了。”颜思卿声音里带着委屈,软声又道:“我不该带陛下逃课,不该带陛下擅自出宫……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了,母后消消气嘛。”   太后:……一时语塞。   她从皇后当到太后,这么多年来真没见过有人挨训的时候撒娇。   “咳、咳咳。”   殿外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太后抬头一看,正好抓到 某个憋笑憋的满脸通红的小皇帝。   “回昭阳宫好好反省,念你是初犯,只罚你禁足十五日。”说罢不等颜思卿接话,太后目光沉沉落在门外。   “顾平川,滚进来。”   被点了名的小朋友顿时收敛笑意,一脸乖顺。   听到这一声呼喝,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颜思卿差点摔趴下。看不出来,太后还是个暴脾气。   她扶着有些酸痛的膝盖站起来,扭身和顾平川打了个照面,当真太后的面不敢多说什么,只留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灰溜溜离开了。   只是禁足十五天,不算太惨。主谋都只是如此,想必顾平川也不会受到苛责。颜思卿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被玉嬷嬷亲自押送回昭阳宫。   …   “来跟我说说,林婕妤是如何看破天机,向太后告诉的?”   回到昭阳宫的颜思卿那就是放回猴山的猴,顿时找回了自己的气场,咬牙切齿对着下人沉声喝问。   她最讨厌这种背后打小报告的人了。   红蔷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半跪在地上帮颜思卿卷起裤腿,把浸湿的热毛巾敷在她的膝盖上。   “听闻林婕妤午后拿了一碗药膳送去紫宸殿,被江公公拦下,回去之后便有些不悦。是婕妤身边的大宫女云溪劝说,就连太医今日都不曾见到圣上真容,让婕妤宽心……婕妤因此心生怀疑,暗里买通了紫宸殿一个洒扫太监打听消息,得知了陛下和娘娘出宫之事。”   颜思卿听的皱了眉头,“她脑子坏了吧?发现就发现吧怎么还找母后告状?也不怕陛下记仇……若我是她,就当做无事发生,替陛下保密,等陛下回来之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让陛下心生感动念我的好。”   红蔷迎合她道:“婕妤自是不比咱们皇后娘娘聪慧。”   颜思卿有些口干,侧身从一旁桌上端来茶盏小嘬一口,润润嗓子后再问:“陈婕妤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红蔷苦着脸道:“太后一去紫宸殿,此事便满宫尽知了……”   草率了,她早该想到的。颜思卿扶额。   满宫尽知,却只有陈落雁让人来通风报信。虽然她也没帮上什么大忙,至少是让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一进紫 宸殿被抓个正着……颜思卿记下了这个人情。   正想着,院外一阵喧闹。   “什么动静,我禁足期间不是不让嫔妃过来吗?”颜思卿微微蹙眉。   “奴婢出去看看。”红蔷说罢欠了欠身,出去院里探探情况。   不过一会儿,她白着脸回来了,胳膊上还架着一个狼狈的身形。   顾平川的脸比红蔷还要惨白,碎发被汗水打湿都糊脸上。   颜思卿坐不住了,上前两步对着他手足无措。“这、这是怎么了?”   顾平川勉强地对她咧嘴一笑,“没事的,做戏要做全套,如今我病重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我总不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回来……”   看他走路时眉头扭成一团似乎在隐忍什么,颜思卿目光微动,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在紫宸殿时太后手里拄着一根藤杖,她当时以为太后是被气狠了,走路不稳,所以才……现在反应过来,她真想狠狠捶自己脑壳。   太后才三十几岁,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走不动路啊!   “你你你,你挨打了?!” 第36章 我不想和你做兄妹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 颜思卿和红蔷主仆二人小心翼翼把顾平川扶到床上趴着,他的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很难想象他的伤处正遭受怎么样的折磨。   “你伤成这样不在紫宸殿好好歇着上药, 还撑着跑来我这做什么!”颜思卿心疼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站在床边低头看床上的小可怜, 有些手足无措。   顾平川却笑着回头,仿佛刚挨过打的小可怜不是他, “母后也令我禁足十五日, 我若留在紫宸殿,咱们可就半个月见不着了。”   “伤重要还是见面重要!”颜思卿瞪他。   “在昭阳宫也能养伤。”顾平川嘴硬。   红蔷在一旁弱弱地提醒道:“娘娘, 先让陛下去衣上药吧……”   “对对,你快去拿金疮药!”颜思卿如梦初醒,支开红蔷以后匆忙上前半步俯身扶起顾平川, 尽自己所能用最轻的动作解开了他的上衣, 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和他的身体剥离。   “嘶——”   本该抽气喊疼的顾平川面无表情,却是提溜着几层上衣的颜思卿倒吸寒气小脸一白。   他这后背青紫交错,本就没有二两肉,还受这样一番笞责, 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母后下手也太狠了吧!”   颜思卿被眼前的画面怔住了, 心里像是被人刺了一刀,狠狠一疼,下意识地伸出手僵在半空, 半晌不敢落下, 生怕触碰到他狰狞的伤痕再给他增添痛苦。   自责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如果不是她一时兴起教唆顾平川逃课出宫,他又怎会遭这一场无妄之灾?心下酸楚愈甚,颜思卿眼睛微红, 眼角可见盈盈泪光。   没等眼泪夺眶而出,她便蓦地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强作镇定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洗手。”   等她用热水洗完手,红蔷也拿着金疮药回来了,颜思卿半跪在床边,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节白皙藕臂,接过金疮药之后拔开塞子,低头仔细将药粉敷撒在顾平川的伤口上。   顾平川的身材非常匀称,颜思卿倾撒药粉时目光随着手上的动作顺着他的肩颈一路滑至腰线,硬是没看到一点多余赘肉。来不及欣赏美色,她的五官纠结了起来,眼底满是不忍。   “好疼……”   “你疼什么?”   “我是说你看起来好疼。”   顾平川稍稍抬了抬头,把手叠起来垫在下巴底下,才道:“打的时候最疼,这会儿倒是没什么感觉了。”   “你是铁做的吗?”颜思卿不信,这伤痕看起来这么恐怖,怎么可能不疼?“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说也是母后的亲儿子,她怎么忍心对你下此狠手啊……”   ‘亲儿子’三个字落到顾平川的耳朵里有些刺耳,他嘴角挑了一下,划过几分嘲讽之色。   “或许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有错在先,不怪母后罚我。”   “她打你你也愣愣跪着?你不知道跑吗?”   “殿外都是母后的人,我能跑去哪里。”顾平川无奈地叹了口气。   颜思卿焦急地说:“你是皇帝,拿出皇帝的架势,他们敢抓你吗?”   顾平川默了,她还真是孩子一般天真。   那些奴才当然不敢抓他,太后气急了却是敢废帝另立啊。他不愿颜思卿过早知晓内情,于是转了话锋。   “你方才向母后保证我今日在宫外不曾离开过你,更没见过旁人……可在茶楼听书时,我明明离开过。”   颜思卿不以为意地说:“你那是去茅厕,我何必刻意提一嘴惹母后怀疑呢?”   “你就没想过,或许我真的趁机与人私会?”顾平川又问。   “那是茶楼又不是青楼,你跟谁私会去?”   “……”顾平川语塞。“我是说,你就不怕我趁机会见大臣,如母后所言,被小人蛊惑、挑唆?”   颜思卿定了定神,把金疮药放到一旁,第一次这般仔细地审视眼前少年。   自她穿越以来,得到的消息倒是不少。皇帝年少,太后把持朝政,三年以来独断专行,致使顾平川在宫里宫外几乎毫无威仪,明 人眼里都看得出,他已是太后手中的牵线木偶。   长此以往,朝中局势便是颜氏独大,她也是颜家人,是受益者。   可是,颜思卿不太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她是顾平川的皇后,如果有一天顾平川彻底失势,又或者被废除帝位……废帝的皇后会落个什么结局?颜思虞只是庶女,身份低贱,然而太后和宣国公最初为何选定她做皇后?   显而易见,这不是什么香饽饽。   顾平川的皇后如顾平川一样,迟早会被舍弃。   “你是皇帝,见自己的大臣,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颜思卿垂下眉眼,敛去繁杂的思绪,故作不懂地说。   顾平川闻言一怔,随后撑着床板跪坐起来,转了个身正对颜思卿,四目相接,相视无言。   “你就不怕我反抗颜氏?”   颜思卿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如果有那一天,陛下可别杀我,我很好养活的,有饭吃有话本看就行。”她目光真挚,不像玩笑话,话音落下没多久,又急着找补道:“没有话本也行。”   气氛突然有些凝重,提起这个话题的顾平川自己有些无所适从,握起拳头抵在嘴边轻了两声,垂下目光掩去几分尴尬。   “有点冷。”顾平川趴了回去,小声说。   颜思卿收回思绪,听到他的话心里一惊,急忙从床角拽过被褥摊开来轻轻盖在他身上。顾平川背上有伤,她不敢给他盖厚被子,生怕压到伤口,可是薄被子又不大保暖……   纠结了两秒之后她转身出门吩咐道:“小红,屋里添两盆炭火。”   …   颜思卿本以为禁足只是不许她和顾平川出门遛弯,顾平川身为皇帝总是要照常上朝上课的。谁知太后令行禁止,说不让出门就真不让出门,连早朝也不让他去,两人被关在昭阳宫整整十五日没有出门。   距离禁足令的期限还剩最后一日,顾平川背后的伤也几乎痊愈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顾平川已经习惯了每天脱掉上衣让颜思卿擦药,前些天还要颜思卿替他宽衣解带,今日已经养成习惯,自个儿就把衣服卸了。先前上药时颜思卿没工夫欣赏美色,如今再看恢复他光洁的上半身,她的脸上竟不自觉染上一抹红晕。   有点涩。   她咽了咽口水,随即瞪了人一眼,“伤都好了,还等我给你捶背按摩呢?”   “好了吗?”顾平川扭过头试图看到自己的后背,然而人的脖子比不得长颈鹿,柔韧度也比不得小猫咪,他这一举动显然是以失败告终。   “要看就去镜子跟前看,也不怕扭着脖子。”颜思卿好笑道。   “不看了,你说好了那肯定好 了。”顾平川乖乖缩回脖子,把衣服穿好。   颜思卿最受不了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太奶了,像没断奶的乳虎,让人想上手挼两把。   于是她真这么干了,居高临下揉了一把乳虎脑袋。   下一秒乳虎站了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   颜思卿:……   “你坐回去,我够不到了。”她面不改色地说。   顾平川忍不住轻笑一声,但还是听话地坐回床上。看她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嘴角不自觉跟着上扬。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酸臭的气息,只是当事人仍未察觉。   “思卿。”   “嗯?”   顾平川欲言又止。   颜思卿缩回手,见他喊了自己一声之后半天没有下句,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了?”   顾平川的心跳似乎快了一些。   “我不想和你做兄妹了。” 第37章 感动吗   颜思卿心中骤起波澜, 不是吧?她就摸了一下小皇帝的脑袋而已,他这就生气要跟她断绝关系了?还是说顾平川因为她害他挨打的事情记恨多日,今日终于爆发?   “我倒是想和你做兄弟, 可先天条件不允许啊……”颜思卿垂死挣扎一般说出一个冷笑话。   听到这话, 顾平川目光微滞, 刚酝酿出来的柔情一扫而空,意识到眼前女人的脑回路跟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你在想什么啊!”   颜思卿直白地说出心底疑问:“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顾平川扶额, “不是。”   得到答案, 颜思卿心里松了口气。   不是生气记仇就行。   “那你什么意思?”   顾平川深吸两口气,重新找回方才的感觉, 眼底目光渐渐变得温柔,缓缓开口:“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   说罢,他凝望眼前人。   屋里顿时沉寂。   得不到回应, 顾平川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 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将此事揭过,却听见颜思卿开了口。   “你是说感情上,还是生理上?”   颜思卿此刻表情非常纠结。   小皇帝忽然提起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自恋的毛病, 也不认为有人会对她产生心动的感觉, 顾平川这么说,莫不是……到了年龄,难免有生理需求?   她不敢肯定, 只是胡乱猜测。   顾平川被她这话说红了脸, 想再进一步表白, 肉麻的话却说不出口。   不远处桌上有纸笔,他目光窥见,于是起身拉着她的手到书桌旁, 提笔蘸墨,落笔行云流水,留下一行端正的字迹。   心有相思意,盼能共白首。   颜思卿望见纸上字迹,半晌没回过神。   她这是,被表白了?   顾平川放下笔,伸出两只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用略显低沉的嗓音问道:“卿卿,你愿意吗?”   颜思卿心里一阵惊慌,感觉到指尖忽然 温热,匆忙抽出手后退一步。   “慢着,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这会儿脑子里乱成一团,哪能轻易被一个少年哄了去。   顾平川也不急,就垂下双手静静等她的回复。   颜思卿低着头,仍然能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脸上的温度渐渐升高,两颊微微泛红。   抛开年龄,她对小皇帝并非全无好感,否则此刻也不会脸红。   可……可这也太突然了。   “不行。”她目光定了定,随即抬起头来对上少年赤忱的目光。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敏锐捕捉到少年眼底有一丝失落转瞬划过。   她急忙接下一句:“你跳过暧昧、追求、恋爱这么多的过程,就想直接与我做夫妻?想得倒美!”   这下轮到顾平川发愣了。   暧昧,追求,恋爱?   从前只知男女之间要经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种种步骤才能成为夫妻,可从来没听过她嘴里这三个词啊。   “若我执意想与你做夫妻,眼下应当如何?”顾平川问。   颜思卿嘴角微微扬起,笑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才道:“现在就当咱们是在暧昧期了,你得先追求我,追到手之后我才和你谈恋爱。”   “恋爱之后你就答应和我做夫妻?”   “看我心情。”   顾平川心里燃起一股斗志,眼睛也亮了起来,“那我要如何追求你?”   颜思卿耸耸肩,故作玩味道:“那是你的事情,你看着办。”   顾平川心中微动,不自禁喃喃道:“如果我追到你……”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身上藏的秘密?   话只说了半截,后半句他迟疑良久终是咽了回去。此时说穿,只怕颜思卿会心生紧张。他好不容易才进一步的关系,可别因此退回原点啊。   然而颜思卿听到他这说了一半的话,脑子里却不自觉浮现出某个魔性的声音。   嘿嘿。   刚刚恢复平静的脸色又因自己脑补过度而泛起红光。   “你脸怎么红了?”   “……”颜思卿急忙转过身背对他,胡乱编了个借口,“热的。”   当晚,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身体之间的距离明显拉进了一点。   次日清晨江郁奉命来请顾平川上朝,红蔷一推门进屋便看见小皇帝像树袋熊一样搂着皇后,此情此景,她下意识别过脸去,同时心中有些疑惑。   陛下和娘娘从前都是分两床被褥睡的,中间恨不得隔出一条楚河汉界,今日怎么这么亲近了?   …   皇帝整整十五天没在早朝露面,太后对外只说皇帝突发重病,并未说明详情,朝中不乏忠于厉朝的大臣为此心怀担忧,甚至怀疑太后暗里对皇帝下手。   直到今日早朝,顾平川终于坐在龙椅上大方露面,众人才算安下心来。   只是,今日的顾平川明显心不在焉。   不只是上朝,就连上课时他也总是走神。郑太傅每念完一段书 便要提问他一次,顾平川往日都能对答如流,从来不叫太傅失望,今日却连连出错,几次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像喝多了一般。   郑太傅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沉了下来,戒尺一端狠狠敲在书桌上,震耳的声音将顾平川的思绪拉回到课堂上。   “陛下心不在焉,老臣就算说破喉咙也是白说。这课也不必上了,陛下好生冥想。”说罢,郑太傅将戒尺和书本砸在桌上,朝顾平川欠了欠身,转身便要推门离开。   顾平川急忙上前挽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前不久刚因为逃课被太后责打一顿,要是复课第一天就把太傅气走,谁知道太后又会如何震怒……   郑太傅也是个倔脾气,气急了便是牵匹马来也拉不动他,顾平川好说好歹连道歉带央求就差没学颜思卿撒娇,总算是把人劝了回来。   他硬撑着不走神听完整节课,待午时整,郑太傅的声音准时停下,顾平川客客气气将人送走,总算能松一口气。   “江郁。”   顾平川的话音一落,江郁的身影便在门口出现。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顾平川神色疲惫地揉揉眉心,问道:“母后还在同大臣议事?”   江郁老实应答:“回陛下,正是,太后娘娘一刻钟前刚召见了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顾平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垂下了手,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再过不久,王进要回京了吧。”   “是,听闻吴州那边的交接工作都已经完成,王大人年后便能回京。”   顾平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里渐渐沉了下去。太后让王进在外边镀了一层金,此番调回京城,必然是要平步青云高居要职。   “陈治远是否跟随入京?”   江郁听到这个名字显然一怔,起初只觉耳熟,但想不起是谁,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陈治远似乎是陈婕妤的父亲,在王进身边任职。   “陛下若是想见他,他便能随行进京。”他不敢直接说不知道,于是改口卖了个乖。   顾平川轻笑一声,眼底透着几许嘲讽,“你这话说错了,只有母后想见他,他才能进京。”   江郁低了低头,“陛下说的是。”   “既然母后忙与朝政,我就不过去打搅了。”顾平川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去昭阳宫。”   江郁是御前大太监,皇帝要去哪他自然都跟随在后。   不久前皇帝和皇后溜出宫,他被太后狠狠斥责一顿,又罚了半年的俸禄,从此以后随驾出行他恨不得前胸贴着皇帝的后背,生怕再跟丢了。   谁知顾平川才走到半路突然停了一下,江郁没刹住步子差点撞上去,在向前扑到的前一秒,他勉强站定,以一种滑稽的姿态稳住身形。好在顾平川是背对着他,没看到这番狼狈景象。   “陛下怎么了?”江郁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试探着问。   “先 去花房。”顾平川没头没尾地吩咐一句,说罢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江郁懵了,“陛下,陛下您慢点!”匆匆跟上皇帝的步伐,他小喘两口气,急忙问道:“陛下,昭阳宫该传膳了,您道花房这是去做什么啊?”   “去花房自然是找花。”   “您要找什么花,吩咐一声自有奴才们去办,陛下您先去昭阳宫用膳吧。”   顾平川瞥他一眼,“朕要给皇后送花,自然是亲手挑选送去更显诚意。”   江郁头都大了,又拦不住这么个主儿,只能跟上去。   …   半个时辰后,颜思卿午饭吃到一半,收到了顾平川亲手送来的一瓶鲜花。   真的是一瓶,拿花瓶装着递过来的那种。   这花瓶看着比花都贵。   她没来得及感动,便觉得鼻子一痒——   “阿切!” 第38章 正道的光   顾平川千算万算, 偏偏算漏了有一种体质叫花粉过敏。   颜思卿打了第一个喷嚏之后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眼睛也被刺激的流了眼泪。抱着花瓶腾不出手来遮挡口鼻,她才反应过来把东西退回给顾平川。   “啊切……拿开!啊切, 我过敏, 拿远点, 啊切!”   顾平川见她眼睛微红又是打喷嚏又是流眼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抱着花瓶终于迟迟反应过来, 急忙转手把东西丢给江郁。   “把这东西拿出去,叫个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这一通折腾, 等太医来开过药之后已是未时三刻。桌上饭菜凉了,颜思卿让苏静安拿去重新热了一遍再拿来让顾平川吃。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送花?”   顾平川原是好心,却没想到办了坏事, 心中自责, 说话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追求你,思来想去先送礼总错不了,谁知……”   颜思卿见他情绪低落心有不忍,于是扑哧一声笑了, “没关系, 心意我领了。刚才我看那花瓶还挺好看的,让江郁把花扔出去,花瓶我留下。”   “可是, 你不能碰花, 留花瓶作甚?”顾平川迟疑。   “改天我做些假花插上, 还省的修剪枝叶了。”   顾平川眉头未展,“假花?此物得廉价,没得失了身份……”   宫里花房的鲜花只供高位主子, 是以后宫一向以簪戴鲜花为贵为荣,而低阶宫嫔宫女只能戴绢花绒花,正因如此,假花仿真花一类想来被视作廉价之物,远不能和鲜花相比。   颜思卿不受这些眼光的影响,不以为意地说:“有什么廉价不廉价的,花摆着就是供人观赏的,真花假花有什么分别?再说我喜欢的是花瓶又不是花,真要嫌绢花绒花配不上这瓶子,赶明我让尚工局拿金丝银线做假花。”   “你真喜欢这花瓶?”顾平川仍是放不下心。   颜思卿畅快道:“那当然了,你瞧它花花绿绿多漂亮啊。”   顾平川看看她,面含笑意一脸欣喜,又看看被弃置院外的 花瓶,色彩鲜亮画工精巧。   “你喜欢就好,库房还有许多这样的花瓶,改日我多拿几个过来。”   颜思卿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这倒也不必……   “屋里有一个就够了,哪用得着这么多。你要真想送我礼物,倒不如多给我搜罗些民间杂书,我就爱看那个。”   顾平川知道她的喜好,听她这么一说自是一口答应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l a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皇后在昭阳宫禁足半月,对外却宣称是为皇帝侍疾,期间闭门谢客不见外人,连妃嫔的例行请安都免了。   如今皇帝‘病愈’恢复上朝,傍晚昭阳宫自然也恢复了从前的热闹。   顾平川不想成为众人焦点,于是趁妃嫔还未进门就从角门偷偷溜走了。留下颜思卿一人,准备应付满怀一腔关切的姐妹们。   要知道后宫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太后煞费苦心替两人找了借口,但事发当日林婕妤去秋华殿告知时动静实在太大,其中内情自是不胫而走,想瞒也瞒不住。   如果颜思卿不是太后的亲侄女,如果朝廷不是太后一人执掌大权,或许近日朝堂上言官已经将皇后骂成祸国殃民的妖女了。   眼下妃嫔已经就坐,只从表面来看那是各个面含关切笑颜如花,但各人心中自有不同,嫉妒怀恨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看热闹不嫌事大者比比皆是。   林婕妤作为告发内情的人,无疑受到了许多‘关照’,这些女人巴不得看她和皇后对上,盼着两人掐起来,有能力的渔翁得利,没志气的看个热闹。   然而颜思卿一点也不想接招,甚至反手把仇恨值全推给林婕妤。   “林妹妹当时急着去寻母后,说到底还是关心陛下的安危,本宫和陛下都不是小气的人,得知妹妹这番心意自是十分感动,正想着过些日子给林妹妹提一提位分。”说着,颜思卿笑容灿烂看向林婕妤,“妹妹意下如何?”   自打入宫以来后宫就只有皇后一枝独秀,其他妃嫔各自无宠,日子久了也都习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林婕妤突然晋升位分,无疑会遭到其他妃嫔的嫉恨。那些女人不敢和颜家为敌,多半会将怨气撒到她一人身上……   林婕妤哪里敢应承,她还不想沦为众矢之的。   “臣妾资历尚浅,又无功于皇室,岂敢受此殊荣,还请皇后娘娘三思啊。”她惶恐地起身,朝皇后略施一礼。   “妹妹及时将陛下病情禀明母后,这还不算有功?”颜思卿似笑非笑。   林婕妤低着头,“此乃分内之事,臣妾不敢居功。”   真当是夸你呢。   颜思卿在心里低嗤一声,看向她目光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妹妹谦虚,本宫却不能不赏罚分明。这样吧,位分暂且不提,先为妹妹拟一封号。”说着她好似陷 入沉思,话音稍稍顿了一会,半晌后笑着说:“妹妹你看,光字如何?意为阴暗之中唯一一束光明,光婕妤实乃后宫之光、正道之光。”   话音落罢,颜思卿放下目光准备欣赏对方的反应。   只见林婕妤满脸写着抗拒。   “妹妹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不喜欢?”颜思卿故作失落。   “臣妾这是一时欣喜来不及反应……”林婕妤强撑笑脸,非常勉强地福身谢了恩。   应付完一众妃嫔,在外面排着队等候接见的还有各司女官。   太后忙于朝政,根本分不出精力管理后宫事务,所以颜思卿被禁足的这半个月里,内廷各司女官们都处于六神无主自生自灭的状态。   如今终于得见凤驾,一个个恨不得每人发表上万字工作报告。   先前颜思卿用辩论形式解决了开会吵架的问题,然而今天面对堆积了十五天的辩题,她再一次头疼了。   “暂停一下,我可以插句话吗?”她弱弱地打断了正滔滔不绝的蓝衣女官。   蓝衣女官话音一滞,虽然面上明显有些不满,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娘娘请讲。”   皇后和女官的关系就好比皇帝和大臣,虽然前者为掌权者,但总是不得不受制于后者。所以颜思卿对女官非常客气,不能直接说你们废话太多长话短说。   “姑姑们平日事务繁忙,总是耗在昭阳宫未免有些浪费时间。本宫倒是有个想法,以后姑姑们不妨将要说的事情整理成文章,命人递来昭阳宫,本宫看过之后会逐一回复。”   这倒是很好理解,就跟皇帝批奏折一样呗。   女官们也不愿待在昭阳宫听同事逐一发言,但前朝除了批阅奏折以外尚有大小朝会,内廷事务哪能全靠白纸黑字就打发了?   又是一番商议,总算定下章程。   除了纸面工作报告以外,每七天开一次会,专门商议书面上没说清的事情。   等送走这些女官,颜思卿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所以当领导到底有什么好?每天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工作……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提前退休,非要给自己找活干。   “快快快,传膳,饿死我了。”颜思卿猛的坐起来,对外面喊道。   红蔷推门进来,禀报的却是另一件事。   “娘娘,朝华宫的管事余姑姑求见。”   朝华宫是什么宫,余姑姑又是什么宫?   疑问接连蹦出,颜思卿愣是半晌没想起来。   红蔷话音已落许久仍未收到回音,抬头就看见皇后娘娘神色茫然,心下会意,赶忙出言提醒:“半个月前苏美人被陛下幽禁在朝华宫中,至今还未降旨处置,娘娘忘了?”   “噢,想起来了。”颜思卿恍 然。   给小皇帝带绿帽子那位。   “她是为苏美人之事前来?”   “是,余姑姑来向娘娘请旨,问苏美人如何处置。”   这可给颜思卿出了一道难题啊。   太后看重苏美人的父亲,不肯重罚苏氏,同时顾平川难咽被绿这口气,放了她也是万万不能。   按照宫廷剧的演法,敢绿皇帝的女人多半难逃一死,要么鹤顶红,要么赐白绫。   可是颜思卿不想杀人啊!   小姑娘年纪轻轻被迫进宫,皇帝还是个不近女色的,这要不自寻出路,难道留下来活守寡吗?   纵然心中同情,可这事放在古代后宫就是死罪。   如今死罪可免,活罪不能再赦。   至少是不能让她留在宫里了。   颜思卿目光凝沉,一手撑着脑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京城附近可有庵堂?”   红蔷思索片刻,禀道:“长陵有做栖云庵,离京城不远。”   “让朝华宫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吧。”颜思淡淡道。   “娘娘的意思是……”红蔷眉头微蹙,似是有些迟疑了,“从京城去栖云庵不过半日车程,娘娘若是让苏美人在此地出家,恐怕昔日情人宫外重逢,有辱皇室颜面啊。”   颜思卿轻笑一声,“你觉得陛下会让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留在京城吗?”   妃子的情郎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蹦跶,换谁谁受得了。   红蔷悟了。   “娘娘英明,奴婢自愧不如。” 第39章 一更   闭门宅家的这段时间里, 颜思卿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看话本、看连环画,以至于昭阳宫藏书库存告急,供不应求, 皇后整天抱怨书荒。   否则她也不至于让顾平川要送礼物就送书。   解禁之后, 颜思卿抱着几本已经二刷三刷的旧书在昭阳宫盼星星盼月亮, 总算是盼到梅鹤白过来交稿,只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侍从, 侍从手里捧着几册连环画, 她投去的目光已然烁烁放光。   梅鹤白顶着这样的目光,心里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他出身世家,向来知礼守礼,于是愈发恭谨地低下眉眼, 俯身行礼请安。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 就听顶上传来皇后迫不及待的声音。   “快拿上来!这些天没有新本子可看,可给我闷坏了!”   侍从闻言上前,把手里的画册都递到红蔷手里,再由她转交给皇后。   颜思卿欣喜地翻看了两页, 见画册的质量非常稳定, 梅鹤白的画技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水准,赞叹的同时也愈发觉得丹青院那点俸禄配不上这样的神仙画手。   更有些惋惜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内廷之中。   “画的不错,辛苦梅大人了。”她收敛起外放的喜色, 暂且放下画册低头看向阶下人, “眼看着便要入冬了, 天气愈发寒冷,梅大人近来身体如何,可还时常生病?”   她瞧着梅鹤白今日的气色还算不错, 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好 似风一吹就要倒下,至少脸上是有血色的。   当然,也有可能从丹青院走来昭阳宫,路上被冻红的。   梅鹤白颔首答道:“有梁太医照看,微臣的身子已有好转,近来甚少患病。劳娘娘牵挂,微臣惶恐。”   “虽是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病弱这么多年哪是短短几个月就能调养好的。”颜思卿说罢又向一旁侍从吩咐:“好生照看你家大人,屋里炭火别不舍得点,炭不够了要及时找库房要,别冻着你家大人,他还得给本宫作画呢。”   “是,奴才谨遵懿旨。”   侍从嘴上不敢不应,可心里却是不忿。   自从先帝去后,丹青院早已不复往日辉煌,一来不受太后和陛下的重用,二来又被宫外那些自恃清高的文人墨客不齿,炭火的份额本就不多,还要被库房那些下人克扣……落到手里还能剩下多少?   太医院和丹青院之间不过几步相隔,地位却是天壤之别,有时丹青院短缺东西还得靠梁太医私下接济。   颜思卿听出这语气里似有几分不情愿,于是转眼朝他看去,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先是有些不解,随后很快就领悟了其中缘由。   她语气强硬几分,沉声道:“那些奴才若是拜高踩低,你只管搬出本宫的名号,他们敢有异议,尽管来昭阳宫辩说。”   侍从听闻这话微微一怔,眼底渐渐增添几分动容。   “是,奴才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微臣谢皇后娘娘体恤。”梅鹤白自始至终低头不曾抬眼,叫人看不清他神情的变动。只听他温声谢恩,语气平静的仿佛眼前之事与他无关。   颜思卿对眼前人愈发好奇了。   从初见他时他便十分淡漠,随从与店小二争吵时他也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后来进宫之后几次见他,他仿佛从来没有喜怒情绪,不悲不怨,无喜无忧,无欲无求。   人活成这样,倒像是超脱凡尘了。   “梅大人为本宫作画着实辛苦,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她问道,眼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梅鹤白果然还是老样子,婉言推辞了。“为主子作画是丹青院分内之事,微臣不求赏赐。”   “本宫看了你的画心里高兴,就是想赏你点什么,你不许推辞。”   “……”   梅鹤白鲜少遇到这样任性的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话。颜思卿也不急,喝了口茶慢慢等他回应。   半晌,这人终于沉出一口气,欠了欠身说:“听闻弘文阁正在编纂前朝史籍,近来人手短缺。”说至此处,他话音停顿须臾,似是下定了一番决心才道:“微臣虽不才,但家道中落 前曾考取一纸功名,如今斗胆向娘娘请赏,能否赏微臣一封举荐书?”   颜思卿琢磨了片刻,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意思就是弘文阁在招人,他学历达标,就差个推荐信去应聘呗。   看来这人也并非全无欲求。   “只是……本宫的举荐书,弘文阁能认吗?”颜思卿眉头微皱有些犹豫。   “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梅鹤白道。   颜思卿悟了,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有何难,本宫给你写一封就是。”她欣然道。   红蔷在一旁侍奉,替她铺好纸张研好墨水,颜思卿提起笔来才有些迟疑。   她不会写繁体字,也不会写文言文。   好家伙,这不丢人现眼吗?   “本宫不常做文章,也不知道这举荐书该如何行文,不如……”她缓缓放下笔,又看向底下神色恭谨的梅鹤白。“不如梅大人自拟一份,本宫给你盖个章?”   “……”   在场众人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了。   举荐信这种东西,夸就完事。旁人写来是举荐,自己写的那不是自卖自夸吗?   梅鹤白的脸似乎又红了几分:“皇后娘娘说笑了,微臣的字迹弘文阁还是认得的。”   “可是、可是本宫鲜少练字,只怕字迹潦草见不得人啊。”颜思卿小声嘀咕。   她的毛笔字何止是潦草,在古人看来还缺胳膊少腿呢。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院外传来下人问安的声音。   是顾平川来了。   殿下两人显然比方才更为拘谨了,匆忙侧身让出道来,见小皇帝走进殿中,忙屈膝俯身请安。   顾平川看见殿内站着两位男性,微微有些诧异,不过想起颜思卿看得那些画册,便不觉奇怪了。   “起来吧,又给皇后送画册来了?”   “是。”   顾平川走向上首,低低头就看见桌边放着几本崭新的画册。   “是这几册?”   “正是。”梅鹤白惜字如金。   不知为何,顾平川总觉得这人对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善,挑眉看了一眼,那人依旧恭恭敬敬的模样,并无异样。   他收回目光,转头笑意盈盈看向颜思卿,“巧了,我也给皇后带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颜思卿感觉殿内气氛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于是眨了眨眼看回他。   “江郁,还不快拿上来。”顾平川吩咐一声,江郁便捧着几册话本上前来。   颜思卿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翻了翻,“话本?”   “正是。”顾平川见她面有欣喜之色,笑意更盛。   翻了两页书里的情节,颜思卿惊了。   好家伙,这还是个还是宫斗小说!古代写手想象力也不差啊!   “你从哪找来的,这个有意思啊!”   “都是从民间野铺子搜刮来的。”顾平川非常自然地省略掉江郁跑断腿的过程。   “不错,真不错。”颜 思卿合上书,满意地拍了拍。还没等顾平川得意,她便转手把还没捂热的话本递给了红蔷,目光转向阶下。   “又得辛苦梅大人了。”   梅鹤白会意,欠身的同时让侍从上前接过。   “微臣遵旨。”   顾平川愣了,眼睁睁看着刚拿上来的话本又被捧了下去,最后落到梅鹤白手里。   “你不看吗?”   颜思卿听他问自己,欣然答道:“这字密密麻麻的看着太费劲,等梅大人改成画册我再看。”   “可是……”顾平川语塞,他辛苦找来的话本,她还没看两页,先让一个外人拿了?   “你放心吧,梅大人先前画的几册还原度都极高,不会乱改书中情节的。”   顾平川明显有些不悦,可当着外人他又不愿明说。   他看了一眼底下碍眼的身影,这人似乎没有主动跪安的自觉。   “梅大人还有事吗?”   梅鹤白欲言又止,皇帝看他的眼神愈发不悦,举荐书什么时候都能写,不急在今日。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稍稍退后半步,这便要告退。   “对了,举荐书还没写呢!”颜思卿想起正事,硬生生打断了梅鹤白准备跪安的动作。   顾平川眉头一蹙,“什么举荐书?”   “方才梅大人说弘文阁正在招人,要我给他写封举荐书。”颜思卿如是说道。   顾平川眉头皱得更紧了,目光瞟向梅鹤白。   颜思卿察觉自己表述有些歧义,急忙找补道:“你别误会,是我问他要什么赏赐,他才向我请旨的。”   听了这话,顾平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   “拿笔来。”   颜思卿一怔,“啊?”   顾平川朝她伸手,“拿笔来,朕亲自写。”   颜思卿面上一喜,对啊,这不就解决了吗,皇帝亲笔写的推荐信不比皇后写的更加值钱?于是欣然捡起笔放他手里,还主动让出了桌椅。   “你来。”   顾平川提笔,又瞥了一眼阶下人,“弘文阁是吧?”   “对对对。”颜思卿连连点头。   顾平川心里又记了一笔,“朕有些忘了,梅大人当年可有功名?”   “有有有。”颜思卿再次抢答。   顾平川忍不住转头盯着她,“我问梅鹤白,你答应什么?”   颜思卿顿时一脸乖巧闭了嘴,还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哪年中的进士?”   “永熙二十八年。”梅鹤白应道,话音刚落又想起补充一句,“承蒙先帝厚爱,钦点为状元。”   “没问你这个。”顾平川冷冷道。   颜思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状元啊,好厉害。”   话音才落,她又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饱含怨气的目光。 第40章 二更   三人之间略微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顾平川写完最后一个字。   梅鹤白不动声色扫了 一眼上首, 看见顾平川拿起皇后的凤印和私印分别盖了个章,才算放下心来。   “微臣叩谢圣恩。”他低眉顺眼接过举荐书,随即识趣地告退了。   等他走后顾平川才明目张胆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整个昭阳宫里酸气四溢。   颜思卿感觉到了小皇帝心情不好, 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饿了吗?我让小厨房拿些糕点过来?”   “不饿。”   顾平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开心的气息, 就差脑门上写‘快哄我’三个字了。   颜思卿看着他发愁。   半晌,她道:“我饿了, 我先去吃点。”说罢竟然真的起身要往外走。   顾平川:???   “慢着!”   “怎么了?”又颜思卿脚步一顿, 疑惑回头。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顾平川别扭地说:“不饿, 但是也能吃一点。”   这就对了嘛。   颜思卿展颜轻笑,“那还坐那儿干嘛?走啊。”   到了餐桌前,苏静安端来一盘桂花糕, 甜香扑鼻, 顾平川拿起一块桂花糕狠狠咬了下去。   这哪是吃点心,这是泄愤呢。   “梅家的老宅荒废了许多年,过些日子可以让人去修缮一番。”他突然说。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颜思卿扭头看他。   “等梅鹤白去了弘文阁,就算是有正经官职的文官了, 总不能还赖在宫里, 应该在京中有个宅子。”   颜思卿后知后觉如果梅鹤白去了弘文阁,就不再是宫廷画师了……那她的画怎么办!   “弘文阁工作忙吗?”   “编书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忙或不忙也是主编官员决定。”   颜思卿不禁担忧, “他要是忙着编书了, 我的画怎么办?”   顾平川心情似乎好转了一些, 笑着说道:“让往日的状元专为你作画,这未免太过大材小用。再说你整天看画册,总会有厌烦的一天, 往后可以招些伶人戏子进宫,把这些话本排成戏目也能解闷。”   这倒也是,颜思卿听罢算是放下心来。   要说拍戏演戏,这可是她的专业范畴啊。   …   没过几日,顾平川美好的愿望落空了。   梅鹤白带着举荐书找上弘文阁的朱学士,人家连个正眼都没分给他,看到信上皇帝的字迹和皇后的印章也只是愣了一下,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又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只道弘文阁不收罪臣之子。   颜思卿得知此事非常惋惜,说了几句 宽慰的话,又勉励他总有一日能重返仕途。相比之下顾平川比她还要痛惜,甚至赏了他一副御笔。   “大道如青天,何愁不得出。昭王白骨虽覆土,后人犹记黄金台。”   梅鹤白一如平日恭敬地接过,朗声谢了恩。   心里却有些嘲讽地轻笑了一下,皇帝混到这个份上,犹记黄金台有什么用,你倒是扫啊。   原以为这不过是枯燥的宫廷生活中不起眼的小插曲,颜思卿怎么也没料到这事还能劳动太后亲自过问。   秋华殿。   朝会刚刚结束不久,太后还没换下身上沉重的朝服,玉嬷嬷已经带着颜思卿来到殿外等候。太后眉头微凝,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才让人进来。   行礼罢,颜思卿在一旁落座,玉嬷嬷端了茶水进来,她意思意思轻呷了一口,目光则是瞟向座上的太后,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开口。   “母后?”颜思卿看太后一手扶着头还闭着眼睛,险些以为她睡着了,忍不住出声试探。   太后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她的身上。   “哀家听说,你前些日子给人写了一封举荐书?”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颜思卿有些紧张,下意识坐正身姿,腰背挺得笔直,老老实实回道:“确有此事,我前些日子常常命丹青院的梅鹤白作画,他的画技不俗,我得了画册觉着满意,不知该赏他什么,又听闻他是永熙二十八年的状元,实在不该埋没内廷之中,就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   太后轻笑一声,似在笑她天真。   “你可知当年梅氏牵涉贪墨重案,先帝震怒,险些下旨灭他满门?”   “略有耳闻。”   “那你还敢举荐他?”   颜思卿低了低头,斟酌一番才敢回话,“可我听闻,亦是先帝听闻梅鹤白的才学之后赦免了他的死罪,还将他留在内廷任职。古有戴罪立功之说,梅氏在丹青院数年留下佳作无数,对我朝书画艺术贡献颇多,如此,也算是立功了吧?”   “那又如何?”太后冷冷道:“即便功过相抵,世间无罪之人诸多,难道都能进弘文阁编书吗?”   “他是状元,可见其才华,为何不能编书?”   “那我问你,你可知弘文阁近来编的是什么书?”   听到这个 问题颜思卿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梅鹤白似乎提起过。   “前朝史籍?”   “不错。”太后又道:“修史之人须得心无偏颇,方能客观记述前尘旧事。梅氏一族是非往事诸多数不胜数,梅鹤白身为梅氏族人,岂能为前人修史?”   颜思卿无言以对。   又在秋华殿听了一番教训,随后耷拉着脑袋回了昭阳宫。   …   转眼寒冬来临,跨进腊月之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开始忙碌起来。   上一次筹备中秋宴会时颜思卿顺利躲了过去,这一次是想躲也躲不过了。前朝事务繁忙,太后根本顾不上后宫,反倒是顾平川偶尔能给她出出主意提提意见。   这都什么世道。   古代皇室宴会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项目,吃饭,看歌舞表演,有条件的话放放烟花。这个年代连火药都不常用,燃放的烟花跟现代不能想必,颜色单调,样式也单一,但是对于后宫这些女人来说已经是新奇事物了,只有过年的时候能看一次。   别看这些活动无趣,其中需要操心的细节确实又多又杂。   最重要的无非是保障安全问题。   一来席间饭菜成百上千盘绝对不能有不干净的东西,二来宴会期间人多手杂万万不能让心怀鬼胎的人混迹其中。   以前看小说戏剧还笑人家胡写,皇宫禁卫森严,刺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混进去?现在想来,在没有监控和高新科技的年代,要保障安保还真是个难题。   等到琐碎的事务安排妥当,已经是小年了。   前朝封玺放寒假,后宫也渐渐弥漫起节日的喜气,宫女们换了新发的冬衣,还一人配了个朱红色的络子,在茫茫白雪中更显明艳。   颜思卿时隔半月终于清闲了一点,看见窗外下着大雪,兴冲冲带人在院里堆雪人。   可能是穿成小姑娘太久了,心态也跟着幼稚了。   顾平川进来的时候院里已经立着两个成型的雪人,两个雪人并肩立在那儿,其中一个比另一个矮了半个头。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   然而院里只见雪人不见颜思卿的踪影,他四处扫量一番,才看见颜思卿闷头蹲在一个角落,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没让人出声,自个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她身后低头看了一会儿。   只见颜思卿怀里揣着几个新鲜的梨,正在一处干净的雪堆里刨坑,刨好坑之后把梨一个个埋了进去。   他疑惑地皱了眉头。   “你在做什么?”   颜思卿猝不及防听到身后传来低沉的男音,吓了一跳,因为冬天穿的厚实反应不太灵敏,往后一仰一屁股坐雪地上。   “你走路怎么也没声儿啊?”她回头瞪了一眼小皇帝,才解释道:“我在做冻梨,等做好了让你尝尝,这玩意儿特好吃,嘎嘎甜。”   顾平川扶她起来,又掸了掸她身后的雪,“我想偷看一下你在做什么嘛……对了你说的冻梨是什么,嘎嘎甜又是什么甜?”   “冻梨就是黑色的梨,嘎嘎甜就是很甜非常甜。”颜思卿道。   “你方才拿的梨明明是黄色的。”顾平川指了指雪地,梨已经被埋在雪下。   “现在是黄色的,过几天就黑了。”   “那不是坏了吗?”   “……”颜思卿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便没好气地说:“你等着吃就行了,哪儿这么多问题。”   顾平川一脸委屈,“那我不问了。”   颜思卿最受不了他这一招,实在是不忍直视,悄悄别过脸去。   “天寒地冻的杵院里干什么,走走走进屋说话。”   说罢拉着人回屋里,暖意袭来,两人各自脱下厚重的披风。 第41章 三更来迟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 喝了一杯颜思卿特制的养生茶,她才问道:“你放假了?”   “嗯。”顾平川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明日还得早起。”   颜思卿投去疑惑的眼神, “为什么?难道太傅过年还不放假?”   “那倒不是, 太傅昨日就告假回乡探亲去了。”顾平川道:“是吴州刺史王进调回京中, 明日早晨到京城,要进宫复命。”   大臣回京害皇帝不能睡懒觉, 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就不能走慢点, 中午再到京城?”颜思卿不满地说。   顾平川听到这话哑然失笑,“中午母后约了尤氏和孟氏的几位夫人, 怕是没工夫见他。”   这倒是有些新奇了,进宫这么久颜思卿只听说太后接见大臣,动不动跟官员议事议几个时辰, 还是头一次听说她老人家腾出功夫跟夫人打交道。   想想她 又有些惭愧, 好像自己入宫以后再也没召见过命妇,把联络女眷这个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罪过罪过,明年一定改进。   不过,王进这个名字实在陌生, 是什么人物能让皇帝和太后在百忙之中还要抽空见他?   “我听说吴州地方偏远, 这个吴州刺史是个什么人物,怎会让母后这般重视?”她直言问道。   顾平川缓缓道来:“吴州虽然偏远,但着实是个好地方, 盛产珠玉, 民殷物富。自打王进去吴州之后, 宫里从吴州进贡来的珠玉首饰无数,连宫女都戴得起珍珠耳坠了。”   懂了,捞一波就跑。   可随后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记得陈婕妤的父亲就是吴州的小吏,吴州既然如此富庶,为何……”   为何初见她时她看似寒酸,还被其他秀女孤立?   顾平川知道她想问什么,叹了口气才道:“吴州商贾百姓皆殷富,是借了地利,但是本朝例律明文规定官员不得从商,陈治远又是个刚直不阿之人,所以难免过得清苦些。”   颜思卿一时唏嘘,果然从古至今底层公务员都挺惨的,工资少,还不能搞副业。   顾平川转了话锋,“不过,此次陈治远也跟来京城了,过年的时候可以特许陈婕妤和家人小聚,陈治远这些年在吴州确实辛苦。”   陈治远调为京官,这对陈落雁来说绝对是个惊喜了。   “这倒是好事,一会儿该让人去给陈婕妤报喜。”   说到这顾平川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颜思卿扭头发觉他表情有异,于是问道,“怎么了?”   顾平川摇了摇头,“虽是调到京中,品级却是半品也没升,只怕往后陈氏要听到不少风言。”   不是吧,光调职不升迁?   “那王进呢?”   “晋了一级。”   “……”如果没有对比还好,这样一比,只怕陈氏确实要被旁人嘲讽。“为什么啊,我先前明明听人说起吴州剿匪时陈治远立了功啊?”   顾平川心下明镜似的。   无非是清浊不同流,人本性便会排斥异己。   可他只流露出几分茫然与无奈,摇摇头说:“谁知道呢。”   颜思卿心下微动,蓦地抬起头直盯着他,“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有想法?”   顾平川被她说中心事,便坦诚地点点头,“确实,我在想是不是该给陈氏一些赏赐,总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前朝被太后把持着,那就只能恩 赏后宫了呗。   颜思卿了然,“那就把本该加给陈治远的品级加给陈婕妤?”   顾平川没有直接肯定,而是试探着问:“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行吗?”   颜思卿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这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涨涨俸禄,宫里又不是养不起。”   “我是怕你不高兴……”   “她再升也不可能升到我头上去,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样一说顾平川心里才算放下一块大石头,“那就选在过年的时候晋封吧,也省的找由头许她与家人见面了。”   提起嫔妃的位分,颜思卿终于想起某个被她遗忘的‘报仇计划’,想的时候就没忍住笑出声,随即感慨道:“正巧了,我还打算给林婕妤讨份赏赐。”   于是不久之后的大年三十,后宫两位婕妤各自得到喜讯。   婕妤陈氏晋为修仪,婕妤林氏获封号‘光’。   听说太监传旨之后合欢宫一片狼藉,什么花瓶茶杯碎了一地。其余嫔妃乐得看笑话,事情过去这么久,本以为皇后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年关时节竟还实现了。   从前嫔妃之间都是称呼姐姐妹妹,前边带个姓氏,自从林氏获封号之后,谁见了她都爱尊称一声‘光婕妤’。   相比林氏好笑又悲惨的遭遇,陈治远升没升官的事情就显得黯然失色,原本担心陈氏因此受到嘲讽,眼下看来倒是多余了。   同时众人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没事别招惹皇后,她记忆力很好,尤其是记仇。   …   春节向来是团圆的节日,颜思卿时隔一季再次见到了家人,只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尴尬一些,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颜思齐不顾妹妹抗拒硬给她塞了一封大红包,颜思卿非常无奈,宫里缺什么都有人孝敬,要现金有什么用?   颜思齐却道,“等下次你偷偷溜出宫的时候花。”   “……”没有下次了。   少爷出手阔绰,在昭阳宫时给见面的宫女太假一人赏了一把金豆子,这让过年期间本就喜气洋溢的宫里又多了许多张笑脸。   趁父母和顾平川聊天时颜思卿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跑我这儿败家来了?”   “这 是为你广结善缘,你得感激我。”事是好事,就是人有点欠。   颜思卿白他一眼,随即又想起什么,挥挥手让人去屋里搬出一个大箱子来,动静实在太大,宣国公和杨氏都止住了话音朝她这里看过来。   “这是……”杨氏迟疑地问。   “没事没事,你们接着聊,这是我给我哥的礼物。”颜思卿回以乖巧的笑容,等二老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之后才对颜思齐道:“话本看完了,放宫里太占地方,你拿回去卖掉吧,别浪费了。”   颜思齐:???   “哪有人把嫁妆退回娘家还要卖掉的!”他压着声音惊呼。   “我这叫勤俭持家,废物利用。”颜思卿振振有词。   “你想都别想,自己留着吧。”颜思齐果断拒绝了,态度非常强硬。“实在不行你给宫里那些妃嫔分一分,也省的她们闷得慌一天天勾心斗角。”   “她们挺安生的,没你斗不起来。”   “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给昭阳宫的宫女发金豆子,其他宫里的宫女会羡慕,她们的主子就会不高兴,后宫就会打起来。”颜思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谁让她们主子没个好哥哥。”颜思齐道。   真是亲兄妹,脸皮厚这个事果然是一脉相承。   在场众人聊得都很开心,只有颜思虞在一旁坐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二老在跟皇帝说话,皇后都没掺和,她若是插话未免太过失礼。一旁这兄妹俩直冒傻气,她又不屑于跟他们说话,便只能置身事外时不时喝两口茶缓解尴尬。   颜思卿看今日人多热闹,又让人把冻梨化开切好了端来,众人看见黑色的梨都有些惊讶,其中顾平川盯着梨看了许久,又回头在颜思卿耳边问,“真不是坏了?”   话音落罢,收到一记凶狠的眼神。他缩缩脖子,尝了一口。   甘甜入口,一时竟不知如何感叹。   他脑海中浮现了前些天颜思卿用的形容词——嘎嘎甜。   几人尝了冻梨,眼前皆是一亮,颜思虞四下打量见旁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便试着开口刷刷存在感。   “臣女在宫外从未见过黑色的梨,更不知这梨如此清甜,宫中的食物就是与宫外不一样。”   颜思卿有 点无语,她这马屁拍歪了吧。   “姐姐不知,这就是普通的梨,我放在雪地里冻了几日,再拿出来就是这样,我管它叫冻梨。”   颜思虞脸色一僵,接不上话。   顾平川忍不住笑了。   “思卿往年在家从没做过冻梨?”   “这做法也是我今年才在闲书上看见的,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便想着试一试。”颜思卿说起瞎话面不改色。   她的话本顾平川几乎都看过,尽是些男欢女爱的俗套剧情,哪有这种食谱?可他也不戳穿,还赞她学以致用。   眼看着时辰不早,宫女进来将盘子撤下,顾平川起身道:“想来母后哪里应该清静些了,咱们过去请安吧。”   宣国公和杨氏附和,颜思卿和颜思齐稍稍正色,而颜思虞如释重负一般放下茶杯。   去到秋华殿之后,这一大家子见面没说几句话,晚上的宴会便要开席了。按照惯例,外臣及家眷先入席,三位巨头最后进殿,所以宣国公便先带着妻儿跪安前去开元殿了。   颜思卿看了看方才他们还没坐热的椅子,合理怀疑顾平川是故意这么晚才到秋华殿来。   小皇帝深得她心啊,知道众人在秋华殿不敢说笑。   晚宴平平无奇,御膳房做的菜一如既往的寡淡无味,席间众人也没有真心吃饭的意思,都在喝酒聊天看歌舞。   颜思卿朝席间某处扫了一眼,她还是第一次见陈治远,这人黑瘦黑瘦的,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稍有些局促不安。   还挺接地气。   她小声对红蔷吩咐,“把那盘羊肉给陈大人送去。”   顾平川对陈治远的评价不低,颜思卿乐得顺水推舟替他送人情。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时常念着另一个人了。 第42章 记仇   除夕夜宴安然无事地过去了。   太后作为长辈给皇帝皇后和各宫嫔妃都赏了封大红包, 众人返回各自的寝宫,有人熬不得夜早早睡下,也有人守着习俗坚持守岁。   颜思卿回到昭阳宫已是十分疲惫, 正想叫人替她卸掉身上这身衣饰, 以抬头却瞧见正厅的地上敞开放着一只箱子。原本想让颜思齐把这箱话本带走回收掉, 然而他严词拒绝了。   “说是辞旧迎新,这旧的根本辞不去啊。”颜思卿喃喃轻叹, 随后竟认真 琢磨起颜思齐的提议。   他说把这些书给后宫妃嫔们分一分, 给她们也找点乐子,省的承天闷在屋里寻思如何勾心斗角……不无道理啊。   或许她可以在后宫开个图书馆。   正想着, 身后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今岁,国泰民安,朕心甚悦, 诸位爱卿皆是社稷的功臣……”   颜思卿扭头一看, 原是江郁扶着顾平川进来,顾平川身上尽是刺鼻的酒气,两颊醉的泛红光,已然不省人事。   醉成这样还惦记国泰民安呢?   江郁满头大汗, 一边托着皇帝稍有些沉重的身子, 一边还要弯腰向皇后行礼。好在颜思卿非常和善,见他辛苦立即道了免礼,还帮着把顾平川从门口扶进屋里。   “娘娘, 陛下今日在宴上喝了许多酒, 不知昭阳宫里可有准备醒酒汤?”江郁卸下重担后恭声询问。   颜思卿用袖子扇了扇风, 试图挥散这人带进来的酒气,正要喊人去拿醒酒汤,又见床上醉倒的小朋友扑腾了一下。   “卿卿, 陪朕守岁!”   顾平川嚷嚷着翻了个身,紧紧抱住了床上放着的枕头,还用下巴蹭了蹭。   “……”颜思卿看呆了,他这是喝了多少?   不过还挺可爱。   江郁低着头侍立一旁,只觉头皮发麻。看到皇帝如此失态的模样,他该不会被灭口吧?   “你下去吧,顺便让人把醒酒汤送来,陛下这里有本宫守着。”颜思卿叹了口气说。   她的话在江郁听来仿佛天籁之音,顿时松了一口气欠身告退。随后不久有宫女端着醒酒汤进来,颜思卿也觉得不能让小皇帝在下人面前丢脸,于是没让人多待,接过黑乎乎的汤药就让宫女退下了。   怎么喂他喝下去,是眼前的难题。   于是颜思卿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她试图和醉汉沟通。   “陛下,起来把醒酒汤喝了。”   “什么汤?”   “醒酒汤。”   “朕没醉。”   “你醉了。”   “真的没醉。”   颜思卿眉头微皱,他说话的口齿清晰了不少。   她把刚端起来的醒酒汤放在一边,定定神仔细分辨眼前人到底是不是装的。只见顾平川神情异常平静,目光直愣愣望向远处,似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是根本没有焦点。   “今夜众人注定不眠,天亮之后,朝廷,是朕的朝廷。”顾平川淡淡地说,语气平静,语速迟缓。   闻言,颜思卿皱了眉头。   这台词真中二。   可是,他的脸色也太平静了吧?   “朝廷,何时不是陛下的朝廷?”她试探着问。   “从前不是。”顾平川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见此,颜思卿表情渐渐凝重,心里有些警觉了。   这么冷静,确实不像是喝多了说的胡话。   难道他真的是故意装醉?   她抬头望了一眼门外,月光如水,静谧无声。可在听了顾平川的话之后,她竟真觉得有些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朝廷被太后把持多年,顾平川身为皇帝却被视为傀儡,心里必定积怨已久。   “你为何要告诉我?”她收回目光,重新审视起床上的少年。   她再怎么也是颜家的嫡女,与太后血脉相连。如果顾平川今夜要有所行动,怎么也不该让她知道。   他在试探她的立场。   顾平川勾唇一笑,“卿卿,陪朕守岁吧。”   答非所问,颜思卿笑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密谋的?你手里有多少人?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你不要紧张嘛,陪朕喝一杯。”   玩世不恭的表情放在顾平川的脸上着实有些突兀,他说罢伸手端起桌上的醒酒汤,朝颜思卿暧昧地笑了笑,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有点苦。”   颜思卿:……   她想拦的,没拦住。   那玩意儿黑乎乎还一股子中药味,想想就知道会很苦。   “你到底醉没醉?”   “你说呢?”   顾平川幽深的眸子直视着她,眼底似乎藏着几分意味不明。   颜思卿彻底糊涂了。   顾平川说完这话之后就把碗放下了,翻了个身,抱着床边的枕头呼呼大睡,不久之后昭阳宫寝殿内传出阵阵鼾声。   颜思卿想骂人了。   小兔崽在玩我呢!   颜思卿经历了穿越之后的第一次失眠。   她几乎一整晚没合眼,过不了多久就忍不住去门口望一眼、听一听,像是在寻觅远处的刀剑声或厮杀声。   然而一夜过去,外面依旧寂静。   天蒙蒙亮,颜思卿已经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红蔷从耳房出来便看见这人杵在院里站着,被吓了一跳。   “娘娘这是怎么了?”   颜思卿迟钝地扭过头看她,“秋华殿可有消息?”   红蔷一头雾水。   颜思卿踌躇了半晌,正想让人去秋华殿附近探探情况,身后的寝殿里却传来一声响动。   砰的一声,声音有些沉,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   她匆匆跑回寝殿,推门一看,顾平川茫然地坐在地上,身上还卷着一团乱的被子。   “……”颜思卿似乎明白了刚 才发生了什么。   她进门之后又把门关好,走近前去把人拽起来,“你醒了?”   顾平川还懵着,“我,我这是在哪?”   “昭阳宫啊。”颜思卿道。   “母后呢?”   “我还想问你呢。”   顾平川沉默了片刻,随即又抬起头问:“除夕宴,结束了?”   颜思卿有些无语。“弟弟,天都亮了。”说罢,她恍惚间是明白了什么。   “陛下,你还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顾平川有些头疼,皱着眉头撑着脑袋换了一会儿才反问她:“什么?”   “所以,你昨晚,是喝醉了,说胡话?”颜思卿咬牙切齿。   “应,应该是的。”顾平川隐隐觉得颜思卿的语气带着一股子杀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虽然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但那都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颜思卿拳头一紧,慢吞吞地往前挪了几步,渐渐逼近某个晕乎乎的小皇帝。   “你,你生气了?”   “我没有。”   顾平川不信。   “那你……”   颜思卿狠狠瞪了他一眼,从他怀里把被子一把拽走,“睡觉!”   若果早知道这小兔崽子喝醉酒是这傻样,她昨晚就该闭门谢客。   …   年过的差不多了,朝廷也马上要复工。然而顾平川非常发愁,自从除夕夜之后颜思卿对他总是凶巴巴的,他主动到昭阳宫来找人,却常常扑空。   红蔷说皇后不是故意躲着他,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又追问了几次,才听说颜思卿是去捣鼓什么‘图书馆’了。他走进寝殿,屋里果然空阔不少,先前堆的几箱话本都已经搬走了。   但他还是觉得颜思卿在躲他,一定是因为除夕那夜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   除夕宴上他为了配合太后与王进逢场作戏,喝了不少酒,那酒后劲太大,他醉后便什么都忘了。颜思卿不明说,他就只能瞎猜。   总不会是他再梦里骂了她……   将近傍晚,颜思卿才从外面回来,今日将御花园旁边一间闲置的宫殿清了出来,又让人往里安了许多书柜书桌,再过不久图书馆就能开张了。正想着,她走进寝殿,一抬头却看见顾平川坐在桌前。   颜思卿二话不说调头就要往外走。   顾平川急忙挽留,小声唤她:“卿卿……”   每每听见这个称呼颜思卿就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好说话!”她瞪了顾平川一眼。   “噢,好。”顾平川收起了惯用的撒娇手段,老老实实说道:“你是不是还生我气?”   “是。”颜思卿非常坦诚。   顾平川有一点点委屈,“我那天晚上,到底说了什么?”   想起那天晚上被他骗的团团转,颜思卿的拳头就硬了。“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喊着要篡位而已。”   顾平川:???你别蒙我   “不,不会吧?”   “逗你玩呢。”颜思卿没好气地说。   顾平川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摸不准她的脾气,心里更没底了,声音又弱了几分,“那你怎么才肯不生我的气?”   颜思卿到他对面坐下,撑着下巴盯着他看,直看得顾平川心里发毛。   “你今晚不许睡觉。”   “为什么?”顾平川愣了。   “什么为什么?”颜思卿又瞪他一眼,成功镇住了小皇帝。   顾平川嘴角耷拉了下来,“那你说好了,我今晚不睡觉,明天你不许生我气了。”   颜思卿看他这副好欺负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倒也没那么记仇了。心下忽然一动,想起今日已是初七,于是忍不住问道:“你明天是不是要上朝了?”   顾平川点点头。   通宵之后还要上朝上课,似乎是狠了一点。颜思卿想了想,自己那天虽然一宿没睡,但第二天却是把睡眠补足了。   “那算了,你还是睡吧,小孩子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顾平川看了看她的头顶。   “……”颜思卿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一不小心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不用长那么高!”   顾平川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本来也不矮。” 第43章 不小心重新定义了半夜,对不……   正月十五, 既是元宵佳节,也是朝廷今年的第一个休沐日。趁着年初政务清闲,太后在宫里办了一场小型的宴会, 邀各宫妃嫔还有少数命妇夫人在御花园旁的万春园听戏吃茶。   说‘少数’命妇夫人都夸张了, 她老人家分明只请了丞相夫人一个人。   颜思卿这几天忙着后宫图书馆开张前的准备, 压根不知道太后准备了这么一出,正月十四的傍晚玉嬷嬷才来传话, 叫她明日穿正装前 去。   颜思卿有些慌乱, 按理说这些事情该是她来负责,先前太后也没提起元宵还有宴会这么一回事, 怎么今天突然杀她个措手不及?她试探着从玉嬷嬷嘴里套话,然而玉嬷嬷只是客气地说皇后娘娘多虑,太后也是临时起意。   从玉嬷嬷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 颜思卿只好答应下来, 次日依照太后的吩咐盛装出席。   万春园。   颜思卿到场的时候大多数妃嫔已经入席就坐,之间院内正中央搭好了戏台子,戏台两侧各置一排精致的雕花宫灯,应了今日的节日气氛。   见皇后驾到, 院内众人匆忙起身行礼, 高声道皇后千岁。颜思卿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丞相夫人,丞相夫人还似她初见的那天一样,身边跟了个稚嫩的小姑娘。   这一回颜思卿好歹是认得身份了, 这两位分别是丞相夫人尤氏和丞相嫡幺女孟知微。   听闻丞相与夫人夫妻恩爱和睦, 成婚十数年丞相不曾纳妾, 与夫人育有一子一女,放在现代这算不得什么,在一夫一妻多妾的封建社会却是极为难得。   此刻满院子都是嫔妃, 只有尤氏和孟知微是外臣女眷,看着着实有些突兀。颜思卿还记得太后的叮嘱,要和丞相夫人搞好关系,于是进门之后亲自走上前请尤氏起身,带着亲和的笑容说:“今日既是过节,母后召夫人入宫想来也是图个热闹,夫人可莫要拘礼了。”   尤氏面上带着客气地微笑,又朝她欠了欠身算作回应。寒暄几句之后众人各自落座,三三两两围在一处说笑聊天,只等太后大驾前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思卿总觉得院里这些女人私下分出了帮派,例如眼前有几位才人美人主动围着她和尤氏没话找话,而另一边如光婕妤钱宝林等人则是一副清高的模样,在热闹的气氛中格格不入。   颜思卿虽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大抵能猜到,无非是一方依附颜氏,另一方不与同流。   这时一声尖细嗓音打断了众人的谈笑,“太后娘娘驾到。”   院内众人再次起身迎驾,只见太后笑意盈盈搭着玉嬷嬷的手走了进来,待她坐在正中央,才叫众人入座。   颜思卿骨子里是个社恐,人一多就开始紧张,好在太后入座之后就拉着尤氏嘘寒问暖,没有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便乐得在一旁走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她彻底松一口气,太后就突然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   颜思卿刚喝一口茶,心就悬了起来。   “母后怎么这样看我?”   太后笑了,“只是突然发现,你腰间别的荷包也是橘粉色的。”   颜思卿低头扫了一眼,还真是。   不过,她为什么要说‘也 ’?   没等她出言询问,尤氏便笑着拉起小女儿的手说道:“能与皇后娘娘的荷包撞颜色,是小女的福气。”   闻言,颜思卿朝小姑娘腰间看去,果然看见一只橘粉色的荷包,上面绣的兔子栩栩如生,十分俏皮可爱。   “孟小姐这荷包好生别致。”她笑着夸赞一句。   话说的客气,然而颜思卿心里依旧有些迷糊,古代女子衣饰的样式左右不过就那些,不小心撞了颜色在正常不过,太后为什么要刻意提起这个?   正想着,便听太后温声道:“知微与皇后有缘分,年岁也相近,哀家瞧她乖巧知礼,心里也欢喜,往后知微在府里若是无事,可以常来宫里走动。”   尤氏微微颔首,“小女性子顽劣,只怕叨扰了娘娘。”   太后朗声笑道:“无妨,思卿小时候比她任性多了,哀家就喜欢有灵气的丫头。”   尤氏推辞不过,只能答应下来,又轻轻拽了一下女儿的袖子示意她起身谢恩。   太后笑而不语,随后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看了颜思卿一眼。   颜思卿十分茫然。   太后食指轻轻点了两下杯盏,似是在暗示什么。   颜思卿脑子不太好使,没能领会。   台上戏唱的热闹,替两人掩饰了尴尬。   “……”太后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满,很快又恢复平常,转过目光对着小姑娘慈祥一笑,“知微若是闷坐无趣,不妨过去和皇后说说话。”   小姑娘非常从容,并未因为对上太后而紧张,朝颜思卿的方向打探一眼,便起身应了是。   颜思卿看着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终于领悟了太后刚才的暗示。   任务降级了,刷好感对象从丞相夫人变成了小姑娘。   只是颜思卿怎么也没想到,孟知微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姑娘,张口诗书,闭口词曲。这一下午,她认清了自己文盲的事实。   直到夜里宾客散去,太后问她:“你看孟知微如何?”   颜思卿不解其意,只能坦诚地赞叹一句:“孟小姐精通诗词,着实是一位才女。”   太后听罢若有所思。   才女也不错,若能教他多读些书,总比如今这副德行要好。   “丞相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好生教养着。往后知微时常进宫来,你可得照顾好她。”   颜思卿心里是抗拒的,你看她顺眼把人召进宫里,凭什么是我来招待?可她怂,不敢说出口。   “儿臣明白,母后放心。”   …   渐渐开春了,京中天气回暖,御花园中草木已经抽芽,花蕊含苞待放。   与此同时,御花园隔壁有座图书馆突然广受欢迎,许多妃嫔闲来无事就结伴到图书馆去坐着,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看话本连环画。   图书馆的点心都是昭阳宫小厨房出品,昭阳宫小厨房那就是美味的保障,起初来的人都是冲着点心来的,谁也没 想到翻了两页闲书就再也移不开眼。   后宫兴起一股泡图书馆的热潮,从前姐妹之间聊得是宫中的闲话,如今都变成了讨论话本剧情,或是咒骂书里的反派。   一时之间,后宫的和平指数达到顶点。   颜思卿对此非常满意。   傍晚顾平川又来蹭饭,一路上就听见许多宫女小声议论什么图书馆,想起过年那一阵在昭阳宫听到的消息,嘴角不自觉带着几分笑意。   颜思卿总有这么多新颖巧妙的主意。   “我听说你在后宫建了图书馆?”走进昭阳宫,顾平川脱下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探出头朝屋里望去,冲着颜思卿问道。   “是啊,我看完的话本没地方放,这就算是物尽其用了。”颜思卿从里间出来,语气中透着几分倦懒,目光扫见椅背上搭着的披风,不由得皱了眉头,“什么天儿了,你还穿这么厚实?”   “早晚还是有点冷,你是不出门感觉不到。”   “那你脱下来之后就不能挂好?这样随手一搭像什么样子。”颜思卿白他一眼,说着还走上前拎起披风掸了掸,准备帮他挂起来。   她自己没有察觉,这番动作像极了爱操心的老母亲。   顾平川平日都有人伺候,哪里会注意这些细节,被她这样说道一通讪讪地摸了摸脖后,“下次一定挂好。”   颜思卿见他态度良好于是不再念叨,转身把披风挂在衣架上,正要转身,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了某处,微微有些出神。   “你怎么了?”顾平川坐下来喝了口茶,见她突然站在一家旁边发呆,疑惑地问。   颜思卿盯着披风看了一会,又把它取了下来,拿到顾平川的面前。   “这是什么?”   顾平川愣愣,“什么什么?”   颜思卿按下他后脑勺,“什么什么什么,你倒是看啊!”   顾平川手里还端着茶杯,被她这样呼一巴掌茶水险些洒满身。颜思卿的语气不太友善,他有些心虚地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披风。   只见玄色的披风上有几片显然的白色。   他心里一慌,赶忙放下茶杯用手掸掸披风,颇有几分欲盖拟彰的的意味。   “这个啊,这个是我方才在御花园看见两只猫,逗弄了一会儿,不小心沾染一身白毛。”   “御花园有猫?”颜思卿分明记得太后是怕猫的,宫里的公共区域从来不许有猫。   顾平川声音不自觉小了一些,“许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溜进来的野猫。”   颜思卿攥着披风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却没立即追问什么。   她缓缓从披风上挑出一根毛捏起来,仔细审视了一番。   哪儿的野猫,是他娘的长毛猫? 第44章 多喝热水   颜思卿又凭借自己的常识分析了一下, 这个猫毛的数量和在披风上的位置,绝对不是逗两下能沾上的,抱着撸还差不多。   如果是野猫, 会乖乖让人抱?   颜思卿持怀疑态度。   “你没骗我?”   “我没有。”顾平川心跳的有点快。   “噢。”   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想知道谁宫里养猫又不是什么难事。颜思卿暂且压下了心底的狐疑, 像是信了他的解释。“得让人去御花园看看,可别让野猫冲撞了母后。”   一夜安生, 次日顾平川照旧早起去上朝, 他走之后内间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红蔷在屋外听到响动于是推门进来, 发现皇后已经起身,心下稍有些惊异,“娘娘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平常她可是不到晌午不睁眼的人啊。   颜思卿打了个哈欠, 随口说道:“昨夜睡得早。”   红蔷不疑有他, 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又扶颜思卿从榻边到妆台前,“奴婢伺候娘娘洗漱吧。”   “嗯。”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几分散漫。   用热水洗过脸之后,面上水雾蒸发余留几分清爽, 颜思卿清醒了一些。   “小红, 你知不知道都有哪些宫里养了猫?”   红蔷正替她梳头的手顿了顿,随后迷茫地摇摇头,“只听说孙才人养了只黄毛小狗, 至于猫……奴婢属实不知。”   “一会儿替我去查查。”颜思卿道。   “是。”红蔷恭声应下。   颜思卿垂下眼睑, 心中暗道这种感觉像是在查男友出轨, 怪刺激的。   午后阳光明媚,早春时节的的暖阳不像盛夏那般炎热难捱,而是裹挟着丝丝清凉, 令人心神舒畅。吃过午饭之后听见门外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颜思卿放下筷子,就看见红蔷跨过门槛走进来。   “如何?”她主动开口问道。   红蔷屈膝行了礼,如实禀道:“回禀娘娘,奴婢查到宫里光婕妤、陈修仪、吴才人都养了猫。其中吴才人的猫是入宫时就从娘家带进来的,修仪与婕妤的猫则是从宫里百兽房挑的。”   光婕妤这个封号着实喜感,然而颜思卿却被后一桩事吸引了注意,一时惊奇地问,“宫外的猫竟然能带进来?”   红蔷道:“听闻吴才人养猫养了许多年,入宫时割舍不下,特意向太后娘娘请旨将养的猫视作嫁妆带进来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颜思卿啧啧感慨,感叹罢又言归正传。   百兽房里养的动物大多都金贵,其中不乏外邦进贡的品种,昨天在顾平川身上看见的猫毛是长毛,想必就是从百兽房里出来的。   可是顾平川一连几日都宿在昭阳宫,没听说他见过其他妃嫔,又怎么会沾上那么多猫毛呢?但除了嫔妃,宫里其他人的身份怎么可能养的了宠物。   又想起顾平川说是在御花园遇到野猫,于是问道:“百兽房可有传出白猫走失的消息?”   “并未听闻。”红蔷道:“太后惯来怕猫 ,百兽房的奴才哪敢有此闪失。”   这就奇了。   难不成小皇帝还真背着她去了其他妃嫔处?   “陈修仪和光婕妤的猫是什么颜色?”   “光婕妤的猫身体雪白,只有脖间掺杂黄毛,陈婕妤的猫眼角及尾巴是灰的,身上亦是雪白。”   “长毛还是短毛?”   “皆是长毛。”   好的,拳头硬了。   “你再替我打听打听,昨日陛下下课之后都去了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吩咐红蔷略有些迟疑,“窥伺圣上……是否不妥?”   “你直接问江郁就是,我大大方方的查,怎么能算窥伺?”颜思卿不以为意。   红蔷依旧犹豫,但还是应下了。   没过多久她传回话来,江郁说顾平川昨日下课之后一直在御书房温书,直到傍晚来昭阳宫吗,没去过别处。   一直在御书房温书,那他身上哪来的猫毛?顾平川还编出什么御花园的野猫来,没听说御书房到昭阳宫还要经过御花园啊。   两人都在扯谎。   颜思卿有些烦闷,却说不上为什么。   他是皇帝,爱去哪去哪,管她什么事?   可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能说实话,煞费苦心跟她扯谎,这是在防什么?   转念一想又想起数月以前顾平川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表白,说要追求她……   呸。   …   皇后娘娘生闷气了,后果很严重。   当天下午昭阳宫一众太监被支使着将餐桌搬到院里,桌上架着一口铜锅,锅底下正烧着火。桌边还放着一个木架,架子上摆满了洗净切好的各式菜品。   不过多会儿,辣油飘香弥漫遍整个昭阳宫,没见过世面的小太监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扔下扇火用的蒲扇,红蔷对着一口飘红的铜锅手足无措,急忙进厨房呼唤正亲自操刀的皇后。   “娘娘,外边的红油沸腾了,还要继续扇火吗?”   颜思卿闻言把菜刀还给苏静安,“你就照我教的那么切,切成条儿啊!”说罢跟着红蔷出去院里,看了一眼火势,又看看锅里滚着泡的红汤,“可以了可以了,别扇了。”   火锅解千愁,牛油火锅解两千愁。   苏静安不愧是京中名厨,只通过她的描述就能做出这么香的火锅底料,还没尝味儿,只闻这香气就知道一定好吃。   颜思卿把袖子卷了卷用绸带绑到胳膊上,拿起加长的筷子开始往锅里下菜。   “今日不等陛下过来吗?”红蔷小声问道。   “他又不吃辣,等他做什么。”颜思卿没好气道。   “那奴婢是不是该去紫宸殿知会一声?”   “不用,他要来了就另外给他盛一碗,小厨房里不是熬着粥呢嘛。”   红蔷语塞。   可那是白米粥啊……   不久之后顾平川果然来了,今日他没再穿那身披风,身上显得有些单薄。   “咳咳、咳!”还没进院里,他已经被油烟呛得直冒泪花。   颜思卿刚烫好鸭肠塞进嘴里,脸上 尽是满足的表情,余光扫见不远处的声音,心里轻哼了一声。   顾平川半晌没等到她的反应,只好抬起手来用袖子挡着口鼻走近前来,“你在吃什么?”   “火锅。”   “辣的?”   “嗯。”   似是察觉到对方有些冷淡,顾平川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委屈地问:“那我吃什么?”   颜思卿眼皮都不抬一下,“这么多菜你爱吃什么吃什么。”   顾平川被噎住了。   身后江郁听得直冒冷汗,暗道这主儿胆子也太大了,对陛下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吃不了辣的。”顾平川眼巴巴看着她,这会儿倒是习惯了油烟气,他慢慢把袖子放下了。   “厨房有白粥,我让小苏给你盛一碗。”颜思卿淡淡地说。   “……”   顾平川没有反应,还站在原地。颜思卿当他是默认了,扭头准备吩咐人给他盛粥,谁知这一抬眼就看见顾平川上前两步,在她旁边坐下了。   “你干什么?”   “添副碗筷。”顾平川对红蔷道。   红蔷愣了一下之后急忙应是,一路小跑进厨房取了干净的碗筷递过来。顾平川拿起筷子就要夹锅里被煮成红色的丸子。   “慢着!”颜思卿被他吓得不轻,一把摁住他的手。好家伙袖子都不知道挽一下,合着他想油锅涮丝绸啊?   顾平川疑惑地看她。   “袖子绑起来。”   “怎么绑?”   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你独立。   颜思卿腹诽一句,还是替他把袖子绑好了。“你不是不吃辣吗?”   “看你吃的这么香,我也想试试。”顾平川重新拿起筷子伸向铜锅,夹起丸子出来时面前多了一碗蘸料。   “沾点香油蒜泥,没那么辣。”颜思卿面无表情地说。   顾平川嘴角勾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但就这一举动来看,她还没忘记关心他。   是夜。   颜思卿吃饱了丢下筷子就回了房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顾平川。顾平川见状拿起帕子擦干净嘴边的油花,匆忙起身跟上去,在她关门的前一秒闪身进了房间。   “你生气了?”   “没有。”   顾平川看她连头都不回,这明明就是生气了。   “是生我的气吗?”   “我都说了我没生气。”   顾平川有些无措,看了一眼茶桌,走上前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还是热的,于是倒了杯热茶端过去。   “方才火锅那么油腻,你喝杯热茶吧。”   颜思卿盯着递到眼前的茶杯,突然想起多喝热水四个字。   “……不喝。”   顾平川愣了一下,脑海中快速思索对策,随后把茶杯放在一旁。   他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在迟疑了三次之后,他才终于试探着问 道:“你是不是……葵水将至?”   须臾,一个可怜的小朋友被赶出了房门。 第45章 西宫记   往后持续好几天, 颜思卿对顾平川的态度都十分冷淡,宫中隐隐有传言,说帝后不和。但这种传言没有多少可信度,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 那是皇后单方面与陛下不和。   没见顾平川天天上赶着往昭阳宫凑吗?   起初顾平川以为她只是葵水将至所以脾气暴躁些, 可他整天到昭阳宫献殷勤,转眼十几天过去了, 仍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他猜想是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顾平川正襟危坐,坦诚的提出了问题, 希望颜思卿有话直说。   颜思卿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嗤笑一声,“你做了什么事, 自己心里清楚。”   顾平川:???我不清楚, 真的。   男女之间不怕有矛盾,就怕莫名其妙的矛盾,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   自从图书馆建成以来,后宫已经许久没有生出不和谐的事端。   然而无事则已, 有事则惊人。   今日御花园的曲径处就上演了一出闹剧, 还被刚下朝的太后遇见了,这下可好,小事化大, 不能善了。   这事的源头还得从颜思卿建立的图书馆说起, 图书馆里的藏书都仅有一册, 妃嫔们轮流借阅,所以难免出现看完了上卷抢不到下卷的现象。   今日孙才人与钱宝林就是这样,两人先前都看完了《西宫记》的上册, 碰巧在图书馆遇上,同时要借下册。钱宝林道自己先来,孙才人道自己位分高,两人各持一词,争执不下。   要知道这俩人刚入宫时就有过旧怨,当时还大打出手打了一架,今日新仇旧怨叠加,骂了没几句又动起手来。   好巧不巧,被太后看见了。   太后执掌后宫有二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妃嫔这么没脸没皮在御花园里扯头发撕衣服?登时震怒,叱问两人缘由。   两人跪在曲径的石子路上终于清醒了一些,被太后一通训斥,哪里敢有隐瞒,便将图书馆抢书的实情一五一十坦白了。   皇后建图书馆藏书供妃嫔借阅一事太后早有耳闻,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读书能修身养性,皇室妃嫔为天下女子表率,是该识文断字通晓诗文。   可是今日太后起了疑心,那图书馆到底藏得什么书,竟然能让一个才人一个宝林争抢,还因此动上手了?   被钱宝林和孙才人争抢半天的《西宫记》下册最终到了太后的手里,她老人家快速翻阅了一遍,脸色当时就黑了。   太后沉着脸把书从中间撕碎,狠狠扔在了地上。纸片落地没什么动静,可曾听见孙才 人和钱宝林心碎的声音。   “摆驾图书馆。”   消息传到昭阳宫时正是巳时末,颜思卿睡眼朦胧,茫然地看着红蔷。   “钱宝林和孙才人又打架了?”   红蔷焦急的满头大汗,“正是,二位小主打架被太后娘娘遇上了,一问缘由竟是因为争抢《西宫记》,太后娘娘闻言震怒,当即摆驾图书馆,眼下已经传召了梅大人,还不知图书馆里是什么情形!”   颜思卿醒了,眼中骤然清澈。   “震怒归震怒,图书馆是我建的,她传召梅鹤白做什么!”   “太后娘娘说梅大人所作书籍影射宫闱秘事,是包藏祸心……”   包藏什么祸心,影射什么秘事,《西宫记》不就是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吗?   颜思卿脑子里乱成一团,又想起梅鹤白向来体虚,恐怕经不起太后的问责。再说一开始让梅鹤白改编话本就是她的主意,怎么能让旁人顶罪?   暂且顾不上其他,她手忙脚乱换了一袭体面的衣服,赶往图书馆。   …   此时太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图书馆的屋檐下,地上堆满了各式话本闲书,梅鹤白就跪在庭院中,面上已经鲜有血色,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虚弱,好似摇摇欲坠。   太后愈发厌恶了,她最见不得这副柔弱的样子,何况这还是个男子。   “哀家问你,这《西宫记》是不是你所著?”   “微臣不敢欺瞒太后,这话本是宫外进来的,画册则是微臣所画。”   太后大笑两声,随后又直勾勾盯着阶下身影质问:“那你倒是说说,话本中王氏一角,你是照着谁画的?”   梅鹤白埋下头,毫不犹豫地回道:“微臣并未参考任何人,只是画出自己心中的绝色女子而已。”   太后怒喝,“你是觉得哀家眼瞎,还是以为哀家健忘不记得故人容貌?”   “微臣不敢。”梅鹤白不卑不亢,“只是美人总有相似处。”   好大的胆子。   太后目光狠厉,脸色又沉了些,“好一个美人总有相似处,梅大人这般口才,不做言官可惜了。”   梅鹤白不语,只是沉默着死死盯着膝下地砖。   “来人,取火盆。”   太后这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下人搬来火盆,盆中炭火烧的正旺。   “梅鹤白,哀家命你亲手将书中王氏的所有画面撕下,烧掉。”   梅鹤白收拢在袖子里的拳头一紧,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的忤逆。   默了半晌,才听他恭恭敬敬应道:“微臣领旨。”   太后脸色终于缓和了,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又像平日一般和善,“跪着烧。”   闻言不仅梅鹤白蹙了眉头,周遭凡是知道梅鹤白惯来身子虚弱的宫女太监都变了脸色。   就在这时,颜思卿终于匆匆赶到现场。   “母后!”   人还没进门,声音却已经传遍了庭院。听见这个声音,太后刚刚露出的几分笑意便消失殆尽了。   颜思卿缓了缓气息,上前给太后行礼请过安,瞥了一眼庭院中跪着的身影,心下有些愧疚。   “皇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所为何事啊?”太后瞥她,问道。   “母后,我听说了方才的事情,特来向您请罪。”颜思卿往后退了一步,难得规矩地跪正了,稍稍捋了一下措辞,道:“母后容禀,此事说来全因我而起,是我在宫里闷着无趣叫人搜刮来这些话本闲书,后来又是我嫌文字看着辛苦,才命梅鹤白将话本改成画册。梅鹤白只是听命行事,若有什么错处必定是我的错,母后要惩罚也该罚我才是。”   “呵。”太后笑了,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渗人。“画是你命他画的不错,可他将书中人画成先帝嫔妃的模样,皇后,这也是你的命令?”   颜思卿听懵了,啥玩意。   “那、那确实不是。”   “那你还要替他开罪吗?”   颜思卿咽了咽口水,没有立即退却。   《西宫记》她看过一遍,当时光顾着看剧情了,没注意画的什么模样。现在太后提起此事,她才在脑海中回忆先前看过的画面……   半晌,她脑海中似乎有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还有些眼熟。   可她记不起细节。   梅鹤白不冤枉啊。   可他……为什么?   颜思卿想不明白,试图看向梅鹤白,然而他低着头面色平静,和平常一样镇静从容,只从表面看不出丝毫端倪。   “皇后,倡导嫔妃读书养性是好事,可若是为别有用心的小人利用,就未必了。”太后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起身,走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说道。   颜思卿目光一黯,只能应一声:“是。”   门外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丞相及几位大臣在秋华殿议事厅等候多时,太后这才离开,临走前命小太监盯着这里,务必让梅鹤白一张不差将画册全部烧毁。   人走远了,颜思卿才松一口气,起身拍拍裙摆上的尘土,扭头要把梅鹤白也拉起来。   “母后已经走了,你快起来吧,身子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梅鹤白却是不为所动。“太后命微臣跪着将画册烧毁,微臣不敢抗命。”   颜思卿挑眉,“全烧掉?”   “是。”   “行。”   梅鹤白闻声微怔,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下一秒,颜思卿捡起地上的一本话本,将书的一角伸进火盆里点着,见火势渐猛立即松手,任由一团烈火坠落,转瞬将其他书画一并吞噬。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   颜思卿一早有准备,看见火光立即后撤,见梅鹤白还傻傻的跪在院里,忍不住呵斥:“你不怕被火烧到吗,快躲啊!”   梅鹤白被惊得不轻,听到这声 呵斥才反应过来,起身退到后面。   “娘娘,太后是命微臣一页一页撕下来烧毁,您这……”   “如今烧都烧了,是本宫动的手,母后要怪罪也是怪罪我。”说罢颜思卿目光一横扫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这位小公公,何时向母后复命?”   小太监欲哭无泪,这苦差事又不是他想领的。 第46章 妹妹变嫂子?   从图书馆回去之后梅鹤白不出所料又病了, 颜思卿想着此事到底是因她而起,心中难免有愧疚,让红蔷拿了好些补品和珍稀药品送去。   不过颜思卿的紧张是有些多余了, 丹青院离太医院很近, 没等她派人前去慰问, 梁太医已经梅鹤白屋里诊脉施针了。   这俩人,有点意思。   得知梅鹤白病得不重且有人照料, 颜思卿心里稍稍松一口气。傍晚顾平川按时来到昭阳宫, 颜思卿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但今日两人的气氛又有些不同。   顾平川不像平常那样殷勤了, 自进门起愁眉不展,眉眼之间夹杂几分阴郁。颜思卿感受到吃饭时对面一股强烈的低气压,她埋头吃饭没敢看他, 心里略有疑惑, 也微微发憷。   是不是她太过分,把小皇帝的脾气逼出来了?他再怎么仁慈软弱,好歹也是皇帝啊。   吃过晚饭之后两人回了房间,屏退下人。颜思卿十分警惕地和顾平川保持一定距离, 坐在榻边低头抠手指。顾平川进门后站在屏风后就一动不动, 目光紧盯着屏风上的人影,半晌不发一语。   “站着不累吗?”颜思卿被盯的头皮发麻,扛不住先开了口。   顾平川默了半晌, 才绕过屏风进内室, 走近前站在她一步之外处, “你今日,忤逆了母后?”   颜思卿眼中划过一丝烦躁,眉头蹙了起来。   “我遵旨行事烧了几本书, 怎么就成了忤逆?”   “是为了梅鹤白?”   颜思卿正想承认,却又察觉这问题问的有些歧义,眉头锁的更紧了。“你这话什么意思,画是我让他画的,图书馆也是我要建的,我不主动认错难道还要让一个画师替我背黑锅吗?”   “是他要将角色画成先帝妃嫔的模样,你上赶着去认什么错!”顾平川瞪圆了眼睛。   “我去之前又不知道!”颜思卿被问得烦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如此一来,两人从争执变成了争吵。   “那之后呢,他不过是跪了半个时辰,你至于派人去慰问还送那么多礼物吗?”   “人家病了我不该慰问吗?慰问难道还空着手去?”   “你是皇后,他不过是一介画师,他病了与你何干!”   颜思卿被他气得小脸发红,半晌似乎反应过来了,抬头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和他?”   顾平川哼了一声,扭头不言。   颜思卿张了张嘴,突然体会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   “我与他正常往来不曾越界,就连送礼探望我也是派红蔷去的,你凭什么污我清白?照你这么说秋华殿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官员,你怎么不去同母后撒气!”   “放肆!”听她扯到太后身上,顾平川稍稍慌了神,急忙呵止。“你怎敢胡乱攀扯母后!”   颜思卿薄怒道:“好啊,不能说母后那我就说说你。我倒想知道你背后藏了什么小妖精,是哪位妹妹这么见不得人,你宠幸就宠幸罢还藏着掖着费心思扯谎糊弄我?”   这回轮到顾平川懵了,“什么妖精,什么宠幸?”   好一招反客为主,反守为攻。   “还跟我装?你披风沾上猫毛那一日,你是怎么说的?御花园野猫何时有过长毛猫?我还特意问了江郁,他说你一下午都在御书房,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御花园?”颜思卿说着说着站了起来,微微仰头对上顾平川躲闪的目光,眼神尤为犀利。   “我……”   “你也不必再编故事,该查的我早都查过了,宫中只有林舒姝和陈落雁养了长毛猫,且都有白毛。你看上哪位妹妹直说就是,是想封个昭仪啊还是封个妃,我又不会拦你。”   “不是……”   “你要是能说动母后,把我的后位废了让给她也不是不行。”   顾平川憋红了脸,大声喊道:“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行,你说。”颜思卿终于退了半步。   “我承认我是私下见了陈氏,但不是什么因为男女私情,我也没有宠幸她……”   “那你俩是去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了?”颜思卿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说。   “不是!”顾平川急道:“我、我都是因为她父亲!”   颜思卿:“我还因为你母亲呢。”   “我说认真的,我见她是为了联络陈治远。”   这话的话音落下,两人都默了半晌。   颜思卿终于听进去了,只是冷静下来之后背后蒙上了一层薄汗。   “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姓颜,顾平川就不怕她去向太后告状吗?   “不是你一直逼问吗!”顾平川面红耳赤,想来是刚才急的。   屋里又寂静了半晌。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以后小心一点。”颜思卿忸怩地伸出手,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   顾平川的脸上稍稍缓和了一些,暗暗扫了她一眼,小声试探着问:“前段时间,你就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嗯。”   “我以后不瞒你了。”   又是熟悉的声音,乖巧中带着几分委屈,像是受了欺负的小狗狗。   颜思卿竟然脸红了。   …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入了四月之后帝后关系修复如初,甚至比先前还 要亲密。以往只能看见两人像孩子一样嬉笑打闹,近来两人常常挽着手散步,还时不时头挨着头耳鬓厮磨。   虽然顾平川没有主动提问,但颜思卿心里已经将进度条从追求阶段调整成恋爱阶段。   如果不是孟家小姐隔三差五进宫来请安,一来就要在昭阳宫待上大半个时辰,两人或许还能更缠绵一些。   说实话,别说颜思卿猜不透太后此举的用意,顾平川也有些迷惑。孟家小姐刚满十四,按理说还没到急着出嫁的年岁,犯不着在宫里镀金……太后总不会是想把她留在宫里?   顾平川和颜思卿坦白了自己的怀疑,颜思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孟知微离开的方向,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不至于吧,丞相怎么舍得让宝贝女儿进宫?再者,以孟氏的出身,太后若是真想把她留在宫里,当初就该直接让孟氏女做皇后啊。   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五月,太后忽然连着几日召见杨氏,两人关着门在屋里一聊就是几个时辰。秋华殿有小道消息传出,据说太后正在为宣国公世子筹办婚事,又因此与宣国公府有些龃龉。   宣国公世子,那不就是颜思齐吗?颜思卿乍一听这个消息有些惊讶,随后渐渐欣喜且好奇。   颜思齐年过二十至今未婚,他这年龄放在古代已经是大龄剩男了,太后总算想起要给他赐婚,也不知道未来的嫂子会是什么模样。   她正想抽空去秋华殿探探消息,却不想杨氏主动登门了。   “母亲来了?快请她进来。”听到红蔷的禀报,颜思卿还当是听错了,杨氏这几日都在秋华殿,可没上她这儿来过。   随后红蔷出去接迎,杨氏身着命妇服稳步从外面进来,走到堂前行了万福礼。她姿态端庄礼数周全,唯独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愁绪。   “母亲坐吧。”   话音落,颜思卿瞥见杨氏愁苦的脸色,心下稍有不解,问道:“听闻太后娘娘要给哥哥赐婚,这是好事,母亲怎么愁眉不展?”   “妾身正是为此事而来。”杨氏说罢长长叹了口气,“娘娘有所不知,太后确实有意为思齐赐婚,这原是好事,偏偏赐婚的人选……”   “怎么,对方条件不好?”   杨氏摇了摇头,“怎会,丞相嫡女自然是样样都好。”   颜思卿刚准备端起杯子喝口茶,听到这话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险些洒出来。   丞相嫡女……丞相孟余林,好像就生了一个女儿吧?   那不就是,孟知微?   “母亲,你是说,孟知微?”   “是啊,太后的意思是二人联姻,孟氏与颜氏永修为好。”杨氏如是说道,脸上渐渐露出无奈之色,“可思齐他 不愿意啊……思齐说,孟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实在小了些,比他足足小了六岁。这二人若是结为夫妻,平日关起门来都不知能说些什么。”   那确实,孟家那位小姐张口闭口诗词歌赋,颜思齐那不学无术的混样,能聊得来才怪了。   腹诽罢,颜思卿感到头疼了。孟知微,她还当照顾妹妹似的照顾人家这么多天,感情人家是要当她嫂子?   “这换了我我也不同意啊。”她喃喃自语。   杨氏满脸愁容,“娘娘,妾身今日来便是有一事相求。”   “母亲请讲。”   “妾身想请娘娘再劝劝太后,京中显贵氏族众多,即便要联姻,又不是非孟氏不可。”   是这个道理。   可一想到要见太后,还要劝她老人家转变心意,颜思卿就一阵头皮发麻。   她可从来没说动过那位主儿。   “我试试吧……” 第47章 她也想退休   在前往秋华殿劝说太后之前, 颜思卿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见颜思齐,想听听当事人自己的想法。   颜思齐作为国舅爷想进宫一趟还是比较轻松的,但他对未来媳妇儿的美好愿望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颜思卿本以为他会提出一些抽象的要求, 例如温柔贤惠、美丽大方这种。然颜思齐目标明确, 要求非常具体。   “秦正禄的有个女儿比我小两岁, 人长得标致性子也灵动。”   “……”   颜思卿重新审视一番面前这位以纨绔著称的兄长。   “你这德行,不被御史骂死就不错了, 还想娶人家女儿?”   颜思齐撇了撇嘴, 不满的说:“我是不是你亲哥?”   “血缘关系的事咱们先放一边,哥, 你确定人家姑娘乐意嫁给你吗?”颜思卿十分怀疑。   “现在不乐意,以后总会乐意的。”颜思齐很有信心。   颜思卿眼中渐渐显现几分耐人寻味,“你什么时候认识人家秦家姑娘的?”   颜思齐的脸颊上极为罕见地浮出红润之色, 蛮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 “就不久前,我约着几个兄弟去打马球,正巧隔壁场上是几位大人家的千金。我可看的真切,那么多姑娘里面就数她打得最好, 骑马时身姿也矫健。”   大致了解了情况, 颜思卿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姑母那儿我尽力替你劝说,至于秦府……你努力吧。”   临走前, 颜思卿突然又叫住颜思齐。   “对了, 除了你的婚事, 太后与咱们府里可还说过其他事情?”   颜思齐茫然地说:“我向来对这些不大关心,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事实上颜思卿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颜思齐一走,红蔷便一脸忧心忡忡地走近前来,望着门外有些出神。   “娘娘,太后娘娘对丞相颇为器重,想来联姻一事也早有筹谋,咱们要劝她改变心意已经不易……更何况秦御史与咱们颜氏向来不睦,少爷与秦姑娘的事,还是先不提为好。”   有理。   颜思卿思索片刻就认同了红蔷的建议。   …   秋华殿。   颜思卿进门的时候丞相刚刚离开。   这个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颜思卿不再大惊小怪,还能从容地跟丞相打个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丞相看她时目光不太友善。   进门之后,太后面色如常,辨不出喜怒,颜思卿行礼请过安后就在一旁落座。   “皇后可不常来秋华殿啊。”太后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一年而已,姑侄之间已经疏远了许多,称呼都从思卿变成了皇后。   颜思卿反省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她太不听话。   仔细算来,除了每月固定三次请安,她确实不常来秋华殿,今天突然登门就显得十分刻意。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就是有事相求。   颜思卿就不等太后发问了,她早已准备好腹稿,眼下自觉翻出提前写好的说辞,开始声情并茂地表演。   听她滔滔不绝,太后却无动于衷。   终于等到她落下话音,只见太后轻笑了一下,望着她问:“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哀家,颜思齐和孟知微并非良配?”   颜思卿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如她所料,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   “你说他二人爱好不相通年龄不想仿,然朝中能与孟氏门当户对的就只有我们颜家。孟氏与尤氏同气连枝,颜氏能和孟氏结亲, 等于得了孟、尤两家的支持,这其中的好处……还用哀家与你仔细说说吗?”   “可是,婚姻并非买卖,不能用利益来衡量般配与否。”颜思卿道。   “不谈利益,难道还论个你情我愿?”太后的眼神中有些嘲讽,“皇后,你今年十六了,不小了,想法怎还如此幼稚。”   太后太强势了,强势的让颜思卿有些不适,这种感觉就仿佛颜家尽是太后的私有物,受她掌控,被她支配……当初她当皇后时也是这样,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毕竟是哥哥的婚事,母后总该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享着颜氏一族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就该为颜氏一族做出牺牲。再说孟家小姐知书达理,嫁过去又没亏待他。”太后不以为意地说,“他若真有中意的女子,婚后再纳妾也无不可。”   颜思卿欲言又止。   这对孟知微来说就公平吗?颜思齐能纳妾,孟知微就该把一辈子耗费在颜家后宅?   实在荒谬。   她难以理解这种所谓的利益联谊。   “不说你哥哥的事了。”太后话锋一转,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和皇帝大婚已有一年,哀家常听宫里人说你们帝后之间如何和睦恩爱……既是如此,怎么至今还未听到你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颜思卿显然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什么好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哀家抱上孙子啊?”太后眼睛眯了起来。   颜思卿差点被口水呛住。   十六岁就催生,这过分了吧!   “母后,我还小呢……再说这事也急不来。”   太后摆摆手说:“不小了,先帝先皇后十七岁时第一个儿子就已经出生了。虽说急不来,但你和皇帝总得多加把劲,别让外边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才是。”   “……”颜思卿低头装掉线。   十七岁就生孩子,难怪先帝先皇后死的早呢。   被念叨了一通,颜思卿从秋华殿离开时几乎是落荒而逃。本来是替颜思齐说话,现在好了,劝没劝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   …   太后为了促成颜、孟两家联姻也是煞费苦心,一早安排孟知微到昭阳宫刷颜思卿 的好感,后续还抽出空来在长乐别苑办赏花会,专门请了丞相一家和宣国公一家。   长乐别苑是京城东边一座皇室别苑,原是先帝未登基时的府邸,后来改成了赏景的园林,先帝在世时每年盛夏都要迁回别苑居住,入秋后再回皇宫。   新帝登基至今,倒是许久没去过别苑。   如今这个时节,长乐别苑的花开得正艳,百兽坊又培育出了几只新奇品种的鸟儿,用金丝笼关着送去别苑里以供观赏。席面设在湖中阁楼,坐在楼中用膳能感受御龙湖的清风阵阵拂来,甚是怡人。   赏花会的前两天,太后便选定一份名单,一行人在侍卫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乘坐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宫,前往长乐别苑。   颜思卿初来此地,走进别苑的第一条长廊就已经大为震撼,长廊两侧都悬着轻纱帘,帘子上遍布墨迹,不知是什么人的笔迹,看起来非常狂放。   走进花厅就更为夸张了,墙上挂着许多字画,风格各有不同,应该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咱们住哪啊?”颜思卿跟在顾平川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问道。   顾平川指了指不远处,竹林围绕,好似清泠。“凉台殿,从前父皇与宸妃就常常住在这儿。”   “宸妃?”颜思卿愣了,“先帝竟然不与皇后同住?”   顾平川目光垂了几分,语气不变道:“母后常常留守后宫,不来别苑。”   颜思卿不敢再多问了。   住进凉台殿后,发觉殿内陈设干净整洁,地砖都擦的锃光瓦亮,想必平常是时时有人洒扫。   “别苑平日又没人居住,怎么还养这么多宫人?”她扭头看向顾平川问道。   顾平川道:“怎么没人居住?父皇留下的那些太妃们大多都住在别苑,明日你出去逛逛,总能遇上一两个。”   合着这还是个退休嫔妃养老院……   想起一路走来看到那些清丽的景色,颜思卿突然有些心动了。   她也想退休。   没有诅咒顾平川的意思。   转过天来,丞相和宣国公府两家人受邀来到长乐别苑。   宣国公本来不打算带颜思虞,一来丞相只带了嫡子嫡女,他这个庶出的长女在人前难免尴尬。二来颜思虞自打去年摔了腿之后性子阴郁了许多,如今腿是养好了,心性却改不过来。   然而颜思 虞打听得孟家嫡子会前去,便说什么都要跟着。   宣国公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不忍心告诉她,以颜思虞庶出的身份,人家丞相嫡子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她。   两家人走进别苑之后先到凉台殿见过皇帝皇后,太后身边的玉嬷嬷叫走了丞相和宣国公,说是有政务要商讨,让其余众人先在园中赏花。   颜思卿还记得太后给她安排的任务,想办法让颜思齐和孟知微说上话,最好能独处。   颜思卿不动声色看向颜思齐,试图和他产生眼神交流。   对方拒绝交流。   “……”有点难度。   她十分无奈,又撇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孟知微。   小姑娘似乎也闷闷不乐。   在别苑漫步了一会儿,颜思卿以为颜思齐会是最先开溜的那一个,谁知孟知微比他还快,没过多久便借口胸闷,要自己走远些透透气。   颜思卿环顾四周,心下腹诽,别苑遍地是竹林,四面漏风,这还胸闷?还打算去哪儿透气?   丞相夫人没料到女儿这般不配合,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尴尬了,连忙向皇后告罪。   颜思卿有些头疼,于是做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摆了摆手,又说了些客气的话,让她们自行游园去了。 第48章 撞破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大家都放假了你还要上课。   顾平川就是这么悲惨, 郑太傅在书房等他,当所有人各自游园赏花散步时他不得不返回书房上今天的课。   这就使得颜思卿少了一个指路人。   尤氏和杨氏在唠家常,颜思虞时不时往尤氏身边凑, 颜思卿杵在那儿只觉尴尬, 于是自个儿另辟蹊径散步去了。然而她忘了自己从前没来过长乐别苑, 身边又只带了红蔷一个人,走了没两步, 成功迷路了。   颜思卿面前左右有两条路, 分别是林间小路和林间小路。远处分别有几座亭子和假山,她一座都认不出来。   所以说有钱人未必幸福, 在自己家都能迷路。   “娘娘,这左右不过是远近的差别,咱们不着急赶路, 也不怕绕远。”红蔷小声安慰。   颜思卿觉得有道理, 但她是个选择恐惧,于是她决定让红蔷来选。   红蔷选了左边。   穿过竹林间蜿蜒曲径,颜思卿总算看到了一处凉亭。   不过凉亭里有两个人。   “那是孟家小姐吧?”颜思卿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亭中人的背影,小声问。   “是。”红蔷点点头, 低声肯定道。   是不是应该上前去打个招呼?   这个念头只在颜思卿的脑海中停留不下三秒就彻底打消了, 她不想再上一节古诗课。   她扭头就要绕路,耳边却不偏不倚听到几个格外清晰的字眼。   太后、颜氏、抗婚。   这是,在说颜思齐?   天地可鉴, 不是她想偷听, 实在是她站的这个位置不远不近, 碰巧能探听到只字片语。   颜思卿不由自主地走近前两步,为了能听得更仔细些。   亭中。   孟知微一脸怨色地说:“不能抗婚,难道我真要嫁给颜家那个浪子不成?满京城里谁不知道, 颜思齐生性纨绔酗酒好赌,还纵情声色夜不归家,我若是嫁给这样的人,且不说往后日子会过得如何,只传出去让众人知道,就要被旁的姐妹笑死了!”   身旁的小丫鬟试图劝慰她,“这颜家少爷好歹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宣国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将来势必要继承国公之位,如此权势,谁家小姐胆敢轻看了您?”   “我何须倚仗他的权势?”孟知微越说越觉得不满,提高音量反驳道:“我们孟氏世代有功名在身,如今能在朝中显赫,凭的也是自己的才学和本事,哪像他们颜氏?靠着两个女人鸡犬升天,真不嫌丢人。”   小丫鬟被她这番狂妄的言论吓得不轻,怯生生劝说:“小姐还是小声些,这毕竟是在别苑……”   身后,颜思卿与红蔷相觑一眼。   “从前奴婢还以为这位孟小姐温婉知礼,没想到她私下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红蔷脸上明显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压低声音指责道。   颜思卿安抚似的拍拍她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远处亭子里主仆二人似乎又说了什么,仔细听辨,还是孟知微那略带轻蔑的话音。   “还有颜家那个庶长女,打进门起她便一个劲往母亲跟前凑,暗里还朝哥哥挤眉弄眼,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揣的什么心思。”   “小姐是说……”   “若不是她自己福薄,选秀前出了那档子事儿,本该是哥哥与当今皇后联姻结亲。如今倒好,她害我要嫁给颜家那纨绔少爷,还好意思没脸没皮地凑上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孟知微越说越难听了,红蔷忍无可忍,背过身拉着颜 思卿往后退了两步。   “娘娘,咱们还是走吧。”   再听下去她怕忍不住冲上前骂人。   其实该听的已经听的差不多了,再往后无非是那些抱怨埋汰的话。颜思卿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和红蔷从一旁小路走远了。   朝廷局势颜思卿听不懂,两家的发家史她也不懂,但孟知微既然提起她的婚事,她就不得不弄个清楚。   “孟知微方才说,如果颜思虞去年没有错过选秀,原本应该是我与孟家嫡子联姻,这是真的吗?”   红蔷支吾一会儿,“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娘娘如今已经是皇后了,何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的,但颜思卿心里一阵堵得慌,越想越觉得憋屈。   合着颜家人的命运一早就在太后手里攥着,除了当做联姻的工具,就没有其他出路?   说得好听,联姻,真正的联姻是各取所需,而今太后巴巴儿地让颜思齐娶孟氏女,孟家却在背后对颜氏百般嘲讽……他们这哪是联姻,倒贴还差不多。   就刚才的情形来看,孟知微打心眼里就看不起颜家,即便太后强行撮合她和颜思齐又能如何?婚后二人也不可能和睦相处。   该趁早和太后辩清楚,颜思齐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   “太后和父亲他们在什么地方议事?”颜思卿勉强按下心底烦躁乱绪,扭头问红蔷。   红蔷想了想说:“应该是在清河堂。”   颜思卿的脚步顿了顿,“往哪边走?”   “奴婢也不知……”红蔷声音弱了下来。   颜思卿有些无奈,四下看看,道:“找人问路吧。”   …   实际上清河堂离凉台殿不远,主仆二人问了路才知道,兜兜转转绕了一小圈,从凉台殿前经过,又走出一条回廊,看见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门口没有侍女值守,颜思卿在外面踌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迈过门槛,走进院中。   院里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红蔷喃喃自语,“难道是我记错了?”   “应该不会,早前我看见父亲他们就是朝这个方向来了。”颜思卿摇摇头说。   又往里走了两步,前厅空荡无人,只是茶桌上放着一盏已经凉透的茶水,看来太后早前确实在这待过。   绕过前厅走进内院,里间房门紧闭,透过窗户隐隐能看见两个人影,周 围却一个看守的下人都没有。   直觉告诉颜思卿此地不宜久留,她蹑手蹑脚退出前院,随后加快脚步远离了清河堂的院子。   “娘娘不是要去见太后娘娘,怎么急着出来了?”红蔷匆匆跟出来,不解地问。   颜思卿跑到一处假山下缓两口气,打量着四下无人,沉声说:“大白天的,那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必定是母后屏退了下人,要说些不能让旁人听见的事情。咱们不巧撞见,赶紧离开装作不知便是,何必再上前去招人猜忌?”   红蔷仔细琢磨一番也就明白了,才发觉这是躲过一劫,不禁感叹道:“娘娘英明。”   颜思卿看了看天色,眼瞧着就快到午间开宴的时辰了,她总不能一直把客人晾在花园里。“去看看母亲她们吧。”   说着,主仆二人便往前边的御龙湖走去,打远处就看见两位夫人与几位少爷小姐乘船游湖,一位年长的老嬷嬷在边上讲解周遭景物。   湖心的阁楼里已经坐了两个人,颜思卿眯着眼睛仔细分辨,才认出是顾平川和宣国公翁婿二人。   顾平川下课了?   “这么快到午时了?”   “看天色,应该还不到……”   颜思卿第一反应是郑太傅今日竟然提前放他下课,可是一眨眼间,心中隐隐又起了疑。   太后是召宣国公与丞相两人一同议事,眼下宣国公已经在这儿了……那丞相呢?   又想起方才清河堂内间大门紧闭,从窗外隐约能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难不成,丞相与太后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想至此处,颜思卿的脸色稍稍有些变了。   她该不会是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她急忙催眠自己,不可能不可能,这可是大白天,再说丞相夫人就在外面游湖,他们怎么敢?   “娘娘的脸色怎么这样差,该不会是中暑了吧?”红蔷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脸色发白不由得满怀担忧地问。   颜思卿稍稍收敛思绪,摆摆手遮掩道:“没事,就是刚才走得急了有点累,歇会儿就没事了。”   守在湖边的小太监看见皇后走近,急忙上前来请安,“奴才请皇后娘娘安,娘娘可是要游湖?”   颜思卿望向远处的船只,回以微笑说:“直接送我去湖心阁楼吧。”   “得嘞,娘娘请 上船。”小太监躬身应了声,随即动作灵活地跳上另一艘船,借着船桨推波靠近岸边。   颜思卿扶着红蔷的肩膀登上船,湖面明显荡漾起几圈涟漪,随后红蔷也上来了,两人坐稳后小太监划着船朝湖心阁楼划去。   两艘船在湖中擦肩而过,颜思卿才看清对面讲解的老嬷嬷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守在太后身边的玉嬷嬷。孟知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就坐在母亲的身旁,一如往日乖巧娴静。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颜思卿很难想象这小姑娘方才在竹林后说出那样一番话。   对面船上传来问安的声音,颜思卿撑着嘴角回以浅浅一笑,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船只飘远了,颜思卿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丞相夫人一手搂着小女儿的肩膀,一边给坐在对面的儿子摇扇,眉目间的细纹更显母性的慈爱。   清河堂的事,但愿是她想多了吧。   船停靠在阁楼边,红蔷扶着自家娘娘下船上岸,颜思卿给小太监赏了几颗银瓜子,瞧那奴才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陛下,父亲。”   当着宣国公的面,颜思卿不好像平时那么放肆,装作规矩地朝顾平川欠了欠身,倒是把小皇帝吓了一跳。刚想调侃她什么时候这么守礼了,就被瞪了一眼,生生把话逼回了肚子里。   明白了,都是装的。   宣国公虽是皇后的父亲,但也得守君臣之礼,见颜思卿来了,起身略施一礼,随后主动让出主座,挪到一旁的客座。“皇后娘娘不与她们一同游湖吗?”   颜思卿上前入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回道:“我瞧母亲与丞相夫人相谈甚欢,不好过去打扰。”   话音罢,她饮了一口茶,心底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哥哥去哪儿了?” 第49章 丑事   问起颜思齐的去向, 在场三人都面露茫然,于是颜思卿命人去园里找一圈,该叫他过来准备用膳了。   小太监效率挺高, 一去一回不过一刻多钟就把人带了回来, 颜思齐不知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窝了一上午, 乌色衣袍上蹭了衣袖子墙灰。   颜思齐走进湖心阁楼恭恭敬敬朝皇帝和宣国公行礼,得到免礼的答复后习惯地走向妹妹那一边, 颜思卿暗里给他使眼色, 指了指他的袖子,他才低头看眼衣上灰尘, 掸了两下。   “这一上午你去哪儿了?我在园子里逛了一圈也没遇上你。”颜思卿问。   颜思齐乐呵呵地说:“我在南边太监房看他们玩叶子牌,你还别说,他们一个个的技术都不错。”   颜思卿上下扫量他, 一想他平时纨绔做派, 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起孟知微背后说的话,心底仿佛有一根短刺扎着,非常膈应。   “一群太监打牌有什么好看的能让你看一上午?早说你就该跟我一块儿游园,咱们兄妹俩还能说说话。”   颜思齐还想解释叶子牌如何有趣, 不远处却已经出现了太后的身影。   “太后娘娘驾到!”   伴随着大太监尖细的嗓音, 太后衣冠整肃从船上下来走进阁楼,身后跟着的便是丞相。太后看似面目和善地免了众人的礼数,阔步走向正中间的位置。   顾平川自觉让位, 扶着太后入座, 模样看着乖顺极了。   太后落座后饮了口茶, 才道:“叫他们都过来吧。”   说罢,外边御龙湖上的几艘船只都渐渐朝阁楼靠近,待众人到齐各自就坐, 太后吩咐开宴。   宫女们陆续把菜上齐了,太后率先夹起面前一块牛肉,旁人才敢动筷子。太后对孟知微格外关照,时不时让人把面前的菜端到孟小姐跟前,生怕她夹不到似的。   这个情形颜思卿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她刚入宫选秀那段时日,那时候太后也是这样待她比亲儿子都亲厚。等她真正当上皇后,似乎又没那么亲近了。   但她也能理解,宫里逢场作戏的事还少吗。   丞相这顿饭吃的不太安生,一会儿替女儿谢太后恩典,一会儿跟宣国公聊天说话,目光还得时时跟紧自家儿子,生怕他跟颜家庶女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颜思卿留意到丞相的领口有些褶皱,想起不久前在清河堂所见画面……她低下头扒了两口白米,心里越来越乱。   满桌众人心思各异,也就只有颜思齐想的最开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只在太后看向他时偶尔回应一下。对那位孟小姐,无论旁人怎么暗示,他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投过去。   用过膳后,宫女悄无声息撤下桌上的碗碟,太后又笑着和丞相夫妇二人说了好些话。   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   “今日众位都在,哀家有些心里话实在是藏不住了。”说着,太后抿了一口茶水。   看这阵仗怕是一番长篇大论。   “思齐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一了,放在旁人家早该娶妻成婚,指不定已经抱上长子了,偏偏这小子还未订婚,连个房里人都没有。”   颜思齐硬着头皮插话,“姑母不必替我着急,我心里有数的。”   太后瞥他一眼,好似嗔怪:“你有什么数?你若真有数早该携聘礼登门求亲了。纵容你恣意了这么些年,而今还不是要姑母替你考量?”   颜思齐想反驳,被杨氏拽住袖子瞪了一眼,忍住了。   太后目光转向孟知微,表情和善不少,“哀家一向倚重丞相,也深知孟氏书香门第,子女皆才貌双全。前些日子知微常常在皇后宫中做客,皇后多次向哀家夸赞她诗情斐然,哀家心里也喜欢的紧。如今知微到了能议亲的年岁,哀家便想做一回月老,替自家子侄搭根线……也不知丞相与夫人意下如何?”   丞相夫人虽有预料,却还是下意识地向丞相求援。丞相十分冷静,神情恭谨地面朝太后微微颔首,道:“早听说颜公子身手不凡武艺过人,也称得上是同辈中翘楚,小女若能许配颜公子,自是深感荣幸。”   “丞相这意思是赞同咯?”   “听凭太后娘娘安排。”   长辈说话孟知微不敢插嘴,但她脸色着实有些难看。丞相夫人察觉女儿的心思,悄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太后笑意明媚,看着两个晚辈,就差没当场赐婚。就在这时,颜思齐忍不住提出了反对。   “姑母,我还不想成亲。”   闻言,众人脸色都变了,尤其丞相一家面子上挂不住。哪有人二十岁了还不想成亲,他这么说莫不是看不上孟知微?   然而实际上颜思齐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本来想说心里的另有其人。   “这个年岁了还不想成亲,你是想让父母长辈急死吗 ?”太后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语气中亦有些不善。   宣国公假忙替他圆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娘娘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小子向来口是心非,此事我与夫人都无异议。”   “父亲!”   颜思齐微恼,还想站起来反驳,杨氏眼疾手快拿起桌上的餐后水果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大红苹果卡在他嘴里,差点没把他噎死。   有亿点点惨。   颜思卿悄悄投去怜悯的目光,被他瞪了回来。   颜思齐:你说好替我劝说的,怎么装死了?   颜思卿:劝说失败,我惜命。   颜思齐:叛徒。   颜思卿:你老实吃苹果吧。   顾平川发觉他俩眉来眼去,凑到颜思卿耳边小声问:“你俩说什么呢?”   颜思卿回了他一脸茫然,“啊?我没说话啊。”   说回方才有宣国公圆场,太后的脸色稍稍缓和,丞相一家也恢复了礼貌的微笑。只是,孟知微竟然一点也不着急,仿若看好戏一般喝着茶,偷偷瞟两眼对面的颜思齐。   颜思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半晌,匆匆从湖对岸乘船过来的小宫女打破了眼前的其乐融融。   太后对此有些不悦,撇了门外大太监一眼,“她是谁?你怎么什么人都放过来?”   大太监一头冷汗也不敢擦,压低身段回禀道:“禀太后娘娘,这是天禧园周氏的宫女,说是有急事求见诸位主子……”   他话还没说完,那名宫女便冲上前在众人面前跪下了。   “太后娘娘容禀,我家主子她突然悬梁自缢,刚被奴婢们合力救下来,眼下还在昏迷中,求太后娘娘为她做主啊!”   太后眉头皱了起来,不动声色扫了一圈桌边坐的这群人,低头端起茶杯。大太监会意,两步上前对那宫女斥道:“你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周小主在长乐别苑安逸了这么些年,好端端为何自缢?再者宫嫔自缢是大罪,太后娘娘不迁怒周氏族人就算开恩了,如何替她做主?”   颜思卿悄悄凑到顾平川耳边:“周氏是什么人?”   顾平川:“我父皇的一名婕妤,曾生育两位公主,如今公主都远嫁和亲了,周氏就在长乐别苑养老。”   颜思卿了然。   那名宫女急得直掉眼泪,还哽咽着回话:“今日晌午我家主子在屋里沐浴更衣,突然一名男子破门而入,当时主子被吓得不轻,奴婢急忙从屏风后追出去,那人却已经落荒而逃……奴婢本想当时就禀报太后,是主子不让,她说今日有贵客在园中,绝不能将此丑闻宣扬出去,奴婢信以为然,便没有上报。谁知、谁知方才听到声响推门进屋,就看见主子悬梁自缢!”   从她说这话起众人就低下了头,各个装聋作哑。这样的皇室丑闻不是他们该听的,听的越多麻烦越大。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身旁气氛明显阴郁。   当时顾及有外臣在园中,怎么此时又不顾了?人既然没事,为何不能晚点再来禀报?这下被丞相与宣国公两家听到,她周氏担待得起吗?   这些话太后不可能明着说,只是看向那名宫女的眼神愈发冰冷,几乎失去温度。   这个档口颜思卿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孟知微的反应,就方才她那副看好戏的模样,再结合早前在亭子里说想抗婚那些话,实在惹人遐想。   孟知微虽然低着头,但她嘴角悄悄上扬起一抹,她以为没有人察觉,实则都被颜思卿收入眼底。   “外男不可能擅闯长乐别苑,你说周氏沐浴时有人闯入,隔着屏风想必你也没看真切,又怎知那不是你们天禧园的宫女太监?”太后冷冷地问。   宫女急道:“奴婢虽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分明看见他穿着乌色衣裳!” 第50章 “心性纯良”   听了这话, 席间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尤其颜思齐的身上多出几道探寻的目光。   他穿的正是乌色的衣服。   颜思齐被各种目光盯得一阵头皮发麻,于是开口为自己解释:“别看我, 天地可鉴太监房众人为证, 我上午在看他们打叶子牌, 可没去什么天禧园。”   孟知微的表情微变,她以为颜思齐上午顶多是在园子里乱走, 没有人证, 他纵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可他怎么会去太监房!   太后凝目审视他, 目光最终定格在他粘染墙灰的袖子上。   “思齐,你袖子是怎么回事?”   颜思齐两手一摊把袖子敞开,坦然道:“太监房里人太多, 我挨着墙根坐在炕上看他们打牌, 这才蹭了一袖子灰。姑母若是不信,大可以传唤太监房的人来核实。”   所谓家丑不外扬, 眼下当着丞相一家的面,太后哪能真的现场追查?目光重新落在宫女身上, 沉声道:“你先回天禧园去, 一会儿让江郁带宣御司的人走一趟。”   出了这种事情,太后没有心情再当月老了,丞相一贯会察言观色, 见此情形便试探着申请告退。   太后正想应允, 颜思卿突然拦住了她。   “母后, 我有一事想私下向您禀明。”   太后瞥她:“散席之后你随哀家回清河堂吧。”   颜思卿心里着急,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事是孟知微为了陷害颜思齐干的,闯进周氏浴室的应该也是孟知微的下人。散席之后他们各自回府, 等宣御司来了又能查出什么?   她看见孟知微的眼底划过一抹不甘,心下更加烦闷了。她还试图劝太后移步一旁谈论此事,却被太后拒绝了。   顾平川好似安抚一般握住她的手,递来掌心的温度,小声劝说:“此事毕竟牵涉先帝婕妤,不宜外传。”   午后,宾客散去。   颜思卿和顾平川一同来到清河堂,太后正坐上首,看得出她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疲惫。   “方才你想说什么?说吧。”   颜思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没做声。   太后饮了口茶,随后正眼看向她,“刚才急着要说,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颜思卿于是心一横说出了上午在亭子后面撞见的情形,把孟知微背后议论的那些话毫无保留地转述给了太后。   太后听罢,沉默了半晌。半晌之后她的脸色丝毫不变,只是语气中显然多了几分嫌恶。   “你是怀疑她设计陷害颜思齐?”   “是。”   “她心性纯良,不可能如此行事。”   “孟小姐那番言语对母后毫无敬意,对咱们颜家更是百般嫌弃。若真是心性纯良,怎么会在背后说出那样的话?”   太后薄怒,“够了,其中实情宣御司自会尽快查清。你对这门亲事不满,倒也不必硬给孟小姐扣上罪名。”   颜思卿还想争辩,又被顾平川按了下来。   太后不悦,随即赶客打发了两人离开。   …   以宣御司的能力,要彻查这个案子说难也不难,但问题就在于太后不想知道真相,只想找个无关紧要的人顶罪,让此事早些揭过,别耽误了两家联姻大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墙的外面有人恨不得拿个喇叭走街串巷大肆宣扬。   先帝婕妤周氏被贼人冒犯上吊自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各家的后院,贼人和颜思齐撞衫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鉴于颜思齐平常生活作风不太好,常年被各自负面新闻缠身,京中众人在听到长乐别苑的事情后丝毫没有怀疑,直接认定颜思齐就是那个贼人。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颜思齐非常气愤,他尝试为自己正名, 辩解自己当天在太监房看人打牌,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不久后某日小朝会,御史秦大人上书弹劾宣国公世子,围绕颜思齐的生活作风和品行问题展开上万字的长篇大论。   事后听到消息的颜思齐两眼一黑,悲痛不能自已。   他还想娶秦御史的女儿啊!   就在京城的各种传闻愈演愈烈时,宣御司总算交出了结案报告。江郁是个聪明人,早就准备好了一真一假两版结论,一版递交上司,一版糊弄群众。   假的版本毫无疑问是找了一位可怜的小太监顶罪。   太监李四意图破坏颜、孟两家联姻,设计栽赃陷害颜思齐,罪无可恕,按律杖毙处死。   听完这一版总结,颜思卿当场愣住,半晌才说出一句整话。   “那顶罪的小太监真要无辜丧命?”   江郁弯下腰恭敬地解释道:“娘娘放心,奴才是从宣狱的死囚里面提了一位出来杖毙,绝对不会伤及无辜。”   颜思卿松了口气。   “那实情究竟如何?”   “正如娘娘所料。”江郁垂下眉眼,又开始   颜思卿的运气太过离奇,一不小心偷听到了关键的对话、导致这件事情的真相变得毫无悬念。   事实和她的猜想一模一样,就是孟知微不愿意嫁给颜思齐,又不敢明着抗婚,于是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不惜毁了周氏的晚节也要诬陷颜思齐。   毁了颜思齐,联姻一事自然不了了之。   小小年纪,手段真够阴毒。   颜思卿一阵恶寒,随后又有些疑惑地问:“宣御司查案的时候丞相一家早已经回府了,别苑内能搜到的线索寥寥无几,江公公又是如何查到孟小姐身上的?”   说起来,江郁还差点被表面的线索带偏。   所有人都觉得乌色衣服是唯一的线索,或许是贼人故意和颜思齐撞衫借此陷害他,那贼人一定在别苑内找地方换过衣服。   那问题就来了,他从哪变出来一身乌色男装?   古代染色工艺还没那么发达,所以不同颜色的布料价格上也各有不同。乌色算是比较贵的了,若不是家中有些地位,恐怕穿不起这个颜色。   这绝不是寻常宫女太监能做到的,背后一定有主使。   江郁揪着这一点追查了几日,渐渐发现有些不对。   主使之人怎么知道颜思齐当天穿什么颜色,又是如何提前准备好衣服在别苑内替换?总不可能是看到颜思齐的衣服之后临时置办的,若真是那样别苑的看门的侍卫早该察觉了。   查来查去,江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宫女撒谎了,根本没有乌色衣服的事,她是故意要把嫌疑引到颜思齐身上。   想明白这一点,宣御司的人直接把那名宫女捉拿入狱,一通审讯之后就问出了真相。   闯入浴室的是孟知微身边的丫鬟,她故意换了一身男装,吓住了周氏。事后宫女追出去,她持匕首把人摁在 竹林里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逼着她在众人面前说出了那番说辞。   颜思卿听罢神情有些复杂,孟知微到底是年轻,虽然心思阴毒,但手段幼稚了些。   江郁从凉台殿离开之后就去了清河堂,这会儿太后刚召见完几位大臣,正要休息一会儿,就收到了江郁递上来的结案报告。既厌烦,又无奈。   太后强打精神看完了前因后果,眉心紧锁,沉默良久。   “你处理的不错。”她赞叹一句。   须臾,江郁听见上首传来‘刺啦’一声,是纸张被撕碎的声音。   太后撕毁了记叙真实的版本的那页纸,把假的版本送回到江郁手上。江郁瞬间会意,于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回结案报告,躬身准备告退。   “慢着。”太后又叫住了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江郁不明所以,依言停了下来,低头等候吩咐。   太后沉声道:“去丞相府里传个话,让孟余林好生管教女儿,别再做出这等自作聪明的事来。” 第51章 叛逆   一名死囚顶着太监李四的假名替罪赴死, 下午挨了杖刑,入夜就被一卷草席裹着丢弃荒野。   周氏被冒犯一案似乎是就此翻页了。   对于这个结果,颜思卿其实并不满意。先前关于颜思齐的谣言传遍京城, 不知道内情的众人早已先入为主认定那就是真相, 就算现在拉个死囚顶罪遮丑, 旁人只会觉得是太后包庇子侄,替颜思齐遮掩。   午后顾平川满头大汗回到凉台殿, 进了内室后直扑到冰鉴跟前, 冷气扑面,他舒畅地眯起眼。在冰鉴跟前蹲守好一会儿, 顾平川回头望里间瞟了一眼,只见颜思卿手里捧着一本画册,像是在发呆, 半晌都没翻动一页。   他又故意捂着嘴咳嗽两声, 小心打量颜思卿的反应,结果她依旧独自出神,思绪不知飘去了什么地方。   这可不太对劲,平常颜思卿对他没有这么冷淡。   “想什么呢?”顾平川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走近, 两手附在人肩上, 故作暧昧的口吻低声询问。   颜思卿被身后突然出现男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扭头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倒也没什么, 就是心里头有点犯堵。”   顾平川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心里一盘算,就把她的心思猜出了大半。   “是因为孟家那位小姐?”   颜思卿点点头。   顾平川叹了口气,坐在一旁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 “这件事情确实让兄长受委屈了,但此案毕竟关乎皇家颜面,不以宣扬,只能草草了结。”   这些道理颜思卿都懂得,可还是忍不住埋怨道:“母后顾及皇室与孟氏一族的颜面和清誉,我理解。可是颜家的颜面和我哥哥的名誉呢?他们就如此轻贱,活该让孟家算计诬 陷吗?”   顾平川无言,楼的更紧了些。   “事发之后母后放任他们回府,我以为他们应该知晓轻重,不会把别苑里的事情说出去。结果呢?不过几日而已,风言风语传遍京城各处街巷,总不能是我们颜家传的吧?”颜思卿越说越激动。   顾平川从桌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好声哄道:“孟氏如此不知轻重,我一会儿就下旨申饬他们替你出气,你别生气了。”   颜思卿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火气消减了一些。“你的圣旨管用吗?”   “圣旨不管用,我就去偷母后的懿旨。”顾平川道。   颜思卿被他这话逗乐了,抬头对上一双澄澈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本该苦涩的茶水莫名多出一丝甜意。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就不怕母后知道了打你?”   “我已经学会了,她打我我就跑。”   颜思卿笑出了声,想起这话还是她去年说的,那时候她带着顾平川偷偷跑出宫玩,回来之后连累他挨打,她又心疼又愧疚,问他为什么不跑。   顾平川见她终于展颜欢笑,也弯起了嘴角,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摩两下,笑问:“还生气吗?”   “不气了。”颜思卿顺势靠在他身上。   …   不生气不代表原谅,颜思卿不是心胸宽广的圣人,相反,她的心眼很小,特别记仇。虽然她的智商不高,玩不来高明的手段,但她会学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这是古话。   没过多久,京城各府的后宅又有了新的谈资。   起因是京郊一家穷秀才突然暴富,邻里之间一打听才知道,这穷秀才的妻子在长乐别苑伺候先帝的婕妤,前不久突然得了一大笔赏赐。人都有善于发现八卦的眼睛,很快就有人开始追查她得了谁的赏赐、为什么被赏赐。   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众人探究起来自然容易许多。于是孟氏嫡女买通宫女陷害颜大少爷的消息就这么不胫而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传的满城风雨,这势头比起前几天颜思齐的新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那天夜里丞相左手拿着太后的懿旨、右手是皇帝申饬孟氏的诏书,进屋后就锁了门,对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次日一早,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从京城南面悄悄离去,说是孟家小姐近来愈发体弱,所以听从大夫的建议去南方安养。   午后阳光正盛,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炎热气息。热浪加身,像火烤一般。   凉台殿周围是竹林,在这样酷暑时节仍然保留了几分清凉,殿内十分奢靡地放了好几樽冰鉴,是以颜思卿完全感觉不到热,还能盖着薄被睡午 觉。   红蔷从远处匆匆跑来,顾不得主子还在午睡,直接推门进了寝殿,语气急切地朝里间喊道:“娘娘快醒醒,出事了!”   榻上的人悠悠睁眼,翻了个身,从侧躺变为平躺。   “什么事?”颜思卿声音倦懒。   “孟小姐陷害大少爷的事情在京中传开了,早晨太后娘娘与前朝大臣议事,有朝臣提起此事,太后娘娘气得不轻。”   “先前哥哥被污蔑也是人尽皆知,怎么不见她动怒?”颜思卿心底挤压了许多不满,此事殿内没有外人,她才能放肆地吐槽一下。   红蔷惶恐急了,低下头劝道:“娘娘慎言……”   颜思卿深吸一口气,从榻上坐了起来,穿好鞋子起身伸了伸懒腰,“你匆忙进来,除了告诉我这个还有其他事吗?”   “太后娘娘召您去清河堂。”红蔷道。   一刻钟后,颜思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清河堂,太后的脸色不大好看,手边桌上还堆积了一摞奏折,显得有些凌乱。   “母后。”颜思卿进门后就低下了目光,规规矩矩欠身问安,旁人根本看不出她对太后心存怨念。   话音刚落,一本奏折就朝她鬓边砍来。   颜思卿心下一惊,本能的往旁边躲了一下,奏折擦着她的耳侧飞到远处撞在门框边,最后狼狈地落在地上。   紧接着上首传来太后夹杂怒气的呵斥声,“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后?擅自泄露皇室密辛、在京中散布流言,你这皇后的能耐还真不小啊!”   颜思卿料到会被斥责,可当她真正听到太后的呵斥声,心里仍是忍不住觉得委屈。孟知微挑事在前她不曾惩罚,颜氏受了这么多委屈却被要求隐忍,太后到底姓颜还是姓孟?   她低着头不应声,这番表现落在太后的眼里就是心有不服,方才燃起的怒火顿时窜起三尺高,又提高了音量斥她:“你惹出这么多是非,还给哀家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颜思卿终于抬起头来,为自己争辩一句:“从始至终,是孟知微对婚事不满,所以不择手段陷害我哥哥,又在别苑消息都封锁之后暗自传出流言,我哥哥什么都没做,却背上了冒犯先帝妃嫔的骂名。试问母后,宣国公府不该委屈吗?”   太后的目光冷了下来,她从最见不得忤逆。   “这么多年了,宣国公府靠着哀家长盛不衰,他颜思齐仗着皇亲国戚的势在京中肆意妄为,哀家叫他们暂时隐忍受点委屈又怎么了?人总不能只知索取从不付出吧?”   “我哥哥不曾欺男未曾霸女,顶多是风流一些,喜欢去风月场所,怎么就成了仗皇家的势力肆意妄为?”颜思卿心里更不舒服了,太后这话说的像是颜思齐作恶 多端仗势欺人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可实际上他只是喝几壶酒赌两个钱而已,并且一贯是当场就付清了,从不赊账。   “你如今是位高权重,都学会搅弄风云了。”太后沉声,“可你还记得这皇后之位是怎么来的吗?”   说着,她似是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若无哀家庇护,颜家不过是个寻常门第,你又怎能进的了宫门!”   满满的优越感迎面袭来,颜思卿不喜欢这样的口吻。   她抬起头直视上首的女人,“我入宫门,是被逼无奈,从未觉得庆幸。”   太后被她呛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想来也是气得不轻。   “早知你如此叛逆,我当初就不该……”   看着太后痛心疾首又满脸怒容,颜思卿心下毫无波澜。   她虽然脑子不算聪明,但分得清好赖冷暖,宣国公府父母兄长对她是真心疼爱,而这位太后,起初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关怀,后来就只剩利用。   她不喜欢太后。   如果不是怕太后气的太狠直接送她一杯毒酒,她真想回一句,您现在换人也来得及。   后来是顾平川闻讯赶来救了场,在太后膝下说了许多好话,又替颜思卿道了歉,这才把人领回凉台殿。   一刻不盯着这婆媳俩能把屋子炸了,真不让人省心。   “你替我道什么歉,我又没错。”回去的路上颜思卿还气呼呼埋怨顾平川。   顾平川牵着她的手,一脸的无奈,“你还有心论个对错,我都怕明日一早睁开眼枕边人就没了。”   大夏天的,颜思卿硬是后脊一凉。   “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还能找人暗杀我?”   “你小声点!”顾平川被这话吓得不轻,下意识捂着她的嘴,四处扫量一圈才道:“知道冷宫的赵氏吗?”   颜思卿被捂着嘴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当年她骤然失宠沦落冷宫,时隔八月之后突然被打断了腿,此事是宫里的一桩疑案,这么多年了却从未有人追查……你猜是为何?”   颜思卿摇摇头。   她记得之前太后给她讲过一个版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顾平川回头望向清河堂的方向,没再说话。   半晌,颜思卿觉得脸上妆都快花了,终于忍不住挣脱顾平川的魔爪,喘了两口气之后瞪他一眼。   “你这么说自己亲妈,就不怕被视为不孝?”   顾平川莫名地笑了笑,依旧不答。   颜思卿见此皱了眉头,暗自嘟囔,“被点哑穴了吧。” 第52章 元妃   帝后离开之后, 清河堂的正厅里被阴郁的气氛笼罩着,尤其太后脸色阴沉,就连一向亲近的玉嬷嬷都不敢这时候说话。院外下人们只顾低头做事, 大气 不敢出, 生怕在这种时候再惹了太后。   申时过半, 方才晴朗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渐渐聚拢, 看这情形, 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玉嬷嬷再一次走进正厅,见太后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才敢开口:“主子,消消气,皇后到底年轻气盛, 还不能明白您的苦心。”   太后往后一靠, 声音里尽是疲惫,“如果当初没让她替思虞入宫,或许今时今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玉奴,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   玉嬷嬷道:“主子当初不是说就喜欢皇后的性子?您还夸赞过她性子灵动活泼。”   “作为家中晚辈, 灵动些是可爱。可她如今是皇后了, 怎么能还像从前一样不受约束肆意妄为?”太后的口吻中似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入宫这一年,别说替哀家做成什么事情, 只是让她稍稍隐忍一些她都不肯, 这样的皇后哀家要她作甚?还不如当初依了余林的意, 选孟氏嫡女。”   太后对丞相的称呼十分亲密,玉嬷嬷像是习以为常了。   “孟小姐方才惹出事端,主子若是选她, 未必胜过当今皇后。”   “那就该再等一年,等思虞的腿养好些。当皇后又不是做将军,用不着腿脚灵便。”   “过去的事情毕竟都过去了,而今宣国公府与孟氏生出龃龉,这局面不容乐观,主子……可有打算?”   “毕竟是孟氏有错在先,丞相明事理,不会因此和颜氏闹僵。”太后揉了揉眉心,接着眼神忽然深沉,轻嗤了一声道:“只是手里的棋子不听使唤,该趁早换一枚了。”   玉嬷嬷一惊,“我朝可从来没有废后的先例,主子可得三思啊!”   “哀家何时说要废后?”太后瞥她。   玉嬷嬷哑然。   但见太后嘴角微微上扬,道:“皇帝大婚一年有余,六宫清静,中宫未见喜讯,哀家便做主在择一新人入宫,又有何不妥?”   玉嬷嬷很快就猜到了太后的意图。孟氏女的丑事传遍京城,太后不可能此时再施恩,那么新人的人选就只能是颜家那位庶长女。   “不知主子想给颜主儿封什么位分?”   太后思索片刻,“都是哀家的侄女儿,总不能厚此薄彼。思卿做了皇后,思虞怎么也得封个妃吧?”   刚入宫就位居妃位,这样的境遇可是难得一见,往后的后宫可是热闹了。   ...   七月,在别苑住了许久的一行人终于起驾回宫。   此次回宫之后宫内宫外的形势都有了一些变化,只因太后某日与大臣议事时突然昏迷,醒来之后慢慢减少了政务安排,甚至有时候早朝都不出席了。   有传言说太后积劳成疾身患重病已经不宜问政,或许是想逐渐放权给当今圣上。   还有人笑说,太后这是因为把持朝政染指社稷,被先帝托梦问罪,吓得一病不起仓皇放权了。   事发突然 ,朝堂上许多依附太后的官员被打的措手不及,几次三番递牌子试图问太后其中缘由,太后却只是含糊地解释说身子不适。   要说太后良心发现突然放权,顾平川第一个不相信,可是宫里的太医大多听从太后,对于太后的病情不肯吐露一字,他也无可奈何。   前朝还算好的,后宫才是风波骤来不得安宁。   要说太后忽然生病,放权之前还不忘给帝后添堵,一张懿旨送到宣国公府,颜思虞受封元妃择吉日入宫,还破例准她婚车从正阳门入。   元字意为原配,正阳门只有帝后能出入,太后这么做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皇后与废后无异。   颜思虞人还没进宫呢,颜思卿已经感觉到宫里的宫人开始渐渐转了倒向,后妃倒还好些,她们瞧不上颜思虞外室庶女这个出身,宁可站在皇后这一队。   是夜,来请安的嫔妃们好说好歹才肯离开,其中陈落雁临走时还满怀担忧地一步三回头看向颜思卿,弄得颜思卿心里发毛。   这几天顾平川刚刚体会到什么叫政务繁忙,所以回昭阳宫的时间也晚了一些,有时候甚至直接宿在御书房。   或许是因为明天颜思虞就要入宫,顾平川今天来的早了一些,还能赶上饭点。   “不是说紫宸殿的奏章堆的比人还高吗?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颜思卿瞥了一眼来人,阴阳怪气地说。   顾平川听到这种语气竟然还有点欣喜。“我怕你自己生闷气嘛,折子可以明天再看。”   “母后接颜思虞进宫让我们姐妹团聚,这般美意,我怎会生气呢?”   “那你不要咬牙切齿好不好。”   “……”   戌时,皇帝被赶出了昭阳宫。   顾平川还挣扎了一下,试图再推门进去,然后发现颜思卿把寝殿的门栓扣上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御书房继续和奏折共度良宵。   但这样也好,他总算发现了颜思卿也会吃醋。   次日晌午,迎亲的车队接了颜思虞之后从正阳门入宫,这排场比起当初帝后大婚也差不了多少,只是车队的最前面少了一个身骑白马的少年。   太后好说歹说,顾平川就是不肯亲自接亲,还拿许多礼仪古籍出来为自己辩论,闹得太后当场反胃头晕传了太医。   此刻颜思虞已经入住芙蓉殿,大红盖头下是一张面含娇羞的容颜,她听着寝殿外来往的喧闹声,心中说不上是得意还是期待。   然而此时另一位主角顾平川还在大朝会上和丞相为了新建学宫一事争执不下。   朝中的大臣们都意外发现小皇帝和他们印象中不大一样,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面对丞相这样的官场老油条也不输分毫。如此一来,将来风往哪边吹、草向哪边倒,犹未可知啊。   午后顾平川到昭阳宫蹭了 顿午饭,期间遭受娇妻冷嘲热讽,可他愣是一脸傻笑不觉得生气。下午回御书房听郑太傅上了一节小课,课后还作了两篇文章缠着太傅指点。   唯独像是忘了有颜思虞这么个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江郁虽然不愿违逆皇帝的心意,却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声:“陛下,元妃娘娘今日入宫,还在芙蓉殿椒房内候着呢。”   “知道了。”顾平川语气淡淡的,换了身玄色的袍子,准备传轿起驾去芙蓉殿。   江郁见两个小太监扶着换完衣服的皇帝出来,顿时面露难色,“陛下,您穿的这个颜色……不妥吧?”   他就不指望陛下穿尚服局送来的吉服了,那也不能穿这一身吧,谁纳妾娶妃穿一身黑?   顾平川不以为意,“皇后说过朕穿什么都好看,颜思虞与皇后是姐妹,审美应该也差不多,这有何不妥。”   “……”江郁苦着脸,却还是乖乖宣了轿辇。   芙蓉殿内。   颜思虞等了一个下午,早已腰酸背疼失去耐心,心中焦躁烦闷的同时也有些担忧,陛下该不会今夜也不来吧?那她岂不是要成为满宫上下的笑柄?   当屋外的太监高呼“陛下驾到!”颜思虞的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安慰自己陛下许是政务繁忙,所以这时候才来。   顾平川走进寝殿,挥退了准备跟进来的老嬷嬷,随后冷冷地扫一眼榻上坐着的女子,“朕批了一日折子,手有些累了,提不动秤杆,你自己掀盖头吧。”   盖头下颜思虞咬住了下唇,半晌才依言掀开红布,垂着眸子起身盈盈一拜,那身姿好似弱柳扶风,十分柔弱。   “臣妾恭请陛下圣安。”她一张口便是甘泉一般清甜的嗓音,糯糯道:“陛下操劳政务着实辛苦,让臣妾伺候您沐浴吧。”   顾平川故作不悦,眉头一皱:“朕身上有味儿吗?”   颜思虞愣了,“什、什么?”   “没味儿沐什么浴,浪费水。”顾平川说罢在圆桌前坐下,正想喝一杯茶,刚碰到茶壶时却犹豫了。   以这两个女人的脾性,这屋里凡是要进嘴里的东西只怕都不干净。   他收回了手,愈发烦躁。   颜思虞已经傻了,她忘了这位主儿是个什么脾气,他的脑回路哪里是常人能比的。当初在宣国公府的后院亭中,他还想让她当尚服局女官……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沐浴能缓解疲劳,或许能让陛下舒服一些。”颜思虞语气中满是委屈,换了旁的男人只怕就动容了。   “盖头也揭了,人也见了,朕今日就算来过。御书房还有些折子要批,朕先走了。”顾平川丝毫没有动摇,眼中只有淡漠和疏离,凳子还没坐热这就要走了。   颜思虞慌了,哪有大婚之日见一面就走的?而且这流程也没走完啊,酒呢?她急忙上前挽住顾平川的手试图挽留,“陛下怎么这就要走 ?合卺酒还没喝呢!”   顾平川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托盘上银质酒壶酒杯,“朕不能喝酒。”   这倒是实话,他上一回喝酒就喝断片了,至今不知道醉后说了什么胡话,竟然惹的颜思卿好几日没给他好脸色。   颜思虞哪里信他这话,又撒娇似的劝说:“只喝这么一小杯而已,不会耽误陛下明日上朝的。”   想想酒壶里可能放了什么东西,顾平川心里不禁冷笑,这怎么可能不耽误。可他表面上依旧平静,不动声色把手从女人怀里抽出来,并迅速拉开五步以上的距离。   “不了,你自己留着喝吧。” 第53章 一更   顾平川离开芙蓉殿之后就去了昭阳宫, 至于御书房,根本就是托词。   颜思虞听到宫女回来禀报,气得砸了桌上的酒壶。好在酒壶是银制的, 摔不碎。   昭阳宫。   颜思卿以为今夜顾平川注定要宿在芙蓉殿,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 甚至有点生气,但她也没办法阻止, 于是早早熄了灯准备入睡, 梦里清静些。   她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   “小红?”她背对着门口, 懒得翻身。   身后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卿卿,我回来了。”   颜思卿猛地睁大眼睛,还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噌’地从被窝里坐起来回头看, 还真是顾平川。   “你这么快?”   话刚说出口,她隐隐发觉有些歧义,两人的表情都愣了,有点尴尬。   “我按章程过去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做, 就回来了,自然耗费不了多少时辰。”顾平川像这话听起来像是刻意同她解释。   颜思卿心里一块不知名的石头落地,小声道:“你也不怕这消息明日传遍后宫?”   “丢人的是她又不是我, 我怕什么。”顾平川脱了外衣爬进被窝, 又伸手想把人拉回来躺下。   颜思卿有些别扭地往里挪了挪, 才重新安枕,“她好歹是母后塞进来的人,你落她的面子, 就是落母后的面子啊。”   “我去芙蓉殿已经给足了母后的面子,她自己留不住人,旁人只会笑她无能。”顾平川说罢贴到她后颈边上,亲昵道:“你别提她了,扫兴。”   颜思卿想笑他任性,却察觉自己嘴角愈发上扬,加上耳边的温热,忍不住红了脸颊。   “睡了,别骚扰我。”   …   果不其然,颜思虞入宫当夜皇帝没有留宿芙蓉殿的消息一早传遍各宫,女人嘛,都爱嚼舌根,如今有这么一个焦点,她们自然是望眼欲穿,就盼着下午请安的时辰去昭阳殿看戏了。   关于皇后娘娘爱睡懒觉把嫔妃请安时辰从早上调到下午这件事,颜思虞似乎没有事先得到通知。   故而转 天清晨天还没亮全,昭阳宫外就传来嘈杂声。   颜思卿用被子蒙住头也挡不住外面的动静,过一会儿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神情极为烦躁。   “一大早吵吵什么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怒吼一声,不一会儿就有小宫女忐忑地进来,连忙解释:“娘娘,芙蓉殿那位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存了心要恶心皇后,给颜思虞挑的这个封号着实膈应人,昭阳宫的宫人都尽量避开封号,改用芙蓉殿代称。   颜思卿坐了起来,望了一眼窗外天色,是一大清早没错了,“这才什么时辰,她请哪门子安?没人教过她后宫的规矩吗?”   “封妃的旨意来的突然,宫里还未指派教习嬷嬷给她。奴婢们方才解释了好几遍,芙蓉殿娘娘愣是不信,非说咱们排挤她,还扬言要告到太后娘娘那儿去。”宫女苦着脸说道。   颜思虞还真是拿太后当靠山了。   “把衣架上披风给我拿来,我出去看看。”   想着一会儿还得回来接着睡,颜思卿没打算更衣,披上披风就出了院子。   来到前厅,红蔷就在门口与颜思虞交涉,看得出这位芙蓉殿娘娘春风得意自以为飞上枝头,竟然敢在昭阳宫对着皇后的大宫女吆五喝六。   也是,人家靠山是太后,可不得嚣张吗。   “小红,你退下吧。”颜思卿拢紧披风走上前,神色从容。   颜思虞看见来人,眼里竟然闪过两分得意,随后装模作样欠了欠身略施一礼,柔声道:“嫔妾芙蓉殿元妃颜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我还没健忘到忘了自家姓什么。”颜思卿被她这矫揉做作的姿态恶心到了。“方才红蔷跟你说的不够明白吗?昭阳宫请安的时辰是下午酉时,你为何一大早扰本宫清梦?”   颜思虞正要起身接话,就被瞥了一眼。   “准你平身了?”   她脸色微变,笑容也僵了,“你我原是自家姐妹,如今又共侍一夫,何必如此苛于礼数呢?”   “昨夜陛下去芙蓉殿并未与你圆房,你与我还算不得共‘侍’一夫,这些宫里都会如实记入起居注,庶姐可不能张口胡言。”颜思卿轻哂,接着一改笑容,板起脸来严肃了几分。   “再者,既然入了宫就该守宫里的规矩。本宫念你不曾受教习嬷嬷指点,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但你得记住了,嫔妃初次拜见皇后理应行跪拜大礼,本宫没让你平身你就不能起来。请安的时辰也得记牢,下次再一大清早闯昭阳宫,别怪本宫传侍卫把你打出去。”   颜思虞被震慑住了,难以想象短短一年的时间这个任性无知的妹妹已经有如此威仪。愣了半晌,她才扯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依旧嘴硬地想要夺回声势。   “嫔妾虽没跟过教习嬷嬷,但对宫里的 规矩也并非全然不知。嫔妃请安原是早晨,既然入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皇后娘娘又怎能把规矩改成下午呢?”   “本宫是皇后,你只是嫔妃。”颜思卿冷眼看她,像是在嘲讽你怎么这么蠢连这都不知道。   颜思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袖子遮挡下的掌心被修长的指甲抠出深深的沟壑,终于闭嘴不敢再辩。   “芙蓉殿的宫女呢?还不扶你家主子回去。”颜思卿朝门口唤道。   门外小宫女早已吓白了脸,闻言匆忙进来扑通跪在跟前请罪,颜思卿烦躁地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她才急忙扶着颜思虞离开。   人还没走远,颜思卿像是故意一般对红蔷吩咐:“小红,一会儿去请叶姑姑,劳烦她教教我这庶姐宫中规矩。”   “是。”红蔷笑着应道。   不远处那人气急攻心,脚下险些一趔趄。   等人走远后,颜思卿的睡意几乎都散了,有些郁闷地坐在堂上,桌上是苏静安刚端来的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灌汤包。   可她没有食欲。   凭她直觉,颜思虞出了昭阳宫的大门就得去秋华殿告状,也不知太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下朝了吗?”颜思卿撑着下巴看向红蔷。   红蔷看了看天色,道:“应该差不多了。”   颜思卿来了精神,起身指了指桌上的灌汤包说:“把这个装起来,咱们去御书房等着。”   …   顾平川下朝之后与两名大臣一边说话一边往御书房走,临到门前时,门外的小太监一个劲挤眉弄眼,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小太监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大臣,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半晌才道:“皇后娘娘来了。”   顾平川下意识欣喜,“她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小太监苦着脸,“奴才也不知,只是娘娘给陛下送了早膳过来,陛下您看……”   “不妨事,正好让两位爱卿也常常昭阳宫小厨房的手艺。”   皇帝不避嫌,后面两位大臣却面露迟疑,其中左边身穿四品官服的大臣小声说道:“陛下今日召臣等是为商议定侯回京一事,若是皇后娘娘在御书房内,此事不若改日再议吧。”   顾平川摆了摆手,“不必,这些事不用避着她。”   两名大臣想娶一眼,皆有些惊异。   “可她乃是颜氏嫡女……”   “太后擅权,无关颜氏。”   “自古萧墙之祸多出于外戚,陛下断不可轻视。”   顾平川眉头微蹙,直直看向他,“宣国公世子少时武艺惊人,先帝曾称奇为将才,如今却宁做纨绔,你以为他当真是自甘堕落吗?”   一时沉默。   “宣国公府与秋华殿虽是血亲,却未必齐心。”   顾平川说罢,大步上前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颜思卿闻声抬头看去,略带几分埋怨地说:“听你在门口嘀嘀咕咕半天,说什么呢?”   “你 都听见了,怎么不大大方方到门口来听?”顾平川反问她。   “你要想瞒我,我过去你肯定就住口了。要是没想瞒我,我问你你自然会答。”颜思卿道。   顾平川欣然,“方才两位大人顾忌你在此处,不敢商议前朝政事,我叫他们不用避讳,直言就是。”   说话间那两位当事大臣也进来了,听到这话有些尴尬,躬身朝颜思卿行了个礼。   颜思卿连忙让他们平身,照这么说这两人都是顾平川的心腹,可不能怠慢了。   “两位大人来巧了,昭阳宫小厨房的厨子原是京中如意居的主厨,那手艺可是一绝,她今儿就蒸了这么两笼灌汤包,两位大人也尝尝吧。”   两人又恭恭敬敬谢了恩,见皇帝和皇后先后动筷子之后才敢浅尝。   用过早膳,顾平川才看向颜思卿问道:“你今天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颜思卿本来想和他说说太后和颜思虞的事,然而眼下当着两个外臣的面,再聊后宫只怕不妥。   “你的政事要紧,我的事还是晚上再说吧。”   她笑着说罢起身准备收拾桌上的餐具,却被顾平川按了下来。   “让江郁收拾就行了,你别急着走。” 第54章 二更   你们议政, 我搁这儿干嘛?   颜思卿愣了。   顾平川看出她的疑惑,于是主动说道:“前朝之事,我想让你知道。”   一旁两位大臣都面露无奈。   颜思卿从上到下将他扫量一番, 眼神怪异。   “你让我听我也听不懂。”   顾平川被噎了一下, 但他知道这是实话。   “不打紧, 多听几次就懂了。”   颜思卿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说:“陛下, 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虽然母后病了,你也不能让我替你听政啊。”   “……”他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   古往今来多得是后妃受宠把手伸向前朝,像颜思卿这样对政事避之不及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都不肯听的实在是罕见。顾平川再三挽留,颜思卿落荒而逃, 一旁两位大臣低头不语, 御书房内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说回定侯的事。”   …   不出颜思卿所料,颜思虞早晨在昭阳宫受了气,扭头就去秋华殿找太后告状去了。临近午时, 玉嬷嬷亲自跑了一趟昭阳宫, 传太后的话提点皇后谨记贤德宽仁、不可狭隘善妒。   颜思卿憋了满腹郁闷,送走玉嬷嬷之后才宣泄出来。   宣泄的方式就是吃了一盆水煮牛肉。   “太后病了那么些日子,连陛下去请安她都不让进殿, 怎么颜思虞一去她却肯见了?”   “听说只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也没见着面。”红蔷顿了顿又道:“且太后娘娘也不是谁都不见, 昨日 丞相还在秋华殿待了好一会儿。”   “丞相去了秋华殿?”颜思卿眉头微凝,“如今是陛下理政,太后身体不适已对外宣称静心修养, 丞相去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只是听说太后娘娘并未完全放权给陛下,丞相每三日去一次秋华殿,将朝中大事禀报太后,许多要事还得太后娘娘点头才能施行。”   这样说来顾平川里亲政掌权还有一段路要走。   颜思卿心里微动,放下了筷子正色问道:“近日父亲母亲可有去过秋华殿?”   “不曾。”红蔷道。   “先前说的联姻一事呢?就这么作罢了?”   说起这个,红蔷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翘起,笑着说道:“这些日子丞相与夫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丞相夫人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如今丞相府里乱作一团,哪还顾得上儿女亲事。”   颜思卿惊了,丞相和夫人从来恩爱和睦堪称京中夫妻的典范,如今儿女都成人了,怎么还能闹这么大矛盾?   “可曾听说是因为什么?”   红蔷压低了声音道:“似乎是尤夫人发现丞相在外边偷人。不过奴婢也觉得奇怪,丞相这么多年不曾纳妾,怎么如今人到中年突然偷起腥了……”   不光丞相可疑,丞相夫人的举动也不合常理。   颜思卿回想尤氏的气质,那是绝对的名门出身端庄雍容,即便丞相先前从不纳妾,她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尤氏一气之下闹着回娘家,这可不止是丞相一人丢脸。   除非丞相偷的人身份非同寻常。   想至此,她的眼神突然怪异了起来。   尤氏该不会是发现了丞相和太后之间的猫腻吧……丞相为人谨慎,又怎会留下端倪被尤氏发现?   颜思卿思绪如一团乱麻,想不清楚干脆不再纠结。   临近酉时,嫔妃陆续来到昭阳宫,或许是为了在芙蓉殿那位跟前不输阵势,她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满鬓珠玉。陈落雁打扮的也算隆重了,在她们之间仍显得过于清朴。   酉时过后,宫里的旧人都已经到齐,在昭阳宫的正厅上就坐,只有左侧第一个位置空着,那是留给颜思虞的。   光婕妤是最早过来的,这会儿在厅上坐了已有近一刻钟,好似无趣地拔完手上的护甲和手串,时不时用不耐烦的眼神瞥一眼门外。   “元妃娘娘刚 入宫一天,架子倒是不小,头回请安就敢让皇后娘娘久等,也不知宣国公府是怎么教的规矩。”   也不知她是故意夹枪带棒还是真忘了皇后姓什么,这话虽是嘲讽颜思虞,却也把皇后的母家骂了进去。其余嫔妃神色诧异,不敢轻易接她的话。   颜思卿轻挑眉梢撇了她一眼,并未动怒,扭头唤红蔷近前,小声问:“让人去看看,芙蓉殿的怎么还不过来。”   “是。”   红蔷的腿脚挺快,出去一趟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丹青院的小厮,是一副陌生面孔。   “启禀娘娘,芙蓉殿那边柳画师尚在为新入宫的娘娘作画,只怕还得再等一刻钟才能完成,柳画师特意让手下人过来禀报一声。”   话音落罢,身后跟来的那名小厮上前一步行了大礼。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柳大人因作画但误了元妃娘娘请安的时辰,便让奴才先过来向娘娘请罪。”   颜思卿扫了这人一眼,她记得当初梅鹤白替她和顾平川作画,双人肖像,一两个时辰就完成了,这位柳画师的画技比起梅鹤白可是相差甚远。   她回想起自己先前与丹青院来往频繁,确实听说过丹青院有一位柳画师,只是这位画师更擅长山水画,常年在外采风……怎么突然改行画起肖像画了?   “怎么是柳画师替她作画?梅鹤白呢?”   小厮面色有一瞬间的迟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如实禀道:“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开恩准梅大人重新入仕,梅大人前两日已经离宫入刑部就职了。”   颜思卿微怔,以前经常听说梅鹤白如何才学出众,因家中获罪只能在宫中做个画师,实在屈才。如今梅鹤白有了光明的前程,朝廷又多了以为有才之士,她心里也十分欣慰。   “原来如此,倒是本宫消息闭塞了,没来得及向梅大人道喜。”   小厮微微颔首,没有应声。他是柳画师的随从,又不是梅鹤白的随从。   颜思卿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芙蓉殿那位一早来请过安了,这会儿就不必再勉强赶来。作画还需慢工出细活,你回去告知柳画师,让他无需着急。”   小厮领了命欠身离去,众嫔妃却有些不忿。   “咱们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她说不来就不来了?”   说话的是在座中位分最低的钱宝林,按说以她的位分不应该抢先出头,但众人都知道她性子傲慢,听到这话便 不怎么惊奇。   “同在后宫里住着,迟早能碰上面,何必急于一时呢。”颜思卿淡淡说道。“都散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私底下心思各异,随后还是老实起身行了礼,各自回宫了。   …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云边缀着一弯浅浅月牙,颜思卿早已吃完晚饭回到寝殿,只是不知道今晚顾平川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她伸长脖子回头望去,正是顾平川披星戴月而归。   “吃了吗?”她问。   顾平川坐在桌边喝了口茶水才道:“在御书房囫囵吃了一点。”   颜思卿走近前去,仔细一看就发现他眼下乌青,气色也比以前差了很多,有些不忍道:“朝中事务就这么繁重吗?这才几天,竟然把你累成这样。”   “政事还有一半攥在母后手里,哪里能累着我。”顾平川叹了口气说:“我忧心的正是手上的事务还不够多。”   这都什么毛病,什么样的工作狂才会嫌手里的工作不够多?颜思卿暗自咂舌。   小声腹诽之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迟疑一瞬,突然领悟了这番话中藏着的深意。   小皇帝是想趁这段时间彻底从太后手里夺权?   顾平川没等到她接话,便主动抬头看向她,问道:“早上你去御书房可是有事找我?”   “嗯。”颜思卿拽会飘远的思绪,说道:“颜思虞一早跑来昭阳宫扰我清净,我把她赶出去了。”   “你都将她赶出去了,还要我为你做什么?”顾平川问。   颜思卿嘟囔道:“我本来是想说万一颜思虞跑去秋华殿告状,到时母后兴师问罪,你得替我扛着。”   “结果如何?母后没为难你吧?”   “只让人来说教了几句,倒是不痛不痒。”   “那就好。”顾平川眼中神色微变,随即转了话锋道:“对了,早上你在御书房遇到的两位分别是尤晋中和林仲义。”   “谁?”颜思卿眨眨眼,这俩名字她一个都不认识。   顾平川解释道:“尤晋中是吏部尚书,也是丞相夫人的嫡亲长兄,林仲义是当朝中书令,也就是光婕妤的父亲。”   颜思卿眉头微皱,疑惑地看过去,“尤氏……尤氏与孟氏两家不是向来与母后亲近,你怎么私下与他议事?”   顾平川一笑,坦诚道:“从前是,不过如今尤氏已经是我的人了。” 第55章 如今你有我了   颜思卿眼神怪异, 白天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时渐渐清晰明朗。   “丞相与尤氏忽然夫妻反目,此事与你有关? ”   “是。”   顾平川毫不掩饰,起身走到她身旁屈膝半蹲, 握住她的手, 抬头神情认真, “卿卿,你庶姐入宫一事, 是我无能, 让你受委屈了。再给我七个月,我一定扫清前路, 往后宫里宫外再没有人敢给你气受。”   他的眼神真挚,语气也极其诚恳,颜思卿动容了。至于时限七个月, 她紫的理解为筹谋夺权还需要一些时间。   “好。”她点了点头, 面含浅笑。   顾平川得到回应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扑上去亲了她一口,那热切的模样像极了突然蹦起来的大狗狗。   颜思卿脸颊发热,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慢着!我还有话问你!”   “你问。”顾平川又贴了上去。   “你扳倒太后, 宣国公府可会受其牵连?”颜思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时起,这个世界的父母兄长对她百般宠爱, 其中冷暖她自知晓, 如今不可能不顾宣国公府的死活。   顾平川道:“只要他们不掺和进来, 我绝不株连无辜。”   颜思卿的心底再松一口气,好在宣国公府从不掺和太后的事,颜思齐更是一副纨绔做派远离朝堂。顾平川今日这么说了, 她私下里还得让人跑一趟宣国公府,再好生叮嘱几句。   …   七月转瞬而逝,八月来临,中秋节又近在眼前。   今年太后告病,筹备中秋宴事宜的任务就只能落到颜思卿手里,好在有女官指导协办,她的压力还不算太大。   中秋宴只有一项变数不能确定,那就是太后究竟会不会出席。   太后对外称病,已有近两个月不见人,朝中对此多有议论,种种猜测传言更是屡见不鲜。这样的形势对顾平川来说自然是好,但太后不可能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除非她是真的不打算继续掌权了。   颜思卿又让红蔷跑了一趟秋华殿,再三询问,玉嬷嬷在给了准信。   如她所料,太后也得顾忌朝中的流言,此次中秋宫宴不会再缺席,不过玉嬷嬷还给了一张单子,说是太后身体原因有许多忌口,请皇后妥善安排。   单子上写有两类食物,一是太后忌口,而是太后喜好。颜思卿粗略扫了一眼,她也不了解什么食物属性是否相克,便让人去把梁太医召来,叫梁太医仔细检查。   梁太医一如平日那般冷淡,得了吩咐便上前接过单子仔细查阅,半晌,她皱了眉头。   “如何?”颜思卿见她神情不对,忍不住出言询问。   梁太医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皇后娘 娘遇喜了?”   颜思卿的脸颊顿时泛了红,紧忙否认:“我没有!”   梁太医看了看她,又看回手上的单子,语气坚定道:“这分明就是孕期的食谱与忌口,娘娘若没有遇喜,为何给微臣看这个?”   “这单子是秋华殿玉嬷嬷送来的,说是太后中秋宴上的饮食,叫我好生安排。”颜思卿说着伸出半截手臂,“我真没遇喜,不信你替我把脉。”   梁太医还真就放下单子走近前搭上她的脉搏,仔细诊断了一会儿。   确实没有遇喜。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总不能是太后娘娘遇喜了。”梁太医又瞥向桌上的食谱,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颜思卿听到这话心中狠狠一惊,在长乐别苑时起撞破的密辛与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渐渐串联起来,她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太后怀孕了,怀了丞相的孩子……   更荒谬的是她竟然还打算生下来。   她想干什么,让这个孩子去争孟氏家产?还是换一个傀儡取代顾平川?顾平川知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了又会如何处置?是如秦昭王放任太后生子绿自己父亲,还是像秦王政亲手杀死幼弟、重罚奸夫、圈禁母后?   颜思卿掌心多了一层薄汗,不敢细想。   先前尤氏与丞相感情生变,恐怕正是得知了此事。可是,她又是如何知晓?想起不久之前顾平川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颜思卿又有猜测,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梁太医察觉事情似乎不太简单,她并非好事的性子,于是不再细问,而是移开目光故作冷静道:“回禀皇后娘娘,这食谱上并无相克之物,娘娘可还有其他疑问?”   颜思卿脸色凝重,道:“没有了,你退下吧。”   送走梁太医之后她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按玉嬷嬷给的食谱写了一份菜单,送去御膳房让人做准备。   是夜,顾平川又是深夜才回昭阳宫,让颜思卿一阵好等。   看见小皇帝一身疲惫推门进来,颜思卿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两眼直勾勾盯着他,“回来了?”   “嗯,尤晋中是个轻易不肯罢休的性子,一谈论政事就到了这个时辰。”说着他扭头朝里间望了一眼,发觉榻上人眼神不对,表情也随之一怔。“怎么这样看着我?”   颜思卿下地走上前,缓缓开口:“太后遇喜,此事你早就知晓?”   顾平川先是一愣,很快便点了点头道:“是啊。”   “ 太后与丞相有染,你也早已得知?”   “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颜思卿不知道自己该如释重负还是懊恼没早些和他说清,竟然自以为撞破了什么秘密,独自掩藏了这么久。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这么镇定?你真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顾平川笑了笑说:“这个孩子往后可有大用处,当然要让她生下来。”   颜思卿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他的用意,直言问道:“你是想用他揭穿太后的丑事,发动宫变夺权亲政?”   “正是。”   “再过两个月太后就该显怀了,你把她拉到人前,众人自然就知晓了,又何必等孩子生下来?”   顾平川摇了摇头,解释道:“孩子不生下来,如何验亲?若不验亲,太后要说这孩子是谁的都行。我要亲政,最大的阻碍并非太后,而是太后在朝中的鹰犬与爪牙。”   颜思卿了然。   她还想再问顾平川打算如何处置太后与孩子,张了张口却又咽了回去。无论怎么处置,都是太后罪有应得,顾平川能处理好,她何必多嘴过问。   “还有一事我想与你商量。”顾平川突然握住她的手说。   “什么事?”颜思卿抬头看他。   “自古皇权之争难免大动干戈,我既然决定宫变夺权,宫中就免不了要经历一次血战,我与太后相争,你在其中必定处境危险……所以,我想在宫变之前与你演一出戏。”顾平川沉声道。   颜思卿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送我去宫外暂避风头?”   “是。”顾平川点点头。   提前避开血雨腥风,这无疑是最好的安排。颜思卿深受感动,心里甜丝丝的,同时鼻尖又微微泛酸,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你哭什么?”顾平川一时无措。   “明明我是太后的嫡亲侄女,是被太后召入宫中,你为什么这么信我?”颜思卿哽咽问道。   顾平川哑然失笑,急忙拿来一张干净的手帕擦擦她的眼角,随即答道:“因为我亲眼所见,你与太后不是一路人。也因为你对我好,我永远记得。”   听到这话颜思卿破涕为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我什么时候对你好了?明明一直是你替我处理许多烂摊子,我还常常连累你被太后训斥打骂!”   “你亲手给我缝制眼罩,我生气的时候你大晚上来紫宸殿找我,还带我出去散心,即便是后来被太后抓着,你也 极力为我求情。”顾平川脑海中浮现出与她过往的点点滴滴,嘴角不自禁地扬了起来,“我都记得。”   “这,这就算对你好了?”   “在你之前,从未有过。”   听了这话,颜思卿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   她主动张开手臂抱住了顾平川,一头埋在他肩上,糯糯道:“如今你有我了。”   顾平川半晌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是颜思卿主动抱他,顿时心花怒放,一把将人公主抱了起来,转身就要往里间走。   颜思卿一惊,直觉接下来的发展要脱离她的语气,急忙支棱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干什么!”   顾平川眼巴巴看着她,“咱们成婚都一年多了,还没有圆房呢。”   颜思卿脸一热,果然是她猜想的这样,羞愤地瞪着他道:“今天不行。”   “为什么?”顾平川一脸可怜相。   颜思卿:“生理期。”   顾平川:“……” 第56章 点燃   又一年中秋, 宫宴的布置还有流程安排大体与往常相似。   午后宣国公府众人入宫,今年颜思齐也跟来了,一家人聚在昭阳宫, 唯独颜思虞留在自己的芙蓉殿没有前来。她不来也好, 免得说出什么丑话破坏气氛。   太后对外还称抱病, 今年中秋只出席傍晚的宫宴,白天依旧闭门谢客, 这也就免了宣国公府众人再去秋华殿的周折。   一家人说话没那么多忌讳, 寒暄罢,宣国公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 沉声问道:“太后娘娘尚且年轻,从前也没落过什么旧疾病根,怎么突然之间说病就病了?”   “父亲与太后可是亲兄妹, 称病一事, 她就从未与您提起过?”颜思卿眉头微跳,面色不变,反问回去。   宣国公愁道:“太后娘娘已有一个月没上朝,我连她的面都见不上, 她如何与我提及啊?”   “那就太后不想让咱们知道, 父亲不必忧虑了。”颜思卿安抚道。   本来她还想叮嘱父亲和太后保持距离,现在看来是有些多余了。宣国公府空有两代皇亲国戚的名头,实际上毫无实权, 就算太后要谋事, 也不会想起让宣国公府出力的。   傍晚将至, 宫宴就快要开始了,颜思卿让父母和哥哥先一步去开元殿入席,自己则是回里间补妆更衣, 顺便听下人禀报宫宴的准备情况,随后出去等顾平川来与她汇合。   …   金石丝竹悦耳,中秋明月正圆。一排排灯火照亮大殿,映衬着满座宾客或欢喜或凝重的神情。尖锐的嗓音高呼“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方才热络的场面顿时肃穆。   宗亲与重臣在一侧,嫔妃与女眷在一侧,席间众人齐齐叩拜,帝后二人在一片恭 敬声中步入席间,走上前端落座。   顾平川正要道“平身”,就听见门外紧接着传来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都知道太后足足一个月不曾见人,听说是病了,实际如何谁也不知道。所以听到这声音响起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被吸引了去,颜思卿也不例外,她下意识将目光对准太后的身上,准确的说是腹部。   太后在祎衣外加了霞帔,又挽着一边手臂,宽敞的广袖将不明显的腹部完全遮挡住,根本看不出端倪。   众人行完礼,太后道了平身,目光一转,就看向了位居正中的帝后二人。   准确来说她其实撇开了颜思卿,只盯着顾平川一人。   “哀家一病这么些日子,皇帝独自料理政务属实辛苦了。”   换做以前,顾平川此时应该表现出一脸惶恐的模样,再关切地询问太后病情如何。   可是今日他没有,他抿唇回以微笑,从容应道:“为了社稷安泰,母后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年,儿子不过体会了一个月而已,不足道。”   三言两语已经挑起了无形的战火。   颜思卿怕气氛闹得太僵,这便朗声宣布开宴。御膳房的宫女低头捧着酒菜进来送到各个席间,乐坊精心挑选的乐伎舞女也陆续进殿,一时间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纵使管弦声绕梁不绝,也压制不住有些人私下里暗流涌动。   只见左侧席间一名年轻的男子忽然起身,面带三分醉酒后的红晕,朝上边三位躬身一揖。“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今日是中秋佳节,若是前朝之事就不必呈报了。”   “但说无妨。”   太后和顾平川同时开口,旨意却大相径庭,两人相视一眼,但见太后面沉如水,而顾平川坦然自若。   那名男子选择忽略太后的意见,依顾平川的话上前一步开始口出‘狂言’   文官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尤其劝谏上疏时酷爱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上千字一席话说来十分钟就过去了,听不懂的昏昏欲睡,听懂的人里有的心潮澎湃有的含怒隐忍。   颜思卿属于半懂不懂的,她至少听懂了这番话的中心思想——太后年纪大了难免体弱多病,既然陛下即将成人已经能担当朝中重任,太后不如早点还政放权,去长乐别苑和太妃们一起颐养天年。   别的不提,光凭他张口闭口说强调太后老了这一点就已经让太后黑了脸。   作为内廷三巨头中唯一一个没被点到名的人,颜思卿此刻就是一脸吃瓜群众的表情,朝不远处的太后投去探究的目光。   顾平川歪着头往她身边凑了凑,小 声说,“他是尤氏旁支的公子,在尚书省任职。”   “你安排的?”颜思卿瞥他。   顾平川轻笑不语。   太后还没回应,作为太后的亲信王进先一步怼了回去。   “尤大人此言差矣!”王进没有起身,就坐在席间轻蔑地斜了尤氏一眼。“太后娘娘可是比在座诸位大多数人还要年轻几岁,若是而立之年就叫年迈、就该退居别苑颐养天年,我想诸位大人是不是也该告老还乡致仕归隐啊?”   双方唇枪舌战,局外人听得胆战心惊,而太后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她试图呵止,然而文官吵架哪是三言两语能摁住的。   殿上的歌舞早就停了,乐伎与舞女停在原地低头不敢出声,两侧妃嫔女眷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王进和尤氏。   战火越烧越旺,直到上方传来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   “太后娘娘!”   “娘娘心疾又犯了,快送娘娘回宫!”   争执声渐渐平息下来,抬头望去,太后撑着额头俯撑桌面,眉头紧锁着,似乎痛苦难忍。   玉嬷嬷掺着太后的手,狠狠瞪了尤氏一眼,沉声怒斥:“正是因为陛下年少,太后娘娘才整日为朝政操劳,致使精神憔悴心疾缠绵,自六月以来常常整宿难眠。近来病情刚有好转,娘娘念及中秋佳节理当团聚方才出席今日宫宴,众位大人不体谅也罢,怎能这般步步紧逼!”   尤氏退回了席间,低头不语。   这会儿倒装起哑巴了。   太后看起来有些虚弱,阴冷的目光略过尤氏却落在顾平川身上。   狗崽子长大了,变种成了狼。   “哀家今日若是气死在这里,你们就满意了吧。”才说一句话,太后狠狠喘了几口气,紧接着咳嗽不断。   这种话谁也不敢接,开元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颜思卿不能再继续看热闹了,中秋宴是她负责操办的,眼下太后就要当场气病过去了,她不能坐在这无动于衷。她目光微沉,随后镇定地起身吩咐宫女,先传步辇送太后回秋华殿,又让人去传太医到秋华殿候着。   太后没有挣扎,冷眼扫过席间众人,最后目光在丞相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离去。   在此期间顾平川假意板起脸对尤氏和王进各呵斥了两句,随后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让乐伎继续奏乐、舞女继续跳舞。   引人遐想的是丞相在太后离席后不久也出去了,据说是去醒酒。   半晌,红蔷从殿外进来,绕过宾客来到颜思卿身旁,压低声音小声禀道:“娘娘,奴婢方才看见太后与丞相在殿外交谈了许久,然后太后身边的公公往冷宫方向去了。”   颜思卿闻言皱了眉头,冷宫?   “他去冷宫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   颜思卿环顾殿内,歌舞仍在继续,她不好反应太过,于是挥挥手让红蔷先退下,自己侧过身凑到顾平川耳边,把红蔷禀报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顾平川听罢,顿时清醒了。   “没看错吗?他去冷宫了?”   “红蔷亲眼所见,那个方向确实是冷宫。”   顾平川目光一冷,已经猜到了太后的意图。   “江郁!”他回头冲身后喊道。   江郁闻声上前两步,“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顾平川低声道:“你现在立即追上秋华殿的人,处理一下冷宫的事情。” 第57章 大火   宫宴结束, 宾客尽数散去。   顾平川让妃嫔各自回宫,又屏退了下人,独独牵起颜思卿的手, 带着她登上了城楼。   只见宫墙外的护城河上燃起烟花, 灿烂的火光照亮夜空, 从圆月与薄云间划过。绽放后残留的火星子黯然陨落,散落进原本平静的河面, 也有零星几点落入宫墙内, 无迹可寻。   颜思卿怔住了,五光十色映在她澄澈的眸光中, 似有些出了神。她不是没见过烟花,只是没想到古代的烟花也能如此华丽,一时间被震撼住了。   “漂亮吗?”顾平川微微偏头, 一双明眸痴痴望着着颜思卿的侧颜。   颜思卿移不开眼, 连连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别光看天,你看远处京城。”说着,顾平川展开手臂指向远处——   家家宅院相连,庭院里昏黄的灯光在他们看来如此渺小, 放眼望去, 如一片星海。   “千家灯火万家楼,放眼望去这都是你的天下、你的臣民。”颜思卿轻声感叹。   顾平川道:“不只是我一人的,也是你的。”   颜思卿扭头看向他, 四目相接, 就被他眼中的温柔灌醉了。   她从前也曾站在高处俯瞰城市的夜色, 却从来没有过此刻这种奇特的感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从穿越以来,她一直把身边的人和事都当做一场戏。此刻站在高处, 迎面秋风拂来,却隐隐意识到这不是戏,是真真切切的生活。   高处凌寒是真的,情意缠绵也是真的。   颜思卿面上渐渐浮出浅浅绯色,小声道:“怎么突然想起带我来城墙上?”   顾平川搂过她,目光移向远处,似乎是遥望冷宫 的方向。   “我想带你看一出好戏。”   闻言,颜思卿略有些茫然,刚想发问,一回味却察觉顾平川的语气中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沉。   他说的戏,显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今夜还会有事端?”   “你看。”   顾平川手指的方向正是冷宫。   破旧的宫室不知何时被火焰点着,起初一颗小火苗迅速窜起染成火堆,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夜晚的风夹道而过,火势愈演愈烈,眼看着就要吞没整间房屋,有宫女被惊动了,匆忙跑回厢房喊人,片刻之后就看见许多宫女太监还有侍卫提着水桶赶来,冷宫周围人影涌动,伴随着阵阵惊呼与哭喊声。   颜思卿满脸的不可置信,往前走了两步,撑着城墙边向冷宫张望,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慌,“怎么突然着火了!”   话音才落她就反应了过来,顾平川刚才说的好戏,就是指冷宫。   紧接着她又想起刚才在宴上的桩桩件件,今夜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去往冷宫,随后顾平川也命江郁赶了过去。所以这火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冷宫里到底住着什么人,竟然让天底下最具权势的两人‘格外关照’?   颜思卿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以及某种不敢肯定的猜测。   “你与赵氏……”   “她是我的生母。”   顾平川主动坦白了。   颜思卿心中一惊,即便刚才已经有所猜测,听到这个答案仍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她此刻还在冷宫吗?”   “当然不在。”说着,顾平川又拉着她看向另一边,只见宫门外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匆匆而出,不知去向何方。“我刚才让江郁赶过去,就是为了在太后动手之前将她救出来。”   望着远去的马车,颜思卿心乱如麻,半晌才消化掉脑海中大量涌入的信息。   她才发觉自己似乎错过了很多细节,例如顾平川和太后的关系怎么突然恶化至此,又例如顾平川到底还藏了多少城府、他和他的亲信都谋划了什么?   同时她也对太后和赵氏的旧事感到好奇,如果顾平川的生母是赵氏,那为 在何天下人的认知里他始终是太后所生的嫡子?就连在宣国公府时颜思齐都不曾对她提起此事。   颜思卿百思不解,便问了顾平川。   顾平川平静道:“你先前也听说过宸妃突然失宠被打入冷宫一事,那时我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传言中宸妃与太子私通是真是假。但我知道那时候宸妃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父皇也知道。为了让皇嗣不受母妃牵连,父皇对外宣称皇后有孕,八个月后宸妃产子,皇子当晚就被抱到昭阳宫,记为皇后嫡子,那名皇子就是我。”   “除了父皇与母后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本就不多,宸妃安胎的那八个月一直被严格看管着,事后伺候过她下人都死了。”   颜思卿洗了一口寒气,眉头渐渐凝了起来,“宸妃有孕,太后和先帝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平川道:“得知宸妃入冷宫后,照料她的太医才私下向父皇报喜脉,宸妃原想等过了头三月再报喜,哪曾想事发突然呢。至于太后是何时得知……你去过冷宫,应该见过宸妃身边有个宫人。”   颜思卿回想当日在冷宫看到的情形,赵氏双腿残废,身边确实有一个年迈的宫女。想着,她眉心一跳。   “你方才说伺候宸妃的人都死了,为何那个宫女能活到今日?”   顾平川眼中流露寒意,沉声说:“宸妃私通事发前,就是那个宫女向昭阳宫传信,透露了宸妃遇喜之事。”   经他这样一说,颜思卿细思极恐。   宸妃既然知道自己有孕,就该想到生了皇子后地位更上一层,有朝一日能取代皇后也未可知,她怎会在这时候傻到与太子私通?   而太后在宸妃宫里有眼线,这人似乎还是宸妃亲信的宫女,她知道了宸妃有孕,不久后宸妃就出事进了冷宫,太后坐享其成变成最大赢家……   很难不怀疑这就是太后一手谋划陷害。   “这件事要是真如你我所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样隐秘的事情,太后怎么可能让你探听到?”颜思卿狐疑地问。   顾平川默了。   因为他曾经错过与生母相认的机会,直到宸妃遇害身亡的几年之后才偶然发现一些细节,他苦苦追查自己的身世,最后从太后的口中逼问出了真相。   而这一世太后还没查觉他已经知情,他抢先一步救出了自己的生母,只待来日。   他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或许是天意怜我,给了我一次偶然。”他笑说。   颜思卿见他为难,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又转了话锋。   虽然这个问题有那么一点点冒犯,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宸妃既是因为与太子私通才被废入冷宫,那她这时遇喜,先帝就没怀疑过腹中皇嗣……”   这么大个绿帽子,儿子分分钟便孙子,先帝一点都不怀疑吗?   顾平川的表情果然是瞬间怪异了起来,咳嗽了两声才说:“妃嫔要私会成年男子谈何容易,更何况瞒着众人行房事。父皇即便不信宸妃,也该相信宫中禁卫森严。”   “原来如此。”颜思卿了然,电视剧里嫔妃和外男私通还借皇帝给孩子上户口的剧情确实离谱,放在古代后宫根本行不通。   须臾,顾平川微微正色,“卿卿,你先前曾说过,如果我没打算瞒你,即便你不问我也会主动坦白。相反,如果我想瞒你,你问了我也不会如实回答。”   颜思卿不明所以,“我是这么说过。”   “我不想瞒你,所以你愿意听听我的计划吗?”顾平川表情格外认真,语气也十分诚恳。   颜思卿定了定心神,才看着他道:“你说吧,我听着。”   夜色如水。   顾平川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颜思卿听着觉得很舒适,虽然她对朝政一无所知,也一直耐心听完。   她听得出顾平川此番胸有成竹、稳握胜券。   只等来年正月。   等太后生完孩子未满月时,就是他们趁虚而入的时机。   …   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冷宫的大火终于被扑灭,消息传至各宫,嫔妃们都惊诧不已,而太后听闻之后神色平静,只问了问人员伤亡和宫室受损情况,并未表现出惊讶或愤怒。   听说着火点就在赵氏住房间,房屋内的横梁被烧断了几根,柱子上处处是烧黑的痕迹,屋顶瓦片碎落一地,放眼一看就剩满目疮痍。   宫人找遍冷宫也没找到赵氏和她的宫女,不久后从现场搜出两具焦尸,从身长和形体来看像极了赵氏和她身边的老宫女。因为焦尸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宫人们不愿意离得太近,谁也没仔细查核尸体的身份,就直接报了赵氏浴火身亡。   秋华殿的大太监禀报完此事,太后轻轻抚着小腹,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个时辰,尸体都烧焦了?”   大太监哈着腰解释道:“回禀主子,赵氏断了腿,遇到这般大火哪里躲得过去,生生被那大火烧焦了。”   太后没多想,这就信了。   “烧成这样,她还似从前那般风华绝代吗?”   “主子说笑了,赵氏被抬出来时已经不成人形儿了,黑的跟冬天烧的炭似的,还一股子焦臭味儿,哪儿来的风华。”   太后嘴角微微扬起,“到底是先帝的嫔妃,选一副好棺材,送去京郊埋了吧。” 第58章 夜来香   秋意落尽, 迎来寒冬。   顾平川自从前朝事务忙起来就顾不到后宫了,原先的一碗水端平变成所有碗都空着,没有雨露, 也不打算均沾, 只有昭阳宫常年发大水, 圣宠不衰。   颜思卿对此习以为常,丝毫不知前朝那些支持顾平川的大臣为此操碎了心。在大臣们看来, 皇帝有心反抗太后是好事, 但只反抗太后一人有什么用?太后姓颜皇后也姓颜,如果太后倒了皇后还在, 这外戚之祸仍未攘除啊!   临近年关事务繁多,西边在闹饥荒,京郊又忽然爆发瘟疫, 死了许多牲畜, 据说已经在百姓之间传染开了。前朝大臣为此焦头烂额,虽然担心皇后的存在魅惑皇帝,但也分不出太多心神来。   前朝事多,后宫事也不少。   颜思虞自从入宫以来处处想找存在感, 先前仗太后的势试图压皇后一头被方将一军, 随后又挤破脑袋地往紫宸殿凑试图邀宠,结果顾平川压根不见她,反而被进出殿内的大臣遇上了, 转天就有御史在朝堂上参奏颜思虞擅闯前朝意图干政。   宣国公被御史长篇大论的嘲讽臊红了脸, 回府之后就让杨氏递 牌子进宫了。杨氏身为颜思虞的嫡母, 又有诰命在身,教训她几句合规合理,旁人挑不出错来。他这么做倒不是奢望能把颜思虞骂醒, 主要是此事在宫里传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宣国公府的态度。   至于颜思虞,她面上无光自然就懂得收敛了。   又消停了半个月,颜思虞听说了前朝的事情,于是开始频繁召见京中官员的夫人们,主要是见依附太后的那一部分。这群女人好似忍痛割爱一般舍出几件首饰卖了换成银票,随后让人意朝廷的名义送去京郊抚慰受灾的百姓。   很快京城就开始流传芙蓉殿元妃娘娘菩萨心肠的善举。   此事当然也传到了御史们的耳朵里,他们再一次对颜思虞展开口诛笔伐,直言她邀买人心居心叵测,实际上那些银票对百姓毫无帮助,一张银票的面值够一村百姓吃一辈子了,她换成银票送过去,人家百姓怎么分?   她至少应该买了粮食和药材再送过去。   京中对颜思虞的歌颂赞美很快就被讥讽嘲笑声覆盖了去,宫中嫔妃每日聚在昭阳宫向皇后请安时也会提上一嘴,挖苦颜思虞没有皇后命却费着皇后的心,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贻笑大方。   事发后不久,顾平川亲自下旨命人从各大米行药铺采购粮食和药材送去,又在太医院挑了两个年长些阅历丰富的太医,命他们去京郊对抗瘟疫,流言的风向一改,开始传颂当今陛下圣明仁德。   众人都以为颜思虞撞了两回墙应该知道收敛了,宫里那么多嫔妃,又不止她一人遭受冷待,怎么就她如此金贵,忍不了寂寞?   事实证明不安分的人就算把脑袋撞破了也不会收敛。   眼瞧着要过年了,皇后召见女官开了小会,按往年的份例给宫里的宫女太监分发赏赐,其中有鸡鸭肉食,还有几匹鲜亮的布料。   赏赐宫人向来是皇帝皇后的事情,颜思虞却不甘落后,以芙蓉殿的名义又给满宫下人送了一份赏赐。   几颗碎银子,两吊铜钱。   分到每个人手里不算太多,但对于下人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收入了。宫里的下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了对芙蓉殿的态度,凡是芙蓉殿吩咐下去的事情,就没有不用心办差的。   昭阳宫的宫人也收到了这笔赏赐,收到的当日就尽数上交皇后了。   开玩笑,每回颜家少爷入宫时给的金豆子不比这铜板香吗?何必为了几个铜板沾上吃里扒外的嫌疑,不值当。   颜思卿有些好笑,又觉得疑惑。   “宫里宫女太监成千上万,每人几颗碎银两吊铜钱,算下来也是不小的数目……颜思虞入宫时没多少嫁妆,她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说起此事红蔷便有些不屑,嗤了一声说道:“娘娘不知,芙蓉殿常与王夫人往来,外人都说这二位 好的跟亲姐妹似的。”   王夫人便是太后那位宠臣王进的妻子,王进在吴州多年,家底富得流油,连带着太后一派都被喂饱了,这样一想,就不难猜到颜思虞哪来的底气。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思卿啧啧感叹。   除夕,太后没有出席宫宴,这让宴上气氛显得冷清了许多,不少朝臣暗中猜测太后的情况,病了半年还不好,莫不是时日无多了?他们哪里知道,太后肚子早已显怀想遮掩是不可能了。   若非如此,一个权力熏心的女人怎么可能龟缩后宫整整半年。   除此之外,顾平川在宴上宣布召定侯回京,此事也引起了不少议论,毕竟定侯戍边是先帝留有圣旨决定的事情,如今突然召回,总该有个缘由。另外还得择新人接替他戍守边关,这种苦差事,就怕后继无人啊。   过了年就是正月,年后朝廷复工,离顾平川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顾平川十分沉得住气,这些天还像平常一样,该上朝就上朝,该议政就议政,偶尔问问太后身体如何,秋华殿那边只说尚在安养,不许旁人前去打扰。   过了元宵,颜思卿的‘偷渡’计划已经安排妥当。再过两日,顾平川会以昭阳宫宫女感染瘟疫回宫传染了皇后为由,送颜思卿出宫‘养病’,再顺势封锁昭阳宫,以防太后一方对她下手。   …   正月十八。   颜思卿晨起之后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装了些衣物和用惯的物品,从榻边起身时忽然有些昏沉。这种感觉她陌生,在现代看手机看多了也常常这样,是以她没往心里去。   用过午膳之后她渐渐开始一阵一阵头疼,这时才意识到或许有些严重了。   “红蔷,我有点头晕,你去请太医过来看看。”颜思卿捂着头扶着门框朝外面唤道。   红蔷见状顿时心惊,急忙应下声来拔腿往太医院跑。   不过一刻钟,年迈的太医被拖拽着赶来昭阳宫,进殿时满头大汗气喘休息,脸上气色通红。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太医喘着气勉强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本宫今日晨起就觉得有些头晕,方才过了正午渐渐开始头疼,这会儿走路都走不稳了,劳烦太医替我看看。”颜思卿说罢扶着红蔷的坐下,伸出一截小臂搭在脉枕上。   “是,臣遵旨。”   这位太医早就接到了陛下的密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不过昭阳宫的宫女演戏演的太过了,竟拉着他这身子骨一路狂奔过来,险些去了他半条老命。   太医右手搭在了颜思卿的脉上,缓缓垂下眉眼,沉默良久。   直至此时,他才发觉事情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宫女着急可以是演的,皇后走路不稳也可能是装的,唯独脉象不会骗人。   太医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沉吟许久,不知如何开口。   不怕大夫说实话,就怕大夫不说话 。   太医露出这副表情,颜思卿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一开口就是时日无多吃好喝好吧。   “怎么了,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太医回过神,正色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可用过什么香料,又或者接触过什么香气浓郁的花草?”   颜思卿回忆了一下,如是说道:“本宫不常熏香,不过前两日花房送了一盆花过来,说是今春新栽的品种,夜来暗香,能驱蚊虫。”   太医脸色微变,“微臣可否一看?”   颜思卿便吩咐红蔷道:“去把里间的花儿搬过来。”   须臾,枝青朵白的盆花摆在了桌上,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支小巧的放大镜,起身凑近对着这盆花端详一番,又摘取片叶轻嗅,眉头越皱越深。   颜思卿已经察觉异样,问道:“这花有何不妥?”   “这种花名叫夜来香,花如其名,有暗香,夜间更盛。这花养在室外宜观赏,却不该放在屋内。”太医沉声说:“娘娘有所不知,原先的夜来香夜间香气浓郁且有毒性,时间一长,可致人头昏胸闷呼吸不畅,乃至失眠或精神衰弱。而娘娘宫里这盆,花蕊颜色与寻常夜来香不同,微臣察之香气也比其他更浓郁,花房称其为新品种,只怕效果也比寻常夜来香更强。”   颜思卿听到这儿下意识捂着了鼻子,红蔷反应极快,当即端起花盆扔了出去,口中还骂道:“花房那帮奴才竟敢将这种害人东西送来昭阳宫,此事定要查个清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把歪心思动到娘娘头上!”   这种事情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奴才的主意,花房的人只是送了花过来,至于是听了谁的指使,左右不过是秋华殿和芙蓉殿的其中之一罢。   太后从永熙朝混到今天,能害宸妃失宠入冷宫,空手白得一皇子,身上却没沾上一点嫌疑,想来是不会用这么浅显的手段。   再加上过年前不久颜思虞玩的一手邀买人心的花招,粗略一分析,就已经真相大白。   颜思卿心里轻嗤一声,原先顾平川的计划里只有扳倒太后,并不想伤及颜氏其他人,如果颜思虞能安分一些懂得分寸,顶多是让她在冷宫里养老罢了,宫里又不差她一口饭吃。   可她如今把手伸到昭阳宫,那结局如何,就不一定了。   “这花大概是三天前送来的,本宫闻了这么久,可有大碍?”颜思卿问道。   太医答道:“所幸发现的早,微臣替娘娘开几副温性的药调养几日便无碍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忧。”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是紫宸殿那边听说皇后传了太医,命江郁过来询问了。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戏码,太医稍稍调整状态,眉头紧锁,面露几分迟疑。   “皇后娘娘的症状与脉象不似寻常风寒,倒像是城外的瘟疫……”   江郁大惊失色, “太医不可胡言,皇后娘娘久居宫中,怎会感染城外的瘟疫!”   太医道:“臣岂敢胡言,公公不如召昭阳宫众人仔细追查,近日可有宫人离宫,去过城外,又或是接触过瘟疫患者。”   这时红蔷像是想起了什么,急道:“太医提起此事奴婢就想起来了,昭阳宫有位洒扫的宫女叫翠枝,前些日子出宫看望过家中老母,昨日晚间发了高热,今日告假没有前来当值。”   江郁脸色愈加凝重,不过片刻忖思就拿定了主意,当即吩咐道:“即刻封宫,不许下人进出昭阳宫,待我禀明圣上之后再做处置。”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红蔷的惊呼,“皇后娘娘!”   颜思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第59章 白河庄   颜思卿睁眼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京城东面郊外的一处皇庄里了。   床边炭火烧的正旺,稍显简陋的房屋内飘着中药苦涩的气息,一名身穿浅青色棉袍的的女子坐在药路边的马扎上, 长发束在脑后, 袖子缠在手臂上, 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摇着蒲扇,右手握着一卷医书。   “梁太医?”颜思卿试探喊道, 声音闷闷的。   梁太医闻声放下书卷回头看了一眼, 见她醒来,于是提起药壶将汤药倒进一旁的白瓷碗, 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走近前。   “娘娘醒了,喝药吧。”   颜思卿看了看眼前难以下咽的棕黑色液体,吞了下口水, 问:“这是什么药?我记得是钟太医替我诊的脉, 为何是你在此处值守?红蔷又在哪里?”   梁太医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嫌弃她这接连一串的发问,把汤药放在一边的木几上,才回答她:“娘娘染了瘟疫, 陛下下旨送娘娘出宫养病, 这药自是给娘娘治病的。至于钟太医,娘娘要出宫隔离养病的消息传到秋华殿,太后娘娘命玉嬷嬷拦截马车, 又与陛下理论了一番, 最后没能劝阻娘娘离宫, 只是把钟太医换成了微臣。”   “钟太医医术精湛,既是他诊断出的病情,让他负责到底便是, 为何换你跟出宫来?”   “钟太医是男子,伺候娘娘总是不方便的。”   颜思卿恍然,但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只怕那心思缜密的女人算计不止如此。   “红蔷呢?”   “在后厨熬粥。”   颜思卿稍稍诧异,红蔷从前可没干过这活儿,“苏静安没跟来?”   梁太医淡淡嘲道:“白河庄不比宫里,娘娘还想要十好几个下人伺候不成?昭阳宫除了红蔷,旁的下人都在宫里封着呢。”   “你说话总是这么夹枪带棒?”颜思卿抬眼瞥她。   “微臣直言快语习惯了,如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语气依旧冷淡且敷衍,但梁太医的姿态确实放低了一些。   颜思卿本不是看重尊卑礼数的人,只是听不惯梁太医时时刻刻话里带刺,眼下见她如此,也懒得计较了。   “我出去看看。”   说着正要起身,又被梁太医伸手按了回去。   “娘娘的药还没喝。”   听到这话颜思卿的脸上就露出了愁色,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药,仍坐在原处一动没动。   梁太医又道:“药方是钟太医开的,能解娘娘的病症,微臣只负责煎药,旁的一概不知。”   钟太医开的药方?   颜思卿心中微动,想起来在昭阳宫时受夜来香影响头晕气闷,钟太医说开药给她调养……说的应该就是这一副药吧?   虽说心里的纠结消减不少,但当她端起瓷碗靠近黑乎乎的药汁,苦腥气扑鼻而来,她还是退缩了。   “有蜜饯吗?”   “没有。”   “方糖总有吧?”   “没有。”   梁太医保持冷面,一副油米不进的架势。颜思卿无奈,眼睛一闭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这药闻着苦涩,喝下去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至少比起颜思卿曾经喝过的某种凉茶要适口一些。   看着她把药喝完,梁太医才拿走空碗提着药壶离开房间。   …   白河庄因坐落于白河东侧而得名,庄子里农户不多,平时收成一般,粗俭度日不成问题,但要说富足那着实差的远了一些。   颜思卿住的是庄子西北边最僻静的一处院落,走去农田和农户们的家里得要小半个时辰,庄上管事每日清晨会送当日的食材到院外,除此以外,不许旁人进出打扰。   这院子虽然位置偏僻,但周围的景色还不错,而且离白河很近。   颜思卿是以养病的名义出宫来,身上没带多少东西,尤其她最心爱的话本闲书一本都没带出来,白天闲的无聊,只能在周围散散步,还时刻有宣御司的人跟着,说是小皇帝吩咐他们保护皇后安全。   颜思卿有想过,她在庄子上待着也是待着,为何不能干脆回宣国公府,还能与家人亲近些。   这个想法当即就被宣御司一名小首领太监否决了。   “宣国公府内不乏太后的亲信,娘娘回府小住,便是回到太后的掌控之中,那与留在宫中有何异处?”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颜思卿只好打消念头。   “那我能不能白天回京中逛街游玩,傍晚再回白河庄?”   不出所料,又被否决了。   晌午,颜思卿眼睁睁看着梁太医借抓药为由离开白河庄,顿时满肚子酸水。   希望顾平川动作快一点,别让她在荒郊僻岭待太久。   虽然这个事情并不是顾平川能决定的,要看太后的肚子准备哪天卸货。   红蔷收拾了桌上的剩饭碗碟,抬头便看见颜思卿一脸落寞,想了想劝道:“娘娘若是嫌闷得慌,咱们一会儿便去白河边散散步。”   “你说京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颜思卿答非所问。   “这奴婢也不知,娘娘不如等梁太医回来问问她。”红蔷道。   午后,过了阳光最烈的时辰,颜思卿还是听了红蔷的建议,去了白河边。临出门前她让人借了一副鱼竿,到河边怎么能不钓鱼呢?   主仆二人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河岸边,鱼竿架在一旁,河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红蔷是真不明白自家娘娘在想什么,如今本就不是钓鱼的时节,她竟还亲自翻动岸上泥土捉几条蚯蚓做鱼饵,放了长线开始垂钓。   这哪能钓上来呢?   颜思卿哪里是诚心想钓鱼,只是实在没有娱乐消遣的途径,才选了这么一项修身养性的运动,还苦中作乐地感叹:“今日我也做了一回姜太公,随缘钓鱼,愿者上钩。”   “娘娘是贵人,河中鱼儿若是识趣就该主动上钩。”红蔷随口附和。   “我要是真钓上来了,你会做鱼吗?”颜思卿扭头看她。   “……”显然不会。   本以为颜思卿会大为受挫,露出惋惜之色。然而她却更加兴奋,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说道:“你不会,我会,今日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红蔷眉头微皱,“娘娘何时学过庖厨的手艺?”   这就是言多必失,颜思卿察觉到自己漏了陷,急忙找借口敷衍道:“这就是我的天赋了,苏静安成天在厨房忙活,我观摩过几次,一学也就学会了。”   红蔷恍然,随即笑道:“娘娘也得先钓上来再说啊。”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运气?”   “奴婢自然相信娘娘,只是不信河里的鱼。”   两人有说有笑,便在河边待了一下午。   这其间除了清风拂来掀起几圈涟漪,白河水面再没有其他动静。   “人意终究不能胜天啊。”颜思卿感慨,已经接受了没钓上鱼的结局。   红蔷安慰她道:“今日是挑的地方不好,娘娘改日换个岸边垂钓,定能钓上大鱼。”   “不钓了,娱乐而已,太认真就没意思了。”颜思卿轻叹说道。   两人起身,红蔷拎起两张马扎,颜思卿弯下腰准备把鱼竿也收回来,却在这时,鱼钩那头传来了动静。   “小红,你看看,这是不是有鱼上钩了?”颜思卿指着河面,眼中略带不可置信的神色。   红蔷顺势看去,也愣了。   “看着像,奴婢帮娘娘收杆!”   鱼钩出了水面,上边果然吊着一条草鱼,虽然掂量着分量不算太大,但也足以下锅做菜 。   颜思卿乐了,“我说什么来着?还真让我钓上来了。”   只是眼下有个麻烦的问题。   两人出来钓鱼只是想打发时间,根本没奢望真钓上鱼来,所以除了马扎和鱼竿,什旁的么都没带。   这鱼要怎么拿回去?   颜思卿提溜着鱼线,看着扑腾乱跳的鱼,陷入沉思。   “那个谁,过来。”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不远处还有宣御司的人跟着,于是招招手把人叫了过来。小太监低着头听候吩咐,便看见皇后娘娘丢了条鱼给他。   “你帮着拎回去吧。”   “是。”小太监硬着头皮应下。   颜思卿与红蔷走在前边,小太监提着鱼跟随在后。三人先后回到院外,其他戍守的下人朝皇后颔首示意,正要进门,为首的太监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禀皇后娘娘,梁太医回来了。”   颜思卿扫量他一眼,略有不解,“回来就回来了呗,这有什么好禀报的。”   太监低了低头,又道:“梁太医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颜思卿这才有些惊讶了,不是一个人回来,难道梁太医还带了别人?就梁太医这个淡漠的性子,还能有朋友呢?   于是好奇地问:“除了她,还有谁?”   太监如实道来:“刑部梅鹤白。” 第60章 清蒸鱼   梅鹤白, 他来做什么?   颜思卿与红蔷相视一眼,两人的眉间都多了两道褶皱。   虽说顾平川只是让她在宫外避祸,没有禁止她与外人相见, 但梁太医怎么也不应该不打招呼就带人回来吧?   不容她多想, 就已经进了厅堂。梁太医守在药炉边煎药, 梅鹤白穿着玉色常服站立一旁,两人都不说话, 气氛却莫名有一丝暧昧。   颜思卿抚了抚衣襟领口, 大步走进屋内,含笑朗声道:“梅大人当日不辞而别, 本宫还未贺你重返仕途啊。”   屋内两人闻声回头,先后欠身行了礼。   梅鹤白浅笑回道:“离宫时去的仓促,不曾与娘娘拜别, 是微臣的不是。”   “坐吧, 本宫也没说怪你。”颜思卿到正前方落了座,又示意红蔷给梅鹤白倒茶,方正色问:“梁太医平日鲜少和人亲近,今日却忽然带梅大人来白河庄, 可是有事?”   梁太医还未出声, 梅鹤白抢先替她解释道:“是微臣听说皇后娘娘感染瘟疫离宫休养,心中不甚担忧,今日在京城南街偶然遇见梁太医, 于是叫住她问了问娘娘的情况。得知娘娘住在白河庄, 微臣便着想前来探望。”   颜思卿听罢并未表态, 又将目光移向梁太医,似是向她求证。   “正如梅大人所说。”梁太医点点头承认了。   颜思卿轻笑一声,梅鹤白对她这么上心, 不枉她从前那么 器重他。“大人既知道本宫患了瘟疫,怎么还敢来探望?”   梅鹤白看她一眼,又意识到此举不妥,很快移开了目光,“娘娘得的瘟疫,自然与旁人不同。”   “有何不同?”   梅鹤白默了,只是目光深邃似有深意。   他自小以才学聪慧出名,又跟梁太医关系紧密,颜思卿对外声称得了瘟疫,却是瞒不过他。   颜思卿想到此处,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了话锋玩笑说道:“梅大人来探病可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梅鹤白微怔,刚端起茶杯,又放了回去,“微臣惶恐,娘娘何出此言?”   “谁探病空着手来?即便是路边采的野花,好歹也是心意不是?”颜思卿调侃道。   梅鹤白却道:“娘娘稍等,微臣还真带了件礼物过来。”   这下是颜思卿愣了。   她就随口一提,梅鹤白竟然真的有准备?   只见他从一旁桌上拿来一个包袱,看着外观里边大概是两三本书。待他解开包袱,果然从里面拿出了两本画册。   “微臣听梁太医说娘娘出宫时走得急,没带什么东西,想来白河庄荒僻,也无娱乐可供娘娘消遣。于是微臣来之前回府取了这三本画册,赠与娘娘打发时间。”   颜思卿眼前一亮,这礼物送的,直戳她心窝。   “你如今进刑部就职,还有时间画这些闲杂画册?”   “娘娘待微臣有赏识之恩,微臣离宫之后就一直想着要画几本新册给娘娘做谢礼,今日总算找到了机会。”梅鹤白说着将画册呈上,“这画中的情节乃是微臣自己构思所得,不如名家佳作精彩,仅表心意,娘娘不嫌弃便好。”   颜思卿接过画册翻了翻,熟悉的线条与画风引入眼帘,心中顿生暖意,欣然叹道:“你有心了,画的这么好,本宫怎会嫌弃。”   粗略翻了翻,她就把画册放在了一边。   “晚些再看。”颜思卿看向梅鹤白,早晨还愁不知道找谁打听京中和朝廷消息,如今见到梅鹤白,可得抓他好好问一问。“本宫离京已有几日,也不知陛下与太后如何了,梅大人既是刑部官员,想来对朝中之事略有耳闻吧?可否讲给本宫听?”   “微臣人微言轻,能探听的也不过是些众人皆知之事。”梅鹤白微微颔首。   颜思卿却说:“白河庄消息闭塞,即便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本宫只怕也难得听闻啊。”   梅鹤白无法,只得侃侃将京中的事情道来。   “陛下近来朝政繁忙,下朝之后便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太后仍在养病,不过据传闻所说病情好转许多,再过两三日就能上朝了。”   “昨日定侯自边关回京,陛下携众臣在宫门外迎接。为此朝中不少大臣私下议论, 说定侯人虽然回来了,但日后想要融入朝中,只怕没那么容易。”   “对了,当天下午在正阳长街上,王进的嫡子与定侯还打了一架,最后是巡城御史前来调解,才将两人各自送回府里。”   …   梅鹤白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颜思卿听得仔细,但想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看出顾平川的行动线,也没有那么容易。   话说的多了,梅鹤白略有些口干,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稍稍缓了口气,才道:“微臣知道的就这些了。”   “不错,明明是些枯燥的琐事,从你嘴里说来却别有风趣,跟听戏似的。”颜思卿不吝赞美。   这时门外宣御司的太监忍不住出声提醒,“皇后娘娘,天快黑了,该让梅大人回城了。”   颜思卿闻言望了一眼室外,果然看见天色暗下,云层间已经显露浅浅的月牙,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不早了。   “既然如此,微臣今日就先告退了。”没等人逐客,梅鹤白主动起身拱了拱手,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皇后娘娘可有话要传给宣国公府?微臣可以代为转达。”   有人乐意传话,工具人不用白不用,颜思卿于是思索了片刻。   “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替我转告我哥哥,叫他好生吃喝纵情享乐,切勿掺和朝廷之事。”   梅鹤白闻言愣了一下,很快缓过神来,又问:“宣国公府恐怕不认得微臣,不知娘娘可有信物?”   颜思卿挠挠头,几句话而已,信物就不必了吧?   “你也不必去府里,天黑时分,京中酒楼头号包厢,我哥哥保准在那儿。”   梅鹤白目光微沉,迟疑几秒便答应了下来。   梁太医道:“我送梅大人出去。”   颜思卿摆摆手,并未阻拦。   两人离去,留下令人遐想的背影。红蔷望了一眼二人离去的方向,小声喃喃:“梁太医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那可是梅鹤白,梁太医当然热情。”颜思卿说着嘴角轻微扬起。   梁太医在院外逗留了许久,想也知道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颜思卿虽然八卦,却没有坏人姻缘的喜好,等到梁太医回到屋里,她才提醒两句。   “你今日不打招呼将人带回来,终究是不应当。”   “微臣以为先前梅大人得娘娘器重,娘娘应该不会避讳……”梁太医微怔。   颜思卿道:“器重归器重,如今是非常时候,陛下可是叮嘱过,不要随意与外人往来。”   梁太医眉头微蹙,“娘娘是担心走漏风声传到太后娘娘的耳中?”   颜思卿没有接话,但显然是默认了。有些事情明明众人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说的太过通透。   梁太医低下了头,“梅鹤白绝不会向太后娘娘报信,娘娘尽可安心。”   “你如何保证?”颜思卿反问。   梁太医哑然,她当然知道其中缘由,可那些事岂能告知皇后?   半晌,才道:“娘娘既然不愿见外人,微臣记住便是,以后不会再犯了。”   …   即将入夜,颜思卿不顾劝阻跟着红蔷去了厨房,她在最后关头钓回来的鱼已经翻着肚皮躺在了砧板上,提鱼回来的小太监顺便把鱼鳞刮干净了,甚至还把葱姜蒜准备好放在了一旁,这会儿只等她来掌勺。   “这小太监倒是懂事,什么都替我准备好了。”颜思卿欣然,“小红,这院里可有酒?”   “有的。”红蔷闻言出门去,不过一会儿就提了一坛酒回来。   颜思卿启封酒坛,把鱼再次清洗干净倒上酒涂抹均匀腌制片刻。   白河庄没有太多香料,也没有辣椒,只能做一道清蒸鱼了。   随后起锅烧水,放上蒸笼,不久后锅上冒出白色的蒸汽,颜思卿把铺摆好的鱼放上了蒸锅,盖上盖子。   或许是穿越之后常年养尊处优,太久没进过厨房,颜思卿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但显然是会做的。这番表现在落到红蔷眼中,却正好证实了她下午那段解释。   她说她只是看苏静安做过,今日是第一次亲手烹饪。仔细想来,初次下厨就该是这个表现。   “娘娘的厨艺连陛下都没见识过,今日倒是让奴婢一饱眼福了。”红蔷一边扇火,一边笑着赞道。   颜思卿乐了,“何止是一饱眼福,一会儿你还能大饱口福,等着吧。”   须臾,清蒸草鱼端上饭桌,红蔷又炒了几道菜端来。每道菜都分了两个盘装,一份送去外面给宣御司的太监们,另一份才留在房中给颜思卿、梁太医和红蔷三人食用。   宣御司那些太监哪想到竟然有幸尝到皇后娘娘的手艺,连连称赞皇后娘娘厨艺精妙宅心仁厚。 第61章 昨夜   眼看着春雨渐渐频繁, 庄子里的道路常常被雨水打湿呈一片泥泞,想出门都成了难事。近来日子过得尤为漫长,梅鹤白那日送来的画册就如及时雨一般, 为颜思卿枯燥的生活添了几分乐子。   一早醒来, 颜思卿慢慢悠悠在前厅吃了碗瘦肉粥, 屋外又是一阵细雨绵绵,水珠如线帘似的从屋檐上滴落, 打在院外的青石地板上。   “怎么没见梁太医?”   红蔷收起了桌上的碗筷, 闻言答道:“梁太医这会儿正在各个房里熏艾草呢。”   “好端端的费那劲做什么?”颜思卿擦了擦嘴,不解地问。   “梁太医说如今正是初春, 庄上蚊虫渐增,若不熏些艾草驱蚊避虫,只怕娘娘夜里睡不安生。”   听了这番解释颜思卿 心下了然, 感叹说:“难得她这么体贴。”   吃完早饭后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放眼望去天边云层密集天色阴郁,看样子这雨还得下好一阵子,上午就别想出门了。   颜思卿转身回了寝屋。   进门便看见梁太医弯着腰埋头缩在角落,左手扶着床头的梨木矮柜, 右手捏着点燃的艾草正散发缕缕青烟。也不知道她一个房间里熏了多少, 迎面扑来的气味竟呛得人咳嗽了半晌。   颜思卿忙又退了出去,缓了缓气,才捂着口鼻探进半个脑袋, “梁太医, 里屋就这么点地方, 至于熏这么猛吗?”   梁太医头也不回,侧了个身沿着另一边墙角继续熏艾,“我若不顾及角角落落, 夜里娘娘被蚊虫叮咬了,轻则红肿重则疟疾,待回宫之日陛下岂不是要拿我问罪?”   疟疾?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颜思卿心里嫌她夸大其词,但想了想驱蚊驱到位也是为自己好,便没有反驳。   “你不嫌呛得慌吗,用不用本宫给你拿个布条遮一下口鼻?”   “不必。”   不要就算了。   颜思卿撇了撇嘴,退了出去。“那你先熏着,本宫在外边透透气,一会儿再进来。”   是夜,细雨停了,院外的草丛依旧氤氲潮湿,时不时有低沉的嗡嗡声盘旋耳旁。   回到里屋,却是清静极了,连一只苍蝇都看不见。   “看来梁太医没白忙活,白天寻那么些艾草果然有用。”颜思卿赞叹道。   红蔷笑说:“梁太医在太医院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好歹十三岁从医至今已有十二年,论资历与医术并不比旁人差。”   “她既有这份能耐,出宫去开个医馆也能风生水起,何必守在宫里苦熬着?”颜思卿扯了扯被角,半倚在床头,疑惑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红蔷一边回想一边说:“只是听说梁太医当年是自己求着如太医院,太医院本不受女医者,还是当时的太子替她说情,才让先帝松了口,破格录用她。”   颜思卿微微出神,这个情节有一点点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是哪里熟悉。   半晌,她眼前一亮。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梅鹤白入宫也是当时的太子替他求情?”   红蔷微怔,“正是。”   “他还挺爱心泛滥。”颜思卿随口感叹。   红蔷语塞。   …   又过三日,清晨天色还未全亮,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闯入白河庄,打破了初晨的宁静。   颜思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近来连着下了几天小雨,衣服穿在身上都觉 有些潮湿,今日倒是难得,竟然能窥见阳光。   来到前院,宣御司一众太监分为两列站立门前,各个儿穿着正式,腰间右侧佩戴长刀,见颜思卿走来,都低头垂眼一副恭敬之色。   “这是什么阵仗?”颜思卿左右看了看,脚步迟缓了几分,慢慢走到台阶上。   红蔷刚把早餐端上桌,回头见人来,欠身道:“娘娘先用膳吧,一会儿叫齐公公进来慢慢禀报。”   话音刚落,颜思卿闻到膳食香气咽了咽口水,觉得此言有理,便进了门在桌边坐下。红蔷侍立一旁替她盛粥,随后将干净的勺子递了过来。   颜思卿小心翼翼吹了吹热气,余光四下瞥了一眼,又问:“梁太医怎么又不在?”   红蔷道:“她回京城抓药去了。”   颜思卿眉头微蹙,“昨儿不是才去过?”   “好像昨日有一味药材缺货,今日才能拿到。”   “噢。”   颜思卿没有多做怀疑,低头吃粥。   用过早饭之后那位被红蔷称作齐公公的太监便进来了,他身着藏蓝色短袍,腰间革带坠有宣御司的腰牌,看这装扮是宣御司里的小头领,只是颜思卿在白河庄住了这么些日子,好像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齐公公恭声回话:“奴才今晨从京中赶来,是奉旨前来报信。”   “什么信?”   “回禀皇后娘娘,昨日宫中设花朝宴宴请群臣,一来时逢花朝节邀众臣共赏百花,二来庆贺太后凤体痊愈重归朝廷。”   颜思卿眉心一跳,暗道顾平川这是要办正事了。   她面上神色平静,只轻笑了一声道:“太后病了快一年,可算是痊愈了,这是好事,确实该庆贺。”   齐公公接着说:“娘娘不知,宴会中途突然有太监闯入大殿,声称秋华殿有婴儿啼哭,随后太后身边一名宫女脸色惨白,玉嬷嬷当即训斥宫女还要拉她下去,陛下阻止了玉嬷嬷,当廷质问其中详情。那名宫女不堪重压,竟称太后与丞相私通,这大半年来闭门不出并未养病而是安胎,殿中顿时大乱。”   这都是意料中事。   太后当然不会傻到把新生儿留在秋华殿,那名闯入的太监想必是顾平川早就安排好的。   “后来呢?太后如何辩说?”   “太后自然是驳斥下人胡言乱语陷害于她,正此时一名老妇抱着婴儿闯进大殿,跪在太后面前哭诉有刺客欲行刺小公子。”   颜思卿想到当时的场景该有多精彩,便有些惋惜自己不在现场。   “太后可有狡辩?”   “太后当即斥责老妇谎言 污蔑。”齐公公低了低头接着道:“这时尤大人义愤填膺站了出来,向陛下禀明当初丞相夫人尤氏与丞相和离便是因为得知此事,请陛下明察、严惩。”   颜思卿挑眉看他,喃喃道:“只凭几句外人证言,恐怕不能坐实此事吧?”   齐公公颔首,笑道:“那是自然。所以陛下又施一计,当廷下令捉拿老妇怀里襁褓中的婴儿,要当众摔死此子。丞相起初不为所动,直到江公公高高举起幼子松了手,丞相红了眼扑上去接住了婴儿。”   “太后呢?”   “太后只是坐在原处,双目紧闭。”   颜思卿闻言吸了一口寒气,渐渐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女人得有多狠的心,才能任由旁人摔死她的儿子?没想到她和孟余林之间先一步心软的竟是孟余林。   “陛下……如何处置?”许久,她才轻轻吐出疑问。   齐公公说道:“陛下命人捉拿丞相和那孽子关入刑部大牢,刑部尚书与周围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殿外骤然传来惊变,竟是一支私兵与御林卫在殿前交战。”   颜思卿心头再次一紧,下意识握紧了扶手,“是太后的兵?”   “正是。”齐公公点了点头,随即安抚道:“不过娘娘不必担心,陛下事先准备充足,断然不会被乱臣贼子所扰。定侯很快便带兵进宫救驾,平定了乱党,由定侯亲自押送丞相入狱。”   “丞相入刑部大牢,那太后呢?”   齐公公沉默了片刻。   “太后……薨了。”   闻言,颜思卿心里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断裂开了,说不出是压抑还是轻松。   事关人命,她该压抑,顾平川成功扳倒太后,她该轻松。   一时间矛盾至极啊。   缓过劲来,她又轻轻皱了眉头,沉吟道:“太后到底是陛下生母,陛下怎会当众弑母……就算要杀,为何只杀太后,却留丞相一命?”   太后和先帝宸妃的旧事朝臣尚且不知,在世人眼中太后还是顾平川的生母啊。   “太后是自尽的。”齐公公再次低了头,似有些难以启齿。“太后原本计划昨日宫变,那鸩酒是为陛下准备的,谁知陛下圣明早有预料,太后自知事败,竟一口饮下鸩酒扑到丞相身上……最后是薨在丞相怀中。”   颜思卿听傻了。   当朝太后死在丞相怀里,两人私通生的儿子就在一旁,这还真是一出闹剧,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齐公公叙述完昨夜发生的事情,像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什么事情还藏在心里。但见他微微垂下目光,好似平静地说:“宫中经此动荡,还需一段时日料理善后,晚些时候陛下会亲临白河庄与娘娘 商议回宫事宜,还请皇后娘娘安心稍待。”   颜思卿点点头没说什么,移开目光让红蔷给他倒了杯茶。   “辛苦齐公公赶来,坐下喝杯茶吧。”   齐公公心里松了口气,欠身谢恩,随即双手接过茶盏一口饮尽,想是渴的不轻。   颜思卿放下茶杯,轻轻敲打两下茶几,突然又问:“对了,昨夜经历如此风波,宣国公府如何?” 第62章 栽赃   这一问, 把齐公公刚放下去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右手微颤,放下了茶碗,恭声应答:“昨夜有御史弹劾颜氏乃太后母族, 请陛下彻查宣国公府, 于是陛下差遣刑部与宣御司一通前去搜查……若是宣国公不曾牵涉其中, 自会安然无恙。”   “我父亲本就不曾掺和太后的事情,就算刑部与宣御司将宣国公府翻个底朝天那也是清清白白!”颜思卿敏锐察觉到齐公公语气的变化, 眉头紧了起来, 沉声追问:“什么叫若是不曾牵涉其中?昨夜人就去了国公府,今日天都亮了, 还查不明白吗?”   齐公公支支吾吾半晌才回了个整句:“娘娘稍安勿躁,奴才今晨一早便赶来白河庄,对京中现况不甚了解……晚些时候陛下来了自会与娘娘言明。”   眼神闪烁, 目光游离, 不敢抬头与她直视。   颜思卿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不说实话?”   “奴才岂敢欺瞒娘娘。”齐公公坐不住了,起身上前一步跪拜磕头,语气好似诚恳。   可惜座上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演员,稍加分辨就能看出他身上带着演戏的痕迹。   颜思卿默了两秒, 忽然轻笑一声, 起身欲往外走。   “公公不说,本宫便不问了,反正白河庄离京城不远, 本宫亲自回京打探一番就能知晓。”   齐公公登时吓得脸色一白, 急忙膝行上前拦下, “娘娘不可啊!娘娘息怒!奴才、奴才坦白便是!”   这还差不多。   颜思卿脚步一顿,随后退回椅子边坐下,左臂支着茶几, 冷眼看他:“早些说实话不就得了,何苦与本宫演一出戏。”   齐公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伏身跪在地上说道:“宣国公府情况不太好,奴才说完之后还请娘娘切勿动怒!请相信陛下一定会还宣国公府一个公道!”   “快说!”颜思卿心中一紧,厉声喝道。   “是。”齐公公又磕了个头,才道:“昨夜刑部似乎是从宣国公府搜出了什么,刑部尚书与几位御史深夜面见陛下,陛下迫不得已暂时发落宣国公一家入刑部大牢……但请娘娘放心,陛下声明决断定不会让娘娘的母族蒙冤!”   颜思卿心头猛地一颤,险些撑不住身子。   她明明再三提醒颜家别和太后往来,前不久还跟颜思齐传过口信,宣国公府怎么可能会牵涉到太后造反的事 情中去?又是怎么让刑部搜出的证据?   “红蔷!”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红蔷听见传呼便进门来。   颜思卿撑着茶几站起身,强作镇定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回京。”   红蔷愣了,下意识看向齐公公,“这、这是?”   齐公公慌忙往前蹭了蹭,苦苦劝道:“娘娘息怒,娘娘不可冲动啊!再过一会儿陛下便会亲临白河庄,还请娘娘稍安且待!”   “一会儿是多久?”颜思卿低头看他,掩在袖中的拳头紧攥着,指甲深深陷在掌心。   “正午!陛下正午就能到白河庄了!请娘娘暂勿动怒啊!”齐公公脱口而出道。   颜思卿再一次坐了回去,深呼吸三次,面前缓和了几分,只是目光依旧冷厉。   “好,我等着。”   她等着听听小皇帝作何解释。   …   正午,阳光穿过檐下照进厅堂,徐徐风动,远处似有马蹄声传来。   颜思卿缓缓睁眼,起身到屋檐下放眼望向远处,果然看见顾平川一身玄衣策马疾驰而来,江郁紧随其后,两人在她的院子门外停了下来。   院中宣御司的太监齐齐行礼问安,迎他进门。   “怎么在外面站着?进去说话。”顾平川把马鞭和脱下来的外衣往江郁手里一丢,随即阔步上前挽住了颜思卿的手。   虽然他有意遮掩,但颜思卿还是看见了那件衣服的衣角沾染了暗沉的血迹。   “袖子,怎么回事?”颜思卿语气毫无波澜。   顾平川微怔,回头看了一眼江郁手臂上挂着的衣服,心下了然。   “昨夜宫变,殿外死了不少人,不小心染上了。”   颜思卿抬头看了他一眼,“从昨夜到现在你还没换衣服?”   “可不是,朝中那帮言官事儿多得很,一场宫变还吓不住他们,硬是跟朕在御书房耗到天亮。”顾平川拉着她进屋,一边撒娇似的晃晃她的小臂。   “卿卿,朕一宿没睡有些疲倦,你陪朕躺一会儿好不好?”   颜思卿轻嗤了一声,昨晚刚逞了好大的威风,今儿又来演小奶狗,这么会演戏,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吧。   想着便垂下了眉眼,端着腔笑道:“如今陛下龙体尊贵,臣妾岂敢与您共枕同眠,还是让下人单独扫除一间屋子来,请陛下屈尊暂歇。”   顾平川眉头一跳,松开了手,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   “几日不见,你怎么生分了许多?从前你可从来不自称臣妾啊。”   颜思卿微微颔首,幽幽叹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顾平川:?   “说人话。”   颜思卿险些破功。   演员的自我修养让她维持着此刻的惺惺作态,惨然一笑:“陛下从前又何尝会对臣妾自称朕呢。”   顾平川微怔,才渐渐回想起自己进门时确实心有所思,一时间竟没留意用的什么自称。   “是我不对,一时忘了此处没有外 人,你别生气。”   “臣妾怎敢与陛下置气,只怕惹了龙颜大怒,如父母兄长一般锒铛入狱。”颜思卿说罢好似动情垂泪,一手扶着袖子轻拭眼角。   顾平川后颈一凉,被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是紧接着缓过神来,惊觉她已经知道了京中的事情。   “齐零!滚进来!”他当即朝门外怒喝,一个弱小凄惨的身影匆忙跌了进来。“你出来前朕怎么同你说的?谁让你拿这些琐事惊扰皇后了?”   齐公公有苦难言,却只能连连告罪。   颜思卿冷冷瞥他一眼,道:“不怪他,是我逼着他说的。怎么,陛下就这么怕我知道?”   顾平川语塞,半晌才一挥袖子命下人都退去,顺带关上了门。   “你听我说,此事我确实为难,不得已才将岳丈一家打入牢中,但我已经警告过刑部,在查明事情之前无圣旨不得用刑。”   “你还想用刑?”   颜思卿闻言狠狠拍了桌子一掌,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满面愁容的顾平川,“你当初怎么对我保证的?我问你可会牵连宣国公府,你说绝不株连无辜!你若是做不到,何必给我这个承诺!如今是感情淡了爱不在了,你今日发落宣国公府,明日是不是就要废了我这个皇后?”   顾平川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震住了,半晌回过神,急忙辩道:“我从没想过因太后之过而加罪于宣国公府!昨日是事发有因!”   颜思卿气急了顾不得情面,张口便是咄咄逼人:“我一早叮嘱过父母少和秋华殿来往,父亲也说自从太后称病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你告诉我事发有因,有什么因?是我父母欺我瞒我私下和太后暗度陈仓,还是你们欲加之罪要其灭亡!”   顾平川一夜未免,骑马赶来白河庄已经是精疲力尽,如今被她这么一吼,心里也烦躁了起来,声音不自觉高了两度。   “我本来不想让你牵扯进来,如今你是非要比我把证据摆到眼前吗?”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字条拍在桌上,又拿出一枚镶金风纹玉佩,轻放在字条上。   “看罢,看清楚,这是昨晚从宣国公府搜出来的东西,有你的字迹、你的玉佩,你让我怎么还他们清白?”   “什、什么字迹?”颜思卿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静了下来,愣愣地问。   “自己看。”顾平川语气不善。   颜思卿低头看桌面,第一眼扫见玉佩便愣了,她出宫时明明把玉佩带出来了,怎么会在顾平川手里?又怎么会从宣国公府里搜出来?   来不及细想,目光比神志先一步落在了字条上。   ——花朝当夜,南门兵变。生火为号,拥戴太后。   她懵了。   紧接着后劲渐 渐返了上来,颜思卿额边渗出了几滴冷汗。   “不可能,这是伪造的,我没写过这个东西!”   顾平川饮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仰头直直盯着她问:“不是你写的,那这个字迹和你的一模一样,你怎么解释?还有这玉佩,我记得你是带出宫了,你可曾给过旁人?”   颜思卿在看到字条的时候险些以为这就是她写的,虽然字迹潦草,但和她写的连笔太像了。不能说毫无关系,至少是一模一样。   可是写没写过自己最清楚,她急忙反驳:“我甚少写字,总共也没留下几个笔迹,凭什么说这个字迹就是我的?”   顾平川道:“你给我写过一副对联,就在昭阳宫挂着。这字条上的‘花、当、南、生、戴’字,都和你那副对联上的分毫不差。”   颜思卿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写过什么对联。   当王八不生气福如东海,戴绿帽有钱花寿比南山。   还真他母亲的有这五个字! 第63章 进城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件事。   这五个字之中, 除了当字,其余四个正好繁体简体长一个样。   而其他的字迹中,不难看出有刻意潦草从而模糊字形的痕迹。想来伪造字条试图栽赃的人也知道她的字体与众不同, 害怕胡编乱造写的和她不一样。   他还真会挑字。   颜思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将心中分析坦白告知顾平川, 又道:“世上文字千千万,能表达其中含义的也不止这一句, 他为什么这么巧和我对联上撞了五个字?不正是为了强行栽赃, 用这种手段妄图以假乱真?你怎能信这种不知虚实的证据。”   “我从来就没信过。”顾平川道:“我了解你,知道这句话绝不会是你的手笔, 可群臣不知,如今拿不出证据证明是谁在陷害宣国公府,我才不得不听从言官御史的谏言, 迫不得已送岳丈入狱。”   颜思卿一阵头疼, 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鬼才能想出这种招数,还能将她的字迹模仿的丝毫不差。   要说出入昭阳宫的宫人,她们之间要么是太后的眼线, 要么是顾平川核验过的身世清白, 就算她们有心行事,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宣国公府。   到底是谁?   “还有这玉佩是怎么回事?”顾平川打断了她的思绪。   颜思卿才将目光转向玉佩,冲屋外呼唤红蔷, 红蔷于是闻声推门进来。   但听她吩咐道:“你去里屋看看, 本宫抽屉里的玉佩还在不在。”   红蔷也瞥见了桌上的玉佩, 神情微怔,随即低头应了是,退出门外转身朝寝屋去了。   不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神情惊慌。   “回禀娘娘!玉佩果然不见了!”   颜思卿和顾平川视线相交,又同时看向了桌上的玉佩。   看来这是真的。   “本宫的玉佩,为什么突然跑到了宣国公府?”颜思卿眉头一沉,正眼看向红蔷。她倒是不怀疑这个贴身侍女,一来红蔷是宣国公府的家生子,没有理由陷害颜家,二来红蔷这些天对她几乎寸步不离,没有作案时间。   “这些天都有谁进过房间、碰过抽屉?”   红蔷跪在堂前快速回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眼前忽然一亮。   “梁太医!梁太医前些天进房间熏过艾草,将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   颜思卿眉心一跳。   她早该察觉的。   梁太医一向冷漠,怎么可能突然贴心想起给她熏艾草驱蚊?就算要熏,在床榻周围熏一圈也就罢了,她何必满屋子摸一遍?   颜思卿懊恼不已,对着脑门拍了两下。   “她人呢?还没回来?”   红蔷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身后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梁太医昨天才回过京城,今日又去……恐怕也是托词。”   “也就是说,人跑了?”   “恐怕是的。”   颜思卿长叹了口气,仰倒在椅子上不想起来。   要命,真要了命了。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颜思卿百思不得其解。   顾平川揉了揉眉心,才缓缓说道:“梁太医和梅鹤白关系如何?”   颜思卿如实说道:“先前梅鹤白久病,一直是梁太医替他医治,我隐约察觉梁太医似乎对梅鹤白有情意。”   “那就对了。”   “什么就对了?”   顾平川道:“我听说梅鹤白前两日去过宣国公府,昨夜是刑部的从宣国公府搜出此物,而梅鹤白正是在刑部任职。”   连起来了。   颜思卿不由得惊叹他逻辑缜密。   她又问:“梅鹤白去宣国公府做什么?”   顾平川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替你传话吗?”   颜思卿反应过来,前不久梅鹤白不请自来送了她两本书,还问她需不需要传话……难怪当时梅鹤白又是暗示她传信又是问她要信物。   恍然大悟之后便是一阵痛心。   回想初见是在昆音楼,她虽是欠了梅鹤白一个人情,可后来在宫里也都还尽了,又是召他画画给他赏钱,又是替他举荐谋正经差事……怎么算也没得罪这位才子,他为什么要陷害颜家?   顾平川长长叹了口气,握住颜思卿的手,温声说:“这些事宣御司自会尽快查清,你安心在白河庄多待几日,眼下先陪我休息会儿吧。”   颜思卿扶他去了里屋,躺下之后才表现出几分不情愿,“不行,我今日就要回宫。”   “不行,宫里正乱着,你安生在白河庄待着。”顾平川说着掖了掖被角。   “我是皇后,正因宫里乱着我才要回去。事情出在我身上,没有我你们怎么查的清?”颜思卿固执地说。   “你此时回去,言官御史势必要将矛头对准你,你让我怎么办?”顾平川无奈极了。   颜思卿神色一暗,无言以答。   傍晚,顾平川又快马加鞭赶回宫去,临别前 再三叮嘱颜思卿待在白河庄不要乱跑,颜思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当晚,宣御司的太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紧张地关注着皇后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位主儿闹起来。好在颜思卿很平静,吃完饭就回屋睡了,让众人都松了口气。   次日,颜思卿依旧如平常一般上午看画册下午去散步,宣御司的人就在不远处跟着,并无异样,他们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还是陛下的话对娘娘管用。   第三日清晨,天还未亮,齐零从睡梦中被一阵冰凉惊醒,低头一看,脖子上横着一把匕首。   他正要挣扎呼喊,被人一把捂住了口鼻。   “是我。”颜思卿清冷的声音传来,让刀尖上的人愣了一下。   颜思卿用匕首抵着齐零的脖子,红蔷在前面引路,三人便从后院墙的角门出了院子,一路往白河边去。   直到无人处,颜思卿才松开手,把匕首挪开,翻出麻绳把他的双腿绑了起来。   齐零猛喘了几口气,惊慌道:“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怕你跑了。”说着,颜思卿指了指停在河岸边的马车,看向他问:“会赶车吗?”   齐零硬着头皮点点头,“会。”   “认得路吗?”   “认得。”   颜思卿一笑,“那就行,回京。”   齐零睁大了眼睛,奈何腿被绑着不便行动,急忙大喊:“娘娘绑了奴才的腿,奴才如何赶车!”   颜思卿一个眼神示意红蔷,红蔷便拽着一蹦一跳的人到马车边上,把他扶到了车板上坐着。   更过分的是紧接着红蔷套了个绳索在他脖子上,绳子的另一端在马车里被颜思卿捏着。   美其名曰,怕他不听指示。   一切就绪,才听颜思卿冠冕堂皇地说:“赶车用手,又不用脚。”   …   半个时辰后,马车顺利进城。   一个被绑着双腿套着脖子的车夫驾车从街道上穿行而过,难免引来众人注目,齐零硬着头皮无视周围异样的目光,驾着马车一路到宣国公府附近。   “娘娘,到了。”   颜思卿听到这声音才掀开帘子往外探去,确实是宣国公府的后街。此处往来游人稀少,不易被人发现。   红蔷扶着她下了车,齐零本以为自己可以解脱了,谁知颜思卿把他往车里一推,又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别乱跑,我办完事自会回来找你。”   齐零:……   他倒是想跑,也得跑的了才行。   颜思卿说罢把马车拴在了后门,自己则带着红蔷推门进了府里。   这一眼望去,她只能感叹繁华落尽,只剩荒凉。   往日宣国公府人丁兴旺,什么时候都有家丁四处巡视,后院厨房更是虽是不缺烟火气。而今满庭破败不堪,处处都是被搜罗 过的痕迹,搬出来的箱子柜子不曾复原,尽是遍地狼藉。   颜思卿慌了神,不自禁地走到了西院门前。   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即便只住了短短几日,也难免有些伤感。   事物尚且如此,何况是活生生的家人?   她没有去过刑部,但也看过几集古装剧,监狱里能是什么情形?阴暗冰冷,潮湿肮脏,官吏动辄鞭挞,又或是屈打成招。   只是想想便觉得恐怖,也不知父母和哥哥在狱中受了多少折磨。   “大小姐?”   颜思卿正愁闷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轻唤,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是颜思齐身边的大丫鬟素琴。   素琴看见眼前人的正脸几乎喜极而泣,上前行了礼,哽咽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听闻娘娘上个月感染瘟疫,一直在城外养病,如今回京,可是病情痊愈了?”   颜思卿扶她起来,强作笑颜说:“是啊,痊愈了。”   素琴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道:“可惜老爷夫人少爷都入了刑部大牢,不能来迎娘娘回京……娘娘也不该这时候回来,只怕朝中那些大人不会放过咱们。”   颜思卿安抚道:“我回来自是要还宣国公府一个清白,你先别急着哭,和我慢慢说说,那天晚上是个什么情形?”   “那天晚上老爷和夫人都入宫赴宴去了,奴婢陪少爷在春风楼饮酒,忽然一队身穿官服的人闯进来,说是刑部奉旨拿人……奴婢拦也拦不住,少爷就被他们带走了!”素琴勉强稳住情绪,接着说道:“对了,少爷走前叮嘱奴婢去秦府后门传信,奴婢传完信回府就发现府里成了这般模样,老爷和夫人也被带走了。”   “秦府?”颜思卿眉头微皱,她不常关注京中的官员,只听说过尤氏和孟氏是两大世家,至于秦府是哪一家,她一时竟记不起来。   “便是御史秦大人的府邸,少爷要我……去给秦小姐传信。”素琴低了低头说。   很好,颜思卿想起来了。   秦家小姐,就是颜思齐跟她提过的心动对象呗。 第64章 探监   秦家小姐的爹就是御史, 就是弹劾颜家的那群人,颜思齐让人去给秦小姐传信,他是对自己的魅力多有信心?   “你去给秦小姐传了信, 秦小姐得知后作何反应?”   素琴面带愁色:“秦小姐说这两日会去狱中代为探望, 叫奴婢不用太过担忧。可刑部大牢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秦小姐虽是这么说,奴婢如何能放心的下!”   颜思卿听罢, 心里对这位闺中小姐的印象略有些转变。秦御史为人端正谨慎, 秦小姐身为其女想必不会轻易许诺,既然这么说了, 则必有她的谋划。   “她说这两日,具体是哪一日?”   素琴怔怔,随即眼睛一亮惊呼道:“对了, 是今 日!”   颜思卿当机立断吩咐红蔷:“小红, 快去拿一件你的衣服过来替我换上。”   今日也好,出来一次就要把事情做全了,省的白河庄里宣御司那帮人追出来。   红蔷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声是扭头进了曾经住过的房间, 出来时手里挎着一见浅蓝色的素裙。颜思卿很快换好了衣服, 又撤掉了头上无用的首饰,只留一根木簪束发。   素琴见状,一时云里雾里不明白她此举何意。没等她提出疑问, 颜思卿便做了解释、   “素琴, 你立即去打听秦小姐从何处去往大牢, 争取在路上拦下她,就说本宫有事与她商量。”   颜思卿刻意用了‘本宫’二字,是要摆明皇后的身份去见秦家小姐了。素琴再一看她这身打扮, 心里渐渐澄明。   “是,奴婢这就去。”   临近午时,秦家小姐的车驾被拦在了巷陌之中,因颜思齐入狱前常与秦府来往,秦家的小厮对素琴有些印象。   “姑娘怎么又来了?我家小姐不是说了会去探望思齐少爷,叫姑娘不必担忧吗。”秦府的丫鬟有些不满。   素琴欠了欠身,低着头朗声说:“这回不是我要求见秦小姐,实是有贵人邀约。”   “何方贵人?”马车内传来少女略显稚嫩的嗓音,却不失沉稳。   “当今皇后。”素琴道。   马车里外主仆几人皆是脸色微变,方才出声的丫鬟这会儿不敢多嘴了,探身进马车内小心请示主子。   沉默了须臾,才听里边秦小姐缓缓对答。   “敢问皇后娘娘要在何处召见臣女?”   “前方茶楼雅间,娘娘稍后便到,还请小姐移步。”   …   一刻钟后,颜思卿来到茶楼,在店小二的指引下上了雅间。   进门后便摘下了面纱,秦小姐方在饮茶,抬眼看见来人心中一紧,放下茶盏起身欲行大礼,却被颜思卿一把拦下了。   “秦小姐不必多礼,我近日来是有求于你。”颜思卿开门见山道。   “娘娘宽怀,臣女却不敢疏于礼数。”秦家小姐到底是御史之女,听到免礼之后仍坚持行了全礼。“臣女秦瑟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不知娘娘有何难处,臣女必尽己所能为娘娘分忧。”   颜思卿无奈拉她起来,四下扫量一眼,确保没引起外边的人注意才敢说话。   “你今日可是要去刑部大牢?”   “回禀娘娘,正是。”   “能否捎上我?”   “这……”   秦瑟小心翼翼打量一眼皇后的穿着,很快就猜到了她的计划,面上 显然流露几分迟疑之色。   “娘娘贵气不凡,远甚于常人,即便粗衣素面掩饰身份,也未必能瞒过狱卒守吏。”   颜思卿恍惚了一瞬,她什么时候有过贵气这种东西?   虽疑惑,但她仍是凭借演员的自我修养很快调整了状态,只是一呼一吸短暂的两秒,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   秦瑟看得愣神,怎也想不明白人的气质气场如何能迅速转变。   颜思卿又低头审视自己一番,确认无疑才抬头看她:“现在呢?”   秦瑟默了,片刻后给身旁的丫鬟递了个眼神,才欠了欠身:“愿为娘娘分忧。”   这就是答应了。   秦府的丫鬟留在了茶楼,马车上换成了秦瑟和颜思卿二人。当朝皇后扮成秦府的丫鬟,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秦瑟心里直打鼓,拢着袖子手心里除了一层薄汗。   不久,马车停在刑部大牢门外,颜思卿十分敬业干起了丫鬟的活儿,先一步下车,伸出一截手臂去扶秦瑟。   秦瑟后脊微凉,隐隐觉得经此一遭她得折寿十年。   颜思卿想的很开,秦瑟能为颜思齐一句话跑来刑部,说明两人是两情相悦,而不是颜思齐单相思。那只要挺过这一遭,秦瑟就是她嫂子啊!扶自己嫂子有什么不对?   两人心思各异,便来到了大门外,守吏展拔出半截长刀,沉声呵止。   “此乃刑部牢狱重地,尔等闲人自觉退去!”   秦瑟看似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却没被这点刀光吓到,而是从容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牌和一袋碎银,面不改色悄悄递过碎银,然后朝守吏弯眉一笑。   “小女的伯父犯了事被抓进牢狱,小女替家中给伯父送些干净衣物,若是能见伯父一面自然更好,还请大人通融通融。”   饶是守牢的小吏收过不少贿赂,掂量一下秦瑟递来的碎银仍是心神微动。再一看她手里的玉牌,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想来这位主儿背景不凡,就算上边问责下来也有贵人兜着。   如此这般,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手里当即和颜悦色,好声好气道:“不知贵人伯父姓甚?小人这便替您安排下去!”   秦瑟笑了笑,道:“姓颜。”   守吏笑容垮了,“严厉的严?”   秦瑟:“容颜的颜。”   守吏:“……”   没听说宣国公还有兄弟啊。   “大人怎么默了?”   “咳咳。”守吏请咳两声,推开半步,转身拿钥匙开了门,“还请贵人动作快些 。”   两人就这么畅行无阻进了刑部大牢,还有个小吏在前边带路,颜思卿跟在秦瑟的身后,有些不敢相信。   “平日刑部都是这么办事的?”   “当然不是。”秦瑟当即否定了。“这些守吏小心思多了去了,收了钱不办事也是寻常。”   颜思卿有些不解,“那为何他今日肯放行?”   秦瑟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自是因为我给他看了先帝御赐的玉牌啊。”   皇后身为颜氏嫡女,姑母又是先前的太后,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虽有疑惑,但秦瑟并未发问。   颜思卿又遇到了知识盲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无知,她没再追问,而是故作了然叹道:“原来如此。”   刚进大牢时渐渐还有些腥臭味扑鼻而来,越往里走,空气却越发普通,就连牢房的环境也和前边大为不同。不能说华丽舒适,至少也是干净整洁。   这和颜思卿想象中的牢狱可不太一样。   走到最里边,小吏停下了脚步,“二位贵人请吧。”   颜思卿这才向前看去,只见一扇铁门相隔,里边置一张茶几,红泥炉火正煮着一壶热茶,窄小的牢房内竟茶香四溢。宣国公与杨氏二人对坐桌前,一回头见到来人皆是一愣。   “皇后娘娘?”杨氏试探似的唤了一声,生怕是看错了。   身后小吏已经自觉离开,而秦瑟也退到了一旁,颜思卿轻声唤了父亲母亲,随即拉开铁门走进房中,四下环视了一圈,稍稍安下心来。   杨氏眼眶一热,总算相信眼前人不是她的幻觉,忙起身握住女儿的手,仔仔细细将人端详了一番。母女二人寒暄几句,颜思卿有些心酸,微微低下了头。   “我在城外白河庄避了半个月,没想到家里出了这种事。”   杨氏轻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道:“陛下说了会尽快查清事情还宣国公府一个清白,你无需担忧。倒是你,怎能随意到牢狱里来?”   “我这不是担心吗,我以为父亲母亲在牢狱之中免不了受苦……”   “有陛下特意关照,刑部的人岂敢让我们吃苦啊。”杨氏扬起嘴角笑说。   顾平川对他们二老尚且如此关怀备至,不难想象平日他对颜思卿有多宠溺。女儿能得如此夫婿,杨氏心里比谁都高兴,眉宇间不自觉带上几分欣慰之色。   宣国公虽也感慨,却没有将喜悦都挂在脸上,还故作沉稳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子。   “这位 可是御史秦大人家的千金?”   秦瑟微怔,抬起头来:“正是,臣女见过宣国公。”   宣国公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颜思齐整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外和酒肉朋友鬼混,年过二十了仍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知秦家这位千金哪根弦搭错了,竟看得上他那儿子。   颜思卿听到二人对话,才想起屋里似乎少了一个身影。   “哥哥人在哪里?” 第65章 回宫   闻言, 宣国公的目光瞟向了不远处。颜思卿和秦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不远处同样一间干净的牢房大门敞开,里边坐着两个人影。   “定侯方才带了些酒菜过来, 两人正喝酒呢。”   颜思卿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可能是喂狗了。   “秦小姐不过去和他说两句话吗?”   “于礼不合, 还是不必了。得知公子安然无恙, 臣女便放心了。”秦瑟婉言推辞了,就连目光都没有多做停留, 很快便低下了头。   颜思卿感叹, 这大概就是大家闺秀吧。   两人在牢房待了没多久,外边的狱卒就进来催促了, 颜思卿最后问了问梅鹤白到宣国公府传话时的详细情形,便跟着秦瑟离开了刑部大牢。   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才忽觉外面的天空有多明亮。即便顾平川对宣国公一家多加照拂, 待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 时日一久总归是不成的。   还得加紧时间查案啊。   两人正要离去,不远处却有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迎面而来,只见他略过秦瑟,微微欠身挡在了颜思卿的面前。   “还请留步。”   颜思卿眉头微皱, 抬头看向秦瑟, 秦瑟也茫然地望着她。   那名刑部官员没得到答复,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请皇后娘娘留步。”   得,掉马了。   颜思卿迟疑了两秒便做出决断, 对秦瑟道:“你先回吧。”   秦瑟点头应下, 便上了马车悠悠远去。   颜思卿终于正色打量起眼前这名官员, 身上的气场也渐渐回笼,一身朴素的衣着如何能掩饰她的身份。   “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便直言所为何事吧。”   “还请皇后娘娘移步刑部公堂。”那人不卑不亢道。   “去那作甚?”颜思卿又问。   那人沉声:“皇后娘娘身为涉案人员直系亲属, 今日行贿狱卒擅入牢狱,总得给刑部、给朝廷、给陛下一个交代。”   “我出来可没带钱,别给我扣行贿的罪名。”颜思卿不满地说。   那人态度依旧强硬,颜思卿妥协了。反正她还是皇后,这群人总不敢把她怎么样。   …   于是不久之后刑部公堂迎来了一位贵客,堂下聚集了众多刑部官员,其中把颜思卿请来的那位吴侍郎站在正上方,言辞严厉地斥责着今日当值的守吏。   虽然他是在斥责守吏收受贿赂擅自放人探监,但 颜思卿怎么听都觉得他像在指桑骂槐,心中隐隐不悦。   公堂上乱作一团,直至年迈的刑部尚书从外边回来才消停几分。看到眼下这副情形,刑部尚书险些眼前黑昏厥过去。两三个小吏搀扶着他走到堂前,刑部尚书喘了几口气才看向众人,亦有些束手无策。   颜思卿从容地坐在椅子上,优雅地饮了一口茶水,仿佛眼前的纷乱与她无关。   刑部尚书满面焦急,瞪了吴侍郎一眼:“你们怎么把这位主儿给请来了?”   吴侍郎却一副正派架势,丝毫没有退缩之意,直言道:“皇后未得圣旨擅自回京,还行贿狱卒进入刑部大牢,难道不该解释几句吗?”   “哪有人把祸水往自家引的,你若不满大可以明日早朝当廷弹劾,把她弄来公堂作甚!”刑部尚书低声呵斥,心底有些抓狂,暗恨自己究竟提拔了什么鬼才。   即便两人有意压低声音,然而刑部公堂就这么点大,颜思卿又不是耳背,自然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她就不得不说两句了。   “这位大人,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但凡是说话总得讲道理,本宫是去城外养病,又不是被逐出京城。陛下一没废我后位二没禁我行动,本宫是否回京、何时回京还需要请一道圣旨吗?”   那人转回身,拱手一拜,“皇后娘娘离京时是为养病不错,然今时今日,娘娘与宣国公府牵涉谋逆大罪,若是未得圣旨私自回京,恐有意图不轨之嫌。”   “大人若要这么说,当日我是叫梅鹤白代为传信,也就是说梅鹤白亦牵涉其中,为何他至今仍在刑部任职?可是你刑部包庇谋逆罪臣?”   刑部尚书听得满头大汗,急忙上前劝和:“娘娘稍安勿躁,吴侍郎昨夜宿醉酒还没醒,说话没有分寸,娘娘宽宏大量,切莫与他动怒啊……”   颜思卿移过目光看了看这个老头,语气稍缓:“尚书放心,本宫只是就事论事,不会记为私仇。”   “那就好,那就好……”刑部尚书的话音未落,倔驴似的吴侍郎又要开口了,刑部尚书见状急忙捂着他的嘴把人拉扯到门外训斥两句,而后只身回到公堂上。   “娘娘回京不曾对外宣扬,臣等这才怠慢了。不过微臣方才已经命人入宫禀报圣上,还请娘娘耐心稍待,宫中车驾很快便会前来接娘娘回宫。”   颜思卿瞥他一眼,却道:“本宫什么时候说要回宫了?”   刑部尚书笑容一僵,“那娘娘此番回京是……”   “探亲不行?访友不行?”颜思卿饮了口茶,反问他道。   “行的,娘娘探亲访友自然是可行的。”刑部尚书硬着头皮应和,“娘娘方才已经探视过家人,眼下又有何安排?”   颜思卿道:“探亲探过了,访友还没访呢。”   刑部尚书试探着问:“敢问娘娘的故友是何人?”   “梅鹤白啊,你叫他出来。”   “ ……”   皇后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每日早朝那些御史不要命似的上书弹劾,恨不得颜家明日便举家伏诛,然而明人眼里都看得出当今圣上独爱皇后,这般情形下还一意孤行要保全皇后,还吩咐狱中善待宣国公府众人……   双方对抗,刑部尚书一个老年人并不打算掺和进去。   偏偏今天皇后一个招呼不打跑回京城,还在他的地界贿赂狱卒探视犯人,眼下还要私见另一位涉事官员,他若允了,恐怕明天早朝被百官弹劾的就得是他这个刑部尚书。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这个烂摊子推给大理寺。   实在不行交给宣御司也行啊!   刑部尚书苦着一张脸,信口胡诌道:“梅鹤白今日外出办差去了,娘娘恐怕见不到他。”   颜思卿好似失落地“噢”了一声,半晌后又嘱咐说道:“看来只能劳烦大人替本宫传句话了,等他回来,你替本宫问一问他,当日本宫叫他传的口信,他怎么就传成字条了呢?”   她故意大声说这话,就是要让门外的人也听的清楚。   “是,微臣一定替娘娘把话带到。”刑部尚书一口答应下来。   颜思卿扫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捋了捋裙摆,“那本宫就先不打扰尚书办公了。”   刑部尚书如释重负,堆着笑脸请人出去。走到门口和吴侍郎擦肩而过,那倔驴似的人顿时黑了脸。   颜思卿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悲呼——   “尚书行事谄媚,岂能服众啊!”   刑部尚书刚扬起的嘴角顿时又垮了下去,回头狠狠剜了吴侍郎一眼,“吴正则,刑部不是你耍酒疯的地方。”   两旁有懂事的官员立即左右拉着人退下。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刑部门前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众人肃静,各自留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低头垂手不敢出声。   颜思卿抬头望去,是一驾华丽的马车,周围跟着两列侍卫,还有许多太监宫女。   这副排场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御驾亲临。   颜思卿转身就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皇后!”   车还没停稳,顾平川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周围刑部官员皆是一惊,随即埋下头减轻自己的存在感,齐声山呼万岁。   顾平川摆摆手令众臣平身,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颜思卿。   “皇后要去哪?”   颜思卿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裙边,小声应答:“该去哪去哪。”   “那就跟我回宫。”顾平川道。   “不回。”   “我前天去看你,你不是急着回宫吗?”   “那是前天,今天不急了。”   顾平川有些头疼。   余光略过周围众人,大街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贴到颜思卿耳边,小声说道:“给我个面子,跟我回去。”   颜思卿的表情险些绷不住,这小皇帝跟谁学的这么‘能屈能伸’?   “好,回宫。”   听到这个声音,身后的刑部尚 书如释重负。   顾平川的脸色也终于松缓了几分,亲自挽着她的手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驾,朝皇宫驶去。   “你生我气了?”顾平川贴着颜思卿的耳边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语气中似乎夹杂两分委屈。   颜思卿咽咽口水,立即否认,“没有。”   顾平川往后退了一点,认真地盯着她的侧颜:“那你闹什么别扭,为什么不肯回宫?”   颜思卿别过脸去,支吾半晌。   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她这是心虚。 第66章 爱情使人降智   颜思卿不答话, 顾平川就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终于扛不住炙热的目光,妥协般回过头来。   “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顾平川愣了有两秒才反应过来,无奈又好笑地说:“就算是闯祸也闯完了, 这会儿才想起害怕?”   “那我也是担心家人嘛……”颜思卿小声嘟囔。   “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顾平川不满地问。   “不是, 我没有不信你, 我只是不放心刑部!”颜思卿急忙辩解。   顾平川笑了笑,食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拇指, 又挑眉对上她游离的目光:“那你今日看也看过了, 可安心了?”   颜思卿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只是, 若朝臣因此借题发挥……”话音未落,她便察觉手心一热,低头一看那骨节分明的手与她十指交合。   顾平川带几分宠溺道:“大不了明日朝会多听一个时辰的啰嗦话, 只要我不松口, 他们总不能闯进后宫把你带走吧?”   道理没错,可是那样的话他要遭受多大的压力?   颜思卿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想象得到,心中顿时暖意横流, 嘴角不自禁地露出几分笑意。   马车渐行渐远, 已经彻底将刑部和那些官员甩在后面,绕过几条长街,沿着主道在走一刻钟就该看见宫门了。帝后二人在马车内微微合眼休息, 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只能听见起伏的呼吸声。   正此时, 颜思卿蓦地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惊呼:“遭了。”   “怎么了?”   “红蔷还在宣国公府等信呢!”   顾平川一怔,随即笑了笑说:“还当是什么事呢,我这就让江郁去一趟宣国公府把人带回宫就 是。”   颜思卿转过身来正脸朝他, 又道:“不仅如此,我方才还想了个主意,险些忘了告诉你!”   “什么主意?”顾平川作洗耳恭听之态。   颜思卿正色说:“我玉佩丢失前几天只有梁太医一人进屋里摸索许久,加上事发当天她畏罪逃脱,从此后再未现身,可以确定诬陷颜家一事必然跟她脱不开干系。只要把梁太医抓回来审问,此案自然水落石出,就能还宣国公府清白。”   顾平川叹息一声,“道理是不错,可我早就问过守城的士卒,当日梁太医并未回京。天下之大,一时半会的要举国通缉她并非易事。”   “我有办法。”颜思卿胸有成竹地说。   “与我说说,是何等妙计?”   颜思卿嘴角微微扬起,“让人放出消息,就说梅鹤白身涉谋逆重案,已被缉拿,正在狱中接受严刑拷打。反正说的越惨越好,传的越盛越妙。”   顾平川瞬间心领神会,只是尚有些迟疑,“梁太医也不傻,你说梅鹤白被抓,她就能相信吗?”   “若是假的不行,那就来真的。”   此言一出,顾平川的表情明显怪异了。   颜思卿又补一句:“我是说真抓起来,没说真动刑啊。”   “他身上并无实物罪证,纵是刑部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抓人。”   “刑部不能,那宣御司呢?”   顾平川恍然。   险些忘了宣御司还有这个权限。   他不禁哑然失笑,随即啧啧感叹:“宣御司设立时多少朝臣为这一项职权拼死谏阻,而今是真派上大用场了。”   半个时辰之后,颜思卿回到了久违的昭阳宫。   宫中一草一木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除了那一盆夜来香早已经被丢了出去。一众妃嫔得知皇后回宫,陆续命宫女前来恭贺慰问,还都不是空着手来的,最次的也提了一盒补品。   颜思卿点了点数目,扭头让人塞进了库房。   傍晚,红蔷也回来了,苏静安早早架起火锅,一下午都闷在厨房备菜,就等晚上为帝后二人重逢庆贺。   直到小别胜新婚时隔半月终于重聚在昭阳宫的两人坐在桌前,闻着火锅的飘香,颜思 卿盯着盘里碎冰上新鲜的鸭肠看了许久。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你看这个鸭肠它又细又长,像绳索一样。   漂亮。   “陛下,我可能还有件事不小心忘记了。”   “什么?”   夜深,宣国公府后门外停靠的某驾马车上,一位命运悲惨的公公终于挣脱了身上的束缚,钻出马车呼吸新鲜空气。   …   自从现任皇帝登记以后,宣御司已经许久没有受到重用,闲了这么久总算接到个彰显权势的活儿,怎能不尽心尽力。   顾平川吩咐下去令他们捉拿梅鹤白,当夜凌晨,两列穿着正装配长刀的公公气势汹汹闯进梅府,不动府中一草一木,直接冲进内室带走了睡梦中的人。   梅鹤白又料到这个结果,被拽起来时的神情倒是平静,不动声色往指缝里藏了些浅黄色的粉末。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宣御司的人久在宫闱见过多少大场面,这点手段怎么可能瞒得住他们?梅鹤白被押着走出院子,江郁扫他一眼,眉头微凝。   “慢着。”   手下顺势止步,等着江郁下一步吩咐。   江郁不疾不徐走近前,在梅鹤白面前来回踱了两步,突然定住身形目光锐利锋芒向他。   “梅大人,手上藏什么了?”   两侧太监松了手,梅鹤白则是镇定地露出两节手臂。   “公公是说,这只扳指?”   深绿的翡翠扳指泛着莹莹玉色。   江郁轻笑,一把攥着人白净的手腕捏了起来,“装愣?你指缝里藏的是什么?莫要逼我剁了你的手爪子。”   刻意阴鸷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梅鹤白脸色一白,顿时沉默不做声。   江郁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冒着寒光的钢针,一手紧紧捏着梅鹤白的手指,动作十分粗暴地用针头挑刮他指缝中的粉末。针头虽细,却不尖利,叫人疼的死去活来却不见一点血迹。   十指连心,梅鹤白额头已经疼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仍强撑不肯出声。   江郁让人拿了杯冷水来,浸去残留的粉末,才松开手。   “得了,带走吧。 ”   …   不出颜思卿所料,梅鹤白被宣御司带走的消息放出去不满三日,梁太医便折返回京向宣御司投案自首,声称偷玉佩是她一人的主意,无关梅鹤白。   顾平川把消息带到昭阳宫时颜思卿正在敷自制面膜,听完他的讲述,除了感慨万千竟没有其他想法。   梁太医一向与人疏远,从不沾染宫中是非,如今却因梅鹤白被捕而自投罗网,这大概就是爱情让人降智吧。   也可能是爱情让人勇敢。   “接下来如何?”顾平川问。   颜思卿听糊涂了,“人抓到了那就审案啊,这事儿不是宣狱的专业范围吗,怎么问起我了?”   顾平川好似不经意地瞟向一旁,小声说:“若是宣御司对他们用刑,你能狠得下心?”   颜思卿脑海中随即飘过一些血腥的画面,稍感不适。   “以这两个人的性子,严刑逼供是逼不出来的。”   “那倒也是。”   话虽不错,但这不是顾平川想听到的答案,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颜思卿扭头瞥他,“你怎么一副失落的表情,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没有。”   “……”颜思卿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几句对话,似灵光一闪开窍了,“你不会以为我是对梅鹤白心软吧?”   “我没有。”顾平川难得有些别扭地偏了头,声音也小了几分。   颜思卿哑然失笑。   “如果没有这件事,我或许会将他视为普通朋友,对朋友偶尔袒护是常事。可如今是他先负我,要陷害我全家,保不齐还是早有预谋,我怎么可能对他心软?”   “我就是随口一问,真没多想,你别念了!”   前朝事忙,吃完午饭后顾平川就回御书房批折子去了。   临近傍晚,嫔妃久违地成群结队来到昭阳宫,在院中等候通传进屋给皇后请安。从前最张扬的颜思虞如今沦落冷宫,一向与皇后不大和睦的光婕妤也告病缺席,剩下的妃嫔都不是好事之人,规规矩矩请过安就离开了。   陈落雁正要在众人之后悄悄离开,却被座上的颜思卿突然喊住。   “修仪留步。”   陈落雁脚步一顿,随后神色恭谨地回过头微微福身,“皇后娘娘。”   这时闲杂嫔妃都已经离开,颜思卿便不 再绕弯子,直截了当进入正题。   “今次陛下平定公变得以亲政掌权,离不开你父亲陈治远的辅佐与支持,我朝惯来赏罚分明,如今便是论功行赏之时。”   陈落雁神色稍显迟疑,颜思卿急忙又安抚道:   “你放心,如今陛下亲政必不会薄待功臣,王进贬谪西南之后吏部大有空缺,陈大人不久便会升迁。只是除此之外,陛下认为修仪妹妹久在宫中,品行端正且淑慧持重,是该有所恩赏……”   她这样一说,陈落雁非凡没安心,反而更加惶恐,当即屈膝拜道:“嫔妾小门小户出身,承蒙圣上垂眷才忝为宫嫔,入宫以来既没有过人之才德,也没有延绵子嗣的功劳,岂能再三受赏连连晋封?娘娘宽怀贤德照拂嫔妾,嫔妾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啊。” 第67章 审问   陈落雁再三拒绝, 这让颜思卿很是苦恼。   颜氏出了一位擅权干政的太后,她的皇后之位非但不受牵连甚至荣宠更甚,前朝的言官御史为此巴嘴皮子都磨破了。顾平川从不叫苦, 但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其中难处。   她想着这个月把陈落雁的位分提一提, 晋封个妃位, 让外人看来后宫不至于颜氏一家独大,或许顾平川的压力能小一点。   陈落雁离开之后, 颜思卿又仔细思量了一下, 后宫现存的这些妃嫔入宫都已经满两年了,借顾平川亲政的名头集体晋封也未尝不可。   是夜顾平川来到昭阳宫, 颜思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顾平川楞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颜思卿薄怒。   顾平川忙敛笑容, 捏着她的手说:“我昨日还想这如何跟大臣开口, 将后宫遣散。你倒好,如此贤良大度,竟还要大封六宫。”   “困了就早点睡,醒着说什么梦话。”好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颜思卿白了他一眼。“先不说从古至今从无遣散后宫的的先例, 朝堂上那帮大臣不可能答应,就说后宫里这些女子离宫后如何生存?谁家敢娶皇帝的前任?”   顾平川也就是这么一说,心里知道实践起来有多难。   “按你想的去办吧, 只要她们不来烦你就行。”   于是三日后各宫都收到了皇后的懿旨, 所有嫔妃在原位分上各升一级, 陈落雁顺理成章成了宫中唯一的妃位,封号宁。   册封圣旨下达的当天傍晚,各宫又盛装前来昭阳宫请安。如前几日一般, 光婕妤又告假了。连着几天不见她来请安,颜思卿起了 疑心。   待众人散去之后,颜思卿唤来红蔷,盘问道:“这些天合欢宫有传过太医吗?”   红蔷道:“回娘娘,并没有,不过晌午江太医按例去请了平安脉。”   “如何?”   “婕妤身体康健,并无异样。”   颜思卿眉心微凝,这就奇了,没病没灾好端端的连续请假,是躲着她不成?   “让人去合欢宫探视一下,顺道问问林氏为何不来请安。”   “是。”   到了傍晚,前去去合欢宫探视光婕妤的宫女才匆匆回来,她进门禀报时帝后二人已经在吃饭了。   “如何?”颜思卿一边往嘴里扒拉米饭,一边询问宫女。   宫女福了福身道:“合欢宫的掌事宫女称婕妤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夜里难以入眠,整日没精打采,恐在娘娘面前失仪,这才连日告假。”   好牵强的借口。   颜思卿虽有不满,但还是摆摆手让人下去了。   这时顾平川放下了筷子,“她是怕丢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颜思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平时可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情啊。   “早前我没料到孟余林和太后只之前这层龌龊关系,更没想到尤晋中因此向我投诚,所以当初一直是跟中书令暗里往来,还承诺过会重用林氏。上个月你不在宫中,林氏自以为中宫失势,常常以将来后宫之首自居……如今你归位回宫,她自然颜面扫地。”顾平川解释道。   “……”颜思卿一时无语。   原来盲目自信不仅仅是直男的专属。   即便忽略当时颜思虞的存在,她顶上也还有个陈落雁压着,林氏到底凭什么认为除了颜家就是她?   顾平川给她盛了碗汤,温声道:“不想这些了,明天上午我要去刑部大牢亲自审问孟余林,你要不要一起去?”   颜思卿回过神,抬头看他:“你审孟余林,我去做什么?”   “陪审旁听,亦或者你可以和岳父岳母见一面喝杯茶,虽说再过几日他们也该出狱了。”   颜思卿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吧,我跟你去。”   …   次日,刑部大牢。   在牢狱的最深处,狱卒单独清理出了一间牢房,牢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宽敞的椅子,侧面是一张书案,负责记录的小吏已经跪坐在蒲团上,正抬起手腕研磨墨汁。   顾平川走进牢房坐在正中间,旁边的狱卒勤快递上一盏热茶。除此之外,年过半百的尤晋中也跟了过来,他要亲眼看着负了他女儿的渣滓认罪伏诛。   没过多久,衣衫缭乱神形狼狈的孟余林被粗暴地推了进来。他身上白色囚服满是猩红血迹,衣角还混杂着泥土的污渍,看这情形,是已经用过刑了。   如今的孟余林,哪还有往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丞相风姿。   事关朝政,虽然顾平川没有刻意避讳,但颜思卿非常自觉没有跟来,她扭头去了另一侧,关押着宣国公一家的房间。   距离她上一次来狱中探望才过了短短几天,情形却大不相同。彼时她穿着侍女的衣服偷偷探视,如今却是跟着皇帝光明正大进来。   这时她记起了一些细节。   那天进来的时候,似乎是秦瑟掏钱买通的门吏。人家毕竟是为了颜思齐破的财,这钱她得还给秦府才是。想到此事,她小声在红蔷耳边吩咐两句。   红蔷低头欠身,随即匆匆离开。   颜思卿进门后跟父母说了会儿话,又将宣御司查案的进度告诉父母让他们安心。期间有狱卒送来点心的甜汤,颜思卿客气地道了谢还赏了他几个铜板。   一家子阶下囚身处刑部大牢还能有这种待遇,实在亘古罕见。   闲聊了约莫半个时辰,颜思卿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起身走向顾平川审案所在的牢房,在门外隐蔽处停下脚步,暗暗窃听里面的动静。   这时记录对话的小吏已经换了三张纸,额头蒙上了一层细汗。而歪歪扭扭跪在前边的孟余林神色坦然,像是已经生死看淡一般。   顾平川从小吏手里接过记录翻看两眼,目光微沉,再一次转向孟余林。   …   “孟余林,你认罪吗?”   孟余林轻笑一声,竟是狂妄地抬起头来,直直盯着面前的当朝天子。   “当廷弑杀嫡母的人是你,对还未满月的稚子痛下杀手的人是你,兵变围城致使京城动荡的人还是你。陛下想要我认什么罪?”   枉费刚才那么多口舌,这人还是油米不进。   顾平川心口渐渐有些烦闷,语气也转变几分,有些不善:“秽乱宫闱,私通太后,豢养私兵。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满门抄斩的罪行?你若不想孟氏满门灭绝,就老实认罪,朕或许能宽恕孟氏无辜宗亲。”   孟余林听闻这话忽然嗤笑,竟提高音量嚷道:“我与颜年少年相爱、两相情深,怎就成了你们口中秽乱宫闱的私通男女?”   好歹是当过丞相的人,此刻竟然丝毫不顾礼法,堂而皇之地论说自己与太后的私情。   不可理喻,实在是不可理喻。   顾平川沉声呵斥:“荒谬,颜氏十五岁就入宫闱被册封皇后,为先帝继妻,怎么可能和你有少年情爱!”   孟余林笑意更甚,轻叹一声,目光飘向远处,像是在回忆陈年旧事。   “永熙十六年,我还是孟氏旁支不起眼的庶子,颜年是京城小吏的幺女。我与她相识于护国寺,相知于祁阳书院,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若不是天降圣旨召她为后,我早已三书六礼娶她过门!”说着,他语气骤然转急 ,大声喊道:“是你皇室宗族横刀夺爱!是你顾氏先帝抢了我的妻!   尤晋中旁听许久,终于沉不住气了,满脸怒容恶狠狠瞪着孟余林:“你口口声声对太后情深似海,那你与小女多年夫妻又算什么?二十年了,京中盛传你与夫人的恩爱佳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孟余林,你个不要脸的老匹夫!”   说着便气急攻心猛烈地咳嗽起来,顾平川见状赶忙让狱卒给他递茶,低声劝慰道:“尤大人且消消气。”   “我为何娶你女儿?”   孟余林冷眼望向昔日的老丈人,看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着实滑稽。“世家联姻、互取所需,仅此而已。尤大人宦海浮沉半辈子,这还想不明白?”   眼看着尤晋中就要气昏过去,一旁的狱卒见势不妙急忙走近前搀扶着他的胳膊,尤晋中缓了一会儿,勉强稳住身形,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顾平川稍稍安抚了几句才转回头,冷眼望着狂妄的身影。   “颜氏为后,举家高升。你娶尤氏,坐镇宗族。两桩婚事,虽是拆散了你与颜氏,但你二人都从中得利,且利益匪浅。”说着语气愈发狠厉:“而今颜氏以怨报德,借太后的身份独断擅权,滥用恶政,架空朝廷!你孟余林好歹也是世家出身自幼读过圣贤书,竟也自甘堕落与那妖妇同流合污,沦为奸佞窃权误国!”   “当真是辱没了孟氏百年名望!”   孟余林静默良久,被袖子遮掩的时左手早已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忽然猛地扑向一旁,手脚拖着的铁链锒铛作响,只见他抄起案上的砚台狠狠砸下,地上炸开震耳欲聋的巨响。顾平川还算镇定,尤晋中已经惊慌失措大喊“护驾”,狱卒也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手忙脚乱拥上去把人摁住。   孟余林被压得上半身都贴在地上,仍挣扎着大喊:“先帝昏聩,亲佞远贤!他享有三宫六院美妾无数,为何还夺我爱人空居后位!颜年如花似的年岁入宫,至今虚度二十载!她要忍耐先帝的冷待,更要遭受满朝大臣的操控无力反抗!颜家得利,代价却是女子最珍贵的二十年青春!”   他几乎声嘶力竭。   “你口口声声说太后擅权架空朝廷败坏你顾家基业,却不知先帝在时世道何其浑噩,比如今朝廷更黑恶千倍万倍!自永熙二十六年始,先皇纵情声色不问朝政,太后一人主掌前朝后宫,事事操劳、尽心竭力、不言辛苦!若非她操持这万里江山,你厉朝的天下,早就亡了!先帝昏庸无度暴行失德种下因,恶果自当报应在他儿子的身上!” 第68章 旧怨   此时牢房内除顾平川以外所有人都恨不得自己 双耳失聪。   这样狂悖的话, 孟余林敢说,他们却不敢听。   顾平川面沉如水,良久之后让人传刑部尚书进来, 依旧是那天年迈的尚书满头大汗地进来, 微微弓着背等候吩咐。   “结案吧, 按律量刑。”   说罢大步离去。   门口,颜思卿来不及躲藏, 与人撞了满怀, 神色慌张地退了两步,“我没想偷听……”   看见心尖上的人, 顾平川面色缓和了不少,“想听就正大光明的听,我准了。”   “我才不感兴趣。”颜思卿口是心非地说。   直到走出刑部, 二人坐上回宫的马车, 顾平川沉默良久,情绪似有些低落,颜思卿时不时往身旁偷瞟两眼,心底琢磨该说些什么。   “孟余林说太后当年只是一介小吏的女儿, 这样的出身, 为何会被当时的太后选做皇后?”   顾平川眼神微动,片刻之后语气极为平静道:“彼时宸妃专宠长达两年之久,后宫一家独大, 向来不被朝臣所喜。无论太后还是前朝官员, 都希望能扶一个好拿捏的女子继后位。颜氏出身低微, 反倒他们最看好的人选。”   “封后之前,他们就没有问过颜氏是否同意吗?”   听到这个问题,顾平川展露苦笑, 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她,反问:“当初颜思虞突然腿伤,太后临时下旨换你进宫,可曾问过你是否愿意?”   颜思卿哑然。   …   狱中孟余林那番悲愤的言论让顾平川陷入了短暂的怅然若失,但他很快就从情绪中抽离。   颜年入宫是受制于人,先帝娶她何尝不是被逼无奈?宸妃赵氏被陷害失宠囚禁冷宫,十月怀胎一朝生产却被迫母子分离,她就不是受害者吗?   再多的借口,再深的恩怨,也掩盖不了孟余林和颜年合谋意图篡权的事实。   这是谋反,是抄家灭族的罪行。   孟氏家大业大,并非全然是心存谋逆之人,顾平川十分宽容地赦免了无辜的族人,只对孟余林一人处以极刑。   三月,某日正午阳极之时,刽子手中铡刀起落,血溅刑场。   孟余林死了,众人唏嘘。不知人群中是谁挑头,随即听见叫好声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昔日权臣丞相的死亡并不意味着宫中能够恢复平静,顾平川一早又跟言官吵了一架,就为颜年孟余林的事情要如何记载。   言官主张隐去私 情只记二人勾结谋反,而顾平川坚持实事求是全部如实记载。言官气急,拿皇家颜面大做文章,顾平川嗤之以鼻,扬言朕就是皇家朕就是天子,朕不要颜面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于是午饭时间颜思卿见到了生着闷气像孩子似的顾平川,她递了一杯凉茶过去,给他先消消火。前朝的事情她略有耳闻,说实话她也不太理解顾平川是什么想法,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怎么偏偏他要把父亲被绿的丑事也载入史册?   顾平川接了杯子抬头看她一眼,看出她眼中疑惑,主动解释道:“颜年勾结外臣把持朝政、把我当做牵线木偶操纵于股掌之间固然可恨,但我更恨先帝。正如孟余林所说,世道浑噩,宫闱霍乱,全是因先帝而起。”   思绪渐渐飘远,顾平川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都说先帝专宠宸妃,可他的宠爱有多廉价?一朝变故,毫无信任可言,昔日宠妃说废也就废了,作为皇子的生母,却连姓名都不配留下。宸妃被废入冷宫之后,先帝又纳了许多美妾,无一不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众人却只记得宸妃妩媚惑主……”   “先帝贪恋美色昏庸无度,不该让后宫女子替他背了后世骂名。”   颜思卿听完良久无言,顾平川想的这么通透,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我觉得你说得对。”   …   宣御司审案还是有些手段,饶是梅鹤白和梁太医那样冷漠倨傲的人也屈服在牢狱之中,将自己的罪行尽数招供。   事情解释来也简单,但究其根源已是十数年前的旧怨。   梅鹤白的母亲有一位陪嫁侍女名叫乔虞,这乔姬容貌美丽清秀,颜家二公子颜枫对她一见钟情,之后就让人上门提亲。   梅家的长辈一听来人是皇后的二哥,这样一位显贵公子竟然要娶一个侍女,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让人给乔虞换了身体面的衣服送了出去。   两年后,乔虞怀有一女,生产时难产而死,颜枫悲痛不已,哭了两天两夜,竟然从此一病不起了。   可怜颜家刚出生的小姐无人照料,宣国公颜桢作为家中长兄,主动把小侄女接到府里抚养,后来颜枫英年早逝,宣国公干脆把小侄女记在自己名下,当做亲生女儿对待,还为她起名颜思虞。   如果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 ,那也算不上什么旧怨。   偏偏太后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知道自己二哥为了梅家一个侍女郁郁而终,她就记恨上了梅氏。后来梅氏一族一夜没落,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其中不乏太后的手笔。   偌大的梅氏一族,只有梅鹤白一人因废太子求情而幸免于难,也正因如此,才为今时今日的风波埋下祸根。   梅鹤白恨极了宣国公府,早在十四岁时就做好了复仇的准备。而梁太医少年时就对梅鹤白情根深种,从宫外追到了宫内,为了他在太医院熬了近十年。   年后,梅鹤白察觉顾平川要对太后下手,于是就定下了计谋,凭他极强的临摹手艺仿皇后的字迹,伪造出颜氏一族拥戴太后意图谋反的证据,梁太医用情至深,自愿为他偷盗皇后的玉佩,才有了那日在白河庄所谓的熏艾。   颜思卿听完前因后果有些唏嘘,一时间竟不知该归罪于谁。   江郁禀报完便低头侍立一旁等候吩咐,顾平川则是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她。   “你想如何处置这两人?”   颜思卿一怔,“让我处置?”   “你若是拿不定主意,我也愿意代劳。”顾平川笑说。   颜思卿仰头呼了口气,像是将心底压抑的郁气一股脑都呼了出来,半晌才道:“我心软,做不了这种决定,你代劳吧。”   顾平川点点头,“好。”   真相大白,宣国公一家便无罪释放了。   颜思卿派了些人手去宣国公府帮着打扫卫生,又自掏腰包替家里重新定做损毁的家具,休整了几日之后,宣国公重新恢复上朝,杨氏也递了牌子进宫,带着颜思齐来谢恩。   听说娘家人要来,红蔷比颜思卿还要热情,一早让洒扫的小太监把正厅拖了一遍,又从花房领了一捆鲜花回来插上。人还没进宫,昭阳宫小厨房里已经炖上了老火靓汤。   日上三竿,颜思卿刚刚睡醒,披上衣服来到前院就看到这样一幕情形,心下有些好笑。   “娘娘起了?先别急着出来,奴婢这就来给您梳妆挽发。”红蔷看见不远处的身影,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湿帕子擦了擦手。   颜思卿走到跟前打量一番,红蔷和苏静安两人正剥春笋呢。   “母亲和哥哥也不是第一回 进宫了,从前也没见你们这么殷勤啊。”   红蔷振振有词: “今日可不同,这是夫人和少爷出狱之后头一回进宫,可得好好去去晦气。”   颜思卿哑然失笑,“他们回府那天就跨过火盆了,哪儿还等到今天才想起去晦气。”   “反正不用娘娘您忙活,您就别念叨了。”   红蔷说着站起身来,连拉带哄把人领回屋里,按在梳妆台前坐下。   一刻钟后,镜中映照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发髻精致,妆容清丽。   “手艺有进步,真不错。”颜思卿一边盯着镜子端详,一边轻笑感叹。   这是屋外传来小宫女的通传声。   “启禀娘娘,宣国公府夫人与世子来了。” 第69章 内阁   算来这半个月里颜思卿和家人相见的次数着实频繁了一点, 虽然其中有两次是在刑部大牢,但能说的话能聊的天都已经说尽了。   颜思卿问了问宣国公府的情况,得知一切都稍稍放下心来, 接着便将话题转到了颜思齐的身上。   “我还没问, 你出狱后见过秦家小姐没有?”   颜思齐低着头, 竟有几分大姑娘害羞的样子,“见过了, 我还提了好些礼物上门道谢。”   “秦府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颜思卿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杨氏,“你没说提亲的事吗?隐晦地表达一下求娶之意也成啊。”   说起此事杨氏就止不住发愁, “思齐这些年名声都败光了,成日嗜酒享乐不思进取,连个正经的差事都没有, 谁家乐意把姑娘嫁来咱们府里。”   “是这样吗?”颜思卿望向颜思齐。   颜思齐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当日你让素琴去秦府报信, 秦家小姐便主动提出探监,再说在刑部大牢的时时候,她虽然没有走过去见你,可我看得仔细, 她那小眼神时不时就往你那瞟。”颜思卿说着忍不住弯起嘴角, 带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这样看来秦小姐对你并非无意,人家没嫌弃你是个纨绔子弟啊。”   “秦小姐不嫌弃有什么用呢,那不是人家秦大人不乐意吗。”杨氏说着埋怨地瞪了儿子一眼。   这时红蔷断了盘水果进来, 颜思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是在想什么。   等人离开之后, 才听他小声说道:“若是不考科举没有功名,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   那还真是问对人了。   颜家是什么家庭,皇亲国戚, 给他找个工作上个班有什么难的。   颜思卿问道: “你想做什么?我晚些跟陛下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进去。”   “只要不用读书,什么都行。”颜思齐急道。   杨氏听得直扶额,本性难移啊。   …   是夜,颜思卿把家里的事跟顾平川说了,如她所料,给颜思齐安排个闲职不是什么难事,顾平川一口答应了。   如今让顾平川焦头烂额的是丞相一职空缺,前朝争议不断。   新一任丞相的人选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尤晋中,一来他年长,资历深厚,二来尤氏是世家名门,声望极高,三来他在扳倒太后时出力不少,立了大功。   顾平川本不该犹豫,但经历了孟余林一事,他对世家多了几分忌惮。   颜思卿不是颜年,尤晋中也没有谋反的理由,但位高权重者操纵朝廷任人唯亲的教训不在少数。就说尤氏一族,两代以内就有八人在朝中身居要职,或在六部任职,或为封疆大吏。   这般势焰,不得不防。   颜思卿半倚在藤椅上,一边嗦着鸡爪,一边时不时望向旁边愁眉不展的男人。   “你何必这么纠结,大不了就别立丞相了。”   “那怎么行?”顾平川眉头顿时紧皱,“前朝那么多大小琐事,若是没有丞相协理朝政,我不得累死。”   颜思卿想了想说:“那就弄个内阁呗。”   顾平川微怔,随后缓缓朝她走近,跟她挤一张椅子。   “何为内阁?”   颜思卿放下手里的盆,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干净,随即转头看向他,认真地介绍起明朝内阁制度。   反正这个世界已经有宣御司了,算是锦衣卫和东厂二合一,再来个废丞相建内阁也没什么稀奇的。   直至夜深,顾平川消化了一下刚才接受的信息,越想越觉得可行,眼中渐渐亮了起来。   “是个妙计。你从哪学来的?”   颜思卿伸向最后一根鸡爪的手顿住了,咽了咽口水,强掩心慌。   好像说得太多了。   “胡思乱想想来的。”   顾平川显然不信,将她从头到脚扫量了一遍,“你能想出这种主意?”   “那废话,你以为我那么多书白读了?”   没听说看话本还能看会建立官制的。   顾平川沉默了一会儿,颜思卿察觉气氛不对,悄悄瞟了一眼面前的人,只见他神色严肃,目光灼灼。   “你怎么这么看我……”语气明显比方才弱了一些。   下一秒她就双脚离地身体悬空,被顾平川抱了起来。   颜思卿扑腾着惊呼:“你干什么!”   顾平川抱着她走进里间,放在了床上,没等人爬起来便 双手撑着床板俯身压了上去。   “我们谈谈。”   颜思卿没见过他这副模样,这是帝王的气势,令她不由得心生胆怯,拽着被子往床角缩了缩。   “谈就谈嘛,为什么非要这样……你挡着空气不流通,我闷得慌。”   顾平川没有搭理她的歪理,继续说道:“内阁,冻梨,辣椒,健身房,俯卧撑。”   颜思卿装傻:“什么?”   顾平川:“解释解释。”   妈的,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掉马来的太突然,颜思卿欲哭无泪,攥着被角试图临时编点故事出来,偏偏大脑短暂的死机了,她什么也编不出来。   “呜呜呜……”   突然地哭泣打乱了顾平川的心绪,他往后退了退,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我就是问问,我没想吓你!”   颜思卿越哭越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顾平川败了,败的彻彻底底。   “我不问了,不问了。”   即便她不愿意说,他也能猜到几分。   前世已经过去,不提也罢。   倒是颜思卿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逃过一劫,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发懵的表情。   眼泪果然是女人的利器,记下了。   四月伊始,颜思齐正式持圣旨上岗,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公务员。   如果城管也算公务员的话。   颜思齐接到圣旨的那天定侯正好也在宣国公府做客,听闻此事他笑了颜思齐足足一个下午。   城管,还是夜班。   颜思齐憋得脸都红了。   杨氏对此倒是十分欣慰,比起儿子整日花天酒地游手好闲,城管好歹是个正经的工作啊,朝廷给发工资的!   颜思齐郁闷不已,国公世子沦为城管,还不知他那些酒肉朋友要怎么嘲笑他。想了想又发觉不对,他已经知道了,下午定侯就笑过了。   夜里饭桌上宣国公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儿子,轻笑了一声,“听说陛下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   颜思齐低头扒饭,爱答不理。   杨氏拿筷子尾端敲了一下他的手,“你爹跟你说话呢。”   颜思齐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宣国公乐了,调侃道:“不是你自己进宫向皇后娘娘讨得差事,怎么如今得了差事还闷闷不乐?巡城使虽只是个八品,但也管着不少人呢,还不用读书,何乐不为?”   颜思齐这才抬起头直视父亲,郁闷道:“秦大人不肯把女儿嫁给纨绔子弟,难道就把女儿愿意嫁给巡城使?但凡是衙门之内,哪怕只是打个杂,也比这巡城使要好啊!”   杨氏白他一眼,没好 气道:“自己不肯读书科考,陛下开恩给你安排个差事你还挑挑拣拣,你若真有本事就自个儿做出些成绩来,凭考功晋升,人家秦大人自然会对你刮目相看。”   宣国公笑着说:“我倒觉得这差事正适合你,你平日总是夜里寻欢白天睡觉,衙门之内的差事天不亮就得应卯,你能行吗?”   颜思齐低了头,暗自嘀嘀咕咕不知埋怨些什么。   …   朝中的风波渐渐平息,顾平川也在朝堂上提出了废丞相废三省立内阁的想法,定侯喝陈治远一早接到了消息,率先站出来附议,根本没有给那些言官反应的机会。   要说此事谁最抗拒,非尤晋中莫属。   他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丞相人选,忽然说要废除丞相,他怎么可能高兴嗯。   但顾平川贯会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散朝时候就把人叫去御书房安抚了一通,好声好气解释此举绝不是对他有意见,将来就算建立内阁,尤晋中也会是内阁首辅。   尤晋中一听,心里顿时好受多了,回家又跟族里人商量了一下,这便认同了。   不久后,顾平川在朝堂上正式宣布废除丞相改立内阁,同时废除三省,将原先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职权分到六部。   而内阁大臣的人选,尤晋中自然高居首辅毋庸置疑,另外顾平川还挑了两名年长的官员,紧接着就是三个年轻人。   其中就有定侯。   不必想,朝中反对、质疑的声音震耳欲聋。   另外两人虽然年轻,但好歹是原先尚书省的官员,定侯算怎么回事?年不满三十,刚从边关回来,空有祖辈传下来的爵位,他配吗?   这是顾平川最硬气的一次,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颁布圣旨。   次日定侯准时到内阁报道,众人便知,此事已成定局 第70章 刺客   初夏来临, 京中的气温日渐升高,昭阳宫里已经开始放置冰鉴了。   这个月有一桩大事,西边草原上的部落要进京朝贡, 顺便祝贺小皇帝亲政。颜思卿听说之后立即让顾平川给部落首领传消息, 让他们多带些辣椒过来, 库存快没了。   顾平川听着好笑,但还是依着她照做了。   真乃厉朝宠妻第一人。   颜思卿愉悦的心情在使团抵达京城的那一天遭遇了冲击。   土默特部落带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听说她是部落亲王的小女儿, 是草原上的小公主。   如果不出意外,她是来和亲的。   使团到京不会立即进宫, 而是要先去使馆入住,经官员协调时间之后再择日入宫。   那 么颜思卿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当然是因为她有一个当城管的哥哥。   问就是心情沉重。   颜思卿啃着手指暗自发愁,已经入宫的女人不能赶走, 还没入宫的女人总能先拦在宫外吧?但是理智提醒着她, 事关朝廷与土默特的关系,她不能意气用事。   愁,非常愁。   火锅解千愁。   除了美女之外,颜思卿要的辣椒也到京城了, 还是应该高兴的。   两日后, 使团入宫拜见厉朝皇帝,宫中一早设下了宴席,还请了一个戏班子进宫助兴。   颜思卿自从进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戏了, 今天坐在台下, 听着弦声与笛声响起, 嘴角便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人群中一个隐蔽的角落有人暗自轻笑。   “皇后娘娘的荷包真好看,上面绣的的鸟吗?”   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扰了颜思卿听戏的兴致, 她不得不转过头看过去,是土默特部带来的那位小公主,好像是叫蓝英。   她又低头扫了一眼今天随手系上的荷包,是云鹤纹。   “嗯,仙鹤,确实是鸟类。”说着,颜思卿取下荷包,摸了摸里面没什么东西,才递到红蔷手里示意她送过去。“你喜欢,那就送给你吧。”   蓝英眼睛一亮,欣喜道:“真的?皇后娘娘人真好!”   话音刚落,她旁边那位年长的大胡子男人小声训了她两句,说的是他们的语言,颜思卿听不懂。只见蓝英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很快面上恢复平静,朝颜思卿欠了欠身。   “谢皇后娘娘赏赐。”   颜思卿异样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土默特亲王,他还挺守礼的。   顾平川一直没有作声,扭过头扫了一眼她腰上空出了一片,忽然凑到耳边小声说:“那料子挺贵的,你就这么送她了?”   颜思卿无语地看他,也小声道:“你一个皇帝怎么这么小气?”   顾平川面露委屈,“皇帝也会穷。”   闲聊这么几句,台上的戏却没法暂停,颜思卿忙集中注意看向台上,屏蔽了周围细碎的交谈声。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场众人都只知道戏唱的热闹,唯独颜思卿在现代是学过的,能看出些许门道。她这么仔细看着台上,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女性角色的身段有些异常。   古代唱戏的全是男人身形魁梧些还算正常,可这人的动作与步幅都有些笨拙,不像是从小学戏该有的身段。   再说他的手,正常唱旦角的演员手不能太大,也不能太糙,怎么也得白净纤长,举手投足间柔若无骨才是,可这人的手怎么看怎么僵硬,仔细观察他虎口似乎还有一层薄茧子……   想到这,颜思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不是戏曲演员的手,这是习武之人的手。   “那人有问题。”她压低声音对顾平川说。   这人还 在台上唱戏,并未显露异心,若是贸然喊侍卫抓人,恐怕要让使团看笑话,所以她只能先提醒顾平川。   顾平川面色不变,“你也发现了?”   颜思卿忍不住抬头看他,合着这小子早就发现了,用不着她提醒?   “要喊江郁过来吗?”   “等一会。”   颜思卿不解,“等什么?”   顾平川轻笑说道:“等他露出马脚。”   颜思卿隐隐猜到他的意图,他这反应想必是早有准备,就等台上的人出手,等主使之人现形。   “让这么多外邦使团看着,不太好吧?”   “没关系,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颜思卿无话,稍稍稳住心神,继续看戏。   这一折子戏便要唱到尾声了,台上那人终于有了动作。   几乎是在他从袖子里甩出软剑的同时,另一侧江郁弯起了弓箭,可惜席间众人没有察觉,他们只看到台上唱戏的演员突然拔剑而起冲向皇帝,还大喊着“狗贼弑母,天理不容!”   顾平川就端坐在座位上,不仅没有一丝的紧张,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颜思卿没有这么好定力,再看见锋芒扑来的那一瞬间吓得闭上了眼睛,一边死死拽住顾平川的手臂一边大声尖叫:“江郁人呢出来救驾!”   话音未落,迅疾的风声划过耳旁。   持剑扑来的男子惨叫一声,软剑脱落,只见他的右掌被一支羽箭刺了个对穿,血溅了一地,此刻他跌坐在地,捂着右手嚎啕不止。   好弱的刺客,好强的江郁。   颜思卿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偷看,见此情形,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顾平川回头看的那一眼看到了许多细节,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会儿回过神瞟了一眼地上狼狈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好似惊弓之鸟的众人。   “刺客而已,不足为虑,诸位不用惊慌。”   话音刚落,江郁挎着弓箭从侧面赶来,在御前跪地请罪:“奴才检查不力,竟让刺客混入戏班之中,请陛下降罪。”   顾平川冷冷扫他一眼,吩咐道:“带下去好好审问,查出幕后主使,朕就赦你无罪。”   “诺。”江郁恭声应下。   地上的男子见势不妙便要自尽,江郁眼疾手快卸了他的下巴,动作粗暴地把他藏在舌下的毒丸抠了出来。两名宣御司的小太监匆匆赶来,欠身行了个礼,便押着刺客默默离开。   除了这个刺客以外,戏班子里其他人也都被带走了。宁可错杀,不能遗漏。   在场众人惊疑不定,顾平川环顾一周,便下令宴会暂缓,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了。   回到昭阳宫后,颜思卿喝了一大杯凉茶。今天离死神太近,她得好好压压惊。   顾平川很快就跟了进来,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今日吓到你 了?”   “那剑离我就那么近,我怎么不怕?”颜思卿说着拿手比划了几厘米。   “剑是朝着我来的。”顾平川道。   颜思卿放下茶杯,眉头却轻轻蹙了起来,“我就不明白了,这些刺客杀人就杀人,为什么拔剑时非得喊句口号?他若不喊这么一声,说不定就出其不意刺杀成功了呢?”   “你这么盼着我死?”顾平川不满地说。   颜思卿急忙否认:“我没有!我这是就事论事!”   玩笑罢,顾平川表情严肃了几分,说道:“以杀人为目的的刺客自然不会大喊一声引人注目,可若是借刺杀搅弄舆论呢?”   颜思卿若有所思,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忽然脊背一凉。   “不会又是嫁祸颜家的吧……”   顾平川嘴角微扬,“或许是,不过我已经猜到主使了。”   颜思卿急忙看向他,目光灼灼:“谁?”   顾平川:“林氏。”   …   夜晚,合欢宫传来消息,说林氏今日受了惊吓一病不起,传了三个太医诊脉也诊不出名堂。   顾平川与颜思卿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好笑。   可不是受了惊吓,刺客被抓,还自尽失败。就连梅鹤白那样的人都熬不住宣御司的手段,何况这手被射穿就瘫坐嚎啕的‘刺客’?   林氏若真是主使,只怕她这会儿心慌意乱恨不得连夜出逃了。   顾平川听罢毫无感情地吩咐道:“既然病得这么重,那就让太医在合欢宫住下,另外多派几个人守着,好生伺候昭容。”   夺笋啊,多派点人守着怕她跑了是吗?   涉案人员都入狱了,宫中却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想来便是颜氏记恨陛下杀了太后,在宴会上安排刺客弑君。”   “你想啊,宴会是皇后操办的,戏班子也是皇后安排的,除了皇后,还有谁能借机将刺客安插在戏班子内?”   “我听说皇后入宫前最喜欢去昆音楼听昆曲,想来她跟这戏班子的关系也不一般。”   “……”   红蔷将自己在外面听到的流言一条一条复述给颜思卿,越说越气,说到一半便忍不住唾骂起来。   颜思卿听着却有些好笑,她入宫前只去过一次昆音楼,怎么就被传承最喜欢去昆音楼了?还有她和太后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和睦吧?太后把颜思虞弄进宫恶心她的旧事才过去多久,这些人这么快就忘了?   也不知这样的无稽之谈到底什么人能相信。   “娘娘您怎么还笑啊!奴婢快被她们气死了!”   颜思卿看了她一眼,红蔷果然气得两脸发红。   “一听一乐便算了,你何必跟她们置气。人都关进宣御司了,是非黑白,不日便有答案。”   红蔷急道:“就怕那刺客熬不住刑胡乱攀扯,到时候诬陷到娘娘身上,加上这些流言……奴婢就怕陛下听进去啊!”   颜思卿啃了一口西瓜,随即安抚道: “放心吧,陛下已经知道主使是谁了,不会听信流言的。”   红蔷这才一怔,“这么快?宣御司不是还没出结果吗?”   “陛下多圣明啊,你要相信他。”颜思卿很不走心地吹嘘着。 第71章 蓝英   顾平川没有辜负颜思卿对他的信任, 听到传闻后便命江郁出手整治。江郁办事向来效率极高,抓了几个传谣的源头,杀鸡儆猴, 宫中的风言风语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当今圣上提醒您, 不信谣, 不传谣,耐心等待宣御司调查结果。   以宣御司的速度, 以被俘刺客的段位, 按理说不出三天就该真相大白。但是,俗话说家丑不外扬, 各部落的使团还在京中,此时显然不是料理内乱的时候。   顾平川思来想去取消了宴会,改成分时段单独接见外宾。这样一来, 皇后的工作量被大大减轻, 颜思卿当然是喜闻乐见,张开双臂就准备迎接幸福生活。   直到某天早晨,草原上娇艳的小公主带着她银铃一般的笑声打破了昭阳宫中的宁静,也击碎了颜思卿隔夜的美梦。   看来她高兴的太早了。   蓝英不是空手来的, 她还带来了家乡的特产。   看在风干牛肉的面子上, 颜思卿打起精神简单梳妆出门见客。   在颜思卿梳妆打扮的时间里,蓝英被请到了前厅,她左手边放着一盏雨前龙井, 右手边是昭阳宫小厨房出品的小酥肉, 蓝英左右看了看,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扭头捻了一块酥肉塞进嘴里。   这一浅尝,上瘾了。   颜思卿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吃光了一整盘酥肉, 只剩下零星几点金黄残渣散布在盘底,蓝英看见来人急忙拿过湿巾擦擦嘴上油渍,起身朝行了一个别扭的请安礼。   小姑娘看起来直爽率性,却也知道礼貌,给人印象不错。   “不必多礼。”颜思卿端着微笑点头示意,随后走上主座,吩咐红蔷道:“公主吃了这么多酥肉怕是有些油腻,给她加点茶吧。”   话音才落,蓝英面露惊恐连连摆手推辞:“不用不用!听说茶叶价格昂贵,我又喝不惯茶水,给我也是浪费了!”   颜思卿微怔,扫了一眼她左手边茶几上的茶盏,里边果然还是满的。   “你们给公主上的什么茶?”   远处小宫女惶恐应道:“回禀娘娘,是今年春天刚采的雨前龙井。”   那确实是上品好茶,没有怠慢了蓝英。   可想想也能明白,人家从草原过来,想来平常喝惯了奶茶的咸香,只怕一时半伙适应不了龙 井的甘醇。   别说她了,颜思卿刚穿越那会儿也喝不惯,她无比想念现代的奶茶店,想念糖精与茶粉的甜腻。   “这样,你去让小苏煮一壶珍珠奶茶,让公主尝尝咱们宫里的奶茶和草原上有什么不同。”   “好嘞。”红蔷领了吩咐便匆匆往小厨房跑去。   蓝英听得一愣一愣,望着红蔷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   “奶茶我喝过不少,只是奶茶里面加珍珠……这未免也太过奢靡了?”   颜思卿笑着解释:“此珍珠非彼珍珠,公主一会儿尝了便知。”   很快红蔷就端着新鲜出炉的珍珠奶茶回来了,她先给蓝英倒了一小杯,蓝英盯着里面漂浮的黑色珠子迟疑一会儿,随即凑到嘴边尝了一口。   昭阳宫里煮奶茶用的是最贵的正山小种,加上新鲜的牛乳,那其中香甜胜过奶茶店里千倍万倍,蓝英喝了一口便眼前一亮,加快速度喝完了杯中剩余的奶茶,又示意红蔷续杯。   “如何?”   “好喝,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颜思卿欣慰一笑,又让人拿了许多新奇的零食招待她。   草原来的小公主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昭阳宫里蹭吃蹭喝,一直到临近正午,才想起今天过来是有正事。   一听要说正事,颜思卿有些失望,可惜了,差点给糊弄过去。   “公主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但凡是能帮上忙的本宫必不推辞。”   蓝英面露忸怩之色,稍稍低下了头:“父王带我一同来京城,原是想让我在宴会上献舞,从而与朝廷联姻结好,谁知当天出了那样的事情……如今陛下只召见了父王,我只好来拜见皇后娘娘,望娘娘代我向陛下表明土默特部忠心与诚意。”   闻言,颜思卿的笑意淡了许多。   说白了她就是工具人呗。   “表忠心与诚意不难,只是联姻一事……也要看陛下有无此意啊。”颜思卿收起笑容,语气严肃。   蓝英道:“我知道陛下与娘娘恩爱情深,我若能入宫必定安分守己不惹是非,不奢求陛下垂幸,只盼土默特部与朝廷永世修好不生战火。”   颜思卿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和亲,送一个吉祥物进后宫摆着,这样就能世界和平了?怎么可能?   她沉吟一会儿,抬头看了过去问道:“公主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没有。”蓝英答得斩钉截铁。   颜思卿又问:“万一将来有呢?”   蓝英有些 懵懂。   颜思卿缓缓说道:“你明知陛下不会对你有情,又何必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断送在宫中?即便是为了和亲,京中未婚的公子不在少数,难保其中不会有你将来的意中人。诗中所说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公主就不曾期盼过吗?”   她看见蓝英的表情有些动容,又似乎有些哀伤。   沉默良久,才听蓝英小声说道:“我朝历代都有土默特部出身的嫔妃,能前来和亲的都是族中最优秀的女子,当今圣上刚刚亲政,父王便遵循祖制送我进京……若是不能入宫,族中难免会有非议。”   颜思卿听懂了,她无非是怕成为土默特部第一个被退货的和亲公主。   “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自己的日子自己知道,公主若真能嫁得如意郎君,幸福是藏不住的,只怕她们羡慕还来不及。”   蓝英仍有些担忧,“娘娘说的我都明白,可父王下个月初便要返程,短短十日我上哪找什么如意郎君,感情之事岂是说有就有的。”   颜思卿心下微动,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这样吧,我让我哥哥带着你在京中玩几天,他朋友多,你随意看看,若是下个月初还没有心仪的,到时再谈入宫也不迟。”   “可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定然身居要职事务繁忙,岂能为了我这些小事耽误公务?”   蓝英显然是对京城不太了解。   颜思齐,这名字一听就不是身居要职的人物。   “嗐,城管而已,游街就是他的公务了。”颜思卿摆摆手说:“你若还心里不安,我这就去御书房向陛下请旨给他批假,让他做你的专职导游。”   …   御书房内,顾平川刚刚召见完外宾,定侯在一旁陪同,两人还没松一口气,就听江郁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和蓝英公主求见。   定侯的脸色有些怪异,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皇帝发反应,随即起身拱手一揖:“既是皇后娘娘来了,微臣就先告退了。”   顾平川却按住了他,欣然道:“她和蓝英公主一同过来,想必是不是为了私事,你不必着急避嫌。”   定侯心里苦,他哪里是躲皇后娘娘……   然而顾平川不知道他那些私事,他也来不及解释,只能退回原位。   颜思卿推门进来,看见顾平川旁边立着的身影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笑着打了声招呼:“定侯也在啊?”   “微臣拜见皇后娘 娘。”定侯低下头躬身行礼。   听到这个低沉的嗓音,原先跟在颜思卿身后一直谦和守礼的蓝英忽然变了脸色,悄悄扫了一眼那人,很快又不大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似是刻意逃避不远处的男子。   颜思卿还没察觉有什么不对,随意与定侯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向顾平川说明了来意,顾平川本来就不想纳嫔妃,听完自然没有异议,只看了一眼蓝英公主便欣然允准了。   “公主这下可安心了?”颜思卿笑着问。   蓝英脸色有些腼腆,点点头却不做声。   颜思卿只当她是见了皇帝和陌生男子所以紧张,没有多想。   “对了,定侯最近可有空闲?”   定侯原以为这里面没有他的事,便一直低头侍立一旁默不作声。此刻忽然被点了名字,背后隐隐一凉。   他回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没有得到回应,只好试探着问:“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颜思卿笑着说:“我记得你和我哥哥是多年至交,这一年多也没好好聚过,你若得空,不如就趁此机会休息几日,正好陪公主在京中游玩……”   话音未落,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出言推脱。她回头一看,蓝英的脸上还带着两分诡异的红润。   颜思卿终于察觉了两人之间的异样,从进门起这两人的眼神就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刻意躲避对方的目光,这也不像是初次见面的腼腆啊。   有情况。 第72章 人生大事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颜思卿试着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然而蓝英只是含糊其辞说在边关见过定侯,颜思卿不动脑子也知道没这么简单。   “那你对他印象如何?”   “……”蓝英默了一会儿,才小声答道:“相貌端正, 年轻有为。”   “除此之外?”   “鬼话连篇。”   颜思卿:?   这还说他俩没点渊源, 鬼都不信。   定侯看着仪表堂堂好似正人君子, 怎么就能得一个鬼话连篇的评语?看来是要好好问清楚,他到底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蓝英离开之后颜思卿就让人给颜思齐传了信, 一是通知他有了新工作, 二是让他好好拷问定侯,看看这人模人样的男人私底下还有几副面孔。   颜思齐得了信之后就提出了抗议, 定侯对他说个话都夹枪带棒,怎么可能问出消息?   颜思卿回复:都在酒里。   颜思齐:??   …   酒不愧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李白用它助兴写诗, 武松用它壮胆打虎, 颜思齐用它灌醉兄弟偷听八卦。   隔日,颜思卿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故事发生在一年多前,那还是定侯刚到边关的时候,一扇城门相隔, 外面就 是土默特部所在的草原。   戍边是一个非常枯燥的差事, 定侯还年轻,总有几分好玩的心性,于是时不时和亲近的部下穿上土默特部的服饰跑去草原上赛马狩猎。   偶然一次机会, 定侯追一只赤狐追的远了些, 和部下走散了, 正想寻路返回,却遇上了土默特部最尊贵的蓝英公主。   听说这位蓝英公主并不是亲王嫡出的女儿,只因她出生当天引来许多雄鹰在帐外盘旋, 族中传闻此女是天选之女,这才让平平无奇的庶女一跃成为族中贵女之首。   公主娇俏美艳,比京城里那些贵女更添三分灵动。定侯来了兴致,拿匕首往自己腿上划了一道,假装柔弱向公主求助。   也不知是公主人美心善还是定侯的长相太过清秀导致公主色令智昏,反正公主就这样把这么个身高八尺能蹦能跳的大男人带了回去。   幸亏大帐离得不远,要不然定侯的伤口都快止血了。   定侯在大帐养了两天伤,把公主哄得心神舒畅乐乐陶陶,走的时候还带了好些牛肉回去。   从那以后两人时不时在草原上碰面,一起扬鞭催马一起弯弓狩猎,次数一多蓝英就发现了定侯手臂的异样。他的手似乎使不上劲,平时用的弓都不超过三石,拉弓时还格外小心翼翼。   定侯编故事的技能也是无师自通,张口便解释说自己少年时狩猎途中遇到黑熊,经历一番殊死搏斗方才死里逃生,但也因此伤了筋骨难以痊愈。   蓝英听完十分动容,对他的敬慕又多了几分。   饶是颜思卿半文盲的文化水平看到这里都不禁皱了眉头,定侯讲起故事还算生动,可他编的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黑熊,那玩意儿不是森林里的动物吗,怎么会跑去土默特部的草原上?还跟他近身搏击?还搏输了?   难怪蓝英对他的评价是鬼话连篇。   这说的真不是人话。   定侯为自己捏造的人设一直维持到了去年年末,一道圣旨召他回京,他不得不结束上班时间撩拨草原公主的悠闲生活。   知道真相的颜思卿心情复杂,暗自感叹颜思齐的朋友果然没有正经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定侯闲的没事去撩人家小姑娘,到底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还是动了情意真心追求?   颜思卿试图透过直男看本质,可惜钢铁太厚,她看不透。   既然知道了其中的隐情,她就不得不改变计划了。如果定侯对蓝英有意,她何必还舍近求远搞什么相亲?直接撮合他俩不就得了,还能顺便减少一个京城大龄剩男,何乐而不为。   …   颜思卿刚刚体会到当红娘的乐趣,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要说说哥哥从宫外传进来的小道消息, 如两人的最新进展,或是定侯的单方面进展。   顾平川啃着菜叶子听她絮絮叨叨,偶尔嗯嗯应和两声,只是思绪已经飘到不知十万八千里,面上明摆着心不在焉。   面前一碗白米饭见底,他终于抬起头望向对面,目光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白齿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缓缓移开目光,故作漫不经心地搅动一旁香浓的汤羹,汤面浮出蒸腾热气。   “没想到你对蓝英公主还挺上心的。”他随口感叹道。   “解决她的婚事,土默特部就不会盯着你的后宫了,你说我该不该上心?”颜思卿唇角上扬,笑着反问他。   “应该,应该的。”顾平川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欣慰一些,“不过,你这是吃醋了?”   颜思卿:“是我对你的占有欲。”   这样一句好似玩笑的话,却在顾平川心底又激起了层层涟漪。   晚饭后下人撤走了碗碟,顾平川拉着颜思卿地手散步穿过小院回到寝宫,在进屋关门的瞬间,忽然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   “干、干什么!”颜思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猛的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强势而炙热的目光。   她背抵着门板,嗓子隐隐发痒。   顾平川搂着她没松手,还得寸进尺地把头埋到她光洁白皙的颈窝,吸猫似的吸了一大口,从嗓子眼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呜声。   颜思卿被他这一串举动整得一愣一愣,脸颊迅速红润发烫,心跳也渐渐提速,隔着柔软顺滑的布料,仿佛能听到胸腔内砰砰砰的声音。   顾平川吸够了才微微仰起头,故作委屈地看着她:“你成天替外人操心终身大事,什么时候也跟我解决一下‘大事’?”   作为一个成年人,颜思卿秒懂了。同时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多年还是母胎单身的孤寡王中王,颜思卿有些手足无措。   她的脸更红了,手缩在身后抠着门板,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顾平川的热情。   按理来说,他俩成婚已经有两年了,顾平川明示暗示不止一次,如今也是时候办正事了。   可如果不假装抗拒一下,会不会显得她不太矜持?   “这么突然……”于是她故作含羞低头呢喃,原想后退半步,可惜身后就是门板,退无可退。   顾平川听得出她语气中实际上并无抗拒之意,嘴角顿时向上扬起,眼中满是欢喜,搂她搂得更紧了些,恨不得贴到她耳边问道:“这个月葵水完了吗?”   “嗯。”颜思卿轻轻点头,被耳边扫过的温热气息扰的心生荡漾。   “那……先沐浴吧。”   …   夜色沉静,月光如水。   寝宫里只留了床头一对烛灯,昏黄且微弱的烛光映照在正红色的床幔上勾勒出两道身形 轮廓,更添了些暧昧的气息。   颜思卿沐浴后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裙,随着年岁渐长逐渐发育的曼妙的身材曲线在轻纱遮掩下更让人遐想连篇。   顾平川寝衣穿了一半,胸前敞开着,不太明显的腹肌正好符合颜思卿的审美,她一抬头不经意地扫见,慌忙红着脸移开目光。   “不行不行我紧张……!”   临阵怯场,丢人啊。   颜思卿内心抓狂,暗骂自己不争气,这么个身材好长得帅可盐可甜犬系老公摆在眼前,她怎么能怯场呢?   顾平川已经饿狼似的爬上炕了,听到这话迟疑一秒,试探着问:“要不,喝两杯?”   “嗯。”颜思卿点点头。   于是顾平川又起身下地,稍稍整理一下衣领,走近门口对外面吩咐一声,让人拿一壶酒来。下人大抵也猜到寝宫中将要上演什么画面,非常懂事地选了一壶微甜不烈的果酒送来。   要的是微醺的感觉。   …   酒不愧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李白用它助兴写诗,武松用它壮胆打虎,颜思齐用它灌醉兄弟偷听八卦。   当今帝后用它渲染气氛完成了人生大事。 第73章 一更   各部落进京朝贺的使团在京城逗留已经半月有余, 转眼之间六月已经来临,该是返程的时候了。   土默特部蓝英公主带着维系双方和平的和亲重任千里迢迢进京,岂能无功而返?不过在颜思卿的有意撮合下, 蓝英公主的和亲对象从皇帝变成了定侯。   其实这也不能算颜思卿的功劳, 是定侯在边关那一年间说过无数甜言蜜语打下的基础。   蓝英公主因他隐瞒身份捏造人设而生气, 因此有个小小的心结。如今定侯受了点拨,主动坦诚表明心意, 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真诚, 蓝英自然又一次被他打动了。   顾平川亲自下旨封蓝英为和懿公主指婚于定侯,和有和谐和睦、不争之意, 懿为德行美好,这样一个封号,便是指明这桩婚事牵系朝廷与土默特部的关系, 即便将来定侯变心转意, 也不敢真正薄待了公主。   土默特亲王还等着返回草原,于是两人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便立刻开始筹备婚礼。   二人大婚当日,婚车仪仗从定侯府一路敲锣打鼓至使馆门外,几乎跨越了半座京城, 沿街看热闹的百姓不在少数, 那叫一个热闹。   这样热闹的婚礼,颜思卿和顾平川是不方便到现场观礼了,只是登上城门在高处远远眺望。定侯府冷清了许多年, 今日张灯结彩处处挂着红绸, 在一众方方正正的宅邸中尤为显眼。   “卿卿, 只怕京城里待字闺中的贵女都要恨上你了。”顾平川忽然如此说到。   颜思卿不解地抬头看他,便发觉他嘴 角弯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明知是玩笑话,却还是配合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平川转头望向定侯府, 感慨道:“吴世初年轻有为,如今位列朝廷新贵,将来更是前途无量。京城那么多世家,谁家不盼着跟他结门亲事?再说他父母已故,新妇进门不用伺候公婆,闺中小姐们都羡慕和懿公主好命,要恨就只能恨你这红娘了。”   颜思卿搂紧他的胳膊笑说:“让她们恨去吧,反正我很满意这桩婚事。”   定侯府内。   人逢喜事精神爽,定侯难得给了颜思齐一个好脸色,两人碰了杯喝了酒,相视一眼,都笑了。   颜思齐放下酒杯,一手搭在今日新郎官的肩膀上大笑两声,“要不是那天灌你喝了那许多酒,我还不知道你在边关一年有如此风月好事,你险些错过这门亲事啊。”   定侯一巴掌拍他脑后,没好气骂道:“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二十好几了还未娶妻,你这老光棍也好意思打趣我?”   “谁老光棍了?哥们有未婚妻,别乱说话啊!”颜思齐不满地说。   前两日杨氏又去秦府走动了一回,他们家那御史老爷虽还没有松口,可后院夫人向着女儿,知道秦瑟对颜思齐有意,想来这二人年岁都不小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最多再等上几个月,这亲事就算十拿九稳了。   天色渐晚,酒过三巡。   定侯应付了熙熙攘攘的满堂宾客,在好兄弟的护卫下前往后院婚房。不得多说颜思齐总算干了件靠谱的事儿,有他拦着外头想起哄搅闹的客人,这才给新郎官与新娘子留了一夜良宵。   走前定侯欣慰地拍了拍颜思齐的肩膀,说道:“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你可得加把劲。”   …   六月,使团已经尽数离京,京城恢复了平静。接受完外族的朝贡,朝野内外皆心知肚明,顾平川的皇位算是彻底坐稳了。   这日傍晚,嫔妃照常到昭阳宫请安,却发觉今日的皇后有些不同。   颜思卿平日散漫惯了,除去逢年过节的宫廷宴会,其余时候是绝对不会穿皇后华服的,可她今日不仅身着盛装华服,就连妆容都刻意添了几分气势,让人不禁遐想连篇,仔细思索今日到底是什么特殊日子。   妃嫔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行完请安礼,颜思卿表情并无波澜,只挥挥手叫众人落座。   环视一周,她的目光落在右侧第一把椅子上。   这个座位空了许久,自打她从白河庄回宫以来,林氏来请安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接见使团的宴会遭遇行刺之后她更是一次都没来过。   “昭容又 没来?”她微微挑眉,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先前大封六宫,钱宝林晋了美人的位分,但依旧与林氏同住在合欢宫,此刻见众人的目光都向她飘来,心里一阵莫名。   她暗自饮了口茶,才冷冷说道:“昭容一直病着,太医在合欢宫住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好。嫔妾正想向娘娘请旨搬出去住,就是怕离得太近不小心过了病气。”   “不必了,她住不下几日了。”颜思卿道。   众人微怔,心中猜测更甚。还未反应过来,便听皇后吩咐下人去合欢宫把昭容请过来,还特意加了一句叮嘱,若昭容称病推诿,便是抬担架也得把人抬过来。   孙婕妤心思活络,已经想起了当日宴上陛下遇刺的事情,想着宣御司应该已经查明元凶,这便猜到了几分。她眉头微皱,压低声音与一旁的陈落雁说:“姐姐,我听说林大人昨日忽然被停了职,你父亲与林大人同司为官,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陈落雁回头瞥了她一眼,神色如常摇了摇头。   “我从不过问前朝事情。”   孙婕妤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缩了回去,目光移向另一侧,却发现旁边是钱美人,心里更加憋闷。她与钱秀云可有旧仇,刚入宫打了一架,没过多久又在御花园起争执还被太后碰上了。这样一想,还是陈落雁看着顺眼一些。   颜思卿非常平静地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宫门外,就等着合欢宫那位过来。没过多久,众人便看到了林氏久违的身影。   林氏穿的十分素净,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只挽了个云髻,簪着一朵不起眼的绢花,就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红蔷打扮都比她精致。   她这不像来请安,倒像是来请罪,又或是来卖惨的。   待她行完礼好似弱不禁风地起身,颜思卿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意。“许久不见,昭容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林氏从被软禁在寝宫时起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如今面对皇后这般冷意,脸色稍显惨白,“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久病未愈,气色自然不比从前。”   “本宫听说陛下都让太医住进合欢宫了,你这病怎么还无起色?究竟是太医院那帮庸医无能,还是妹妹的病另有隐情啊?”   林氏面色一僵,勉强说道:“臣妾这是心病,心病最难医,确实不怪太医的医术。”   “心病?”颜思卿似是恍然,林氏还未松一口气,又听她道:“看来是心里有鬼啊。”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昭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吗?”   林氏强撑着装出疑惑不解,却发现周围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 她,心底愈发慌乱了。   “臣妾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死到临头还嘴硬,这心理素质不错啊。   颜思卿心底啧啧感叹,有几分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吩咐红蔷:“让江郁进来吧。”   “是。”红蔷应道。   身后很快就传来脚步声,林氏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回头一看,江郁已经进来了。   江郁一早在昭阳宫候着,这会儿得了吩咐才走上正厅,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小太监押着一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男子。他垂下的右手掌上留了一个溃烂血窟窿,回想一下便知道这是宴会上被江郁一箭射穿手掌的那名刺客。   虽说顾及嫔妃们自幼娇生惯养没见过血,这人被抬上来之前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可是从他这毫无生机的模样中不难看出宣御司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奴才请皇后娘娘安,犯人与供词都带来了,请娘娘发落。”江郁微微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说。   颜思卿指了指地上摊着的男子,对林氏问:“昭容可认识此人?”   林氏不假思索猛地摇头,“不认识。”   “这就奇了。”颜思卿露出惊讶之色,“这人是陛下初次接见使团当天宴会上的刺客,众人都瞧见了,我记得你也在场,怎么会不认识?”   “见过,并非认识。”林氏咬着牙说。   颜思卿见逗弄不成,于是严肃了几分,正色说道:“你不认识他,可他认识你啊。五月初三,西北各个部落刚刚递上入京觐见朝贡的折子,五月初五你的侍女点翠就联系了此人,还给了他一百两黄金,命他混进宴会表演的戏班子中。这些,可都是他亲口招认的。”   林氏听到这里表情还算冷静,甚至抬起头直视颜思卿,辩驳道:“娘娘这话便不对了,五月初五点翠分明在宫里当差,这合欢宫上下都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去见过什么刺客?”   “当真?她五月初五一整天都在合欢宫吗?”   林氏一咬牙道:“是。”   这回还没等颜思卿接着说话,孙婕妤先开口了。   “姐姐这话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五月初有一天傍晚见过点翠,她拿着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手里还攥着管事姑姑批的假条,匆匆忙忙出宫去了?”   林氏怎么也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孙玲珑,气急瞪了她一眼,怒道:“你少在皇后娘娘面前搬弄是非,点翠出宫那日分明是五月初七,她母亲得了重病,她这才匆忙告假出宫去探亲!” 第74章 二更   “你确定她是五月初七出的宫?”   “千真万确。”   颜思卿忽 然笑了, 林氏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江郁从袖子里翻出一纸供状,递到她眼前。   松手时还不忘提醒一句:“这是抄录的一份儿, 娘娘便是撕了也无碍, 犯人签字画押的原件在宣御司存着呢。”   这一番话, 实在欺辱太甚,林氏的脸颊顿时红了, 也不是是臊的还是气的。   她心里不安, 低头快速阅览供状,脸色渐渐地越来越难看了。   “你诈我?”看完全文, 她恨恨地攥紧了手指,那一纸供状的边角顿时多了许多褶痕。   “本宫只不过是口误说错了日期,是你自己招认的。”颜思卿无辜地说。   林氏默了。   宫中行刺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她便是死也不可能认下。   “点翠是五月初七告假出宫没错, 可她确实是去探望母亲了,从未见过什么刺客,娘娘怎能轻易相信他的栽赃诬陷!”   颜思卿道:“供状上写的明明白白,不止日期吻合, 刺客家中搜出的金条是用青色贡缎布包装着, 宣御司仔仔细细比对过贡缎的纹样,又查过宫中的档案,那布包就是你合欢宫里流出去的。”   “宣御司的手段众人都知道, 你若还不承认, 本宫就只能让江郁带走点翠, 再好生拷问了。”   林氏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颜思卿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里暗自冷笑一声。安排这样漏洞百出的行刺, 她是真奔着寻死去的。这点手段还想栽赃颜家,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恐怕林氏一族都要为她犯的蠢事陪葬。   江郁见多了大场面,这会儿还能给绝望的林氏再补一刀。   “昭容娘娘一出手便是百两黄金,这还只是定金。也不知中书令一年俸禄几何,竟能为林氏与娘娘如此殷实的家底……”   颜思卿非常配合地说:“确实可疑,是该请陛下彻查一番。”   林氏不堪重负,终于哭着认了罪。被江郁带走时还大声喊着此事是她一人所为,求陛下饶恕她的家人。   满座妃嫔沉默良久,直到那哭喊声彻底消失才松一口气。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只能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吧。   …   宫内宫外尘埃落定,还剩一个人让顾平川十分为难。   他的生母,宸妃赵氏。   按道理来说,皇帝的生母,理应尊封为太后。可是当初先帝盛怒之下将赵氏废入冷宫,顾平川一出生就被记到颜年的名下,当年知情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他贸然向群臣提起,且不说群臣信不信,就算信了,也不能更改先帝的旨意重新迎回赵氏。   更何况去年中秋一场大火,顾平川趁机送赵氏出宫避祸,在众人眼中先帝废妃赵氏死于火场,已经是长眠之人了,难道还要来一出死人复生?   颜思卿看得出他最近很愁闷,自己帮不 上什么忙,只能让小厨房多做些清凉降火的糖水,再亲自给他送去。   顾平川见她提着食盒过来,便拉住了她的手,撒娇似的低声说道:“你陪我一会儿。”   “好,陪你。”颜思卿放下食盒就坐在了他旁边,两人挤一把龙椅,仍有空余。“还在为你母亲的事情犯愁?”   顾平川道:“是啊,昨日为此事又和尤晋中吵了一架,他为了不忤逆先帝迎回我母亲,竟然重提颜年一事,说什么担忧赵氏一朝荣升太后妄自尊大,朝中恐再生动荡。若是照这么说,我朝就不该有太后的封号,皇帝驾崩后妃就该全都陪葬,如此就能天下太平了!”   颜思卿听得后颈一凉,“那你可得多活几年啊。”   顾平川一怔,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哑然失笑:“玩笑而已,人殉制度乃是前人残暴的陋习,八百年前便被废除了,我朝绝不可能复辟旧制。”   “我知道,这不是陪你开玩笑嘛。”颜思卿小声嘟囔。“尤晋中如此反对,你怎么想?若是真要迎回你母亲,只怕满朝官员没有几个会答应,你与他们对抗,又会是一场恶战。”   真要说感情,顾平川从小养在颜年膝下,连赵氏的面都没见过,根本没有什么母子感情。   可他毕竟是赵氏所生,有生育之恩在,如今他大权在握,若是任由生母流落在外不管不问,他这心里总有几分愧疚。   再者颜年勾结孟余林一事已是人尽皆知,若他不迎回真正的生母公之于众,只怕百年之后的后人要猜疑他的血统,民间野史里又要多一篇荒谬故事。   他深思良久才道:“若是各退一步,不封太后,只是更正我与她的母子关系,以孝道说理,朝臣或许会同意。”   颜思卿若有所思地说:“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让步,多闹几天再退一步,否则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正是这个道理。”顾平川说着揉了揉眉心。   …   君臣之间又僵持了几天,顾平川掌握着分寸,适时地主动退让了一步。   满朝官员都是读过圣贤书的,自然知道孝之一字的分量,皇帝此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他们若是还继续步步紧逼,恐怕要成为阻止皇帝尽孝道的恶人。   尤晋中身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最先松了口。如此一来,朝臣陆续附和,为赵氏正名一事便算成了。   皇家宗谱重新改写,史官记载亦要更正,这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母子相认的进程这才刚刚过半,接下来仍有一大难题尚未解决。   赵氏突然‘复活’,如今没名没分的,要如何接回宫中?   她既是皇帝生母,一向守礼的官员就不能让她流落民间,万一人家在宫外过得太自在改嫁了怎么办,那先帝头上的颜色岂不是更加鲜亮?   思来想去,还是尤晋中主动提议,他想去见见 赵氏。顾平川犹豫了一下,最终同意了。   待到休沐日,皇帝与皇后出宫前往护国寺,内阁首辅尤晋中随行。名为祈福,实则是去见赵氏。   这一路上颜思卿都显得有些紧张,毕竟是见婆婆,亲生的婆婆。当初她见颜年时也会紧张,但那毕竟是颜家自家人,旁人又都说太后最疼爱她这个侄女,再紧张也不过是害怕穿越身份露馅而已。   如今见赵氏则是多了几分忐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她毕竟顶着颜氏的出身,而颜年陷害赵氏失宠,二人更是有夺子之仇,如果赵氏因为颜年而对她心有芥蒂,甚至厌恶、仇恨,她又该怎么办?   正想着,颜思卿忽觉掌心一热,低头一看,顾平川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   “别害怕,有我在。”顾平川温声道。   这话像是有魔法一般,颜思卿竟然真的渐渐安下心来。   她微微往顾平川身上靠了靠,侧着脑袋倚在他肩膀上,柔声问:“如果你母亲不喜欢我怎么办?”   “你们又不住在一起,她纵使不喜欢也管不着你。”顾平川坦然说道,说罢又勾起一丝笑意:“再说你这么可爱,她见了一定喜欢。”   颜思卿面上一热,心里甜滋滋的。   “车上有点颠,我眯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在护国寺外停稳。顾平川先下了马车,然后回头扶颜思卿下来,这样寻常的举动,旁人看来却忍不住露出诡异的姨母笑。   传闻不假,陛下对皇后娘娘果然情深。   尤晋中刚从后一辆马车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帝后二人亲密的动作,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顾平川这才松开手,转身看向身后。   “进去吧。”   三人走上台阶,跨过门槛进了护国寺。颜思卿进门后回头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平川也跟着回头看去,却是什么也没发现。“怎么了?”   颜思卿小声嘀咕:“我就是奇怪,这门槛不高,台阶也不陡,当年颜思虞怎么会在这儿摔断了腿……”   闻言顾平川眼中多出几分诡异的笑,颜思卿发觉他神情有异,拽着他胳膊追问:“你笑什么?”   顾平川道:“我说我动了手脚,你信吗?”   颜思卿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你说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我不明白,你好端端的谋害未婚妻做什么?”   那时候颜年虽然把持朝政,但顾平川毕竟还是孩子,凡事听从母后安排也算情有可原。他又不是性子暴戾之人,怎么会因为不满婚事就对未婚妻下毒手呢?颜思卿百思不得其解。   顾平川收敛了笑意,目光缓缓挪向远处,却没打算解释。   “有机会再告诉你。”   “故弄玄虚。”颜思卿喃喃。   不远处慧明大师带着几个小和尚在院里迎接,上前来呢 喃一声阿弥陀佛。   “她来了?”顾平川问。   赵氏并非一直藏身于护国寺中,她原先被送到了城外一个村庄里,有宣御司的人扮成农民陪着伺候她,是最近朝中为了她名分多次争执,顾平川才让人把她接回京城,暂时安置在护国寺中。   “已经在禅房等候陛下多时。”慧明大师低眉垂目,沉声说道。   顾平川点了点头,倒是不急着去见她,“先上柱香吧。”   拜完佛敬过香,二人来到后院禅房。赵氏所在的房间门敞开着,有一名穿着常服的小太监给她端茶,而她坐着轮椅望着院外,神色格外平静。   顾平川握紧了颜思卿的手,到了门外却迟疑了。   “陛下若是不知如何开口,不如让老臣先与她单独说几句话。”尤晋中低着头说道。   “去吧。”顾平川应允了。   眼看着尤晋中走进房内,小太监退了出来,虚掩上房门。颜思卿有些疑惑地问:“就放任他单独与你母亲说话?”   顾平川神色中有些无奈,“不必听我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什么?”   “无非是劝她以大局为重,体谅我、体谅社稷,主动出家修行为我朝祈福。”   颜思卿一怔,这才明白顾平川在马车上说她们不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可是你母亲已经在冷宫苦了那么多年,又是双腿残疾,没有下人照顾根本无法生活,你们好不容易母子相认,怎能再逼迫她出家?”她替赵氏不平,语气急躁了些。   顾平川摇了摇头说:“我不会逼她。”   “那尤晋中呢?”   “她也不会受尤晋中的胁迫。”   赵氏若是软弱的性子,就不可能在冷宫坚持这么多年。她不仅能在冷宫活下来,甚至还维持着年轻时的容颜,可见她心气不凡。   顾平川虽然对生母不太亲近,却能感受到她性子中的刚强。 第75章 三更   尤晋中在禅房里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 脸色有些凝重。看到他这副表情,顾平川已经能猜到他再里面劝说赵氏时后者的反应。   “如何?”他明知故问。   尤晋中摇了摇头,叹道:“臣劝不动, 陛下请吧。”   顾平川与颜思卿相视一眼, 两人推门进了房内。   赵氏望着眼前人, 这身姿挺拔面目英气的男子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却一次都没见过。相视良久, 双方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顾平川:“母亲。”   他这一声母亲喊的十分复杂, 有几分期盼、几分温情、几分无奈,有隐隐有几分愧疚。   如果他能说动朝中百官, 方才他该唤母后才是。   先皇独宠赵氏多年,就是败给朝臣的反抗没能封她为皇后。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成了皇帝, 仍然没能给母亲应有的位分。   赵氏看着他复杂的神情, 却忽 然欣慰一笑:“还好,你长得不像他。”   顾平川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先帝。   “若你长得太像他,我或许会厌恶你。”赵氏道。   “母亲仍然怨恨先帝?”顾平川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心底有些懊恼。   “恨, 当然恨。”赵氏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多少冷意,依旧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神情。“所以你不必心有愧疚, 即便你能说动朝臣封我为太后, 我也会嫌弃他的后位太脏。他负了我, 我可不想死后还要与他同眠。”   三言两语间,顾平川心里的结突然被解开了。   “那母亲愿意与我回宫吗?”   “不回了,那地方我住了快三十年, 厌了。”   赵氏如此洒脱,反倒让顾平川茫然了。既然如此,尤晋中刚才怎么一副踢了铁板似的表情?   “那方才尤大人所说……”他望向赵氏,试探着问。   赵氏的情绪终于有了波澜,眉头一皱,沉声道:“当年种种事端并非我的过错,先帝和颜年害你我母子分离,我又平白失了双腿,在冷宫里委屈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凭什么还要出家修行?”   听完这番话,顾平川反倒安心了些。   这才像是赵氏的性子。   颜思卿在旁边听了半天,这会儿忽然有了想法,看了看赵氏又看了看顾平川,说道:“先帝驾崩后妃嫔大多住在长乐别苑,想来长乐别苑景致清幽、冬暖夏凉,从宫里过去路途也不远……母亲若是不嫌弃,安置在长乐别苑如何?”   赵氏这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颜年为人阴毒虚伪,家中侄女倒是不错,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颜思卿和顾平川闻言皆是一愣,方才顾平川在马车上安抚颜思卿说她可爱母亲见了一定喜欢,但也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喜欢,才说了一句话,便夸赞上了。   颜思卿有些惶恐,求助似的望向顾平川。   顾平川回过神来,再次问道:“母亲是愿意住在长乐别苑?”   “嗯。”赵氏点了点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游离了。   定下了住处,顾平川心里也算了了一桩事情,再说话时语气轻松不少。   “正好如今盛夏将至,过些日子我与思卿也要到别苑小住一段时间,闲暇时可以多陪陪母亲。”   “政事要紧,我一个老妇有什么可陪的,别过两日尤大人又来说我祸害你顾家的社稷。”赵氏冷笑道。   顾平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眉头微皱,看来尤晋中方才没 说什么好话。   这时颜思卿忽然笑了上前一步站到了赵氏身后,在顾平川疑惑的眼神中推着她的轮椅往外走,赵氏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颜思卿推着赵氏出了禅房,刻意在尤晋中听得到的地方才大声说道:“尤大人心系朝廷心系陛下,本宫心里很是欣慰,改日叫你们家老太太多进宫来坐坐,别没事待在家里耽误尤大人料理政事。母亲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赵氏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着尤晋中脸色变青,这才笑出了声。   “不错,何止是尤老夫人,便是尤大人的大小夫人们都该寻些事情做,万不能打搅了尤大人工作。”   顾平川从后面跟出来,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能让尤晋中吃瘪的人可不多,他媳妇儿果然厉害。   临别前,赵氏忽然握住了颜思卿的手。   “先前我在冷宫见过你。”   颜思卿微怔,很快就想起了当初因为好奇去冷宫看了一眼的事情。   “是,没想到母亲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悄悄送来的冻疮膏我还留着。”   颜思卿心下涌上浅浅的暖意,忽然就释然了。   原来赵氏都记得,也难怪她没有因为颜年而记恨她。   …   盛夏时节,皇帝携皇后和嫔妃前往长乐别苑避暑。没过几日,皇帝携百官迎回宸太妃,入住长乐别苑的北辰宫。   许多年前赵氏圣宠时期住过这里,北辰宫内的陈设借按照当年的模样布置,颜思卿推着赵氏走进北辰宫,赵氏面上恍惚了一下。   恍如隔世啊。   “母亲且住下,陛下给您拨了好些宣御司的人,各个儿手脚灵活办事妥当,这宫里有什么用不惯的,您只管吩咐下人。”颜思卿絮絮叨叨地说着。   赵氏也不嫌烦,一直耐心听着,还时不时嗯嗯回应两声。   一路从正厅穿过回廊到后院寝宫,颜思卿才停下没完没了的唠叨,四下看了看,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了,便蹲下身子看着赵氏说:“母亲先休息一会儿吧,傍晚的时候我再带其他嫔妃过来给母亲请安。”   赵氏点点头,又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问道:“如今宫中妃嫔,有谁比较受宠啊?”   颜思卿忽然脸热,轻咳了两声说:“母亲有所不知,如今后宫,我一人独宠。”   “不错,想来用不了多久我也能抱上孙子了。”赵氏欣慰地说。   没想到这辈子躲过了催婚,却躲不过催生。   颜思卿在赵氏耐人寻味的目光中红着脸落荒而逃。   …   赵氏回到长乐别苑已经有一个月了,顾平川时不时到北辰宫陪她说话,赵氏也渐渐习惯了新的生活,还时不时和当年的老姐妹一起唠嗑打牌。   当然她的老姐妹可能不太想见到她 ,年轻时争宠争不过,好不容易看她落魄了,没想到人家生了个儿子正气,辗转一圈已故废妃转身变成宸太妃,又高了她们一头。   可是赵氏就喜欢这些老姐妹看不惯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每天一觉醒来就让人随机请三位过来打牌,闹得太妃们怨声载道叫苦不迭。   消息传到顾平川和颜思卿这小两口的耳朵里,两人也只是笑了笑便罢了,赵氏这个性子比起颜年可是可爱多了。   眼看着夏天就要结束了,顾平川和赵氏分别多年,再怎么相处感情也就那样了,说亲近不亲近,说疏离不疏离。反正如今赵氏在长乐别苑过得开心舒坦,他也就安心了。   到了该回宫的日子,颜思卿支使着宫女们收拾行囊,来时几大箱子装来的,现下是散落在各个角落,清凉台一片兵荒马乱。   正此时,陈落雁忽然到访,叫她微微愣了神。   颜思卿和陈落雁之间的尴尬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谁也没有说破,但各自心中都有一块疙瘩。除了例行请安,陈落雁还没有单独来找过她。   “红蔷,沏茶。”颜思卿回过神来便让她落座了,稍稍缓和面色,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落雁依照规矩谢了恩才坐下,微微垂下目光,直言了来意。   “姐姐,我想留在长乐别苑侍奉宸太妃。”   陈落雁唤她姐姐,而不是娘娘,这是搬出了旧日的情分。颜思卿面色一滞,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请求。   “陛下分了许多下人伺候母亲,母亲与其他太妃相处的也不错,你怎会突然想起留在这儿侍奉左右呢?”   陈落雁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当初入宫不是我心中所愿,后来步步晋升也无关恩宠,只是陛下对我父亲的器重,才让我有今日显贵。我虽感激陛下与娘娘的厚恩,却也实在无法忍受宫中日复一日的枯燥与孤独。”   “姐姐若还念从前情分,便准了我这请求,让我留在长乐别苑吧。”   颜思卿良久无话。   “如果你觉得住在长乐别苑会比宫里快乐,我自然愿意成全你。”她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毕竟是陛下的妃嫔,此事还得问陛下是否允准。”   陈落雁心知她这么说便是成了,起身行了大礼,真诚谢道:“臣妾先谢过娘娘恩典了。” 第76章 你信重生转世吗   月末, 御驾回宫。   宫外又生一桩喜事,如今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在议论,宣国公世子终于凭诚心感动了御史秦大人, 成功与御史千金秦瑟定亲。消息传到宫中, 帝后二人皆 是欣喜, 顾平川下了圣旨为二人指婚,婚礼定在八月, 那时正是初秋时节, 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   八月, 婚礼当天,新郎新娘行过拜堂礼后不久,灯火辉明、酒席开宴。   这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骚动, 宣国公命人探听情况, 门口小厮很快踉跄着进来,禀报道:“回禀老爷,是陛下与皇后娘娘驾到!”   堂上宾客一听时这两位贵人,登时比方才拘束了许多, 劝酒、敬酒的声音都淡了下来。宣国公率先反应过来, 与杨氏一道迎出去,行了礼问过安,颜思卿忙笑着上前搀起父母。   “父亲母亲不必多礼, 今日是哥哥大喜的日子, 我来讨杯喜酒喝, 顺道见一见我那天仙似的嫂子。”   杨氏笑道:“娘娘来得巧了,这会子酒席刚开始。再过一会儿,思齐就该领着瑟瑟出来给陛下和娘娘敬酒了。”   颜思卿亲昵地扯着杨氏的袖子, 小声在人耳边嘟囔:“酒宴上只有新郎新娘向长辈敬酒的规矩,哪有让嫂子给我敬酒的道理?”   这撒娇似的举动让杨氏心中一暖,眉眼间更添慈爱,嘴上却不得不带几分责备的语气:“你如今是皇后,这般孩童做派缠着母亲的手有失端庄,别叫众人看了笑话。”   颜思卿回头看了一眼,顾平川正与几位大臣说笑,对上她的目光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她笑了,对杨氏说道:“陛下准了,他们不敢笑话。”   “你啊,也亏得陛下宠你。”杨氏无奈叹道,眼底的欣慰之下渐渐涌上几分担忧,不易察觉。   众人说笑着回到酒宴上,方才肆无忌惮与颜思齐勾肩搭背举杯对饮的宾客都转移目标附在了顾平川的身旁。顾平川不想喧宾夺主,应付了几句便招手喊颜思齐过来,有意识地把话题引回今日主角身上。   这番画面落在众人眼中,稍年长些的王公亲侯看戏一般在不远处,满面笑意地赞叹宣国公好福气,这么多年来仍旧圣眷不衰。   虽是艳羡的话,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几分酸气,怎么听都像是不怀好意。   天色愈晚,月色澄明。   伴随着几声笑闹起哄,颜思齐挽着新娘子的衣袖从门外走来,两人身上穿着大红吉福,皆是极尽奢华的款式。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被闹得含羞,颜思齐脸颊上竟然浮着一层浅浅的红晕。   按规矩两人应当先向宣国公与杨氏敬酒,然而今日帝后亲临婚宴,敬酒的顺序自然也随之改变。两人来到颜思卿和顾平川面前,倒满了两杯酒,欠身一拜。   秦瑟毕竟只是御史之 女,从来没有机会得见天颜,这会要她向圣上敬酒,她难免紧张了些。颜思齐微微挡在前面,举起酒杯对面前二人笑道:“臣携妻子秦氏拜见陛下、皇后娘娘,这杯酒敬陛下,谢陛下指婚成全臣与爱妻,也祝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长久、鸾凤和鸣。”   说罢,他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顾平川被他说的这番话逗笑了,“今日是你大婚,你反倒抢了朕的祝贺之词,那朕就只能祝颜卿与夫人早生贵子了。”   颜思齐也笑了,温柔的目光落在秦瑟的侧颜,年轻的娘子面色微红露出几分羞涩。   顾平川也顺势看向颜思卿,眼神意有所指。   颜思卿不为所动。   这身体才十八岁就急着生孩子?想啥呢。   “哥哥怎么只敬陛下不敬我?”她玩笑着问。   “小孩子别喝酒。”颜思齐低声道,他音量不大不小,只能让四人听见。   颜思卿气呼呼:“你以为你有多老!”   秦瑟听这二人的来言去语一时忍俊不禁,微微低头以袖掩面轻笑出声。颜思齐听见笑声放下了酒杯,再次挽起爱妻的小臂。   “我带她去给父亲母亲敬酒。”   “去吧。”顾平川道。   …   酒宴结束,颜思齐与秦瑟回到后院,这回轮到定侯为他打掩护,驱赶了一众想要搅闹起哄的公子少爷。   定侯心下感叹颜思齐的酒肉朋友不是一般的多。   前院宾客陆续离开,宣国公与顾平川坐在酒桌一角不知在谈论什么,颜思卿正要过去催促回宫,却被杨氏叫到了院外一处僻静的回廊下。   颜思卿才察觉杨氏神色微有些凝重,不解地问:“母亲,怎么了?”   杨氏斟酌良久才道:“今日陛下与娘娘同来,可见帝后和睦恩爱情笃,也为宣国公府长了脸面……我与你父亲也是担忧了许久,不得不与你说道一番。”   “母亲请讲。”   “盛极必衰,月满则亏,所谓显贵可一时未必能一世,纵是先帝那般宠爱宸妃也有猜疑废弃的一日。娘娘与陛下如今情深,却也不得不三思来日。”   听闻此话,颜思卿心里一跳。   “母亲此言何意?”   “颜氏并非名门,却因女子入宫显赫一时,如今宣国公府出了两代国舅,经太后谋反风波仍不倒,不少王公大臣都巴结着咱家,指不定心里如何做想。”杨氏沉声道:“长此以往,纵使陛下对娘娘情意不减,也会对妻族生出忌惮之心。”   颜思卿沉默许久。   她没有认真审视过自己与顾平川的关系,比起寻常恋人夫妻,她们之间还有一层封建君臣的关系需要维系。虽然顾平川在她这里从不以君王自居,但杨氏的担忧不无道理……今日情深自然宠她纵她,七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呢?   她陷入了焦虑,思绪千结不得解答。直到前边下人过来,说陛下欲起驾回宫,她才堪堪从思绪中抽身。   告别了父母,颜思卿跟着顾平川回到马车上。   顾平川方才喝了不少酒,这会有些醉意,微微靠在颜思卿身上,轻握着她的手。颜思卿低下头看着身上挂着的男人,又一次陷入纠结。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像皇帝。   颜年篡权,意图谋反。这是抄家灭族的罪行,他却一点不曾牵连宣国公府,甚至为她的冲动之举扫尾掩护。   她侥幸地将自己放在特殊的位置,或许她会是天选之子,是甜宠小说的女主角。   一路无话,二人回到了昭阳宫。   宫里已经备好了醒酒汤,颜思卿扶着顾平川到床上躺下,往他身后塞了几个枕头让他靠着,随后给他喂了醒酒汤。   这东西虽不像中药那么难以下咽,但也属实不好闻,顾平川乖乖靠在床上喝完了整碗醒酒汤,连眉毛都不带皱一下。   颜思卿放下空碗,拽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顾平川侧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若你终有一天会对颜家心生忌惮,我宁愿哥哥一直做个纨绔公子。”颜思卿低头看着榻上的人,小声喃喃。   话音才落,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四目相接,颜思卿心里一惊。   “你怎么突然这样想?”顾平川眉头微皱,撑着床坐了起来。   “你没醉?”颜思卿答非所问。   “我没醉。”顾平川笃定地说。   颜思卿记忆中浮现出某个一宿无眠的夜晚,那天晚上他也说自己没醉。   “我不信。”   顾平川这次是真的没醉,回来的路上便只是微醺,喝了醒酒汤静躺一会儿,此时听了颜思卿的嘀咕彻底醒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问题回到原点,颜思卿犯了难。   她有必要跟醉汉解释吗?   顾平川的目光太过灼热,她最终不得不应付说道:“前些日子无聊,翻看史书看到许多日久情薄君臣成仇的故事,胡思乱想罢了。”   “史书是史书,前人是前人。”顾平川忽然把她揽到怀里紧紧搂住,沉声说道:“我信你,也信颜思齐。”   感动归感动,但他为什么要强调信颜思齐?   颜思卿心中微有茫然。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万一将来你反悔了……”   “那我发誓。”没等她说完,顾平川便抢着接了话。“我顾平川发誓,永生永世不疑颜家,若违此誓,就让我短折而死。”   颜思卿:!!!   反应过来要堵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这人喝醉酒怎么还 乱发誓呢!   “我信我信我信了,你把这话给我咽回去!”   “我不。”顾平川这时候犯倔了。   “你有病啊?”   “?”   “没病你乱发誓?你不疑颜家,万一颜家辜负你怎么办!”   顾平川听愣了,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娘家的。   但他还是十分认真地答道:“他们不会,至少颜思齐不会。”   颜思卿眉头一紧,“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顾平川默了片刻,渐渐下定了决心,随后抬起头直视眼前人,“你信重生转世吗?”   颜思卿心跳仿佛停滞了一瞬。 第77章 安胎   这一夜颜思卿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那是顾平川的前世。   彼时顾平川并不知道太后不是他的生母,也不知道太后对顾氏皇族藏了多少仇恨,他在太后打造的温室中长至成人……直至他该亲政之时, 才发现朝廷表面风平浪静下掩藏的诡谲云涌。   那时顾平川已经错失了隐忍的机会, 皇帝与太后两党相争, 这其中过程鲜血淋漓,绝不是这一世的兵不血刃能相比的。   颜思齐是太后的亲侄子, 却和顾平川有着一起长大的情义, 若说双方对峙谁最痛苦,莫过于他。   太后心性狠辣, 亲生儿子要被摔死在眼前尚且能面不改色,何况只是侄子?顾平川怕颜思卿难过,有意略过了太后与颜思齐僵持的那段往事, 却无法模糊他的结局。   前世太后与皇帝之争亦是顾平川获胜, 可他胜的惨烈,当他走向九重之上那一把龙椅,左右探看身旁已无故人。   上天待他不薄,才有如今重来一次。   颜思卿听完良久无言。   颜思齐看似玩世不恭, 难以想象他内心深处也有忠义气节。她终于明白顾平川为什么对颜思齐格外信任。   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设计让颜思虞摔断腿。   顾平川望着她, 容她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 ,直至颜思卿眼中神情从惊诧到恍然,最后恢复如常, 他才温声问:“我的前世你已经知道了, 那么你呢?”   颜思卿目光微凝, 顾平川早就看出了她的破绽,却从未点破,还主动坦白了他的前世。如此赤诚之心不可辜负, 这一次,她不能再含糊过去了。   …   自从互相坦白了前世的秘密,顾平川和颜思卿之间仿佛捅穿了一层窗户纸,平日愈发情意绵绵如胶似漆。   颜思卿常常讲起现代的事情,从社会体系讲到法律制度,从现代科技讲到娱乐八卦。顾平川其实听不太懂,可他愿意听下去,甚至还听的津津有味。   没有封建帝制,世间人人平等,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世界。如果他生在那个世界,以他的能力又能做些什么?   颜思卿拍拍他的肩膀:“和我一起做演员吧,以你的演技拿个影帝大满贯不成问题。”   玩笑归玩笑, 穿越的事哪是他们能说得准的。   同和七年春。   顾平川亲政两年,凭着年轻的冲劲整顿朝廷治理天下,如今四海之内不正之风已经荡然无存,早年颜年与孟余林遗留的糜烂之政也被彻底肃清。   难以想象,做出这番成就的帝王才刚过二十岁生辰。   二十岁是加冠之年,帝王加冠要行冠礼,冠礼当日,江郁说破了嘴皮子才将久居长乐别苑的宸太妃请回皇宫。   宸太妃第一次以皇帝生母的身份出现在开元殿的正殿之上,俯瞰阶下低头跪拜的老臣,心中暗爽。而阶下埋头跪伏的两朝老臣心中酸楚,谁又能料想前朝废妃还有翻身之日。   吉时到,顾平川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殿外,他稳步走过大殿中央的红毯,一步步登上台阶,跪坐在正中间的软垫上。   与前世加冠时满殿大臣各怀鬼胎不同,如今大殿之下群臣无不由衷叩拜、高呼万岁。殿上坐着的也不再是蛇蝎般觊觎社稷的颜年,而是他血脉相连的生母。   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加冠成人,宸太妃心中自是欣慰。   郑太傅作为皇帝的老师,从太监手里取过冠冕,为顾平川戴冠。   “巍巍社稷,浩浩其行。君子加冠成人,欲行万里、成千古功业,任重而道远。需得志存高远、心怀仁礼、兼济天下。”   加冠礼成,顾平川起身颔首,“先生教诲,学生铭记。”   随后又朝宸太妃叩拜行礼,宸太妃将先帝的天子之剑转交于他,又按实现准备好的说辞教诲一番,顾平川躬身聆训,口中称是。   一套繁琐的礼节下来天都黑了。   顾平川换下沉重的冠冕与吉服,一身轻松回到昭阳宫,前院望了一圈却不见颜思卿的身影,他随手招了个宫女近前。   “皇后呢?”   宫女欠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启禀陛下,方才皇后娘娘身子有些不适,传了太医来诊脉,这会儿在寝殿休息。”   顾平川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悦。   江郁悄悄打量着皇帝的喜怒,见此瞪了那宫女一眼,大声斥道:“糊涂东西,连话都回不清楚!皇后娘娘既传了太医,那太医是如何说的?娘娘可有大碍?”   宫女低了低头,“并非奴婢有意隐瞒,是皇后娘娘不让说,陛下去看了便知。”   听她这么说,顾平川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还有心思卖关子,那必然不是坏事。   “行了,你下去吧。”   屏退了左右近侍,顾平川大步走进后边寝殿,推门入室,便看见颜思卿坐在桌前神色古怪,红蔷捧着一碗汤药在一旁苦口婆心劝她服用。   “这是怎么了?”如果说方才顾平川松了口气,那么眼下看到眼前情形他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颜思卿剜了他一眼:“都怪你!”   顾平川一头雾水。   红蔷看这气氛便放下了汤药,悄悄退出殿外,顺手把门带上了。   见下人离去,顾平川也敞开了性子,到跟前弯腰低头嗅了嗅黑糊糊的药汁,拿起勺子还欲尝一口。“这什么药?太医怎么说?怎么就怪我了?”   颜思卿回想起方才太医诊脉时那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模样,老头胡子都花白了,还隐晦地提醒小夫妻克制欲望,只是想想便面红耳赤。   “这是安胎药,你也想喝?”   啪嗒。   顾平川手一抖摔了勺子,汤药溅到了袖子上。   “安什么胎?”   “你的崽!你说什么胎!”颜思卿看着他那傻愣愣的模样真想上手揪他耳朵。   顾平川的表情十分精彩,从震惊到欣喜再到慌乱担忧,目光落在她尚且平坦肚子上:“什么时候的事?太医怎么说的?你怎么不让人去开元殿告诉我?今日母亲也在,该让她来看看才是……”   平时威风凛凛的皇帝此时高兴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颗心都扑在颜思卿身上了。   “太医说快两个月了,还让我劝陛下,当知节制,不宜放纵。”颜思卿嫌弃地白了他一样,已经全然忘了太医诊脉时她也是这副傻样。   顾平川老脸一红,抬头对上白眼,“平日不知节制的岂止是我一人……”   “我踢你信不信?”颜思卿作势抬腿踹他。   顾平川忙跳开一步,“别生气别生气,你如今可是金贵,动不得气,先把药喝了。”   …   皇后有孕的喜讯很快传遍宫中,宫中嫔妃早已习惯了无宠的日子,听闻此事后各自让人送了礼物到昭阳宫道贺,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上一个想不开谋害皇后的女人还是林氏,如今她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谁会嫌命太长把手伸去昭阳宫呢。   礼盒堆了满桌,颜思卿点了点数目便准备让人收进库房,红蔷应了声是,这便要将礼品搬走,顾平川却忽然从奏折中分出神来拦住了她。   “慢着,先让人仔细查验一遍。皇后身子金贵,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红蔷微怔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应了下来。   当日顾平川下这命令只是图个心安,并不觉得真有人会傻到对皇后下手,然而次日拿到的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又有些庆幸多了个心眼。   颜思卿靠在藤椅上啃着酸枣糕,左看顾平川神色严肃,右看红蔷满脸担忧,十分不解:“怎么了?”   顾平川沉默良久,久到颜思卿差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才沉声说:“昨日送来的礼品中,有一盒山参里掺了砒/霜。”   颜思卿听傻了。   砒/霜,这人是想要她的命啊!   “谁送的?”   顾 平川道:“钱美人送的,不过这砒/霜应该不是她的手笔。”   那是自然,实名制送礼投毒,没有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这事,除非她嫌自己命太长了。   颜思卿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将自己结过冤仇的人过了一遍,现存于世的,也就只有冷宫里就被遗忘的那一位了。   颜思虞。   “砒/霜谁下的,查出来了吗?”   顾平川点点头,“查出来了。”   “颜思虞?”   “嗯。”顾平川语气毫无波澜。   颜思卿转过头望了一眼他的神色,他面上冷静的出奇。但帝王之怒就是如此,越冷静越恐怖。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顾平川一怔,“你笑什么?”   颜思卿喃喃:“我笑她糊涂,至今还不知道该恨谁。”   颜思虞本就不是宣国公的女儿,宣国公夫妇将她视为己出已是行善了,偏偏她自视甚高,被颜年的鬼话牵着走,才有如今的绝境。   顾平川亦有些后悔地叹道:“我早知道她是这个心性,就不该留她到今日。” 第78章 全文完结   顾平川让人给冷宫那位送了三尺白绫, 临死之前,颜思虞终于得知自己选秀前摔断腿是为谁所害。   转眼间春去秋来,颜思卿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昭阳宫里事事谨慎, 入口的食物验两遍, 上身的衣物查三遍,就是出门散个步也得前后宫女太监簇拥着, 可见当今圣上将皇后放在了心尖上。   当今帝后恩爱情深已经是前朝后宫众人的共识了, 偏偏有人不信邪,要在这时候触皇帝的眉头。   昨日早朝, 有言官催促皇帝选秀充实后宫,被顾平川当廷训得抬不起头。   这位不识趣的言官下朝之后才出宫门就被城管头头请了过去,颜思齐对他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 从帝后不睦的后果讲到社稷动荡国将不安, 言官听得痛哭流涕彻底打消了劝皇帝选秀的念头。   身处孕期心里总是比平时更敏感些,颜思卿睡醒就听说了前朝的事情,心里不断冒着酸水,说生气吧顾平川又没同意, 说不生气吧这事儿就是让她堵得慌。   颜思卿心情不好, 第一个受苦的就是顾平川。   是夜,顾平川回到昭阳宫用晚膳,端起碗往嘴里塞了一口酸菜鱼, 下一秒便撇过头吐了出来。   颜思卿故作不解, 瞥了他一眼:“怎么, 你也有了?”   顾平川猛灌了一杯茶水漱口,面上五官都纠结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酸!”   “酸菜鱼酸菜鱼, 不酸叫什么酸菜鱼?”颜思卿理所当然地说。   “从前酸菜鱼也没有这么酸啊……”顾平川提出质疑。   颜思卿面不改色:“我近来就爱吃酸的,为了咱儿子,你忍忍吧。”   顾平川被劝服了。   京中天气转寒,初冬将至,宸太妃的车架回宫,要暂时在宫里住一段时日,一来长乐别苑冬日寒冷难以度日,二来皇后快生了她老人家也想抱抱孙子。   婆媳见了面,宸太妃盯着颜思卿的肚子看了许久,眉头渐渐纠结在了一起。   “你这肚子倒是比我怀皇帝的时候大一点。”   颜思卿微微讶然,“二十年了,母亲竟还记得?”   宸太妃无言。   她当时的心境非旁人能感知,身处冷宫举步维艰,身旁除了忠心的宫女便只剩这个未降生的孩子。她那样期盼腹中儿子,却连一眼都没看见就被旁人夺去。   颜思卿看她神情骤然黯淡,隐约意识到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转了话锋道:“母亲看的没错,太医也说我的肚子比常人大些,是怀了双生子。”   “双生子?”宸太妃面露诧异,欣喜之余又添几分担忧:“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头一胎最凶险,你这还是双生子,真遭罪啊。”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婆媳关系总是一大难题,催生的、盼孙子的婆婆数不胜数,像宸太妃这样替她考虑担心生产时凶险的婆婆真不多见。   颜思卿心中动容。   “太医说我一惯身子康健,只要平日适当走动走动,无需太过担忧,母亲尽可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临产当日,后宫上下仍是乱作一团。   因预产期将至,顾平川一早打包了几个接生嬷嬷塞进厢房随时待命,果然今日便用上了。三更天,昭阳宫寝殿已经熄了灯,忽闻痛呼,顾平川顿时惊醒喊人请太医和接生嬷嬷。   已是半夜,后宫却灯火通明,宫女端着木盆进进出出不断更换热水,换下来的盆中血水猩红令人心惊。深冬寒夜,北风冷冽,顾平川只能焦急地在门外守着,期间江郁劝他去偏殿喝完姜汤烤烤火被他骂了一通,往后再无人赶上前劝说。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里面仍然断断续续传出颜思卿 的哭喊声,顾平川心疼万分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院外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话音未落宸太妃的身影已经来到殿外,两名宫女提着灯笼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这么晚了,天寒地冻的母亲怎么来了?”顾平川看见来人迎了上去,转头又命江郁拿个手炉过来。   宸太妃道:“这宫里也就只有我生过孩子,我若不来,只怕你们要乱了方寸。”   此言不假,自从宸太妃来到殿前,进出产房的宫女似乎都镇定了一些,不似起初那样手忙脚乱。   顾平川掺着她的手,劝道:“外边寒冷,母亲进偏殿等吧。”   宸太妃瞥他一眼,“既知室外寒冷,你为何还在这傻站一个时辰?”   “……”顾平川语塞。“儿子年轻,经得住冷。”   宸太妃轻笑一声,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转身进了偏殿。江郁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随即跟进去给太妃盛了一碗姜汤。   又过两刻钟,一个满手是血的接生嬷嬷出来禀报,说皇后娘娘第一胎生了个皇子。顾平川来不及欣喜,屋里又传来痛呼,那哭声像是一只手狠狠揪住他的心脏。   将近天明时,远处云间泛起鱼肚白,屋里的声音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第二胎是公主,满宫下人听到消息后齐声贺喜,龙凤胎被视为吉兆,何况皇后所生是历朝开国以来第一对嫡出的龙凤胎,这是莫大的喜事。   顾平川只扫了一眼两个皱皱巴巴的孩子便不顾阻拦一头扎进产房,颜思卿躺在榻上已是筋疲力尽,勉强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便昏睡了过去。   “皇后如何?”顾平川满面焦急地询问太医。   太医亦是一夜未眠,强打精神回话:“回禀陛下,娘娘无碍,只需休息几日便能恢复。”   “好,那就好。”顾平川吃下定心丸,终于放下心来。   …   颜思卿产后坐月子整整一个月不能出门,饮食也被看得死死的,差点没把她逼出产后抑郁。好容易熬到两个孩子满月,当妈的解放了,孩子也渐渐长开了,浓眉大眼,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满月宴前夜,顾平川一手抱一个孩子坐在颜思卿床边,左看看小公主,又看看小皇子。   “还是公主可爱,跟你一样。”   颜思卿翻了个大白眼,把儿子抱了过去。“都是亲生的,你怎么还偏心呢。”   顾平川把女儿也放到她身边,笑着说:“我哪里偏心,我可是绞尽脑汁才给他们俩起一人想了一个名字。”   “什么?”颜思卿歪头望他。   她文化有限,并不打算和他争抢命名权。   顾平川:“儿子叫顾琰,女儿叫顾妍。”   颜思卿:?   “你起了个寂寞。”   顾平川还沉浸于自己的才华好似沾沾自喜,起身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两个孩子的名字捧到颜思卿眼前,邀功似的望着她。   “你看看,读音虽相同,字却不同。琰意为美玉,也有德行美好之意。妍者美丽也,也有巧慧之意。我为了取这二字,可是想了好几宿!”   单从这两个字来看,确实寓意不差,也像是文化人起的名字。   “你以后喊他们名字,他们怎么知道你喊的是谁?”   顾平川一怔。   “这我倒是没想过。”   颜思卿无语,合着名字不是用来叫的是用来看的?   顾平川纠结良久,才道:“再取个乳名如何?”   “什么乳名?”   “你取。”   颜思卿自认为没什么文化,不过起个乳名也不需要文化,可以一试。   “麻辣兔头。”   顾平川:“什么?”   颜思卿眼神坚定:“闺女麻辣,儿子兔头。”   顾平川有点后悔让她给孩子取乳名了。   “为什么取这两个?”   “因为我想吃麻辣兔头。”   “行,一会儿让小厨房准备。”顾平川忍俊不禁,“不过为什么不是闺女兔头儿子麻辣?”   颜思卿振振有词道:“兔头,秃头,多不吉利。儿子秃也就秃了,闺女的头发可不能少。”   还在睡梦中的顾琰:我谢谢你啊。   皇后胡闹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帝乐意跟她一起胡闹。麻辣兔头这样荒谬的乳名就这样通过了审批,要成为两个小朋友未来十余年的噩梦。   …   颜思卿生产那日顾平川在门外守了一夜,往后的无数个夜晚,他仍然记得那天产房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难以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但他觉得这种痛苦经历一次就够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偷偷传来太医,咨询有没有什么药物能让男子不育。太医年纪大受不住刺激,听到这个问题差点眼前一黑昏过去。   结果显然是没有。   但是古书记载前人以羊肠避孕,虽不能百分百成功,但也能大大降低中奖率。顾平川闻言欣喜,当即命人仿古书中的记载开始研制。   往后数十年,帝后恩爱如初,只有一子一女。   顾琰五岁启蒙,七岁习剑,十二岁被立为太子,小小年纪就被寄予父母退休养老的期望。   无数个挑灯苦读的夜晚,他的妹妹已经睡得香甜,他的父皇就在不远处与堆积成山的奏折奋战,他的母后满面慈爱坐在一旁看着他写下的文章。   虽然他的母后文化有限根本看不懂。   但他从那双温情的眼眸中读出了母亲的一片苦心。   ——早点继位,我和你爹要去游山玩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la)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