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陛下,你能再靠近一点吗 作者:纷纷和光 文案 王府中收留了一个家道中落的男子,男子的家人似乎犯了大罪,自己戴罪之身不能被朝廷发现,所以云缓的兄长们喜欢打压欺负他。 云缓同情对方的处境,所以常常帮助对方,时间一长,对方成了云缓在王府中最好的朋友——同吃同睡搂搂抱抱的那种朋友。 ... 因为从小身体病弱,云缓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忧心忡忡的向好友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 结果睁开眼睛后,自己居然出现在了皇宫中。 落魄的好友居然是众人口中狠厉无情的太子——也便是如今的皇帝。 云缓:“你要封我一个大官吗?丞相还是将军?” 皇帝似笑非笑:“这两个职位都无空缺,皇后如何?” ...... 凛王府五公子云煜突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被他们兄弟几人百般羞辱的男子原来是宫变后隐藏身份借住在自己家里的太子连锋。 再过几年太子将登基为帝,云家势力被削,新帝娶了云煜那个才貌双绝的七弟云缓为男后,由于云缓死了很多年,所以新帝娶牌位进宫。 云煜觊觎皇后之位,不想被贬到偏远的地方,所以这次,他纡尊降贵向太子伸出援手雪中送炭。 终于熬到云缓死了,不知为什么,太子居然提前坐上了皇位,那么这回该轮到自己当皇后了吧? ——可是,为什么屠刀还是向着凛王府而来?而且比前世更加凶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缓、连锋 ┃ 配角:预收《昏君觉醒之后》 ┃ 其它:预收《望青梅》 一句话简介:最好是抱我一下啦 立意:珍惜当下 VIP强推奖章 太子连锋被皇帝暗算,一夕之间权势全无,不得不隐姓埋名来到了偏远的凛州避难。在凛王府中,连锋被诸位公子刁难羞辱,七公子云缓性格开朗大度,帮连锋度过难关,从此连锋和云缓成为了密友。连锋动心之后,还未将爱慕之情讲出,体弱多病的云缓溘然长逝。重生一次,连锋打算改写两人的结局…… 主角云缓虽然体弱多病,但天生乐观善良,从不吝啬给身边的人温暖与陪伴。连锋天生冷漠无情,对所有人都很疏冷,两人在认识的过程中慢慢被对方吸引,互相救赎对方,最后获得幸福。本文文风轻松,主角性格鲜明,相处的日常温馨甜蜜,是一篇轻松有趣的古风甜文。 第1章   “我从小体弱多病,哥哥都不愿意带我一起玩,只有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我可能要死了,去世以后可能会回到我最想去的地方,这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朋友,或许我也是你唯一的朋友。这是我攒下的两百两银子,全部留给你,你想办法离开凛王府。”   “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可以再靠近一点吗?”   云缓生于元德十一年春,卯时三刻,是凛州凛王府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嫡子。死于元德三十年冬,子夜时分,不知道具体时刻。   那年冬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凛王府早夭的公子小姐不止一个两个,云缓虽是嫡子,却不是嫡长子,对凛王府来说,他的去世十分寻常,就像一棵参天大树突然掉了一片叶子,叶子被风卷走,树依旧巍然不动。   ......   云缓来到这个朝代已经有五年了,五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留这么长的头发,穿这么繁琐的衣物,并且熟识这个朝代的所有规矩和礼节。   唯一烦恼的就是他之前是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病秧子,现在换了一具身体,他依旧是个病秧子。   云缓的父亲是个没有太多权力的王爷,也是在麒朝罕见的异姓王。   凛州原本不是麒朝的属地,而是巴掌大的小国,几十年前为了避免战火主动归顺麒朝,成了麒朝的一个州,凛地的首领——也就是云缓的祖父被封为了凛王,王位世袭相传。   本朝的规矩向来是嫡长子继承一切,云缓作为次子,王位不是他的,家里绝大多数财产也不是他的。   云缓完全不是野心家,不想和一大群穷凶极恶的兄弟们争来斗去,他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好好的活下去。   在原先的家庭里,云缓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便能得到父母所有的关怀。突然变了一个生活环境,即便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即便能够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云缓依旧习惯不了这里的一切。   这天早上,云缓刚刚苏醒,他的随身小厮淡竹一边伺候云缓洗漱,一边对云缓道:“小公子,府上前些日子新来了几个人,您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云缓平时就无精打采的,他平日里很少和兄长们在一起玩乐,六位兄长大多不喜欢云缓。   这些原因说来话长,云缓是王妃受惊早产下来的孩子,从小就体质虚弱,两三岁才开口说话,学会走路也很晚,平时做什么都慢三拍,就像一个人形的壳子似的。   直到五年前,云缓进入了这个身体,整个人才显得有了生气,其他兄弟才不把他当成傻子看待,愿意和他说话谈事了。   在外人眼中就是云缓发了一次高烧,可能高烧把脑子烧好了,醒来就变正常人了。   即便如此,平时出去玩乐的时候,这些兄弟们依旧很少叫上云缓。   凛州男子都长得威武高大,一个个都是身高八尺体型壮硕的汉子,云缓的哥哥里也有斯文优雅的,可他们体质特别好,骑马射箭样样都行,晚上去青楼能熬整个通宵。   云缓就像美玉雕做的一般,稍有不慎就给打碎了,王妃特别宠爱他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所以,这些哥哥们既不愿意带着云缓去骑马练武,也不愿意带着云缓去寻快活。   当然,云缓对骑马或者去青楼什么的压根没有任何兴趣。   他只想有个同龄的朋友,一起说说话谈谈心。   之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云缓常常因为病情无法去学校,但他有一群关系很好的哥们儿,这些朋友放学之后总会找他打游戏看电影。   在云缓身边伺候的小厮压根不敢把云缓当成朋友,而且,云缓这边发生什么大事小事,他们都会向王妃通风报信。   云缓和其他家族里的公子也有来往,但大多都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面。   在这个陌生的朝代,云缓每天能做的就是自顾自的读书,偶尔写写字画会儿画,身体好的状况下去自家学堂,等空闲了去向王妃和王爷请安。   这日子说逍遥也逍遥,说不逍遥也不逍遥。   云缓把茶盏放在了盘子里,漫不经心的问道:“家里来了什么人?有什么热闹可看?”   “最近太子造反一事,小公子知不知道?”   云缓听说过这件事情。   五个月前,皇后在后宫里突然暴毙,皇帝并没有对外说明原因,草草将皇后下葬了事。之后一部分官员弹劾皇后的母家公仪一族及太子。   东南常有海寇作乱,他们勾结当地的土匪,经常上岸抢劫沿海一带的百姓。太子刚刚平定东南海寇,还未返回京城便被皇帝以谋逆罪废了太子之位并当即处死。   太子一派的势力极大,这件事情牵扯很广。因为这件事情被下狱的官员众多,不少家族因此被抄家。   云缓点了点头:“府上这些人和太子有关?”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厨房送来了银耳莲子羹和红豆糕,云缓舀了一汤匙银耳莲子羹慢吞吞的喝着。   他特别喜欢甜食,厨房知道他的喜好,经常送甘甜的食物过来。   “据说他们都是官员家里的下人和公子,和凛州刺史有点亲戚关系,凛州刺史不忍心看着他们被杀,又不好窝藏在自己家里,就向咱们王爷求情,把他们打发到了咱家。”   云缓觉得奇怪:“父王和刺史的关系不是不太好么?”   虽然凛州还是凛王的封地,但是,凛王手中并没有太多权力,这几十年里朝廷在凛州设了官员。   凛州刺史手中的实质性权力,要比凛王的权力大很多。   因为权力被人瓜分,而且凛州刺史一直监视着凛王,并会把凛王府发生的一切通报给朝廷,所以凛王府和刺史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淡竹想了一下:“王爷可能不想得罪他,所以收留了这些人。这些人来咱们家里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他们之前是什么公子少爷,来了咱府上也要听从咱们公子的吩咐。”   云缓明白了。   凛王碍于面子不好拒绝凛州刺史的要求,但是,这群人在凛王府里过得怎么样,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如果这些人运气不好,就算死在凛王府了,凛王也不必担任何责任。   “算了,兄长们和凛州刺史的关系不好,他们一定对这些人冷嘲热讽,我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淡竹神神秘秘的道:“听说二公子今天要玩个很特别的花样。”   云缓好奇的问:“什么花样?”   “他要这群人举着箭靶,几位公子在马上搭弓射箭。”   听了这话,云缓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他不喜欢这个朝代的很大原因就在这个。   他这些兄弟们压根不把人当成人看,有的时候他们为了一时的爽快对下人使用特别血腥的手段。   前段时间府上有个下人过门时不小心撞到了云缓的五哥身上,五公子那天心情不大好,让人把这名不小心撞上来的下人打得皮开肉绽,最后活活把人给打死了。   云缓虽然庆幸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王爷之子,但他不能保证哪天皇帝会不会看不顺眼凛王府,假如皇帝认为凛王府有心谋逆,屠刀向着凛王府而来,一家子被贬成庶人或者奴隶,那名下人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云缓将来的下场。   尽管云缓交了几个朋友,这些的朋友的想法和他五哥的想法没什么两样。   云缓清楚他这些兄长们的箭法,他们几个在平地上射箭尚有手抖射不中的时候,更何况是骑着马射箭?   这些人举着箭靶子让几位兄长去射,运气好点伤手伤腿,运气不好可能会被射中头颅或者眼睛。   对这群公子哥儿来说,人肉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玩法了。   云缓喝完了莲子羹,虽然没有吃饱,他不打算再吃下去了。云缓将几块红豆糕放在手帕里包好,装在自己怀中,等中午饿了可以随时拿出来吃。   “我二哥在哪里?我想过去看看。”   “今天外面天冷,公子,您出门要多穿一件衣服。不然的话,您如果生病了,王妃一定责骂我们。”   云缓就要出去了,听了淡竹的话不得不回来,他接过淡竹递来的厚厚披风系在了身上。   王妃舍不得打骂云缓,把云缓看做眼珠子一般疼爱,但她对这些下人从来不会手软。为了避免院子里的人受牵连被杀,云缓平时特别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好了,我已经穿好了。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淡竹把手炉塞在了云缓的手心里:“我看外面的天有点阴沉,可能会下雪。”   现在是二月,马上就要三月了,凛州冬天漫长,春天来得很晚。   云缓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男一枚,平时喜欢的颜色是蓝色和白色和紫色。他理解不了古代的公子哥儿为什么要穿红挂绿头上戴花,但他来了这个地方,只好入乡随俗。   所以云缓披着一件赤狐皮毛的披风,抱着一个看着就很艳丽的珐琅手炉出了门。   这身打扮在他自己看来当然土里土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大家假期过得怎么样呀?O.O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Ps排雷:病态暗黑攻VS天真爱撒娇小少爷受,受有点粘人,有身高差和体型差   从受的角度去看是宠心宠身没有什么波折的甜文,站在攻的角度老婆死过一次特别崩溃,所以攻占有欲控制欲非常强,攻受身心唯一只爱对方,he 第2章   云缓来到练武场的时候,一个下人正拖着两名被射伤的男人下来。   这两个男人一个被射伤了左臂,一个被射伤了肩膀,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他们都穿着单薄的衣物,鲜血已经染湿了肩膀。   看到云缓之后,这名下人喊了一声“小公子”。   云缓有点晕血,他看到大片的血迹会觉得眩晕,因此他忍不住偏过头去:“慢着,你们要带他们去医治?”   “二公子说,把他们丢到马棚里,是死是活全看他们的运气。”这名下人道,“小公子也要玩?那边有马和弓箭。”   云缓并没有心思玩这个,他吩咐道:“最近王妃常常在佛堂里抄经,她不想看到家里出现死人,你找大夫给他们两个疗伤。如果他俩出事了,破坏王妃抄经的心情,王妃肯定会重重责罚你。”   虽然凛王的姬妾很多,但后宅真正有权力只有王妃。   云缓是王妃生的,别人都知道他和王妃亲近,自然不敢质疑他说的是真是假。   这名下人听过之后赶紧道:“是。”   云缓走了过去。   云府二公子云永泰是侧妃所生。云永泰一直都不怎么看得上云缓这个弟弟,在他看来云缓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简直是个废物。要是他像云缓一样都是王妃所生,肯定比云缓更有出息,甚至能夺得王世子之位。   云永泰瞥了云缓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呦,七弟,好久不见你了啊。”   云缓笑了笑:“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二哥了,最近想念二哥,所以过来看看热闹。”   云永泰“嘁”了一声。   几个兄弟都是你争我抢互不相让的性格,云缓身体又差而且脑子不灵光,当然抢不过他们。   但云缓有一个优点就是特别会说话,说什么都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云缓长得好看,云永泰去过江南几次,就连江南那些细皮嫩肉又清秀的公子哥儿都比不上云缓样貌精致,这样一个好看的弟弟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话,他就算想找茬也找不出什么。   云永泰挑了挑眉:“你也想练一练箭法?这里的弓都很重,以你的身手恐怕拉不起来。”   “这倒不是,我只是来这边看看热闹。”云缓道,“二哥箭法精湛,我是知道的。”   云缓来到这个朝代之后,知道多管闲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有些事情他看不到是一回事,看到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他阻止云永泰,不让云永泰用这些人当靶子,按照云永泰的心性,他肯定哈哈大笑,把其他兄弟都叫来,所有人一起嘲笑云缓胆子小。   如果闹到凛王那里,凛王也会骂他不成器。   在凛王府中,凛王欣赏做事勇猛有气魄的儿子,云缓从小体弱不灵光,王妃又把他宠得像什么似的,因而,他一直都不喜欢云缓,觉得云缓将来没什么出息。   现在云缓在这里看着,云永泰碍于面子至少不会故意射偏,会争取把箭都射在箭靶上。   云缓道:“二哥,我听说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的饭菜特别好吃,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云永泰冷哼一声:“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这么多东西,也没有见你个子长高。等我把这些箭用完了再吃。”   云缓在心里骂了云永泰一百句。   云永泰骑着马绕着云缓溜达了两圈,从自己身后拿出一支箭:“今天让你看看我高超的箭法。”   说着这支箭飞了出去,一箭正中靶心。   举着靶子的人双腿颤抖,整个人已经抖得不像样子了,身下湿了一片,居然被吓尿了。   云永泰哈哈大笑:“这也是个没有出息的人。”   云缓忍不住嘀咕:“如果让你站在那里,你说不定比他更害怕。”   云永泰又拿了一支箭,他慢慢的搭上去,朝着场上另一个人的箭靶射了过去。   这次他没有瞄准箭靶,他的箭往下偏移了几分,云缓脸色一变,他知道云永泰这次失手了,举着箭靶的人会被射中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人居然伸手稳稳的接住了这支箭。   云缓松了一口气,徒手接箭不是谁都能做到的,看来这群人中卧虎藏龙,有真本事的人。   云永泰这一箭射偏了,他心里本就窝藏着一股气,眼见当箭靶的人居然伸手接住了他的箭,他心中更气,翻身下了马背,拿着马鞭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云缓赶紧跟了上去:“二哥,你不和我去吃饭了吗?”   云永泰一鞭子抽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你好大的胆子,本公子不想让你活,你敢活下来?”   那名男子本就穿得单薄,身上只是一层单衣,这样一鞭子下去,他的衣物瞬间被血染湿。   这个人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云缓的身上,云缓觉得他的目光格外不同,仿佛认得自己一般。   这名男子虽然落魄,但五官深邃而冷厉,哪怕面容上带着血污,依旧看得出是极为罕见的容色,而且他的身姿挺拔如松,在一众跪举着靶子的人中格外醒目,如果云缓见过对方,肯定会记得他。   既然没有见过,对方却这般看着自己,云缓猜测他肯定是以这种方式向自己求救。   云缓抓住了云永泰的鞭子:“二哥,你不要打他了,我害怕看到血。”   云永泰不耐烦的道:“你怕血?咱们云家的子弟没有你这么胆小的,快给我躲开!”   尽管口中这么说着,云永泰没有再打下去了。   府上知道云缓看到血容易晕厥的人很多,云永泰便是其中之一。   某年冬天世子猎了一头鹿,当着云缓的面放了鹿血来喝,没想到云缓看到他们每个人都端着一碗生血去喝,而且还劝着他也来一碗暖暖身子,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不过那年云缓是刚来这个朝代不久。   在原本的世界里,云缓连杀鸡都没有见过,突然看到一群壮汉逮了一头鹿去杀,还要逼着自己去喝生血,他当然接受不了这种奇葩的事情。   王妃一直都很喜欢云缓,如果真的把云缓吓出什么好歹了,云永泰知道王妃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自己提溜过去问罪。   到时候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云永泰冷哼一声,他把马鞭扔在了地上:“有你在这里,我什么好兴致都荡然无存,好好的射箭游戏全被你搅黄了。”   云缓真的不想理会云永泰这个神经病。   如果只是好好的射箭活动,不把活人当成箭靶子来使,云缓才懒得过来凑热闹。   天气这么冷,云缓只想待在自己温暖的房间里写写字画会儿画,一点都不想跑到这个四面漏风的练武场来。   看着云永泰走远了,云缓让府上下人把这些举着箭靶子的人带走。   那名挨了鞭子的男子看起来颇为狼狈,云缓对他伸出一只手:“你起来吧,身上伤口是不是很疼?”   男子把手放在了云缓的手上。   云缓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手这么大,居然把自己的手掌都覆盖了。   对方身上应该是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接触的时候云缓却觉得一股暖流从自己身上游走而过,让他感到格外舒适。   云缓吃了一惊,紧接着男人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云缓这时才发现对方身量很高,自己刚到对方肩膀处,他修长的身形给人很深的压迫感,可能是有外族人的血统,所以男人五官凉薄且立体,瞳孔明明是很淡的茶色,却给人深不见底的感觉。   因为男人刚刚用手抓了箭头,手心被箭头划破,鲜血渗了出来,他把手放在云缓手心上的时候,云缓也觉得自己手心黏黏腻腻的。   “你和我去我的住处拿点药涂抹上吧。”云缓道,“箭头如果生锈的话,你的伤会很危险。”   男人垂眸看着云缓的面容。   云缓围着赤红的狐皮披风,披风颜色越是鲜艳,便越是衬得他肤色清素如雪,偏偏发色漆黑胜墨,只用银冠束了一半出来,另一半垂散身后,闪着缎子般的光泽。   云缓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好奇的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呀?”   男人冰冷的眸中似乎染了些许异色:“没有。”   “那你和我一起过来吧。”云缓道,“我的院子里距离这里很近。”   云缓手上带着男人的鲜血,又湿又黏让人不太舒服。   他总是忘记随身携带帕子,这些血只能等回到住处再清洗。因为不想看到鲜血,所以云缓一直避免去看自己的手。   男人突然抓住了云缓的手腕,把他染血的手心在自己的衣物上擦了几下。   云缓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嫌弃你的血,只是不喜欢看到鲜血,我会赔你一件新衣服。”   男人一言不发。   云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仪镝。”   居然姓公仪……云缓猜想他大概率是皇后一族的人,现在公仪一族已经被抄家了,也难怪会变得这样落魄。   云缓道:“我叫云缓,可缓缓归的缓。对了,你饿不饿?我身上有红豆糕。”   他从怀中拿出了红豆糕,糕点依旧是温热的,揭开帕子之后,一股红豆的甜香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   一共有两块,虽然云缓也想吃一块,但他想着对方戴罪之身,这几天肯定没有吃到温热的食物。   他把红豆糕递给公仪镝:“给你,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3章   云缓的院子里有不少丫鬟和小厮伺候。这些人都是王妃派来伺候他的,所以他们都听王妃的话。   云缓这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如实禀告给王妃。   为了避免麻烦,云缓特意警告淡竹一声:“今天的事情不准告诉王妃,如果让我知道你通风报信——”   说实话,云缓并不擅长威胁人。   好在这些丫鬟小厮会脑补,虽然云缓不知道接下来应该用什么样的话威胁合适,他们已经把云缓的话语往最坏里去想,并信誓旦旦的保证今天的事情不会被传到王妃的耳朵里。   王妃是凛王府中身份最高贵的女子,她出身名门贵族,且是家中嫡女,出嫁前后都被众星拱月。   因为这个缘故,王妃的洁癖很重,倘若知道云缓把一个受伤且是戴罪之身的男人带到了住处,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淡竹等人都很有眼色,只要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假如云缓警告过了,他们不会特意跑到王妃面前搬弄口舌。   毕竟他们真正的主子是云缓。   云缓特别容易受伤,身上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淤青或者伤痕,稍微撞上什么东西便容易留下痕迹。   因此他的住处常常备着各种伤药。   云缓将公仪镝手上的伤口稍微清理了一下,拿了药膏轻轻涂抹上去:“我二哥是不是把你打伤了?你回去之后,应该会有大夫给你们医治。”   刚刚他在练武场吩咐下人请来大夫给这些人医治。   虽然云缓在府中地位不像凛王世子那样重要,但他毕竟是家里公子,这些下人会听从他的吩咐。   云缓的手修长雪白,乍看之下就像没有骨头似的,触碰时的触感格外细腻绵软。他指腹蘸了一点点绿色的药膏,小心提醒着公仪镝:“可能会有点疼痛,你忍一下。”   公仪镝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垂眸盯着云缓的侧颜。   他记得云缓去世的时候年华正好,明明身体已经冰冷得没有呼吸,容颜却如在世时一般惊艳夺目。   当时他经历了母后被杀,外祖父、外祖母、舅舅甚至同母的兄弟,这些人全部离他而去。   尽管深宫里感情多于利益,在他成为太子之前,这些人未必对他多好。但血浓于水,利益带来的亲情也是亲情,所有人之间有过其乐融融的时刻。   云缓去世那年,公仪镝本以为和其他人去世没有什么不同,那种感觉可能就是失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果疼痛可能只是疼痛三天、三个月、抑或三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发觉有些伤口当下不会致命,而是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消磨人心,把人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一把杀人的兵器。   就像当年他与云缓初见之时,原本以为是很平常的景象,只是落魄后寻常的一天。但往后几十年里,午夜梦回之时,他却总是梦到那日的场景。   云缓拿了纱布将公仪镝的伤口全部包好,他这个时候才发觉公仪镝一直在看自己。   云缓疑惑的抬头:“你为什么总是看我?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人?还是说我脸上真的溅到血了?”   凛州是麒朝的边境,原本不归属于麒朝,所以这边的风气和麒朝大不相同。   用麒朝都城人的话语来说,凛州这边的人“蛮化未开”“茹毛饮血”“不知礼义”“不尊孔孟”。   几十年前凛州刚刚归顺麒朝时确实是这样,由于朝廷在这边设置官府和学府,凛州这边的贵族子弟大都学习了麒朝的文字和礼仪,但是,即便接受了麒朝的思想,大多数人还是崇尚武力喜欢打斗,经常用一些血腥的手段去对付敌人或者奴隶。   而且,都城那边好男风非常容易看到,许多大户人家都有男宠,甚至允许结婚。   但凛州这边万万学不来这个,前两年有个都城来的商人在凛州城最显眼的街上开了个南风馆,生生被百姓打砸到关门,最后偷偷摸摸的开到了偏僻处。   凛王府生出云缓这般天真文弱从不打打杀杀的小公子,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件稀罕事,在凛王眼里则是一件丢脸的事。   但自己生的儿子,总不能丢到外头让狼给吃了,凛王妃很宝贝云缓,把云缓养得不知外界有许许多多的丑恶。   云缓先前的父母更加宝贝他,云缓想上学就去上学,不想上学就让他在家里休息,十几年来从不舍得弹他一根手指头,外界许多信息都传不到云缓的耳朵里。   所以云缓并不太了解断袖一事,更不知道男人盯着他看,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云缓一时间找不到镜子,他找了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帕子上干干净净,足以见得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污迹。   “你叫公仪镝?哪个镝?笛子的笛还是教迪的迪?”   “锋镝。”   云缓一笑:“这个名字倒是罕见,你住在哪里?回头我去找你。”   淡竹在外面敲了敲门:“公子,木柔姐姐来了,她说王妃想让您过去。”   云缓深吸了一口气。   木柔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每当她过来找云缓,那就代表王妃有事情找他。   云缓挺喜欢凛王妃,虽然凛王妃的性格和云缓妈妈的性格不一样,但两人的长相和声音却是一模一样。   这几年来,云缓完完全全把凛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亲妈看待——当然,凛王妃也确实是这具身体的亲妈。   云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把桌子上的一盘杏仁酥放在帕子里,只剩下了一块在盘中。他用帕子完完整整的把杏仁酥都包好塞到了公仪镝的怀里:“我母妃说,受伤后吃点甜的东西会让伤口不那么疼痛,这些杏仁酥很甜。”   云缓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这群戴罪之身的人在凛王府会有什么待遇。   有残羹冷炙吃还算是好的,最惨的是给他们一些发馊的饭菜或者干脆不给任何吃的东西。   虽然这个公仪镝话很少还总是盯着他看,但云缓对公仪镝的印象很好,靠近公仪镝会让云缓觉得很安心,就像遇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一般。   古代的条件比不上现代,这里没有特别繁多的零食种类,雪糕薯片巧克力想都别想,唯一有的就是一些糕点。   尽管云缓是府上的公子,糕点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这些糕点基本上都是王妃赏赐给他的。   云缓很喜欢吃甜点,这盘杏仁酥和红豆糕一样都是他的挚爱。   但是,云缓每天吃饱饭并不难,想吃什么好东西了可以跑去王妃的住处蹭吃蹭喝。   公仪镝的下场这么惨,他才是最需要食物的。   云缓把仅剩的一块杏仁酥叼在了嘴里:“公仪,我母妃有事情叫我,我先过去了。你以后小心一点啊,不要和我的几个兄长对着干。”   凛王妃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人,肤白貌美身形娇小,说话的语气软软糯糯。   她并不是凛州人,凛王妃的父亲在江南做官,出身簪缨世家。   老凛王在世的时候,一心为了稳固凛王府的地位,所以想要儿子和麒朝的高门贵族联姻,他请求皇帝赐婚,先帝自然乐意凛州慢慢同化成为麒朝稳定的一部分。   他打听到江南楚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姐,相传这位楚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楚家对皇室一向忠心耿耿,把这位楚小姐嫁给凛王世子,说不定能笼络住凛王世子的心,保证凛州不反。   这门婚事各方都同意,几个月后楚小姐就从气候湿润宜人的江南嫁到了偏远的凛州,如今她自然成了凛王妃。   凛王妃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云缓的大哥,如今的凛王府世子。   世子的性情和凛王的性情极其相似,为人刚愎自用十分自负,动辄就是打打杀杀。   小儿子也就是云缓,云缓不仅长得像冰雪捏成的团子,眉目比画出来的还要精致,性格也是乖顺爱撒娇,简直能把人心给融化。   大儿子从不和人亲近,小儿子总是乖乖巧巧的凑上来。   所以,她尤为偏爱云缓。   云缓挑开帘子进了凛王妃的房间:“母妃,您有事情找我?”   凛王妃正在榻上斜躺着休息,她听到云缓的声音,瞬间精神了起来:“缓缓,你过来了?快坐在娘亲身边。”   云缓坐了下来:“母妃,您不要这样叫我,兄长们听到了总是笑话我。”   凛王妃是个慢性子的美人儿,她看不惯凛王雷厉风行的性子,所以她给小儿子取名叫云缓。   缓缓这个小名儿,听起来倒是很好听。但是,云缓觉得自己年龄不小了,应该连名带姓的叫他——凛州这边和麒朝其他地方不同,麒朝大多地方都会给成年的男子取字,凛州这些年也有贵族子弟成年后取字的,却没有推广开来,基本上都是直接称呼名字。   云缓今天发上束着银冠,两条雪白的带子从银冠顺着墨发往下勒在云缓的下颌处,他本就是尖削精致的下巴,这般装束更衬得面容秀美。   凛王妃给他解开带子,将发冠摘了下来:“平时只在家里,戴这个东西太沉重了。”   云缓撒娇道:“母妃,您这里有没有好吃的?我想吃东西。”   “你这孩子,整天就知道吃。今天早上让嬷嬷蒸了梅花糕,你来尝尝。”   云缓不太喜欢吃蒸糕,挑挑剔剔的尝了两口。   凛王妃今天叫他过来是有事情:“昨天你外祖父托人给我送了一些东西,大多都是陛下赏赐的丝绸珠宝药材什么的,你身上容易磕碰,这瓶血玉膏你拿走。”   云缓随手塞进了袖子里。   凛王妃拍了拍他的胳膊:“这瓶药膏特别珍贵,千金都换不来一瓶,别丢三落四的,放在怀里,回去好好存起来。”   云缓最庆幸的事情便是自己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十分关心自己的母亲。   凛王妃有时候会唠唠叨叨的,有时候也会生气的教训云缓,云缓偶尔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凛王妃不该把他当成小孩子似的看待,但更多时候他心里感激凛王妃对自己的付出。   云缓连连点头:“母妃,我都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章   云缓还没有来这里之前,也是喜欢看一些小说调节心情的。他最喜欢看的就是x点玄幻升级流的作品,穿越时空的虽然没有怎么看过,却略有耳闻。   麒朝是云缓从未听说过的朝代,他想着如果这是一本书,大概也是男频历史小说,自己一帮兄弟要么就是所向披靡的升级流男主本主,要么就是男主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但是,无论究竟是怎样,云缓都不太关心后续的走向——即便这真是一本书,以云缓的性格,肯定和主角八竿子打不着。   他没有争强好斗之心,性格佛系从不嫉妒人,所以就避免了成为男主称霸路上的反派。   他没有机智的头脑,身体弱得不行,不可能成为男主的忠心下属。   如果真的是本书,云缓觉着自己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配角,不站反派也不站主角,不和双方任何一个人交好。   云缓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疼,触感十分真实,充分证明以上都是他的幻想。   这样真实的世界,庞大且无聊,甚至有几分残酷血腥。芸芸众生各走各的路,云缓也不过是这个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就像参天大树上的一片树叶,有他没他都一样。   现实也好其他也好,云缓只知道一点——得圣父病的人很难有好下场,有时候圣光普照非但不会拯救众生,还会买一送一把自己也搭进去。   最恐怖的事情便是云缓明知道圣父是个高危职业,还是忍不住犯圣父病。   譬如现在,云缓还在想着那群被云永泰当成肉靶子的男人。   以云缓在府中的地位和能力,他肯定不能从兄长手中把他们救走。   就算救走了,这群人和太子一派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皇帝正对太子的人赶尽杀绝,他们亦很难在外存活下去。   作为一个接受真善美平等教育的现代人,让他眼睁睁看着一群无辜的人被兄长们用各种血腥手段玩弄至死,云缓是万万接受不了。   “算了,我还是问一下这些人住在哪里,有没有给他们找大夫医治。”   不然云缓的良心难安。   这群人并没有专门的住所,凛王府养了很多匹马,冬天没有新鲜的牧草,他们准备了很多干草棚储放草料,这些人就住在不同的干草棚里。   云缓叫来这边养马的下人问了一下情况。   其中一个下人对云缓道:“大夫已经来过了,给受了重伤的人包扎了伤口。但是,有一个人被箭刺中胸口,流血太多没有救回来,尸体已经扔到了乱葬岗。”   听到这样的消息,云缓已经有些麻痹了。   他在凛王府见过太多人去世,对这些人的遭遇,云缓并不能真正帮到什么,只能提供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其他人既然活着,多让大夫过来看看。我刚刚去了王妃的住处,这几天王妃心情不好,她不想看到府中发生不好的事情。”   “是。”   云缓转身要回自己的住处,这个时候,他迎面看到自己的五哥云煜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云煜在云缓的众多兄长中是最斯文的一个,不仅长得一表人才,气质也是温文尔雅。因为他平日里主意最多,经常为凛王出谋划策,所以凛王很喜欢这个聪慧过人的儿子。   云煜的生母并不是凛州人,和王妃一样都是麒朝的人,因为云煜的生母出身烟花场所,平时就是妖妖调调的做派,凛王妃平日里看不惯云煜的生母,连带着也看不上云煜。   双方母亲有过节,云煜不敢对世子不敬,只能把账都算在云缓的头上。   每次看到云缓,云煜总是爱答不理的,往往无视云缓直接过去了。   云缓以为今天同样是如此。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云煜居然一脸苍白的在云缓的面前停了下来:“小七?”   云缓觉得惊讶,他上下打量了云煜几眼:“五哥,你生病了?”   云煜目光复杂:“你刚刚去看谁了?”   “谁都没有看。”这件事情说出来就是个麻烦,云缓不想告诉云煜太多事情,“五哥,你来这边做什么?”   “我来骑马。”云煜道,“下午想出去转转。”   “这是储存草料的地方。”云缓怀疑云煜是不是发烧将脑子给烧坏了,不然一向聪明的他怎么可能走错路,“马棚在相反的反向。”   云煜转身朝着马棚的方向走去了。   他昨天和几个朋友花天酒地玩到了很晚,所以今天起床有点迟了。   有可能是昨天喝酒太多喝糊涂了,但云煜感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在过去二十年里,云煜一直都觉得这个世界是围绕着他们凛王府转的,原来并非如此,这个世界或许是一本书,但主角绝对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对方夺权路上的障碍。   这样逍遥自在的生活,他们最多再享受七八年,之后会被流放到满是毒瘴的不毛之地,受尽一切苦楚。   云煜现在依旧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各种毒虫咬得溃烂红肿,他想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但是,在没有天子准许的情况下,他们所有人这辈子都无法离开。   而且,流放已经是一种恩赐了,有更多的人正承受着天子赐予的更痛苦的折磨。   坐在皇位的那个人,其实不能称作是人,而是一把淬了毒的兵器,是一个思维缜密又丧心病狂的疯子,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干着最残忍血腥的事情。   这个人现在就在某一间干草棚里,从权势滔天到坠入泥淖,正处于人生中的低谷。   云煜认真思考了一下。   此时太子连锋被忠心耿耿的下属安排了凛王府中,凛王府虽然危险,但皇帝的手伸不到这里,府上并没有皇帝的眼线。   只要太子连锋能在凛王府活下去,他便能安稳潜伏一段时间。   但是,连锋不知道的是,凛王府上的公子哥儿个个都是残忍贪玩之人,他被送到这里没有几天,便被二公子云永泰当成人肉靶子,差点被云永泰杀死。   就在这个时候,府上的小公子云缓出来解围。   因为连锋心情不佳,云缓虽然帮助了他,他却对云缓嗤之以鼻,把云缓当成一个性格娇纵的漂亮蠢货,并且认为云缓现在救他是为了日后用其他方法折磨他。   云煜知道,连锋在日后的岁月里怀念云缓仅仅因为云缓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帮过他。   最重要的不是云缓,而是帮他的那个人。   如果现在出手相助的人是云煜,那么连锋将来感激的人便是他云煜,被扶上后位的也是他云煜。   云缓命薄福浅,他是注定要在今年冬天离世的。   现在是二三月份,活过春夏秋,等到冬天云缓便不在人世了。   云煜回身看了一眼云缓。   不得不说云缓出落得十分漂亮,并非貌若好女那种漂亮,他的五官身形丝毫不像南风馆里矫揉造作的小倌儿,而是明净纯粹,带着些许与府中风气格格不入的天真与贵气。   无论是漆黑如墨染的发色,还是月团新碾般的肤色,抑或是那双永远温柔含笑的眸子,都给人一种勾魂夺魄的美感。   云煜知道,一旦自己出手帮了连锋,那连锋便和云缓没有任何牵扯了。   他这个弟弟素来心善——可笑的心善,这辈子连只兔子都没有宰过,府上如果有什么下人因为不小心弄碎了碗筷被打杀,云缓肯定是唯一一个出来求情的。   往后再退几十年,府上的下人能被称作人么?凛州没有并入麒朝之前,这些下人就是牲口般的奴隶,将眼泪留给这些奴隶,在所有人看来都很可笑。   云缓帮助不是因为连锋是连锋,更不知道连锋以后会坐上皇位,他帮助连锋只是因为连锋恰好出现在他能够看得到的地方,又恰恰好处在可怜的境地,再恰恰好不知道连锋本质的冷血与残忍。   就算连锋坐上皇位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云缓活不过这一年四季,以后的荣华富贵通通和他没有关系。   现在云煜若帮助了连锋,云缓自然不用出手了,两人之间不会有任何瓜葛,莫说有缘无份,他们连这点缘都要灰飞烟灭。   或许之后对所有人而言,云缓不过一阵风,经过时只在湖面留下一点点涟漪,除此之外什么都留不下来,几年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梦到的剧情里将云缓称作什么来着?云煜思考了一阵,对了,是白月光。   但这次恐怕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5章   云缓洗过澡后趴在床上,他的头发被擦得不再滴水,为了防止衣物被湿气侵染,云缓在自己的后背上垫了一块很吸水的毯子。   他托着下巴,脑海里却止不住的回想那个叫做公仪镝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云缓和公仪镝只见过一面,却觉得对方格外不同。和公仪镝相处会让他觉得温暖放松,就像回到了原有的世界,和自己那些友好的小伙伴们在一起。   “淡竹,”云缓喊了一声,“你进来。”   淡竹听到云缓的声音之后,赶紧从外面走了进来:“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云缓其实有点饿了。   他正在长身体,而且平时本来就是只吃不胖的体质,所以平常特别喜欢各种好吃的零食。   淡竹听到云缓叫他,以为云缓是让自己吩咐厨房做点好吃的东西过来。   但今天却不一样。   云缓道:“淡竹,你去打听一下那个叫公仪镝的人,看看他是什么来历。我想了解一下他。”   淡竹疑惑的道:“今天公子带来疗伤的男人?”   云缓点点头。   淡竹更加疑惑了:“公子,你打听他做什么?他不是咱们府上的人,听说是戴罪之身,咱们不要打听了,免得沾了晦气。”   云缓假装生气重重拍了一下枕头:“我就要打听。”   这边睡觉的枕头大多数都是硬枕头,云缓更加喜欢软枕,所以之前都是软枕。   但是——王妃前段时间新得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漆木枕,她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孩子,所以火速让云缓把软枕换成了她送来的漆木枕。   一巴掌拍在木枕上,说完全不痛那肯定是骗人的。   淡竹见云缓的态度如此坚决,赶紧道:“好吧,公子,我现在就去打听,您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身体。”   等淡竹离开之后,云缓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果不其然手心一片通红,云缓每次疼痛都容易掉眼泪,完全是生理性的泪水,忍都忍不住。   这具身体不仅长得和他从前的身体一模一样,就连体质也很相似。   木头做的枕头确实不舒服,云缓翻墙倒柜把自己的软枕头找到放在床上,再把这个又高又沉又硬的漆木枕头锁进了柜子里。   果然,枕头还是软绵绵的最好用了。   云缓顾不上头发没有干透,他把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不一会儿就完全睡着了。   过了几天,早上,云缓无精打采的从淡竹的手中接过帕子擦脸。   淡竹对云缓道:“公子,我已经打听到那个公仪镝的来历了。”   云缓瞬间来了兴趣:“哦?”   淡竹把他打听到的事情如实告诉了云缓:“公仪镝虽然姓公仪,但他和太子没有太多关系,只是同一个家族的,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按理说不该拿他问罪。”   据淡竹打听,公仪镝的祖父和太子的外祖父是堂兄弟。   从祖父一辈起就只是堂兄弟,且兄弟十几个发展各不相同,他们的后代各自组建家庭慢慢断绝了来往,现在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九族之外。   说起来,公仪镝一家因为这件事情受到牵连纯属无妄之灾。   当今皇帝性情多疑且残忍,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公仪一族在这几个月里被他杀了数千人,据说就连太子身边的侍卫、太监、宫女也都被赶尽杀绝了。   云缓实在不理解这个朝代的当权者。身为皇帝做事这么残忍不择手段,难道就没有大臣劝一劝吗?   来个起义者推翻这暴君也是一件好事啊。   云缓忍不住道:“皇帝是打算把天底下所有姓公仪的都赶尽杀绝吗?”   淡竹叹了一口气:“据说是因为太子诡计多端。虽然皇帝亲眼见到了太子的头颅,仍旧担心对方并没有死,还会卷土重来。公仪一族是太子最大的助力,把他们的人斩草除根了,就算太子没有死,以后也没有任何援助。”   云缓对这些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事情并不精通。   如果让云缓去当皇帝,他肯定不舍得杀害自己的亲人。   早膳已经送来了,云缓坐在餐桌前:“皇帝既然拿到了太子的头颅,为什么还会觉得太子没有死?难道太子身边有很多会易容的人?”   “易容我不晓得,但太子身边的能人异士非常多,这些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淡竹对太子是充满仰慕的。   在麒朝,任何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都不可能不敬佩太子连锋。   皇帝多年来迟迟不立太子,连锋的太子之位是他亲自打下来的。   “太子十四岁便被封王,他不是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十七岁时带兵灭了言牧族,夺回了麒朝的百姓和城池。征讨言牧族时共打了三次战役,每一次都取胜了,得胜归来之后,朝中对太子一片赞扬,陛下不得不封他为太子。”   云缓咬着汤匙,认认真真的听淡竹讲着太子的功绩。   “前两年东南经常有海寇上岸抢劫百姓,东南的官兵腐败,私下里与海寇及土匪都有勾结,导致民不聊生。太子殿下过去之后操练水军,这群人通通被杀,海寇的几十条船都被一把火烧了,这些年来,王公贵族里很少有太子这般能征善战的了。”   云缓道:“听起来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可能天妒英才,皇帝担心太子功高盖主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才想方设法除掉了太子吧。   听淡竹讲话的间隙,云缓一口一口把桌子上的早膳全部吃光了,其中包括一碗甜甜的红糖小米粥,一碟爽口的青翠小菜,三块山药糕,一碟蘑菇馅儿的饺子。   淡竹目瞪口呆:“公子,您早上是不是吃太多了……”   淡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云缓在吃这么多东西的时候居然能既不长高也不变胖,永远都是这么清瘦的身形。   云缓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勉强说得上是个病人。既然是病人么,就需要补充大量的营养。   活着就要好好吃饭。他的体质可是非常容易死人的,死了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任何想吃的东西了。   淡竹担心云缓会积食,万一云缓生病了,王妃那边肯定饶不了他们。   “公子,您要不去外边散散步吧。”   云缓的兄长们大多喜欢养猎鹰、猎狗什么的,之前甚至有人打猎时抱回来一只小狼喂养。   云缓对这些猛禽猛兽没有太多兴趣,不过,他也养了一只宠物。   一个月前有下人抱来了一只刚断奶的小鹿献给王妃,本来王妃要把它做成羹汤给云缓补身体。云缓不舍得这么漂亮的小鹿被宰,就向王妃要了过来豢养。   小鹿并没有养在云缓的院子里,而是由府上的下人专门照顾喂养,和马棚距离很近。   云缓拿了一把栗子去喂他的小鹿,小鹿和云缓已经很熟了,听到他的声音便呦呦叫着跑过来蹭他。   云缓摸摸小鹿的脑袋,这个时候听到了外面一些说话的声音。   “有人送了二公子一只老虎,这只老虎性情非常凶猛,每天要吃一大盆肉呢。据说它经常从山上下来吃人,所以官府才把它抓了起来。”   “我也听说了。刺史送来的那群人中,有个姓公仪的小子得罪了二公子,二公子想把他送到虎笼里和老虎搏斗。”   “是吗?这下有好戏看了!我还没有见过老虎吃人的场景。”   “……”   云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把人送到猛兽笼子里和猛兽搏斗,的确是他这些兄长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些公子哥儿吃饱了撑的就要找刺激,听说凛州未并入麒朝之前,还有更加丧心病狂的风俗。   真不知道凛州刺史是怎么想的,凛州有那么多大户人家,偏偏把他想庇佑的人送到凛王府来。   这简直是把人往地狱推。   不过——好像凛州其他有权有势的家族也是这样的作风。他逢年过节去凛州其他家族串过门,深深知道这群人的性情。   云缓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在这个朝代贸然当圣父的下场一般都很惨,但是,云缓宁愿自己惨一点,也不想看着活人被老虎吧唧吧唧的吃掉。   就算把人一刀宰了也比活喂老虎要强百倍啊。   如果是在他原本的时代,这种事情压根就不可能发生吧。   云缓剥开一枚栗子,把栗子果仁喂到了小鹿的嘴里:“乖,我以后再来看你。”   小鹿趁着云缓蹲在地上,低头亲昵的用嘴巴去蹭云缓的脸颊和嘴唇。   云缓赶紧用手阻止它:“不要闹!我要走了。这是我的初吻,绝对不能给一头鹿。”   凛州大多数贵公子的生活都很混乱,凛州家中丫鬟仆妇的一切都属于主人,不像京城那边有严格的律法规定,即便不去青楼,这些人依旧能够风流。   云缓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也为自己未来一半的身心健康负责,他是坚决不玩那些乱七八糟的,更不欺负可怜的小丫鬟或者下人的妻子,所以可耻的把初吻保留到了现在。   关养小鹿的棚门被推开,两个经过此地的下人看到小公子突然出现,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府上不允许他们随便嚼主子的舌根,也不知道小公子有没有听到刚刚的话语。   “小、小公子!”   云缓冷酷的抬了抬下巴:“我要看老虎吃人,我二哥现在在哪里?带我过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哦~ 第6章   两名下人在云缓身前带路:“小公子,二公子把虎笼放在了探月园里。”   凛王府占地广阔,这里修建了很多园子,其中探月园是云永泰常去的地方,这里养的许多禽鸟动物都是他的东西。   云缓跟在这两名下人后面,还在思考着怎么阻拦云永泰把人放进虎笼。   他已经在练武场上坏了云永泰的好事,要是这一次再惹云永泰生气,对方会去凛王面前告状的可能性很大。   凛王本就觉得云缓没出息,说不定会逼迫云缓做一些他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在这个朝代,君权和父权都是不容挑战的东西。   这两名下人很快就把云缓送到了地方:“小公子,二公子他们就在前面,您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们在背后嚼舌根……”   云缓刚刚装出冷冰冰的样子只是吓唬他们,实际上并不打算故意刁难,他漫不经心的挥挥手:“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他现在没有直接过去,这边距离云永泰还有一道月亮门,云缓躲在墙后去看不远处发生的事情。   云煜这个时候也来到了探月园。   前几天他打算去存放草料的地方看望公仪镝。可是,走到之后云煜才发现公仪镝不在。   事后云煜认真思考了一下。   公仪镝——也便是太子连锋,他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人。   这次公仪镝之所以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完全是皇帝不顾体面下了黑手,本来皇帝这一生没有太大的污点,却会因为这件事情遭受后人的唾弃,成为后人眼中昏庸无道的君王。   如果云煜贸然跑上前示好,按照公仪镝多疑的性格,他肯定会怀疑云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云煜不想让公仪镝认为自己是冲着他的权势地位来的,所以最适合的做法就是在公仪镝落难的时候出手——就像云缓在剧情里做的那样。   云缓是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少年,被王妃宠到了天上去。云煜比云缓大几岁,经历的事情比云缓多多了,取得公仪镝的信任对他来说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这几天云永泰弄来了一只会吃人的老虎,按照原有的剧情,云永泰特别厌恶公仪镝,将把公仪镝投到虎笼中和饥饿的老虎搏斗。   就在这个时候,云缓将出来阻止云永泰的行径。   云煜走上前去,果真看到了云缓的背影,如今发生的一切和梦中的场景几乎相同。   他在云缓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小七,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呢?”   云缓被吓了一跳,他回过身来,看到云煜站在自己面前,慢慢松了一口气:“五哥,原来是你。我听说二哥养了一只老虎,过来看看热闹。”   “你过来看热闹?你不是最害怕猛兽?”云煜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收敛了几分又道,“小七,你是来坏二哥好事儿的吧?平时就你喜欢调皮捣蛋破坏别人的好心情。”   云缓:“……”   他有些尴尬,没想到云煜居然这么聪明,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云煜道:“我听说你前几天才坏了二哥的好事,今天如果再打扰二哥的兴致,二哥准要告到父王面前,让你吃父王一顿鞭打。你的身子骨这么弱,受一顿鞭刑肯定会生大病。”   云煜清楚的记着,云缓为了保护公仪镝不被他的几个兄长杀掉确实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被凛王鞭打过几次——当然,云缓有个好母亲,每次凛王只打了几鞭子,凛王妃就梨花带雨的过来救场了。   云缓咳嗽一声:“五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热闹。”   云煜一笑:“我还不了解你?二哥做事确实血腥,今天我帮你一回,不让那个姓公仪的男人被老虎吃掉。”   云缓没想到云煜这次居然这么好心。   云煜虽然之前和云缓有过许多不愉快,可他看起来就是斯斯文文正人君子的长相,心生恻隐倒也正常。   云缓道:“好,五哥,我陪你一起过去。如果二哥凶你,我会帮忙维护你。”   “你不用说话,二哥本来就讨厌你,你一开口说话,只会越说越乱。”云煜道,“等下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今天云永泰把凛州刺史送来的那群人又提溜了过来,其中好几个人身上带着上次留下的箭伤,看起来颇为狼狈。   云煜知道这些人大多都不是和公仪家有关的罪人,而是凛州刺史从牢里提出来掩护公仪镝身份的犯人。   太子城府深沉,做事素来让人猜不透他的具体行动,就连凛州刺史也不确定公仪镝是真的太子,还是太子的另一个替身。   现在公仪镝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色布衣,衣物上不仅带着点点血迹,更有多处破败。   但这张冷厉深邃的面孔,云煜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的。   即便知道公仪镝现在还没有坐上皇位,但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云煜心里还是升起丝丝缕缕的寒意,再次想起对方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云永泰的虎笼正放在平地上,这个虎笼是他特意让人打造来囚禁猛兽的,足足有两丈高两丈宽,相当于一个小房子。   如果将人投入这个大笼子里,完全有足够的空间让人和老虎搏斗。   哪怕没有靠近,云煜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臭气息,笼子里的老虎被一条链子锁在正中,链子长度恰恰好,它的活动范围是整个笼子,正不耐烦的转来转去,不时发出让人双腿发软的低吼声。   云缓有点害怕这种场景,忍不住抓住了云煜的袖子。   云煜眼中流露出一点厌恶。   云煜是喜欢男人,但他可不喜欢和他相同类型的男人。   云缓虽然长得好看,在云煜眼中,云缓对他的吸引力还不如家里强壮有力的马夫。   他不动声色的推开云缓的手:“别靠我太近。”   云缓知道云煜有点嫌弃自己,他往旁边退了几步。   云永泰没有料到云煜居然和云缓一起过来了。   他们兄弟几个虽然私下里为了争夺一些东西会勾心斗角,表面上会维持和睦。   云永泰对云煜没有太多好感,因为云煜总使阴招儿,在他眼里,云煜还不如云缓讨喜,起码云缓从不绵里藏针的算计人。   “五弟,七弟,你们怎么过来了?”   云煜道:“听说这边热闹,我过来看看,二哥,你打算做什么?”   云永泰看向了公仪镝。   那天公仪镝徒手接住了他的箭,这让他好没面子,一连几天都心情不好。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云永泰总觉得公仪镝这个人的气场非同一般,只有把公仪镝除掉,他悬挂在心头的巨石才可能松下来。   “刺史送给家里几个奴隶,其中一个奴隶武艺高强,居然能徒手接我的箭,我觉得很惊讶,”云永泰道,“正好家里多了一只老虎,我想知道,究竟是他厉害呢,还是老虎厉害?”   云缓:“……”   傻子都知道是老虎厉害。普通人既没有尖利的爪子又没有长长的牙齿,怎么能和几百斤重的老虎比?   云永泰长得人模人样,心眼却比针眼还小。   在心里吐槽了一番后,云缓把目光看向了云煜。   云煜一笑:“二哥,这个人既然有一身蛮力,万一伤到了你的老虎怎么办?捉这样一只厉害的大虫,应该花费了不少人力。我看还是把其他人投进去和它比试。如果其他人比不过,再换他也不迟。”   云永泰颇受凛王重视,云煜不可能直接阻止他,他也没有打算直接阻止对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其他人来喂老虎,等这个老虎吃饱了,力气也耗费得差不多了,没心思和人缠斗,以公仪镝的身手和武力,这个时候进去不费太多力气就能把这只老虎打死。   公仪镝毕竟是整个世界的主角,在他建立一番伟业之前,不可能被老虎咬死,云煜完全不用担心他出太多事。   到时候公仪镝身上肯定会带点小伤,云煜带些药物看望,解释一下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一来二去会让公仪镝对自己上心。   反正公仪镝和自己是同一类人,让其他人替公仪镝去死,公仪镝不会有任何愧疚感。   云永泰大笑:“你这个法子也不错。”   云缓听到云煜的解决方法,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刚想开口说话,云煜看了他一眼:“小七胆子小,见不得老虎吃人这些血腥的事情,王妃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们。来人,你们把七公子带下去。”   云缓道:“谁说我见不得这些?五哥——”   “还是说,你想按照二哥原本的想法,先让这个徒手接箭的人进入笼子?”   云缓差点没有被云煜气晕过去。   他刚刚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相信云煜的话。   云煜虽然长得没有其他人凶神恶煞,之前干过的事情却一件比一件厉害。   云永泰扶住云缓的肩膀,嘲笑道:“你怎么了?七弟,你站都站不稳,还是回去洗洗睡觉吧,今晚睡觉前多喝两碗药,别让王妃担心你。”   云缓握住自己的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万一刺史听说他送到咱家的人全都被老虎吃掉,而且是二哥把这些人喂了老虎,以后会不会心生不满,故意刁难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7章   云永泰冷笑道:“那是这些人没用打不过老虎,关我什么事?如果没有咱家庇护,他们早就死了。”   话虽然这么说,云永泰确实担心以后刺史因为这件事情单独难为自己。   刺史作为凛州最大的官员,凛州各家即便忌惮并排斥刺史,人前依旧会给他几分面子。   云煜记得在原本的剧情中,云永泰正是因为云缓的这句话最终放弃把公仪镝投入虎笼。   但是,刚刚云煜已经把公仪镝保下来了。   所以云缓真能阻止云永泰的话,救下的只会是其他人。   如果云煜没有在这里,云永泰现在肯定会找个借口收手的。   当着云煜的面,云永泰不想丢面子,他道:“你们将笼子打开,只把那个姓公仪的小子丢进去。其他人就算了,让其他人回去。”   云煜脸色变了变,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云缓正想上前阻止那些开笼子的人,云永泰单手捏住了他的后颈:“七弟,你想做什么?”   云永泰的个头和公仪镝的个头差不多,云缓的力气远远比不过他,他挣扎了两下:“二哥,你松开我!你如果再不松开,我会告诉母妃!”   “啧,都这么大的人了,一言不合就向母妃告状,一点都不嫌丢脸。”云永泰残忍一笑,“你好好看着,它是如何一口一口把这个奴隶吃掉的。”   笼门被打开了,里面的老虎低吼着往外冲去。   公仪镝就站在笼子的近处,他面色略有几分阴沉,目光却落在云缓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束在老虎脖颈处的铁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冲断开了,老虎猛得从笼子里跳了出来,当即咬死了一名下人。   云永泰被吓了一跳,赶紧扔开了云缓。   旁边拴着一匹马,云永泰手忙脚乱的解开绳子,可是,这匹马也被老虎吓到了,绳子一开便嘶鸣着逃走了。   云煜顾不上想那么多,抓了一个下人挡在自己的面前,打算老虎扑过来的时候,让这个下人当自己的替死鬼。   云缓本来就害怕猛兽,现在亲眼看到老虎咬死了几个人,地上一片血迹,他脸色惨白无比,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虎把笼子前面的几个人咬死了,很快就盯上了距离最近的云缓。   就在这个时候,公仪镝将身旁侍卫身上的刀抽了出来。   一道雪白的刀光闪过,老虎背上鲜血淋漓,它瞬间调转方向怒吼着朝公仪镝扑了过来。   云煜知晓公仪镝在剧情中的设定是武力高强勇猛过人,十几岁就能带着军队以少胜多扭转本来不可能取胜的局势。   但是,他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公仪镝拿着兵器杀人。云煜只能看到尊贵冷漠的君王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吩咐其他人为他办事,让这些人去做他杀人的刀。   几个回合之后,鲜血溅了公仪镝一身,他手中的刀深深刺入了这只老虎的腹部。   因为这把刀并非好刀,承载不了这么多的力气,已经在老虎体内断成了两半。   公仪镝肩膀和后背处都被老虎碰到,看起来受伤不轻。   云煜松了一口气,他正打算上前,没想到一向怕血的云缓居然上前抓住了公仪镝的手臂:“公仪,你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的云永泰脸色青红交错。   今天这件事势必会传到王妃和凛王的耳中,他险些害云煜丧身虎口,凛王妃如果知道了肯定想把他的皮扒下来。   刚刚云永泰被这只老虎吓得不轻,即便嫉恨公仪镝在这种场合抢了风头,他也没有力气再做什么了。   他扶住了一个下人的胳膊:“把我带回去,让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因为双腿发麻,云永泰走路都走得不稳。   云煜静下心来,赶紧走上前去:“小七,都是因为你胆子太小,才会害他为你受伤。我的住处有伤药,让这位他去我的院子里疗伤吧。”   经过刚刚的事情,云缓现在已经不相信云煜了。   他知道云煜不安好心,说不定表面上想救公仪镝,一旦公仪镝去了他的院子里,他又会像云永泰一样欺负对方。   “他今天救了我,我不能把他交给你,”云缓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今天的事情并没有完,母妃和父王会处理后续。”   云煜气得磨了磨牙。   王妃是云缓在这个府上生存最大的保障,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王妃都会庇护云缓。   不过,王妃活不长的。   再过一两个月,王妃就将离世,到时候云缓就是孤身一人,再也没有人会帮他。   云煜看了公仪一眼,微笑着道:“我弟弟性格娇纵,如果他回去后羞辱打骂你,你可以来我的住处,我是凛王府的五公子。”   云煜长得一表人才,谈吐斯文彬彬有礼,看起来比云缓成熟许多,的确很像一个友善且可靠的人。   但公仪镝只冷淡的点了点头,俊美的面容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   云煜脑海中浮现了梦到的剧情,想起公仪镝对他们兄弟做过的各种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看到公仪镝对自己这么疏冷,心里是有些许失落。不过,太子本就是面冷心冷的性情,这样对待陌生人倒也不奇怪。   待云煜离开之后,云缓道:“公仪,你现在能不能走路?我让你抬着你回去。”   可惜他没有带自己院子里的小厮过来,但这里还有其他侍卫和下人,云缓能吩咐他们把公仪镝带回自己的住处。   “我能走路,不用人抬。”公仪镝道,“你不能见血,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你后面。”   “不行,我要搀着你回去,你为了救我才受伤,”云缓即便再害怕看到鲜血,也不能让受了伤的公仪镝孤零零的跟在自己身后,“你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   这种程度的伤对公仪镝来说其实是小伤,而且是他故意为之。   如果杀死一头猛虎,自己身上一点伤都不落,在旁人看来肯定不正常。   麒朝是好战的王朝,虽然这几十年来风气不如先前,但每年皇家狩猎,猎场上不仅会有豺狼虎豹,还会投放几头熊进去。   公仪镝年年都是狩猎最多的皇子,亦是朝臣和百姓心中最勇猛无畏的皇子。   云缓的身子骨比较轻,今天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现在衣物上被公仪镝的血弄得脏污无比。   公仪镝看着云缓泛红的眼尾,将手臂搭在了云缓的肩膀上。   云缓比他要矮许多,哪怕他并没有用太多力气,云缓也会有一些压迫感,全身笼罩在公仪镝一身的血腥气中。   大概因为从小有先天性心脏病与死神离得太近,所以云缓畏惧一切可怕的事物,血腥和死亡都是云缓不愿意看到的。   但公仪镝遍体鳞伤的在他的身侧,不仅不会让他恐惧,反而会让他觉着这个人很温暖。   是因为公仪镝本身就是温柔善良的人吗?   云缓微微抬头,却发现公仪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眼睛很好看,明明有些许浅淡,却给人潭水般深不可测的感觉。整个人的气质更是特殊,云缓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不过——为什么公仪镝总是这样看着他呢?是想和他交朋友?还是担心自己像二哥那样欺负他?   云缓勉强笑了笑让他安心:“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很疼?你放心,我让人好好照顾你,你身上的伤口会痊愈的。如果你不嫌我笨,我会亲自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哦~ 第8章   淡竹看到云缓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过来的时候都要被吓晕过去了。   他不敢想象假如王妃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会是什么反应。   “小、小公子……”淡竹一脸为难的道,“您怎么把这个人带回来了?”   云缓松了一口气,他让自己镇定下来:“淡竹,你去找两件干净衣服,让人准备两盆温水。他受伤了,我要给他包扎一下伤口。”   淡竹真的要疯了。   如果王妃知道云缓亲自给人包扎伤口的话,肯定会骂他们这群人是废物的。   淡竹给一名丫鬟使眼色,示意她去王妃那边禀告一下。   云缓立刻注意到了淡竹的小眼神。   “你们现在不必去找我母妃,稍晚一些我会亲自去母妃的院子里。”   淡竹无奈的道:“好吧……小公子,我带他清理伤口。您一向害怕看到血迹,这些事情我们来做就可以了,您去换一身衣服吧。”   云缓还没有给人包扎过伤口,他担心自己笨手笨脚弄疼公仪镝,交给淡竹去做反而稳妥一些。   “好,你小心一些。”   云缓身上这件衣服已经让血打湿了,他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淡竹将公仪镝带到了偏房。   他想不通为什么云缓对这个罪人青眼相看。   不过,云缓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淡竹慢慢习惯了。   他觉着自己在云缓这边伺候,比在其他公子那里伺候要好千百倍。   起码云缓不会打骂他们,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甚至会分给他们吃。   先前淡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云缓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他的手有没有受伤,而不是让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淡竹给公仪镝清理干净伤口,又找了一套干净的青布衣服让公仪镝穿上。   不得不说公仪镝容貌颇为俊美,五官就像雕刻出的一般深邃,就算穿一身下人的粗布衣服,也比很多贵族公子更有风采。   云缓换了一身便服,推开了这个房间的门:“淡竹,你已经给公仪包扎好伤口了吗?”   淡竹点了点头:“公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包扎好了。”   云缓走了过来:“你给他用了什么伤药?”   淡竹道:“公子,我没有给他敷药,反正他皮糙肉厚,不上药也会痊愈。”   这些下人受点伤怎么能用云缓的药呢?淡竹知道云缓这里的药都是王妃赏赐的,全部价值不菲,小小一瓶可能要几十两银子。   云缓揉了揉眉心。   是他刚刚没有给淡竹讲清楚。   上次王妃给他的血玉膏还没有用过,这次正好给公仪镝用。   云缓道:“淡竹,你让厨房准备一些食物,要清淡一些的。”   “公子,我立刻让人准备。”   淡竹刚刚离开房间,云缓就走到了公仪镝的面前:“公仪,你和我回我的房间,我给你上药。”   老虎的爪子上说不定有很多脏东西,这些被带进皮肉里很容易让伤口发炎,云缓肯定要给公仪镝上药的。   房间里十分温暖,云缓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和宽松的外袍,墨发没有用银冠束起,只用白色的发带束着垂散在肩上。   云缓把公仪镝带到了自己的卧室。   王妃十分疼爱云缓这个小儿子,所以云缓的卧室被布置得十分精致,就连他的小床也是用珍贵的紫檀木做成的,床头雕刻着繁复精致的流云纹,四周笼罩着层层浅紫色的帐幔。   紫色的颜料在麒朝十分稀少,紫色衣物基本上只有麒朝的王公贵族才能穿到,但是,因为云缓喜欢这个颜色,所以王妃就把紫色的丝绸都赏赐给了云缓。   云缓还在寻找王妃赏赐的血玉膏,他总是丢三落四,一时间忘记放在哪里了,他转身看向公仪镝:“公仪,你把上衣脱掉吧,我找到药膏就给你上药。”   公仪镝未曾在云缓面前脱掉过衣物。   他先前与云缓从未有过任何超出界线的举动,云缓直到离开的那一刻,都只是把他当成朋友看待,从没有想过他们之间还有其他可能。   云缓很快找到了血玉膏,一转身却看到公仪镝依旧穿戴整齐,并没有把上衣脱掉。   他以为公仪镝害怕自己,把自己当成云永泰一伙的人,所以才不肯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云缓走过去安慰他:“你放心,我会轻轻上药,不会弄疼你的伤口。”   公仪镝看着云缓认真的神色,他浅色的瞳孔闪烁一下,唇角莫名勾了勾,之后伸手解开了上衣。   云缓俯身将缠绕在肩膀和后背上的纱布解开,这些伤口刚刚被淡竹清理过了,血迹减少了很多,但被虎爪弄伤的地方皮开肉绽,看起来就很疼痛。   云缓有些心疼。   他蘸了一点血玉膏,淡红的药膏在云缓雪白的指尖慢慢融化开,一点一点涂抹到了狰狞的伤口处。   因为太过紧张,云缓的呼吸有些紊乱,额头和鼻尖渗出了些许汗珠。   他温热的呼吸吐在公仪镝坚实的肩颈处,带来几分轻柔的痒意。   公仪镝突然按住了云缓的后腰。   云缓停了下来:“抱歉,是不是伤口很痛?”   “有一点。”   男人的嗓音略有些喑哑,云缓想着他应该在竭力压制着痛苦。   云缓慢慢的在他每一处伤患都涂满了药膏,一瓶血玉膏用了一大半。   等缠好纱布之后,云缓这才看了一下公仪镝的上身。   哪怕是在人均高大威猛的凛州,公仪镝的身形和身材也算得上是十分出众的了,他肩宽腿长,肌肉不仅分明还很坚实。   云缓这种吹点凉风就会咳嗽十天的体质自然羡慕公仪镝,如果他能像公仪镝一样健康,在凛王府里不至于被几个兄长嘲笑了。   云缓好奇的用手指戳了一下公仪镝的肩膀:“公仪,我听说麒朝大户人家的公子基本上只读书不习武的,你是打算考武状元吗?”   公仪镝受不住云缓这般漫不经心的撩拨。   心性单纯的少年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提防,不仅不会认为公仪镝很危险,反而将他当成了弱者去守护安慰。   他握住云缓雪白纤细的手指,公仪镝的肤色并不深,但和天生白皙的云缓相比,他的手指颜色明显深了许多,而且比云缓的手要大一圈。   两人的手触碰在一起,公仪镝虎口处的薄茧摩擦到了云缓微凉的手背。   公仪镝轻轻将云缓的手指推走:“不是,麒朝出身世家的子弟必须文武兼备,与你想象的不同。”   云缓虽然好奇外界的许多事情,却没有多问了。他知道公仪镝失血过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公仪,你先在床上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厨房会送来吃的。”   “在你的床上?”   云缓点了点头:“你是想睡淡竹的床吗?淡竹肯定不让你睡的,只能睡我的床了。”   云缓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身上总是香香的,他的床上也是香香的。   如果是平时,云缓不太愿意让别人睡自己的床。   但公仪镝救了他的性命,他不至于小气到不让对方在自己床上休息。   云缓的床是几年前王妃让人给他制作的,当时的云缓是小小少年,所以这张床并不是很大,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云缓到了外面的房间,他坐在榻上认真思考了一下。   今天这件事情肯定瞒不住,传到凛王和凛王妃耳朵里是迟早的事情。   云永泰弄来这么危险的一只老虎,却没有让人把这只老虎关好。今天老虎咬死了好几个侍卫,而且吓到了云缓和云煜,云永泰肯定会被凛王和王妃责罚。   公仪镝救了自己,王妃大概会看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给他奖赏。   但是,云缓有一件事情很不理解——云煜今天为什么对公仪镝的态度那么好呢?   按照云煜以往的作风,他应该看不起公仪镝才对。   云缓思考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原因——或许云煜觉着公仪镝武艺高强,想把公仪镝收在身边当侍卫。有公仪镝这样的高手保护,云煜就再也不怕遇到危险了。   淡竹从外面回来了:“小公子,我让厨房的人做了一份鸡蛋羹和一份蒸米糕,这些都很清淡,适合受伤的人吃。”   云缓道:“我父王和母妃今天在他们的院子里吗?”   淡竹想了一下:“王爷一大早就出去打猎上,府上安安静静的,应该还没有回来,按照惯例,他回来也要天黑了。不过王妃今天去寺庙上香,早就回来了。”   云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竹,你把我的发冠拿来,我去王妃的住处请安。”   淡竹给云缓束好头发,又换了一身外衣,将披风给他穿好:“我陪着您一起去。”   “你留下来照顾公仪。”云缓不放心公仪镝一个人在这里,公仪镝毕竟身受重伤,需要别人的照顾,“我很快就回来了。”   相比于每次出行都带好几个小厮和丫鬟,云缓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出去。   尽管来到了这里很多年,云缓早就知道了这里所有的规矩,他还是无法习惯一大群人跟在自己的身后。 第9章   王妃这个时候正在房间里弹琴。   作为麒朝出了名的大美人,凛王妃的爱好都很风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闲来无事就下下棋弹弹琴。   云缓三年前还没有单独的院子,他和凛王妃住在一起。凛王妃不管云缓愿不愿意学,非要教云缓和他一起弹琴下棋,经过几年的熏陶,云缓勉勉强强算得上一个风雅的公子了。   用凛王妃的话来说就是,云缓即便去了江南,他的风采也不会逊色于江南各个家族的公子。   云缓敲了敲门:“母妃。”   凛王妃听到云缓的声音,高兴得站了起来:“缓缓,你进来吧,出入母妃的住处不用那么多规矩,你想来就来。”   云缓推门走了进去。   凛王妃一脸温柔的看着云缓:“怎么想起来母妃了?是不是又想吃什么东西?”   云缓摇了摇头。   面对和自己母亲长相与声音一模一样的凛王妃,云缓是很信赖且喜爱对方的,在凛王府中,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云缓都会告诉凛王妃。   “母妃,今天我听说二哥在探月园里养了一只老虎,和五哥一起过去看热闹——”   话未说完,凛王妃眉头紧蹙:“为什么和你五哥来往?他的生母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教他勾心斗角,他平时心眼那么多,你和他在一起准会吃亏。”   云缓道:“老虎挣脱了锁链从笼子里逃出来,有一个下人为了救我受伤了,母妃,我想让他在我的院子里疗伤。”   “老虎挣脱了锁链?”果不其然,凛王妃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站了起来,“缓缓,你有没有受伤?让母妃好好看看。你二哥太不小心了,等下我让人把他叫来训斥一番。”   云缓被凛王妃拽起来看了一圈,他无奈的道:“母妃,我没有受伤……受伤的是救我的人。”   凛王妃看到云缓完完整整的,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有受伤就好,你不像几个哥哥那般健壮,如果身上受了伤,没有几个月是养不好的。”   云缓道:“母妃,可不可以让救我的那个人留在我的院子里养伤?”   凛王妃有些不高兴:“一个下人,怎么能——”   话未说完,她的手臂被云缓轻轻抱在了怀里,紧接着云缓用很温软的语气对她撒娇:“母妃,你如果不答应我,我会难过好多天。”   凛王妃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云缓是自己儿子,自己亲生的,不仅长得好看,性格还这么依赖人。每当云缓向她撒娇祈求什么的时候,她总是母爱泛滥忍不住答应。   “母妃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大哥那样稳重,母妃就放心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凛王妃心里却希望云缓一直都这样。   云缓眼睛蓦然睁大:“母妃答应我了?”   凛王妃揉了揉云缓的头发:“母妃答应你了,今天晚上留下来吃饭吧,母妃让人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饭菜。”   “好。”   做母亲的总是担心孩子吃不饱。凛王妃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云缓看见美食就走不动路,更何况这一桌子饭菜全部都是他最爱吃的。   因此他离开住处前留下的那句“我稍后就回来”完全被抛在了脑后。   等云缓吃饱出来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王府里的灯笼也都陆陆续续的被点亮了。   凛王妃给云缓穿好披风:“外面天黑了,木柔,你拿着灯笼把小公子送回去。”   云缓从木柔手中接过灯笼:“母妃,不用别人送我,我想自己回去。”   他这么大的人了,完全认识来时的路,不想让丫鬟送自己回房间。   今天晚上云缓吃得心满意足,他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回到住处之后,云缓心情舒畅的让淡竹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他泡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像往常一样回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一片漆黑,云缓把手中的灯盏放在一旁,自然而然的往床上一躺。   睡下去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的腰:“你回来了?”   云缓离开的这段时间,公仪镝确实睡了一觉。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这个房间里全部都是云缓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公仪镝睡了一个多时辰。   现在他刚刚睡醒,低沉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声音,吓了云缓一跳。   云缓很快意识到这是公仪镝。   他在王妃的住处待得太开心,完全忘了这回事。   云缓翻了个身想从床上下来,但公仪镝的手臂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压根不能动作。   “公仪——”云缓叹了口气,“母妃已经答应我,让你留下来养伤了。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   公仪镝的肩膀宽阔怀抱温暖,云缓靠在他的怀里觉得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只想用下巴轻轻去蹭对方的脸。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公仪镝给他这么温暖的感觉,让他不自觉的想靠近。   但是——   两人毕竟才见几面而已,在公仪镝的眼里,自己是坏蛋的弟弟——也就等于小坏蛋。   如果和公仪镝太亲近的话,他肯定会嫌弃自己过于自来熟。   云缓赶紧伸手推开公仪镝的胸膛,从床上下去了:“抱歉,我忘记你睡在这里了。”   公仪镝怀中一轻。   云缓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只裹着一件宽松的衣物。少年的身形修长骨肉匀停,气息干净且柔软,抱在怀中的触感十分舒服。   昏暗之中,他面色冷了几分,可惜云缓完全看不见。   云缓拿了旁边晕黄暗淡的灯盏。   一豆灯火颇为柔和,云缓雪白的袖袍被映衬成了淡黄色,因为衣料极为轻薄且宽大,在灯光之下,隐隐可见消瘦的腰身。   “公仪,你在我的房间好好休息,明天我让人给你收拾出干净的房间。”   公仪镝从床上下来了:“你今天晚上去哪里休息?”   “我可以和淡竹挤一挤。”云缓道,“我的床太小了,如果我们两个睡在一起,晚上可能会碰到你的伤口。”   万一云缓晚上睡着翻身没轻没重的伤到公仪镝,那就不好了。   公仪镝道:“今天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在床上。”   “可是——”云缓知道这几天晚上会很冷,如果晚上突然降温的话,公仪镝睡在地上可能会感冒。只是,把受伤的公仪镝一个人留在这里,云缓并不放心,“好吧,我多拿几条被子。”   云缓踩着凳子打开了旁边的箱子,箱子里放着好几张厚厚的棉被,他想要从里面把棉被拿出来。   这些被子过于厚重,是云缓过年最冷的时候盖的,云缓把他们都拿起来有些吃力。   这个时候伸过来一双手,公仪镝出现在了云缓的身侧,帮他把这些被子都拿了出来。   云缓松了一口气:“谢谢。”   云缓的房间里铺着一层羊毛地毯,又因为烧着地龙的缘故,地面并不是冰凉的。   云缓抱着一张被子,看公仪镝在旁边铺褥子。   “晚上会很冷,公仪,你要铺厚一点。”云缓想了一下,“如果怕冷的话,我还有一张兔毛做的小毯子。”   公仪镝是习武之人,因为体魄强健,即便冬□□着单薄依旧不会感到寒冷。   云缓完全没有想那么多。他不会做这些家务事,公仪镝打地铺的时候,他在旁边笨手笨脚的添乱。   等地上的褥子铺好之后,云缓打了个哈欠:“公仪,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去睡觉了。”   云缓吃得多睡得也多,每天都要早早上床休息,这是他维持了几年的习惯。   灯火被吹灭,房间里很快又是一片黑暗。   公仪镝并没有入睡,云缓给他用的血玉膏是疗伤良药,只用一点点便能止血化瘀,他完全不在乎药物的珍贵,大半瓶都用在了公仪镝的伤口上。   尽管才过去了半天,公仪身上的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黑暗之中,他冰凉的手指在云缓温热的面容上轻轻游走,就像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这种不带任何侵略意味的抚摸并没有把云缓唤醒,他反而睡得更沉了一些。   其实这么多年连锋从未真正理解过云缓。   前世在无尽的岁月里享有无尽的孤独,制造机会重来一次,依旧无法理解云缓明明本身就是很弱小的存在,却总是愿意不求回报的为别人撑伞。   对连锋而言,世间种种都是利益交换,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对他好的人要么是贪恋权位,要么是贪恋荣华,就连亲情友情都和这些息息相关。   他在纷争之中长大,一直坚信的便是人性本恶,世上的一切都不如握在手心的权力重要。   所以前世连锋才会不择手段的铲除异己夺取权势,可惜当年的他不如皇帝城府深沉心思险恶,在皇帝手中吃了一个大亏。   连锋推开房门,冰冷的风从外灌了进来,午夜时分,凛王府的灯火开始陆陆续续灭掉,大多数人都陷入了睡眠。   几名黑衣人从屋顶上落下,齐齐跪在连锋的面前。   “陛下。”   连锋颇为冷淡的点了点头。   对了,这次与前世不同。   连锋清醒是在五年前,五年的时间里,足够他步步为营把皇帝变成傀儡,自己取而代之。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哦~ 第10章   云缓第二天早上照常醒来。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翻了几个身后终于懒懒的伸展一下自己的腰,推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天早上吃什么……是银耳莲子羹还是鲜肉小馄饨?如果有乳糕、糖饼、豌豆黄就再好不过了……   云缓现在确实饿了,是该起床吃些东西。   他掀开床帐,正准备下床的时候看到睡在地上的公仪镝。   不得不说公仪镝长得确实很好看,眉飞入鬓,高鼻薄唇,比云缓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走秀的欧美男模还要帅气。   这样一张俊美的脸再搭配上他修长挺拔的身材,放在云缓原来的世界里,可以直接出道当明星,压根不用在这个府上受各种欺负。   云缓轻轻推了一下公仪镝的肩膀:“公仪,现在天亮了,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公仪镝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反而伸手搂住了云缓的肩膀,把云缓按在了他的怀里。   云缓猜想公仪镝还没有睡醒。   早上神志不清醒的人确实会有这样的举动。   云缓趴在公仪镝的胸口,为了不碰到对方的伤口,他只好小心翼翼的挣扎,声音略有几分委屈:“公仪,我想出去吃饭,你松开我。”   片刻之后,公仪镝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一向睡眠很浅且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大概天生精力充足,这么多年才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早在云缓苏醒前半个时辰,公仪镝就已经苏醒了。   但是,云缓涉世未深,素来简单好欺骗,欺负云缓本就是一件很令人愉悦的事情。   “云缓。”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又太磁性低沉,无端的让人觉着心口酥麻。   云缓单手按在公仪镝的胸口,挣扎着坐了起来:“嗯?”   公仪镝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被压到了,很痛。”   云缓担心公仪镝的伤势,赶紧去翻出药膏给他上药。   公仪镝痛感并不强烈,天生就不畏惧疼痛,大概天生冷血无情的人,对自己也会冷淡,受伤轻重都不在意。   云缓却很关心他的伤势,这次把剩下的血玉膏都用光了,认真细致的将公仪镝的伤口全部包扎好。   下人们陆陆续续的进来送水给他们梳洗。云缓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去,看到桌子上的早膳后,他的心情顿时好转许多。   餐桌上的食物果真都是云缓最喜欢的。   公仪镝饭量不大,只看着云缓优雅又迅速的吃完绿豆粥,再不紧不慢的吃完了一盘红豆饼,最后接过了下人递来的水晶虾饺。   云缓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他的兄长从来不吃这么多食物,府上好像只有自己吃得最多。   为了自己的面子,云缓解释道:“我母妃说,吃得多代表我要长个子了。”   公仪镝唇角微微上扬:“确实是这样。”   云缓心情更好了。   除了他的母妃以外,这里也会有其他很好很理解他的人。   这边早膳还未用完,淡竹就从外面进来了:“小公子,二公子那边出了一些事情。”   云缓端了茶盏喝水:“父王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要惩罚他?”   “不是,凛王打猎没有回来,应该在外面扎营了。”淡竹看起来受了不少惊吓,脸色都变白了,“昨天晚上,二公子养的猎鹰、猎犬、豹子都被杀了,被血淋淋的放在他的卧室门口和窗边,据说他刚刚醒来看到这些差点被吓疯。”   云缓一口水没有咽下去,他瞬间被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公仪镝面无表情的把云缓拉到自己的身侧给他拍后背。   云缓不敢相信府上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是谁干的好事?”   云永泰在云缓的兄弟当中算得上狠心的一个了。   他喜欢豢养猛兽,他的院子里养了两只猎鹰、三只猎犬,还在探月园中养了一对花色的豹子。   养些宠物不算什么,云缓便养了一只小鹿。   关键的是云永泰喜欢用他养的这些东西折磨下人。   他的猎鹰不止会捉兔子,还会啄人的眼睛,被他的猎犬分尸的下人有五六个了,至于那对豹子,在那只老虎没来之前,云永泰常常把得罪他的人投入豹笼中。   凛王知道云永泰的行径后,反而夸奖云永泰胆大勇猛像他的种。   在凛王府中,压根没有人能约束云永泰一系列暴行。   “不知道是谁干的,二公子应该会派人调查,”淡竹压低了声音,“刚刚我浑水摸鱼偷偷溜过去看热闹,二公子那两只猎鹰的翅膀被剪了下来,几只猎犬和豹子的皮血淋淋的挂在门窗上。看来做这些事情的人心性扭曲,对二公子恨得不轻。”   云缓不寒而栗,不敢想象这种血腥的画面。   他这些年很畏惧鬼神,因为自身不属于这个朝代,便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着鬼神之事。   云永泰的住处发生这种事情,正常人不可能做到,云缓只能认为惨死在这些猛禽猛兽口中的人从地府出来找云永泰讨债了。   云缓觉着身上发冷。   一转头突然发现公仪镝在自己身侧给自己拍后背。   云缓想起公仪镝身上有伤,说不定更害怕这些,他回身安慰公仪镝:“公仪,你别害怕,我的院子里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公仪镝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道:“是有几分害怕,看来我晚上不能一个人睡,不然会因为害怕而无法入眠。”   云缓听说这件事情后,正好也不敢一个人睡觉:“那你今天晚上还在我房间打地铺。”   “嗯。”   ......   云永泰的住处确实乱成了一团。   他的猎鹰、猎犬都是他高价买来的,它们的性情虽然十分凶猛,却很听云永泰这个主人的话,每每云永泰发出指令让它们去做什么,它们总会完美的执行。   失去这些猛禽和猛兽,云永泰等同失去了许多乐子。   冷静下来之后,云永泰抚摸着猎鹰残败的羽翼:“我一定要找出凶手给你们报仇。”   云永泰的住处有好几名奴仆和侍卫,在不惊动这些下人的情况下杀害他的爱宠,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种事情必须几个人联手去做才能完成。   究竟会是谁呢?   云永泰觉着这件事情要么是世子干的,要么是下面几个弟弟干的,只有他们才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出这些。   首先要排除的便是云缓。家里的兄弟那么多,云缓是唯一一个心慈手软的。   这些年几个兄弟都开始慢慢培植自己的势力,每个人暗中都有一些能办事的手下。   只有云缓只知道吃些好看的点心,画些好看的画,偶尔读读书写写字,完全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   现在凛王还没有回来。   就算凛王已经回来了,云永泰也不打算把这些事情捅到凛王的面前。   昨天他的老虎伤了王府的侍卫,这些侍卫的命比普通端茶倒水的下人的命要金贵。这笔账会算在他的头上,凛王一定会惩罚他。   如果两件事情在同一时间被捅到凛王面前,会加重凛王的怒火。   其他几个兄弟都听说了云永泰这边发生的事情,几个清闲的都过来看望了一下。   云煜记得剧情里并没有这些。   在原有的剧情里,云缓从云永泰手中把公仪镝救走之后,云永泰对公仪镝的恨意更重,之后会用其他办法羞辱公仪镝。   难道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剧情?毕竟按照原剧情,那只老虎不可能挣脱锁链出来。   云煜百思不得其解,过来看了看云永泰的状况。   云永泰已经让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了,即便如此,房间里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气息。   云煜想不通原因,只好往云缓的身上推:“二哥,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是小七让王妃做的?你昨天吓到了小七,王妃肯定不会放过你。”   云永泰不屑的道:“王妃?她一个江南来的小女人,全府的女人里数她最柔弱,说话语气都嗲嗲的,能想出这么血腥的招儿?”   云煜笑笑:“如果不是她,谁还会针对二哥呢?有能力和大哥争斗的只有二哥,昨天吓到小七的也是二哥,王妃不喜欢二哥,理所应当。”   云永泰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云煜挑唆。   他认识王妃这么多年,知道王妃的性子有几分刻薄高傲,把他们都当成没见识的蛮人看待,却不至于刻薄到这种份上。   但是,如云煜所说,王妃并不喜欢他。   他咳嗽一声:“王妃是我们的母亲,就算不喜欢我,我们也该孝顺她。老五,你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哦~ 第11章   等到傍晚时分,云缓想着云永泰院子里的东西应该清理干净了,便过去看了一下情况。   如果早上过去的话,云缓一是害怕动物的尸体和污血,二是人多嘈杂。现在他想着一切事情应该平息下来了。   其他在家的兄弟都会为了假惺惺的兄弟情深特意探望,云缓如果不去的话,显然破坏了家里兄弟间虚伪的气氛。   七个兄弟的院子各不相同,府上大公子——也便是凛王世子,他的院子是最大的,也是最安静隐秘的。   云永泰的院子虽然不如凛王世子的那般壮观奢华,却也比旁人的要大一两倍。   云缓向云永泰院门前的下人表达了来意,让他们通报一声。下人很快带着云缓进去了。   云缓推开房门。   云永泰穿着便服坐在榻上,正闷闷不乐的拿着酒壶喝酒。   “二哥。”   云永泰一抬眼看见云缓,懒洋洋的道:“是你啊,你怎么来这里了?”   云缓坐在了云永泰的对面:“听说二哥的院子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关心二哥的身体,特意来看看。”   云永泰嗤笑一声:“我的身体能有什么问题?”   他今天应付其他兄弟应付了一天,早就精疲力尽了。其他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只有云缓是倒欠别人八百个心眼子,和云缓相处没有那么累,云永泰不用提防太多。   云缓道:“二哥,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云永泰烦躁的摇摇头。   他已经让手下的人寻了一天的线索。   无论是剥皮的手法,还是斩断猎鹰翅膀的凶器,都是云永泰之前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云永泰睡得正香,外面守卫的侍卫同样一无所知,足以见得做这些的人身手高强神出鬼没。   最让云永泰恐惧的便是,今天这些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他的爱宠,明天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他,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窗边。   云缓道:“二哥,你有没有想过,是以前你伤害过的人回来寻仇了?常人不可能在做这些的时候不惊动府上的侍卫——”   云永泰:“……你脑子有病?”   “这世上没有鬼神,活着的时候没用的家伙,死了会更没用。”云永泰嗤之以鼻,“七弟,你这幅天真的样子简直不像咱家的人。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出幕后凶手。”   云缓眼睫毛微微垂下。   或许云永泰说得是真的。最可怕的其实不是鬼神,而是暗中布置阴谋的人。   云永泰又看向了云缓:“对了,那个姓公仪的小子虽然在你手上,我却看他不顺眼,总有一天我会在他身上狠狠出一口恶气。”   云缓偏头。   云永泰继续往喉咙里灌酒,可能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了,所以云永泰的双眼泛着猩红之色,看起来略有些吓人。   ......   云缓从云永泰的住处出来的时候太阳要落山了。   暮色四合,西边的云彩是鲜艳的橘红色,一片艳色将偌大的凛王府笼罩在了其中。   云缓突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在一本书上看过,黄昏的时候被某个国家的人称作逢魔之时,因为这个时间段会有妖魔和鬼神出现,他们会像人一样在世间游荡。   今天出来时云缓着一身雪青色衣袍,他伸出自己的手指,鲜艳的晚霞将他的手指染成了红色,手指这一部分仿佛消融在了空中,与天色合在了一起。他垂眸看着自己,渐渐想了起来,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   真正的云缓应该在五年前落水去世,真正的自己也在五年前的某个时空里因为突发心脏病离世。   自己走在这里,会不会被路过的妖魔鬼神当成同类呢?   或者说,他会走着走着走离这个朝代,找到回来时的道路?   云缓神色恍惚,不知不觉往前走了两步。肩膀却突然一重,低沉冷冽的声音入耳:“你去哪里?”   云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就已经走到了院门前面,因为刚刚忽略了四周,所以走过了很多。   他偏偏头,疑惑的看着公仪镝的手,不明白公仪镝为什么会在这里。   晚上,云缓趴在自己的枕头上,偏头看向公仪镝:“公仪,你说二哥那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说不可能是人干的。”   公仪镝静静的听着云缓讲话。   云缓道:“你说,会不会真的有冤魂讨债?”   房间里寂静无声。   云缓的声音很轻很轻,少年温润又清朗的嗓音如淙淙清泉,哪怕他的想法和言语再怎么幼稚,落在公仪镝的耳中只剩下了可怜与可爱。   公仪镝似笑非笑:“或许吧。”   云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连自己睡梦中被人抱在了怀中都完全觉察不出来。   ......   连锋低头贴着云缓温热的脸颊,轻轻摩挲了片刻。   云缓的身体真的很软,是他最喜欢的触感。哪怕只是抱在怀中,都会给人失而复得的巨大愉悦感。   是的,真实的云缓和冷冰冰的牌位是有很大的不同。   麒朝都城与凛州相距千里,连锋知道云缓胆小害怕陌生的地方,所以并没有让人把他的棺椁运回京城。   路上的风景太陌生,路途又太过遥远,活着的云缓尚且畏惧陌生的旅途,更何况是死去的云缓呢?   连锋轻轻叹了口气,冰凉的唇贴在云缓墨色长发上,轻轻靠近他的耳廓:“缓缓,你今天是想去哪里呢?”   如果云缓能够睁开眼睛,透过照进来的月光去看清连锋的面容,一定会惊诧的发现,此刻的连锋与白天的公仪镝尽管长相一模一样,神情气质却像是两个人。   其实先前连锋并没有对凛王府这群人下死手,只是重重削了凛王府的势力,大多数的惩罚不过是被贬。   当时云缓已经去世了,即便连锋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多多少少会看在他们是云缓亲人的份上,给他们稍微留一道狭窄的活路——当然,这道活路对他们而言可能比死了更痛苦。   如今重新回到那个时间段,连锋突然发现,自己果真还是无法原谅这些人。   ......   云缓睁开了眼睛。   今天早上吃什么呢?可能前两天甜食吃太多了,他有点想吃咸口的点心。   唔,如果有鸡丝面、椒盐饼、芋头糕就再好不过了,还想吃三鲜馅儿的饺子。   云缓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把被子踢到了旁边。   他从床上跳下来,公仪镝仍旧像昨天一样在熟睡之中。   云缓俯身推了他两下:“公仪,你该起床了,已经天亮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每天用餐时间无疑是云缓最最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他总是期待餐桌上能有他喜欢的各种食物。   公仪镝一睁眼便看见云缓放大的容颜。   云缓眉眼弯了弯:“昨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我们的住处并没有闹鬼,果真,只有二哥那种人才会遇到这些事情。”   公仪镝点点头。   云缓已经习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了,他想公仪镝要么是天生的面瘫脸,要么是吃过太多苦头变得心如止水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云缓很想知道公仪镝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不是交谈是客气的微笑或者似笑非笑,而是真心的感到愉悦而有笑意。   “你身上的伤口还疼吗?”云缓道,“虽然母妃给的红色的药膏没有了,但我这里还有其他的药膏。”   血玉膏的疗伤效果绝佳,公仪镝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现在感觉不到疼痛了。   “不疼了。”公仪镝道,“你拉我一下,我刚睡醒起不来。”   云缓两只手握住公仪镝的一只手臂,用力拉着他起来。   可能是用力过猛,公仪镝起身的瞬间,云缓在惯力的作用下一头栽进了公仪镝的怀里。   公仪镝胸口处的肌肉格外坚实,云缓觉着自己就像撞在了墙壁上似的,额头瞬间红了一片。   “抱歉。”公仪镝按住了云缓的肩膀,声音低沉且柔和,“我给你揉一揉。”   云缓双眼泛着泪花,他慢吞吞的站起来:“没事没事,其实没有那么疼,我自己揉一揉就好了。”   公仪镝手中一空,这个时候云缓已经开了房门让小厮和丫鬟进来送水。   早膳果然有云缓喜欢吃的鸡丝面,不仅如此,还有云缓喜欢吃的炒面筋、蘑菇炖人参豆腐、枣泥糕。   云缓吃完之后,用汤匙一点一点喝着最后送来的甜汤。   这个时候淡竹再次推门进来了。   云缓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把手中的汤碗扔出去。   “淡竹,怎么了?”云缓趁着淡竹未开口的时候,几口喝光了剩下的甜汤,“二哥那边又出事了?”   淡竹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小公子,王爷已经打猎回来了,他现在让您过去。”   云缓手中的汤碗“啪叽”一声落在了桌子上。   除了几个兄长之外,在这个王府中,云缓最最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凛王。   他每次见凛王犹如贾宝玉见贾政一样紧张。况且云缓不像贾宝玉在府中的地位那么高,凛王更比贾政要可怕十倍。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2章   自从来到这个朝代,云缓最不想打交道的人便是凛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在等级森严的麒朝,皇权集中制度严密,大臣们对手掌大权的皇帝奉若神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在家中,则是孩子们极度畏惧父母,对父母的所有命令都要听从,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名声就全部完蛋了。   “你怕你父亲?”   “对啊。”云缓赶紧起身,“难道你不怕你父亲吗?我父王脾气暴躁,稍有不慎就要被他体罚。”   公仪镝想起被囚禁在深宫中生不如死的皇帝。   或许对方更畏惧他这个儿子吧。   淡竹拿了云缓的外衣给他穿好,宽大的月白袍子上以银线绣了流云纹,玉带束起腰身,墨发以银冠固定,云缓觉着自己的衣着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可以去凛王的院子里请安了。   云缓临走前不忘叼了一块山药糕,在淡竹的催促中离开了房间。   他走到凛王的住处时,云永泰恰好从里面出来。云缓能看出云永泰的神色十分不悦。   云缓走上前去:“二哥。”   云永泰冷哼一声:“云尧来了家里。”   云缓明白云永泰为什么不高兴了。云尧是凛王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小儿子,凛王这个弟弟死得早,临死前让凛王多多关照云尧。   凛王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伤,他的弟弟不顾危险救过他。   所以他待这个侄子如珠似宝,哪怕这个侄子从小就不习武,像云缓一样文文弱弱的,凛王依旧偏爱他。   云永泰这些年为了讨凛王喜欢费过不少心思,最后还不如云尧父亲临死前的一个嘱咐,所以他素来看不上云尧。   云缓对云尧同样没有好感,他在凛王心中的印象那么差,有一半都是云尧的功劳。   整个凛王府上能和云尧比心机的恐怕只有老五云煜了,可惜云煜和云尧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两人互相帮衬,云煜在府中地位越来越高,云尧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   云缓道:“遇到云尧了?难怪二哥这么不高兴。”   云永泰冷笑着道:“因为探月园一事,父亲罚了我三个月的月俸,晚间还要被杖责三十,这下你满意了?七弟,你回去告诉姓公仪的那小子,只要他在我们府上为仆一天,我就和他没完。”   说完这些,云永泰黑着脸离开了。   淡竹道:“我看二公子有意针对的是您和世子殿下,因为挑不出您的错,又不敢明面上针对世子,见您护着公仪镝,就拿最好捏的公仪镝下手了。”   云缓和凛王世子都是王妃所生,假如没有凛王世子云广陵,继位的便是云缓。   云永泰是几个兄弟中最觊觎世子之位的,他一边忌惮着世子云广陵,一边防范着云缓。   云缓道:“算了,我们进去吧。”   云永泰这次被罚这么重,云尧肯定在其中添油加醋激怒凛王了。不知道自己过去之后,云尧会出什么招儿。   他刚进院子,便有小厮带着云缓进入房间。   一名身高八尺颇为魁梧的中年男子坐在上方,这名中年男子和云永泰有三分相似,他生着一张国字脸,眉间有一道威严的竖纹,穿一身描金的深青色衣袍,便是云缓的父亲凛王了。   凛王旁边站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加上身形纤瘦没有威胁感,天生就让人觉着亲近,这名少年便是云缓的堂弟云尧了。   云缓跪下来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王。”   凛王上下打量了云缓一番:“这些天你都在做什么?你兄长的骑射功夫都进步很快,本王怎么听说你不仅缩在房间不出来,反而打搅你二哥练习骑射?”   凛王的嗓门很大,浑厚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云缓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读一些酸溜溜的经书,能有多大的出息?”   云缓心里期盼着王妃能够马上过来,不然,按着凛王今天的心情,非要把他也杖责三十不可。   “儿臣并非成心打扰二哥练习骑射,”云缓轻声道,“是听说二哥拿来练箭术的人是刺史送来的,唯恐二哥把这些人杀光,刺史会给咱们府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凛王的眉目缓和许多:“是么?你倒有这样的觉悟。”   云尧在旁边笑了笑:“七哥这段时间进步很大。不过,咱们云府的地位远远在刺史之上,为什么要怕他呢?伯伯,在尧儿心中,您是凛州地位最高的人,如果对刺史敬畏太多,反而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凛王的自尊心素来很强。   哪怕他清楚自己手上的权力不如从前,皇帝一道命令就能让周边的军队把他们凛王府夷为平地,他依旧固执的认为自己还是凛州的统治者。   刺史是皇帝那边的人,这些年来两方争权夺利有过许多不愉快。   云尧这样一说,为了自己的面子,凛王的脸色再度变冷了:“云缓,你的性子畏畏缩缩的,还不如你堂弟有出息!刺史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么?”   云缓:“……”   你要是真得罪得起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些人呢?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人是烫手山芋?   当然,云缓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压根不敢说出来。只要他把真实想法说出口了,凛王肯定能把他的皮给剥掉。   云缓张了张口:“父王——”   凛王冷冷的打断了他:“闭嘴,不用再解释了。”   云尧对云缓一笑:“七哥,伯伯身体不好,你就不要再气他了。”   云缓明里暗里被云尧算计过很多次,早就习惯了这样。   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云尧不是凛王的亲儿子,不常住在凛王府中。   不然朝夕相处下来,对上这朵绿茶白莲花,云缓肯定早就没了。   这个时候,一名小厮道:“王爷,世子殿下回来了,现在给您请安。”   世子云广陵前段时间去外地办事,云缓本以为他要很久才回来,没想到现在就回来了。   云广陵是云缓的亲哥哥,同父同母,虽然他不是个热情的性格,很多时候都像凛王这般刚愎自用。但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起码不会像其他兄长那样欺负他。   凛王点点头:“让世子进来吧。”   一名身形魁梧身着劲装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向凛王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王。”   凛王满意的道:“广陵,你起来吧。事情办的如何?”   云广陵道:“都按照父王的意思办好了。小七怎么在这里?父王,地上太凉,您还不让他起来?”   因为云广陵是凛王的嫡长子,凛王妃的娘家楚家在朝中势力不小,凛王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很好。   他本来打算小小惩罚云缓一顿,云广陵来了这里,凛王不好再提这茬:“云缓,你起来吧。”   云缓的膝盖都要跪碎了。   在古代见着皇帝要下跪,遇见规矩多的父母也要下跪,云缓后悔自己过来的时候没有戴上两个护膝。   他恭恭敬敬的道谢,从地上站了起来。   云尧看向了云广陵:“大哥一来这里,伯伯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以后大哥可要常来看望伯伯。”   云广陵点点头:“当然。云尧,你怎么来了府上?”   云尧道:“前两日听说伯伯要打猎,我虽然身体不行,可是却很向往猎场,便和伯伯一起去了。”   凛王赞许的道:“假如尧儿的身体像你们兄弟几个一样,将来肯定比你们更有出息。”   云缓早就习惯了云尧带头孤立自己了,他正想找借口离开,云广陵道:“这次回来,儿臣给父王带了人参、鹿茸等滋补品。”   凛王点了点头:“你一向孝顺。本王身体康健,用不着这些,尧儿身体虚弱需要滋补,把这些给他,让他带回家去吧。”   “是。”云广陵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一块雕成绵羊形状的白玉,“小七,这个是送给你的,你属羊,路上看见有人卖这个便买了过来。正好现在遇见你,不用让人送去你院子里了。”   云缓确实喜欢云广陵送的这块玉,他微微一笑:“谢谢大哥。”   云缓刚刚接到了手中,云尧突然道:“大哥,我也想要这样的玉佩。”   云广陵道:“我只买了这一个,云尧,你的生肖并不是羊,要它有什么用?”   云尧苦笑一声:“好吧,是我父亲去世得早,上面又无兄弟疼爱,并没有七哥这种福分。”   凛王眉头一皱:“云缓,你把玉佩还给你堂弟,像个姑娘似的戴这么多小玩意儿有什么用?”   云缓愣了一下。   云广陵担心凛王生气发火,他从云缓手中把玉佩抽走,递到了云尧手里:“你别难过了,咱们兄弟之间没什么好计较的,你父亲去世了,凛王府便是你家。”   云缓行了一礼:“父王,我还要去母妃的住处请安,晚了担心母妃问罪,先过去了。”   凛王点了点头:“你去吧,以后不准再耽搁你几位兄长的正事,这次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不难为你。”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3章   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云缓自然就不在意了。   对他来说凛王府是一座牢笼,里面被关了太多人,要八面玲珑才能和所有人搞好关系,可惜云缓从来都不是一个玲珑的人。   他只是想平平淡淡的,就像在原来家里那般。   凛王府里有太多人,每个人都窝藏着不同的欲念,云缓懒得去争夺什么,更懒得去算计什么。   他活着就已经很累了,如果脑海里整天塞满各种各样的东西,本就不长的寿命肯定还会折一半下来。   淡竹目睹了全程,忍不住道:“堂公子真是狗仗人势,之前当着王妃的面是一出,现在当着王爷的面又是另一出。”   云缓一边走一边发呆,并没有听清淡竹在自己身边讲什么。   淡竹越想越生气:“堂公子什么东西都和您争抢,先前您身体不适,王妃特意让楚家送来的护心丸被他装病截胡了,这次世子特意给您的玉佩,他又截胡了,就是觉着您好欺负。”   “还有前两年,堂公子明明知道您怕虫子,特意让人捉来两条手指粗的毛虫扔您头上,把您吓晕了不说,还在王爷面前嘲笑您胆小。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放着亲生儿子不喜欢,偏偏喜欢上不得台面的侄子。”   在凛王府中,最疼爱云缓的人便是王妃。   只是凛王府上姬妾众多,王妃一边要打理府中各项事宜,一边要拿捏住这些姬妾,她本就没有太多空闲,云缓自然不想三天两头的让王妃为自己的事情担忧难过。   更何况,偏爱云尧的人是凛王。   莫说凛王府上的人要听凛王的话,就连整个偌大的凛州九个郡,有一大半的人都服从于凛王。   凛王把云尧看得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更重,王妃只要稍微提出些不满,便会被他扣个“心胸狭隘容不下人”的帽子。   能让凛王俯首称臣的人恐怕只有皇帝了吧?   云缓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皇帝的任何消息了。   除了今年突然对太子一族的下手之外,皇帝这两年还做了什么事情呢?   带兵打仗是太子,修建运河是太子的人马,与外通商是太子一派的举措……   云缓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知道的不多。   凛王府毕竟是唯一的异姓王府,府中的人对朝廷上的事情十分关切,很多时候即便云缓不打听,发生的种种依旧会从别人口中传到云缓的耳中。   云缓坐了下来:“淡竹,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太子这些年做了不少事情,按理说他的人已经像种子一样遍洒各地生根发芽,皇帝想要铲除他,应该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吧?”   一只手将茶盏递到了云缓的手中,云缓接过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一抬眼,突然发现自己身侧的人不是淡竹而是公仪镝。   公仪镝浅淡的眸子虽然平静,却似乎隐藏着许多云缓看不懂的事情。   云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房间。   他这段时间精力不济,做事总是容易犯糊涂,经常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公仪镝递给他的茶水温热。   “你很关注太子的事情?”   云缓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突然想起来,这几年大家总是提起太子,却很少提起皇帝。总觉着太子一时之间被皇帝铲除有些奇怪。”   京城与凛州千里迢迢,很多消息都不够流通,真假难辨。   有时候京城都改朝换代了,凛州的老百姓还不知道年号已换呢。   凛王府与普通人家不同,消息自然灵通一些,更容易发现不对劲。   公仪镝想过别人可能发现。   想要完整的将前世的一切重复一遍并不容易,因为这五年里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公仪镝想过凛王府其他人可能会些许异常。   他们发现也没关系,在绝对的君权之下,这些人对公仪镝而言只是待宰的羔羊。   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迟钝的云缓居然最先发现事情不对的那一个。   “如果是旁人的话,在处理各种事情的时候一定会安插自己的势力。太子不一样,我与太子相处过一段时间,他是一个本性纯良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云缓有些吃惊:“太子殿下居然是单纯良善的人么?旁人都说他深谋远虑城府颇深。不过,你说得似乎也有可能,带兵打仗的人应该不如朝廷中的文官诡计多端。”   公仪镝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端了桌子上的茶盏去喝。   云缓很认真的看着他半晌,突然道:“公仪,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猝不及防的听到这句话,公仪镝险些没有被水呛到。   云缓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单纯、温软、好哄骗,时不时的会说出奇奇怪怪的话语,会很快的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   ......   其实连锋从不关注自己的样貌。   对他而言,俊美不俊美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令百官畏惧的气度。   他出生时不是太子,太子之位是十多岁时建功立业用鲜血换来的。   但是,从记事的时候起,连锋便知道拥有足够的权力才能拥有一切。   当时他的母亲还不是皇后,连锋的母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得过太多宠爱。   因为他的母亲是嫔,他一个弟弟的母亲是妃,所以皇帝书房的花瓶明明是他的弟弟打碎的,两名太监却指控是他。   皇帝认定他小小年纪便学会了撒谎。   烈日炎炎下跪了两个时辰,连锋突然意识到,有的人可以依靠生母的地位活得很好,即便犯错也不会被罚。   他不可以,他只能依靠自己,因为他是即便不犯错也要被罚的一方。   那年云缓还未出生。连锋应该是五岁,也有可能是四岁。   连锋从一开始向往的便不是太子之位,而是能够生杀予夺评判对错的皇帝之位。   样貌不是他关注的事情。   这么多年以来,自然而然没有人敢评价他的样貌。   别人只要知道他是太子、是皇帝便足够了。   ......   公仪镝似笑非笑:“哪里好看?”   云缓想了一下,很认真的夸赞他:“眉毛、眼睛很好看,不对,鼻子也很好看,嘴巴同样好看,你的五官太完美了,分不清哪个部分更好看些。”   这种深邃俊美的容颜,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顶级神颜。   “现在不想讨论皇帝和太子了?”   云缓叹了口气:“讨论他们也没用,他们总不可能帮我把我父王揍一顿吧?”   虽然揍亲爹是不对的……但凛王这种渣爹实在是太欠揍了!   云缓一边叹气一边躺在了榻上:“天气慢慢转热了,以后我没有办法窝在房间,不得不出去骑马练武什么的,不然父王肯定训斥我。”   说这些的时候云缓用一只手遮挡了自己的眼睛,他的脸太小,手一遮挡便只露出白玉般的精巧下巴。   “大哥送给我一只特别漂亮的玉佩,可惜被云尧抢走了。”   云缓想起在凛王的住处发生的糟心事,一边叹气一边道:“本来是我的东西。”   说完全不生气当然不可能。   但很多事情云缓无法和淡竹交谈,因为淡竹把云缓当成主子,而不是倾心交谈的对象。   公仪镝就不一样了,云缓能够感觉到,公仪对待他的时候没有畏惧,不像对待主子。   或许是把他当成朋友。   云缓希望这不是自己一厢情愿。   房间里熏的香很暖,应该加了些许艾叶。   云缓靠在枕上忍不住闭了眼睛。   他只闭了一会儿便又睁开了:“公仪,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了?还需要上药吗?”   “完全好了。”   ......   连锋对身上的伤口一向漫不在乎,因为带兵打仗时受过太多次伤,他不可能在乎每一处伤疤。   他无侍妾,更无正妃,旁人根本看不到连锋身上的伤口。   连锋在众人眼中像什么呢?   ——大概是没有感情的杀人兵器吧。   无论是他的母后,还是舅舅一家,抑或是敌对的兄弟,皇帝,所有人都觉着连锋天生冷血,天生的野心家。   冷血的人流出的血大概是冷的,伤口大概不会疼痛。所以无论他有没有受伤,众人都不会关切过问。   只要不死就没有问题。   当然,连锋不可能死。   像他这样残暴不仁的野心家,当然要一直活着,要将所有人拖进地狱。   ......   云缓不太相信。   即便给公仪镝用了他最珍贵的药膏,他还是担心公仪镝的伤口没有痊愈。   “短短几天时间,真的好了吗?”云缓不相信公仪镝的话,“让我看看。”   公仪镝握住云缓伸来的手。   云缓从来没有被人占过便宜,更没有被人调戏过。凛州没有哪个人想不开去调戏凛王府上的公子。   所以被公仪镝若轻若重的握住指尖时,云缓觉着这是正常的。   朋友之间互相摸摸手怎么啦?反正都是男的,而且公仪镝靠近云缓时,总会让云缓觉得很舒服。   “真的痊愈了,没有骗你。”公仪镝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云缓的耳畔,“白日脱衣不好,如果你想看,晚上再给你看。”   云缓思考一下。   公仪镝是贵族公子出身,麒朝的贵族公子规矩都很多。   或许他真的觉着白天脱衣服不够雅观。   既然公仪镝都这样表示了,那就说明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如果晚上再扒着公仪镝的衣服去看,一定会被公仪镝当成变态捆起来吧。   “好吧。”云缓道,“如果你伤口痛,一定要告诉我,我找大夫给你看,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还有——”   云缓有点不好意思:“我的手很凉,你能继续揉一揉吗?”   公仪镝突然轻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对云缓有莫名的吸引。   云缓命薄体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公仪镝天生的帝王命格,云缓在他身边觉着身心舒畅十分正常。   可惜云缓脑子一直转不过来,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自觉的想靠近公仪镝。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4章   云尧来凛王府的消息还是被凛王妃给知道了,连带着早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传进了凛王妃的耳朵里。   世子云广陵原本可以清闲两天,得空的时候却被凛王妃身边的丫鬟叫了过去。   他向王妃行了一礼:“儿臣拜见母妃。”   云广陵从小就对王妃疏远,并不像其他孩子一般喜欢在父母膝下撒娇。   因为一出生便是世子,云广陵不想被人说是长于妇人之手,所以自幼便跟着府上的将士骑马习武,偶尔才来王妃这边请安问候。   凛王妃的脸色板着:“你的眼里居然还有我这个母妃,回来这么久,只让人送来一些东西,自己都不来向母妃请安的么?”   云广陵解释道:“母妃,儿臣才回王府,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一时间忘了您。”   凛王妃冷哼一声:“你倒是不敢忘记你父王,一早上便过去了。”   云广陵对父王和母后的地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凛王妃虽然是正妃,却是个打江南来的小女人,说话语气软软糯糯,只知道读书认字弹琴作画这些没用的东西。   有这样的母妃,云广陵觉着自己没有长成云缓这样弱不禁风的贵公子着实是个奇迹。   云广陵道:“儿臣当时是有事情向父亲回禀。母妃生活在后宅之中,享着父王给予的荣华富贵,当然不知道儿臣与父王的艰辛。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便把儿臣拉来问罪,儿臣实在委屈。”   云缓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是直男癌?   什么是大男子主义?   云广陵这种就是。   云缓敢打包票,倘若凛王妃不是云广陵的生母,云广陵一定会向对待他的侍妾一般不耐烦。   凛王妃柳眉倒竖:“你——”   云广陵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儿臣先告退了,院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儿臣处理。”   凛王妃脸色铁青:“今天早上,你将一块玉佩送给了云缓,为什么又从云缓手中夺走给了云尧?云缓才是你亲弟弟,是你世上血缘最深的亲人。”   云广陵上前一步:“母妃便是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云尧失去了他的父亲,父王出于仗义才关照他,他想要那块玉佩,给他便是了,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云缓是云广陵的亲弟弟不错,云广陵对待云缓比对待其他兄弟更亲厚一些。   但这些的前提是云缓对凛王之位没有任何野心,而且他病病歪歪的绝对不是当王爷的料子。   倘若云缓像云永泰或者云煜一样野心勃勃,云广陵肯定第一个对付他。   凛王妃站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要玉佩么?他是想让云缓没面子,让我没有面子。这种事情他做了多少次了?你还没有认清他的真面目么?”   “先前云缓心口绞痛,我费尽心思让楚家送来护心丸,结果他听说了这件事情,成天在王爷面前装病,王爷逼得我把护心丸让给他。后来我让大夫给他把脉,大夫说他身体康健根本没有病。”   云广陵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母妃,您该早早忘记。在儿臣面前提起可以,千万不要在父王面前提起。”   “后宅这些琐碎事情,儿臣全无兴趣,儿臣志在建功立业,希望母妃目光放长远一些,勿逼着儿臣因为这些事情和父王翻脸,失了父王的欢心。”   凛王妃坐回了原处。   云缓本来打算来凛王妃这边蹭点吃的东西,没想到一过来就听到云广陵和王妃在争吵。   王妃心思细腻,王府中布置了她的许多眼线,她知道凛王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并不奇怪。   云尧和云煜关系很好,因为云煜的母亲出身不好,王妃看不起云煜和他的母亲。所以这两年云尧总是想方设法的算计王妃和云缓。   王妃这次发作,不仅仅是因为玉佩一事,还有对以往事情的不满。   云缓知道自己进去之后,这两人会吵得更凶,所以一直在外面等待。   云广陵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云缓之后,云广陵点点头:“小七,你进去安慰一下母妃,让她不要因为芝麻大的事情生气。我在外为父亲做事,照顾母亲的事情就靠你了。”   云缓知道王妃很在意云广陵,即便王妃对云广陵有很多不满和畏惧,但他毕竟是她第一个儿子。   王妃曾经告诉过云缓,她来了凛州一直很孤单,怀云广陵的时候时时希望这个孩子会成为自己的依靠和陪伴。   云广陵却长成了翻版的凛王,五六岁时便向凛王请求搬出王妃的院子。   后来王妃怀了云缓,孕期被凛王的其他侍妾所害,不足月份便生下了云缓。   云缓一直到十二三岁前都像一具空壳,对外界的一切全无反应,王妃对他说什么,他全都不会回应。   在云缓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王妃一直很孤单。   云缓抬头看向云广陵:“大哥,你在家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多来看望母妃。这些天你不在家,她很挂念你,经常念叨你爱吃什么东西。”   云广陵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七,今天的事情是大哥对不住你,可大哥没有办法。叔父曾经救过父王一命,云尧是叔父唯一的儿子,如果大哥不把玉佩送给云尧,父王会把我们两个都斥责一顿,骂我忘恩负义,到时候其他兄弟就该挑拨我们和父王的关系。如果我失去现在的地位,母妃和你的日子会更难过。”   云缓抬手揉了揉眉心。   没办法。   云广陵和他的脑回路完全不同。   云缓更在意王妃现在的心情。   云广陵最在意的还是他的世子之位是否牢靠。   权力真的是很吓人的东西,能把原本浓厚的亲情变得这么淡薄。   云广陵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塞给云缓:“小七,这个给你,我还没有佩戴过。比云尧那块成色更好,这上面的图案是螭龙,你喜不喜欢螭龙?”   云广陵的生肖是龙,这块肯定是他自己的。   但是,现在它送到了云缓的手中,便是云缓的。   云缓想回去后送给公仪镝。   如果以后公仪镝离开了凛王府没有生计来源,可以拿这块玉佩换钱吃饭。   大概能值个百八十两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太子O.O   ——   本章掉落小红包!因为秋冬天起床有点困难,所以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从早上九点变更为早上十点   ——   缓缓对太子其实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他只是觉得对方运气差遇到了倒霉事被连累,把对方当成不够幸运的朋友。   至于朋友,在缓缓看来就是兄弟落魄了我帮一把,互帮互助大家都好好的。   如果两人快饿死了,缓缓只有一块馒头,他不会全部塞给太子,而是一人一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境地都会这样。   但是,因为太子体质(只被缓缓迷恋的体质)缘故,缓缓对他不仅仅是朋友,还有点依赖与喜欢(喜欢而不自知),有心仪的事物肯定想和他分享。   对太子来说,像缓缓这样单纯(蠢萌)的人是绝无仅有的,他一生就只遇到过这一次(就算遇到三次还是喜欢云缓),所以格外珍惜。 第15章   云缓掀开了帘子走到了里面。   凛王妃失魂落魄的坐在榻上,她素来端庄优雅,在人前都是高贵大气的王妃,现在她的神色看起来却极为失落。   听到脚步声后,凛王妃还以为是丫鬟进来了:“都出去。”   云缓轻声道:“母妃,是我。”   凛王妃这才回过身来,勉强露出一点笑意:“缓缓,你过来了?今天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桃酥,你出去让木柔给你拿来尝一尝。”   云缓坐在了凛王妃的身侧:“母妃,我现在不想吃东西,只想坐在您身边,安安静静的陪着您。”   凛王妃从小家教就很严,哪怕再伤心难过,她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落泪,自己儿子面前也不可以。   她握住了云缓的手:“那你就陪着母妃坐一会儿吧。”   云缓道:“大哥他做事大大咧咧的,说话有点直,母妃,您不要因为他生气。”   凛王妃揉了揉云缓的头:“他哪里是说话直?你看他当着你父王的面敢不敢这么说话?他是看不起母妃,觉着母妃对他没用。”   云缓轻轻叹了口气。   凛王妃虽然口中对云广陵都是抱怨,云缓却知道,她还是疼爱云广陵的。   这个府上真心对待他们兄弟俩、愿意为他们兄弟付出一切的只有王妃了。   云广陵能坐稳世子之位,一直都以为是他自己的功劳,以为所有的荣耀都是凛王给予。   实际上,没有凛王妃在后宅里帮他打压其他兄弟的母亲,他不可能这么平顺。   凛王妃的娘家是江南楚家,楚家簪缨世族,是麒朝数得上的大家族,她又是家中嫡长女。凛王妃的娘家足够强势,她在府中地位才够稳当,云广陵的世子之位才牢不可破。   或许只有失去了,云广陵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知道诗情画意的母亲暗中给过他多少庇护。   云缓唯一庆幸的便是自己现在就明白王妃为他们付出了多少,可以尽一点微薄的孝心。   就像现在这样,在王妃难过的时候,他可以坐在她的身边陪伴她。   王妃揉着云缓的脑袋:“你大哥是心眼太多手腕太强硬,对能给他好处的人拼命讨好,日后他肯定平步青云。你是心眼太少过于单纯,一直都傻乎乎的,只帮你眼中的弱者,万一母妃去世了,以你的性格,在府上能过多少安生日子呢?”   云缓:“……”   云缓觉着自己应该和傻无关,他会读书、会画画、会弹琴,甚至还能品尝出凛州城各家糕点铺子的点心味道有哪些不同。   凛王妃会的东西,他都学会了。   王妃叹口气:“母妃一定要给你找个厉害点儿的夫人,最好精明一些,强势一些,能够管得住你,不让你犯傻,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   云缓耳根慢慢红了:“母妃,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了吧,您要不要吃桃酥?我去拿桃酥给您吃。”   王妃捏了捏云缓的脸:“好,你去拿来吧。”   云缓拿了桃酥过来,王妃看着云缓的身影,她的心情比刚刚好多了。   “云尧那种小家子气的人,犯不着和他计较,”王妃对云缓道,“他常年和云煜在一起,两人都不是好东西,以后你离他们远一点,知不知道?”   云缓轻轻的点点头:“母妃,我知道了。”   王妃让一名丫鬟拿了自己的首饰盒,她从首饰盒里挑了一块浅紫色的玉佩,它是以完整的翡翠雕刻成鸟衔花枝,玉质通透澄澈,水头极好,就连云缓这种不太了解玉石的人都觉着它十分珍贵。   “这是你太姥姥送给你姥姥的,娘亲出嫁的时候,你姥姥把它放在嫁妆里送给了我,”王妃道,“这块玉佩很珍贵,你成天丢三落四的,一定把它保存好,别被外人骗了去。”   说着王妃把这枚玉佩系在了云缓的腰上。   云广陵原本打算送给云缓的玉佩是他在古玩店里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下来的,王妃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如果放在一块比较,就像石头比月亮,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云缓点点头:“我记住了,谢谢母妃。”   王妃微微一笑:“继续吃桃酥吧,这里还有很多。”   云缓吃饱喝足之后才从王妃的住处往回走。   好巧不巧,回去的路上碰见云煜和云尧二人。   云缓看到云煜之后点了点头:“五哥。”   至于云尧——云缓被他坑过那么多次,一向不愿意主动搭理对方的。   云煜知道太子连锋此时还在云缓的住处。   原本的剧情里并没有这一出,连锋没有被老虎抓伤,云缓也没有把他带回自己的院子里。因为自己的强行介入,剧情已经改变了很多。   他现在只想让连锋赶快离开云缓的院子。   这个时候连锋应该还没有看上云缓,只把云缓当成单纯无脑的娇纵小公子。   等时间一长,那就不一定了。   纵然云煜不喜欢云缓,他也不得不承认,云缓很吸引人,笑容、神情、一举一动。   不仅仅是这张惑人的容颜,哪怕云煜再也没有见过比云缓样貌更出众的少年,他依旧明白云缓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脸,在于他和整个王府格格不入。   大概越是与环境背离,越是让人觉着印象深刻。   像连锋那样性情恶劣的人,他一直记着云缓,要么是觉着云缓足够珍贵,想要好好保护起来。要么觉得这片纯白过于耀眼,想狠狠的把他弄成残破的污浊。   云尧的父亲对凛王有过恩情,凛王这种重情重义的男人把云尧这个侄子看得比自己亲生儿子更重。   只要云尧在凛王面前随便说几句,凛王立刻会让人把公仪镝从云缓的院子里赶出来。   恰恰好云尧是府上最嫉恨云缓的人。   云尧眯了眯眼睛:“七哥怎么不和我说话?难不成因为大哥送我玉佩,你生气了?”   云煜道:“什么玉佩?”   云尧笑笑:“今天早上在伯伯面前,大哥送我一块玉佩,七哥也想要,但是大哥只有这一块,所以七哥生气了。”   “是你身上佩戴的这块?”云煜一眼就注意到了云尧身上的玉佩,“确实好看,大哥对你真好。”   云缓真想对云尧翻个白眼。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种事情,云尧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还没有做腻,茶中之王莲中之皇非他莫属。   “你既然喜欢,那天天戴着好了,洗澡时都别摘下来。”云缓道,“天色不早了,告辞。”   云尧在云缓身上打量了一番,很快便注意到云缓身上多了一块紫色的玉佩。   因为云缓的母妃是麒朝的大家闺秀,所以他自幼穿的衣物、用的配饰都和凛州许多喜欢骑马狩猎的其他兄弟不同。   云缓看起来就像是锦绣堆里养大的贵公子。   云尧的父亲虽是凛王的兄弟,但按照凛州的习俗,王位是长子继承,其他兄弟只能分到很少的东西,庶子分到的就更少了。   云尧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幼的待遇便和凛王府的其他兄弟不同。   他天生向往中原贵族公子纸醉金迷的生活,厌恶凛州的打打杀杀,现在唯一庆幸的事情便是他的父亲死了,凛王愿意抗起担子去照顾他,让他生活得和王府其他堂兄弟一样富足。   但是,这些年云尧能比得过的只有那些庶子,远远比不过王妃生的两个嫡子。   云广陵年龄比他大很多,又是嫡长子,而且性情粗犷不在意吃穿,云尧从来不想和云广陵比。   他只想和锦衣玉食养大的云缓比较。   云缓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佩戴什么样式的东西,云尧一定要凛王给他一模一样的。   只是云缓很多吃穿用度都是王妃给的,王妃背靠着偌大的楚家,有些东□□一无二,怎么都弄不来一模一样的。   比如云缓身上佩戴的这块紫色的玉佩。   云尧不冷不热的道:“七哥,王妃对你真不错啊,见你受委屈了,赶紧用好东西安慰你。”   云缓理直气壮的道:“我是我母妃生的,我母妃不对我好,难道对你好?”   云尧被戳中了心事,脸色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偏偏不能反驳什么。   云缓懒得和云尧多说,他摆摆手:“走啦。”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   在文中凛州相对麒朝来说相当于外族,云缓是一半汉人血统一半外族血统,但是云缓的生活习惯衣着谈吐都和他们几个兄弟不同,所以相处不来(好比波斯豹群里有一个雪豹)   前世剧情是有点点虐,但之后还是恋爱为主,因为太子想手撕前世be的剧本,所以会顺带把某些人也手撕掉。   这次太子是重生后且有权的,来王府主要目的就是和老婆谈恋爱顺便让缓缓避一避前世的坑,前面铺垫背景人物,后面感情戏会多一些。 第16章   晚上,云缓趴在床边和公仪镝讲话。   云缓在原先的世界没有住过学校,但他见过自己住校同学的宿舍。   宿舍里的床一般都是上下两层,一个人住上层,另一个人住下层。   现在云缓房间里的烛火大多都灭了,靠近公仪镝的桌子上留着一盏灯。   一旦公仪镝要入睡,这盏灯会被他吹灭。   在昏暗的光线下,云缓将床帐撩开一半。他感觉自己和公仪镝就像是住上下铺的同学,自己在上层,公仪镝在下层。   云缓从自己袖子里把云广陵赠送的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公仪,这是我大哥送我的玉佩,我想送给你。”   公仪镝伸手接了过来。   玉佩上带着云缓的体温,手感极为温润舒服。   云缓轻声道:“大哥这个人很奇怪,我很难猜透他的真正想法。他是把我当成亲生兄弟看待,但是,血缘亲情在他眼里还是比不上王位。”   如果有一天王位和王妃、云缓相冲突了,云缓猜测云广陵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和王妃,选择他向往的王位。   “公仪,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公仪镝道,“来往不多。”   其实并不是来往不多,而是他与这些兄弟之间的关系都很紧张。   每个人都想要皇位,皇位只有一个。   他们的性情和凛王府里的几位公子相似。   凛王府就像皇宫的缩影,刀光剑影都在暗处,每个人心里都打着不同的算盘。   云缓轻声道:“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母妃看起来很不开心。”   公仪镝看着云缓:“如果你母妃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云缓的面容在晕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他思考了片刻:“我无法想象。”   王妃是府上对云缓最好的人,也是让云缓在这个世界唯一感到温暖的人。云缓早就把王妃看做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如果王妃离开他了,他应该会觉得这种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吧。   今天晚上确实很冷,云缓怀疑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凛州的天气一直都这般恶劣,哪怕春天到了还是会落雪。   这么多年云缓一直没有习惯这里。   他觉着被子里有点凉。   如果床再大一点就好了。   大一点的话可以两个人睡,这样会温暖许多。   云缓把被子裹紧一点点。   公仪镝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要不要和我睡在一起?”   云缓眼睛瞬间亮了:“公仪,你不介意吗?”   “不介意。”   云缓没有睡过地铺,他觉得睡在地上十分新鲜。   他从床上下来,很快的钻进了公仪镝的被子里。   公仪镝道:“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云缓被温暖好闻的气息笼罩,他忍不住眯上了眼睛,说话语气瞬间温软许多:“什么事情?”   “你以后可以称呼我连锋,这是我的字。”   云缓的眼睛重新睁开。   连锋?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似乎是太子殿下的名讳吧?   “给我取字的长辈不了解朝中人物,因此他给取的字和太子的姓名一样,家里落难多多少少是受这个连累。”   连锋并不喜欢云缓称呼自己“公仪”。   公仪家族虽然是他母亲的家族,但连锋并不将自己看做公仪家的人。   前世也是这般。   不过先前连锋是在两人认识很久之后,确定云缓就算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做什么的时候,才告诉了云缓。   云缓天生就对他有着很深的信任感,居然完全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而且云缓并不相信太子连锋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凛州距离京城太远了,中原普遍认为凛州是蛮荒之地,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即便落难也会落难到江南那样的地方吧。   如果太子没死的话,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的真名,只会隐姓埋名活下去,更换姓名的时候的时候,绝对不会姓公仪或者姓连。   凛州刺史明面上是皇帝的忠心下属,太子与这边的官员来往不多,他来这里等于死路一条。   锋与镝都是兵器,他以镝为名,以锋为字很正常。   “取这么危险的名字,难怪你家明明是公仪一家的远亲,却还要受连累。”云缓道,“你放心,我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呼你为公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称呼你为连锋。”   连锋对他这么义气,把他当成朋友看待,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当然不可能出卖对方。   可能是距离连锋太近,云缓觉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很快变得温热起来了。   他趴在连锋的枕头上:“好奇怪。”   “什么?”   “每次我靠近你,就觉得身体变得特别温暖,就像被热水浸泡过一般。”云缓道,“终于明白为什么话本里的狐狸要吸男人的阳气了,如果我是狐狸,我也想吸。”   连锋刮了刮云缓的鼻梁:“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吸的么?”   云缓的脸颊慢慢变红了。   不仅脸颊变红,耳根和脖子都变得通红。   连锋本来就是逗一逗云缓,并没有要调戏云缓的意思。   但他年龄小,未经人事,难免有些纯情。   过了一会儿云缓小声道:“好像是接吻。”   以云缓的脑袋,恐怕只能想到接吻这一步了。   其实不止。   连锋如果解释清楚,只怕云缓会因为不好意思而睡不着觉。   连锋突然想起来,他和云缓——他未来的皇后从未接吻过。   云缓突然困意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锋,你说大哥和母妃的关系会修补好么?我本来......”   本来是希望像从前一样有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家庭。   还未说完,云缓便困倦的闭上了眼睛。   连锋将云缓散乱的发丝理到后面。   云广陵和王妃之间的关系并不用修补,该知道的那天,云广陵自然会知道。   如果没有其他变故,王妃将在一个月后落水去世。因为推王妃落水的是云尧,凛王为了息事宁人避免楚家发难,对外称是王妃自己不小心落下去的。   王妃去世之后,在云煜和云永泰的接连算计之下,云广陵会逐渐意识到王妃帮过他很多次,他次次化险为夷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而不是因为他运气好。   因此几年后凛王府被清算,云广陵被贬谪到岭南,他不顾各种艰难险阻也要绕路将王妃常戴在手上的金镯埋到江南楚家的一株花树下。   连锋真心敬服的长辈不多,外柔内刚的凛王妃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王妃去世的消息,云缓过于难过而吐血晕倒,所以这一次,王妃会好好活在世上。   那个叫云尧的人挡了云缓的路,把他除掉再好不过。   “云缓?”   云缓睡得很熟了,并没有苏醒过来。   连锋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足够,连锋把云缓温软修长的手握住,吻了吻他的手背。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在古代,被好朋友亲手亲额头很正常的(试图洗脑大家)   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7章   第二天中午,云缓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应付夫子给他布置的作业,凛王院子里的一个侍从过来了。   凛王的手下很多,云缓平日里恨不得离凛王远远的,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对凛王避之不及,与这些手下亦不熟悉。   这次过来的侍从叫李康安,是凛王最常用的一个侍从,云缓的兄弟知道他在凛王面前说得上话,对他的态度都很好。   李康安一进来先行了个礼,之后道:“小公子,今天一早王爷听说您把一名门客带到了院子里,王爷觉着您这样做不太好,吩咐奴才把这个人带回原来的住处,和其他门客一起待着。”   按理来说,凛州刺史送来的这批人戴罪之身,并不能被称作是凛王府上的门客。   但是明知道这些人有罪还收留他们,似乎与朝廷作对。所以一些口风严谨的下人都将他们称作门客。   云缓皱了皱眉:“李叔,父王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   凛王平日里事情不少,哪个儿子的院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都不会过问,更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难道是云永泰告诉凛王的?   应该不至于。   云永泰被凛王罚了月俸,还被杖打一顿,以他的性情,不会挑在这个时候故意惹事。   “是云尧公子让王爷这么做的。”   李康安之所以能够在凛王面前得宠,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识时务,认得清自己的处境。   云尧现在再怎么得宠都是堂公子,云缓才是王爷亲生的种,哪怕王爷不喜欢他,王妃也会在背后兜底帮衬着。   所以在云缓面前,李康安的态度很恭敬:“小公子,您犯不着为了一位门客与王爷置气,让奴才把他带走吧。”   说话的时候,李康安注意到了云缓身侧的男子。   男子虽然穿着一身很平凡的黑色衣服,但身形气质却与众不同,他就站在那里,寒潭般的眸子里虽然没有任何情绪,李康安无端的感到畏惧,觉着这个人的气场非同一般。   真的太奇怪了。   李康安知道刺史送来的这些人都是受牵连的,本身并无多大的罪过,大多都是读书人。但是连锋给他的感觉却不像什么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云缓却担心连锋回去后再被云永泰针对。   “云尧?他又多管闲事?”云缓道,“李叔,这是我院子里的私事,父王他——”   “小公子。”连锋打断了云缓的话,“我身上的伤好了,不方便再留下来。”   连锋一直都称呼云缓的名字,大概顾及李康安在这里,所以称呼他为“小公子”。   云缓不悦的道:“可是——”   连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云缓微微抬起了下巴,一截玉白的脖颈优美修长,他肤色本就白得近乎透明,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云缓在这道光线中更显得不太真实,有种刻意引人触碰他的感觉。   连锋这些天重复着前世的一切,没有对云缓做太多越矩的事情。   倒不是他不能。   他坐拥四海,普天之下都是他的王土,想要一个王爷家的小公子,对连锋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无论云缓愿不愿意,只要连锋稍微透露出了这个意思,他下面的官员准会将云缓打包送到龙床上。   连锋是希望云缓对他情意渐浓,像前世一般将他看做很亲近的存在。   两人现在还只是朋友。   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云缓漆黑如墨的头发:“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随时找我。”   连锋不是闲人。   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在云缓的院子里,会影响他做其他事情。   虽然坐在皇位上的还是连锋的父皇,但大多在京城的朝臣都知道朝政已经被连锋控制,元德帝名存实亡,真正的陛下是太子连锋。   回到原来的地方更有利于连锋处理其他的事情。   云缓猜想连锋是怕给自己惹来麻烦,他点点头:“好,别人欺负你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云缓把盘子里仅存的两块红豆糕包了起来放在连锋的手中。   他起身想和连锋说话,但他身高不足,声音大了李康安会听到,声音小了连锋听不着。   所以云缓微微踮脚凑到连锋的耳边:“我晚上偷偷去找你。”   在外人看来,皇宫里的皇子公主肯定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其实不全是。   冬日衣着光鲜亮丽实际上不够保暖,食物方面更不会给满足,麒朝皇宫里的宫人觉着小孩子要有三分饥寒才能平安无病,几百年间宫里有些皇子夭折是因为吃穿不足。   连锋现在不爱吃甜,小时候却很喜欢甘甜的食物。其他宫妃会不顾宫规偷偷给孩子塞些吃的,连锋的生母循规蹈矩,不会这样做。   从前没有得到并不重要。   现在云缓会给他弥补。   云缓本身就是很温暖的存在。   ......   凛王很多年都没有接到圣旨了,不知道为什么,凛州刺史突然把他叫了过去,说是皇帝有旨意。   凛州当年乖乖归顺麒朝便是因为打不过麒朝,现在已经归顺了几十年了,一半的百姓都习惯了被麒朝统治,他手中权力越来越少,对朝廷的依赖越来越多。   所以凛王畏惧天子,不是一般的畏惧。   在天子之前,他更畏惧的是太子连锋。   太子十多岁时灭掉言牧族的事迹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凛王曾经想过,要是几十年他的父亲没有高瞻远瞩归顺麒朝,恐怕太子在灭言牧族的时候会顺手把凛族给灭了。   凛王刚听到刺史的使者传来的消息,“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康安,把朝服拿来给本王穿上。”   尽管皇帝本人未到,为了显示凛王府对皇室的忠诚无二心,凛王还是要衣着隆重的过去。   见到圣旨就像见到皇帝。   云尧看到凛王的举动,不解的道:“伯伯,不过一道圣旨,您何必这么紧张?而且,他们不该把圣旨送到家里么?”   “闭嘴!”   凛王虽然宠爱云尧,却忍不了他当着使者的面不识大体胡说八道,万一刺史把这些狂妄的话语告诉皇帝,凛王府便多了一条大不敬的罪。   在自家人面前狂妄自大也就罢了,在皇帝的人面前狂妄自大不是找死么?   “你懂什么?休要在府上胡言乱语。”   云尧这是头一次看到凛王对自己发火。   因为他父亲救过凛王,云尧这些年一直都是凛王最宠爱的侄子。   现在突然被凛王凶了一顿,云尧既觉得委屈,又觉得不甘心。   刺史派来的使者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这是您的儿子吗?您府上没有教书先生吧?”   如果是以前,凛王肯定会特别自豪的说“虽然不是我的亲儿子,和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   但是现在,在云尧说出那通大不敬的话语之后,凛王道:“不是,这是本王的兄弟的儿子。这孩子从小没有了父亲,所受教养不好,难免会胡言乱语。”   云尧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一直都自视甚高,这是头一次被凛王说他“教养不好”。   云尧眼圈儿红了,像往常一样扁了扁嘴。   凛王没空照顾云尧的小心思,云尧的心情和凛王府的未来比起来,当然是王府未来更加重要。   他不敢怠慢使者,将衣服穿好之后,立刻跟着使者一起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8章   凛州刺史名叫李轻舟,李轻舟虽然人在凛州,因为他是太子连锋的人,所以他对京城的情况十分了解。   就好像这次,许多州郡的官员都以为皇帝将专权的太子给杀了,李轻舟却清楚的知道,太子不仅没有死,还登上了皇位,现在的皇帝早就成了傀儡,不算大麒朝的天子了。   真龙天子只有连锋一个。   李轻舟摸不清太子这般作为的具体原因,尽管他不懂,他却知道这一定大有深意。   或许太子是想试探手下的人是否对他忠诚,才来这一出戏。   有些人在知道太子被皇帝杀掉的假消息后,原本他们在太子的阵营,却短时间内和太子相关的所有人撇清了关系。   这些人如果没有犯其他违反律法的事情,可能会一辈子不得提拔,如果做了什么违反律法的事情,太子一定会把他们加重处理,让他们死得比任何人都惨。   凛王府素来中立,李轻舟觉着太子可能觉得凛王府的存在威胁到了政权,潜入凛王府看看凛王到底有没有异心。   这段时间太子的很多命令都让李轻舟摸不着头脑,但这些年太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昏庸的事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很英明。   所以,对于太子的所有命令,李轻舟都勤勤恳恳照办无误。   凛王原本就是凛州的老大,李轻舟被皇帝任命到这里之后,从凛王府手中瓜分走了不少权力。   凛王和李轻舟私下里很不对付。   这次是有圣旨,凛王来了衙门后,李轻舟咳嗽一声,假笑着道:“王爷,你来了?下官有失远迎了。”   凛王道:“客气客气,李刺史,听说皇上有旨?”   李轻舟从袖子里拿出了圣旨:“王爷,你跪下吧。”   凛王当即跪下来接听圣旨。   等听完之后,凛王当场愣住了。   这道圣旨与他无关,与他的王妃有关,皇帝加封王妃为镇国夫人,且赐了江南的一个小县当成王妃的封地。   这个县虽然很小,但风景秀美百姓富裕,王妃每年能从中收获不少。   不不不……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亲王是一品,王妃自然也是一品夫人,再往上只能锦上添花给一些寓意特别好的封号,只是,麒朝从来没有再加封王妃为镇国夫人的先例。   要不是知道皇帝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王妃,凛王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看上自己王妃,要和他抢王妃了。   凛王跪着从李轻舟的手中接过了圣旨。   李轻舟看着凛王一脸疑问的样子,心里有些想发笑。   他和凛王明争暗斗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见到威武不屈的凛王露出这么疑惑的表情。   凛王咳嗽了一声:“李刺史,咱们麒朝是不是没有过加封王妃的先例啊?”   李刺史忍着对凛王的嘲笑,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是没有过这个先例。”   “那王妃她为什么被……”凛王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深意?李刺史,上次我帮了你一个大忙,帮你收留了一群和太子有关的罪犯。这次你得帮我揣测一下圣意,你说陛下他是不是对本王的王妃——”   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皇帝看上谁家的夫人了,总会找个理由嘉奖一番,一来二去就把别人的夫人变成自己的妃子。   可凛州天高皇帝远的,凛王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凛王寻思着皇帝见不着她啊。   李轻舟看了凛王一眼:“王爷放心,虽然王妃是江南罕见的大美人,但是,这门婚事是皇帝给你们赐婚。王妃年轻的时候,皇帝就没有让她进宫的意思,更何况现在呢?”   “那这是为什么?”   李轻舟知道这与云家小公子有关,但他怎么能猜出连锋具体想干什么?   他要是能猜出连锋的一举一动,早就成为连锋身前的宠臣,被调到京城做事了。   李轻舟道:“这个么,或许陛下最近要用楚家,凛王妃是楚家身份最贵重的女儿,给她封赏来显示对楚家的爱重。”   凛王想了一下。   这大概是最靠谱的理由了。   “王爷,王妃现在被加封镇国夫人的名号,且有了实打实的封地,麒朝很多中宫生的公主待遇都比不上她。”李轻舟又道,“您和王妃在王府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了。”   不不不。   准确来说,有了皇帝这道圣旨,王妃的地位是高于凛王的。   为了给凛王几分面子,李轻舟没有讲透彻。   现在凛王已经明白过来了。   从此以后,他进王妃的院子,要提前派人向王妃通报。王妃答应他进来,他才能进来,王妃准许他同房,他才能同房。   以前王妃要给他更衣捶背,以后恐怕要换他给王妃更衣捶背了。   假如王妃想杀他宠妾,杀之前和杀之后都不用告诉他,甚至连个理由都不用给。   皇帝对王妃这份待遇不亚于公主,毕竟麒朝很多公主皇子都没有封地,他对待王妃就得像驸马对待公主一样。   凛王明白皇帝偏爱楚家。   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楚家那么多子弟他不封赏,偏偏封赏这个女儿,其中肯定有什么深意。   “另外,听说凛王妃膝下有个小公子,”李轻舟知道这位云小公子是太子的心头肉,绞尽脑汁的把这个小公子吹嘘了一遍,“小公子钟灵毓秀芝兰玉树,陛下十分看重,赏赐小公子一盒红豆酥,另外再赏赐小公子一条白玉腰带。”   京城的红豆酥送到凛州,千里迢迢肯定都坏了。所以这盒红豆酥是连锋昨天下午亲自去买的。   太子殿下——如今称呼他太子或者陛下都可以,太子殿下亲手买的,这应该是少有的待遇,李轻舟都为此感到眼馋。   还有这条白玉腰带。   知情的太监说这是太子殿下十五岁时用过的,新罗国进贡麒朝仅此一条。   说起来,这次凛王妃是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凛王接过这盒红豆酥。   盒子以红纸作封,红纸上写着偌大的“胡春园”,如果他没有记错,胡春园是凛州城里的糕点铺子吧?   还是说,老板已经将生意做到了京城?   凛王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敢多嘴多舌的过问。   当今皇帝疑心很重,而且手段颇为狠辣,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杀的那种。太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凛州本来就被皇帝猜疑,他说错什么话被李轻舟传到皇帝的耳中,只怕会招惹来什么祸患。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9章   凛王带着圣旨、玉腰带以及一盒红豆酥回到了家里。   云尧看到凛王回来,委屈万分的上前:“伯伯,您回来了。”   凛王现在看见云尧便有几分生气。   他教训道:“那名使者是刺史派来,你在他面前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语,难道就不怕这些话语传到圣上耳中?”   云尧道:“伯伯在凛州一手遮天,朝廷肯定忌惮您的势力,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怪罪您呢?”   凛王板着一张脸道:“李康安,你分别派人把王妃和七公子请过来。”   李康安应了一声:“是。”   云尧愣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凛王绝对不会说“请”王妃和七公子过来,而是直接说“把他俩叫过来”。   不知道这次去刺史那边,凛王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   云尧小心翼翼的道:“伯伯,您刚刚去接圣旨,圣上有什么吩咐?”   凛王依旧为刚刚的事情生气,他看了云尧一眼:“本王这些年太惯着你了,以后如果再有重要的使者到府上来,你谨言慎行,少说一些话。”   云尧羞愧的低下了头:“侄儿给伯伯惹祸了,都是侄儿的父亲去世得早,这些年来无人管教,说话做事上不得台面,不能和几个哥哥相提并论。”   一听到云尧提起他的父亲,凛王的怒火少了几分。   王妃的住处距离凛王的住处更近一些,她来得比云缓更早。   王妃年轻时是绝色大美人,当年很受凛王喜爱。这两年凛王新纳的小妾比云缓的年龄都小,王妃慢慢就失宠了。   平时凛王很少让人请她过来,今天突然让李康安传话,王妃心头一惊,还以为云缓闯了什么大祸需要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来不及梳妆打扮,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便匆匆过来了。   云尧讥讽的看了云缓一眼。   整个凛王府,云尧第二讨厌的人是云缓,第一讨厌的便是王妃。   如果不是王妃从中作梗,只怕云尧早就搬到了凛王府来住。   云尧对王妃行了一礼:“侄儿见过伯母。”   王妃看到云尧便没有什么好脸色,她皮笑肉不笑的道:“尧儿,你偶尔才来一次,不用行礼了。”   云尧笑道:“伯母来见伯伯怎么也不梳妆打扮?您穿得这么素净,面上不施粉黛,恐怕不合礼数。”   凛王的审美便是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即便王妃素着一张脸也很好看,这样过来未免有些怠慢凛王。   云尧本来等着凛王训斥王妃,没想到凛王浓眉一皱,居然呵斥起了自己:“闭嘴!王妃是你的伯母,整个王府的当家主母,岂有你多嘴多舌评判的道理?”   云尧脸色一白:“是侄儿越矩了。”   王妃没有看到云缓和云广陵在这里,心已经放回去了一半。   现在听到凛王这番话,她微微一笑:“呦,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妾身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王爷责怪您的好侄儿。”   凛王道:“王妃,京城来了一道圣旨,你听旨吧。”   王妃这辈子都没有和皇宫的人产生来往,听说圣旨是给自己的,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跪在了凛王面前。   云尧听说接听圣旨的时候,就要当成皇帝在场,所有人都得跪下来,他也赶紧跪在了王妃的身后。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凛王妃楚氏,坤仪毓秀,淑德含章,今特嘉封尔为镇国夫人,封地芷县,嘉尔冠荣,永锡天宠,钦此。”   王妃愣在了原地,直到凛王将圣旨放在她的手中,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圣旨上的内容。   麒朝百年来从来没有再加封某个王妃为镇国夫人,赏赐封地更是前所未闻。   云尧对麒朝过往了解得不够清楚,所以乍听之下就是感觉朝廷给凛王妃加封了一个镇国夫人的头衔,又赏赐了一个小小的县给她。   凛州的小县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点土地在云尧眼中少得可怜。   王妃站了起来,即便是她,也不明白皇帝的具体意图。   难道她的父亲兄长立功了?   不对,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文官,能立什么太大的功勋?   这个封赏对凛王妃来说实在太大了,就像路上走着走着捡到了一袋金子,凛王妃觉着自己在做梦,这等好事绝对不可能降临到她的头上。   凛王妃道:“王爷,陛下这道圣旨究竟是什么意思?”   凛王请凛王妃坐了下来:“刺史说陛下最近看重楚家,所以给王妃封赏。”   凛王妃觉得这绝对不可能。   她嫁到了凛王府几十年,对朝廷而言她早就不是楚家的人,而是凛王府的人。   楚家现在还有未出嫁的嫡女,也便是凛王妃的侄女儿,就算要封也是封她们才对。   这种情况实在罕见。   既然有了这道圣旨和封地,凛王妃的地位便不同以往。她相当于是有皇帝撑腰的人,这种待遇和皇室的公主不相上下。   这个时候,云缓亦从他的住处过来了。   他本以为云尧又在凛王面前讲了自己的什么坏话,一进门却看见王妃和凛王同坐在上面。   云缓一撩衣摆跪下来行礼:“儿臣拜见父王、母后。”   王妃看见云缓后心情变好,笑眯眯的道:“缓缓,你起来吧,穿这么薄跪着不舒服,以后见到父王和母后不用下跪了。”   凛王冷着脸点点头:“听你母妃的。”   云缓头一次看到王妃抢在凛王前面讲话,他摸不清当下的状况:“谢母妃、父王。”   凛王道:“今天陛下来了圣旨,封你母妃为镇国夫人,另外,陛下赏赐你一盒红豆酥,一条白玉带。”   李康安将这两样东西呈到云缓面前。   云缓接了过来。   赐他一条白玉带他倒是理解,皇帝赏赐东西不就是会赏赐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之类的么?   可这红豆酥又是什么意思?从京城到凛州,再新鲜的红豆酥都要变质了吧?   紧接着云缓看到了盒子上的“胡春园”三个字。   如果云缓没有记错,这家铺子似乎是凛州城的铺子?   难道皇帝赏赐他一盒红豆酥,又怕红豆酥坏掉,特意让人到了地方再买么?   王妃上前道:“缓缓,我们回去吧,晚了再有厚颜无耻的人和你抢东西,有些人眼皮子浅,随随便便一块玉佩都要抢你的。”   云缓点了点头:“好。”   云尧知道王妃在阴阳怪气自己,他都快气炸了,转头一看凛王,凛王居然丝毫没有反应,似乎默许了王妃的所作所为。   出去之后,听过凛王妃解释一番,云缓终于明白过来了:“母妃,您以后在府上的地位和父王一样了?”   凛王妃点点头。   云缓道:“那我可不可以要一个人来我的院子里当差?”   凛王妃思考片刻:“你院子里有什么差事空着?”   云缓想了一下,自己院子里的下人挺多的,暂时没有什么差事空出来。   “缺个给我暖床的人。”云缓觉着他和连锋一起睡觉挺舒服的,连锋晚上还会给他盖被子,这样云缓再也不会风寒感冒了,“母妃您放心,他是个男人。”   凛王妃从小在江南长大。   江南富裕民风开放,她从小到大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知道。   男人在她看来比女人还危险。   云缓不会对别人做什么。可云缓生得这么好,防不住别人想对他做什么。   凛王妃是不反对云缓喜欢乱七八糟的,她就担心凛王知道后打断云缓的腿。   她瞥了云缓一眼:“不可能。回去吃你的红豆酥,日落之前抄一遍《道德经》送我院中。”   云缓:“……”   说好的对他这个儿子有求必应呢?他只是要人暖床,又不是要个通房,为什么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0章   云缓回房后把白玉腰带放在桌子上,先打开了这盒红豆酥。   胡春园的点心是凛州最好吃的点心,自然也是价格最贵的。   小小一盒红豆酥居然要二两银子,云缓的零用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每个月发的钱都有数目,所以他肯定不舍得买这么贵的点心天天吃。   王府里的公子也不是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起码云缓没这个财力。   府上王妃最心疼云缓,偶尔让人买来这家糕点铺子的给云缓吃。   算起来,云缓已经好久没有吃到他家的红豆酥了。   他吃了半盒红豆酥,剩下半盒还在盒子里放着。   云缓在等着天黑,天黑之后他想去看看连锋的状况。   两人应该算是朋友吧……云缓觉得不像自己一厢情愿。   王妃对云缓是很好,长时间在王府中未免有些孤单,云缓想把连锋当成好友,一起吃饭倾诉烦恼什么的。   可能傍晚的时候容易犯困,他打了个盹儿。   至于王妃让他抄《道德经》一事,早就被云缓抛到了脑后,即便想起来了他也绝对不可能去抄的。   淡竹看着云缓吃了这么多红豆酥,特意上前问了一下:“小公子,您还吃晚膳吗?”   云缓眼睛睁开了。   晚饭当然要吃的,他可以吃很多东西。   这具身体经常感到无精打采,云缓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吃那么多东西,还是经常感到饥饿,永远对美食有很大的兴趣。   吃不饱的时候甚至会有种眩晕的感觉,不是低血糖那种眩晕,而是寿元不足以支撑这具身体行动的眩晕。   说起来,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朝代,灵魂是早就该到地府里投胎转世,这具身体同样应该入土为安。   ......   “爱吃不吃!一天只有这一顿,你不吃我可拿走给别人了!”   一名下人将一个脏兮兮的食盒从地上收走,里面放着一块煮的半生不熟的地瓜,几片黏糊糊的白菜叶子,还有一个又黑又硬的窝头。   其实这样的饭菜对于他们这些罪犯而言算是比较好的了,至少在前世是比较好的。因为更多时候送上来的食物只有一个冻得表皮开裂的黑面窝头。   凛王虽然从刺史手中收留了他们,显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希望这些人早早死掉,愿意给一口饭吃已经是仁至义尽。   连锋冷冷扫了一眼这名下人。   不知道为什么,收拾饭盒的下人突然觉得通体发凉,似乎被什么危险的野兽打量了一番。   他赶紧抬头去看。   抬头之后,那名穿着黑衣的男子并没有什么表情,和刚刚一样平淡。   是他感觉错了么?   这名下人不敢再说什么了,他赶紧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嘭”的一声关上破旧厚重的木门。   夏天的时候放干草的房子特别炎热容易起火,冬天的时候却是一处绝佳的避风避寒场所。   两名暗卫从窗户口跳了进来。   干草房的窗户很小,上面垂下来一只草做的毡子当遮挡,看起来十分简陋。   能被培养在连锋身边当暗卫,他们两人当然出身世家名门。   两名暗卫看着干草房里的景象,却丝毫不敢说任何嫌弃的话。   从五年前起,连锋的性情突然改变,他身边的人都踹摸不透连锋的具体心情和想法,对他的所有命令都不敢提出半分质疑,只敢依照命令去做事。   五年前的时候,连锋还不是这样。   当时的他虽然有城府,只会让人觉着尊贵敬畏,并不会让人感到恐惧。   当时连锋身上更多的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气息,而不是现在这般阴沉冷漠,哪怕手上沾满了各种人的鲜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连锋不仅仅像一个阴晴不定的帝王,更像冷酷暴虐的恶鬼。   短短时间之内,干草房被收拾得像模像样,杂乱堆放的稻草被整整齐齐的叠成了一座山,靠近稻草山的地方,暗卫用最干燥的稻草铺成了一个床让连锋歇息。   这两名暗卫干过不少活儿,偷偷打听哪个大臣对连锋是不是有所不满,杀害一些连锋忌惮的武将,传递一些至关紧要的信件……但像今天这样用稻草给连锋铺床,他俩还是头一次干。   像他俩这样万里挑一的高手,没有哪个主子大材小用让他们做这种杂事。   连锋在一旁用木炭条将几本奏折批阅了一遍,递给了他俩。这段时间连锋用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代替朱笔批阅重要的奏折,暗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连锋刚要吩咐他们几句,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因为干草房是用土墙木门做的,隔音特别好,里面基本上听不到声音,只有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察觉到脚步。   两名暗卫很快也听到了,因为窗户太小离得又远,他俩接过奏折之后,迅速窜上了房顶。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云缓探进半个身子,他有些记迷糊了,忘记连锋住哪个干草房,所以一间一间的来看。   等看到连锋之后,云缓松了一口气:“连锋,我可以进来吗?”   房梁上的两个暗卫对视一眼,他俩活了二十多年了,头一次见到有人连名带姓的称呼连锋。   连锋点了点头:“你进来吧。”   云缓外面穿着一件赤色的狐毛披风,里面是一件雪青色的衣袍,因为和连锋见面不用那么多的规矩,所以云缓未戴重重的发冠,只用一条雪青色的带子松松束了墨发,玉面朱唇,身姿如竹,他站在这里与这简陋的环境极不相衬。   云缓眼睛亮亮的:“你房间里居然有盏油灯,他们留给你的吗?我也带了一个灯笼。”   外面天色早就黑了,云缓是趁着夜黑才过来的,他告诉院子里的人自己去找王妃了。   连锋“嗯”了一声,从云缓手中接过灯笼,挂到了距离干草堆较远的地方。   云缓从披风里拿出了那盒红豆酥,他还带了一个水囊:“连锋,你晚上是不是没有吃东西?这个红豆酥特别好吃,和早上的红豆糕不一样。”   他打开了盒子,里面还有八块红豆酥,金灿灿的表皮上撒着一层芝麻,细腻的红豆沙从酥脆表皮中露出来,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了四周。   胡春园的点心卖得贵是有他的道理的,不仅包装精美,尝一口唇齿生香,让人久久不忘。   连锋知道云缓最喜欢这家的点心。   房梁上的暗卫时刻想找机会偷偷出去,他们现在已经发现这个小公子不会武功,只要他们动作迅速一些,肯定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溜出去。   只不过——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吃别人给的食物。   要知道太子的疑心不是一般的重。   云缓吃了最后两块,他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然后递给连锋:“你要不要喝水?”   连锋抬手擦了擦云缓唇角的水迹,接过云缓的水囊。   这两名暗卫简直不敢相信做出这样动作的人是他们杀人不眨眼的太子殿下。   趁着这个机会,他俩悄声到了窗边,一前一后飞出去了。   云缓听到些许声音,往窗户的位置看了一眼:“什么声音?”   “狸猫。”   云缓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打量连锋的住处,虽然很简陋,但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那个稻草铺成的床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云缓还没有在干草上睡过。   他好奇的躺在了上面:“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把稻草盖在身上吗?”   这里没有被子,云缓猜想连锋只能用干草当被子。   连锋完全没有这样想过,前世他只是靠在干草堆上入睡,没有被子便没有,反正他并不畏惧寒冷,早就习惯了这些。   他看着云缓湿润漂亮的眸子:“或许吧。”   厚厚的干草铺在下面的确是软的,却不是柔软,恰恰相反,它们还很扎人。   云缓伸出手让连锋把他拉起来:“我该走了,再晚一些淡竹该去王妃那里找我,一切都露馅了。”   连锋握住云缓修长雪白的手指:“手好凉,要我给你揉一揉吗?”   云缓有点结巴:“可、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对方了?   连锋的大手完全覆盖了云缓的手背,云缓坐在干草上,他单膝跪在云缓面前:“可以。”   云缓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真的变热了。   以往只有吃完食物才会让云缓有精力满满的感觉,但是与连锋接触,感受着连锋身上温暖又强势的气息,云缓觉着自己慢慢耗尽的精力好像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王妃说他八字极弱阴气很重,从小就多灾多难,甚至本身就是一个灾难。   或许连锋的命格与他互补,所以才会让他感到安心。   连锋握了一会儿。   他不能再和云缓亲近下去了,不然他说不准自己等下会对云缓做出什么事情。   “手热了。”连锋把云缓的手松开,“现在可以回房休息,我送你回去。”   云缓把另一只手抽出来:“这只手还很凉。”   连锋沉默片刻。   云缓眨了眨眼睛。   好吧,得寸进尺是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才不是笨蛋美人诱受QWQ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1章   回到院子里之后,淡竹已经等了很久了。   “公子,您居然去这么久。”淡竹把门帘掀开让云缓进去,“我担心您怕黑不敢回来,还想着要不要去王妃那边把您接回来。”   凛州昼夜温差特别大,白天的时候能感受到些许春天来临的暖意,一到晚上气温骤降,云缓亦觉得自己身上发凉。   淡竹把他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咦,为什么您的衣服上沾了这么多的草屑?”   连锋住的干草房光线暗淡,云缓丝毫没有发现衣服上的草屑。   淡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发现上面沾的草屑还不少,他有些心疼云缓的衣服:“狐毛的披风您只有两件,幸好只是沾了一点草屑。”   云缓随口道:“路上太黑,不小心摔了一跤,绊倒在了草堆里。”   平地摔这种事情对云缓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他的运气一直都这么差。   淡竹相信了云缓的话:“公子,那您以后走夜路要小心一点,让我跟着您吧。”   “不用,我喜欢一个人。”   淡竹把这件披风交给了外面的丫鬟,让她们把披风收拾干净。   云缓已经困了,淡竹赶紧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澡。   洗澡更衣后,云缓觉得自己手臂很痒,他轻轻的挠了一下。   淡竹把云缓的手臂托起来在灯下看。   云缓的肤色本就洁白如玉,手臂处的肌肤不见天光格外莹润,不知什么缘故,他的手臂上居然红了一片。   淡竹道:“小公子,起了一片风疹,您是不是吃了或者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前就是这样,堂公子使坏在您身上扔毛虫,毛虫爬过的地方会有这种疹子。”   但现在天气寒冷,并没有虫子出没。   云缓思考片刻。   他的体质是很容易过敏的体质,不过这个朝代并没有过敏这一说,一般情况下会称作风疹或者风邪。   可能是那些干草碎屑碰到了皮肤,所以才会起一片疹子。   “先涂一些药膏吧,或许明天就会痊愈。”云缓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他到时间必须睡觉的,不然第二天会整天昏昏沉沉提不起任何精神,体弱就是这样,稍不注意就会有很恶劣的后果,“我要睡觉了。”   淡竹把药膏递给云缓,云缓在手臂上薄薄涂了一层,沾上枕头便睡熟了。   ......   王妃被加封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王府。   云永泰被凛王杖责了几十下,身上的伤原本还没有好透,突然听说王妃的地位更牢固,他距离世子之位更加遥远,一气之下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云永泰的生母是府上的侧妃,陶侧妃是凛州人,原本性子也是桀骜不驯的,这几年被王妃软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磋磨,她的野心收敛了不少,此时正劝着云永泰:“唉,人家毕竟是麒朝人,朝廷本来就向着她,现在有皇帝给她撑腰,咱们拿什么和他们斗?”   云永泰脸色青黑。   陶侧妃道:“你性情暴烈,王妃不是好招惹了,她现在地位更高了,咱们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云永泰一拍床板:“但凡祖父骨头硬一些,不向麒朝投降,咱们凛州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国,压根不用皇帝来插手,更不用娶什么麒朝女人当王妃。”   陶侧妃:“……真这样的话,太子当年灭言牧族的时候会顺手把咱们灭了,你即便侥幸活着也在哪个角落里放牛放羊。别说你能打得过太子,你十岁的时候连言牧族八岁的小狼主都打不过。”   云永泰狠狠的瞪她。   陶侧妃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别做白日梦了,你看人家云煜多聪明,早早就和云尧处好了关系,你要是和云尧关系好,至于屁股上挨三十板子?”   云永泰狞笑:“你等着看吧,王妃这次有了靠山,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云尧和云煜。”   “我看呐,第一个收拾的肯定是你。云尧得罪她虽多,可云尧到底是王爷的眼珠子。你呢?你有什么?明知道云缓命薄不禁吓,前几天还弄来一只老虎吓唬云缓,要是云缓当时被老虎吃了,王妃现在得把你剁碎投到虎笼子里去。”   两人正说着话,下人们恰恰好传来了消息,说是王妃许久不见二公子,二公子该过去给她请安了。   陶侧妃和云永泰的脸都变黑了。   云永泰知道,王妃这次真的要给她的小儿子讨公道来了。   上次凛王责罚云永泰,并不是因为云永泰的老虎差点咬伤云缓,而是因为云永泰没有把老虎锁好,以至于府上损失了十几个身手高超的侍卫。   即便云永泰被罚,也不是因为他蔑视云缓被罚。   王妃清楚这一点,所以要和他算一算先前的帐。   云永泰咬了咬牙:“这个阴险的女人……”   陶侧妃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到时候替你求求情。云缓虽然是你弟弟,王爷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王妃的儿子,在你们兄弟中的地位仅次于世子,你就算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也该敬他三分。”   云永泰从床上慢慢下来,陶侧妃扶他一把:“你知道么?这次陛下还特意赏赐了云缓两样东西,连世子都没有赏,就赏他了。我估计陛下听说他长得不错,将来两家要是联姻说不定会把公主嫁给他。”   云永泰不得不承认,在他们几个兄弟中间,云缓确实是长得最好的。   两人很快便到了王妃的住处。   王妃妆容精致,一身暗金刺绣的衣袍华贵无比,她看起来温温柔柔,说话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听说王爷责罚了二公子,二公子不要紧吧?”   云永泰和陶侧妃都在地上跪着,他闷声道:“不要紧,母妃不必担心。”   “那就好,”王妃微微一笑,“王爷罚你,是因为你坏了咱们府上的规矩,这是当罚的。你的年龄仅次于世子,和下面年轻幼稚的弟弟不同,以后该听话一些,不要让我和王爷担心。”   王妃说话不紧不慢,她知道云永泰身上的伤口没有痊愈,越是这样,她越是要让对方跪着。   云缓虽然不是世子,也是她的宝贝儿子心头肉,云永泰欺负不过云广陵便来欺负云缓,对着云缓大呼小叫的,究竟算什么东西。   这口恶气不出,王妃晚上睡不安稳。   云永泰不敢反驳,只能连连点头。   “另外,府上不该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王妃道,“你平素喜欢折磨下人,鞭打几下也就算了,像什么砍手、砍脚、割耳朵之类的必须禁止。这是凛王府,不是什么野蛮未开化的地方。”   凛州本地人的习俗就是这样,这里的下人在许多贵族眼里无异于牲口,这边律法比不上麒朝其他地方严密。凛州的下人稍微犯一点点小错,就可能被主人打死,事后官府不会追究过问的。   王妃本来不打算管这些,这些人的死活反正和她没关系。   不知为何,云缓虽有一半的凛州血统,却比王妃这个汉人还要心软。他不喜看到活人被当成牲口凌虐,体质太弱受不了惊吓,每次见血都容易噩梦。所以王妃才想借着这次机会禁止这种血腥骇人的刑罚。   云永泰的心性在几个兄弟中是最残忍的,活人喂狗喂鹰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了,所以王妃第一个警告的人便是他。   王妃的丫鬟木柔突然从外面回来,在王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王妃脸色微变,顾不得继续打压云永泰了,她强行镇定下来,不紧不慢的道:“二公子,你和你娘先回去吧,以后在府上安分守己,不要再闯祸。”   云永泰点头:“多谢母妃教诲,改日再向母妃请安。”   等云永泰离开之后,王妃站了起来:“小公子怎么回事?”   木柔道:“大夫已经过去看了,小公子本来就多灾多难的,可能是最近气候变化的缘故,身体又不好了。王妃,您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2章   王妃很快便到了云缓的住处。   淡竹听说王妃来了,赶紧从房间里出来。   “小公子怎么了?”   “昨天晚上小公子回来,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跌进草堆,睡觉前身上起了一片风疹,他上了一点药。”淡竹一看到王妃便有些紧张,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今天早上我见小公子没有醒来,便去床边叫他,过去后发现小公子居然又昏迷不醒。”   王妃已经明白了。   这五年里,这种事情发生不止一次两次。   她两年前托一位大师请过名医过来,那位名医说云缓早就不属于阳世,活过十八岁就算他命大,若想活过二十岁,那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   王妃当时断然不相信那位名医的话,她要求所有听到这些话语的丫鬟不能在府上议论这些。   可是,随着云缓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要么是莫名其妙的吐血,要么是昏迷不醒,要么就是整晚整晚的高烧,王妃不得不相信了那位名医的话。   今年云缓恰恰好就是十八岁,那位名医说过,每年冬天对云缓都是一个大坎,能度过去的话,有可能再活一年,度不过去的话,云缓就没了。   荒凉的凛州是王妃最讨厌的地方,她憎恶王府里大多数人,两个儿子是王妃活下去最大的希望,可云广陵对她一直都不亲近,如果云缓没有了,王妃难以想象自己日后的时光。   王妃匆匆进了云缓的卧室。   内室里一股很清淡的檀香气息,王妃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天气和暖,把窗户打开一点点。”   她觉着房间太暖了也不好,将云缓一个人闷在这里,他肯定不舒服。   王妃坐在了床边,伸手摸了摸云缓滚烫的额头:“缓缓?”   云缓咳嗽了一声,眼睛依旧闭着,面上泛着些许潮红。   王妃的眼圈儿完全红了。   她是最不忍心看到云缓生病受苦的,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恨自己当年怀云缓的时候为什么不谨慎一些,假如云缓无灾无难足月生下来,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了。   大夫在旁边站着,他刚刚给云缓把过脉了,看到王妃过来,大夫恭恭敬敬的对王妃道:“小公子昨日受了些许风寒,等他吃药两天,应该就能恢复得和之前差不多了。”   王妃擦一下眼角:“淡竹,小公子哪里起了风疹?”   淡竹道:“昨天是在手臂上,临睡前涂了药物,不知道有没有痊愈。”   王妃把云缓的衣袖往上叠了一下,兴许是涂过药的缘故,疹子已经消下去了,只留下一片淡淡的绯红。   王妃松了一口气,拿过药膏给云缓又涂了一点点。   “可怜的孩子。”王妃看着云缓的额头沁出了些许冷汗,墨发被汗水染湿了些许,本就有些许稚气的俊秀面容更加惹人垂怜,“木柔,我亲自把慧明大师请来给小公子看看,你留在这里,药熬好之后你喂小公子喝药。”   云缓清醒的情况下可能会好好喝药,他昏迷的时候却不会。   王妃知道这孩子特别怕苦,受不了药的味道。   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云缓从来不让他院子里的丫鬟伺候他穿衣服、洗澡,这就导致了云缓这边的丫鬟大多做一些端茶倒水洗衣服的粗活儿,照顾人这种细致活儿她们做得太少,所以做得不好。   木柔比云缓大十多岁,王妃觉着让她留下来暂时照顾更稳妥些。   木柔应了一声:“是。”   下人很快就把药熬好送来了。   木柔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用汤匙舀了一点点送到云缓的唇边。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云缓依旧接受不了又酸又苦的味道,一碗药他喝了只有一小半。   王妃带着人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寺庙。   凛州这边许多习俗都和麒朝不同,麒朝的寺庙大多建在深山之中,环境清幽宁静,外观大多朴素无华。   凛州这边最出名的寺庙叫做灵云寺,灵云寺则在城中的一处高台之上,这边建筑像王府一样富丽堂皇,吸引了凛州城一大批的信众。   寺庙的主持叫做慧明,王妃和他认识已二十多年。   慧明大师颇有些修为,云缓小时候混混沌沌未开灵窍,三天两头的生病,王妃问他缘故,他说王妃命中本留不住这个孩子,因为她福气深厚一心向佛,所以云缓留在了世间,只要等他十二三岁,会有一点转机出现。   后来果真像慧明大师说的这样,云缓十二三岁的时候落水,痊愈后整个人慢慢变得聪慧起来。   因为这一件事,王妃对慧明大师深信不疑,每当云缓生了大病,她总要请慧明大师过去看看。   慧明大师看到王妃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王妃,七公子的病情又重了?”   王妃点了点头。   她让丫鬟把一盘满满的银两交给旁边的僧人:“慧明大师,您去王府看看吧。”   凛王府在凛州的地位不言而喻,这些年王妃给灵云寺修建寺庙,自然付出了许多。   在凛州未归顺麒朝之前,灵云寺的僧人在凛州有相当高的地位,甚至能够左右政治,现在他们的影响虽然没有那么大了,依旧有这份心思。   他们虽然说是出家人,其实更像凛州不参与杀戮的世俗贵族。   慧明大师早就知道云缓回天乏术,所以前段时间王妃要见他,都被寺里的小僧人给挡了回去。   昨天他突然听说王妃被朝廷加封,地位比从前要高了许多,身后多了朝廷撑腰。   灵云寺自然想攀上朝廷这座稳当的靠山,所以今天王妃过来,慧明大师没有让人阻拦。   回到王府之后,已经到了下午。   王妃带着慧明大师进入云缓的住处。   云缓这个时候还没有苏醒,王妃忧心忡忡的道:“大师,我儿子他有没有大碍?”   慧明大师给云缓把脉,沉吟片刻后,慧明大师道:“七公子晚上不宜出门,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   凛州地广人稀,和其他地方相比,它不仅荒凉而且鬼气很重。   慧明大师早就看出云缓容易受惊失魂,撞上什么邪气更容易被带走。   他认为云缓在烟柳繁华处长大更合适些,譬如王妃的娘家那边。   但王妃爱子心切,他真的这么说了,王妃肯定会把云缓送走。   云缓再不受凛王待见也是凛王的儿子,凛王的儿子在别处养大到底像什么话。   为了避免一系列的麻烦,这件事情慧明大师从未讲过。   “对了,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府上东北一角有黄紫气息笼罩,似乎出了贵人,那边是哪位公子的住处?”   淡竹有些怀疑这个和尚是不是真的有用,每次他过来都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既不像大夫那样会开药方,又不像大夫那样会做针灸,到底看得什么病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紫气黄气,要是王府哪个角落真的变紫变黄了,大家会看不见?   淡竹道:“王妃,东北方向是养马和各种牲畜的地方,那边还有几间干草房,公子们怎么可能住在那边?”   王妃客客气气的对慧明大师道:“东北一角没有公子居住,紫气或许是别人家的。”   王妃自然也没有看到什么紫气黄气,她只相信能相信的,像什么鬼啊神啊紫气黄气啊什么的,一概当成慧明大师卖弄修为在故弄玄虚胡说八道。   慧明大师点了点头:“大概是老衲看错了。”   听到慧明大师说云缓并没有什么大碍,王妃放心许多,让木柔招待慧明大师去安静的房间里喝茶。   她抬手摸了一下云缓的额头,云缓喝药后出了一身汗,里面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王妃担心云缓苏醒后可能会觉着寒冷,她突然想起那天云缓说他想要个暖床的。   目前云缓病了,晚上把人叫来暖两天床不是不可以,等云缓痊愈,再把人安排别的差事。   她把淡竹叫来:“小公子夜里觉着寒冷,想要什么人给他暖床?”   淡竹思考了一下:“或许是那个姓公仪的小子,是他把小公子从虎爪下救出来的,小公子对他特别好。不过,他是刺史府送来的罪人。”   王妃冷哼一声:“倒有几分胆量,你把他叫来给我看看。”   淡竹赶紧过去了。   连锋一早上就被府上的下人叫起来干活,今天的任务是把柴全劈了。   淡竹把他叫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淡竹很恐惧连锋的目光,压根不敢和他直视。   他只远远的说了一句:“小公子今天病了,王妃让你过去照顾。”   连锋放下手中的斧头。   淡竹离他远远的:“你见到王妃之后,千万不能胡说八道。府上除了王爷之外,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王妃,要是你乱说什么,王妃肯定把你乱棍打死,就连小公子都救不了你。”   连锋点头,跟着淡竹一起过去。   这个时候慧明大师告别王妃,正从云缓的院子里出来。   慧明大师在凛州有数万信众,颇有一些神通。   连锋冷淡的扫向慧明大师,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慧明大师看懂了对方的警告之意,他心中的猜测更为清晰,也更加疑惑了——当今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对方又为什么知道自己能看穿他的身份?   在对方目光之下,慧明大师不敢多言,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黄气便是皇气,自然代表皇帝,紫气相比之下稍微寻常一些,代表贵人。   皇气这些不是生下来便有的,是到达这个位置,掌握这些权力后才会拥有。   当然,这些不在表象的东西,自然只有慧明大师这般天赋异禀的修行人才能看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3章   淡竹很快把连锋带了过去。   王妃等了许久,她端正的坐在上方,看着淡竹身侧那名身着深色布衣的男子。   男子生得格外俊美,身姿修长强健,她识人的本事很强,一眼能看出这名男子是习武出身,身手肯定不差。   王妃细细打量了连锋一番:“你便是公仪镝?”   连锋声音低沉冷冽:“是。”   “五官端正,身强体壮,如果你留在小公子身边,定然能保护好小公子,”王妃道,“不过,小公子和其他主子不同,他自幼体弱多病,照顾他时必须细心认真。”   “是。”   王妃对连锋还算满意。   连锋长相出众,就算站在云缓身边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一般情况下,主子们都会挑选长相出众的下人跟着自己,王妃身边伺候的丫鬟个个貌美如花,只从这方面去看,连锋便是合适的人选。   让个平平无奇的臭男人给云缓暖床,王妃肯定不会愿意。   如此看来,连锋倒是不错的人选。   王妃斟酌许久又道:“夜里你在小公子房间里伺候,小公子渴了你给他倒水,做噩梦了你哄他睡着。最近天寒,你把他的被子暖热之后,再让他到床上睡觉。”   “是。”   王妃见他沉默少言,应该是个踏实能干不会把云缓往歪路上带的男人,她更加满意了。   正常男人都不会对男人有奇怪的心思,凛州这边的男人大多排斥这些。   一些男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原来男人还可以和男人在一起。   王妃觉着连锋虽然面容英俊了些,但体格强健很有阳刚之气,一定就是这种不好男风的正直男人了。   但是,将云缓交给连锋之前,她还是得适当的打压一下:“要是云缓在你手中有什么三长两短——”   话未说完,床上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木柔惊喜的道:“王妃,小公子苏醒了!”   王妃顾不得再对连锋说什么,她赶紧走到了床边:“缓缓?”   云缓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这一觉格外漫长,醒来后天昏地暗,整个人酸痛难当,就连骨头都是酥软的。   “母妃……”   云缓并不明白王妃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咳嗽了两声:“天亮了么?”   王妃握住了云缓的手:“已经下午了。好孩子,你想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   每次云缓昏迷醒来总会想吃各种各样的食物,吃完之后他的精力会恢复很多。   王妃早就让厨房做了各种各样的饭菜,就等云缓醒来之后再吃。   云缓继续咳嗽起来:“我……咳咳咳……”   王妃脸色苍白,赶紧去拍云缓的后背:“缓缓,你怎么回事?”   云缓摇摇头:“可能睡久了喉咙有点干。”   他现在清醒了几分,亦完全反应过来。每次醒来见到王妃的时候,自己都是在病中,大概这次又在睡梦里不知不觉的病了。   “母妃让人做了莲子银耳汤,等下尝一碗。”王妃心疼的看着云缓,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命分给云缓一半,“木柔,你快让厨房送东西过来。”   云缓在王妃的注视下吃了很多食物。   这一天来王妃忙得脚不沾地,等吃过东西,云缓劝着她回去休息。   等王妃走后,云缓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淡竹。”   片刻后传来脚步声。   云缓无精打采的道:“给我拿一身新的里衣,我想换衣服。”   他睡梦中应该出了一身冷汗,所以身上的衣物略有些潮湿。   云缓从小就身体娇贵,穿着潮湿的衣服他会浑身不舒服。他现在完全没有力气洗澡,不然肯定会强撑着身体泡个热水澡。   “在哪里?”   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入耳,云缓吃惊的将遮盖自己眼睛的手放下来。   连锋已经走到了云缓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云缓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在右侧的红木小箱子里。”   连锋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十几件里衣,云缓喜欢浅色衣物,箱子中的里衣大多是白色或者雪青色。   他拿了一身出来:“我给你换。”   云缓咬着被角。   现在云缓是没有太多力气,刚刚吃饭都是王妃亲自喂他。   但换衣服这件事情,让朋友给自己换总觉得不大好。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可以互换衣服的地步。   云缓把衣服接过来:“我自己换。”   连锋转过身去。   云缓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的换好里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不是昨天晚上他去找连锋的事情被王妃发现了,所以王妃要罚连锋?   “王妃让我照顾你。”   云缓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好奇的看着连锋。   连锋回身,他把云缓换过的衣服从床上拿下来。   大概些许潮湿的缘故,衣物上面带着云缓身上很清淡好闻的檀香气息,根据气候变化,云缓的住处经常更换熏香,这是这几日云缓房间常用的熏香。   云缓略有几分不安,他握住连锋的手臂:“我母妃没有为难你吧?”   连锋身体一僵。为了防止云缓滑下去,他抬手按了云缓消瘦的腰身,垂眸看着云缓因病而潮红的面孔。   此时他倒是希望王妃刚刚刁难他了。   “没有。”   “那就好。”云缓松了一口气,“连锋,今天是不是很冷?”   连锋走到了窗边。   院中种着一棵很大的桃树,窗外伸进来几支桃树枝,春日日光明丽耀眼,黑褐色的树枝上未萌发绿叶,却有很小很小的花骨朵吐露一点淡红。   连锋将窗户关好。   “是窗户未关,风吹了进来。”   云缓方才不敢在王妃面前流露悲伤,王妃一走,整个房间空荡起来,他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眼睫覆盖了湿润的眸子:“连锋,我总觉得我快死了。”   连锋面色渐冷,慢慢回过身:“为什么会这样想?”   “大概是直觉。”云缓懒懒的道,“其实死了没什么不好,烦恼忧愁全部消散。只是我很怕黑,总觉着一个人躺在棺材里,被层层黄土压着挺可怕。”   云缓不好告诉连锋自己死过一次,所以对这些格外敏感。   即便没有死过一次,按照现在的情形,他依旧是知道自己活不长的。   这个朝代原本就不是他原本的地方,或许是王妃的诚心打动了上天,所以云缓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个朝代的云缓的身上。   自然,这只是云缓的视角。   站在连锋这边去看,又是一番不同。   前世的时候云缓生过很多次病,连锋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这段不长的岁月里,有一半时间云缓都是病恹恹的。   但不了解云缓的人很难看出来他就在病中,云缓大概并不喜欢别人觉得他是个病人。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很消瘦很苍白,却不会觉得他死气沉沉奄奄一息,即便云缓真的到了奄奄一息的那天。   只是连锋从未想到,原来云缓这么早便有了预感。   哪怕才换了衣服,云缓依旧觉得自己身上带着些许潮气。冰冷的寒气从骨头里渗了出来,不仅身体阴冷,衣物也是阴冷的。   病不胜衣,神色厌厌。   连锋认真看着云缓,他一直都觉得云缓天真幼稚不记烦恼,其实云缓也有哀愁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4章   从前王妃便是凛王府的主母,背后有整个楚家做靠山。如今王妃的靠山又多了一个皇帝,王府其他人都去王妃的住处请安道喜。   因为云缓生病的缘故,王妃去了云缓的院子里照顾,大多数人都扑了一个空。一直等到第二天,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的见到了王妃。   云煜和云尧自然不能例外,云煜的母亲是王妃最看不上的□□,而且平时她的小手段最多,因而不招王妃待见。   云尧自然不用多说,因为他针对云缓太多,早就被王妃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去了王妃的住处请安,不可避免的碰了一鼻子的灰。   从王妃的住处出来之后,云尧恨恨的道:“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来的好运气!”   云煜若有所思。   他清楚记得书中并没有这段剧情,王妃过段时间就被云尧害死了,皇帝可能都忘了他当年曾把楚家的女儿嫁到凛王府,自然不会随便封她。   但是,既然他能够知道所有的剧情,那么稍微有所改变自然是难免的事情。   就像云缓和连锋,在原本的剧情里,连锋这个时候并没有对云缓多上心。   让云煜不悦的事情并非王妃受封。在他的眼里,王妃不过是个死人罢了,再过一段时间,王妃就会被云尧推入水中害死。   真正让他感到不悦的,是王妃居然把连锋又调到了云缓的院子里做事。   云煜并不希望连锋和云缓接触太多。   不过,连锋这个时候对皇帝恨之入骨,皇帝突然加封王妃为镇国夫人,那么,连锋肯定会恨屋及乌,看不顺眼云缓吧?   云尧道:“五哥,再这样下去,我在府上的地位会不如从前,我们应该早些时候将王妃除去。”   云煜压低了声音:“不要在路上讲这些。”   云尧赶紧噤声。   过了一会儿,云尧又道:“天气越来越暖了,云缓总是在天冷的时候犯病,天气暖和之后,他的身体该变好了吧?”   云煜思考片刻,的确是这样。云缓最虚弱的时候往往是阴冷雨雪天,他体质那样弱,等王妃去世之后,没有人能庇护得了他。   天气变暖……天气变暖……   云煜终于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春季到来天气和暖,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今年会来凛州做客,两边的人马会一同狩猎。   因为这个时候王府人员流动杂乱,云尧才有机会对王妃下手,凛王才能将王妃去世的事情遮掩过去。   凛州在麒朝边境,周边一些部落是不归顺麒朝的,几十年前,凛州和这些部落差不多。   伯山族在凛州的西北方向,伯山族的大汗与凛王关系很好,两族在多年前有过联姻。   说起伯山族,这个部落大概是连锋手中被灭得最干净的部落之一。   伯山族会派一名骁勇善战的王子和一名英姿飒爽的公主过来,这对兄妹俩常年在草原上奔腾,他们见惯了本族膀大腰圆的汉子,这次是为联姻而来。   虽然公主喜欢女人,但王子喜欢男人,他来到凛州,见凛王府的好几位公子要么他们那里的人差不多,要么容貌五官不合心意,瞬间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个时候,王子见到了王妃身边的云缓。   云缓这张脸可谓是整本书中最完美的存在,哪怕是最讨厌云缓的云煜,都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见过比云缓更优雅好看的公子。   伯山族王子不知不觉中被云缓的容貌给吸引住了,千方百计的想要云缓到他们伯山族去。   由于凛王看不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断然不肯把自己的儿子许给外族男人,伯山族的王子计划落空不得不稀罕而去。   伯山族的这个王子长相确实英俊,而且身形高大武艺高强,在王子刻意接近云缓的这段时间里,连锋对云缓从不太在意变成了十分在意。   大概吃了不少醋,连锋上位后一直想找由头起兵,恰好那年秋天伯山族照旧到边境抢了麒朝百姓的几头肥羊和谷子回去,连锋为了这几头羊带兵五万讨伐伯山族,数月时间内灭了这个部落,甚至亲手把这个王子砍成了十八段喂狼。   因为连锋这次实在残忍,周边其他小部落被吓坏了,大都乖乖献出土地表示要并入麒朝,每年向麒朝进贡。   云煜仔细想了一下,如果他暗中相助,让伯山族的王子把云缓带走的话,那连锋和云缓的感情是不是还未萌发便提前结束了?   云尧还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讲话:“五哥,你说云缓每年都是要死不死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死掉啊?如果他死了,父王说不定会把他所有东西赏赐给我。”   云煜有些瞧不起云尧。   太小家子气。   倘若能当连锋的皇后,什么宝贝得不到?   他记得连锋给云缓修建了很大的宫殿,殿中无数奇珍异宝。   .......   夜间落了些许凉雨。   阴冷的气息从窗户缝里往房间里渗。   云缓的身体状况比昨天好多了,今天终于有力气洗了个澡,眼下他换了干净亵衣坐在床边,墨发半干不干的垂散下来。   房间里足够安静,甚至能够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一豆晕黄的灯火将房间点亮,云缓将一本书平放在床上,垂眸认真的看着。   在不睡觉亦不吃东西的时候,想打发时间莫过于看各种书籍。   云缓在等自己的长发变干。   在这个朝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了和尚外,大多数人都要留一头长发。   云缓头发长得很长,用银冠束起来的时候发现不了,垂散下来之后很是惹人注目。   连锋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云缓衣着松垮的坐在床边,里衣拢得并不很严,修长脖颈纤细锁骨脆弱且精致,灯下散发着白玉般温润的光泽,被浓黑的长发映衬,更似冰雪般晶莹。   因为颜色与气息过于迷人,很多时候连锋都怀疑云缓是冰雪、白玉和白梅混在一起捏成的。   连锋身上带着外面的冷气,他刚刚有些事情要处理,随便找了借口出去。   云缓不怎么过问院子里的动向,这些自然免去解释。   天色已晚,云缓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冷。”   刚刚忘了给自己盖上被子,他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凉冰凉。   虽然王妃是要连锋给云缓暖床,却不是真的暖床,而是让连锋在这里守夜。一来云缓的床实在太小,容不下两个人睡,二来云缓不好意思总让连锋陪着自己睡,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他已经成年了。   连锋半跪在云缓的面前,他突然握住云缓的右足,手掌完全覆盖了足心。   云缓:“!!!”   虽然云缓知道自己的脚很干净,但连锋毫不嫌弃的给他温暖,他还是很感动。   做朋友做到这份上,可以称作亲兄弟了吧?若不是担心王妃揍他,云缓真想认连锋当亲哥。   自然,云缓完全不知道有些人是足控。   云缓体弱多病,这些年来很少走路,连锋握在手中就像握着完美小巧的工艺品,因为云缓骨骼轻盈,他并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担心将云缓握得骨碎。   连锋用掌中薄茧磨了磨云缓白皙的脚背,他其实很想低头重咬一下,云缓明明很乖很脆弱,是该好好珍重,连锋偶尔却想把他弄得遍体鳞伤,最好是让他哭着示弱。   云缓的脚变暖了,身体也慢慢回暖,就连面容与唇瓣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困意更重,眼睫毛因为泪水湿润几分,眼睛里似乎带着深深水泽。   连锋看出他很困了,现在确实到了云缓睡觉的时候,他把被子盖在云缓的身上,将云缓放于枕上。   片刻后云缓已经熟睡。   连锋低头亲了下云缓的脚背。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5章   云缓的病逐渐好转了。   天气变暖了几分,他偶尔也要骑着马出门溜达溜达。   云缓对骑马没什么兴趣,他的身子骨经不起颠簸。   但凛州不会骑马的男人比单条腿的男人还要稀少,这是个马背上生存的部落,受这种风气影响,云缓不得不跟着学一学。   但他骑不了半刻钟便累了,从马背上下来之后,淡竹上前给云缓拿了帕子:“小公子身上是不是出汗了?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淡竹回过头,只见云尧和云煜坐在马背上,云尧不冷不热的道:“七哥早早回去,倘若伯伯看到,又要挨骂了吧?若是只骑片刻,何苦换这身衣服来?你的骑术当真配不上这身衣服。”   云缓今天的装束和平常不同,既然骑马自然穿凛州本地的服饰更合适一些。   麒朝以黑、紫、朱、黄四色为尊,黑色与明黄是天子常用的颜色。   凛州以白色与朱色为尊,朱为烈日,白为凛州草原上最常见的月阆花。这一族并不像其他部落那样以各种猛兽为图腾,衣物上刺绣多是日月星辰。   云缓曾经瞎想觉着是这里太冷了,穿白色的衣服本就耀眼,加点大红就更显得很热,崇拜太阳是觉得太阳能给他们温暖,但当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几个凛州的朋友,几个朋友居然没一个认同云缓,可见有相同观点的知己是多么难得。   云缓今日穿得便是凛族服饰,银白色的三寸宽腰带将整个腰身束得格外清瘦,黑色羊皮靴扣着修长的小腿,让云缓本就修长的双腿更显修长。   他两侧墨发被编成细小的辫子,银子和红珊瑚做的头饰将这些小辫子牢牢束起,只在尾部留下一串银色的流苏。   这是凛州贵族骑马打猎时一贯的衣着。肤色微黑一脸胡茬的猛男打扮成这样会增添几分野性威猛,云缓穿成这样……大概是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明秀。   云缓懒得理会云尧。   云尧喜欢阴阳怪气不是一年半载了,他只装作看不见对方。   云缓对淡竹道:“已经中午了,王妃明天要去灵云寺,咱们回去吃饭吧。”   每次王妃带云缓去灵云寺,当天早上和前天晚上都是不准云缓吃任何荤腥的。云缓不是特别喜欢吃绿叶蔬菜,他想中午回去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云尧见云缓不理会自己,他更加生气了:“你听不到我和你说话么?”   云缓抬眸:“啊,你是谁?”   云尧脸色铁青,拿着马鞭指向云缓。   云缓淡淡的道:“评价我的骑术,你并没有资格,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云缓不骑马是有他不喜欢的缘故,但他同样不喜欢文言文,这些年却能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背得滚瓜烂熟。   倘若他身子骨受得起颠簸,即便不喜欢,他也能做得很好。起码不会像云尧这个没病装病的家伙一样。   云缓在原来的世界也好,在如今的世界也好,都拖着一副病体勉强生存,所以格外不喜那些明明很健康却非要装得很病弱的人。   云缓对淡竹道:“我们走吧。”   淡竹牵着马跟在云缓的身后,两人慢慢走远了。   云尧脸色铁青的道:“自从王妃的地位被抬高,他也越发嚣张了。”   云煜看着云缓远去的背影:“倘若王妃没有了,小七的靠山也就没有了。”   云尧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云煜道:“伯山族的人是不是要凛州做客?他们应该给父王写信了吧?”   云尧常在凛王的身边,凛王许多东西都不避讳着他,云尧常常能得到一些其他兄弟不知道的消息。   云尧道:“伯山族的王子过来,就在这个月内,听说这次来的是陌那持和他的姐姐陌那鸢,陌那持是伯山族大汗最小的儿子。”   西北每个部落的习俗都不同,按照伯山族的习俗,继承汗位的往往是正妻生的最小的儿子,所以说,只要陌那持的母亲不给他再生个弟弟,他就是伯山族未来的大汗。   凛州现在已经并入麒朝,自身的行动被限制住了,凛王的权力亦被皇帝派到此地的刺史分割,手中没有什么兵权。   伯山族一直以来只是隔三差五的向麒朝进贡,而且进贡往往是在他们遇到暴风雪牛羊被冻死大半的年份,他们稍微进贡一点东西,会收到麒朝更多的回馈。   这些年来,伯山族的大汗野心勃勃,已经吞并了周边好几个部落,占据了不少土地,时不时的还会骚扰一下麒朝抢点东西回去。   相对于偌大的麒朝,伯山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部落,但相对于西北其他零零散散的小部落来说,伯山族的势力就很庞大了。   因为这个缘故,素来慕强的凛王才愿意和伯山族往来。   这个月内。   和云煜预料的差不多。   云煜道:“等伯山族的人来了,想必王妃会很忙碌,府中的人也要比平日更浮躁。王妃每日傍晚喜欢到湖边散步,不知道过些时日,她还有没有闲心再去了。”   云尧知道,这是对王妃下手的极好时机。   ......   凛州并入麒朝后,有一半的人会做中原装扮,无论曲裾还是直裾都受到不少贵族的追捧;一些平民和保守的家族会穿凛族传统的服饰。   虽然两边的服饰都比云缓原来世界的服饰麻烦百倍,相比之下,云缓还是习惯麒朝的衣着。   最大的原因便是麒朝的衣服冬天保暖夏天凉爽轻盈舒适,凛族原本的服饰会装饰许多银饰和红白珊瑚饰品。   而且,穿凛族的衣服,还要编很多小辫子,每次拆这些小辫子的时候,云缓都恨不得把头发全部剪掉。   淡竹一边忍笑一边给云缓拆下头上亮晶晶的银饰。   凛族贵族无论男女都爱装饰,身上金银是越多越好,但云缓好像很排斥这个,尤其是过年着盛装的时候,每次回来更换衣物都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淡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小公子,那个姓公仪的,王妃不是派他来伺候您么?怎么白日里总是不见他?”   云缓道:“他有事情,你不必过问他的下落。”   云缓原以为连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因为连锋的面相便很薄情。但前两日连锋告诉他,与他一起获罪的那些人每日有很多活计,他白日得空想帮一帮这些人。云缓自然不会拒绝连锋的这种要求。   一般情况下,他院子里的人只要不对外通风报信讲一些口舌是非,云缓不会约束他们的行动。   淡竹平时也挺清闲的,倒不嫉妒连锋比他更清闲。   他把云缓头上最后一条珊瑚细珠摘下来:“我昨天见五公子向他搭话,就担心他被五公子拉拢,日后会害小公子。”   云缓摇头:“不会。”   如果连锋能被云煜拉拢,早就和云煜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淡竹听到身后“吱呀”一声响,回头便看到连锋。   虽然连锋沉默少言,淡竹却觉得他挺可怕,刚刚才说了他的坏话,现在看人回来,淡竹放下这串珊瑚:“小公子,头上的东西摘完了。”   云缓松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淡竹毕竟是个男人,做事毛手毛脚没有轻重容易扯疼,把小辫子拆开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云缓自己做更稳妥。   连锋走了过来,他看着慢条斯理拆小辫子的云缓,云缓的神色很认真,动作也很温柔。   凛族原本的发型和衣物在连锋看来平平无奇,对他而言,北边这些外族的衣着都不够优雅美观。   但穿在云缓身上,却有别样的感觉。   连锋坐在了云缓的身后:“我给你拆。”   云缓觉得连锋身上很腥,他回身在连锋肩膀上嗅了嗅:“你去哪里了?怎么有股血味儿?”   连锋垂眸看着云缓皱着鼻子轻嗅的模样:“刚刚厨房杀羊,我去帮他们的忙。”   连锋身上虽有味道,衣物上倒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云缓分不清人血和羊血气味的区别,连锋这样一说,他不再过问这些。   连锋按了云缓的肩膀,强行让他转过身坐正:“别动,我给你拆辫子。”   云缓立刻乖巧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感谢大家支持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6章   辫子全部拆开后, 云缓轻松了许多。   编织太多条辫子在头上,总会让他有种头皮被人抓着的紧绷感。   连锋看着比淡竹成熟许多,做事居然这么温柔细致, 这一点让云缓十分意外。   他拿了条发带随手将头发束起。   身上的衣服也要换, 这身衣物骑马的时候穿很干练,在家里则不够舒服。   云缓看着自己身上这套骑装,回头对连锋一笑:“你是汉人吧?”   连锋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血统不够纯粹。   麒朝开国君主年轻时于东南起兵,数年后得到北方镜族和召族的襄助逐鹿中原, 他先后纳了两族的公主为妾。   后来麒朝一统天下, 将周边许多大小部落和国家纳入版图, 为了稳固政权, 麒朝每一任君主都会有外族女子为妃或为后。连锋的母亲出身公仪家, 公仪家几十年前也是外族,后来渐渐融入了麒朝。   云缓漫不经心的笑:“那你知道为什么凛州大多数人喜欢穿红色和白色的衣服么?”   “……因为看起来暖和。”连锋面无表情的道, “这里太冷了。”   云缓眼睛蓦然睁大了。   原来这个朝代真的有和他一模一样想法的人。   以往云缓将自己的观点讲出来, 他的朋友们总会纠正道:“凛州并不冷,白色和红色看起来也不暖和,恰恰相反, 白色是很冷的颜色。咱们之所以喜欢白色是因为——”   这些朋友先会讲述凛族古老的和草原植物有关的传说故事,再从传说故事讲到某一任首领,前前后后讲完大概要一个时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脑袋炸裂。   “你居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云缓轻笑一声,“连锋, 我们真不愧是好朋友。”   连锋定定的看着云缓。   云缓将宽大沉重的腰带解下来, 他换下这身利落的骑装, 拿了一身柔软轻盈的淡紫衣袍。   现在看天色还早, 云缓靠在贵妃榻上休憩了片刻。   连锋自然在旁边帮云缓抄经书。   凛王是不太在乎几个孩子会不会读书, 在他看来能骑马打猎就是不错的孩子,如果还知道如何驾驭手下的人,知道如何打一场完美的胜仗,那就是优秀孩子了。   由此可见,麒朝人人称颂的战神太子倒是凛王不错的儿子人选,假如凛州有太子那般优秀的孩子,王位自然轮不到云广陵,没云广陵啥事了。   王妃比较在乎云缓的学习状况。   这就要从王妃的家世说起了,江南楠漨楚家数百年前因为战乱从中原移到江南,是正儿八经罕与外族通婚的汉人家族。   楚家的孩子无论男女都知书达理,男要掌握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女要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精通。   王妃的同父同母兄弟同父异母兄弟还有堂兄弟表兄弟,哪个拎出来都是出口成章、在三十岁之前便能中进士的天之骄子。   云广陵从小就觉得王妃那副做派太过矫情,他看不惯麒朝的大家闺秀,更不喜欢满口之乎者也,琴棋书画更是避之不及碰都不碰,仿佛碰一下后他再也不是凛王府最猛的猛男了。   王妃无法把云广陵培养成她期望的儿子,眼见着十多岁的云缓比小时候聪明了,便请来了特别有学问的先生,她得空时亲自教导云缓读书习字,不得空时让先生教导云缓读书习字。   先生学问不及王妃精深,云缓三天两头的生病。因而,君子六艺云缓学得不咋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八雅经王妃教导倒是青出于蓝。   由此可见云缓不是真的笨,至少云缓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能记住这么多东西还蛮聪明。   教书先生喜欢给云缓布置作业,每次云缓都硬着头皮瞎扯一通道理,最后被先生逐字逐句批判一番。   云缓院子里的下人大多不认字,更不要提让他们写了。   恰好连锋出身官宦家庭,学问大概蛮精深的,这两天云缓不愿意写的作业都让连锋帮忙去写。   不得不说连锋真是聪明,居然能将云缓的笔迹模仿得八分相似。   这回倒不是让连锋帮忙写文章了,而是抄经书。   明天王妃要去灵云寺上香,按照惯例云缓要提前两三天抄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带去。   云缓当然不愿意抄。   连锋坐在书桌前,笔尖蘸了金墨,一笔一捺写着《地藏经》。   他多年没有抄过书了,便是小时候也没有抄过。   连锋记性很好,是所有皇子中悟性最高的一个,很多东西他看一遍就记在心里了,压根不用抄写一遍来加强印象。   说是抄写《地藏经》,实际上连锋并未看旁边的范本,只将脑海里记着的内容默写下来。   云缓小睡了一刻钟,大概窗户未关,春风一吹他觉得浑身发凉,睁开眼睛后就看到连锋笔直的背影。   唔。   云缓知道连锋身上很热的,他每次和连锋接触都觉得自己身上暖意融融,比喝了热巧克力还要舒服。但贸然凑到连锋身边取暖的话,是不是不太礼貌。   云缓拢了拢自己的衣服,虽然阳春三月,他指尖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就像刚握过冰块一样。   云缓披着衣服从床上下来,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坐在连锋的身侧。   连锋笔触未停,依旧端正的默写着经书。   云缓道:“好像有个字抄错了。”   连锋把笔放在笔搁上:“哦?”   云缓想着人抄上万字的书怎么可能不抄错字,他每次抄书总要有不少错字,要么笔画错了,要么整个字都是错的,这里既没有橡皮又没有涂改液,错了也无法更改。   他坐在连锋身侧,感受着连锋身侧的热度,认认真真的去找绢布上的错字。   一个错字都没有看到。   云缓揉揉自己的眼睛:“刚刚睡醒,似乎看得不太清楚,一时片刻看错了。”   连锋知道云缓可爱的小心思。   “不过,这些没有错字,并不代表等下就没有错字。”云缓道,“我坐在这里监督提醒你。”   连锋轻笑一声:“那你不要打瞌睡。”   “一定不会。”   连锋擅长模仿字迹,云缓的字是他母妃教出来的,风流灵秀有余,雄健浑厚不足,连锋原本的字体骨力遒劲气概凛然,模仿云缓这种灵秀的小楷仅有七八成相似,而且还是在写得较慢的情况下。   云缓咬着唇角盯着连锋去看。   越看越替连锋感到生气,明明长得一表人才,又写一手好字,还会写文章,武功比他二哥还高强,居然因为皇帝的残忍和多疑沦落到这种可怜的地步。   如果没有所谓的连坐制度就好了。   有的时候想想就觉得这个朝代的一切很荒唐,亲戚之中若有一人犯下弥天大错,即使自己和这个亲戚素不相识,或者本身是反对这个亲戚的,也要因他而死去。   就好比云尧,明明云缓很烦云尧,但若云尧脑子进水去刺杀皇帝被抓,云缓也要跟着一起下大狱砍脑袋。   倘若连锋生在云缓那个时代,或许可以去当健身教练,当个大学老师也不错,他的学问看起来很高深。   连锋知道云缓在看自己。   每每云缓凝视连锋的时候,连锋都想触碰他的眼睛,让他不要用这种眼神去看别人。   云缓看着看着就将眼睛合上了。   金墨落在素色绢本上,这本经书他抄了两天,等最后一个字写完,连锋看笔墨干透才妥善收合,洗笔后将笔挂起,一举一动俱是优雅,就像最风雅的读书人一般,完全看不出他曾是喜好杀戮灭族的将军太子。   连锋在云缓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上吹了一口气,薄唇几乎要擦过云缓细腻的面容:“真的没打瞌睡?”   云缓:“!!!”   他在连锋身边太安心,不知不觉居然闭上眼睛,不过没有睡熟,听到连锋的声音便反应过来了。   “当然没有。”云缓耳根逐渐变红,“只是刚刚眼睛不舒服,所以合了片刻。”   ——明明保证过不打瞌睡的,结果转头就在连锋面前闭上了眼睛。云缓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没有自制力了。   至于连锋刚刚差点亲上他的事情,他压根没有注意。   两人都是男人,云缓听过男女授受不亲,从没听过男男授受不亲,和连锋距离靠得再近云缓都不会觉得不对劲。   天色将晚,他想着还要给王妃请安,忙从连锋身边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连锋,我要去母妃的住处,你要不要陪我一起过去?”   连锋并没有拒绝。   云缓还是很喜欢去王妃那里的,每次过去都有好吃的东西。   当然,因为明天要到灵云寺的缘故,今天晚上过去肯定是一桌子的素菜。   素菜也没有关系……能吃就行,云缓不挑。   云缓过来是不需要下人通报的,王妃院子里的下人早就习惯云缓每次翻箱倒柜找零食了。他进来的时候,王妃正坐在榻上看着一封信。   “母妃!”云缓从屏风后露头,笑眯眯的道,“儿臣来给母妃请安。”   王妃把手中的信折了几折塞进袖子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缓缓,你过来了?来让母妃看看你彻底痊愈了没有。”   云缓看到王妃把什么东西塞进袖子里,这几年王妃从来没有避讳过他什么事情,今天这个举动倒是有些反常。   云缓好奇的道:“母妃刚刚在看什么?”   “你外祖父写的信。”王妃叹了口气,眉眼间有几分担忧,“陛下无缘无故赐我封地,我心中不安,特意写信给你外祖父问问缘故。”   云缓坐了下来,给王妃倒一杯茶:“哦?外祖父说了什么?”   王妃和楚家那边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她是唯一一个嫁这么远的女儿,且是为了麒朝嫁给凛王,楚家这些年来很照顾她。   往常要是有什么事情,楚家肯定清楚直白的告诉王妃了。   楚老爷子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在朝几十载颇受皇帝重用,门人弟子遍布各地,老爷子是威望极高的老臣,王公贵族若有过错,楚老爷子都敢直言不讳上达天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楚老爷子的回信颇为小心,言行谈吐间都说楚家现在不太行了,让王妃多多保重,平日谨言慎行,勿要招惹麻烦。   王妃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清楚,听你外祖父的意思,是朝中有些动荡。但他毕竟在地方上,对京城的一切了解得不够清晰,提前给个预警,让我们多加注意。”   云缓握住王妃的手,安慰道:“母妃,您不要难过,外祖父人脉广阔,家里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母妃不难过,麒朝开国这么多年,谁家没有出过事情?母妃见惯了。”王妃蹙眉道,“陛下突然封我,既然不是为了楚家着想,那又是什么意思?”   云缓一时片刻也猜不透老皇帝的心思。   想了一下,云缓道:“母妃嫁给父王,是为了稳固凛州与麒朝的关系,或许陛下以后疏远楚家,却不想让母妃有异心,因此封赏母妃。”   “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王妃不想把自己忧虑的心情感染给云缓,忙转换了话题,“缓缓,这些时日身体如何?今天你去骑马了?开不开心?”   云缓连连点头:“很开心!见到母妃更开心!”   王妃看向了连锋:“公仪镝,你既然在小公子身边照顾,便要尽好本分,把小公子看做你的主子。如果你敢有异心,我肯定把你交给皇帝的人处置。”   云缓:“……”   云缓用眼神向连锋示意不要听王妃的。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随便交流的朋友,万一这个朋友真像淡竹他们一样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张口闭口就是“小公子”,还会把他的一举一动报告给王妃,他真不知道以后该找谁天天交流。   连锋看起来就像一个沉稳且牢靠的侍卫,面对王妃的话语,他点了点头:“是。”   等王妃向里面换衣服准备用膳的时候,云缓赶紧叮嘱连锋:“不要听母妃的!不准把我当成主子!”   连锋似笑非笑。   或许做皇帝太久,很长一段岁月里都是万人之上,连锋并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奴仆。   像王妃说的那样,把云缓当主子自然可以,只是连锋这人天生反骨,肯定会以下犯上,对主上做出要么残忍血腥要么违背常理的事情。   连锋道:“小公子,回去再谈这件事情。”   云缓听到别人叫自己“小公子”便头疼:“不准叫这个,换个称呼!”   连锋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些许笑意:“缓缓?”   “更不行!这个称呼太甜了,我没有那么甜,”云缓无可奈何的道,“你还是连名带姓叫我云缓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7章   麒朝男子成年后, 家里长辈会给他们取字。   凛州因是外族的缘故,学这个规矩的人不多。当初王妃给云缓想了一个字叫做“行之”,云缓, 云行之, 听起来倒是风雅,朗朗上口。   可其他兄弟没一个取字的,取了也没有人叫,王妃又喜欢喊他小名“缓缓”, 久而久之这个字便被抛在脑后。   王妃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了。   高门贵女的规矩很是繁琐, 云缓记不清王妃有几百套衣服, 反正出门要换, 散步要换, 吃饭要换,就连院子里的植物开花了王妃也要换一身和院子里的花相映衬的衣服。   说起来, 王妃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云缓想起自己在原本世界的妈妈。   云缓的妈妈也喜欢买很多衣服, 常住的那个家里一整层楼都是她的衣帽间,黑色包包一个房间,粉色包包一个房间, 各种衣服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她工作太忙,飞往世界各个角落,许多衣服买来根本没有剪过吊牌,只在那里和云缓一起生灰。   她和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姓名一模一样, 性格却有所不同, 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性格大概是正常的。   云缓常常去想, 倘若王妃生在他那个世界, 就是和他妈妈各方面一模一样的人。   时间久了, 云缓觉得她们其实是不同时空下的同一个人,都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他喜欢并崇拜的对象。   王妃道:“怎么坐在这里不动?走啊,去吃饭,今天虽然是素斋饭,因为顾及你的口味,我让他们做得十分可口。”   王妃知道云缓的口味,太多荤腥的话,对云缓的身体不好。桌子上绿油油的一片,云缓更是吃不下去。   晚膳大多是豆腐和一些面食。   用过晚膳之后,王妃一边喝茶一边道:“缓缓,你年纪不小了,其他兄弟那里都有通房,母亲寻思着你房间里得有个人照顾人。”   连锋面色微冷。   云缓忙把口中的茶水咽下:“母妃,这还早,突然想起来我的经书还未抄完,我先回去抄写。”   王妃咳嗽一声:“正妻可以晚些时候再娶,通房不能没有,万一下次你病了,让她给你端茶倒水喂药。”   以前王妃想着云缓体弱多病,担心他沉溺儿女私情败坏了身体。   这几天她仔细考虑了一下,女子照顾人多多少少要比男子更加细心,云缓身体这么差,若有个可心的丫鬟照顾他是最好的。   云缓放下杯盏:“母妃,我走了!天色已晚,您早点休息!”   王妃看着云缓离开,无奈的摇摇头。   旁边的丫鬟木柔道:“小公子作风清正,这辈子恐怕只娶一妻,不会纳妾的。”   王妃摇摇头:“这孩子恐怕身体太差,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情。”   她的本意是找个贴心漂亮的女子照顾云缓,被云缓收为通房后,对方肯定更用心。   奈何云缓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王妃不愿意逼迫这孩子。   木柔道:“听说伯山族的人要来凛州做客,似乎有意通婚,咱们小公子长得最好,大概最有可能成这桩好事。”   王妃叹气道:“就看这孩子的心意吧,做母亲的只希望他能得到他想要的。”   ......   云缓出了院门后,被夜里寒风一吹,他才觉出浑身发凉。   连锋感觉不到太冷的气息,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很暖的春夜。   云缓格外不同,尽管他鲜活的站在这里,连锋心里知道,云缓会早早去世。   他怕冷怕黑怕血,天生不适合凛州。   拯救云缓与拯救其他人不同,因为云缓是因病而亡,明显没有那么多的寿数。   其他人——譬如王妃,是被旁人莫名其妙的害死,只要杀了害她的人,这一劫便能轻轻松松的躲过去。   连锋站在了云缓的身侧,替他遮挡了周边的寒风。   他比云缓高大许多,只站在云缓身边,便能将他密不透风的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   “王妃给你安排通房,你为什么不要?”   云缓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从小不是在这个朝代长大的,自然接受不了这里的一切。   如果云缓告诉其他朋友说“因为这姑娘未成年我不能欺负人家”,其他朋友准笑掉大牙。   说起来,王妃生云广陵的时候也未成年,这里绝大多数姑娘十四五就要许配人家了,麒朝律法规定“男十五、女十三以上,并听嫁娶”,如果女孩子到了十七岁还未出嫁,就要由地方的长官随便指给未娶老婆的男人了。   倘若换个理由解释,说“我接受不了三妻四妾制度”,按照这些人的德性,肯定睁大眼睛道:“呦,原来你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呢!不过通房不算妾。”   是的,通房丫头在他们眼里不算妾,甚至不能算人。   在凛王府中,云缓无论去哪里都有人,当他走出凛王府,自然能交到许多朋友。   但很多时候云缓还是觉得很寂寥,明明有人可以说话,永远说不到一起去。   他觉得自己来得不对,如果早十几年过来,或者晚十几年过来,他都能融入,偏偏是不早不晚十二三岁的时候过来。   连锋虽然落魄了,但他未落魄前的出身和云缓其他朋友的出身差不多,这些讲给连锋去听,云缓不知道连锋会不会嘲笑自己。   他未开口,连锋便道:“因为那些姑娘太小,你不忍心伤害她们?”   云缓眼睛一亮。   连锋冰冷的唇角似乎带着些许笑意:“还是说,因为你只打算娶一个妻子,接受不了不忠之事?”   云缓点点头:“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连锋的嗓音在夜风里格外低沉悦耳,“我便是这样想的。”   云缓开心的看着连锋。   他就知道!   连锋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这个朝代是有和他想法一致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连锋太正经了,云缓简直想抱着他亲一口!   连锋看着云缓,他想不明白云缓为什么这么开心。   这些事情他前世很少与云缓交流,所以连锋讲的只是自己的想法。   云缓虽然十七八岁了,在连锋眼里还是太小,身子骨太弱,心智并不成熟。   说白了就是连锋觉得云缓幼齿,连锋从小没觉得自己是断袖,即便喜欢男子也是应该选择二十七八和自己年岁相当的,而不是云缓这种半大小孩儿。   但这么长的岁月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冰冷的龙椅上,空荡荡的龙床上,每每产生孤寂的欲望,连锋脑海里的面孔始终是云缓。即便他不再年富力壮,脑海里的云缓依旧是十八九岁少不更事的模样。   然而,连锋不会选择在云缓这么脆弱的时候欺负他。   至于只娶一个妻子,连锋并不在乎别人三妻四妾还是三宫六院,他嫌人多勾心斗角,而且连锋厌恶接触他并不喜欢的人。对大多数人,连锋更多的是骨子里的冰冷与杀戮。   云缓便很好,连锋只想接触云缓一人。   连锋看着云缓:“为什么笑?”   云缓眉眼弯弯:“因为你很好啊。连锋,你是我在这里见过最好的人。唉,我都想抱你一下了。”   连锋哑然失笑,抬手摸了摸云缓的头发:“你是第一个觉得我很好的人。”   这辈子,上辈子,见过连锋的人中,云缓确确实实是第一个真心实意觉得他很好的人。   不是因为他的战功政绩,也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容貌,单纯因为两人相处很融洽。   云缓被他顺毛,心里觉得很受用。   连锋这双大手很会撩人,总是将云缓摸得服服帖帖乖乖巧巧。   云缓从袖子里拿出梅花香饼,这些香饼被他包在帕子里,连表面的酥皮都是完完整整的。   “我从桌子上偷偷拿的,你是不是还没有吃晚饭呀?”云缓把香饼递给连锋,“这个很好吃。”   连锋接了过来:“我有一个表兄,他父母双亡,自幼被亲戚抚养长大。”   云缓偏头:连锋这是要给他讲家里的故事吗?   他挺爱听这些的。   “但是,亲戚侵占了他家的财产,对他并不好,他从小忍饥挨饿,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邻居家的一名侍女特别心善,每天送他一块糕点,后来这个表哥中了状元,娶了这名侍女为妻。”   云缓:原来还是个爱情故事!   连锋看着云缓认真倾听的模样,唇角微微勾了勾:“你知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事情么?”   云缓不解:“什么?”   “不要随便给陌生男人食物,除非你想嫁给他。”   云缓没忍住笑了:“我也能嫁吗?但我不是小姑娘呀。”   少年少女这样互通情意,云缓是相信的。   但是,云缓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吃的,然后另一个男人就要把那个男人娶了的故事。   连锋刮了一下云缓的鼻梁:“刚刚的事情是我编的,并没有这样的表哥,早知道你这样想,就该把侍女编成侍卫。”   云缓道:“如果是侍卫的话,那他俩就要拜把子当兄弟,成八拜之交了。”   连锋看了云缓片刻:“或许吧。”   凛州是太偏僻了,整个小地方过于保守。   京城的富家子弟像云缓这个年纪,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都懂了,不管喜不喜欢,各种花样都会尝试一遍的。   云缓在王妃身边长大,基本上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他的脑子对没见识过的东西始终转不来弯。   连锋也不知道,云缓这么懵懂单纯,连场恋爱都没谈过,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若说是坏事,连锋其实并不希望云缓喜欢过别人,他只希望云缓喜欢自己。若说是好事,面对把自己当兄弟朋友的云缓,说句调情的话语,他也丝毫不懂,只当成朋友之间的正常谈话。   “对了,以后不准刮我鼻梁哦。”云缓认真的道,“我希望它长得更高挺,那样会英气许多,刮了它就不长了,如果你实在想刮……”   云缓拒绝不了连锋的触碰,他在连锋身边总是感到很安心。   他绞尽脑汁思考很久。   “——就改成捏脸好了。”   连锋唇角勾了勾,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为什么这里会有云缓这么可爱的人。   就像昙花一样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8章   第二天是要去灵云寺, 因而云缓早早便被淡竹叫醒了。   所有的衣物上熏了很淡的檀香,寺庙里檀香气重,熏檀香更加合适。   灵云寺那个老秃驴——不对, 绝对不能这样叫, 王妃知道了肯定戴着长长的宝石护甲去敲云缓的脑袋,把云缓敲成小秃驴。   灵云寺那个主持,据说从云缓出生前便和王妃来往颇多,王妃信佛, 对主持慧明大师的话深信不疑。   这个慧明大师在凛州地位很高, 他的信众特别多, 凛州许多权贵想见慧明大师一面, 得耗费不少人脉和金钱。就连云缓的父亲凛王在他面前都不敢大放厥词。   总而言之, 云缓今天必须乖一点。   倘若他让慧明大师看不顺眼了,慧明大师胡言乱语说什么云缓必须抄经三天才能身体平安, 王妃肯定听信他的话, 亲自把云缓押在佛堂里抄写三天经书。   去年大年初一的时候便是这样,王妃带云缓去灵云寺烧香,云缓除夕晚上守夜, 下跪拜佛的时候昏昏欲睡,慧明大师眼尖瞧见了,非要云缓吃素十五天。   过年期间大家都吃大鱼大肉羊肉饺子,只有云缓一个人,吃着白菜萝卜素馅儿的饺子, 从初一吃到了十五。   连锋是要同云缓一起去灵云寺的。   云缓特意叮嘱连锋:“灵云寺的主持特别厉害, 他和别的地方的和尚都不同, 你千万不要得罪他。”   “哪里不同?”   “这个——”云缓想了一下, “他格外见钱眼开, 不是那种不慕名利的高僧。而且,他真的很有本事,一眼能够看透你曾经做过的事情,我有次偷吃了母妃的一罐桂花蜜,母妃还没发现,去寺里上香居然被他看出来了。”   连锋:“或许是你偷吃东西没有擦干净嘴巴。”   “擦干净了,我每次偷吃都会擦干净。”   云缓想着连锋可能是封建社会里罕见的相信科学不信鬼神的人,他认真的道,“连锋,有些事情你必须相信,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很奇妙,比如死而复生到了一个陌生年代什么的。”   连锋蓦然轻笑一声:“你看话本看多了,世上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反正,我们要安分一些,不能偷偷称呼慧明大师为秃驴,也不能在寺庙里乱吃东西,佛像也不能乱摸。不然的话,惹怒慧明大师,咱俩的后果很严重。”   “好。”   云缓放心了许多。   只要这半天不招惹到慧明大师,还是很容易度过的。   王妃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车马,云缓带着连锋抄好的《地藏经》进了马车里。   不出半个时辰,众人便到了灵云寺。   云缓抬头去看灵云寺金碧辉煌的建筑。信众的力量果真是强大的,这么漂亮的院墙和佛殿,没有几十万两银子肯定修建不好吧?   王妃作为灵云寺忠实的信徒,为了祈求云缓平安云广陵顺利,她每年是要砸成千上万两银子进去的。   听说凛王妃来了,慧明大师亲自出来迎接。   王妃浅浅笑着道:“上次云缓生病,多亏大师过去探望。如今云缓病愈,我带他来寺庙里上香祈福还愿。”   云缓双手相合对慧明大师行了一礼:“大师。”   慧明大师的目光则落在了云缓身后的连锋身上。   朝廷的事情慧明大师是听说过的,他很关心朝中大小事情。   慧明大师的野心不单单只在凛州,而是整个麒朝。   但麒朝知名的寺庙上百,灵云寺不算特别正宗的佛寺,慧明大师这些年所研习的一切不仅仅是佛门的东西,所以他注定无法与麒朝其他知名的寺庙相融。   而且凛州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没有贵人赏识提拔,他出名的机会等同半分没有。   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与本领相匹配的名气,一直都是慧明大师最大的遗憾。   慧明大师五年前夜观天象,某夜发现紫薇星突然暗淡,太微垣异常明亮。   前年荧惑守心的天象再次让慧明大师感到不安,虽然他打听不到京城权力最核心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根据太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慧明大师隐约揣测了出来。   当今圣上已经不行了,五年前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故,以至于太子的势力压过了皇帝,对皇帝产生了一定的威胁。   至于前年荧惑守心,大概代表太子彻底架空皇帝,皇帝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真正掌控权力的人是太子的团体。   慧明大师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诈死欺瞒众人,从太子这些年所作所为来看,他绝对是一个心机深沉不可揣测的男人,一举一动自然有他的理由。   前段时间慧明大师去了一趟凛王府,等看到连锋之后,他才意外发觉连锋不在京城就在凛州。   这简直是上天赐予慧明大师机会,让他能够扬名天下。   慧明大师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下连锋。   身形雄伟,伏羲骨隆起;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这样俊美又威武的样貌,确实是难得的帝王之相。   连锋本就不喜别人直视于他,即便慧明大师打量他时不敢光明正大,依旧被他注意到了。   他目光瞬间冷了三分。   慧明大师被连锋的威仪吓了一跳,赶紧道:“王妃请去里面上香。”   王妃先行进去了,她一个佛殿一个佛殿的去上香,全部上完大概要一两刻钟。   云缓用肩膀蹭了一下连锋:“喂,我饿了,你饿不饿?”   现在距离早膳仅有一个时辰,云缓不长个子不长肉,早上吃了那么大一碗面和几个素馅儿的包子点心,这么快便饿了着实夸张。   连锋倒不介意云缓多吃,反正日后养得起。   他从袖子里拿出云缓昨天给他的梅花香饼:“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云缓被连锋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行,慧明大师看到了会训斥我。”   慧明大师这种修行人不难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他一向反对别人在他的寺庙里吃东西,素食还好,总有些不知道好歹的香客带着荤食进来,在寺庙里吃荤腥不就是亵渎菩萨么?   慧明大师正要扭过头警告云缓,这时听到连锋的声音:“你背过身去吃,他看不见。”   云缓最近饿得确实很快。   他总有一种不吃东西就维持不了体温的感觉。   抬头看到慧明大师果真闭着眼睛对着侧前方诵经,云缓想着被发现了骂就骂吧,大不了再吃素十天,他转过身去,几口吃掉一个梅花香饼。   虽然没有吃饱,这样也足够了。   云缓偷吃东西确实会擦干净嘴巴,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回过身依旧是风度翩翩的小公子。   他再看慧明大师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慧明大师从前五感灵敏,眼睛就像长在后脑勺上一般,无论云缓有什么小动作,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   这次或许是他闭目念经太专心,居然完全没有发现云缓做了什么。   云缓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妃从各个殿里上香回来了。   慧明大师道:“王妃,小公子,一同进后院喝杯茶吧。”   灵云寺的慧明佛茶十分出名,不过很少有人能够喝到。   王妃来了这么多年,也就过年的时候见慧明大师,才有幸能喝上一杯。   倒不是说这茶有多可口,或者有什么治病救人的功效,它能这么出名只因为难得。   谁让慧明大师是凛州信众最多的宗师呢?   王妃点了点头:“好。”   云缓跟在王妃身后一起过去了。   等坐下后,王妃对云缓道:“缓缓,你抄的《地藏经》呢?快拿出来交给慧明大师。”   云缓愣住了。   以往他都是把抄过的经书交给跟在慧明大师身后的小僧人,慧明大师信徒那么多,并不会特意打开云缓的经书去看。   现在当面交给慧明大师——他一定能看出这不是云缓抄的。   云缓做好了被慧明大师责骂的准备,不安的奉上了这本《地藏经》。   慧明大师果真打开看了前两页,客套的夸赞:“令公子的书法——”   “又有长进”四个字未说出口,慧明大师沉默了起来,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看。   他认识云缓的字迹,罚云缓抄过那么多次经书,慧明大师不至于一次都没有看过。   眼前的字体柔中带刚,虽是刻意写得风流蕴藉,字里行间始终带着恢宏气势,怎么看都不是云缓能写出的字。   至于是谁写的不言而喻,云缓身边其他下人就没有会写字的。   慧明大师自知自己并没有评判太子连锋的资格。   连锋,名为太子,实为帝王,他做事雷厉风行整个麒朝的百姓无所不知。他能让一教兴,也能让一教亡,慧明大师评价时不得不谨慎。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当着皇帝的面说皇帝书法不好呢?   王妃蹙眉:“莫非云缓的书法又退步了?”   “那倒不是,”慧明大师道,“看云公子的书法,老衲瞬间觉得心胸开阔,有拨云见日之感,这部经书抄得极为用心,灵云寺应该好好供奉起来。”   云缓:“……”   他是头一次听这老和尚讲出如此动听的话语。   王妃心中大为感动,能得慧明大师的夸赞,她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大师,您看云缓的身体今年能好转么?”   慧明大师蹙眉。   云缓活不过年底是明摆着的事情了,死去的身体容纳异世魂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之前告诉过王妃,他请来的高人也告诉过王妃,这孩子绝对留不住,能活到十八算他命大,活到二十是不可能的事情。   奈何王妃痴心太重,对两个孩子过于关切,对云缓尤为溺爱,简直把云缓当成了命根子。   云缓要是死了,王妃八成不想再礼佛,灵云寺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摇钱树。他斟酌了一下,想着怎么委婉的再提醒王妃一次。   云缓杯子里的茶很快见底了,连锋上前又给他倒了一杯:“有点热,等下再喝。”   慧明大师碰上连锋冰冷阴鸷的目光,他猛一受惊,完全忘了刚刚的考量:“会、会好转。”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29章   直到现在, 慧明大师还不知道连锋与云缓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些事实都在眼前摆着,无论是什么关系,连锋很关心王府这个小公子就是了。   按理来说, 连锋手中的权力足以让他颠覆江山, 他想做什么事情都成。   就算要改名换姓隐藏身份,他大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换个十分惬意的身份,一掷千金的商贾什么的不比这快活?没必要在这里当端茶倒水的下人。   慧明大师很想和连锋单独谈一谈,他想了解一下这个帝王目前想要什么。   如果能有帮到连锋的地方, 慧明大师肯定愿意付出一切去帮。   就算他是出家的僧人, 也会有扬名立万的世俗之心, 能给皇帝做事, 成为皇帝面前的大师, 他会得到上万信众给不了的一切。   但是,眼下的状况是慧明大师知道连锋的身份, 慧明大师还知道连锋知道他知道他的身份。   咳, 说起来有点拗口。   总而言之,连锋似乎知道慧明大师的一切,包括他的种种神通。   慧明大师仅仅知道连锋的这一层身份。   知己知彼, 方能百战不殆。慧明大师做不到了解连锋,连锋却是知己知彼的那一方。   慧明大师很难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对方留下来谈话。   王妃一盏茶喝尽,慧明大师提醒她道:“王妃最近印堂发黑,应该远离水边,少去有水的地方走动。”   慧明大师能看出的东西很多, 是真有几分本事。   连锋想着前世慧明大师也这样提醒王妃了。   但是, 王妃对自己两个孩子十分在意, 对自己却没有那么在意。   倘若慧明大师让云缓远离水边, 她一定把他的话当成至理名言, 发动全府的下人将花园里的湖泊给填平,生怕晚了一步,云缓就落进去被水鬼吞了。   至于王妃自身——她想着自己能出什么事呢?她去哪里都带着丫鬟嬷嬷,走路不急不躁那么稳重,落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王妃装作认真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并不把慧明大师的话往心里放。   她看天色不早了,便带着云缓向慧明大师道别。   云缓每次过来都怕慧明大师刁难他,他现在巴不得要走,跟着王妃进了马车。   连锋把马车帘子掀开了:“我给你买些糕点,晚些时候再回。”   云缓确实很饿了,连锋这么善解人意,他心里很感动:“好啊。”   等马车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快要到凛王府了,云缓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没有给连锋钱,连锋怎么买糕点?难道连锋要赊账?   赊账也是一种完美的办法。   只是云缓觉着连锋的脸皮应该没有这么厚。   他让马车停了下来:“我想在城中四处走走。”   ......   慧明大师行了一礼:“贫僧见过殿下。”   按照麒朝的规矩,出家修行之人见了王公贵族无需下跪,只需要客气的行礼便是了。   慧明大师自然不会坏了这个规矩。   至于称呼连锋“殿下”而非“陛下”——连锋并未对外承认他已经登基为帝,如今的年号还是元德,慧明大师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避免马屁拍到大腿上,客客气气尊称一声“殿下”是最为妥当的。   连锋似笑非笑的看了慧明大师片刻,他坐了下来。   慧明大师赶紧亲手给他奉上佛茶:“不知殿下居然驾临小小凛州,贫僧招待不周,望殿下宽恕。”   “你圆寂的时候,朕着实难过了许久,”连锋声音低沉冷冽,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只给人深深的威压,“不是为你的死而难过,而是你死之后,再无人能动用那样真实的幻术。毕竟,数百术士里,只有你见过他的面容,知晓他音容笑貌一举一动。”   慧明大师理解不了连锋的意思,他疑惑的抬眸:“陛下——”   连锋都自称“朕”了,慧明大师如果再称呼他为“殿下”,那他就是天底下最愚笨的和尚。   “你不必了解朕为何这样说。”   连锋端起茶盏,冷淡的饮了一口茶。   他回来得太早,王妃与云缓用过的茶具还未收起,连锋手中这一杯不是慧明大师亲自沏的,而是云缓喝过的。   慧明大师心中忍不住道:你也不怕有人在里面下毒。   不得不说连锋一举一动极为优雅,这种上位者的雍容气度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养成。   在慧明大师看来,连锋身上的从容与威压不该出现在这么年轻的太子身上,而该出现在掌握实权数十年老谋深算的帝王身上。   他一身布衣,仅仅坐在这里,气场便与一刻钟前完全不同。   刚刚只是容颜出众身形高大的侍卫随从,现在是锋芒毕露的年轻天子。   慧明大师道:“贫僧愚钝,不敢妄自揣测陛下言语。陛下出现在这里,可有需要贫僧帮忙的地方?”   “确实有个小忙需要大师帮助。”   小忙?需要他帮助?慧明大师心中大喜!   接着他便看到连锋露出凉薄的一点笑意:“朕要云缓活下去,他若没了,朕会亲手屠掉灵云寺,把你的脑袋挂在凛州城门上。”   慧明大师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   这是小忙?   让他招鬼他说不定能招来一两个,让他和阎王爷抢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慧明大师曾经听过太子不少事迹,麒朝女子会夸太子长相俊美芝兰玉树,男子会夸太子一腔热血骁勇善战,无论如何百姓口中吐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好的,他们都称太子十分贤德能干,未来定是明君。   因而今年听说太子被皇帝处死,不少百姓心中愤懑直骂元德皇帝昏庸无道。   依照慧明大师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太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但一个人有本事就不代表这个人思想道德水平很高,太子每去一个地方便能以雷霆手段将那个地方的官员治理得服服帖帖,必然不是什么贤德良善的小白兔。   慧明大师光知道太子不良善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太子与他刚交谈几句,就要屠他的寺庙割他的脑袋!   这仅仅是城府深沉不良善么?恶鬼转世也没有这么霸道的吧?   倘若超尘脱俗的高僧听了太子这番话,一定会大义凛然斥责太子暴戾,并说什么“要杀要剐冲着老衲一人来,不要为难寺中弟子”。   可惜慧明大师没有这么高的理想,他天生就是吃硬不吃软的人,用拳头和他讲话比用好言好语更有效率。   慧明大师赶紧“阿弥陀佛”了一声:“陛下,云家这位七公子他——他和一般病人不一样,唉,阿弥陀佛,贫僧束手无策啊!”   连锋冷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慧明大师只觉着自己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   这些年慧明大师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他在这些人面前稍微展露一下神通,这些人便会为之惊叹,一个个奉上大批珍宝供奉。   他曾想着皇帝太子在见到他的本事之后会把他奉为大师,却未想过,连锋在他面前坐了这么久,他既看不穿连锋的过去,也看不到连锋的将来。   也就是说,慧明大师无法用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糊弄连锋。   连锋瞳色偏浅,双眸却很深邃,当他看向某个人时,会让人不自觉的感到畏惧。   慧明大师不是什么正经的出家人,所以守不守规矩已经无所谓了。   他终于忍不住跪在了连锋的面前:“陛下见识在贫僧之上,贫僧是否有本领治好云公子,陛下心中应当清楚。贫僧望陛下心生怜悯,饶过贫僧一命,以后灵云寺全任陛下驱使。”   连锋眯了眯眼睛。   他是不喜欢让这些道士和尚参与到国事之中,麒朝最核心紧要的事情,他不会让这些人知晓。   但是,这些人中的败类绝对是一把趁手的兵器。   “既然是出家人,不用行跪拜礼,起来吧。”   一枚铜印落在了慧明大师面前:“此物为证,三日内朕会安排你一些事情。”   慧明大师捧起了这枚小巧玲珑却异常沉重的铜印。   铜印上雕刻着一只龇牙咧嘴的恶狼,上方是一个“锋”字。   太子九印中的苍狼印,此印为证,便可从其他印属手中得知太子下达的命令。   慧明大师只从一些高官口中听过,这是第一次见到。   再抬眼时,院中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   云缓在各个糕点铺子外面寻了一圈,都没有打听到连锋的下落。   恰好他肚子饿了,看胡春园摆放出来新做的红豆酥,便想买一盒回去。   虽然二两银子一盒很贵,但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当犒劳一下自己。   云缓摸出自己的钱袋,正打算上前的时候,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一盒红豆酥。”   云缓:“嗯?”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连锋已经拿着一盒红豆酥走到了他的面前:“不是回家等我,怎么来了这里?”   云缓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你没带银子。”   “带了,”连锋道,“被抄家前私藏了很多。”   云缓不太相信,连锋可是被下过大牢的,大牢里走一圈,肯定身无分文了吧?   “你忘了我家里和凛州刺史认识?”   云缓想了一下,也对,是凛州刺史把云缓安排到自家来的。   但是,云缓还是不好意思让连锋破费,他总觉得连锋因为太子一事被连累非常可怜:“我有很多很多零花钱,以后让我自己买这些零食就好啦,你给我买零食多不好意思。”   连锋挑眉:“是吗?”   他记得云缓很爱买东西吃,会花光月例后找王妃撒娇要零用钱。   后来王妃去世了,府上再没有人会疼爱关心云缓,云缓为了院中开支偶尔会将能当的东西当掉。或许是对自己即将去世有预感,云缓担心自己去世后连锋受其他兄弟欺负饥寒交迫,把积攒的二百两银子全部给了连锋。   这二百两银子,连锋从未动用过,哪怕前世那几年真的很艰难,它陪伴着连锋入了皇陵。   云缓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巴:“当然,我很有钱的!”   连锋拿了云缓精致的小钱袋,从里面倒出了三两碎银子。唔,能买一盒半红豆酥,没有连锋想的那么寒酸。   云缓:“……今天出门没带太多,万一带太多被别人抢了怎么办?银子很沉,挂在腰间不舒服。”   “不过,我母妃超级有钱,没钱了在她面前撒娇,她就给我了。”   就算王妃担心云缓拿着银两去赌坊学坏不愿意给,只要云缓缠在她身后软磨硬泡,她到最后都会被云缓烦到受不了。   连锋从自己钱袋里拿了一把金锞子装进云缓的钱袋:“以后没钱了可以找我撒娇,我也给你。”   云缓目瞪口呆。   连锋想刮他鼻梁,想了想,还是选择捏云缓的脸颊。   毕竟云缓的脸颊那么细腻柔软。   “家里出事前以假的身份在不同的钱庄里存了几十万两银子,只要我需要,随时能去钱庄支取。”   云缓继续震惊。   几十万两银子!   他好奇的道:“陛下抄你家真的因为你家和公仪家血缘关系重,而且和太子名字撞了?”   连锋看着云缓:“不然呢?”   云缓道:“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家太有钱,皇帝觊觎你家的钱,用这个借口抄了你家,把你家银子充私库,给他自己修很大很大的宫殿,就像灵云寺一样奢华。”   能在不同的钱庄里存几十万两银子,家里的数目只会比这个更多。云缓想了想,公仪家只有做生意,而且得是皇商,盐铁海运这些最有可能。   云缓实在可爱,连锋很想揉一揉云缓的脑袋。   如果能把云缓抱在怀里揉捏,那就再好不过了。   “家里经营过盐场。”连锋道,“稍微有一点钱,给你买零食不成问题。不过,以麒朝目前的国力,皇帝活得不错,用不着抄大臣的家补私库。”   贩盐一直以来便是最挣钱的行业,在麒朝,贩卖私盐是违法的事情,各个盐场都有官府的势力介入。   官府的势力,等同连锋自己的势力。皇帝么——确实有一点钱。   不止盐场,什么铁场,船场,钱庄……只要是大多数百姓需要的事物,官府都会插一脚进去。   所以说,连锋这次并没有说谎。   “那我就不客气啦。”   云缓拆开吃了一块红豆酥,顺便塞到连锋口中一块。   甜香的味道入口,云缓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温暖了几分,原本觉着无精打采饥肠辘辘,现在感觉好多了。   连锋在他身侧,随时随刻都能给他安全感,手中还有许多食物,这种感觉确实很幸福。   一盒红豆酥好像不够吃,云缓眨眨眼:“可以再要一盒吗?我就再吃一盒。”   连锋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回去对我撒娇?”   云缓:“……”   居然还有这么简单的要求!   只要愿意给他买吃的,他能撒娇到让连锋厌烦。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真的超级粘人会撒娇,能让人心甘情愿给他摘星星,幸好太子定力够强不是昏君   来个昏君攻美强受预收《昏君觉醒之后》,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   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30章   麒朝都城坐落在汮阳, 汮河之北醺山之南,数百年来都是麒朝最为繁华的城市。   虽比不上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如诗如画,华美壮阔的宫殿与四通八达的都城大道亦让别处望尘莫及, 宝马香车夜市千灯, 满城公子小姐绮罗烟云。   连锋少年时期,一大半的时间在各地奔波,解麒朝燃眉之急;一小半的时间则在汮阳流连。   与都城相比,凛州实在冷清, 连云缓喜欢的糕点铺子都只有这一家。   既然是云缓喜欢的, 连锋都想给他。   暗卫许久未得连锋召见, 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连锋最年轻精锐的一支队伍, 连锋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时, 便已经着手培养他们了。   这些暗卫手握熊罴印,相当于朝中四品大员, 绝大多数情况下, 连锋召见他们往往是让他们杀戮,而且是很难杀到的人。   今天这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连锋居然让他们收购一家糕点铺子。   这种事情太离谱,离谱到他们怀疑这是不是太子的替身之一。   但转念想想, 太子的替身品级比他们要低,绝对不敢有胆子把他们叫来做这种事情。   既然太子让他们收购,那就收购好了,偶尔做一做不沾血的事情也不错,哪怕他们做这些并不熟练。   云缓睡得很熟。   连锋探了探他的呼吸, 哪怕这些时日并未表现出来, 实际上云缓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这次有很多事情都在连锋掌控之中, 可是, 尽管有很多事情明明在他掌控之中, 他却无力去改变。   就像云缓的寿命。   云缓熟睡时很安静,淡色的唇瓣微微分开,大概是睡前忘记喝太多水,唇瓣看起来略有些干燥。   连锋握着云缓的下巴看了许久,朦胧灯火点亮小小的卧室,夜里实在太暗,如同未化开的徽墨一般浓黑,一点点晕黄的灯火时而扑闪,无法将这方天地完全点亮。   昏暗之中只有云缓皎皎如月,整个人似乎蒙着一层冷白玉色,连锋高挺的鼻梁蹭过云缓细腻的鼻尖,他仿佛被美色蛊惑了一般,不自觉的想去把云缓略有些干燥的柔软唇瓣濡湿。   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连锋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行。   ......   “好困——”   云缓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是淡竹在敲门。   云缓把被子拉过了头顶,过了一会儿又无可奈何的把被子拉了下来。   春寒料峭。   由于白天的时候春日融融,大家都觉得不冷了,王府里的地龙在这个时间里停了。   温暖的时候起床把被子随便掀开就可以了,寒冷的时候让云缓起床,无异于让他去上吊。   云缓闭着眼睛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赖了一会儿,磨磨蹭蹭不愿意起来。   淡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了:“小公子?四公子和五公子都去王爷那里请安了,您要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又要被王爷骂。”   云缓把脸埋在被子里:“让他骂死我吧……”   床下传来了声音,云缓掀开一角床幔往外看了看,连锋已经穿上了他的衣物,并将地上的被褥收拾起来了。   地龙停烧后,云缓觉着睡在地上守夜的连锋应该更冷,所以建议连锋上床和自己挤挤一起睡。   可惜连锋不习惯别人睡在他身侧,礼貌拒绝了云缓的好意。   云缓鼻子皱了皱:“连锋,今天是不是好冷?”   连锋并未感到半分寒意,大概是他习武之躯与云缓不同。   既然云缓说冷,那应该是很冷的。   “有一点。”   云缓打着哈欠将双腿从床上伸下来,裸着的双足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   连锋无意中扫到这片雪白,冷淡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晚上看到和白天看到总是不一样的感觉。   连锋夜里会因克制不住对云缓的爱意而将他抱在怀中。白日因为更为沉着冷静,哪怕对云缓的占有欲一如既往,却不会过分失礼。   云缓将外衣套上,丫鬟们陆陆续续送水和毛巾过来。   云缓磨磨蹭蹭的让淡竹把他的头发梳好,发冠刚刚戴正,他从卧室冲了出去,抓了外面桌子上的一个豆沙馅儿的包子,叼上包子便往外跑。   云广陵回头便看见了云缓:“小七,你来向父王请安?”   云缓看云广陵也没有过去,顿时松了一口气:“是。”   昨天晚上凛王让下人传消息给众人,让众人今天早上一起去他院子里请安,云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广陵道:“那你还敢起这么晚?云尧在咱们家里,每次你迟到了,他总在父王面前添油加醋。”   云缓知道这点。   如果地龙不停烧,他是能起得来的,气温一下去,云缓总觉得恹恹无力不想动。   云缓一笑:“我与大哥一起,父王总不至于连大哥一起骂。”   云广陵无奈的摇摇头。   云缓道:“大哥,你说这次父王叫我们过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广陵在凛王的院子里有熟悉的下人,他消息更广阔些:“大概是陌那持和莫那鸢兄妹俩来凛州之事。”   对这件事情,云缓有所耳闻:“我以为是姐弟。”   “伯山族重视家中女子。有些为了让女孩子晚些出嫁,会把年龄改小一两岁。”   莫那鸢有可能是陌那持的姐姐,也有可能是他的妹妹,他们这个地方的年龄说不清,无论男女,在家中都是岁数越小的越尊贵。   云广陵蓦然笑了一声:“小七,如果咱们凛族的风俗和伯山族一样,你便是王府世子,我就是那个坐冷板凳的人。”   云缓:“……”   云缓笑着道:“那样的话,我天天把大哥押到母妃院子里请安,咱们兄弟和母妃对坐着吃饭。大哥不知道母妃这段时间有多想你,总唠叨着你不过去。只是按凛州规矩,大哥才是那个忙人,我不敢劳烦大哥。”   云广陵在世子位上多年,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装得大大咧咧。   云缓言外三层意思,他一听便懂。   云广陵抬手拍了拍云缓的肩膀。   两人说着便到了凛王的住处,外面的下人让他俩进去。   云尧便住在凛王的院子里,谁迟到他都不可能迟到。云煜最爱争宠,七个兄弟中他是最先到的,其次便是杖伤未愈的云永泰,接下来便是老三、老四、老六。   云缓和云广陵果真是来得最晚的。   云缓掀开衣袍与云广陵一起下跪:“儿臣拜见父王。”   凛王冷淡的点头:“你俩起来吧。广陵,你院中杂事多,来晚也就罢了。云缓,你怎么也来晚了?”   云缓道:“昨日给母妃抄经到深夜,今日起迟了,请父王宽恕。”   凛王冷哼一声:“都坐下吧。”   等所有人入座之后,凛王这才道:“今年伯山族派小王子陌那持与小公主莫那鸢到凛王府做客,他们很快便来了,到时你们都要打起精神,勿要丢了我们凛州的脸面。”   众人齐说了一句“是”。   凛王紧接着又看了云缓一眼。   云缓不知道凛王看自己做什么。   接着,凛王又道:“陛下任命靖侯世子为遣使来凛州巡查。靖侯世子前些日子便到了这里,他前几天将凛州里里外外巡视一番,即将离开的时候,听说伯山族的要人来王府做客,他便想凑个热闹。”   云广陵眉头紧锁:“陛下派靖侯世子秘密巡视凛州?我们这些时日居然一无所知。不知道靖侯世子是否对我们有所不满,要是他在陛下面前参我们一本——”   其他兄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云煜脸色凝重。   在他知道的剧情之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靖侯世子任命为遣使来巡视凛州。   他现在简直怀疑自己梦到的那些究竟是不是完整的剧情了。   不过,一本书么,必然有梳有密详略得当,或许这段是被一笔带过的。   也或许是剧情在不知不觉中有一些小变动,但大的框架走向没有改变。   云尧道:“伯伯,刺史在我们府中放了一些罪人,万一这些罪人被靖侯世子发现了,凛王府岂不是要被陛下治罪?不如将那些人斩草除根全都杀了!听说其中一人被王妃安排去了七哥的住处,倘若靖侯世子知道参与谋逆的罪犯侍奉七哥,会不会把七哥当成同党?”   云缓面色慢慢变冷了许多。   凛王不满的道:“不要再提此事!靖侯世子的夫人是王妃的远房表妹,这等小事,他怎么可能计较?”   重要的不是刺史送来的那些罪犯。那些罪犯的罪名可有可无,都是特别远的远房亲戚连带,即便被皇帝发现了,凛王这边装作不知众人身份,把罪名全推刺史李轻舟身上便是了。   紧要的可是其他。   比如伯山族和凛王府的交情。   凛州早就成了麒朝的一部分,伯山族不是。   这次伯山族和凛王来往,往小的方向去说是两族曾经交好结过姻亲,往大的方向去说是凛王不够安分私通外族。   麒朝边境不少地方曾经都是外族,要么主动归顺要么被打到归顺,他们也有顾及以前的交情和未归顺的外族来往的。   因为这边从前不是麒朝的国土,做事放纵一点儿很正常。   这种事情说不上是什么大错。   但是,倘若靖侯世子添油加醋的在皇帝面前说道,凛王便是无罪也成有罪了。   靖侯世子留下来看伯山族王子和凛王府的往来,倒是凛王府自证清白的机会。   凛王浓眉倒竖,一脸威严的道:“这段时日你们不可与伯山族的王子、公主来往过密。老五、老六、小七,你们三人还未成亲,听说伯山族公主甚为美貌,你们三个少和她见面。”   “是。”   “今天晚上本王设酒宴招待靖王世子,你们兄弟中得有人作陪。”   凛王看了看几个儿子。   七个儿子中,云煜和云缓的母亲都是汉人,他俩一早便穿了麒朝的宽袍大袖,其他人都是一身凛族的骑装。   “世子自然留下。老五、小七,你俩谈吐斯文些,到时候跟着一起。”   云尧总觉得云缓的东西就是好的,素来要做云缓的衣着相似的款式,今日他也穿着一身交领直裾袍,他道:“伯伯,我能不能跟着一起?”   靖侯世子在京城里都是一枝独秀的人物,身份地位很高。   像这种大人物,云尧自然赶着上去结交。   虽然靖侯世子的夫人是王妃的表妹,但云尧不认为这一点点的关系就能让靖侯世子对云缓刮目相看。   他还是云缓的堂弟呢,堂兄弟关系比表姐妹更亲近,不也和云缓互相看不顺眼?   凛王因为这些时日的一些事情对云尧很不满意,他觉着云尧有些上不了台面。   云缓骑马不好武功不好,从小还不聪明,身体特别差,胆子特别小,好几岁了都不会说话,凛王很不喜欢这个没用的小儿子。   但是,云缓也有一些好处——他被王妃教育得很有礼数,从不在重要的场合讲不合时宜的话。   绝大多数情况下,云缓言行举止都很得体,有世家公子那种滴水不漏优雅温文的气度。   而云尧仗着凛王的宠爱,有时候会故意欺负其他兄弟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   凛王是个偏心眼子,但他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云尧甜言蜜语太多,云尧死去的父亲救过他,他没办法不偏心云尧。利用云尧打压一下这些儿子也不错,这些儿子长大了,凛王身强体壮,是很担心他们生出谋逆之心。   “这种场合,你一个堂公子出现并不妥当。”凛王道,“尧儿,你在家中看书。”   云尧眼圈儿一红,咬着自己的嘴唇进了里面。   云缓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   晚宴么,又是喝酒的场合,还有个身份尊贵的公侯世子,那便像往常一样应付一下。   云尧不在倒是个好事,至少避免了他突然使坏让自己下不了台。   早膳还没有吃,这边一结束,云缓便回自己住处用早膳了。   连锋在旁边擦拭短剑,云缓道:“连锋,你知不知道靖侯世子?”   连锋漫不经心的道:“想要他给你跑腿买红豆酥?”   云缓:“……不是,论辈分,我应该喊他一声表姨夫,我给他跑腿才对。算了,你大概不太了解他。”   如果了解的话,也不至于说出让人家跑腿买红豆酥的话。   “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一,武功高强,与他来往不用担心太多,会比你几个兄长更可靠。”   云缓咬着豆沙包,脸颊微微鼓了起来,他偏头看着连锋,很认真的倾听。   大概刚刚喝过茶水的缘故,云缓淡色的唇瓣略有些湿润,看起来便很柔软。   连锋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差些未克制住去亲吻云缓。   云缓看起来确实很好亲的样子,天真懵懂又好骗,或许亲他一下,他也只当和他玩闹。   但连锋暂时不想开这样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缓缓:这个太子是禁欲系的么?   太子:……   想要营养液O.O傍晚可能会有二更 第31章   下午的时候云缓便要跟着云广陵、云永泰一同去凛州刺史李轻舟的府上把靖侯世子接到凛王府。   凛王毕竟是一品亲王, 身份过于贵重,靖侯世子在他之下。即便靖侯世子在麒朝的势力远远大于凛王,凛王也不好自失身份亲去迎接。   让同为世子的云广陵, 还有言行得体容颜出众的云缓一起过去是最恰当的, 至于这回是云永泰而不是云煜——凛王想了一下,觉着云永泰看起来足够霸气威武,能撑凛王府的门面。   云缓见过李轻舟,李轻舟作为凛州刺史位高权重, 他在凛王面前会客气几分。   但是, 面对凛王这些年轻的儿子, 李轻舟略有些蔑视, 一向瞧不上眼。   朝廷这些年等着凛王寿终正寝, 假如凛王死了,他这些儿子不像他那样受绝大多数凛州百姓追捧, 等到那个时候, 朝廷削了凛王之位、或者在都城置办个凛王府把众人装进去都轻而易举。   凛王现在看起来年富力壮,可是,人一旦到了某个岁数, 衰老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凛州未来二十年肯定会彻底成为麒朝的一部分。   云缓跟着两位兄长一同从马背上下来。   这次过来,每个人都带了一名下属,云缓带的当然是连锋。   连锋知道云缓体弱,在云缓翻身下马的时候,他特意上前扶了云缓一下。   李轻舟又尴尬又惶恐的站在李府门口, 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连锋的身上——自然, 李轻舟没有这个胆量盯着太子的龙颜去看, 只能去看太子那身粗糙劣质的黑色布衣。   他强忍着才不让自己的膝盖弯下去。   扭头一看靖侯世子, 发现靖侯世子和自己同样没出息后, 李轻舟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己还不算表现最差的那个。   云缓有点不好意思:“以后我自己下马就好了,不会摔的。”   在凛州,倘若有人知道凛王府的公子下马需要别人搀扶,恐怕会笑掉大牙。   连锋挑了挑眉。   不等云广陵上前,李轻舟和靖侯世子苏康年便走上前了。   李轻舟拱手道:“凛王世子,这是靖侯世子。”   云广陵豪爽的一笑:“百闻不如一见,靖侯世子果真超凡脱俗,这是舍弟云永泰、云缓。”   云缓和云永泰拱手道:“李刺史,靖侯世子。”   李轻舟和苏康年的地位表面上比云广陵的地位略低,但他俩的地位是高于云缓和云永泰的。   因此,云缓和云永泰向他们行拱手礼,他们只需要简单欠身还礼便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居然同样拱手还礼,似乎是把云缓和云永泰当成同辈。   云永泰没想太多,理所当然的觉着这两人敬重自己王爷之子的身份。   云广陵心中惊讶,他和李轻舟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李轻舟这个臭老头子阴险狡诈,每次都不冷不热的给他难堪,今天大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变得客气起来了。   自然,也很有可能是苏康年在这里的缘故。   皇帝派苏康年为遣使巡视凛州,监督的肯定不仅仅是凛王府一家,还有李轻舟这个刺史。   云缓听着这几个人客套来客套去,虽然他觉着大家说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废话和假话,但这些人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会觉得他们很有礼数很有风度。   云缓倒不是不喜欢说话。   他只是肚子饿了。   不是饿得咕咕叫那种饥饿,而是感觉体力被什么东西抽走,一点一点变得空虚冰冷。   就像充满了沙子的娃娃,身体大概被针扎破了,沙子一点一点的流逝走,躯壳从饱满变成一层布料。   如果说得准确一些,云缓是感觉自己的魂魄在一点一点的抽离,这具身体像是容纳不下它了。   连锋冷淡的对李轻舟做了个眼色。   李轻舟瞬间明白过来了。   他赶紧道:“天色不早了,苏世子,你该去凛王府了。下官还有事情,就不跟着一起过去了。”   云缓:“……”   你早就该说这句话了刺史大人!   众人策马在凛州城的大道上通行,今天凛王府肯定派人清理过街道。   平时大街上会有一些商贩行走买卖东西,今天过来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仅仅有很少的城中百姓在街道上行走,回去的时候亦是如此。   云广陵一直都在最前方,云永泰早就不满意云广陵压自己一头,他看云广陵一边骑马一边和身侧的苏康年讲话,忍不住轻扬马鞭,让自己的马跑得更快了一些。   街上稀少的路人听到马蹄声便往旁边躲去,这个时候,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追逐着另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儿从大街上穿过。   云永泰眼看自己的马无法停下来,他也不打算停下来,眸中闪过一道凶光,扬鞭抽在马身上,打算从那个小孩儿头上踩过去。   云缓脸色微变:“公仪!”   一道黑影飞扑到了云永泰的马前,那个小孩儿被提着脖子拎了起来,下一瞬与连锋一起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疾奔的马背上。   苏康年“吁”的一声让马慢慢停了下来,众人跟着停了下来。   连锋从马上下来,面无表情的把大哭不止的小孩儿丢在了地上。   云永泰的脸色难看至极。   刚刚连锋的身手极快,凛州——不,据云永泰所知,整个麒朝都不知道有几个人能从那么快的马蹄下将一个小孩儿给救走。   云永泰一向喜欢争强斗狠,不允许别人超过他半分,今天连锋这样的行径,无疑是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让他在众人面前失去了颜面。   云缓赶紧去看那个小孩儿:“你有没有受伤?”   他仔仔细细的将小孩儿看了一番,身上倒是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大概是死里逃生被吓着了,所以才哭嚎得这么大声。   云永泰咬牙切齿的看着连锋,一字一句的道:“你可真有本事啊!”   云缓走了过来:“二哥,是我让他去救这个小孩儿的,你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   云永泰冷笑连连:“我敢冲着七弟来?王妃知道岂不是要宰了我?大哥,你说怎么来惩罚这个低贱的下人,是把他剁碎了喂狗,还是砍掉他的手脚。”   云缓道:“大哥,按照麒朝的规矩,客人初来乍到便见血光并非吉兆。我让下人救这名孩童,只是不想惊吓到靖侯世子,失了我们凛王府应尽的礼数。”   云广陵不满的看了连锋一眼。   这个时候,苏康年道:“见到百姓在路上却不停下,二公子,你的做法未免残忍,这只是个幼小的孩童。”   苏康年知道凛州的习俗和规矩。   在凛州未并入麒朝之前,这里一大半的百姓都是奴隶身份,奴隶若在道上阻拦贵族的去路,按照他们凛族的规定,是可以当场把这名奴隶用马鞭抽死的。   这条路上在这段时间并没有太多人行走,想必凛王府的人已经提前清场告知了。   在告知的情况下还有小孩跑到大道上拦路,难怪云永泰会如此生气。   但是,既然凛州成了麒朝的一部分,自然要按照麒朝的规矩来。   麒朝从无奴隶,只有奴仆,按照麒朝律法,一般情况下是不能随意处死家中奴仆的。   凛州并入麒朝才短短几十年,许多规矩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朝廷为了移风易俗改变这边的习惯,花了不少的功夫,和当年相比,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云广陵道:“算了,父王还在家中等待靖侯世子,我们先回去吧。放这名小孩回去,这次不追究,不必打杀问罪他的家人。”   云缓松了一口气。   云广陵心中隐有怒火,他看向连锋:“日后就算听小公子的吩咐,在听从之前,也得先动脑子想想他的吩咐究竟对不对。”   苏康年倒抽一口凉气。   活了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训斥太子殿下。   看来凛王府嫌自己凉得不够快。   苏康年忍不住担忧自己,他亲眼看到太子被训的场景,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被太子灭口。   连锋面无表情:“是。”   云广陵亦看出连锋的身手非同一般,而且周身气质与旁人不同。   他知道中原有些贵族出身的公子文韬武略十分厉害,这种人留在云缓身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回去的时候,云缓特意骑慢了一点,跟在连锋的身侧。   “抱歉,他们把怒火都发到了你的身上,”云缓心有愧疚,“可是,如果不阻止的话——”   按照云永泰的心性,肯定会让马踏着这个小孩的身体过去,成年人被高头大马疾踩过去都会死,更何况这么小的小孩儿?   连锋道:“无事。”   即便没有云缓的吩咐,连锋也会去救那个孩子,他知道云缓不忍心见到这些场景。   云缓柔软的目光落在连锋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很喜欢靠近连锋了。   因为连锋真的很好很好。   云缓各方面都太脆弱了,他无法改变一切,连改变自己都不能,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无意义。   但连锋却是很坚定,且有能力庇护他人的强者。   云缓大概总会被不属于自己的特质吸引。   连锋唇畔多了一点浅笑:“看路,不要看我。”   云缓:“我好像有点崇拜你,觉得你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投喂,本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缓缓就是小说里很常见的那种白月光。长得好看,性格柔软,毫不掩饰对太子的偏爱和赞美,让太子虚荣心和自尊心爆棚(大概没有几个大男子能抗拒小美人一脸仰慕的对你说崇拜你觉得你很好你很厉害)。   不过白月光也有缺点啦——很难留住,求而不得,毕竟是月光,只在黑夜里出现,天一亮就消失了。   但这个故事是甜文,攻重生能改变很多结果,he,主要就是恋爱。 第32章   连锋的心跳漏跳了两拍。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心跳加速的时刻。   哪怕是前世翻身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登基为帝,第一次坐在龙椅上受百官朝拜,他也没有感到太多情绪变化, 后来开疆扩土开创盛世, 对他来说只是平凡的一天又一天。   人生许多至关紧要的时刻,都平平淡淡的被他度过去了。   眼下却会因为云缓的只言片语而感到起涟漪。   连锋看着云缓。   他知道,云缓眼下对他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或许是将他当成朋友或者兄长去仰慕,无论是哪一种身份, 总归不是沾带任何欲念的感情。   凛王已经在家等了很久, 这段时间里, 云尧一直在凛王面前, 千方百计的让凛王同意他晚上出席酒宴。   一旁云煜道:“父王, 堂弟并非不识礼数之人,这种场合之下, 他肯定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您就答应他吧。”   凛王看着云尧委屈巴巴的神情,一时之间有些心软了。   他点点头道:“你晚上陪在本王身边吧,靖侯世子与皇帝关系密切, 你千万不要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话。”   云尧松了一口气,赶紧对凛王保证道:“是,伯伯放心,尧儿一定会谨言慎行。”   这边众人到了府中,连锋不方便再跟着一起进入凛王的院子, 因此他先回云缓的住处。   他转身离去, 过了一道月亮门, 走了没有几步, 前面的路突然被人挡住了。   云永泰并没有跟着众人去凛王的住处, 而是绕路过来拦截连锋。   连锋目光骤然变冷:“二公子?”   云永泰早就把连锋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连锋每一次的所作所为都让他感到深深的愤怒。   云永泰粗鲁的去抓连锋的领子。   连锋一直都反感旁人触碰自己,他冷淡捏了云永泰的手腕,轻轻一折。   只听“咔嚓”一声,云永泰的手腕脱臼了。   云永泰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你这个低贱的奴隶,居然敢这么对本公子?”   连锋声音阴冷:“哦?是么?”   话音刚落,连锋的手落在了云永泰的手臂上,又听“咔嚓”两声,他的手臂被卸了下来。   不同于前世真的血淋淋的卸下来,这次连锋只是让他骨头脱位而已。   连锋冷笑道:“我在小公子身边伺候,就算有不对之处,也该他来教训,轮不到你动手。”   云永泰疼得冷汗哗哗往下落,简直站不住了。   “你是想,我这么低贱的身份,居然伤了你这个贵族,你要让我碎尸万段,对不对?”   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知道为什么,天生勇猛胆大的云永泰却有些畏惧。   连锋声音低沉阴冷,隐隐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不过,二公子,你觉得这件事情说出去,会有人相信么?你是告诉凛王,还是告诉凛王妃呢?”   冷汗已经打湿了云永泰的里衣,他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即便这个卑贱的罪人伤害了他尊贵的身体,由于没有其他下人经过,无人目睹这一幕,倘若云永泰去王妃那里告状,一定会被王妃认为蓄意针对云缓,毕竟连锋现在是云缓的下人。   去凛王那里告状——只怕凛王在把连锋碎尸万段的同时,也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十分没用,居然让一个下人给打伤了。   “真是可惜了,不自量力,白讨一顿打。”连锋的语气轻蔑且恶劣,“二公子,下次动手之前,你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这种幼稚且无聊的事情,连锋早就不做了。他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而是整个大麒朝的太子。   云永泰这种人前世给过连锋许多麻烦,连锋想要杀他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自降身价与他直接产生冲突。   但是,今天云永泰对云缓的态度让连锋很不满意。   等连锋离开之后,云永泰找了个下人把自己的手臂装回去,这种事情太过丢人,云永泰不可能告诉别人。   下人看他的脸色实在难看,自然不敢主动过问。   晚上凛王要设宴招待靖侯世子,云永泰不参加这个晚宴,他知道自己应该安安分分的,这个时候要在凛王面前闹出什么乱子来,凛王能把他的胳膊真给卸了。   宴上当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但小乱子还是有的。   云尧被凛王带了过去,几杯酒下肚,云尧发现苏康年对云缓十分客气,对自己则毫不在意。   为了彰显自己在府上受宠的地位,云尧故意讲云缓小时候的事迹,讽刺云缓从小就笨,好几岁了还不会说话等等。   结果苏康年面对这样的笑话压根不笑,反而不冷不热的询问凛王为什么会让堂公子上桌见客。   话语里大有看不上云尧的意思。   凛王心里好不愉快,看云尧的脸色都冷厉了几分。   云煜对苏康年的了解不多。   按照书中的剧情,靖侯世子和他爹靖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麒朝的公侯爵位并不是轻而易举便能得到的,得有战功才能封侯,而且还得是十分显赫的战功。   靖侯父子二人掌握着一部分兵权,前期他们似乎是皇帝的人,连锋夺位期间,他们父子明面上好像没有出过什么力气。但是,连锋上位之后,父子二人居然地位依旧。   云煜思考了很久,他觉着靖侯父子大概是太子暗中安插的势力。   无论如何,苏康年确实是个值得讨好结交的人物。   大概因为苏康年的夫人和凛王妃是表姐妹,所以苏康年对云缓十分客气。   云煜发现了这一点,借着云缓上前攀附苏康年:“世子可满意今天的饭菜?这几道都是江南来的厨子做的,七弟最喜欢他们的手艺。”   云煜的脑子比云尧的脑子好使很多,他看起来面善许多,苏康年对他印象还不错。   云煜思考了一下,倘若苏康年是太子连锋的手下,那他这次过来,或许有太子的一些缘故。   如果自己把苏康年牵线给了太子,太子会不会感激自己帮了他呢?   云煜道:“说起来,我七弟最近收了一个落魄的男子当下人,这名男子武功高强,世子有没有兴趣和他见面?我给你们引荐一下?”   苏康年自然听得出云煜说的那个男子是谁。   这种场合,苏康年不可能在人前与太子产生任何往来。   他敷衍的一笑:“最近大概没有空闲。”   云煜打算落空,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不知道云缓是怎么接触到连锋的。这段时间,每每云煜向连锋示好,连锋总是对他态度疏离冷淡。   同样是雪中送炭,为什么连锋就不接受他的?他比云缓长寿,更比云缓聪明。   不过没关系……距离连锋坐上皇位还有五年,云缓等到冬天就死了,最后得利的肯定还是自己。   苏康年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对面的云缓身上。   云缓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安静的吃东西,各种点心果子啦等等,下人们有意无意都把一些甜食放在他面前。   他起初是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外族的少年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但云缓生得实在脱俗,五官轮廓全然不像他们这些兄弟那样粗犷,他精致得像易碎的琉璃。   苏康年听说过王妃年轻时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楚家在江南首屈一指,这种家族的女孩子稍微有点姿色和才情都会被夸到天上去。   见到云缓之后,苏康年不得不承认传言是有些道理。而且,太子殿下的眼光一直以来确实极好。   苏康年位高权重,且是来巡视凛州的遣使,便是凛王也要巴结讨好他。   对这个偏远地方的王爷,苏康年并无太多敬畏,只是客套的和他们喝几杯酒罢了。凛王让云广陵、云煜和云缓轮流敬苏康年酒,云煜巧舌如簧,恭维苏康年的话语一箩筐一箩筐的出来。   对于他人的敬酒,苏康年能理所当然的接受。   唯独云缓——苏康年知道这个看起来安静清瘦的美丽少年为太子所珍爱。   他真心不敢当。   晚宴上每个人都藏着不同的心思,宴会结束后云缓便回自己的住处。   他喝了一点酒,不多,身上只有很醇美清淡的花果酒香的气息。   王妃知晓云缓身子差,经不起烈酒的磋磨,偷偷让下人把云缓面前的酒换成了花果酒。   正因为身子骨脆弱,一点点酒便能让云缓生出醉意。   天际挂着一弯特别细特别细的月亮,细到几乎看不清楚。   夜里的风是带着凉意的,更带着春日柳条新鲜的气息。   云缓跟着云煜、云广陵亲自送了苏康年去贵客住的院子里,回来的时候云煜先回他的住处,云广陵看云缓有几分醉意,担心夜里路黑云缓摸不着地方,他亲自将云缓送到了院子里,见云缓进入,他才放心的回去。   云缓进院之后,一个人在房前冰冷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风声簌簌,院子里的纸灯笼被风吹得偏斜,云缓摘下玉冠随手放在了汉白玉台阶上,灯笼将院子照得不再黑暗,院中枝杈繁多的桃树上生了许多小小的骨朵,其中一些开始在风中伸展淡粉的花瓣。   云缓伸手在空中,有风吹来,卷着柔软的花瓣落在他的手中。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今年的花比去年的开得早,花瓣落地即死,看到今年花开的人,几乎不会想起去年的花瓣。   有些事物就是可有可无,可以随着任何一个季节的风消失,反正会有新的代替,不会永远被记住。   云缓知道自己来这里很久了,将近两千天,这么多日日夜夜,不知道明年的时候,还能不能在台阶上坐着接这些落花。   可他终究将成为被遗忘的花瓣,凛王府枝繁叶茂,每一位公子都用力伸展着他们的枝杈,让自己的势力占据更多的空间,云缓无力去做这些,更不想做这些。   或许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见证或者陪衬,像绝大多数人一样默默无闻。对云缓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也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有着还算健康的身体。   他只是在想,倘若自己不在了,母妃怎么办。   凛王妃一直不喜欢凛州,不喜欢这里一草一木,这么长的岁月里她没有逼疯,全是因为将心血投注到了两个孩子的身上,云缓需要她,云广陵也需要她,所以她才能看似高贵端方的坐在王妃之位上。   倘若云缓不在了呢?   云广陵不知道他和云缓一样都在母亲的照料下才能如此平顺。   云缓一直想让云广陵发现王妃的好,云缓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很差了,他还不了王妃这五年的抚养之情,想让云广陵善待王妃。   “云缓。”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缓抬眸。   因为多多少少喝了一些酒,他雪白的面容上染了些许绯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带着星子般碎闪的光亮。   连锋对他伸出一只手。   云缓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连锋的手心里。   连锋的掌心很暖,云缓柔弱的指尖刚落上去,便被他合手握起轻轻拉了起来。   云缓眼睛更亮了:“连锋,你身上这么暖啊。”   连锋知道云缓身上很凉,所以想借着自己温暖身体。   连锋脱下自己粗糙的外袍搭在云缓的肩膀上,他的外衣同样很暖,因为连锋太高的缘故,衣袍下摆垂到了地上。   连锋拿了云缓放在地上的白玉发冠:“回房间吧。”   现在并没有其他下人待在里面,只有灯火明灭,很是空寂安静。   不烧地龙之后,房间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寒气,薰笼里今天熏着伽楠香,云缓把外衣脱下来放在薰笼上,让丝丝缕缕的香气浸入衣料里面。   他喝了酒,微微有些醉意,眼下确实是很困了。   云缓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他已经到了床边,往前趴去便能倒在松软的小床上。   但连锋趁他神智昏沉故意挡在他的面前,伸手接住他,不让他落在床上。   “云缓,你困了吗?”连锋明知故问,一手按在云缓单薄的肩胛处,很轻慢的去抚摸云缓的后背,语气有些许恶劣,“困了应当睡在床上。”   不该睡在他的怀里。   云缓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如他料想的那样,很安静的趴在他怀里入睡了。   云缓抱起来很软,身姿清瘦却骨肉匀停,用温香软玉来形容一位公子着实不恰当。   但云缓身上确实有很干净很好闻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的去贴在他脖颈之间。   连锋将他靴子脱下,稍微整理一下他浓稠过长的墨发,拉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连锋握着云缓的指腹去触碰云缓的唇瓣,摩挲良久,最后将云缓的指腹贴在自己的唇上。   大概是极为含蓄的一次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33章   慧明大师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当今掌握大权的那个男人, 先不管他究竟是太子还是皇帝,反正就是年轻的那个,他长得有多俊美, 心肠便有多黑。   慧明大师觉得他有癫症。   当然, 这个癫症在云缓眼里又有一个新的说法,叫神经病。   无论如何,慧明大师在见到太子之后,他不再渴望什么功名利禄, 也不渴望着成为麒朝最受追捧的高僧了, 他只渴望着时间能回到一年前或者半年前, 他继续当他财源滚滚的高僧, 继续忽悠凛州的一众权贵。   慧明大师原以为京城那群人只比凛州这些权贵聪明一点点, 他想着利用太子皇帝这些地位最高的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种场景他都想好了,自己要穿着金灿灿的袈裟, 文武百官甚至亲王皇子见了他慧明大师都得双手合十, 皇宫随便进出,甚至皇帝会为他在皇宫里建造一座华丽的佛堂。   跪拜皇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大师, 哪里用得着跪拜皇帝?就连皇帝也得捧着他,把他奉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国师。   现在么——太子就在他面前,他不仅不敢利用,还得跪在太子面前,连头都不能抬。   太子这条船他是上了, 可一旦上去, 便不能下来了。   经过这两天的试探打听, 慧明大师已经打听出来了, 连锋现在确切还是太子。皇帝还没死呢, 他没篡位,自然还是太子。   不过太子有个毛病,他不喜欢听别人喊他“殿下”,而是喜欢别人喊他“陛下”,他也不喜欢自称为“孤”,而是喜欢自称为“朕。”   慧明大师揣测这是因为太子是个十分虚荣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他虚荣心犯了。   譬如慧明大师自己,他年轻时候也不喜欢别人喊他“小和尚”,而是希望别人喊他“高僧”,自己也不喜欢自称“贫僧”,而是喜欢自称“老衲”。   自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慧明大师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   按照这位太子殿下时发癫症的性情,一旦慧明大师表现出来了,他的脑袋也要随之落地了。   两人正在王府之中。   太子殿下在凛王府中并不稀奇,因为他现在的差事既不是领兵打仗也不是辅政监国,而是当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稀奇的是慧明大师也在这里。   慧明大师现在欲哭无泪,两日之前,他的灵云寺里来了一帮人,这帮人个个带着非同寻常的杀气,自称是太子的五品影卫,占据了他的地盘。   凛州这么大,没有哪个地方比灵云寺里安插人手更合适。   慧明大师不敢拒绝,他深切的知道,一旦他拒绝为太子服务,那他将被太子割下脑袋挂在城墙上。   “陛、陛下,”慧明大师道,“您有何吩咐?”   连锋冷淡的支着下巴,狭长眸子看向近处的湖泊:“这段时间你在王府待着吧,王妃有一处佛堂空着,你暂时住在里面。”   慧明大师愣住了。   连锋脸色顿时冷了几分,语气更为不耐烦:“你有什么不满?”   慧明大师赶紧道:“谨遵陛下吩咐,贫僧不敢不满。”   连锋淡淡的道:“倘若有人加害王妃,你以同种方法回敬便是了。”   这些天连锋想过把云尧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但云尧一天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凛王的院子里,连锋手中暗卫倒不是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就算云尧躲到天上去,只要连锋想杀,暗卫总能给他杀掉。   只是死得太过蹊跷,会打草惊蛇,让凛王心生怀疑。   连锋是看不上凛王,他却不得不承认,凛王的警惕心比他几个儿子稍微强一些。   慧明大师恭敬的道:“是。”   连锋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敲打两下:“你退下吧。”   慧明大师从来没有在别人府上住过——倒不是别人不让他住,能有一位得道高僧住在家里,换谁都求之不得。   只是他不乐意。   王妃那小小的佛堂,怎么能住他这么厉害的大师?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他的灵云寺已经成了太子人马的据点之一,他的身家性命都被太子掌控,只能屈服在太子的淫威之下。   慧明大师叹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太子这样的人来往,他想算计对方,可对方的城府如此深沉,压根不是他能算计得了的。   刚走没几步,慧明大师便看到云缓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云缓正寻找连锋,压根没有想到会碰见慧明大师。   之前慧明大师惩罚过云缓很多次,以至于云缓私底下总是偷偷骂他“老秃驴”“老法海”。   眼下突然看到慧明大师,云缓心里发怵,生怕慧明大师今天哪里看自己不顺眼,又要想法子让王妃罚自己。   云缓双掌合十:“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看到云缓之后,低落的心情瞬间没有那么低落了。   虽然拿捏太子不成,拿捏拿捏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他还是很可以的。   慧明大师咳嗽一声:“七公子近来可好?”   云缓只想从他手下逃离:“最近还好。”   “老衲这些天要在王府诵经祈福,暂时住在这里,七公子在佛理方面若有不懂之处,可来询问老衲。”   云缓:“……”   虽然云缓抄写了不少经书,但他对佛法研究得不深,可以说是没有研究。   让他和慧明大师这个老秃驴谈经论道,还不如把云缓关禁闭。   他有些烦闷,想着随便糊弄过去:“若有不懂的地方,一定会请教大师。”   慧明大师刚刚被太子吓惨了,如今看云缓见到自己亦是不情不愿的,当然要趁机显摆一下威风,证明他还是那个厉害的慧明大师:“咳咳,那老衲会告诉王妃一声,让王妃提醒七公子这些时日多研究佛经。”   云缓听到慧明大师这样说,便知道这一顿抄经是少不了的了。   这个时候,连锋的声音传来:“慧明大师难道不知道最近凛王府上有贵客么?小公子每日应酬尚且来不及,又有什么时间研究佛经?”   慧明大师灰白的胡须抖动了起来,接着他回过身去。   果不其然,慧明大师看到了一脸冷淡的连锋。   云缓知道慧明大师心胸狭隘,连锋的话语如此强硬,就连凛王都不敢这么和他这位信徒上万的大师讲话。   云缓轻轻咳嗽一声:“公仪,不许对大师这么失礼。”   连锋对慧明大师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道:“失礼了。”   慧明大师心中苦涩,他又没敢真对这位云小公子做什么,就是言语上稍微拿捏那么一下下,宣泄宣泄他无家可归的苦闷,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那么快就赶到了。   他怎么担得起太子殿下对他行礼?虽然太子对他恭恭敬敬行礼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幻想了无数次,一旦真的发生了,慧明大师简直觉得这是在折自己寿命。   他一下子跳起来去扶连锋:“不必,不必。是贫僧思虑不周,既然凛王府最近有许多要事忙碌,小公子当忙于正事。探讨佛理一事,来日再说,来日再说。”   云缓疑惑的偏了偏头。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看向了云缓:“阿弥陀佛,贫僧先回去了。”   云缓看着慧明大师的身影:“连锋,你有没有感觉,慧明大师今天不对劲。”   “没有,我与他只见过这两面,不清楚他的性情。”   云缓道:“或许他急着去见我母妃,今天对我们手下留情了。连锋,你以后千万不要招惹他,我几个兄长,还有我父王,他们这么粗鲁的人见到慧明大师都客客气气的,可见他十分可怕。如果得罪他,万一他在你身上下咒让你倒霉,那多不好。”   连锋似笑非笑:“我平生从不相信这些,一身正气的人不会被奸佞所害。”   云缓对连锋肃然起敬。   那些装神弄鬼的事情,其实凛王和云缓的几个兄长也不屑去做,他们骨子里觉着捧道士和尚不如捧自己。只是面对有神通的慧明大师,他们不敢流露出来,虽不去捧,他们亦不敢得罪。   在云缓眼里,连锋与他们格外不同。   云缓道:“父王刚刚派人告诉我们,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下午便到了,让我们准备迎接。”   连锋不悦:“你也要去?”   这一行人接待伯山族,按照规矩是要骑马二十里相迎,云缓身子骨脆弱,连锋记着前世的时候云缓并没有过去,数日之后因缘巧合才遇到了陌那持。   云缓点了点头道:“不仅我要过去,母妃亦要过去。因为靖侯世子在这里,排场要正式有礼数一些,不可显得凛州与伯山族过分亲近。”   王妃虽然会骑马,但她只是野外踏青时随便溜达溜达,压根追不上这么宏大的队伍。她现在有了封地和皇帝给的头衔,身份不同以往,因而今日她并不骑马,只坐在马车里随行。   托王妃的福,云缓只需要和王妃一同在马车中。   连锋对伯山族这对兄妹并无好感,前世陌那持对云缓一见生情,总是跟在云缓的身后百般讨好。   当时王妃意外去世,云缓伤心痛苦之下不愿理会陌那持,陌那持并不放弃。   云缓怀疑王妃是被人害死,凛王知晓最有嫌疑的人是云尧,为了袒护云尧,他打了云缓一巴掌,云缓一边耳朵因此流血聋掉。   凛王勒令云缓不准胡说八道,否则割掉云缓的舌头。   得知云缓被打,陌那持三天两头的送药,并表明要帮云缓查出凶手。而且,陌那持知晓云缓关心连锋,私下里警告连锋,不准连锋再接近云缓。   世上最信赖连锋的人大概只有云缓,连锋前世被皇帝算计,手下不少心腹倒戈相向,在凛王府的前两年里,他比最污浊的淤泥都要不堪。   从众星捧月到众叛亲离,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异族公子的奴隶,这种反差无人能接受。连锋想,他表面上是平静的,实际上已在这段岁月里疯了。   大概为天所佑,在连锋彻底黑化之时,云缓陪在他的身侧,给他递上温热的糕点,又给他一口干净的水。   即便陌那持挑拨离间,诬陷连锋是云尧安插在云缓身边的奸细,云缓依旧相信连锋没有这样做。   云缓只相信他自己眼睛看到的,只相信他感知到的真假,他说他不想成为凛王那样黑白不分的人。   有时候,云缓着实迟钝,但有时候,他又无比敏感。   出城的时候云缓与王妃坐在马车里。   云缓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外面。靖王世子苏康年一同过去,云缓能够理解,毕竟苏康年留下来便是监督凛王府与伯山族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勾结。   但慧明大师一同过去——这和尚年龄很大了吧?难道他就不怕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断脖子吗?   王妃倒了一杯茶:“缓缓,你在看什么?”   “慧明大师怎么也来了?”   王妃含笑道:“慧明大师说他这些时日想住在王府中,因为伯山族来的王子和公主是贵客,便一同来迎接。”   云缓跟着微微一笑:“他这般热络,难不成王子和公主还能给他贡献香火?”   王妃轻轻拧了拧云缓的脸:“你这孩子,不准胡说八道。”   外面是碧绿辽阔的草原,雪白的月阆花点缀在一片碧绿之中,马车很快随着众人停了下来。   连锋从马背上下来,敲了一下车身:“伯山族的人要到了。”   云缓上了连锋的马,连锋在旁边给他拉着缰绳。   只听见一阵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不出半刻钟,一群身着褐色衣袍裹着各种皮草的男人骑马来到了面前。   为首的女子身着深青色衣物,她的上身很短,一截麦色的细腰露出,下身则是灯笼般的长裤,墨发高高束起,额头上挂着一串银饰,五官精致明艳,想必就是伯山族公主陌那鸢。   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威猛,他披着狼皮短衣,胸前衣物微微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和块块分明的肌肉,腰间配着两把弯刀,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首饰与一串绿松石首饰,从衣着上便和其他灰扑扑的男人格外不同。   云煜跟着世子等人驱马上前,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陌那持一番。   不得不说陌那持容貌十分出色,他的身材亦是夺人眼球。   陌那持的长发颇为豪放的披散在肩上,五官粗犷又不失英俊,一双碧绿的眼睛虽比春日最深的湖水还要漂亮,却隐隐透着狼一样的狡诈与阴险。   大概连锋对他真的恨之入骨,所以陌那持被连锋碎尸万段之前,一双眼睛被挖了出来。   ......   留在后面的云缓对连锋道:“你看到了么?公主的眼睛是褐色,王子的眼睛是绿色的,他的眼睛就像绿宝石一般漂亮。”   麒朝繁华无比,与海外各个国家都有往来,东南码头上经常有金发碧眼高鼻梁的番邦鬼子和浑身漆黑的昆仑奴出没,便是都城汮阳也时常出现胡人和蛮夷。   连锋冷淡的目光落在陌那持的眼睛上。   云缓则细细看着陌那持的胸口:“他的肌肉看起来很结实,不过,他与公主这般衣着——”   “看这些会长针眼。”连锋面无表情的道,“小公子,你应该矜持自重,盯着别人腰腹恐怕不合你的身份。”   云缓:“……”   云缓只是觉得这对姐弟上身穿这么少,冷风一吹肚子可能会受凉,凛州虽然暖和了,却没有完全暖和。   至于长针眼——在云缓原本的世界里,大家夏天穿衣服都露胳膊露腿,露腰的靓女不在少数,也没有见谁看过之后就长针眼。   云缓思考了一下,大概连锋出身世家,从未见过这般衣着的男男女女,所以他看不惯这个。   凛王与云广陵在前方和陌那持讲话,云缓不用想也知道是一堆客套话。   王妃道:“缓缓,你进来吧,他们一时片刻顾不上你。”   这种场合众人都过来只是表示尊重对方,凛王与陌那持相谈甚欢,正询问对方一路上的事情,暂时想不起介绍各个儿子给他认识。   云缓进了马车里。   不一会儿,大部队便要轰轰烈烈的回城了。   马车有些颠簸,云缓趴在王妃的腿上睡得昏天暗地。   等到了王府,王妃让木柔给凛王传了消息:“王妃晚些时候要小公子陪她一起下棋。”   凛王没什么意见,这里公子那么多,云缓在不在都没有关系。   靖王世子苏康年还在府上,凛王不敢得罪王妃。   云缓这种半大少年身子骨虽轻,王妃身边端茶倒水的柔弱丫鬟还是无法将他抱起来。   无奈之下,等其他人离开之后,王妃让人把连锋叫了过来:“小公子睡着了,把他抱回房间。”   连锋轻轻松松把云缓抱了起来。   王妃看到云缓在连锋怀里居然那么小一只,她严肃的咳嗽一声:“不准把小公子摔着。”   连锋点头:“是。”   王妃点头:“你回去吧。”   云缓不知不觉便苏醒了,在连锋怀里安稳的触感和马车上的颠簸截然不同。   他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已经到家了?母妃让你送我回来?”   “嗯。”   云缓知道,即便自己没有睡着,王妃也会找借口把他支走。   她素来不喜欢云缓跟着这群人喝烈酒。   云缓推了推连锋的胸膛:“连锋,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已经到了。”   连锋抱着云缓进了院门,接着再上台阶。   院子里的下人早就习惯了云缓晕倒被人抱来这一事情,一个个都没有在意。   云缓作为一个有自尊心的少年,被这样光明正大抱着回来,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他一进院子便闭上眼睛装晕。   直到连锋把他放在了床上。   云缓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起来找东西吃,连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重新把他压了下去。   云缓眉眼弯弯,他对着连锋一笑:“你要干嘛?和我打闹吗?”   连锋坚实的腹肌贴着云缓的手臂:“我和他的肌肉,谁的更结实?”   云缓:“……诶?”   思考片刻,云缓才思考出连锋口中这个“他”可能是陌那持。   云缓疑惑,他又没有摸过,这怎么比较啊?   “当然是你,你容貌比他俊美,武功比他高强,”云缓认真的道,“他们族人总是袒胸露腹,或许他的肌肉是为了美观用奇怪颜料画上去的。”   连锋哑然失笑。   用颜料画上去的?   云缓的想象一直都很丰富。   他伸手抚摸云缓的头发,稍微用了一点力气,簪子出来,云缓发上的银冠便落了下去,顺着肩膀落在柔软的锦被之上。   万千青丝随之散下,淡紫色的衣物被墨色映衬,这种浅而高贵的颜色更显华美。   其实云缓还未到加冠的年龄,但王妃爱重他,千娇万宠捧在手心里长大,总是让他以最好的风采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些麒朝的小规矩,自然不是那么重要了。   连锋骨节分明的手指没入云缓带着淡淡伽楠香的发丝里。   云缓下巴微微抬了起来。   连锋看到淡色的唇瓣,微微抿着的唇角,以及一双略带疑惑的双眸。   云缓想着连锋是不喜欢伯山族的人,或许他觉得陌那持狼一般的眼睛和浑身的肌肉很可怖或者奇怪。连锋曾经被云永泰欺负过,陌那持的气质和云永泰有几分相似,大概连锋把陌那持当成了云永泰那样的人。   他抱住了连锋的腰,脸颊在连锋宽阔的肩膀处轻轻蹭了一下:“在我眼里,自然是你最好啊,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个王子如果欺负你,我会想办法保护你。”   连锋的身体十分坚实,他的身体同样温暖,带着成年男子好闻的气息,给人非常深的安全感。   连锋呼吸慢慢变重。   云缓平时最爱撒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时候十分危险,不该对连锋撒娇。   他现在很困,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只好偷偷在连锋的衣服上蹭干净。   蹭干净之后似乎有点心虚,把连锋的衣服当成擦泪的帕子究竟像什么样啊,所以脸颊再蹭蹭连锋的胸口,装作是无意之中碰到的,不是故意用连锋衣服擦泪的。   连锋生得高大,云缓在他怀里看起来很脆弱,显而易见云缓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他攀在连锋的肩膀上,只觉得两人在一起很温暖。   他在好朋友怀里贴贴又怎么了。   连锋把云缓的小动作全收在了眼底。   他慢慢冷静下来,将云缓的墨发重新束好,再整理了一下云缓的衣物:“桌子上有红豆酥,今天早上买来的。”   云缓慢慢的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他在桌子上找了一下,果真翻出两盒红豆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窗外雨潺潺。   云缓低咳了两声。   他说不清为什么咳嗽, 大概春天到了,天气忽冷忽暖,风中飘来不知名的花粉, 所以这些时日总是低咳。   后半夜就开始下雨, 点滴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顺着青瓦低落在地上,每一声都穿过纸窗传到了房间里。   云缓睁开了眼睛。   天色已大亮,新换的烟墨色床帐上以银线绣着蝴蝶花纹, 云缓不知道为什么床帐会换成这么暗淡的颜色, 光都不怎么能从外面透进来。   他从床帐里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手指撩了深色帐幔, 接着一身素色里衣的云缓从里面光着脚走了出来。   对了, 现在并不是清晨而是午后,天色大亮自然正常。   至于午睡——昨晚云缓被雨声吵得心绪不宁, 一直没有睡好觉, 白日里才有心思补一场觉。   茶水在红泥火炉上沸腾滚动,茶叶经洗冲过后,将澄澈的泉水染成浅浅的绿。   云缓漫不经心的坐在桌前喝茶, 宽大的白色外袍披在清瘦的身上,侧颜在窗边光亮下而有些许温柔。   王妃那边派了人来请,他晚些时候要向王妃请安,不晓得慧明这个老和尚还在不在王妃那边。   这几天王府里人来人往,凛州其他家族知晓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过来了, 纷纷来王府做客庆贺。   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花园里传来的各种乐声。   ......   陌那持与陌那鸢这次过来, 肯定是想同凛州联姻稳固关系。   凛王在凛州的地位不言而喻, 尽管凛州成了麒朝的领土, 只要凛王发号施令, 凛州各个郡县的族群都愿意听从他的命令。   凛州可以归顺在麒朝手中,自然可以再分裂出来。   伯山族是一个很开放的部落,从他们狂放不羁的衣着上便能看得出来。   这里的族人无拘无束,男男女女只要互相喜欢,便能缔结婚姻生活在一起。   简而言之,陌那持可以娶凛王的一个女儿回去,也可以带凛王的一个儿子回去。   陌那鸢同样,倘若陌那鸢带回去一个云家的小姐,她以后在伯山族不用再嫁人,可以分割更多伯山族大汗的财产。   在自由之下,这些部落同样残忍。他们承认强迫而来的关系,在伯山族,倘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不喜欢他,只要他能将对方驯服,对方便属于他。这种驯服既包括情感上的追求,也包括一系列的暴力手段。   所以伯山族无论男女都能征善战,别看陌那鸢长得十分漂亮,凛王府七个公子之中,能打得过她的恐怕只有世子与二公子云永泰。   凛族内部阶级分明,崇尚高贵的血统,长幼有序尊卑分明,把非贵族的子民视为牛羊一般的奴隶。   这个部落更崇尚武力和年轻康健的躯体,年龄较小的孩子一旦长大,那他便是部落的继承人。   陌那持年轻、英俊,身体强壮,毫无疑问的,他肯定会是伯山族下一个大汗。   伯山族的臣民们都尊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王子,但是,陌那持自幼便喜欢男子。   午宴上,陌那持不耐烦的举着酒杯,他冷酷的目光落在陌那鸢的身上:“你有没有见到王府的小姐?”   陌那鸢嗤笑一声:“大概因为麒朝的使臣在这里,凛王这些天对我们客客气气,不敢让他的女儿们出来。昨天晚上我偷偷溜到了各个小姐的院子里看了看,她们之中有些确实漂亮,可是,并不符合我的要求。”   陌那持长眉蹙起:“哦?”   陌那鸢道:“我说过,我只会选择比我漂亮的女子成亲。”   陌那鸢野性难驯,她对大汗之位有觊觎之心,陌那持早就看陌那鸢不顺眼了。   只是,伯山族看得惯兄弟为了权力互相厮杀,却看不惯男人杀害自己的母亲和姐妹。   如果陌那持贸然除去陌那鸢,一旦被人发现,他在伯山族便声名扫地了。   陌那持并不希望陌那鸢找凛王府的小姐,他希望陌那鸢随便找个伯山族的男人嫁了,日后再不回来争抢自己的汗位。   陌那持绿色的眼睛扫了她一下:“你随意,我不会管你。”   “说起来,王子不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人?”陌那鸢笑笑,“凛王府里的五公子,还有那个堂公子,长得应该合你口味吧?”   陌那持看了云煜一眼,再看向云尧。   这两人都是那种长相斯文的,最起码不是世子云广陵及云永泰这种强健壮硕浑身肌肉的类型。   说实话,这两人确实算得上万里挑一的好看。   陌那持道:“那位五公子城府深沉,他看我的目光里带着算计,似乎要对我做什么坏事,绝对不是善类。至于那位堂公子,他穿着品味不错,打扮得十分出色,但是,他的性情不够稳重,眼皮子太浅,带回家去会给我惹大麻烦。”   这次来凛州,陌那持带来了许多珍宝献给凛王。   按理说,应该让世子先行挑选,明面上是挑选,实际上是按照次序去拿,因为物品的尊贵程度都按照次序排好了。   结果云尧凑到了最前面,眼巴巴的说他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这么郑重的场合,无论如何云尧都该谨遵本分,等凛王自家的公子挑选过后他再挑选。可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事后反而自证身份般对陌那持道:“我在伯伯面前长大,伯伯很偏爱我”。   陌那持以后要继承汗位,在伯山族,大汗的正妻被称作恪尊。要是陌那持娶云尧这样的恪尊,日后家里来了客人,客人献上什么东西,他还没有发话,恪尊便不知礼数的上去挑选,那像什么样子。   这个堂公子虽受凛王喜爱,实在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陌那鸢玩味一笑:“七公子呢?接我们那天他出现了,他真是风雅啊,恐怕整个凛州的奇珍异宝堆积在凛王府中,灿灿光华不及他容色半分。”   陌那持:“……”   陌那持知道陌那鸢讲话实事求是,很少夸张。   现在陌那鸢毫不避讳对那个七公子的赞美,他反而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陷阱。   陌那持道:“未必如此。”   陌那鸢这番话本就是为了试探陌那持那天有没有看到云缓。   眼下听他这么讲,那就是没有看见,不然他肯定不是这样的回应。   陌那鸢同样不希望陌那持得到凛王府的襄助,她对汗位有几分想法,奈何她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云缓的事情,陌那鸢这两日打听过。   据说这个小公子是王妃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温柔乖巧,因而王妃十分宠溺。王妃生的儿子往往会尊贵一些,加上这个小公子生得过分动人,陌那鸢多多少少会担心陌那持会看上对方。   现在看来,王妃这些时日不准小公子出席这些酒宴,陌那持完全没有接触到这个小公子的机会。   如此也算顺遂了陌那鸢的心意。   陌那鸢素来神出鬼没,她不像麒朝这些大家闺秀般穿着厚重的衣裙,一身利落的衣着方便她各处奔走。   傍晚时分,云缓要去王妃的住处请安。   走到半路上,突然听到声响,一串微黄的手链落在他的脚下,云缓忍不住抬眸,看到一位穿着深青色长裤的姑娘晃荡着双腿坐在墙头上。   麒朝的姑娘不会穿这种裤子出门,在她们看来这极不雅观。   伯山族无论男女都要出门狩猎和畜牧,他们追求干脆利落,男女都穿裤装。   云缓把陌那鸢的手链捡了起来:“公主,你的手链。”   陌那鸢伸出修长的手指,从云缓手心接了过来,她对云缓一笑:“你就是七公子么?本以为你是一眼看过去好看,没想到你这般耐看,越看越觉得巧夺天工,我猜想,雪神创造你时一定很愉悦。”   陌那鸢这句赞美对伯山族的人而言相当之高。   这个朝代不同种族部落之间有他们自己的神明去信奉。伯山族至高无上创造万物且能毁灭万物的神明是雪神,他们的生死都和雪息息相关。   伯山族至关重要的水源是高山上的冰雪融化,雪化成水滋养土地,万物才能复苏。每年冬天的暴雪会给他们的部落带来很大的生存危机,暴雪太多的年份里,他们牛羊会死大半,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抢劫其他部落。   在他们看来,能带来灾难和生机的事物就是他们的神明,倘若夸赞时带着神明,则表示他们认同这个人。   云缓倒不认为自己真的这么好看。他一直认为别人夸赞他好看只是因为他的父母是王爷和王妃,因为他不像兄长那般骁勇,没有别的优点可夸,只好夸他长得不错。   所以,面对陌那鸢的夸赞时,云缓并没有太在意,他还要去给王妃请安:“公主,我还有其他事情,告辞。”   “慢着。”陌那鸢从墙上跳了下来,“你知道这串手链是用什么做的么?”   云缓仔细看了一番:“是兽牙吗?”   陌那鸢笑嘻嘻的道:“我家那边有许多狼群、豺狗、豹子和棕熊,伯山族的猛士每杀死一只野兽,会取下它们一颗牙做成首饰,我十四岁便骑马打猎,这串兽牙全是狼的犬齿,它们全死在我的手中。在伯山族,男人之中,陌那持是英雄,女人之中,我陌那鸢是翘楚。”   云缓夸赞:“公主着实厉害。”   陌那鸢笑道:“不觉得我可怕么?我和你的姐姐妹妹不一样,她们应该只会骑马,不会杀人,和她们相比,你喜欢哪种?”   “春花与秋月俱是美景,一旦比较便落了俗套,家中姐妹牡丹染罗裙,公主是鲜血代胭脂,各有不同之处,亦无法比较。”   王妃才情那么高,未成婚前便是出了名的才女,云缓得她教导,一言一行极为端方。世家公子的温润与教养,在他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陌那鸢本来打算吓唬吓唬云缓,让云缓不敢接近自己的族人,从而远离陌那持。   与云缓交谈几句,她发现凛王府这个七公子不仅长得明净俊秀,言行举止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人味道。   她道:“你们汉人都这般么?汉人家庭的小姐也是你这般温柔有风度?”   云缓微微一笑:“我是凛族人,并非汉人,有一半汉人血统。”   虽然王妃是汉人出身,但这个朝代孩子的身份多半是随父亲。   陌那鸢道:“你去见王妃?带我一起?我想看看你母妃是什么模样。”   云缓不可能带着陌那鸢一起过去。   他没怎么和女孩子来往过,王妃已经在考虑他的婚事了,万一被王妃误会他春心萌动看上了这位公主,会惹出不少麻烦。   眼下靖侯世子在凛王府上,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云缓都该离陌那鸢和陌那持远一些。   王妃依仗朝廷更多一些,朝廷对外族态度不明,云缓与这些人往来,恐怕会影响朝廷对王妃的重视程度。   云缓委婉拒绝道:“母妃近日来不见外客,请公主改日再来拜访,告辞。”   陌那鸢又跳到了墙头上:“声音那么好听,真是个温柔的小公子。”   她远远看着云缓的背影,一直等云缓的背影消失,陌那鸢才索然无味的从墙头上跳了下来。   她双脚刚刚落地,突然感觉脖颈间一阵寒意,接着寒意遍布全身。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陌那鸢,我们陛下想同你做一桩交易。”   陌那鸢修长的脖颈被剑气划伤,细细的鲜血顺着流淌了下来。   她完全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的身后,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还有许多事情未能达成,自然不愿意英年早逝,虽不知道这个陛下是什么人物,但交易么,一向是以一物换一物,是双赢的。就算双赢不了,捡回一条命也是好的。   陌那鸢道:“我性命万分宝贵,你不要伤我,带我去见你们陛下。”   ......   云缓进了王妃的住处。   王妃今日一身素色的衣衫,云缓嗅到她一身一股淡淡的檀香,想必是在佛堂里念了一下午的经。   “母妃。”云缓对王妃一笑,“儿臣给母妃请安。”   王妃每次看到云缓对着自己露出温柔浅淡的微笑,她的心情总会好转许多。   她招招手让云缓过来:“厨房里做了你喜欢吃的糯米甜糕,你尝尝。”   云缓拿了一块精致的糕点:“谢谢母妃。”   王妃温柔慈爱的目光落在云缓身上:“别吃太多,等下还要用晚膳。”   云缓点点头。   王妃道:“慧明大师见过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了,他说这两人命硬,天生就很克你,缓缓,你以后不要和他们见面。尤其是那个伯山族的王子,慧明大师说,绿眼睛的人都是恶鬼转世,绝对不能来往。”   云缓:“……母妃,他们这个人种就是天生绿眼睛啦。”   “无论如何,你要听大师的话。”王妃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了,“千万不能任性儿戏。”   云缓其他地方做得不足,王妃都能包容。王妃唯一不能容忍的便是云缓不在意他的身体。   当慧明大师说那个伯山族的王子克云缓的时候,她简直想把陌那持赶出凛州。   云缓咬了一口糕点。   糯米甜糕入口即化,中间夹着一层浓郁的奶心,甜而不腻香气四溢。   云缓只想来王妃这里蹭点好吃的,本来没打算和什么王子公主认识。   王妃又道:“对了,楚家托人送来一箱枇杷,说给你尝尝鲜。”   凛州春天基本上没有什么水果,云缓来麒朝这么多年,喜欢的香蕉、草莓、荔枝、樱桃,别说吃了,他连见都没有见过。   这边不种枇杷,云缓自然见不到枇杷。   这种水果皮薄肉厚,不能长途跋涉,能完完整整的将新鲜果子送来,着实不容易。   王妃说着让人把小小一木箱枇杷拿来。   金灿灿的枇杷果包裹在柔软的丝绸和棉絮里,约摸有二十多个,里面居然没有一个损伤。   这种水果在当地十分便宜,运到偏僻的凛州便成了十分奢侈的东西。   如此完整新鲜,路上的人必须快马加鞭才能送到。   王妃道:“江南的枇杷初夏时才成熟,恐怕更南边的地方才有成熟的果子。也不知道你外祖父从哪里弄来的,这一趟让人送来花费得有千金。一开始我还有些稀奇,因为我从小不大爱吃这个。使者把这箱东西交给院中下人,说是专门给你吃的。”   云缓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外祖家有权有势,没想到有权有势到这种程度。   明明前阵子外祖父还写信说楚家要不行了,真不知道楚家极盛时是怎样的风光。   千里迢迢只为送一箱枇杷,这种待遇恐怕只有皇帝的宠妃才能有吧?   “我尝了一个,倒是挺甜,你肯定喜欢。”王妃不喜欢这种汁水多的酸甜果子,楚家费尽心思送来这些着实让她不解,“你吃几个,其它我让人熬一罐新鲜的枇杷膏给你冲水。”   她记得云缓时时咳嗽,前两年偶尔会有咳血的症状。今年来见她的时候,云缓很少咳嗽,王妃忧心他日后再犯。   枇杷润肺止咳,生津解渴。确实适合云缓这个时候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云缓离开王妃的住处时, 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篮子里装了七八个枇杷。   他正往回走,远远便看到几个人往这边来。   云缓停了下来:“大哥。”   云广陵点点头:“小七, 你刚刚去给母妃请安了?”   云缓道:“楚家托人给母妃送了一些枇杷, 大哥要不要吃?”   云广陵对这些吃的不感兴趣:“我不吃,你是小孩,自己留着吃吧。”   云尧的目光落在了云缓的这篮子枇杷上:“什么是枇杷?”   云缓道:“一种很好吃的水果。”   这个朝代的交通远不及云缓原本世界的交通便利。一些水果基本上只有当地人才能吃到,凛州不产枇杷, 绝大多数人就没有见过枇杷, 更不要提品尝了。   譬如草莓, 麒朝压根就没有这么好吃的水果。香蕉、荔枝、枇杷这些适合南方种植的水果, 凛州是很少见到的。   倘若没有从前的一些记忆, 今天大概也是云缓第一次见到枇杷这种东西。   云尧道:“七哥,你只请大哥, 不请其他兄弟品尝么?”   云缓淡淡的道:“五哥, 你要不要?”   云煜一向好面子的,他自然不要,摆手拒绝:“我不吃凉。”   云缓又看向云尧:“别人都不要, 堂弟,莫非你厚着脸皮想要?”   云尧脸色铁青,他只恨凛王不在眼前帮自己出气。   云缓一笑:“大哥,我回去啦。”   云煜和云尧多日不向王妃请安,他俩每次过来, 王妃总会明里暗里把他俩奚落一顿。今天他俩跟在云广陵身边, 有云广陵在前, 兴许能少受王妃的气。   云广陵每次都是匆匆向王妃请安, 然后匆匆出来。   今天也是这样, 他生怕王妃留他吃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托云广陵的福,云煜和云尧没受太多磋磨。   出来之后,云尧道:“大哥,王妃赠七哥枇杷,见到您却提也不提枇杷的事情,想来更重视七哥,一点都不把您当成亲生儿子。”   云广陵见多识广,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   他觉得莫名其妙,枇杷这种东西,四五月份的时候在南边半吊钱能买一箩筐,酸溜溜且有核,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如凛州产的葡萄和大西瓜好吃。王妃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再说,王妃偏心云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   整个凛王府都知道王妃偏心云缓。要是云广陵有个云缓这样可爱的小儿子,他也忍不住偏爱。   云广陵恨不得王妃把整颗心都放在云缓身上,忘记还有自己这个大儿子,这样省得自己每次去她那里请安听她倒苦水。   王妃讲话娇娇滴滴,就像百灵鸟在叫似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芝麻大点儿的事情被她吵得比天还大,云广陵听到这样的女人对他讲话就觉得头疼,偏偏这是他亲娘。   只要王妃不想着把王位夺给云缓,云广陵才不在乎她给云缓枇杷还是琵琶。   云广陵“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云尧还要再挑拨些什么,云煜一把拉住制止了他。   云尧叹了口气:“这果子看着金灿灿的,肯定很好吃。”   云广陵不想再听他在耳边叽喳,随口应付道:“是很好吃,果肉香气四溢,比蜜还甜。云煜,云尧,我有其他事情,告辞。”   云尧听到云缓和云广陵都夸这种果子好吃,一时间心里又变得不平衡起来。   云煜知道云尧等下又要找凛王去闹了。   如果在从前,云尧看上王妃赏赐云缓的什么东西,只要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凛王肯定冷着脸让云缓送给云尧。   现在王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府上又有朝廷的人在这里,不知道凛王还敢不敢这样做。   云煜稍微提醒了云尧一下:“最近家里有客人,父王这段时间对你的态度不如从前,你就算想挑事,也该选个合适的时机。”   云尧咬了一下嘴唇:“我当然知道。”   云缓带着枇杷回到了住处。   楚家这次送来的枇杷很新鲜,不仅个头很大,而且皮薄核小,鲜嫩的果肉入口即化,云缓从未吃过这么甜的枇杷。   晚膳后云缓沐浴更衣,他在浴桶里泡了太久,热气蒸得他浑身发热,更衣过后,云缓不自觉的坐在桌子前面,顺手拿了一个枇杷剥皮吃掉。   这个时候,门被人推开了,连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缓用帕子擦一擦手指:“你回来啦?”   “今天有一点事情。”连锋道,“在吃什么?”   “枇杷。”云缓又拿了一个,“母妃给我的,你要不要尝尝?”   连锋并没有接过来,只是半跪在云缓面前:“这个怎么吃?”   云缓想了一下。   或许连锋也没有见过枇杷,自然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去吃。   他把表皮一点一点的剥开,新鲜果肉露出,云缓送到连锋唇边:“就这样,直接咬着吃,里面有个核,不要把它吃掉。”   连锋低头咬上去。   云缓“啊”了一声:“你咬到我手指了。”   连锋狭长的眸看着云缓:“抱歉。”   虽然听不出连锋有任何抱歉的心思,但云缓亦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他把另一边果肉送到连锋面前:“没事,不太疼。是不是很甜?”   “很甜。”   云缓把果核放在盘子里,拿了湿帕子一根一根擦净手指上的汁液。   手指虽然擦净了,依旧带有很清淡的果香。   连锋握住了云缓的手心,抚摸被咬到的那根食指。   云缓不常骑马,也没有习过武,他的手指细腻得不像话,指腹上留着一点很淡的齿痕,或许用不了半个时辰,这点齿痕就会完全消失。   云缓垂眸看着连锋。   尽管连锋看起来是一个冷情冷性的人,但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很温柔。   连锋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小公子为什么总是在看我?”   “不要叫我小公子。”云缓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不在这里,你会是什么样子。”   连锋挑眉:“嗯?”   云缓总是忍不住幻想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假如两人都不在这个朝代,连锋会是什么模样?   有可能是不苟言笑的酷哥,身高腿长八块腹肌,大学里很受欢迎的那种篮球队队长,不必寄人篱下,可以依靠自己努力过上很好的生活。   云缓天真的道:“你有没有感觉,整个王府死气沉沉,虽然大家都好好的活着,但没有一个人真正开心。如果我们都不在这个朝代,而在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每个人都很开心,都能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脑袋:“你想太多了,思考太多会耗费你的心神。”   云缓眨了眨眼睛。   连锋一直都知道云缓生得很好看,只是很多时候,因为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他更多是把云缓当成未长开的漂亮少年。   对这样漂亮又这样稚嫩娇弱的云缓生出过多的情--欲想法是不应该的事情。   所以当云缓用这么干净的眼神注视连锋时,连锋偶尔会生出些许既怜惜又罪恶的念头,既想捧在心口,又想狠狠磋磨。   云缓脑袋蹭蹭连锋的掌心。   整个王府中他最最喜欢的便是王妃和连锋。王妃是他母亲,不计回报的爱他,连锋是他最好的朋友,亦是最理解他,与他有着相似想法的人。   所以,在王妃和连锋面前,他可以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连锋只觉得掌心里一片丝滑,云缓的墨发质感是那般美妙,只要触碰过一次,便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能够触碰到云缓的头发,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毕竟前世那么漫长寂寥的岁月里,连锋只能沉溺在虚幻之象中。   人心过于贪婪,得陇望蜀永远只想更多。连锋亦是如此,他不满足于当下,想在云缓清醒的时候,轻轻捧着云缓温柔的面容。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房间里早就该点灯。   淡竹见连锋进了小公子的房间,他知晓连锋这个人性子孤冷,一向不喜欢别人随便打搅小公子,因而他想着连锋会点灯伺候小公子入睡,这种事情不用他们来。   但连锋并没有。   外面夕阳西斜,一点一点落入云海,最终只剩鲜艳似火的红云烧了半边天。   房间里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直至完全黑暗。   云缓很想咳嗽,他对自己的身体太了解了,他知道这次一定会咳出血。   对云缓而言,如果真正喜爱一个人,一定不要让对方担心。所以在王妃和连锋面前,他会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健康。   自然,脆弱的模样也不能让讨厌自己的人看到,因为他们会幸灾乐祸。   云缓知道,自己无论在什么样的世界中,身体状况都是好不了的,他身体过分脆弱,只能让自己的性情变得坚强一点,虽然他有些笨,做不到十分坚强。   连锋在黑暗之中捧了云缓的脸:“怕不怕黑?我把灯点亮?”   云缓点点头。   他一个人很畏惧无边的黑暗,连锋给人深深的安全感,有连锋在的话,一切会好很多。   连锋宽大的手掌能将云缓的小脸覆盖,此时却分外轻柔的轻轻碰着,感受着掌心微凉细腻的触感,似乎怕把云缓弄坏:“先把你抱到床上?”   云缓道:“连锋,我自己可以走过去。”   他熟悉整个房间的构造。   但下一瞬,连锋不容置疑的将他拦腰抱起来:“你太脆弱,倘若撞上桌椅,身上又会留下伤痕。”   云缓被连锋轻轻放到了床上,墨发和宽薄的衣衫铺散在柔软的绸缎被面上,云缓伸手一拉,床帐抖落下来包围小床,将这个空间封闭。   房中灯盏陆陆续续被点亮,深色的床帐并不容易透光,因为有两三层,连锋亦看不到云缓在里面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床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淡紫色的外衣被一只苍白的手扔了出来,一条白玉腰带也被扔了出来,落在铺着毯子的地上。   连锋知道云缓是要入睡了,这段时间云缓睡眠并不好,所以他会尽可能的早睡来延长睡眠时间。   他既想让云缓入睡,又不想让云缓入睡。   就算云缓入睡,也应该在他的注视下入睡。   连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水面上漂浮着几朵泡透的茉莉花苞,而后他撩起床帐,将这杯茶水递给云缓:“睡前喝点水。”   云缓都闭上眼睛了,现在疑惑的睁开。   他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既然连锋拿来了,那就——那就喝了吧。   云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里衣刚刚脱衣服的时候就被扯乱了,现在一坐起来,领口部分松散许多,平时不见天日的锁骨和脖颈都显露出来,散发着有如雪玉的温润光泽。   连锋目光落上去,瞬间变暗了许多。   云缓一口气喝光,而后意识到口腔里居然有一枚茉莉花苞,而他喝花茶是从不肯把花瓣咽下去。   连锋伸出手掌。   云缓低头把这枚小小的茉莉花苞吐在了他的掌心。   连锋甚至能够感到云缓的唇瓣擦过掌心的轻软湿润触感。   其实连锋一直知道,自己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不会像他这般阴暗冷血。早在前世落败进入凛王府的时候,连锋就已经疯了,哪怕这次重来没有经历这些,因为拥有前世所有记忆,他依旧是原来那个连锋。   所以面对云缓的时候,他总要克制自己不对云缓做一些很亲密的事情。   连锋并非君子,他对自己喜欢的人,会产生很病态的想法,会有非同寻常的占有欲。   或许如皇帝所说,他表面上是尊贵的麒朝太子,实际上却是不择手段的恶鬼。   一个凶恶的,毫无人性的,沾满鲜血的男人,想把自己脆弱漂亮的小公子弄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连锋把茶盏放回去,明知道不该再撩云缓的床帐,他还是再度掀开:“床帐颜色太暗了,里面漆黑一片。你睡觉的时候不应该把它们放下来。”   云缓从不在意这些小事情,床帐放不放下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睡觉穿着里衣,他和连锋都是男子,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云缓趴在枕头上:“好。”   连锋把床帐全都挂起来。   凛州昼夜温差大,晚上还是很冷的,云缓闭上眼睛却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见连锋都把地铺铺好了,才小声道:“连锋,我有点冷,你冷不冷?”   云缓又乖又可怜,连锋实在不舍得他一个人受冷,他隔着被子把云缓抱在了怀里:“我看着你睡。”   连锋身上果真温暖,云缓靠在连锋的胸口上,他担心连锋不小心把自己扔下来,绵绵无力的去攀对方肩膀。   连锋呼吸有些重,他把云缓的手塞进被子里:“乖一点,不能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夜深人静, 房间里的灯盏都被吹灭,云缓从睡梦中苏醒,终于按捺不住胸口的沉闷剧烈咳嗽了起来。   手指拉着雪白的里衣挡在唇边, 云缓失神片刻, 瞳孔略有些涣散。   袖口处染了一片鲜血。   连锋点一盏灯起来,等看到云缓后,他的脸色一变。   云缓擦了擦唇角,他没有想到连锋睡得这么浅, 赶紧把自己的手往被子里藏, 镇定自若的胡说八道:“今天枇杷吃多了。母妃叮嘱我说, 这东西不能吃太多, 吃多了容易咳嗽, 南方的大夫从不准小孩和老人吃枇杷。它看起来金黄色,吃进肚子里却会变成红色, 所以刚刚咳出来的是枇杷的汁液。你从前没有吃过枇杷, 大概不知道这些事情。”   连锋声音有些冷,云缓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云缓很累,这只是夜里短暂的一次清醒, 不一会儿他又埋在被子里睡熟了。   连锋垂眸看着云缓精致苍白的病容。   是他太大意了。   他居然忘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云缓前世咳血并非因为王妃去世,王妃去世之前,他便有征兆, 只是他从不让别人出来。   短暂的春夏, 他看起来精神不错, 像是因为天暖而好转, 是因为尚有体力伪装。   等秋冬来临, 云缓是连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   陌那持一箭射中靶心,得意的抬了抬下巴:“二公子,怎么样?”   云永泰脸色不太好看。   陌那持骑射绝佳,这些天夺了不少风头。云永泰是王府公子,陌那持是远方贵客,即便内心嫉恨不已,云永泰也不得不装作一副大度的样子夸奖:“百发百中,真不愧是伯山族最出众的王子!”   陌那持哈哈一笑,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一旁的陌那鸢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陌那持狐疑的看了陌那鸢一眼——陌那鸢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喜欢争强好胜,每每人多的场合,她总要展示一下高超的骑术和精湛的箭法。   但是,这几天陌那鸢似乎藏着一些心事。   陌那持道:“陌那鸢,你不和二公子比试一番么?”   云永泰的目光开始在陌那鸢纤细的麦色腰肢上流连。   伯山族这个小公主,比他们想象得更有味道,她成天露着一截腰,王府许多男人都忍不住盯着她看。   陌那鸢道:“今天我没有兴趣,不想碰弓箭。”   陌那持往前走去:“除了跟着我,这几天你没有别的事情做了么?”   “你以为我想跟着你?”陌那鸢咬牙切齿的道,“还不是因为——”   因为那个可怕的男人。   回想起对方讲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陌那鸢不寒而栗,身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周围的人称呼那个人为“陛下”,陌那鸢打听了一下,“陛下”在麒朝便是皇帝的尊称之一。   据说麒朝的皇帝还未过世,而且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陌那鸢看到的这个男人分明还很年轻。   可是,连尊贵的麒朝遣使靖侯世子都跪在对方的脚下,陌那鸢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份非同寻常。   他让陌那鸢俯首称臣为他效劳,并提出了陌那鸢心动不已的条件。   陌那鸢不能拒绝,她也不敢拒绝。   在当时的情境下,她清楚的知道,一旦她拒绝了对方,只有死路一条。   这场交易不得不做。   那个男人无疑是陌那鸢见过最强势的人,双眸比鹰和蛇的瞳孔都要冰冷,眼神里只有冷酷的利益,没有丝毫情感。她违背不了对方的命令。   对方让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阻碍陌那持接近云缓。   所以陌那鸢不得不跟在陌那持的身边,亲自监督他的每一个行动,阻止他和云缓见面、说话。   陌那持不耐烦的道:“啧,因为什么?”   “因为本公主美艳无双,府上的臭男人都用他们肮脏的眼神注视我,”陌那鸢道,“如果我不跟在你身边,恐怕会被他们冒犯。”   陌那持觉得可笑:“他们打得过你?陌那鸢,你如果再跟在我的身后,我就告诉凛王,说你喜欢他们世子,要给他们世子当小妾。”   云广陵早就娶了正妃,正妃是凛族贵族人家的女儿。   假如陌那持这样说,会给陌那鸢带来不小的麻烦。   陌那鸢脸色难看了许多。   陌那持甩掉陌那鸢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前方走来了一名身着墨蓝衣袍的年轻男子,男子风度翩翩,看起来颇为文雅。   陌那持认得对方——云煜,凛王府的五公子。   云煜笑得温文尔雅:“王子。”   陌那持点了点头。   大概是多年来敏锐的直觉,陌那持一直都觉得云煜似乎在算计着自己什么。   王府里其他几个公子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多多少少会把某些情绪流露出来,云煜并不会。   云煜道:“王子在王府住得可还习惯?几个兄长招待得可周到?”   陌那持点了点头。   这边的风俗习惯与伯山族不同,他入乡随俗,适应得很快,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云煜一笑:“那就好。我最近得了一斤好茶,王子远来是客,去我院中一同品茶?”   陌那持思索了片刻。   他与云煜这种人打过不少交道,比起云永泰那种表面上就残忍不好惹的人,陌那持更不愿意得罪云煜这种表面大度实际上斤斤计较的人。   一同过去看看云煜打什么算盘也不错。   陌那持点点头:“好啊。”   云煜带着陌那持一同往前走去,期间路过一处地方,云煜道:“对了,突然想起来,王子还没有见过我七弟吧?他体弱多病,王妃不舍得他见生人,刚刚看到七弟在这边喂鸟儿,不知道他有没有离开,要是没有离开,正好引你们见一见。”   陌那持如今对府上的公子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他看出凛王很在意朝廷派来的这个什么世子。   麒朝一直以来都很庞大,伯山族得罪不起麒朝,凛州得罪不起朝廷。   靖侯世子苏康年聪明且机警,一直探查伯山族与凛州的来往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凛王有意和伯山族联姻,也不能联姻。   陌那鸢看不上王府的小姐,陌那持看不上王府的公子,双方都没有这个意愿,想来联姻的事情只能作废。   以后两族想要勾结往来,恐怕要换其他方式。   陌那持笑道:“日后说不定有机会见到七公子,不是要去五公子的住处喝茶?我们赶紧去吧,晚些时候我要和王世子他们喝酒。”   这个时候,云煜脚步一停,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陌那持心中不悦,他才懒得看什么七公子八公子的,这个五公子磨磨蹭蹭,别是算计着什么东西。   他顺着云煜的目光往不远处看去。   只看到一个背影。   少年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衣袍,手中抚摸着一只活泼的小鹿。   春日衣衫轻薄如云,这片浅淡颜色瞬间迷乱了陌那持的眼睛。   云煜道:“小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云缓回过身来:“五哥?今日天气不错,我出来走走散心。”   陌那持碧绿的双眸直视着云缓,他迫不及待的将云缓打量了一遍。   云煜心中忍不住冷笑。如他料想的一般,鱼儿上钩了。   云煜道:“这是伯山族的王子陌那持,你这些天一直都在院子里,还没有和王子见过面吧?”   这段时间云缓并没有太过在意伯山族这对兄妹。对云缓来说,他们两人只是府上的客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返回他们自己的部落。   认不认识没有太大必要。   云缓看向陌那持:“王子,我是云缓。”   陌那持口干舌燥。   这位年少的公子容颜明净俊秀,和凛王府其他野心勃勃的公子完全不像同类。   凛州这样曾充斥战乱布满鲜血的土地上,居然能有这么矜雅娇贵的少年。   但是,云缓眼中的疏离和冷淡显而易见,陌那持能够看出来,他并没有和自己认识来往的意愿。   云缓和云煜这个兄长的关系也不好吧。陌那持忍不住想。   因为陌那持能够感觉到,云煜对云缓有着些许的敌意,云缓对云煜更无亲近的感觉。   也可能是云缓天生就对人疏离。   陌那持听着云缓清泉般的嗓音,心想陌那鸢那天说得果然不错,整个凛州的财宝聚集到凛王府,都不及这个七公子容色耀眼。   自古美人当配英雄,陌那持认为自己便是能配得上美人的英雄。   他摘下自己脖颈上这串兽牙项链:“初次遇见七公子,没什么好相赠的,赠您一串兽牙项链。”   凛州贵族里年轻的一辈从小便学说麒朝官话,陌那持在伯山族是王子,因为伯山族要与麒朝来往,王子公主都要学习麒朝的语言。   “你”和“您”的区别,陌那持自然知晓。   尊贵之人当称“您”。   云缓若有所思。   那天陌那鸢说她手链上的兽牙来自她捕中的所有猎物。   今天陌那持脖子上这串兽牙项链,应该也是他从猎物口中拔下来的。   对牙制品,云缓并没有特殊的爱好。   只是他觉着,这种东西时时戴在身上未免有些残忍。   还未反应过来,陌那持便将这串项链挂在了云缓的手上。   狰狞坚硬的狼齿、熊齿、上面甚至还有将近两寸长的虎齿。   云缓偏了偏头。   这都是国家保护动物——好吧,在这个朝代,这些还不是保护动物。   他正想着怎么拒绝掉,陌那持的碧绿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七公子,我们改日再会。”   云煜带着陌那持离开了这里,离开之前,云煜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伯山族确实有将兽牙串成首饰挂在身上的习俗,越强大的人狩得越凶猛的猎物,拥有越珍奇的首饰。   年轻男子会将这串兽牙首饰赠给心上人。   自然,云缓不知道这是给心上人的,要是他知道这个浑身肌肉的男人把自己视为心上人,一定惊讶到将这串项链扔到树上去。   无论如何,云煜都带着陌那持见到了云缓,如他料想的那般,没见过世面的陌那持被云缓出众的容颜和气质惊艳到了。   只要稍微蛊惑陌那持,让陌那持将云缓带走,那么,按照原本的剧情,连锋在凛王府会再度孤立无援。   只能等自己伸出援手。   ......   云缓将这串兽牙缠了几下随便缠在自己手腕上。   中午的阳光着实晒得人不舒服,他把小鹿送回棚中,自己很快回了住处。   云缓用冷水洗了洗脸,进了房间之后,看到连锋坐在窗边看一些信件。   连锋有些朋友在外地,他们时常给连锋写信问候。云缓尊重连锋的隐私,不会询问这些信上写了什么东西。   自然,云缓也看不懂,因为这些信上用的不是麒朝官用的文字,而是召族的文字。   麒朝立国之后,召族的公主被立为贵妃,最终她诞下的皇子继承皇位。召族早已融入麒朝,大多与汉人通婚,数百年过去,纯粹的召族人几乎没有了,但其复杂的语言和文字都流传了下来,极少数的贵族还会学习这些。   王妃并非皇室出身,她不学这些语言文字,所以云缓也不学。   召族文字看起来很像汉字,却又不是,它的笔画繁多稠密,长时间盯着这些文字去看,云缓会觉得很诡异。他不理解为什么连锋能懂那么多,连锋甚至能看懂凛州周边几十个部落图画一样的文字。   云缓坐下时,连锋嗅到了他衣物上淡淡的香气:“今天熏的什么香?”   “他们新换了灵犀香,是丁香、藿香、零陵香和甘松、蜂蜜调和的。”云缓道,“母妃说,心有灵犀一点通,用这个香容易寻得良缘。”   “是么?”连锋似笑非笑,“你觉得谁像你的良缘?”   云缓半开玩笑道:“可能是红豆酥吧,我很喜欢红豆酥。”   连锋眸中多了些许暖意。   他目光在云缓身上扫了一下,很快便发现云缓手腕上戴着串不合时宜的东西。   陌那持的项链,前世也曾强势的戴在云缓身上。   这些狰狞的兽牙与云缓并不相配。   连锋会给云缓华丽的宫殿,璀璨的宝石,灿灿的金银,在连锋看来,只有雪白的美玉和珍珠才配点缀在云缓纤细的手腕上。   像陌那持那样的男人,恐怕只能提供一个大雪一来就倒塌的草窝。   他把云缓手上这串兽牙取了下来:“尖锐的东西容易划伤手腕,我替你保管。”   云缓点点头:“这是陌那持的东西,不要让我母妃看到。”   凛王妃很信赖慧明大师的话。   为了不让凛王妃生气,云缓会按照她的意思远离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   王府中的局势晦暗不明,云缓不想插手其中做什么事情,完全置身事外又不可能。   为了和王妃好好生存下去,云缓在不参与争斗的同时,要主动和麻烦的事物撇清关系。连锋在他的院中,他和王妃的安危也关系着连锋在王府的处境。   云缓的手腕没有被兽牙项链碰伤,倒是连锋握住的时候,带着薄茧的指腹将细嫩的手腕内侧皮肤磨得一片绯红。连锋明知道云缓皮肤有多薄,像是故意在云缓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云缓饿了,很快就去外面翻找一些好吃的东西。   他离开后,连锋的目光瞬间变得暴戾阴郁。   坚硬的兽牙被他一颗一颗捏成了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王妃轻轻梳理着云缓的头发:“这么漂亮的长发, 就连母妃都要羡慕缓缓呢。”   云缓认真的道:“在我眼里,母妃的一切就是最最最好的。”   王妃眸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云缓在长辈面前一直都这么乖巧,嘴巴比吃了蜜还要甜。   她将梳子放在托盘上, 云缓虽然身体很差, 却有漆黑繁多的长发,发丝干干净净,用银冠束起来最为漂亮。   麒朝是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敢毁伤, 孝之始也”的说法, 可这并不代表这个朝代的人完全不修剪自己的头发。   麒朝大多数成年男子为了整洁不蓄胡须, 女子亦会将长发干燥生叉的发尾小心仔细的修去, 民间有不少剃工为平民百姓服务。   云缓在家中,王妃过于照顾他这个小儿子, 总是上上下下打量他有哪个地方没有被院子里的下人好好照顾, 云缓身上,就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得好好的,如此她才能放心。   王妃给云缓戴好发冠, 将发冠两侧垂下来的白色飘带系在云缓的下巴下面。   “好了,自己回房间休息吧。”王妃笑眯眯的道,“桃花开了,明天母妃让人做你喜欢吃的桃花饼。”   云缓从王妃的身侧站了起来:“好。”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便是明丽温暖的春日, 云缓来时落了一些雨丝, 青石地板上湿漉漉的一层水迹。   他拿了放在外面的一把纸伞, 随手将伞递给连锋。   “连锋, 我总觉着心跳得很快,”云缓回头看了一下王妃的院子,“可是母妃看起来很好。”   云缓突如其来的紧张其实并没有任何错。因为前世,这是云缓与凛王妃的最后一面。   明明约好了明天来王妃的住处吃桃花饼,可第二天云缓看到的却是王妃被水泡得苍白的尸身。   云尧将王妃推下水后,他偷偷摸摸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他人自然不知道王妃落水,在王府里找了大半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有人发现王妃落在湖边的金钗。   云缓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回去的路上他经过这片湖水,大概因为这两日春雨不断的缘故,湖水上涨了几分。   一两条鱼儿跳出了水面呼吸。   云缓道:“咦,那是什么鱼?清露湖里养了这样的鱼么?”   清露湖便是王府花园里的湖,这是人工挖出来的,夏日会有荷花绽放,一尾尾金红色的鱼儿会在其中穿梭。   因为锦鲤吉利,凛州大户人家都是在家里池塘里放锦鲤。   连锋道:“你是不是想吃鱼了?在这里垂钓一会儿?”   “不了。”云缓看一看天色,“总觉着还会下雨,万一被淋成落汤鸡就不好了。”   木鱼声由远而近传来,云缓听得这个声音便觉着脑袋有些大。   慧明大师这些天依旧待在凛王府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一两个时辰里能听到他敲木鱼或者念经的声音。   不要问为什么隔了一两里地的距离云缓还是能听到。   惠明和尚毕竟有个大师的名头在身上,大师么,一点玄异的本事都没有,怎么能被称作大师?   所以他在佛堂里敲木鱼,整个凛王府都能够听到。   这次的声音不同于先前的悠远,它一声一声的响起来,当真有点诡异。   云缓刚想和连锋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淡竹走了过来:“小公子,几位公子在前院宴饮,让我请您过去。”   “他们叫我做什么?”   云缓不是不能喝酒,他是喝不来烈酒。   他这些兄长个个都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喝酒一定要大碗大碗对着吹,恨不得每个人灌三坛酒进肚子。   云缓喝一碗都够呛。   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所以有宴会的时候,轻易不往这群人跟前凑。   淡竹道:“听世子爷的人说,是那个伯山族的王子想见小公子,特意请您过去。”   云缓蹙眉。   他与陌那持只有一面之缘,但凡陌那持对凛王府有所了解,就该知道云缓不得凛王喜欢,与云缓来往绝对得不到什么好处。   大概对方打的是王妃的主意,想从王妃手中讨什么好处,听闻王妃喜欢云缓这个儿子,便与云缓产生一些来往。   云缓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他这身衣着还算正式,能够去见来客。   ......   云广陵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云尧。   他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云尧这个事儿精总是没事找事,弄得云广陵好不自在。   那天见到枇杷之后,云尧回去便吵着要吃枇杷。   凛王不好向王妃讨要,让云广陵去开这个口。   笑话,云广陵这么大个人了,好意思张口向王妃要吃的东西?所以他搪塞凛王说王妃那边的枇杷都吃完了。   凛王平日就纵容云尧,云尧想吃这东西怎么办?遣人去东南买一筐回来好了,王妃那里的枇杷不就是从东南买来的么?   然后,云广陵和凛王就让手下打听了一下。   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两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凛州到东南最近的有枇杷的地方是四千多里地,一个西北,一个东南,几乎斜跨了整个麒朝。   新鲜枇杷不经放,吃的话自然是越新鲜的越好。   可就算千里马,没日没夜的奔跑,也要跑两天两夜。   对了,千里马真的一口气跑一千里的话,可是会累死的哦,所以中途得换马。   一连换四匹马,中途骑马的人也会累死也得换。   即便如此,因为过城通关等一系列的事情,多多少少得耽搁半天。   来来回回算下来,带上人的费用,过路费用,两三匹千里马的死伤,差不多得花两千两,不是银子,是金子。千里马最少五百金一匹,有市无价,送东西的人命没有马命贵。   也就是说,为了吃当地半吊钱就能买一箩筐的枇杷,要花两三万两的银子。   听到这个花费,凛王瞬间不心疼云尧了,他心疼自己的银子。   凛王事务繁多,在枇杷这件事情上没有琢磨太多,由着云尧又哭又闹去了。   云广陵这些年经历了一些事情,他直觉更敏锐些,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   凛王府不舍得两万两银子弄筐枇杷,难道楚家就舍得吗?   还是说——楚家现在和皇室的关系很好?   如果是皇帝的话,可通过官府的驿站传递书信或者物资,驿站配备的马匹大都日行千里,每三十里便有一个驿站换人换马。   可这条通道仅限皇帝的人使用,一般官员和皇帝关系再好都不能用。   云广陵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如何,眼下靖侯世子、伯山族王子都在凛王府,凛王府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亦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云广陵和凛王一样,都没有太多的时间打听其它的事情。   云缓过来之后,不假思索的便坐到了云广陵的身侧。   云广陵身边是云永泰,由于云永泰一向嫉妒云广陵,他坐得离云广陵很远,中间再容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云缓恰恰好能在两人的中间。   云广陵这个大哥再失格也是大哥,有云广陵在,云缓觉得别人一定不敢灌他喝酒。   陌那持看到云缓过来,他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七公子,我敬你一杯。”陌那持道,“来凛州以来,还未与你喝过酒。”   旁边的下人赶紧将云缓的酒杯满上。   云缓拿了酒杯起来,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幸好只是一杯,不是一碗。   陌那持很想和云缓说说话,但云缓坐的地方着实不太对,一左一右有云广陵和云永泰两人挡着,他即便想上前,也没有上前的机会。   云煜踢了陌那持一脚。   陌那持突然想起来了,云煜说云缓喜欢吃一些甜口的食物,他特意让随行的人做了一些酥酪。   陌那持赶紧让手下的人把酥酪送上来,只给云缓一人不太合适,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云缓在王妃的住处吃得差不多了,他就算喜欢食物,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吃东西。   比起这碗酥酪,云缓更担心其它的事情。   他看向了云永泰。   从云缓和连锋一起过来,云永泰的脸色就变得特别不好。   云缓想着云永泰依旧记恨连锋,想时时找连锋的麻烦。   他单手遮挡轻声道:“如果我二哥欺负你,你告诉我,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云缓声音很小。   云永泰还是听见了。   云永泰只想吐血。   真操他妈的!他清清楚楚记着连锋前段时间折断他手臂的事情!   当着云缓的面,云永泰不能折辱连锋,因为云缓背后有王妃这个靠山。   私下里无人的时候,云永泰还是不能折辱连锋,因为他打不过连锋。   这么多回,云永泰一次便宜都没有占过,落在云缓的眼中,他却像是把连锋打得奄奄一息了似的。   连锋唇角冷淡的勾了勾,而后“嗯”了一声。   陌那持看到云缓低声同他身侧的侍卫讲话,他目光落在了连锋的身上。   连锋毫不避讳的与他直视。   陌那持脸色有些难看,他与连锋是同类,怎么可能看不出连锋目光里的挑衅。   他堂堂伯山族王子,伯山族未来的大汗,注定要一统北方各个部落的英雄,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卑微的下人挑衅他了?   陌那持不冷不热的道:“王世子,你们府上的下人很大胆,居然敢盯着我看。在伯山族,倘若奴隶敢盯着尊贵的客人直视,一双眼睛该被挖去。”   说这话的时候,陌那持的目光落到了连锋的身上。   云广陵略有不满的看向连锋,没有想到这个下人居然这么大胆,一而再的惹事。   挖眼睛?云永泰兴奋起来了,蠢蠢欲动的擦了擦手。   云煜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不可置信的看向陌那持。   陌那鸢早在连锋过来的时候就认出连锋的身份,她深深知道连锋有多可怕,面对陌那持的举动,她只幸灾乐祸。   苏康年心里宛若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他知道太子殿下看这个伯山族王子异常不顺眼,便是这位伯山族王子不挑事,太子殿下也要找个由头把他给宰了。没想到这位王子真会找死,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脑子有大病的太子殿下。   苏康年来这里便是给太子殿下做事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代表朝廷的势力来圆场。   云缓面色变冷,他正要开口,对面的靖侯世子苏康年道:“麒朝没有这样的规矩,王子,你应该入乡随俗。”   云广陵不敢得罪苏康年,附和道:“王子,确实如此。”   云缓道:“王子,倘若我手下的人对你不敬,我自罚三杯代为谢罪。想必王子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   酒宴上闹了不愉快,云缓两刻钟后便找了借口离开。   他刚走出院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七公子!”   云缓惊讶的回身,陌那持大步往这边走来。   “刚刚我喝多了酒胡说八道,并不是成心针对你身后这名下人,”陌那持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齿,“七公子,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不想唐突你。”   云缓酒后步履不稳,他带着几分醉意道:“王子,朝廷的使者在这里,人命相关的事情,最好不要当众开玩笑。”   “这个自然。”陌那持看向连锋,伸出了一只强壮有力的右手,“兄弟,你不会斤斤计较吧?”   连锋清楚陌那持的心机和手段。   前世这个时候,连锋对云缓并没有完全上心,云缓给他的印象大概只有单纯善良,所以对云缓颇为冷淡。   陌那持百般讨好云缓,使出各种手段要云缓开心,在陌那持接近云缓的时候,连锋却慢慢有了杀人灭口的冲动。   连锋那个时候意识到,云缓只能对他一个人好。   当时陌那持就是以这样的得意的笑容对他道:“既然你不想得到,就换我来。”   如果陌那持没有挑拨离间,让云缓发现他阴险小人的一面,或许前世的云缓最终会把他当成一个爽快的朋友。   连锋伸出左手握住了陌那持,皮笑肉不笑道:“一双眼睛而已,自然不会在意,就算被碎尸万段,依旧不会在意。”   两手相握,看起来像是称兄道弟的爽快场面。   陌那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连锋用的是左手,天生便不如右手力大灵活,手背上自然隐隐出现狰狞的筋络。   离开之前,连锋用看待死人的目光在陌那持身上停留了一瞬。   陌那持额头上满是冷汗,他看着连锋和云缓的背影,片刻后把自己脱臼的手腕接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   倘若不是因为他有点力气反抗,恐怕要被捏碎手骨。   云缓醉得厉害,虽然勉强维持着风度,却未看出陌那持和连锋之间暗涌的争斗。   他现在只想回去泡个热水澡,然后埋进温暖的被子里睡一觉。   天色渐暗,云缓雪白的面容因醉酒而染了绯红之色,他走在夕阳光照之下,慢慢进了自己的院落。   淡竹让人准备了热水给云缓沐浴。   云缓是有每日泡澡的习惯,他沉在了浴桶里。   水里添加了一些香料与药材,水面漂浮着花瓣与草药枝叶,很清淡的檀香混合着清苦的药香气,这种香气顺着水流似乎浸入了云缓的肌肤里面,让他整个人都被香气浸润。   清澈的水珠顺着云缓纤长浓密的眼睫毛滴落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醉意未曾减轻,反而更重了。   云缓困顿的打了个哈欠,他突然觉得口渴。   “淡竹。”云缓轻声道,“给我倒一杯茶。”   下一瞬,屏风外走来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云缓手指湿漉漉的,指尖带着很淡很淡的绯色,晶莹水珠顺着往下流淌。   墨发被打湿后更显漆黑,衬得肤色清透无比。   连锋喂云缓喝了两口水。   云缓因为太困眼睛没有睁开,自然没有在意进来的是哪个下人。   连锋看着云缓莹白的齿列,湿润的唇角,下意识想伸手触碰。   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   云缓拿毯子擦净身体和头发,他裹着宽大的柔软长衫坐在靠窗的小榻上,薰笼就在这边,这里足够温暖,头发很快就能变干。   倒不是云缓娇气,因为他有每天沐浴的习惯,凛州又是干燥之地,所以沐浴后必须在身上涂一些东西,不然皮肤容易变得很痒。   杏仁和人参、蔷薇做的脂膏气息很淡,云缓揉化在掌心,寥寥草草的在手臂和小腿上涂了两下。   等头发变干的过程漫长,房间光线很暗,下人忘记点灯,看不了书打发时间,只能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这罐人参膏被拿走。   连锋道:“我帮你。”   云缓觉得有点不妥,但他想不出哪里不妥。今天喝了不少酒,云缓的意识不够清晰。   男人粗糙的掌心揉化开蔷薇色的脂膏,他握住了云缓的脚背。   云缓的脚还不足连锋的巴掌大,握在掌心小巧的一团,仿佛白玉雕琢出的珍宝。   云缓的脚背被连锋带着薄茧的掌心擦得一片绯红,他疼得想缩回来,连锋紧紧握着不放。   “抱歉,”连锋看向一脸震惊的云缓,眸色更深,“我只想帮你,没有其他想法。”   “我知道,”云缓道,“可是真的有点疼。”   连锋把他放开。   云缓为了舒服一些,自然而然的靠在了连锋的身上,拿连锋当很大的靠枕。   连锋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云缓的衣服穿得并不严实,雪玉般的小腿和双足都在外面,放在云缓身上显然不合适。   前世连锋对云缓的态度疏离,云缓很少这样对他撒娇,最多不过走路时为了省事搭在他的肩膀上,云缓个子矮,搭着他并不舒服,所以之后也不搭了。   他知道云缓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完全就是天生温软爱粘人的性情,可可爱爱那种。   连锋对他却有很多意思。   外面传来几声鸟叫声,云缓好奇的偏头去看。   连锋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云缓毫无防备,压根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他只以为连锋往他身边凑了凑,不经意碰到了自己的脸。   云缓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眼睫毛被水泽湿润一片,他擦擦眼睛,靠着连锋高大坚实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将衣衫穿齐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云缓次日起得较晚一些, 他有气无力的搅拌着面前的红糖小米粥。   淡竹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新换的珠帘一经碰撞,发出十分清脆的声响。   云缓头也不抬, 懒洋洋的道:“淡竹, 你一大早上急匆匆的做什么?”   淡竹道:“小公子,好消息——”   说“好消息”似乎不像样,淡竹斟酌了一下,突然改口道:“不好了, 府上出事了!”   云缓惊讶的抬眸。   又是好消息, 又是不好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缓道:“发生了什么?你坐下来慢慢说。”   淡竹知道云缓在他们这些下人之间没什么架子, 甚至会纵容一些嘴馋的粗使小丫头吃他的零食。   正常情况下坐下来说话也没什么, 但是——   淡竹忍不住看了眼连锋。   连锋仍旧平淡的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什么书。   不知道为什么, 云缓院子里所有人都畏惧连锋, 就连淡竹这个贴身伺候的小厮也被迫让了位置。   淡竹知道连锋在府上的地位不比自己高,可他就是害怕对方,害怕到不敢直视对方淡漠的眸子。   坐下这种事情, 他是绝对不敢当着连锋的面坐的。   淡竹咳嗽一声:“小公子,是堂公子出事了,他落水了!”   云缓愣了一下:“把他救出来了没有?他情况如何?”   淡竹点点头:“所有人都听到了消息,全去了王爷的院子里,您也过去吧。”   云缓就要站起来, 淡竹突然想起来什么:“小公子, 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云缓几口把小米粥喝了, 他拿了两个红枣糕吃掉,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连锋,我们一起过去。”   连锋点点头,跟在了云缓的身后。   云缓道:“这次云尧落水,父王又要请许多大夫过来。母妃知道后一定生气,两个人之间会产生冲突……”   在凛王府一众公子的眼中,凛王妃是名心胸狭隘高高在上的女子,云缓亦知晓凛王妃气量狭小,只是很多时候,王妃斤斤计较全是为了云缓和云广陵。   因此,云缓觉着府上其他人可以埋怨王妃刻薄,唯独自己和云广陵不可以这样做。   凛王的院子前面果然聚集了不少人,云缓扫了一眼,这些人多半是公子们随行的小厮。   李康安上前道:“七公子,您过来了?王妃和世子都在里面。”   云缓蹙眉:“母妃已经到了?”   李康安道:“王妃一早上便过来了,唉,居然发生这种事情。王爷打算好好调查一番,恐怕府上又要闹得鸡犬不宁。”   云缓点点头,带着连锋直接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听到云永泰的声音:“父王,这件事情儿臣并未过问,是让手下的人办的……儿臣并不知晓,回去后定会彻查一番……”   云缓听出云永泰声音里的惶恐与不安,他眉头始终锁着,进门只见云永泰跪在地上,他的衣衫略有些凌乱,身上显然挨了很多鞭子,鲜血都从衣服上渗了出来。   一旁云永泰的生母陶侧妃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向凛王求情:“王爷,泰儿他昨天一天都陪伯山族王子,怎么可能害堂公子呢?”   云缓悄悄的站在了一边,他抽出腰间扇子捅了一下旁边的老四:“四哥,二哥这是怎么回事?云尧呢?”   老四云当歌压低了声音:“云尧掉进了水里淹死了,清露湖里不知怎的居然有鰦焰鱼,这种鱼不到一尺长,却满嘴尖齿,它是吃人的!云尧捞上来的时候,浑身被啃得剩下半个身子了。”   云缓脸色微变。鰦焰鱼是什么鱼,云缓并不了解,因为麒朝这种未知的朝代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和植物。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自己家中。   “清露湖里养的原本都是金银鱼,你知道,采办的事情要么是大哥来做,要么是二哥来做……”   云缓明白了。   家里一草一木的来历都能追溯,譬如花园里的假山,每一块石头都来自于江南,是世子云广陵手下的人弄来的。花园里的每一棵树要么原本就长在那里,要么是花了大价钱从别处移栽,假如追查,甚至能追查到栽树的人是谁。   采购这种事情油水较多,府上每个人都眼馋这些差事。老二云永泰一直觊觎云广陵手中的权力,每每有什么好的差事,他都抢着去做。   清露湖里的每条金银鱼价值不菲,一直是云永泰在做这个差事。他自然不会亲自做,往往交给陶侧妃娘家那边的人去做,油水层层分下去,每个人都能沾点光。   无论云永泰是不是存着害云尧的心,清露湖里出现了鰦焰鱼,且这些鰦焰鱼把云尧吃掉了一半,凛王怒极之下都要问罪云永泰。   况且,云永泰平时就爱玩儿些吃人的犬啊鹰啊豹子老虎什么的,弄来一些吃人的鱼并不奇怪。   云缓道:“四哥,云尧现在在哪里?”   “他的尸体现在还在湖边放着,抬到父王这里怕不吉利,”云当歌低声道,“你别去看,看了晚上准做噩梦,尸体被鱼吃得瞧不清人形,老五看了一眼把刚吃的早饭都吐出来了……”   陶侧妃呜呜的哭声在房间响起,屋子里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各自窃窃私语,云缓和老四云当歌这点小动静没有被其他人注意。   凛王大概哭过一回,他的眼眶看起来微微又点红,整个人暴怒无比,云永泰平时很受凛王喜爱,若非如此,他肯定一脚上去把人踹死。   旁边的李康安道:“王爷,如今慧明大师就在府上,何不请慧明大师来算一算呢?正好让大师给堂公子超度。”   凛王平时不愿意和慧明大师有太多来往,他前半生为了王位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知道慧明大师本事不小,不想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眼下,恐怕只有慧明大师能看出一些苗头了。   王妃常给灵云寺奉献香火,但是,慧明大师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被王妃这样的角色驱使。   如果花点银子用点美色就能驱使慧明大师做事,凛州贵族那么多有权有势的贵族早就得手了。   凛王道:“派人请慧明大师过来。”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慧明大师终于过来了。   他一进房间,先偷偷的瞄了连锋一眼。   发觉这位有病的太子殿下心情似乎不错,他松了一口气,再看凛王妃一眼。   凛王妃穿着一身颇为鲜艳的胭脂色衣裙,头上戴着金灿灿的步摇首饰,这么明丽的颜色适合少女,因为她容颜倾城,穿在她身上更显娇艳欲滴。   凛王妃高贵端庄的坐在凛王的身侧,她对慧明大师点了点头。   凛王站了起来:“慧明大师,您是否能看出来,尧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凶手究竟是谁?”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这么简单的事情,根本就不用看。作为凶手之一,慧明大师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参与其中。   他自有一番高人风范,淡淡的道:“方才过来之前,老衲看了一下堂公子的尸体。至死不得全尸,堂公子下场着实太惨。老衲认为,清露湖对王府的风水不利,应当早日把它填上。”   “本王会让人把湖填上,”凛王道,“大师,尧儿是否冤死?”   慧明大师瞥了凛王一眼。   云尧倒不是冤死,顶多是害人不成把他自己给害死了。   自以为下雨天湖边没有人,便可以把在这里散步的王妃给推下去,哪里想到王妃身上一直佩戴着慧明大师给她新做的护身符。   做这种护身符耗费心血颇多,凛州权贵花五千两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慧明大师亲手做的护身符,因为连锋威胁的缘故,他免费送给王妃了。   结果不难想出来,王妃福大命大没有被推下去,云尧脚下一滑落了下去。   云尧这些年频频针对云缓,总是抢夺云缓的东西,而且总是阴阳怪气的挑衅王妃,王妃对云尧恨之入骨,当然不可能喊人救他。   她只当成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睡觉去了。   “公子落水的时刻大概在昨日酉时,这个时间花园里会有下人路过,王爷可以盘查一下。”   李康安突然道:“王爷,昨天这个时候锦绣阁的人过来,奴才带着她们去王妃的住处送丝绸,当时下过小雨地上湿滑,奴才依稀看到一个身影很像堂公子的人在湖边散步,因为离得远,又要带人去见王妃,一时给忘记了。现在想来,湖边那么滑,堂公子莫非不小心掉进去了?”   李康安在凛王面前伺候那么多年,他说的话,凛王还是相信的。   凛王听罢双眼赤红:“你这个狗杂种!为什么不上前提醒堂公子不要在湖边走?”   李康安赶紧跪了下来:“王爷饶命!奴才只想着堂公子平日里福大命大,哪里想过会出这种事情?”   王妃重重咳嗽了一声:“这件事情存疑。木柔,你把府上管事的几个人叫来再问问,还有没有什么人这个时间见过堂公子?”   很快又有两名厨房里做事的下人出来了,他们说昨天傍晚送饭的时候看到堂公子一个人在湖边散步,因为堂公子脾气一贯不好,他俩不敢上前问候。   凛王不得不承认了,这次是云尧运气不好,自己落到了水中。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云永泰。   因为湖里吃人的鱼和云永泰息息相关。   再加上云尧一向喜欢在凛王面前讲云永泰的坏话。上次云永泰挨那么多板子,便有云尧挑唆的缘故。   云尧得罪的人虽多,因为凛王宠他,云广陵犯不着为了这个不挡路的人置气,其他兄弟和云尧的恩怨太小,王妃和云缓柔柔弱弱没这个胆子。   唯一的可能只有云永泰。   比起云永泰害死了云尧,凛王更愿意是云尧自己不小心落下去的。   云永泰行事作风和凛王年轻时很像,陶侧妃是凛族贵族出身。   云广陵纵然尊贵能干,看起来就是彻彻底底的凛族人,但他终究有一半汉人血统,凛王嘴巴里严严实实的从不说出来,心里多少介怀。   凛王再次重重踹了云永泰一脚:“纵然你没有害你堂弟,也是作恶多端!本王怎么生了你这畜生!”   陶侧妃哭着道:“王爷,泰儿只是贪玩罢了!这次全是堂公子不小心!纵然湖里没有鱼,那么深的水,他掉下去依旧不能存活……”   凛王气得面孔变形:“都是你□□出来的好儿子!本王兄弟唯一的血脉没了,日后别人将怎么看待本王?”   陶侧妃抱着遍体鳞伤的云永泰啼哭不已。   王妃蹙眉:“王爷,二公子虽然害死了堂公子,他毕竟是您的儿子,妾身希望您不要处死二公子。”   凛王从没说过他要处死云永泰,云永泰身强体壮,打一顿养个十天半月就养过来了,这种情形,他如果不打云永泰,恐怕难以维持一州之主的威严。   王妃显然误会了,凛王正在气头上,不好说出他没有这么气。他咬牙切齿道:“这没用的东西,便是打死他,也换不回尧儿的性命!”   王妃叹了口气:“二公子是您的骨肉,虎毒尚不食子,眼下朝廷的人和伯山族的人都在王府,要是打打杀杀,传出去多不好听。妾身认为,您还是把二公子发落到乌布,让他好好悔过一番,以此作为惩戒。”   凛王愣住了。   乌布是凛州最北的一个小城,环境特别艰险,时常与更北方的一些部落产生冲突。   重要的不是这些,云永泰一身蛮力,在乌布也能安然存活。重要的是,一旦云永泰去了乌布,凛州便是世子云广陵一人独大!   眼下这么多人都在,凛王才失去了云尧,不能对云永泰表现得太偏爱。   他道:“老二,你和你母妃收拾一下东西,你俩同去乌布悔过。”   陶侧妃见云永泰捡回了一条命,欣喜的擦了擦眼泪。   云永泰比陶侧妃看得明白。他知道,云尧死了,就算真是自己杀的,凛王也不可能杀掉自己赔偿,眼下这番只是给其他兄弟下人做做样子罢了。   没想到王妃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鰦焰鱼不是云永泰放的,云广陵不可能为了云尧大动周章,云尧死了,最爽快的应该是王妃吧?   云永泰深深的看了王妃一眼。   王妃又道:“因为客人都在府上,堂公子丧葬一事,不能大操大办。王爷需要陪同客人,丧事交给妾身去办吧,妾身这些天没有太多事情,一定好好将堂公子下葬。”   靖侯世子在府上,麒朝的人都忌讳丧葬,凛王确实不可能给云尧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只是云尧和王妃仇怨太大,王妃对云尧恨之入骨,用脚去想也能想明白她会给云尧准备什么样的葬礼。陪葬品这些不说,反正好的棺材啦寿衣啦不用想了,不让云尧尸体臭着下葬就是她仁慈了。   现在王妃的地位非同以往,凛王没有时间和精力监管,不得不答应她:“这件事情就劳烦王妃去做。”   今天发生的一切过于失常,以至于云煜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正常情况下,清露湖里是没有什么鰦焰鱼的。   鰦焰鱼往往出现于凛州一些深不可测又危险的咸水湖中,这些咸水湖中能生存的鱼类不多,鰦焰鱼是其中最危险的一种。   冰冷的被湖水泡了一晚上的人也该是王妃才对。   为什么王妃安然无恙,死去的人会是云尧?   一想起云尧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云煜又泛起了恶心。   他想他这几天恐怕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这种做事的手法……这种做事的手段……云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连锋。   在原书中,连锋便是城府深不可测,极度冷血阴暗的一个人。   登基之后,为了收拾他看不惯的门阀士族,连锋兵不血刃,用各种手段挑起他们之间的冲突,让他们互相残杀互相吞噬。每一家都觉得是另一家在害自己,每一家都觉得皇帝的势力并没有渗透到自己内部。最后,这些家族奄奄一息,朝廷不得不收拾最后的烂摊子。   除了极少数为连锋做事的人,天下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连锋才是幕后操控者。   事实上,连锋兄弟众多,皇宫里的争端比凛王府更多,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与云广陵不同,连锋并非依靠他的母亲才成为太子,他的母亲是因为他少年时战功赫赫才被皇帝封了皇后。   连锋大多数有能力继承皇位的兄弟,基本上都被他接二连三的除去了。   可是,连锋这个时候遭遇人生最重的打击,他正休养生息中,完全没有能力借着云尧的死报复欺凌他的云永泰。   云煜百思不得其解。   他远远看着连锋。   连锋的目光则落在云缓的身上,云缓一身月白衣袍,天生带着很无辜温软的气息,与心怀叵测想瓜分云永泰势力的其他兄弟不同,甚至与表面柔弱实际果断狠辣的王妃不同。   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没有沾过血杀过人的恐怕只有云缓。   就连慧明这个出家人都为了独掌灵云寺造过许多同门杀孽。   连锋目光幽暗,是那种带着浓重占有欲,天然带着无情又冷血的薄凉之感,他的瞳色是浅淡的,内里却是深不可测。   像什么呢?就像冷血的蛇瞳,又像老虎狮子苍狼这些猛兽的瞳孔。冷且有欲。   云煜一惊。   原来这么快——居然这么快,连锋便对云缓产生某些感情了么?   云缓回身看向连锋,在连锋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云煜发现,在云缓回身的瞬间,连锋的气场和眼神慢慢变了,他的目光和神色虽然冷淡,却有很温柔的意味,至少不会让人不寒而栗。   现实的一切与书中的一切差别不算太大,云煜安慰着自己,只是一点小小的区别。   王妃不死也没有关系。   云缓早晚会死的。   他收回视线之后,没有发现连锋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王妃怎么处理云尧的后事, 云缓并不怎么在意。府上发生的绝大多数事情,都与云缓没有太大的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云缓有将凛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将这些所谓的兄弟和父王视作亲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 云缓发现这个环境和他以往的环境确实天差地别。   多一人死亡少一人死亡,大家都不会长久的在意,哪怕死去的人是不可一世的云尧。   云缓能做的恐怕就是一天一天的熬过去,将有限的寿命熬到头, 等着远离这个冷漠的王府。   从凛王的住处出来之后, 云缓在外面等着王妃。   片刻后王妃被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带了出来。   云缓上前:“母妃。”   王妃的眼眶慢慢变红了:“缓缓。”   她让几名下人先行回去, 自己带着云缓慢慢从小路往住处走。   王妃握着云缓的手,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一边叹气一边道:“是母妃将云尧推下去的。”   “母妃并不后悔,”王妃道, “今天早上见到他的尸体, 母妃只觉得十分痛快。”   王妃声音很温和,她道:“昨天晚上母妃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被推下去的人是我, 水底太冷了,一直没有人捞出母妃,母妃又绝望又伤心。直到清醒过来,那种寒凉的感觉依旧清晰无比,仿佛真实发生过似的。”   只是这些不算最可怕的, 对王妃而言,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云缓死在她之后, 没能熬过今年的这个冬天。   只要一想起这些, 王妃对云尧的恨意便愈加浓重。   云缓轻轻拍了拍王妃的后背:“母妃, 您受惊了。”   王妃道:“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知晓,但昨天生死离别之际,母妃突然想到,假如母妃真的就这样死了,你该怎么办呢?你身体那么弱。母妃做过很多残忍的事情,这是其中一桩,母妃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些,但是,总要让你知道。”   云缓愣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王妃在他面前和在他之后不是同一张面孔。王妃对他太小心翼翼,生怕他早早夭折,所以总是展示云缓更喜欢的一面。   王妃揉了揉云缓的脑袋:“好孩子,你回去吧。”   连锋跟在云缓的身后,王妃刚刚对云缓的话语,他全都在不远处听到了。   连锋很好奇,云缓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如何看待并非善良柔弱的王妃。   云缓回去之后懒洋洋的在书桌旁练字。   中午的时候,连锋将窗户打开,漫不经心的对云缓道:“家里有下人议论,说是王妃害死了堂公子云尧。这些人很快被处置了,府上再没有议论之声。”   云缓抬眸沉思了片刻,一句话都没有说。   连锋道:“小公子是不是接受不了身边的人不善良?”   在连锋眼里,云缓十分看重人命,哪怕是奴隶的性命,亦不会被他视为草芥。这种观点对生来天潢贵胄的连锋来说是稀奇的。   笔墨在宣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云缓轻声摇了摇头。   王妃是杀了云尧,在云缓眼里,王妃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母妃,无论是不是云尧先挑衅。   云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接受不了弱肉强食的观念。   他不会反感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这么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机会被养在象牙塔中长大,有很多人,倘若不去算计别人,自己就会被算计死。   只要不是云永泰这般以虐待杀戮为乐趣取悦自身,云缓都觉得正常。   连锋看了云缓许久。   他突然意识到,他前世对云缓的了解其实很片面,完全没有走进云缓的内心深处。   云缓身体是很脆弱,却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只能接受美好面,不能接受黑暗面。   其实对大多数人,云缓都有些薄凉,以很疏远的姿态远离他们。只是云缓将自己视为朋友,将王妃视为亲人,才会靠得如此近距离。   所以说,云缓是可能,喜欢上完完整整的他,无论是陷于困境的他,还是身为皇帝的他。   云缓把这张字放在了一旁,抬眸对连锋一笑:“我更希望母妃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不想她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且,云缓觉得自己不是圣母心泛滥的人,他只是从小不在这个朝代生存,改变不了自己固有的想法,亦不想随波逐流去改变自己。   连锋揉一揉云缓的头发,声音低沉且带着些许笑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你想象得这么好呢?”   云缓蹭着连锋的手心:“你在我眼里就是这么好啊,这不是想象出来的,是我亲自感受到的。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温暖。”   连锋手下的动作一停。   云缓按着他的手腕:“继续摸!”   连锋哑然失笑,继续揉云缓的头发顺毛。   云缓靠在连锋坚实的手臂上,如果他是一只猫,现在恐怕舒服得呼噜呼噜起来了,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连锋:“最近晚上我觉得好冷,你晚上陪我一起睡觉嘛。”   “不行。”   云缓缠人的本领简直是一绝,连锋终于明白王妃为什么总是对他百依百顺了,因为面对撒娇祈求的云缓,没有人能狠下心拒绝。   云缓搂住了连锋的肩膀:“你如果不答应,我就挂在你身上不起来。”   和王妃撒娇时,云缓会顾及王妃是个女孩子,不能抱着王妃撒手不放。   但和连锋撒娇时,完全没有这种顾忌,麒朝总没有男男授受不亲的说法。   连锋轻而易举的就能把云缓从自己身上提下来,但他没有这样做,只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云缓:“我看你能挂多久。”   云缓:“我能挂一天!”   事实证明云缓并不能挂一天,因为淡竹让下人送来饭菜之后,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他就撒手从连锋肩膀上下来,乖乖去吃饭。   等他吃完饭想继续挂在连锋的身上,却发现连锋不见人影了。   午后阳光正好,照得人浑身暖意融融,云缓觉着自己几乎要被暖化了。   花园里的清露湖正被填埋,里面出现了那么危险的鱼,即便慧明大师不说要把它填上,凛王也不会由着它继续在那里。   陶侧妃指挥着和下人收拾东西,她和云永泰要在明天一早离开王府。   云永泰一脸阴沉的坐在床上。   陶侧妃又气又心疼:“我早说过,让你不要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可好?你要被赶出王府了!世子还未继承王位,你便被赶出王府,这次幸好王妃替你求情,不然,按照王爷对云尧的宠爱,定要把你宰了!”   云永泰一脸暴躁:“我早说过,我是被人陷害的!清露湖里的鱼不是我让人放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世上有这种鱼!”   陶侧妃恨铁不成钢:“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云永泰一肚子的气。   他知道,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信任自己,其他人更不相信自己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永泰觉着,把云尧推下水这种事情,兴许是王妃做的。王妃在府上眼线众多,这个江南女子从小就在院墙里生活,惯来懂得收买人心,就算是她做的,府上下人也不敢声张,都会维护她的谎言。   但是,在湖里放鰦焰鱼,不是王妃的手笔。她的人脉只在府中,不在府外。   是云广陵么?也不可能,他和云广陵交手数年,云广陵做不出这种事情。而且云广陵素来瞧不起女人,不可能和王妃联手。   难道是云煜?他心机一向很重。不过,杀掉云尧,云煜损失更重。云煜的母亲是汉人,且青楼出身,可以说,他是所有兄弟中出身最差的。这些年若非云尧频频在凛王面前夸赞他,他混不了这么好……   云永泰把府上的人每个都排查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对得上。倒是云永泰自己,若不是他记忆足够清晰,他真会怀疑这事儿就是自己干的。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云永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自己的猎鹰、猎犬、豹子被杀,这件事情也是无疾而终,压根找不到凶手。   他浑身一凉,觉得凛王府仿佛有双眼睛从高处俯瞰所有人,对方把他们当成玩物,可以对他们做任何事情,想让谁从云端落下来,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情。   对方在暗他在明,只要对方有心杀他,无论去不去乌布,他都凶多吉少了,他多半会死在路上。   陶侧妃看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皱着眉头道:“云永泰,你又怎么了?伤口疼?”   云永泰道:“母妃,你留在王府,不要陪我过去了。今晚你去求父王,只要你求他,他会同意你留下来。”   陶侧妃道:“为什么?我不跟着你,让谁跟着你?你那些侍妾和侍卫能照顾好你?你动不动就打人杀人,这些年你砍了多少人的手脚?估计他们对你恨之入骨,趁你受伤半路上把你一人扔下来全跑光了。”   “你会拖我的后腿,整天唧唧歪歪烦死了。”云永泰粗声粗气道,“滚出去吧!我不在王府,别整天惹是生非,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陶侧妃听到云永泰骂她,气急败坏的给了云永泰一巴掌:“生你不如生条狗!”   ......   云缓趴在床上捣鼓着九连环。   淡淡灯火之下,云缓神色看起来极为认真。   连锋将门关好。   云缓漫不经心的抬眼:“你回来啦?刚刚父王让人传了消息过来,明天要去祐山狩猎。”   原本云缓是不必一同过去的。   云尧去世,云永泰被迫离开王府,凛王觉着人多更好看些,所以让云缓跟着过去。   云缓骑射不太行,山林之中十分危险,王妃下午的时候就派人去凛王那边讲过一次了,凛王还在为云永泰的事情生气,坚决要云缓一起过去。   连锋看了一眼云缓手中的九连环:“还没有解开?要不要我帮你?”   云缓道:“我自己可以的!”   连锋哑然失笑,伸手揉一揉云缓的头发。   云缓往里凑了凑,给连锋腾出一点地方:“你睡在这里。”   连锋拿出一条雪白的毯子盖在云缓的身上:“给你带了一条这个。”   云缓抚摸了一下,这块毯子不是皮草,摸起来却毛绒绒的,不仅柔软,而且很温暖,重要的是它非常轻盈,握在手中仿佛云朵一般。   他偏头去看连锋:“嗯?”   “兔绒和羊绒织成的。”连锋道,“你贴身盖它,外面再盖一层被子,就不冷了。”   凛州这边牛羊比较多,羊绒羊毛制成的东西自然很多。只是云缓见到的大多比较粗糙,所以他更喜欢用丝绸制品。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轻软细腻的毯子,没有想到这个朝代的纺织技术这么高超了。   “你在哪里买的?这个好舒服。”云缓把毯子裹在了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连锋,“很暖。”   连锋道:“当铺,别人当的,只有这一件。”   云缓舒服到想裹着毯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连锋见他牢牢裹住了身体,这才将云缓推到了床的最里面,他吹灭灯火,自己睡在了床的外侧:“我和你一起睡。”   被子盖在了两人的身上,连锋隔着毯子搂住了云缓的腰。   这张床太小,两个人靠得很近。   云缓在被子里扭来扭去,连锋心浮气躁的按住了他:“睡觉。”   过了一会儿,云缓身上的软绵绵的小毯子被他踢到了旁边,他埋在了连锋怀里:“连锋,我觉得你身上更暖。”   温软的身体主动依靠在怀里,连锋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捧住了云缓的脸,黑暗之中堵住云缓的唇瓣。   云缓唇齿间有一股很清甜的味道,连锋失控般吻了很久很久。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连锋知道云缓清醒着,只是云缓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再度捧起了云缓的脸,强势又不容拒绝的吻了下去。   云缓云缓云缓云缓云缓。   连锋知道自己脑子里都是他,很多年来,一万多个日日夜夜,他想的只有云缓。   他把手伸进了云缓的中衣里面,微凉的肌肤细腻如玉,肩胛骨很薄,腰身那么消瘦的一把。   过了一会儿,云缓慢慢握住了连锋修长粗糙的手指,一点一点把连锋的手拉了出来。   黑暗中彼此看不到彼此,这些事情可以是事实,也可以被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缓把连锋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连锋,你感觉到了吗?”云缓轻声道,“我心跳很快。”   连锋道:“因为你喜欢我,对我心动了。”   云缓长发铺散在绣着连理枝叶的软枕上,与连锋的墨发缠绕在了一起。   怦怦心跳让云缓觉得很奇异。   他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每一次心悸都会让他怀疑这会是最后一次心跳。   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   连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连锋早早便睁开了眼睛。   他抬着云缓的下巴,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天光,仔仔细细打量了云缓很久。   他知道云缓在感情方面很不成熟——不对,与其说是很不成熟, 不如说一片空白, 完全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就像刚刚露出一点微红的花瓣,被风轻柔的吻过,只当成是对它的喜爱和问候。   连锋喜欢云缓,能清楚认识到他对云缓的所有欲望和需求, 所以他才会拒绝和云缓太过亲密的接触, 拒绝和云缓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便是清心寡欲很多年的人, 与心悦之人同睡在一起, 依旧会心浮气躁。   云缓唇瓣微微分开, 淡色的唇瓣形状优美,亲吻上去的触感确实很软, 会让人不自觉的深入。   连锋指尖轻轻揉着云缓的唇瓣, 一直揉到绯红,云缓实在太困,他睡梦中来不及回应连锋的调情, 轻轻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许久之后,云缓终于睡醒,他翻身时被连锋拦住,一只手在连锋胸膛上推了两下没推动,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云缓眼角泛着些许泪意, 他逐渐发觉天色其实还早。   这段时间晚上太冷, 云缓睡得并不好, 因而早上待在温暖的被子里不愿意起床。连锋在他身边睡了一晚上, 云缓觉得自己身上暖意融融, 居然像有地龙的时候一样早醒了。   云缓一边打哈欠一边道:“早啊。连锋,我们今天要去祐山猎场。”   连锋点头。   云缓把自己温暖的手放在了连锋的腋下。他觉得连锋不只像火炉,可能更像是罂--粟,明明早上的被子里很温暖了,他依旧觉得连锋在自己身侧舒服,想要靠近更多。   云缓暖了一会儿,慢吞吞的把连锋送他的雪白小毯子拉了上来,他抱着软软的毯子想在床上滚两下,因为床太小不得不放弃。   淡竹知道今天要去猎场,早早地便来敲门叫云缓起床。   打猎时所有人都会换上凛州的服饰,头发梳起来的时候麻烦,云缓要早些起床。   淡竹找了云缓的衣服过来,云缓看向连锋:“你要不要换凛族的服饰?”   “不用。”   连锋不穿异族衣着,哪怕是和他有着浓重血缘的召族的衣着,连锋亦不会尝试。   和往常一样,连锋依旧是一身朴实无华的黑色布衣。   他容颜实在俊美出众,即便是穿最简陋的衣衫,仍旧能看出他宽肩窄腰长腿,有极为坚实的身材。   云缓换衣服的时候,淡竹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对云缓道:“小公子,二公子一早便离开了,他托人给您送来一封信。”   云缓微微有些惊讶。   他和云永泰的关系算不上很好,可以说,不仅算不上好,很多时候云永泰和他会产生一些冲突。   拆开云永泰这封信,云缓愣了一下,继而把信放在火上给烧了。   连锋道:“他信里写了什么?”   云缓垂眸:“他说他要离开,陶侧妃会留在王府。假如他有三长两短,母妃若要杀陶侧妃,希望我能求情留陶侧妃一命。”   淡竹不满的道:“二公子真是真的打了好算盘。平时不把你放在眼里,现在遇到事情,又找您帮忙了。”   王妃在府上的地位不言而喻,倘若王妃容不下陶侧妃,陶侧妃很难再立足于府上。对于云缓的任何要求,王妃是听从的。   那么,当陶侧妃出事的时候,唯一能帮上忙的只有云缓。   连锋知道,云永泰之所以敢向云缓提出请求,是因为他清楚云缓的本性。   有的时候,连锋觉得凛王府的人实在很贪婪。平日里总会逮着最心软的人欺负,真正遇到事情了,又渴望心软的人去帮助他们。   连锋看向云缓:“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云缓道:“二哥写出这封信,大概他预感他在乌布会遇到困难,无法活着回来了。大哥一定会在他去的路上对他动手。”   如果侧妃什么都没有做却被人刁难欺负,看在微薄到不能再的兄弟情分上,云缓愿意搭手帮助一下。但是,倘若侧妃对王妃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云缓只能袖手旁观。   王府中很多牵扯多方的事情,云缓并不想陷进去,这只会带来无谓的争端。   连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吃过早饭出发。”   云缓点了点头:“好。”   王府之外,许多人都已经到了,云缓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云广陵骑在马上。   看见云缓之后,云广陵的眉头紧蹙:“小七,你过来一下。”   云缓道:“大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广陵从昨天晚上的时候便开始生气,一直生气到今天,眼下看见云缓,明知道这件事情和云缓无关,他依旧想说些什么。   “母妃她做事实在荒唐,”云广陵道,“你回头劝一劝她。”   云缓面上淡淡的笑意消失许多:“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广陵昨天晚上打听到,王妃让人随便用草席裹着云尧的尸体,随随便便就把尸体扔在了一边,说是棺材还没有挑选好,没有地方去放,只能这样了。   接着云广陵又去打听王妃给云尧用什么棺材,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着实让云广陵吃了一惊——王妃要买柳木做的棺材。棺木忌讳柳木槐木,柳木属阴,人死之后睡在里面不好,不仅无后而且锁魂。   王妃这样的安排实在不妥,云广陵担心凛王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情。   云广陵道:“云尧生前和母妃结怨颇多,不过,人都死了,还和他计较什么?若母妃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传出去亦会影响你我。”   云缓看了云广陵许久:“大哥,若二哥死了,你们之间的恩怨亦会一笔勾销么?”   云广陵脸色微变。   过了一会儿,云广陵道:“自然一笔勾销。”   “二哥得罪您,不过私下里给您使绊子,背地里抢一些您的东西,明面上从来不敢让您这个世子丢脸,”云缓道,“您仔细想想,云尧对母妃做了什么?去年中秋,下面的小部落进贡淡月石项链,父王打算分给每个侍妾,云尧对父王说,母妃并非凛族女子,不该戴这种首饰,结果呢?中秋之夜,所有人——就连五哥的汉人母亲都戴着项链出席家宴,唯独母妃这个王妃没有。”   云广陵道:“淡月石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有必要因为——”   “有必要,母妃可以不要,但他们必须先让母妃挑选,因为母妃是凛王府费尽心思求娶的正妃,凛王府这么多年不被朝廷忌惮,全是母妃的家族襄助。”云缓道,“倘若父王给我们每个兄弟一样东西,唯独不给大哥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子,大哥会怎么想?”   云广陵脸色变了又变。   “而且,像淡月石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发生了一次,每年都会发生四五次。”云缓道,“大哥,母妃肯给他柳木棺材,愿意给他办后事,便是仁至义尽了。”   云广陵道:“倘若父王知道——”   云缓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大哥,只要凛州依旧归属于麒朝,母妃的家族不倒,就算您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世子之位依旧是您的。”   朝廷中的事情,政治上的一切,云缓其实了解的不多。   云广陵从小就看到云永泰得到凛王更多的赞赏,凛王总是说云永泰像他这个父亲,云广陵心里有些不平衡,所以把不得父王夸赞的过错推到了王妃的身上,小小年纪便搬出了王妃的住处。   大概旁观者清的缘故,云缓知晓,其实凛王的看法并不决定了全部。   连锋策马来到了云缓的身后,他捏了云缓的后领,云缓小心驱马和他走到了后面。   现在凛王还没有过来,在这里的人都和左右的人聊着天。   “你大哥是个榆木脑袋,从不共情旁人,你和他多说无益,”连锋淡淡的道,“等真正伤到他的利益,他才明白一切。”   云缓抬眸:“嗯?”   云缓一脸天真疑惑的表情实在可爱,连锋忍耐了许久才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他脸颊。   连锋抬手摸一摸云缓的脑袋:“你觉得,倘若你二哥回来,没有你和你大哥的话,最有可能得到王位的人是谁?”   云缓道:“那就是二哥了。”   云煜策马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没有云尧之后,他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寂寥。   连锋扫了云煜一眼。   随着楚家倒下,云广陵无王妃的庇佑遭受其他兄弟的算计,最后得到凛王世子之位的人是云煜。   因为云煜的母亲是汉人,哪怕是青楼出身,在朝廷眼中,他依旧高于生母是凛州贵族的云永泰。   凛州下一个异姓王,不可能完完全全是凛州的血统。   麒朝这个庞然大物在这百年间融合了太多异族区域,凛州自然要完全成为麒朝一个稳定的区域,既然进来了,便不能再分出去。   连锋似笑非笑:“过些时日,带你看一出好戏。”   麒朝任何地方,连锋都是完全的掌权者,想看什么样的戏份,他都可以操纵。   清晨朦胧的光照之下,连锋的容颜俊美无俦,深邃冷厉的五官仿佛都被柔和了几分。   这个时候,伯山族的王子和公主亦过来了。   陌那持看到云缓之后,便骑着马往这个方向过来:“七公子。”   云缓点了点头:“王子。”   陌那鸢一看到连锋瞬间警觉起来。她溜达着马走了过去,赶紧把陌那持支开:“王子,凛王马上就过来了,你应该和我去向世子打招呼。”   陌那持冷冷扫了陌那鸢一眼。   这些天陌那鸢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每当他打算去找云缓,陌那鸢便千方百计的阻拦他。   她打乱了他太多计划,倘若不是担心无法向大汗交代,陌那持真想把陌那鸢宰了。   过去的时候,陌那持压低了声音:“你再坏我的好事,回家之后,我立刻让父汗把你随便嫁出去。”   陌那鸢挑眉:“嫁给谁?我觉得凛族七公子不错,他长得真好看,要不我嫁给他吧。”   陌那持脸色顿时黑了。   陌那鸢不冷不热的道:“王子,我劝你省省心。我已经打听过了,凛族忌讳男子相恋,凛王最讨厌男人之间的事情,凛州若有男人伤风败俗被他看见,他是不由分说便打杀的。你看上他的儿子,不仅没有结果,反而会被视作挑衅。”   陌那持凝重几分。   比起其他原因,他确实担心这个。   不过——陌那持恶狠狠的道:“即便如此,你一而再的坏我好事,回去之后,我让你无立足之地。”   陌那鸢轻笑:“看各自的本事吧,说不定,我的靠山比你的靠山更大呢。”   说话的时候,靖侯世子和凛王已经从里面出来了。   凛王失去一个侄子,一个儿子又被发落到了外地,他的心情极度不好。然而,朝廷的遣使在这里,他不得不强颜欢笑。   众人骑马出城,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祐山。   凛王将几个儿子都看了一遍:“今天猎物最多的人,下个月月俸翻倍;倘若猎物不足三只,罚十庭仗。”   凛王无权奖赏靖侯世子和伯山族的人,所以,这些条件只针对这些公子。   猎物最多的人一向都是世子或者二公子,二公子不在,世子当拔头筹。月俸翻倍对世子来说不痛不痒,他每个月支出靠的不是几十两月俸。   猎物不足三只的人——不用说肯定是云缓。几个兄弟忍不住看了云缓一眼,别说十庭仗,就是两庭仗下去,云缓的小命都得去一半。   云永泰被罚去乌布一事,凛王着实记恨上了王妃。   凛王淡淡的道:“所有人的侍从不能随行,都留在本王这里。”   云缓:“……”   侍从不能随行?   云缓之所以痛痛快快的过来,是因为连锋可以帮自己打到猎物。   他没有想到,凛王居然是来真的,真想打死自己。   不不不,真的打死云缓,凛王无法向王妃和朝廷交代。接下来的场景,云缓已经能够想象了——凛王减轻责罚,由十庭仗改成五庭仗或者三庭仗。   改过之后,云缓只会被打伤,却死不了,恰恰好能在不触怒朝廷遣使的情况下警告到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缓缓就是很喜欢太子,但是他真的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感情,朦胧的想接近太子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过,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对未见过的事情没有太多想法   太子知道这点,所以他之前想过哪怕亲缓缓,缓缓只会当成和他玩闹。太子平时能克制得住,一旦缓缓在他怀里撒娇,就很难控制住了   太子心比较黑,掌控欲和洞察能力很强,什么都看得很明白,很多时候比云缓都要了解云缓   缓缓在太子的引领之下,也会逐渐意识到,他俩原来不仅可以当朋友,还可以谈恋爱   缓缓前世也是很喜欢太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双向,只是到死都不明白原来这可以是爱情   昨天周末本来打算加更结果太忙给忘了,傍晚会有加更 第41章   祐山地形复杂, 这边出没的猛兽可能有老虎、棕熊、豺狼等,不过,遇见这些的可能性不大, 一旦遇见也别打了, 还是赶紧往回跑吧。   另外还有大大小小不同体型的鹿类和羚羊,小一点的鹿类会有马麋等,不过它们警觉性很高,云缓不常打猎, 他觉着一上来弄头鹿回去的可能性不大。   体型更小的便是一些山猫、狐狸, 这些灵活聪明很难发现踪迹。   思考了很久, 云缓决定还是打只兔子或者山鸡回去。这里许多山鸡都五颜六色的, 不仅容易发现, 还没有什么攻击性。   箭袋里的箭射空了一半,因为担心下马捡箭可能被潜伏在密林中的野兽攻击, 云缓未曾下马。   周围传来些许马蹄声, 云缓想着过去看看是不是哪位兄长,突然听到了讲话的声音。   老五,云尧这次没了, 你是最伤心的吧?”   这道声音浑厚有力,云缓听出是老三云见海的声音。与云见海讲话的人肯定是云煜,云缓与云煜关系算不上多好,不想上前讨个没趣,他策马正要往旁边走, 这时候云煜开口了。   “大家都是兄弟, 怎么可能不伤心?”   云见海笑道:“你失去了最大的帮手, 自然是你最伤心。没想到啊, 二哥的招数居然这么狠, 连云尧都敢动。昨天晚上我去父王那里安慰他,你猜父王说什么?”   “什么?”   “父王说,云尧嘴甜又听话,少他陪伴在左右,他很不适应。倘若落水的人是云缓就好了,这个儿子平平无奇,失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云煜扯了扯唇角。   是啊,除了王妃会伤心,其他人都毫不在意。   就像书中写的那样,云广陵这个兄长念及兄弟情分,给他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安安静静的将他下葬。云缓被下葬第二天,凛王完全忘了这个儿子,甚至还领回家一个貌美的姨太太。   对凛王府而言,云缓只是短暂的过客。他死之前,每个人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死之后亦是如此。   云煜想让云缓重复书中那样平平淡淡的人生,想改写整个凛王府的结局。后来的一切与连锋息息相关,只要连锋不再喜爱云缓,或者,倘若救赎连锋的人是自己,那么,一切都将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有最合适的结局。   连锋会得到陪他共享荣华的长命皇后,云煜会得到他想要的地位和荣耀,凛王府的大多数人都不会被流放。   这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话本。   但是,现有的许多事情都和云煜在话本中看到的不同。首先便是连锋,连锋过于孤傲,即便处在困境之中,面对云煜频频的示好,他依旧不理不睬。   其次,云煜总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操控着府上的一切,虽然没有太大的偏差,可一点小小的游移,就已经能让局面完全不同。   是连锋在操控一切么?可是,他现在不能联系任何下属,怎么能做到这些?   云煜做事十分谨慎。他想等云缓冬天去世之后,再有其他的动作。   “刚刚打死的这头母狼居然是白色的,倒是罕见,”云见海道,“它还在哺乳,一定有狼崽子在附近,我们去找找,找到带给你侄子们玩儿。”   云缓在马背上坐了很久,一直到云见海和云煜消失,他拍了拍马头:“走吧。”   最后,云缓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好,他捡到了一窝小狼崽。   恰恰好四个,还没有睁开眼睛。   虽然是捡到的吧,但能捡一窝狼回去,云缓也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刚刚云见海说他打死了一头白狼要找狼崽子,这些小狼崽的皮毛白中带灰,估计就是那只母狼的宝宝。   云缓不想让它们被云见海找到,偷偷的把它们装在了自己马褡子里。   这个时候,靖侯世子苏康年骑着马出现在了云缓的身前。   云缓微微一笑:“苏世子。”   苏康年从马背上下来:“小公子是不是还没有捕到猎物?我刚刚打了几只锦鸡和兔子,狩猎袋装不下了,这几只赠给小公子。”   云缓:“ !!!”   真不愧是他的姨夫!   云缓觉着大概苏康年看出了自己的困境,所以前来搭救一把。   云缓道:“多谢世子。”   苏康年可不敢让云缓谢他。   苏家眼下虽是太子正在用的一颗棋子,但君心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作为连锋的臣子,靖侯世子与靖侯万分小心,丝毫不敢触了连锋的逆鳞。苏家的所有荣光都是太子给予,一家的生死都在太子手中。   这几年苏康年给连锋做了不少事情,越是接触对方,越是畏惧对方。   如今就在太子铲除麒朝各方敌对势力的紧要关头,苏康年可不想让太子认为苏家和其他自高自大的家族一样。   云缓是太子珍重之人,即便苏康年在辈分上是太子的长辈,亦不敢轻慢对方。   苏康年在云缓的狩猎袋里装了两只肥硕的灰兔子和两只锦鸡。   三个时辰转眼便到了,太阳已经偏移到西南方向,众人都去了山脚下回合。   凛王坐在一棵大树下喝酒,身旁是两名凛族侍女左右陪伴,不远处整整齐齐的站了两队侍卫。   猎物最丰盛的果真是云广陵,他箭法高明,猎得四头种类不一的鹿,十只兔子,四只野鸡和野鸭,还有一只猞猁一只羚羊。   其次便是云见海,他猎了一头白狼还有两只麂子一只狐狸。   其余的人要么是飞禽要么是兔子,或者体型较小的鹿。   因为祐山的猎物都不是人为放置,全是野生野长的,所以它们都很机警,云煜只打到了三只野鸡,云缓从狩猎袋中拿出苏康年给他的猎物时,凛王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最后冷哼一声:“今天众人收获不错。”   云广陵过来拍了拍云缓的肩膀:“不错,大哥本以为你打不到猎物,倘若父王罚你,我会将我的分你三只。”   云缓抬眸:“谢谢大哥。”   这个时候,伯山族的众人也过来了。陌那持和陌那鸢硕果累累,陌那持的猎物居然比云广陵还多,陌那鸢仅次于云广陵。   陌那持充满侵略性的目光落在云缓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对大雁走到云广陵的面前:“世子,今天打的猎物很多,我想送七公子一对大雁,你能不能代为转交?”   无论凛州还是麒朝,男子向女方提亲,都要赠女方家里一对大雁。   云广陵的脸色瞬间冷了:“王子,他不能收。”   陌那持不耐烦的道:“世子,我送的人是七公子,不是你。”   “你想把我父王引来吗?”云广陵怒火中烧,“还是说,你想挑衅我们凛王府?如果你想打架,我们回去比试一番。”   陌那持眯了眯眼睛。   他知道云广陵在这里,所以故意过来试探一下。没想到云广陵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   伯山族这些年的发展很好,却不能和凛州交恶,不然以后两族正常通商都是问题。他这次过来,便是为了两族交好而来。   陌那持道:“倘若世子不愿意让你的弟弟来伯山族,这事也就罢了。”   云广陵道:“伯山族不如麒朝强大,你怎好意思让我七弟到伯山族去?王子,你若希望两族交好,不要在我父王面前提起此事,不然的话,他会让你们下不了台。”   云广陵不像凛王这么保守,他见过许多世面,知道麒朝许多大家族里甚至有娶男子过门的。但是,凛州环境如此,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看上凛王府的公子,凛王恼怒之下能把对方大卸八块。   除非对方有权有势,能用拳头教训得凛王不敢说话。   但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家族完全能碾压凛王府的势力?   在云广陵看来,云缓还是要娶妻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回去的时候云缓没有跟着他们在前面。他记挂着马褡子里的几个小狼崽,担心把它们给饿死,他在最后面慢慢的骑着,掏出小狼崽看了一下。   大概是饿了,它们都在微弱着叫着,叫声十分稚嫩。   回到住处之后,云缓并没有参加篝火晚宴。他让淡竹从厨房要来一些羊奶,小狼崽喝过羊奶乖乖趴在垫子上睡着了。   云缓看着小狼崽毛绒绒的模样,唇边渐渐有了一抹很淡的笑意,但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他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今天的天气其实很好,风暖烟淡,林花似锦,很是适合打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能见到的最后一个春。   一只小狼崽或许嗅到了血的气息,呜咽叫着爬进了云缓的手心,毛绒绒的小脑袋埋进了云缓的袖子里。   纤长浓密的眼睫毛覆盖了漂亮的眸子,云缓忍不住想,他这是什么病呢?如果是在他原来的世界,医学上会给一个完整的名词解释,但在这里,没有一个大夫能够具体说出他是什么病症。   所以就这样,衣衫一点一点变薄,人一点一点消瘦。   云缓用湿帕子擦干净掌心,又慢慢的把小狼崽擦干净。   连锋拎起了一只小崽子:“捡来的?”   云缓点点头:“它们的母亲大概是三哥猎到的那一只,所以我把它们全抱了回来。”   连锋对这些没太大兴趣,麒朝皇室每年都要狩猎,不仅如此,他从小就见各地进贡给皇室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一年,西南一个地方甚至进贡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大蟒蛇,并称它是白龙。   小狼崽被连锋捏在手中,自然一动都不敢动。   云缓觉着连锋真的是一味良药,当他靠近的时候,他方才那些胸闷气短的感觉瞬间消失了许多。   他抬眸盯着连锋看。   云缓天生便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当他认真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哪怕并没有什么情绪,旁人也会觉着他的眼里满是爱意,被他盯着看的人往往会自作多情认为云缓是不是因为喜欢才看的。   连锋承认云缓是个很好看的小美人,连锋眼光颇为挑剔,如果不是十全十美,肯定得不到他的认同。   他把小狼崽扔回垫子上。   云缓的脑袋被揉了一下:“不要总盯着我看。”   云缓讲话总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你昨天晚上说我喜欢你呀,我既然喜欢你,为什么不能盯着你看?”   连锋的嘴巴也很厉害,哪怕是在朝几十年老奸巨猾脸皮特厚的大臣,依旧能被他骂到无地自容想撞柱子。   但每次面对云缓,他总会有一种不知道如何教育的感觉。   云缓和别人是不同的,连锋既不舍得打又不舍得骂。   前世云缓与连锋聊过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平等。连锋自幼天之骄子,因为接受不了从太子到奴隶的落差和诸多的背叛及落井下石,他才会一度憎恶所有人,得势之后更对所有人冷漠厌恶。但云缓说他们既然是朋友,便是平等的站在一起。   眼下对于云缓,连锋想温和的引领,不是以帝王的身份对他施压,而是以朋友或者长辈的身份在他身侧,大概像云缓说的那样,平等。他只需要慢慢将云缓带到自己身侧,因为云缓一直都属于他,没必要过于着急。   只是很多时候,云缓充满信赖的依恋行为总会让连锋忍不住亲近他,甚至对云缓产生欲望。   连锋继续揉云缓的脑袋:“因为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云缓被他揉得想翻开肚皮露出尾巴——假如云缓也是只小狼崽的话。   “我知道。”云缓只是不知道如何讲出来,他只能朦朦胧胧的感觉到,只有连锋可以这样揉他,所以这种感情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吃一盘葡萄,其它葡萄都是酸的,只有吃到你的时候是甜的。”   连锋哑然失笑:“是吗?”   云缓点点头。   他遇见很多人,都不会感到很温暖,只有遇到连锋的时候,他才觉得温暖。   连锋指尖在云缓的眼皮上亲昵的点了一下:“好,那你想看就看,随时都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云缓给这几只小狼崽分别取了名字。   糖包, 红豆,奶茶,月饼。   王府的厨房里永远都会有羊奶和牛奶, 想把它们养大并不难, 只是云缓没有养好,这些小狼崽养大之后,是放生到山林之中,还是留在凛王府中。   就在这个时候, 朝廷又有新的消息传到了凛王府。   王妃的母家——也便是江南楚家, 楚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 皇帝派了京城里的大臣亲下江南查封楚家。   一夕之间高楼倾倒, 与楚家结有姻亲的许多家族同样受到了许多影响。   花知乐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 接着对云缓道:“你猜受到牵连的家族有多少?从南到北有十三个大家族,遭殃的不仅仅是楚家。”   云缓简直握不稳手中的杯子。   花家是凛族的大族之一, 花知乐是花家的公子, 和云缓年龄相仿。因为花夫人和王妃交好的缘故,花知乐与云缓的关系不错。   这次听闻楚家出了事情,花夫人赶紧来看望王妃。花知乐去年到京城游学, 最近他从东边回来了,顺便来凛王府看看云缓。   花知乐道:“在京城待了半年,听了太子许多事迹,他真是一个了不得的男人。皇帝居然能把太子杀掉,实在让我惊讶, 不过, 他能干出削弱世家大族的事情来, 敢杀太子也就不奇怪了。”   云缓思考片刻:“你方才说过, 这些家族全部都是皇帝曾经重用的家族。”   “是啊, 正是因为重用过,所以了解他们的错处,想打打杀杀还不是一念之间?”花知乐吐槽道,“唉,当皇帝的都是冷漠无情的家伙,前一天还在用你,今天就要杀你。以后谁还敢效忠于他为他做事?”   云缓同样喝了一口茶。   花知乐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来许多东西:“对了,这半年我在京城收获许多东西,你来看看。”   云缓见花知乐拿出一把扇子:“这个是?”   “这是太子殿下亲手画的扇子,上面是芙蓉醉夏图,”花知乐道,“京城有个花魁叫微荷姑娘,这把扇子是太子殿下送给微荷的,我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来。”   连锋看向花知乐,接着眯了眯眼睛。   云缓:“啊,原来是这样。这又是什么?”   “哦,这个是太子殿下用过的汗巾,曾经在他府上干活的宫女拿出来变卖的,”花知乐把丁香色的汗巾放在桌子上,“花了我八百两银子。”   云缓:“太子殿下是男的吧?你买他用过的汗巾做什么?”   “麒朝有不崇拜太子殿下的男人么?”花知乐道,“听过他许多事迹,我很仰慕他,京城其他人同样仰慕他,因为太子殿下的死,百姓都对皇帝恨之入骨。甚至有花魁发话说,除非太子殿下复活后赎她,否则她这辈子不嫁人。”   花知乐挑眉:“还有这个,太子殿下吹过的笛子,太子殿下用过的手帕,太子殿下小时候玩的木剑……”   云缓头都大了:“买这些东西,你花了多少银子?”   “一万三千两!”   云缓:“太贵了,你完全可以和他们讲一讲价格!”   花知乐道:“人家不还价,我特意带来分你两样。”   说完这些,花知乐突然发现云缓房间里有个面生的侍从,他看了连锋一眼:“你母妃给你安排了新侍卫?”   云缓点点头。   “看着像是习武出身。可别让你二哥看到了,不然他准要把人拎过去当活靶子。”   云缓垂眸不语。   云永泰已经离开王府前往乌布,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云缓挑选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太子殿下送花魁微荷姑娘的芙蓉醉夏图扇子。   等花知乐离开之后,云缓看着手上这把扇子,画得确实很精细,芙蓉栩栩如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的手笔。   “这把扇子是假的。”连锋道,“太子从不去青楼乐坊,不可能赠给花魁东西。”   云缓抬眸:“嗯?”   花知乐这个人,连锋前世便了解,典型的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   他大概穿着一身凛族的衣着去了京城,像其他凛州贵族一般出行十几个奴隶开道,头上仿佛写着“爷很有钱”四个字,京城里奸滑的商人就喜欢挑这些异族人宰。   “倘若太子真是笔墨,不可能流传出去,更不可能只值一千两银子。”连锋道,“太子墨宝难得,他只画山水,不画花鸟动物和人物。”   那些所谓的汗巾、笛子什么的都是假的,民间怎么可能能得到宫里的东西。皇宫和凛州这些世家大族有很大的区别。   云缓听花知乐吹了太子一通,他有点好奇太子:“为什么?”   “大概不想画。”   云缓道:“我现在只是担心,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妃的娘家出事,她肯定会受到影响。”   连锋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楚家是楚家,你母妃嫁到了凛王府,楚家的一切和她关系不大。”   楚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与各个世家联姻勾结,江南的土地和官府都被楚家的人把持控制,连锋不会任由这样的局面继续下去。   麒朝立国百年,目前看似太平,盛世之下却潜藏着许多危机。前世为了解决这些门阀世家,连锋废了不少心思。   云缓没有说话,他轻轻摆弄着那只扇子。   楚家如今究竟怎么样,其实不用过多打听,只看凛王的态度便知道了。   晚些的时候云缓去凛王的住处请安。   云当歌正要过去,看见云缓之后,云当歌道:“小七,王妃现在如何?听说楚家出了一些事情?”   “四哥。”云缓点了点头道,“母妃一切都好,楚家事情不大,尚未殃及母妃。”   云当歌道:“二哥那边有消息了,你知道么?”   “什么?”   “有刺客在路上埋伏二哥,二哥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云当歌咳嗽一声,“咳,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是大哥干的,不过没有证据,我随口一说,你别放到心里去。”   云缓轻轻点头。   两人进去的时候,云广陵居然在地上跪着,这倒是难得的场景。   凛王劈头盖脸将一沓账本扔到了云广陵的脸上:“让你修个园子,账目居然差这么多!你是以为本王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么?”   云缓蹙眉。   府上每每有什么差事,管事的人借机捞钱是默认的事情。凛王知道这些,往往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今天突然拿这件事情找云广陵的茬,所有人都能看出凛王这是没事找事,故意给云广陵难堪。   云广陵跪在地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云缓完全没有听进去。   云当歌把云缓拉了出去:“我们现在别进去了,今天晚上有宴,进去只怕大哥难堪。”   云缓点了点头。   云永泰被刺杀一事,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是云广陵做的。想必凛王知道这点,所以故意借以前的事情让云广陵下不了台。   晚宴的时候靖侯世子不在,伯山族的人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这几日招待他们的酒局很多。   云缓在角落里坐着,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   凛王坐在上方,最靠近他位置的云广陵面色有些阴郁,心情很是低落。   酒宴将结束的时候,陌那持和陌那鸢先行离开,凛王突然道:“这些时日王府宴饮过多,开支比以往要多不少。广陵,你是王府世子,应当以身作则,日后月俸减半。”   对云广陵来说,月俸减半不痛不痒,只是凛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这些,只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云广陵道:“是。”   凛王又道:“王妃平日里便挥霍无度,她的月俸亦减一半,你记得告诉她。”   云广陵点了点头:“是。”   凛王的目光落到了云缓身上。   云缓漫不经心的抬眸。   在王府中,云缓的地位并不突出,凛王想找茬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凛王只好道:“云缓,你这些时日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日后分家将你分出去了,你文不成武不就,看你如何维持生计。”   云煜清楚的记着,楚家最受皇帝重视,是皇帝这一派的人,无论楚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皇帝都不舍得发落楚家。一直等连锋上位清理皇帝的心腹,楚家才变得七零八落。   突然加快的剧情让云煜感到不安。   这个时候,云煜身侧的云见海打趣道:“父王不用担心,听说七弟字画不错,兴许以后可以去街上卖画。”   云缓看了云见海一眼。   云见海一笑:“小七,你开不起玩笑?”   这个时候,靖侯世子姗姗来迟。   凛王站了起来,客气的点了点头:“苏世子。”   靖侯世子笑道:“方才朝廷的密使传来一些消息,因此来晚了。”   凛王斟酌片刻:“与凛王府有关么?”   “倘若无关,我便不会来这里,”靖侯世子道,“圣上下旨,楚家罪证诸多,不可从轻发落。然而王妃嫁到凛州,端庄贤淑深明大义,将麒朝诗书礼仪传到了边疆,因而在京城赐王妃镇国夫人府一座,文武百官当以公主之礼对待王妃。”   凛王吃了一惊。   王妃虽然失去了楚家这个靠山,如今却有更稳固的皇帝当靠山。   凛王道:“臣代王妃谢恩。”   “陛下念及王妃多年不回故乡,眼下楚家有难,特恩准王妃回江南探亲,派五十名女侍卫左右照顾护卫。”靖侯世子笑着道,“另外,还有一事需要恭喜王爷。”   凛王脸有些僵。   “何事?”   “陛下听闻七公子德才兼备,封七公子为宸郡王,京城赐宸郡王府。”   这下,吃惊的不仅仅是凛王了,在座的其他公子没有不吃惊的。   凛王僵着脸道:“不知陛下有何深意。”   因为当众念圣旨,云缓需要下跪,所以靖侯世子直接将圣旨交到了云缓的手中:“君心难测,王爷,您无需多想。朝廷对宸郡王殿下的赏赐,过些时日便到了。”   云缓白捡了一个郡王的爵位,虽然心中疑惑,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客气的向靖侯世子道谢。   坐到位置上之后,云缓看着几个兄弟不同的目光,他突然意识到,在凛王府中,除了凛王和王妃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的地位高过自己。   即便是云广陵。   云见海讪讪的道:“没想到七弟有如此福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因为云缓是弟弟,以前谁都能拿云缓开玩笑,现在云缓有了实打实的爵位,尊卑有序,他们和云缓讲话自然该多多注意。   哪怕是凛王,亦不好对云缓呼来喝去。   王妃待遇提高,云缓被封郡王,这种事情看似费解,在如今情势下解释起来其实不难。   ——大概就是皇帝想抛弃楚家,却不想让王妃与凛州的联姻作废。为了安抚王妃,这才给她后盾,顺带提高了她小儿子的地位。   麒朝爵位难得,要么生下来就有,要么立下汗马功劳取得。若不是眼下情况特殊,凛州又是一个特殊的地方,皇帝突然封云缓郡王,定然会惹整个麒朝议论。   不过,只加封小儿子,丝毫不过问大儿子的状况——这让云广陵的境遇很是难堪。   看在王妃的份上,凛王没有再对云广陵摆什么脸色,他看一眼云缓,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语,顿时觉着面上无光。   凛王咳嗽一声:“小七,方才本王喝多了,减你母妃的俸禄只是句玩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缓淡淡的道:“是。”   回到住处之后,月亮已升至树梢,半圆的月照得天色深蓝中发白。   淡竹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   云缓推门进入房间,几盏灯点着,连锋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把乌木骨扇。   云缓几个时辰没有见到连锋,手指尖都是冰凉冰凉的。他很自然的坐在了连锋的身侧:“夏天快到了,你买了一把扇子么?”   笔搁上放着一支小狼毫笔,云缓这才发现扇面上墨痕未干,画着四只憨态可掬的小狼崽。   云缓眨了一下眼睛:“你会画小狼?画得真生动。”   连锋道:“画面还是过于空荡,只有狼崽没有意趣,你来添几笔。”   云缓寥寥几笔,在小狼崽的身后添了山石和草丛,整个画面瞬间更有生气。   扇子放在桌上等待墨干,云缓在纸上随便写了几个字。   连锋从他袖中抽出圣旨:“这是什么?”   云缓道:“皇帝可能要弥补我母妃,所以封我做宸郡王。”   连锋似笑非笑:“这样说来,以后要从小公子改口为小郡王了?”   “只是我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会这么做,”云缓若有所思,“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上我母妃了?不然的话,他对我母妃也太好了。”   连锋道:“或许他是喜欢你。你母妃托你的福才有今天。”   云缓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可是,他都没有见过我,我从未去过京城。”   今天云缓是很累了,来到连锋身侧之后,他很快便有了浓重的睡意。   “皇帝允许母妃回江南探亲,可惜我不能随行,”云缓道,“或许会有半年见不到母妃。”   云缓的身体暂时经不起长途跋涉,从凛州到江南的距离实在太远。   连锋搂住了云缓的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   云缓纤长浓密的眼睫毛划过他的脸颊,略有些痒的感觉。   连锋抬了云缓的下巴,轻轻亲吻他的唇角。云缓接吻时不太专心,眼睛还在偷偷瞟着桌子上的扇子有没有墨干,连锋略有些严肃的捂住了云缓的眼睛,继续去温柔亲吻云缓的唇角。   因为担心云缓不适应,他没有过于深入,只是很轻的去啄云缓的唇角和脸颊。   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淡竹端着一盆水正打算进来,看到小公子被连锋抱在怀里亲吻的场景,他都要呆成了一座石山。   直到连锋寒凉的目光扫过来,淡竹才反应过来,赶紧端着水溜出去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连锋都觉得很畏惧了。   这人居然胆大妄为,连公子都敢亲。   云缓其实不是不专心,他只是想做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被连锋轻轻亲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酥酥麻麻,站都站不稳。   这种感觉深入骨髓让人上瘾,仿佛是在吸食罂--粟。云缓知道男欢女爱,知晓男女之间因何而亲吻。只是不知他和连锋最终也是如此,但很让人沉溺就是了。   连锋轻轻拍着云缓的后背,看他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声音低沉且温柔:“是不是困了?困了回去睡觉。”   过了一会儿,云缓抬起了温柔明净的眸子,略有些湿润的唇瓣贴在了连锋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连锋心跳慢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觉得前世索然无趣,全是因为他没有云缓在身边陪伴,所以一切都很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43章   第二天醒来之后, 云缓才突然想起来研究自己的封号中的宸究竟是哪个宸。   研究了半天,云缓突然发现这个字往往是皇帝封给自己的宠妃用的。宸,屋宇也, 因为北极星也被称为宸, 所以它同样指代帝王的住处。   麒朝立国百年,无一个王爷被封为宸,因为它还可指代皇位,没有皇帝想不开封自己弟弟为宸王。前朝倒是有一个宠妃, 因为出身的缘故不能被封后, 皇帝爱她像爱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把她封为宸妃, 地位在贵妃之上, 像皇后一般协理六宫。   云缓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皇帝或许老糊涂了——反正最近大家都说皇帝糊涂, 沉溺后宫女色不上早朝不理政事什么的。所以皇帝给云缓封号的时候没有细想, 随随便便从一众吉祥的字里挑了个,结果就挑到了这个宸。   这等发现自然不可能不告诉连锋。   连锋只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有了郡王之位, 云缓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完全没有搞事的任何想法。   倒是一上午的时间里,他几个兄长,从云见海一直到老六云嘉骏,都来云缓的住处看望了一番, 尚未出嫁的几个姐姐妹妹也都过来恭喜云缓。   云缓忍着头疼和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通, 等到半下午的时候, 云缓突然意识到, 云广陵并没有过来。   云广陵不过来也是件正常的事情, 他是世子,忙碌的事情会多一些。   对于这个兄长,云缓没有太多期待,因为凛王府本就是不适合太多亲情存在。但因为这个身体与云广陵有很浓重的血缘关系,云缓还是希望两人至少能够平和相处,可以不亲近,却不要刀刃相向。   王妃这两天便要离开凛王府,云缓去了王妃的住处探望。   前些日子忙云尧的丧事,王妃忙得脚不沾地,这两天突然听闻楚家出事了,王妃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看见云缓过来,王妃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只是拉了云缓的手:“缓缓,你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母妃这次离开王府,也能放心许多。”   倘若云缓身在病中或者像冬天那样弱不禁风,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离开凛王府的。   云缓道:“母妃,我这几天很好,每顿都比比平常多吃几碗饭!”   王妃唇边露出一点无奈的笑。   云缓知道王妃在担心什么,他轻声道:“母妃,您离开之后,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这些年一直想念家里,是该回去看看了。”   王妃看着窗边光亮,眉间带着几分哀愁:“母妃十五岁便离开了家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在这边待的时间居然比家里还长,本以为这辈子要老死在这里。如今陛下准我回家探亲,就像做梦似的。”   这个时候,木柔进来道:“王妃,世子过来了。”   王妃回过身来,她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云广陵很快便从外面走进来了,他对王妃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母妃。”   王妃点点头:“你这几日有空闲了?”   她前两天刚因为云尧的丧事和云广陵吵了一架,现在王妃心里怒意未消,因为快要离开的缘故,她只好原谅云广陵。   云广陵道:“听闻母妃要回江南探亲,儿臣特意来向母妃请安。”   王妃冷冷勾唇:“你居然有这份心思,我还以为你因为云尧那个贱种,从此不认我这个母妃了。”   云广陵无奈的道:“不敢,云尧的丧事确实简陋,儿臣只是担心——”   云缓知道他们肯定会因为这个话题再吵起来,他咳嗽一声:“大哥,你坐在母妃身边吧,母妃要走了,提什么丧事不吉利。今天的蒙顶甘露十分可口,木柔姐姐,你去给大哥沏茶。”   木柔赶紧给云广陵奉上一杯茶,云广陵对云缓点点头,坐在了云缓这一侧。   云广陵喝了一口茶,他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赶紧放下来:“母妃这一去千里迢迢,我会再派几名侍从跟着保护。”   王妃脸色缓和了几分:“二公子虽然被贬去了乌布,你却不适合在这个时机对他下手。王爷很看重他,无论你杀不杀他,都撼动不了你的世子之位,杀了他之后,反倒让王爷刁难你。”   云广陵心烦意乱。   王妃知道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追杀云永泰的刺客并非云广陵放出去的,哪怕云广陵真的想杀对方。   幸好云永泰没死,要是云永泰死了,凛王肯定认为他残害手足,日后不再待见他。   云广陵道:“这些事情,儿臣自会注意。”   王妃又道:“这次我离开,手中事情多半会交给你夫人和陶侧妃一起打理。虽是后宅之事,却不得不重视,你夫人不够精明,凡事你多顾着点。”   云广陵眉头微皱:“是。”   王妃点点头:“好了,你俩都出去吧,这两天我要收拾东西,交代下人不少事情,没时间陪着你们。”   云缓跟着云广陵一起退了出来。   出来之后,云广陵道:“母妃离开一段时间也好,她整天在后宅之间,不如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事情。”   云缓担忧后宅大小事情:“大哥,你让大嫂这两日住在母妃这里吧,她有什么不懂的正好和母妃学一学。”   “没必要,让母妃安心收拾东西吧。”云广陵看向云缓,“小七,大哥真羡慕你的运气,没想到皇帝居然记着你这个人,楚家倒了,他还给你一个郡王封号。”   云缓知道云广陵多疑,他道:“只是虚名,没有什么权力罢了,大哥日后得凛王之位,才是重权在握之人。”   云广陵郁郁寡欢。   按照麒朝的规矩,亲王正妻所生的长子继承一切,因而所有人都默认他是凛王世子。实际上,世子封号也是需要朝廷册封,这样才算十拿九稳。   皇帝似乎没有想起这一茬,完全把他这个人给忘记了。   不过,皇帝封赏云缓,总比封赏其他兄弟要好。至少云缓与他一母同胞,而且对权力并没有太大的野心。   两人在路上走着,漫不经心的谈着朝廷中发生的事情——这些公子哥儿的话题要么是酒色要么是朝廷大事,云广陵总觉得云缓年龄还小,和云缓谈女人谈喝酒总是不合适,谈一谈国家大事倒能让云缓长长见识。   云缓听云广陵高谈阔论了一番——他听得脑壳疼,好不容易到了院门口,云缓赶紧告别云广陵,嗖的一声窜进了自己院子里。   院子里的小丫鬟正在打扫地上的落花,看到云缓过来了,便喊了一声“小公子”。   云缓只觉得自己头晕脑胀的,回到房间之后他便想吐。   然而云缓知道,他是吐不出什么东西的,因为肚子里压根没有什么东西。   从很久之前起,他需要吃大量的食物,正常人都需要食物提供热量,但他们饿一两天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云缓格外不同,这些食物仿佛是维持他留在这个身体里的源泉,吃进去之后很快就会消失,就像化作了寿命一般。   所以,很多时候云缓都觉着饥肠辘辘,很需要食物填饱肚子。   明明这个身体和自己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更长以外,甚至锁骨处都有相同的红色小痣,但魂魄就是难以在这里安定下来。   或许今天见到太多人,讲了太多话,身体感到疲倦了吧……云缓喝了一口水,他趴在桌子上,很快陷入了睡眠。   苏醒之后外面天色全暗了,淡竹让人把晚膳一一放在桌上:“公子,刚刚我和木柔姐姐讲话,无意中打听到一件事情。”   云缓喝了一口红豆粥:“嗯?什么?”   “您被封郡王一事,今天上午就传遍了整个凛州。”   云缓:“……”   虽然这个朝代没有手机电话什么的通信设备,但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消息传得却很灵通,谁家发生什么丑事或者喜事,其他家族早早就在吃瓜了。   “然后就有些夫人上门找我们王妃,想把她们家小姐许配给您。”   婚姻之事么,按理说淡竹是不该插嘴的。可是那天淡竹看到连锋亲云缓,有点担心这件事情的走向。   连锋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善茬。   云缓塞了一颗糯米丸子。   凛王府中前四位公子都已经成亲,云广陵和云永泰的儿子闺女都能打酱油了。   迄今为止,只有老五云煜,老六云嘉骏和云缓未成亲。   云煜早就及冠,按理说他该成亲的,可他母亲是汉人,又不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加上他是庶子,以至于凛州好点儿的人家不肯把女儿嫁给他,而他自己也完全不急。   老六云嘉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表妹尚在守孝不能出嫁,他等表妹也未成亲。   云缓道:“王妃怎么说?”   “她只说她要离开了,没有时间考虑这件事情,又说您身体不好。”淡竹道,“倒是吓走了一部分人家,他们怕女儿将来受苦。”   不过也有些人,完全不在意女儿将来的死活,冲着云缓的爵位以及与皇帝的青睐而来。假如能把女儿嫁过来,让女儿生个郡王世子继承爵位,谁还在意云缓活不活呀?巴不得云缓死了算了。   云缓道:“淡竹,你过来,我和你讲几句话。”   淡竹有些疑惑:“什么?”   他走到了云缓的身侧,云缓轻声道:“如果别人向你打听消息,你就说我不喜欢凛州女子,以后会娶母妃那边的表妹。”   无论这个理由圆不圆满,起码能让一些人打消念头,不浪费时间在云缓身上。淡竹作为云缓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这些人是一定会向淡竹打听消息的。   淡竹明白了。   ......   李轻舟不敢抬头去看坐在上方的男子,他在旁边端茶倒水,小心伺候对方。   等所有折子处理完了,李轻舟小心翼翼的道:“听闻伯山族王子这几日就要返回,陛下,陌那持是伯山族未来的继承人,他野心勃勃,比这一任大汗更有能力,要不要在路上把他给杀掉?”   男人穿着一身黑布衣袍,然而眉眼深邃俊美冷肃,天生就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李轻舟不见对方回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在旁边站着,生怕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不必,伯山族一年之内会有内乱。”——陌那持将在今年冬天第一次下雪时身首异处。   前世陌那持一直讨好云缓,费尽心思在云缓面前诋毁连锋。连锋上位之后,毫不留情的屠戮了伯山族。   但是,伯山族这片土地太过贫瘠苦寒,天气又很恶劣,对麒朝而言除了把一些犯人发落到这里之外毫无用处。   这些年来伯山族势力壮大,压制了周边其他小部落,等伯山族被灭,这些小部落占据了伯山族的地盘,每年都有不同部落小小的骚扰麒朝边境百姓,它们不值得麒朝一一发兵征讨,却也像苍蝇一般讨厌。   陌那鸢足够聪明,这次陌那持很少出现在云缓面前嗡嗡乱叫,便有她的阻拦。连锋会帮助陌那鸢夺得汗位。在连锋看来,她是一枚绝佳的棋子。   倘若陌那鸢能力出众,能一统周边绝大多数的部落,连锋会找理由在合适的时机发兵将他们一网打尽,让西北这些异族元气大伤,没有起来的机会。这些异族虽然骁勇,却有勇无谋,远远不及连锋栽培的将士。   倘若陌那鸢能力一般,只能维持现状,她不得不按照和连锋约定的那样对麒朝俯首称臣,每年老老实实进贡,不得骚扰边境。周边小部落有伯山族镇压,自然不敢作乱。   “楚天德和楚天仁这两支不错,他们能力出众,朕会让人将他们从牢里提出来,”连锋淡淡的道,“过些时日你将朕在世的消息透露给他们。”   李轻舟曾经想着天高皇帝远,自己在凛州就是半个土皇帝。   这段时间在连锋身侧,他逐渐看到连锋对各个地方大家族的掌控和算计,越是待在连锋身侧,他越是感到不寒而栗。   像楚家这样的家族,百年根基都被连锋给挖出来了,以后却会对连锋忠心耿耿感激涕零,把连锋当成他们的救星,这些家族最后恨之入骨的只有朝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傀儡皇帝。   连锋是看不惯皇帝曾经重用的家族,他却不会对这些家族赶尽杀绝,并不是狠不下心,而是追求最大的利益。他会取其可用之才,把不可用的全部杀掉,恩威并施,让这些人对他又敬又怕。   连锋虽处于偏远的凛州,却将麒朝这盘棋下得滴水不漏,所有能利用的东西,他都会利用到极致。   李轻舟恭敬的道:“是。”   “另外,”连锋语气淡漠,“杀了云永泰。”   先前刺杀云永泰,连锋并没有让手下真的把对方杀掉。   云永泰逃过一劫,恐怕现在正在劫后重生的欣喜和惶恐里。以为有了生机,却不知道真正的绝路即将来到。   前世对凛王府的一切,连锋记得很深,云永泰毫无疑问是几个公子中最会折磨人的,连锋在他手中遭罪不少。   至于云广陵,云缓一母同胞的兄弟,连锋会给他活下来的机会,但活下来之前,必须经过各种考验,倘若通不过——不如死了算了。   凛王府作为罕有的异姓王府,且对凛州影响颇大,连锋不会任由它存在下去。   一名级别很高的暗卫小心翼翼将所有折子整理起来:“刚刚传来消息,五日前右相私下约见郎中令,他说他不信皇帝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他想进宫见皇帝。”   “暂时不用理会。”   他饮了一口茶,很快消失在了房间。   人一离开,李轻舟麻着腿站了起来:“陛下回去休息了么?”   连锋时常神出鬼没,把李轻舟的书房和衙门当成办公场所,李轻舟每次都被吓得不轻,心脏都要吓出来了。   整理折子的暗卫论品级不在李轻舟之下,他道:“大概是去伺候咱们的小郡王了。”   李轻舟想象不出连锋伺候人的场景,他只能想象连锋坐在龙椅上的场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穿着布衣也像在穿龙袍,完全和伺候人不沾边。   见连锋这么多次,李轻舟从来都没有见他笑过。不过,倘若是面对那个谪仙般的云家小公子,或许情绪是会缓和几分吧。   假如云家小公子的睡相齐整,连锋的情绪是会好几分。   可惜云缓今天睡得不大老实,他趴在枕头上,小毯子只裹着半边身子,由于衣物松松垮垮,肩膀都露在了黑暗中,一只小腿更是伸到了被子外面。   连锋把云缓的小腿放进去,顺手想把衣服拉到肩膀上。   但云缓翻了个身,领口随之而散开,墨发衬着晶莹的雪肤,一点精致的下巴上还带着压出来红痕,晕黄灯光下尤为鲜明。   连锋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克制的将他的衣服拉上去,最后重重掐了一下云缓的脸颊当成惩罚。   云缓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见是连锋掐他,又埋进被子里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王妃次日便离开了, 本由她打理的一些事情交给了陶侧妃以及云广陵的夫人韩氏打理。   云缓很少见到这个大嫂,只知道大嫂韩氏的身体不算很好,性格倒是落落大方, 站在云广陵的身侧看起来很是端庄。   一半事权在韩氏手中, 云缓不用担心自己的吃穿用度受到影响。如果全凭陶侧妃做主的话,云缓会担心陶侧妃三天两头的作妖。   总而言之,王妃离开之后,云缓彻底放松起来了, 他甚至假借王妃的名义给教书先生放了个长假, 告诉先生这段时间不用上学了。   假如王妃在的话, 云缓必须每天老老实实的抽出一两个时辰背书写文章, 乖巧的拿给先生去看。   明明都成年了, 却像个中学没毕业的学生,过着处处被管教的生活。   陌那持离开前一天晚上, 有人在他房间里塞了一封信, 信中说云缓这几日都和朋友去冷玉坊听戏,倘若陌那持有心得到对方,可在对方回府时将对方打晕。   然后, 装进箱子里,当成行李一样带到伯山族。   云缓失踪前两三天里,王府是不会寻找的,因为王妃不在家。在其他人眼里,七公子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了, 兴许去了什么地方游玩。   等王府意识到不对的时候, 陌那持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凛王再怎么怀疑, 都不会怀疑陌那持把云缓给绑架了。   陌那持将云缓困在伯山族中, 不许任何消息传出来,就算死在伯山族,亦不会有人知晓。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陌那持的确动心了,他知道,以正当的手段向凛王提亲肯定不行,不仅不行,反而会破坏两族之间的关系。   他正打算吩咐左右的人在今晚随着自己一起出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写信的人是谁?云煜么?这个人一开始便撺掇着陌那持认识云缓。   陌那持慢慢冷静下来。   云煜肯定不会帮助自己,对方这样做,肯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云缓现在被封了郡王,事情一旦败露,写信的人没有任何损失,伯山族却会得罪整个麒朝。   到时候,陌那持的地位亦会受到严重影响。   陌那持强忍着不舍撕了这封信。   云煜自从听到云缓被封郡王的消息之后,他便开始胡思乱想,一连数日,云煜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他本想着等云缓死后再做一些事情,现在看着越来越偏移的剧情,云煜很难压制内心的妒忌与不甘。所以他写了一封信给陌那持,蛊惑陌那持将云缓绑架走。   谁知道陌那持并没有按照他的安排去做。   送伯山族一行人出城的路上,云缓被太阳晒得不大舒服,一偏头又看见云煜在盯着自己,云缓微微一笑:“五哥,我脸上有东西?”   云煜把目光收了回来:“没有。”   云煜表面上镇定不已,实际上却要被未按书中发展的剧情给逼疯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将要去死的人,却能有那样好的运气。   云煜骑马走在云缓的身侧,淡淡的道:“陌那持对你很有意思,这些天常常邀请你去他的住处,你为什么一次都不去?”   云缓漫不经心的道:“我和他不像是能合得来的样子,假如二哥还在这里,他俩性情相投,应该很合得来。”   云煜眉头紧锁。   云缓对陌那持几乎没有什么了解,从这点上看,与剧情中描述得便有很大不同。   相对于一波三折的剧情,现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碍着陌那持,不让他靠近云缓半步,该发生的都没有发生。   不过,没有陌那持刺激连锋,连锋半点醋都没有吃,他对云缓应该有感情,却没有产生很深厚的感情。   云煜道:“你院子里那个姓公仪的侍卫,怎么没有跟在你身边?”   云缓不明白云煜为什么会关注连锋。云煜这个人么,平时都是温文尔雅的,看起来人畜无害,可他每次都会做出很让人惊讶的事情来。   云缓想不出太好的词语去形容云煜,唯一能想到的大概是表里不一人面兽心之类的。   “他在忙其他事情。”   云煜道:“小七,这种来路不明的人你居然也敢放在身边。陛下新封了你郡王,倘若他知道,你收容了与太子一案相关的罪犯,你猜陛下还会不会宽待你和你的母妃?”   云缓冷淡的答复:“五哥,我院子里的事情,我自己会妥善处理。”   云煜见云缓丝毫不上自己的当,他策马过来,突然握住了云缓的手腕。   云缓正抓着缰绳,看到云煜的动作,他心中一惊:“五哥,我在骑马,你在干什么?”   “脉象极弱,气血两虚,”云煜道,“小七,你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吧?”   云缓把云煜的手推开:“我的身体很好,如果身体不好,母妃肯放心的离开凛州?”   “小七,你给不了你身边的人未来,你母妃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不能陪他们走得长远。倘若你真的眷顾他们,就该让他们走更合适的道路。”   云缓抬眸浅浅一笑:“五哥是盼望着我早逝么?不过很可惜,我的身体状况真的很好。”   云煜被云缓的笑容刺得心口一痛,他策马上前,很快便远离了云缓。   云缓和云广陵等人送别了伯山族的人,回到住处天色已晚。   他进门便看到桌子上有两盒红豆酥,不用想便知道是连锋买来的。   陌那持离开之前似乎把云缓当成了至交好友,说了一大堆来年再见面的话,如果不是陌那鸢一而再的阻拦,他恐怕能说整整一刻钟。云缓当时被太阳晒着,他只想早点回来,因而心里十分不高兴。   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去吃东西,可他肚子饿了,就着茶水不知不觉吃了五六个红豆酥。   隔壁有轻微的水流声,云缓以为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他起身去看了一下。   云缓的浴室和卧室仅一墙之隔,一道素净的帘子遮挡,进去之后还有一道屏风。   这个朝代的浴室自然不会像云缓原来世界的浴室那样明亮简洁,但大户人家各方面都要精细,所以通风很好,浴桶什么的都很豪奢,热水需要下人去烧,不一定时时都有,里面会备两桶冷水。   每次云缓洗过澡后,浴室里总有一股混合着淡淡药香的木质香气,这些香气经久不散。他掀开帘子进去,却嗅到很淡的血腥气息。   紧接着,云缓看到连锋高大的身体。   男人成熟精悍的身躯并非云缓这种纤弱美型的少年能够比拟,因为年少时便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所以他的肌肉线条尤为流畅,肩宽腿长,八尺有余的身高,比云缓在各种影视里看到的明星男模都要性感。   连锋亦没有想到云缓会进来,他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云缓身上:“你怎么把眼睛闭上了?”   云缓闭着眼睛转过身去。   虽然都是男人,看看也没有什么,有些北方男人还会在同一个澡堂里互相搓澡。   但关键云缓上辈子不是北方男人,他没有去过公众澡堂,除了电视上会看到男明星不穿上衣,现实中几乎没有看过其他男人全部的身体。   这种情况,还是会有几分尴尬和不好意思的。   云缓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原来你的腹肌真是八块啊。”   有八块腹肌的男人一般都很酷很自律。   他想了想,觉得连锋被自己无意中看到,可能是更尴尬的那个人:“我先出去啦。”   连锋用云缓的布巾擦干身上滴落的水珠,将旁边的衣袍穿上。   他出去之后,看到云缓坐在窗边喝茶,今天云缓穿身雪青色的衣服,衣袍过于宽大,铺了半张小榻,消瘦的身影就像一幅很雅致的水墨画。   大概茶水有点滚烫的缘故,云缓慢慢的喝着,唇角被热气氤氲得有些泛红,他左手握着杯子,食指上戴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戒指。   方才连锋除去了几个听到假消息后背叛自己的下属,身上沾了点血。不过血腥洗净之后,他身上是很清冽沉稳的气息。   云缓拿了一块红豆酥吃着,糕点的甜香配着茶的清香让人心满意足,他觉得自己能吃一下午。   一天两盒红豆酥,也就是四两银子,一个月便是一百二十两银子,一年便是一千四百四十两。如果在云缓原来世界的话,相当于他妈每年给他一百五十万买零食,仅仅是零食,不包括正餐还有衣服上学生病什么的。   由此可见,连锋真的对他很好很体贴了。   所以云缓有时候会很惆怅,烦恼会像浓雾一样将人笼罩,云缓知道,假如自己突然消失,连锋一定会感到难过,甚至可能难过一两年,也许还会带着红豆酥给自己上供。   看到连锋坐在自己身侧,云缓顺势趴在了他坚实宽阔的肩膀上:“连锋今天我的心情很不好。”   连锋头发还没有干,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俊美的面容有些温柔,他一只手扶住云缓的身体,漫不经心道:“是谁气我们可怜的小郡王?”   “没有人啊,但就是心情不好。”云缓叹了口气,话语一转道,“如果,如果你肯让我摸一下你的八块腹肌,或许我就不难过了。”   云缓是没有腹肌的,他的腰过分消瘦,薄薄一层绵软的雪色皮肉缚在骨上,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压根养不出结实的肌肉。   所以他很好奇腹肌的质感,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一块一块摸起来和搓衣板差不多——虽然当时的大家都用洗衣机,很少用搓衣板了。   连锋捏了捏云缓细长的手指:“胡闹。”   云缓细腻的指腹就像温水一般,哪怕没有触碰到连锋的身体,连锋也能想到他触碰时的感觉。   会很撩人。   他现在这样趴在连锋肩膀上并不舒服,因为小腿被自己的大腿压着,微微有点发麻,云缓想坐正身体,顺便把自己杯子里的茶喝完。   茶水刚刚喝起来有点热,现在的温度应该是恰恰好的。反正连锋不给他触碰,他还是开开心心的去吃吃喝喝。   云缓刚刚坐直,连锋大手立刻将他捞了过来,重新把他按在自己肩膀上。   云缓:“你放开我啦。”   连锋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性感的喑哑,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生我的气了?”   云缓当然不可能生气,他只是想吃东西而已,平心而论,他还是心胸很开阔,一点小事情不会放在心上记太久。   但是,连锋都这样说了,云缓当然要承认,并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是啊,今天我不理你,以后也不理你。”   连锋亲他气鼓鼓的脸颊,云缓被他亲得眼睛水润许多,懵懂茫然的盯着他看,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连锋手臂圈了起来。云缓身上慢慢有了力气,苍白消瘦的面容逐渐多了些许血色,很自觉的换了个舒适的方式坐在连锋的身侧。   这样一闹,云缓完全忘了摸搓衣板的事情,他打了个哈欠:“今天晚上还要去冷玉坊。”   他新得了郡王之位,各家交情还算不错的公子接二连三的祝贺,总是会有酒局,碍于各家的交情不得不去,不去就是不给坐庄的人面子。因为云缓很少喝酒,一群人就去冷玉坊听戏看舞。   王妃离开之前偷偷给云缓两千两银子当零花,云缓觉着自己很可能在半个月内花九成,再用剩下的一成支撑几个月。   这些天的生活太过繁忙,云缓想趁机在家里吃点儿东西打会儿盹儿。   花早已落净,外面的是花桃并非果桃,并无青涩的果实结起,只开了一场繁密的花雨。窗户大开着,风里带着即将入夏的醺人气息。   天气是变得很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5章   云缓拿着一杯温热的茶水坐在靠窗的位置。傍晚时分天色将暗, 靠着窗户也看不到外面的风景,这样却会让云缓清净一些。   王妃离开大半个月了,云缓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 即便熬夜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用特意起大早向王妃请安, 他可以尽情的睡到下午。   可能是晚上吃的东西不够多,他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手指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冰凉,身体也慢慢失去原有的温度。   “喂, 云缓。”花知乐一屁股坐在了云缓的身侧, “你觉得那个姑娘怎么样?”   云缓慢慢睁开眼睛, 略有些茫然的看向场上跳舞的青衣姑娘。   这个姑娘身形高挑, 细眉细眼, 鹅蛋脸庞,云缓见惯王妃倾国倾城的容貌, 却不得不在心里夸赞这个姑娘长得漂亮, 这种不怎么衬人艳丽的青色衣物穿在她的身上也别有一番的韵味。   “很漂亮,”云缓道,“应该是坊中最漂亮的姑娘。”   “是吧?”花知乐得意洋洋的道, “不过,她来冷玉坊才短短两个月,只登台了两三次,名气尚未打出,捧她场的人不多。”   冷玉坊并非什么秦楼楚馆, 只是勾栏瓦舍罢了。这个朝代的勾栏瓦舍是很正经的场合, 里面会上演一些戏剧, 话本戏傀儡戏影戏之类的, 还有一些很危险的杂技, 艺人走绳索什么的,相扑和说书也有,来得时机若巧妙,甚至能看到台子上有人驯兽。   云缓是喜欢听说书,一听能听一下午,他身边这些朋友偏爱舞旋和小唱,因为跳舞和唱歌的基本上都是漂亮的姑娘。   “你如果喜欢,从今以后可以捧她,”花知乐道,“凛州只有两个王,一个是你爹凛王,另一个便是你这个宸郡王。你如果捧她,她明天就变得大红大紫了。”   “还是不要了,母妃回来准要罚我抄书。”云缓漫不经心的一笑,“而且,我可不像你这个土财主一样金银无数。”   秦楼楚馆是销金窟,勾栏瓦舍同样是销金窟,把勾栏里舞姬乐姬捧红怎么着也得砸数千两银子进去,就像原本世界里的资本家捧明星一样。   云缓没钱,很穷。而且也没有这个爱好。   “我是土财主?”花知乐哼了一声,“那就来十坛他们坊中最贵的酒!”   过了一会儿花知乐的小厮来了:“少爷,他们说坊中最贵的酒不论坛卖,客人只能买一壶。”   花知乐惊诧:“最贵的不就是八两银子一坛的梨花白么?以前都是点这个的。”   “坊中伙计说,最贵的是紫英浆,七百两银子一壶。”   花知乐一阵肉疼,七百两一壶酒?这是天河水做的?冷玉坊怎么不去抢呢?   旁边几个公子哥儿都笑话他:“花少爷不会不舍得了吧?”   “区区七百两,在花少爷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云缓怀疑冷玉坊是看他们几个冤大头要宰客。   来了这么多次,云缓只知道最贵的梨花白,哪里听过什么紫英浆。   花知乐回头瞪了这群损友一眼:“谁不舍得?来一壶这个!”   冷玉坊的伙计很快就把装在紫玉壶里的紫英浆给送来了。   云缓本来不打算喝酒的,但麒朝的酒中,一般名字里带浆的都是淡酒,咕嘟咕嘟喝一坛都不会醉的那种。   花知乐先给云缓倒了一杯:“你尝尝味道。”   其他人上来各自倒酒。   云缓抿了一口,确实没有什么酒味儿,喝起来更像葡萄汁,咽下去之后却有淡淡的花香和奶香。   旁边的伙计解释了一下,原来紫英浆只有这半个楠漨月才有,它原是葡萄酒,里面又加了今年春日最新鲜的百花液和淡牛乳。   云缓拿了一块糕点专心吃着,伙计后来说什么他都没有听了,他身边这些朋友总是大惊小怪的,不一会儿他们几个鬼叫起来,成了冷玉坊里最闹腾的一群人。   台上那位青衣姑娘的舞跳完了,下一个便是悬丝傀儡戏。   云缓对这些戏更感兴趣,刚刚在外面看张贴招子,上面写着今天傀儡戏表演的是渃河之战,也就是晋王生擒言牧族的首领乌洛兰昊。太子连锋十四岁便被封王,亲王之中晋王封号最尊,他被封的便是晋王。   渃河之战后,言牧族被灭,晋王连锋声名鹊起,民间一众夸赞,瞬间把其他功劳不大的王爷皇子给比了下去,皇帝不得不封他为太子。   青衣姑娘跳完舞正要离场,旁边隔间里走出一个灰衣小厮,让她把刚刚的舞重新跳一遍。   青衣姑娘柔柔弱弱的道:“按照乐坊的规矩,舞是不能重跳的,再过半刻钟傀儡戏就要上场了,恕兰珂不能答应。”   那名灰衣小厮大怒:“你敢不给我们公子面子?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么?”   这名青衣姑娘不知道灰衣小厮的公子是谁,她刚来凛州不久,对这边的人还不熟悉,压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花知乐笑了一声:“这位兰姑娘长得漂亮,人却不够机灵,这种状况下,她先问清楚对方公子的身份,得罪不起的话就给人赔个不是,去人家府上跳一支舞,这样既给了对方面子,自己又不至于下不了台。倘若她真在台上跳一场耽搁了后面的内容,以后就在坊中混不下去了。”   云缓蹙眉:“我想看傀儡戏。淡竹,你上去给她解围,看能不能让她下来。”   淡竹点了点头,赶紧过去了。   另一个朋友伸头过来:“云缓,你疯了?你知道那个小厮的主子是谁?”   云缓道:“难不成是我父王?”   “不是你父王,你父王见了他爹都要礼让三分,他是李轻舟的儿子。”   花知乐一拍手:“难怪这么嚣张,快让淡竹回来,咱们惹不起他们。”   凛州的势力分为两派,一派是原有的凛州贵族,这些贵族全部都是凛族,以凛王为首。另一派是朝廷的势力,也便是朝廷派来凛州管理的官员,以李轻舟为首。   这些年来李轻舟的势力越来越大,隐隐压过了凛王,凛州原有的贵族保持原有的习惯,都做过一些可能被朝廷制裁的事情,他们私下里敢和李轻舟作对,明面上却不敢与对方为敌。   刺史府上有两个公子,大公子叫做李琳,李琳在京城为官,是朝廷挟持约束李轻舟的人质。小公子叫做李琅,李琅跟着李轻舟在凛州,被家里人宠得不像话。   凛族一些贵族子弟,每每见到以李琅为首的麒朝世家子弟,都会避其锋芒让他们几分,不和他们生出冲突,久而久之,李琅行事越来越嚣张,整个凛州除了他父亲李轻舟,基本上没有敢和他作对的人。   云缓道:“既然是刺史的儿子,这样刁难一个小姑娘着实不像话,淡竹会好好和他们讲道理。”   云缓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淡竹在云缓身边这么久,说话做事都有理有据。   花知乐的小厮上前晚了几步。   淡竹对那位灰衣小厮道:“不知道贵府公子是——”   “我家李二公子,刺史府的二少爷。”灰衣小厮嗤笑一声,“你一边待着去,我和那女的讲话,让她不要不识抬举,得罪了我家公子,她以后就别想在冷玉坊待下去了。”   青衣姑娘孤苦伶仃的站在台上,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眼泪都要出来了。   淡竹道:“我家公子是凛王府的七公子,新封的宸郡王。郡王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等着看这出傀儡戏,李公子能不能给我家郡王一个面子,让这名姑娘下台,按着原有的安排上傀儡戏?”   灰衣小厮退后几步,将淡竹的话转告给了隔间里的李琅。   其实各方距离不远,对于淡竹的话语,李琅听得一清二楚。   云缓被封郡王一事,李琅早就听说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凛王的亲王之位不比郡王更高?可凛王见到李轻舟,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郡王也好亲王也罢,说到底还是比不过手握实权的官员。   李琅道:“宸郡王么?我不认识他,这个面子恐怕给不了他,让她跳。”   灰衣小厮道:“我家公子和你家宸郡王不熟,她今天要是不跳,肯定是下不了台了。”   青衣姑娘知道自己今天无论跳还是不跳,日后都没有人再敢捧场了。李琅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她前两日便听人说过,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   淡竹不想和李琅的人吵架,贸然争吵只会给云缓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云缓那边听到了经过。   花知乐道:“李琅的性情傲得很,有他爹给他撑腰,今天就算是你父王在这里,他该不给面子还是不给。”   其他朋友戏谑道:“云缓,你今天倒是丢脸了,日后见到李琅就绕着走吧。”   今天云缓和李琅在冷玉坊针锋相对,云缓被拂了面子的事情肯定会传出去。   各家都喜欢八卦,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情都会被议论出花儿来,凛王府的公子和刺史府的公子为一个女人针锋相对,可不是凛州城的一个大笑话?   青衣姑娘在台上跳着舞,她这一舞下来,后面的节目要往后退,因为子时勾栏瓦舍必须关门的缘故,压轴的小唱上不了台。   不少买今天入场宝券的人是冲着压轴戏而来,他们花钱却看不到自己想看的,肯定会对这个姑娘产生不满。   压轴的是冷玉坊的名角儿,对方在坊中地位很高,以后会不会打压她未可知,总而言之,这位青衣姑娘今天没有应付好这场意外,不仅得罪了自己的人还得罪了客人,以后很难在冷玉坊混了。   云缓漫不经心的喝着手中花茶。   丢脸什么的,他倒是不觉得。他只是想顺手解个围,可对方不给自己面子罢了。至于以后看见李琅就避着走,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那个姑娘的舞跳完了,李琅那边不好再得罪冷玉坊坐着的数百人,没有再刁难下去。   接着便是傀儡戏的上演。   一名老者提着一名做工精细的人偶上来,这只人偶身穿银色战袍,看起来英姿飒爽,便是年少的晋王殿下。   有关麒朝和言牧族的战争,云缓是听过许多的故事,民间更将太子连锋与言牧族的三场精彩战役编成了各种话本和戏剧。   对麒朝许多百姓及官员,太子都是他们心目中保家卫国的英雄。在连锋出征之前,不少边境的百姓被言牧族的人抓去当牛做马,数万将士死在言牧族的手中。   北方异族、东南海寇,这些全都是连锋解决,无论他是不是皇帝口中大不敬的叛贼,他对麒朝做出的功绩都无人能及。   戏里晋王斩了迷乱军心的奸细,识别出乌洛兰昊设下的陷阱,再使出一出离间计,让乌洛兰昊和手下大将互相怀疑,最后把乌洛兰昊的人马逼到了渃河,打赢了这场外人看来不可能获胜的战役。   晋王被封太子之后,换上太子朝服,手握太子金印,对左右下属道:“吾将以杀止杀,令四海承平、万国来朝。”   少年时的太子意气风发,文武百官无不敬仰,他野心勃勃的想要改变这个正走向下坡的王朝。   戏剧结束,台上灯火被熄灭。   云缓因为看得出神,手中茶水早就凉透了。   他让坊中伙计换了杯茶。   冷玉坊中温暖舒适,云缓倚着软绵绵的靠枕,身上的温度渐渐回来了。   这个时候,云缓听到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着什么,似乎有点骚动。   花知乐派了个小厮打听情况,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好像是李刺史来了。”   云缓蹙眉:“戌时已经过了两刻钟了,他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花知乐道:“该不会这出渃河之战的傀儡戏把他引来了吧?太子被皇帝所杀,按理说,太子是叛贼,不能再演和他有关的戏目。”   云缓今天晚上本就是冲着这场傀儡戏而来,很快就要三更天了,他还想回去睡觉。   “罢了,我要走了,今天就到这里。”   花知乐一笑:“等下我们都去燕春楼,你去长长见识?云缓,以前王妃在家,你从不去这种地方,现在王妃不在,你也去尝尝鲜?不然你今天晚上多难熬啊。”   云缓不想尝这个鲜,有些没试过的东西,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试:“大夫说我不能去,我如果在里面出事了,你们全都要担责。”   “别,小郡王!您还是回去睡觉吧!您若病了,王妃回来知道准要去我家告状!”   云缓有些口渴,他慢慢的把新沏的茶水喝完。   这个时候,李轻舟拎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锦袍青年过来了。   云缓偏头,一时片刻没有理解这个场景。   刺史大人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不仅云缓吃惊,他们这个隔间里其他公子也都吃惊,这群人全都站了起来:“刺史大人。”   李轻舟对云缓拱手行了一礼:“郡王殿下,您请坐下。”   云缓冷静下来,淡漠又礼貌的道:“刺史大人深夜来到冷玉坊,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李轻舟狠狠的在李琅头上拍了一巴掌。   ——没用的孽障玩意儿!   关于连锋的事情,李轻舟自然守口如瓶,家人这些肯定不能告诉,古往今来多少祸事都是家里人闯出来的,万一有人说漏了嘴坏了连锋的大事,他九族就不保了。   可最后还是没有防住李琅这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臭小子在外面坏事儿!   要不是连锋的一名暗卫飞过去告诉了李轻舟一声,李轻舟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纨绔儿子敢给凛王府的这个小公子脸色看。   太子不惜隐姓埋名化作罪人也要在对方身边伺候,李轻舟这个当老子的都不敢给人家脸色看!   李琅在凛州最害怕的便是李轻舟,没有儿子不怕老子,被李轻舟劈头盖脸揍了一顿,他半句话都不敢说,半点没有方才的硬气。   李轻舟道:“宸郡王,我没有管教好这个小畜生,他刚刚对您出言不逊,现在特意把他领到您跟前道歉。”   云缓想不通其中的缘故。就算是他的父王凛王在这里,李轻舟都不至于这么客气吧?   难道现在郡王的含金量这么高,比亲王还高?   云缓看了花知乐一眼。   显而易见花知乐也搞不清楚缘由,这几个朋友在旁边站着,人已经呆若木鸡了。   云缓道:“一点小事而已,刺史大人太过客气。”   李轻舟又在李琅头上敲了一下:“还不向郡王道歉?”   李琅原云缓这个郡王之位就是皇帝为了巩固对凛州的控制随便封封的,没想到他爹反应这么大。由此看来,皇帝很重视云缓这个郡王。   刚刚为了显摆身份欺负新来小乐姬的胆子瞬间没有了,李琅拱手道:“宸郡王,方才是我对您无理了,望您宽宏大量不和我计较。”   云缓道:“无事,李公子以后不刁难那名乐姬便是了。”   李琅道:“自然,今天带来的所有麻烦,我一定好好弥补,郡王殿下愿意原谅我,我感激不尽。”   李家这对父子虽然有欺软怕硬的坏毛病,他俩都是聪明人,给个台阶下得比谁都快。   云缓把他们打发走了,正打算坐下来再喝口茶润润嗓子。   花知乐呆若木鸡的道:“刚刚那是真的李轻舟,还是假的李轻舟,我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低三下四。之前他去我家训斥我爹扩大草场,把我爹骂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往常见到的李轻舟都是一副高傲狂妄的样子,满脸写着“你们是不开化的蛮夷我是有礼数的上等人”。   其他朋友同样不可思议:“李琅居然低头道歉,我是不是看错了?”   他们方才的想法和李琅一样,都觉得皇帝封云缓这个郡王只是做表面功夫。现在看来,云缓居然是凛州刺史都得罪不起的存在,实质地位好像高于凛王,最起码李轻舟在凛王面前不可能这么小心翼翼。   几个人出去结账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酒钱和点心钱已经被李轻舟给付了。   沾谁的光不言而喻。   花知乐七百两银子的酒钱不用付,简直想抱云缓的大腿:“云缓,以后我们就跟着你混了,你让我们往东,我们绝对不敢往西。”   “今天这件事情过去,整个凛州都知道李轻舟提着他儿子向你道歉,你成了凛州最不能惹的纨绔了。”   云缓还没有理清楚其中思绪:“你才纨绔。想和我混不难,第一件事便是不能去什么燕春楼——”   话未说完,其他人跳上他们的马车逃了,都朝着燕春楼的方向而去。   云缓被夜风吹得不大舒服,也上了自己的马车。他只想回去喝口茶睡觉,今天晚上过得太匪夷所思。   方才的傀儡戏太过精彩,回去的路上,云缓还在心中回味。渃河之战是太子生平最精彩的战役之一,麒朝百姓都喜欢听衍生出的各种故事。   云缓之前听过好几个版本,不过之前听的那些,说书人为了增添传奇性总会加什么“水神见晋王殿下处于下风,赶紧襄助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出征途中迷倒了不同的美女,甚至迷倒了言牧族公主”,相比之下,今天看到的傀儡戏倒像是最客观的。   云缓回去后很快洗了个澡,进到卧室看见连锋已经回来,正在灯下看书,云缓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是本枯燥无味的兵书。   连锋嗅到云缓身上湿润的檀香,他随手理了一下云缓的外衣:“今天这么早睡觉?”   王妃不在这段时间,云缓稍稍有点放纵了。   云缓点点头:“刚刚在冷玉坊看了傀儡戏,你有没有听过渃河之战?太子打败乌洛兰昊的那场战役。”   连锋似笑非笑:“有幸听过一次。”   云缓道:“你听到的是太子殿下征服言牧族公主的那个版本?”   连锋把云缓抱到了床上,给他盖上被子:“他生平从来没有红颜知己,战场上的事情,没有任何公主出现。你如果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一下细节,不过,这个故事不像民间讲的那样,让人听完心情舒畅。”   连锋发动过很多战争,他深知战争从来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尤其是他亲征的几次。   云缓既然想听,当成睡前故事给他听好了。于连锋而言,少年时的事件和少年时的自己都该被深深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少年时的连锋城府便很深沉, 但他远远不像现在这么冷漠无情,喜怒哀乐都有,偶尔也会表现出来。   该怎么说呢?连锋是觉得当年的自己有些愚蠢。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 做着不切实际的事情, 自以为自己在云端,实际上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他距离年少出征的那段时光已经很久了。   云缓趴在软枕上,浓密的墨发垂落下来。他本就是很消瘦的少年,肩膀被大半长发遮掩, 精致素白的容颜在灯下更显温柔明净, 看得人怦然心动。   连锋揉一揉云缓的头发, 把他推到了床的最里边, 自己坐在了云缓身侧。   这张床真的太小, 其实不适合两个人一起睡上去,如果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话, 这会好很多。   连锋道:“太子讨伐言牧族的时候是十五岁, 灭掉言牧族是十七岁,中间有两年的时光,这两年的经历, 并非戏词三言两语能够概括。”   麒朝征兵的年龄是十六到六十五岁,表面上如此,真到了战争频繁的年月,十二三岁的少年也会被拉去军队。连锋自幼习武,十四岁之前便跟着外戚将军进军队历练, 十五岁时皇帝交给他一部分兵权, 这在麒朝很是罕见。   当时不少老将并不服气连锋这个少年, 他掌兵开始, 军队里便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云缓认真听着连锋对他讲述, 连锋的声音低沉磁性,在安静的夜里出现,莫名给人一种很温柔撩人的感觉。   “……晋王年少时颇为俊美,与军队里虎背狼腰的将军格格不入,这些大将心里瞧不起年轻的晋王,认定晋王是让他们出力,最后抢夺他们的功劳。他们表面上顺从,实际上给晋王使了不少绊子。”   云缓道:“将帅为了威严必须用雷霆手段治军,太子杀了他们么?”   连锋捏了捏云缓温软的面颊:“他是很想杀掉这些人。可是,这些人在军中颇有威望,一旦杀了他们,下面的士兵们会有异心,从而军心大乱,朝中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大臣亦会反对晋王。”   “与言牧族第一场战役是在羚山,晋王提前布阵,让一直与他作对的老将军带领弓箭埋伏小路等待对方逃兵……”   老将军自然不信连锋带的骑兵能打败骁勇善战的言牧族军队,他没有按照连锋的安排埋伏,反而带着将士从另一侧包围。   结果可想而知,言牧族中了连锋的埋伏,他们败得一塌糊涂,从小路逃跑,本该埋伏在这里的将军去其他的地方扑了个空,他们得了一条生路。   按照军令,这个老将军本该被斩首,连锋反而宽恕了他。老将军羞愧难当提剑自刎,连锋的出手比剑更快,不仅阻止了老将军以死谢罪,一向寡言少语的他还说出一番话语安慰。   从此之后,这位老将军和他部下大将死心塌地的追随连锋,听从连锋的所有命令。   云缓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这些人联合在一起给太子许多难堪,私下里抹黑太子,说一些很过分的话,张口闭口“黄毛小儿”“无知少年”,有什么聚会都不叫上太子,结果太子最后居然考虑的还是大局。   有这样的心胸,难怪最后能当太子。   云缓道:“太子的心胸比凛州的草原还宽广。”   连锋似笑非笑:“是么?也就一般般。”   “什么一般般,他分明就很厉害。”云缓道,“他当时才十五六岁,比我还小。”   第一场战役过后,言牧族元气大伤。连锋夺回大片麒朝的土地,继续向北进发。因为军中再没有人和他作对,将士们打过胜仗军心振奋,第二次战役对方人多势众,连锋还是赢了。   言牧族的首领乌洛兰昊被气得睚眦欲裂,声称要摘下连锋的头颅祭奠亡灵。   当时言牧族整族的男儿都披甲上了战场,连锋的人马不如对方,加上冬天来了,不少士兵受不了这里寒冷的天气而生病,在许多人看来,第三场战役是赢不了的。   许多民间流传的话本里,连锋最大的仇人就是乌洛兰昊。乌洛兰昊不仅骁勇善战,更有许多阴谋诡计。   但实际上,第三场战役中最大的阻碍却是朝廷。   言牧族这些年之所以壮大到能侵吞麒朝的土地,便是有这个了不起的首领乌洛兰昊带领。乌洛兰昊比连锋大了整整二十岁,三十六岁的乌洛兰昊经验丰富正当盛年,连锋在他眼里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乌洛兰昊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给了都城里的其他皇子,他说连锋若灭了言牧族,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这些皇子无法与连锋抗衡。   不仅如此,乌洛兰昊还让言牧族在都城经商的商人在都城里大肆宣扬连锋拥兵自重有意谋反。   皇帝和部分官员怀疑连锋有反心,所以皇帝派了一名将军去前线,明面上是帮助连锋,实际上是监督连锋。   自然,这名将军被乌洛兰昊重金收买,成了军中的一名奸细,时时向言牧族汇报连锋的动向,并打算下毒杀了连锋,他还向朝廷传信说连锋确实有反心。   连锋识破对方真实面目,三军之前斩杀对方。   寒冷的冬天已经来临了,连锋按兵不动,在百里之外安营扎寨。   这个时期的打仗拼的便是人口和粮草供应,连锋这方将士数目不如言牧族,粮草方面——他向朝廷催促了多次,可运粮官就是迟迟不来,最后运粮官来了,只带了一半的粮草和衣物,并推脱说今年秋天减产没收够粮食。   军心开始涣散,哪怕连锋斩了运粮官仍旧没有让军心安定下来。   他想方设法烧了乌洛兰昊的粮仓才让军心勉强安定下来。   某天言牧族让使者带着金银财宝来见连锋,献出无数黄金和宝石,并说乌洛兰昊剁了一根手指发誓,他会暗中帮助连锋登上皇位,只要连锋放过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   连锋将部分金银财宝散给将士,带着乌洛兰昊的手指往东迁移,偷偷写信给了乌洛兰昊手下最骁勇的大将,将另一部分财宝分给了这名大将作为答谢。   乌洛兰昊怒不可遏,他杀了这名平日里最爱重的大将。接着言牧族看似按兵不动,在几日后的夜晚突然追了上去偷袭。   没想到一片昏暗的营帐在半刻钟内亮如白昼,无数火把点燃,为首的连锋衣着整齐坐在马背上,带着将士前后包抄言牧族的军队,最后在渃河生擒了乌洛兰昊。   渃河结冰百里,鲜血与冰融为一体,四处都是战马和将士的尸首,凛冽的北风将天光吹亮,黎明微光照在了身着银白战甲的年轻的大将军王身上。   他微微笑着看向手脚被绑跪在地上的乌洛兰昊:“一根手指作为信物么?这种信物太便宜了,你要知道,手指共有十根。”   当时连锋年少轻狂,眉眼之间还没有阴郁之色,只有高傲的气焰和勃勃的野心。   乌洛兰昊睁大的双眼流出血泪,接着白光一闪,他的人头落地,年少的晋王——也就是未来的太子殿下的剑尖上滴落着鲜血:“只有你的头颅才能助本王赢得太子之位。”   连锋与乌洛兰昊僵持的那个冬天一直没有下雪,言牧族最后一场战败也昭告着这个扰乱麒朝几十年的异族的消亡,将士们涌入了言牧族的都城。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了第一场飘雪,鹅毛般的雪花将结冰的渃河掩埋,无数尸首被掩埋在了雪下,他们在等春日冰雪消融沉入河底,到时顺着河流东去看一眼故乡。   这个故事很长,连锋给云缓讲完之后,已经过了子时。   云缓本该睡觉,眼睛却专注的看着连锋,很认真的听他的讲述。   听完之后,云缓道:“那太子有没有把言牧族漂亮的公主带回去?”   连锋轻笑一声:“这些异族女子像伯山族的陌那鸢一样刚烈,留着她们以后必成祸患,凡是乌洛兰一族的人,无论男女都不可能留活口。”   连锋做事,素来是要斩草除根,不留任何隐患。   云缓不寒而栗。   这些年来其实有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凛族的老首领非要归顺麒朝,但是,说实话,云缓认为祖父考虑得很有道理。   麒朝太强大了,地广物博兵强马壮,倘若凛族与麒朝起了冲突,必定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到时候会像言牧族一样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而且,无论云缓的祖父还是如今的凛王,他们的心计和能力都不如当初言牧族首领乌洛兰昊的一半,云广陵和云永泰的领兵打仗能力也远远不及用兵如神的太子殿下。   凛州归于麒朝之后,许多旧日的陋习在逐渐的消失,对许多贵族而言是有一些不利之处,总而言之,得到的好处是比从前要多。   云缓道:“倘若祖父没有主动的归顺于麒朝,你说太子殿下带兵回去的时候会不会顺手把凛州给灭了?”   连锋:“不会。”   连锋当时是想过,因为凛州当年虽然归顺了麒朝,私下里一直有些蠢蠢欲动的小念头,他想着凛王父子能力平平,不如顺手杀了他们震慑有异心的凛族人。但这样做有可能让凛族逆反,甚至会让周边其他小部落认为麒朝背信弃义,所以连锋放过了凛州,直接带兵返京了。   现在想想幸好没有。   云缓道:“那样的话,大哥肯定打不过太子,凛王府一个活口都留不下,唔,其中也包括我。”   连锋揉着他的脑袋:“如果你父王把你献给太子当太子妃,说不定他宽宏大量放过你们了。”   云缓:“……”   可是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来这个朝代,而且,他也不能当太子妃吧。   云缓听了这么久的故事,他现在有些困了,哈欠连连的道:“连锋,我困了,你困不困?要不要睡觉?”   连锋睡意不重,他平时睡眠便很少。   云缓今天的体温比平时暖一些,手指和脸颊不像平时那样温凉。大概是听故事太激动,情绪有些起伏,所以才会这样。   连锋将灯熄灭,让云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云缓身上盖着一层被子,贴身又裹着一件兔绒的小毯子,不一会儿他觉着身上很热。   天气都这么暖了,晚上还盖两层是会有些不舒服。   云缓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汗水已经打湿了鬓发,甚至贴身穿的里衣都有些潮湿,云缓踢开被子之后,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凉爽,反而更觉得闷热。   他觉着这一定是自己回来之后忘了喝水的缘故。   连锋当成云缓睡姿不好所以踢被子,又把被子拉到了上面。   过了一会儿,云缓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终于反应过来冷玉坊那个伙计在介绍七百两一壶酒的时候,为什么大家都在鬼叫、而后又说去什么燕春楼了。   云缓只听了前半部分,伙计后半部分在说什么他全都没有听。   现在不听也能想到他在说什么。   这壶酒之所以卖出了天价,很有可能不仅仅是什么酒,而是能挑起人的情--欲的东西。   云缓已经成年了,虽然感情方面一片空白,完全没有这些经验。但对于最基础的生理方面知识,他是明白的。   ——哪个男的大清早苏醒的时候没有正常的生理反应啊。   云缓身体是不健康,可他又不是不行。   连锋就睡在身侧,云缓不好做些什么,只好睁着眼睛数绵羊,看能不能把自己数睡着。   事实证明那壶酒确实值七百两银子,云缓睡是不可能睡着,一连数了三百个绵羊,他困得不行,因为体热就是睡不着。   连锋察觉出了云缓今天晚上睡眠不好,呼吸很是紊乱的样子。   以往云缓会和他说很多话,和他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今天云缓一言不发,着实不够正常。   “怎么了?”连锋摸了摸云缓的额头,“有些低烧?”   在触碰到云缓的瞬间,连锋感觉到云缓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云缓轻声道:“可能床上太挤了,连锋,你要不要去隔壁书房打地铺?”   “不可能。”连锋点亮了灯火,“你哪里不舒服?”   云缓坐了起来:“没、没有……”   连锋眼睛眯起,细细打量了云缓一番。云缓苍白的面容已经是一片绯红,潮红从耳根顺着蔓延到了细长的脖颈,甚至连搭在被子上的手指都多了一些绯色。   “你在冷玉坊喝了紫英浆?”   云缓抱住了枕头,这个时候他不大好意思去看连锋,更不好告诉连锋发生了什么。   冷玉坊是凛州境内最为繁华的场所,三教九流男男女女都喜欢去勾栏瓦舍里娱乐,为了方便情报传送,连锋早就命手下盘下了冷玉坊。   紫英浆是从外面传过来的一种助情酒,酒水中里有数种诱发情思的花液。   有情人在一起时,往往后半夜便没有了气力,紫英浆发作的很慢,到后半夜才会展现出它的作用。七百两银子一壶的紫英浆相对于其他助情酒可以说是天价,但试过它的人无不觉得这个价格很值。   看云缓头脑还清醒着,连锋想他只喝了一小杯,如果多喝一杯,恐怕早就被幻觉支配了。   云缓道:“喝的时候没想到它后劲这么大。”   早知道会有现在,云缓当时肯定不喝,碰都不碰一下。   连锋蓦然低笑一声,把云缓搂到了自己怀里。云缓本就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连锋就算亲他脸颊,他也完全拒绝不了。   “你要不离开一下吧。”云缓懊恼的道,“我自己会……”   连锋大手抚摸云缓精致的面容,他之前更多把云缓当成不懂事的小孩,所以有些时候对云缓产生欲望,连锋会觉得很不应该。   但实际上的云缓已经很撩人,和幼稚没有太大的关系。   连锋一直很有侵略性,他天生掌控欲很强,在云缓面前,为了避免吓到云缓,连锋从来都是以温柔的面目来伪装。   哪怕对云缓有很强的占有欲,他依旧能够控制好自己。   云缓随手系在身上的青绸汗巾被解开扔到了一旁。相对于连锋强壮有力的高大身形,云缓显得有些脆弱。   事后云缓将毯子裹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身上的温度还没有下来,面容依旧带着几分潮红,墨发散得各处都是。   连锋看着他:“现在困了?药效是不是过了?”   云缓眨了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和连锋在一起就是很开心。连锋一直很可靠,可以让他毫无防备的信赖对方。   紫英浆的效力已经过了,幸而云缓喝的不多,当时只是小小的喝了一杯。连锋帮他一次就解决了问题。   连锋把他按在被子里:“睡觉。”   云缓拿帕子擦了擦连锋的手,最后贴上对方掌心,与他十指相合。   连锋低头亲云缓额头,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笑话他:“这些天熬夜亏空了身体?居然不到一刻钟。”   云缓想反驳却被对方翻身压在了枕上亲吻,被缠绵亲吻了一会儿,他很快便趴在连锋肩头熟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7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淡竹知道云缓昨天在冷玉坊待了那么长时间, 想着云缓今天起不来床,所以没有过来叫云缓起床。   云缓睁开眼睛,又在床上翻了个滚, 磨磨蹭蹭的才坐了起来, 揺了一下床头的铃。   淡竹赶紧从外面进来,并招呼着丫鬟们准备热水和毛巾。   云缓懒洋洋的,昨晚上睡那么晚,他今天醒来之后浑身无力, 甚至想回床上再睡一觉。早餐的时候没有进食, 云缓是被饿醒的, 他不吃东西不行, 不得不起来吃饭。   淡竹一眼就看到了云缓脖子上的吻痕。   云缓肤色本就很白, 平日里他总是容易被磕伤碰伤,伤口总是很难消除下来, 所以房间里常备着一些伤药。淡竹想着这些吻痕和伤痕不一样, 自然没提给云缓上药的事情。   云缓完全忘了连锋昨天晚上咬过他脖子,所以和往常一样梳洗更衣。   云缓吃饭的时候,连锋坐在窗边小榻上, 他手中拿着一个刻刀和一块木头,不知道在雕刻什么东西。   午餐如往常一样丰盛,云缓一边吃饭一边想着他都大半个月没有去和凛王请安了。受封郡王之后,凛王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的把云缓叫过去训斥一番。   所以,这回即便是王妃不在家里, 云缓也过得相当舒服,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完全不用在意家长管他。   云缓吃过饭昏昏欲睡, 为了避免整天睡觉, 他去花园里溜达着散散步。   清露湖已经被填平了,现在上面种了一大片能结果子的桃树,云缓想着是因为桃树旺盛,能够驱鬼辟邪。这次请的匠人手艺不错,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一片湖,新移栽的桃树一片翠绿,纤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桃叶间还有青涩的小果子。   这个时候,云缓看到一名穿戴着满满银饰的白衣女子牵着一个小孩儿从这边经过。   王妃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云缓听说云广陵吃了不少亏。   陶侧妃和云广陵的夫人韩氏一起打理着府上大事小事,韩氏年轻,在陶侧妃面前稍显稚嫩。   陶侧妃做了这么多年的偏房,她的脸皮被王妃磨炼得比院墙还厚,韩氏面皮稍微薄一些,而且云广陵每每都是要她贤惠大度,不能像王妃那般任性小气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两人每每有不同的意见,韩氏会看在陶侧妃是长辈的份上让她三分。   一来二去,陶侧妃得寸进尺。两人原本各掌一半的权,眼下韩氏被陶侧妃压得将大部分权力都交了出去。   她不敢向云广陵哭诉,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白衣女子看到云缓之后,稍微行了一礼:“小叔。”   云缓还礼:“大嫂。”   这名女子便是云广陵的正妻韩氏,韩氏牵的小男孩约摸六岁,浓眉大眼白皙皮肤,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   韩氏出身凛州名门望族,韩家受麒朝影响较多,更像麒朝一些世家,这些年家里有些男子走科举之路入朝为官。因为这个缘故,当初王妃才定了她和云广陵的婚事。   云广陵还有两个女儿,韩氏膝下却只有这个小男孩儿,被云广陵取名为韩虎。韩氏三年前有一胎没保住,身体大伤,被大夫诊断不能再孕育,所以韩氏对这唯一的嫡子很是爱护,去哪里总要带在身侧。   韩虎看到云缓之后,上前抱住了云缓的腰,乖乖的喊了一声“小叔”。   他是知道云缓身上总带糖果,每次都会塞给他。   这次也是一样,云缓塞给了韩虎几块榛果糖:“小虎又长高了不少,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被教书先生揍了?”   韩氏无奈一笑:“他不好好练剑,被世子爷打了一顿。”   云缓见韩氏眼睛有些发红,似乎是从陶氏那边出来往回走,他想了想道:“母妃不在府上,大嫂这些时日辛苦了,可要保重身体。”   韩氏勉强笑着道:“不知道母妃现在到了哪里,家里下人都盼着她回来。陶姨娘的性子古怪,每每有事都说找父王说理,我怎么敢闹到父王那边去呢?世子爷知道了又要骂我。”   这些苦水她是万万不敢往云广陵跟前倒,云缓是所有小叔子里头心地最好又最玲珑剔透体贴他人的,与云广陵又是一母同胞,韩氏知道云缓不会对外乱讲,一时没忍住说了几句。   云缓道:“大嫂受了不少委屈,母妃回来一定会体察大嫂的辛苦。”   韩氏浅浅笑道:“小叔还是一贯心善会说话。今日时间紧迫,有些账目没有理清楚,我先回去了,来日让小虎去您住处给您请安。”   云缓看着韩氏牵了韩虎的手离开了。   后宅这些事情,云缓是插不了手的。因为男女大防,他甚至不好提醒云广陵体谅一下韩氏。有些话一旦说了,倒霉的人还是韩氏。   陶侧妃趁着王妃不在,这段时间她是做了不少妖,这个月她还克扣了下人的月钱填满她自己的私库。   府上小姐都非王妃所生养,陶侧妃给她们衣食待遇远远不如王妃在时。像云当歌、云煜这些生母地位卑微些的公子,陶侧妃给他们院中的份例也削减了一半。   不过云缓这里还没有波及到。朝廷封了云缓郡王,这阵子连凛王见了他都态度和缓,比王妃在的时候都要客气,陶侧妃这种欺软怕硬的暂时不敢对他有什么动作。   拿捏了韩氏一番之后,陶侧妃得意洋洋的对左右下人道:“像她这种正室,活得倒不如我这个侧室。”   按理来说,韩氏是云广陵的正妻,府中地位是高于陶侧妃,韩家在凛州的地位不逊色于陶家,被陶侧妃压到头上,倘若王妃知道了,肯定不敢相信。   陶侧妃有凛王给她撑腰,遇到什么事情她总要告诉凛王。有关后宅内事,无论大小韩氏都不敢告诉云广陵,有时候事情太大了,她讲给云广陵让他拿捏主意,反而被云广陵训斥一通。   这段时间陶侧妃风光得意,完全忘了她还有个儿子被发配去了偏远的乌布。   她正听着两侧的丫鬟奉承自己,陶侧妃娘家的一个下人突然过来了,他急匆匆的在陶侧妃耳边讲了几句话。   听完之后,陶侧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缓回去之后,他刚刚拆开一盒红豆酥,淡竹带着花知乐进来:“小公子,花少爷来了。”   花知乐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呦,胡春园的红豆酥,我平时都不舍得买来吃,给我吃一个给我吃一个!”   淡竹沏了茶水过来。   云缓还没有反应过来,花知乐这个大嘴巴已经塞了两三个红豆酥。   “你穿的是昨天的衣服吧?”云缓吃相依旧很斯文,上上下下打量了花知乐一番,“你是不是还没有回家?”   一般情况下,这几个人不会穿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衣服,哪怕款式颜色一样,配饰也会有所区别。   “岂止没回家,我还没吃饭。”花知乐道,“昨天晚上我们都睡在了燕春楼,后半夜我爹派管家叫我回去,我不愿意回去,嫌管家太唠叨,还把管家打了一顿。”   然后,花知乐今天早上酒醒过来,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瞬间后悔了。   要是他现在回家,肯定被他爹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唉,有时候我真佩服你的涵养,”花知乐瞥了淡竹一眼,“比如你这个下人,把这么热的茶水端上来,你居然都能忍着不踹他。”   云缓:“……你快把我的红豆酥吃完了,我只想踹你一脚。”   淡竹赶紧溜出去了。   花知乐吃饱喝足之后,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个,你昨天晚上喝了紫英浆,回来有没有发觉身体异常……”   话未说完,花知乐看到云缓脖颈处的红痕。   他咳嗽一声,上前搭了云缓的肩膀:“是哪个丫鬟?”   云缓不满:“嗯?”   这个时候花知乐觉得自己浑身发凉,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他放开云缓往后看了看,看到窗边坐着一名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   他上次过来便见过这名男子,当时花知乐心里还感叹这个人一看就是习武出身,这次被对方盯着,不知道为什么,花知乐总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平日里哪有人敢盯着他花少爷看,真有下人盯着他看,早就被他把眼珠子摘下来了。因为在云缓家里,云缓又是一贯的维护他院子里的人,花知乐没敢说什么,默不作声的把搭在云缓肩膀上的手放下来了。   “你脖子上的痕迹,”花知乐道,“我想知道是哪个丫鬟亲的,难怪你昨天不跟我们去燕春楼,原来是在家里有相好的了。”   云缓逐渐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醒来伺候他的下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因为知道,他们默认云缓也清楚,怕云缓尴尬所以不提。   刚刚虽然见到了韩氏,韩氏过于端庄,和他们这些小叔子讲话时总是习惯性的低头,眼睛是往下看的,加上她没有云缓高,低头时自然看不见云缓脖子上的痕迹。   云缓咳嗽一声:“这件事情么——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不要问我,问我不会告诉你。”   “你是怕我告诉我娘,然后我娘再告诉王妃?”   云缓喝茶,试图想瞒天过海隐瞒过去:“……是吧。”   “兄弟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花知乐揉了揉自己后腰,“谁不知道我仗义,对了,我听说你想娶麒朝女子为妻是不是?”   云缓:“……啊对,是这样。”   云缓在凛州并非全无社交,只是各家离得远很少往来罢了。这段时间这群朋友频频把云缓约出来,有联络感情的意思,也有其他的缘故。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家里都有未出阁的妹妹。在凛州,因为嫡长子继承一切,庶子分家后得不到什么东西,家里女儿出嫁后能维系两家交情,所以不太像家中公子一般讲究嫡庶。   花知乐道:“我有个堂妹虽是凛族女子,长得十分美貌,你看我就能看出来我家的人长相不错。而且她从小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麒朝世家贵女都不一定像她这般娴雅,这是我最疼爱的一个堂妹,也是家族中最看重……”   话未说完,花知乐又觉得身上一凉,甚至比刚刚更凉。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个穿黑衣服的又在看自己。   花知乐恨自己没有多穿两件衣服过来御寒。   云缓手中握着茶盏,半晌,云缓才微笑着道:“倘若真是你最看重的堂妹,你不该向我提起她。给我把脉的大夫,应该常去你家看望你祖母的情况。”   花知乐沉默了半天。   过了一会儿花知乐又塞一块红豆酥进嘴巴里:“咳,你就当我瞎说。”   云缓看着最后两块红豆酥落到了花知乐的嘴巴里:“你来之前不在路边上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么?燕春楼不给你提供饭菜?”   “昨天和他们几个说好了,谁最后醒来谁付钱,当时忙着出来忘了吃饭。”   花知乐边吃边道,“那个堂妹,确实是家里重金培养出来的,每年至少要砸八千两银子到她身上,她琴棋书画都是重金从江南请的女先生教的。这些女先生们的才情加起来恐怕不及王妃的十之一二,由此可见,你在上学这一块省了多少银子。”   云缓:“……”   云缓现在只想把这个蹭吃蹭喝的家伙撵出去。   云缓道:“我每年可没有八千两银子的收入,而且我自己都要吃很多饭。”   “家里培养她,本是打算献给太子殿下当侍妾。你也知道,太子殿下不仅仅会打仗,他的兴趣爱好都颇为风雅,喜欢的很可能是风雅的女子。”   可是,太子出了这档子事,如今所有家族都对太子避之不及,生怕有任何牵扯。   云缓看起来前途无限,昨天李轻舟对云缓那么客气,花知乐心思微动。   作为云缓的朋友之一,花知乐对云缓有所了解。虽然云缓在武功方面不如凛州诸多男子,但他的才学却是实打实的厉害。   花知乐去都城之前,原想着都城贵族公子肯定都和云缓一样才学出众,随随便便几个时辰就能写出锦绣一般的文章,每个人都会弹琴画画下棋做诗,去了之后才发现,云缓如果生在都城一些簪缨世家,肯定被家中长辈当成心肝肉。   怎么说呢——都城那些贵族公子最擅长的其实是斗鸡走狗捧花魁,玩儿的花样比他们这些凛州纨绔多十倍,相比之下花知乐就是个既没见识又没地位的土包子。   花知乐想和这些贵族公子混,结果人家圈子里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来都城表面上是游学,所以带了一本文集,上面都是各个凛族好友家里有才的门客写的好文章和好诗。   前两年的科举策论题出来,策论题目是《书》中的一句话,“慎乃俭德,惟怀永图”,云缓被王妃逼着写了一篇文章,花知乐虽然看不懂什么意思,见云缓的字写得相当不错就要来夹在了里面。   他把文集拿给新交的朋友看,这个朋友的父亲是翰林院的,涵养比旁人要好些,斯斯文文并没有瞧不起花知乐。他翻看其他文章时没说什么,翻到云缓这篇文章赞不绝口,非要花知乐给他引荐写文章的才子,说要把青年才俊介绍给丞相。   花知乐怕惹出乱子来,费尽口舌才没有让这个朋友把这篇文章送到丞相跟前。   去了都城之后,花知乐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凛族所看重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重。   云缓大概就是没生对地方。   “你如果是个女孩子,说不定太子会喜欢你这款,”花知乐摸着下巴道,“长得和神女似的,还多才多艺,如果吃的少点儿,身体结实一点儿,不和人顶嘴……”   别说太子了,他都想带回家天天供着。   云缓翻了个白眼:“你如果是个女孩子,我让我五哥把你娶了,正好他还没有娶妻。”   “别!不要!我不同意!”花知乐连连摆手,“好几个朋友议论他床上不行,纳侍妾只当摆设,从不和她们睡觉,动辄挑刺骂她们是贱人,每次打她们一定会打脸,我嫁给他岂不是守活寡?”   云缓震惊,云煜的房中事,他们怎么打听出来的?   “因为有些侍妾是别人送的啊,她们会和外面说,”花知乐嘀咕道,“不过,太子和你二哥差不多大吧?他一直都没有娶太子妃,说不定真喜欢男的。都城那群人玩得可大了,有一天我听到一个马车里莺声燕语,以为哪个风流王爷和他的小妾在里面,结果马车停在一处珍宝阁前,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郡主搂着两个年轻小姑娘下来……”   云缓神色恍惚。   过了一会儿,云缓道:“这在都城很正常吗?”   “在凛州要被你父王打断腿,在都城很正常。”花知乐小声道,“有个小侯爷,甚至娶了一个男的进门当夫人。我在都城还看了男春宫,可惜没带来凛州,如果带来被我爹发现,他一定把我扔到草原上喂狼。”   云缓一时间沉默了起来,他后知后觉发现,或许连锋昨天晚上对他做的,就是男春宫上会画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48章   花知乐在云缓这里吃饱喝足, 眼看着天要黑了,他不得不回去了。   云缓对他摆摆手:“再见,如果你的腿被花老爷打断了, 记得来我这里拿药, 我有很多疗伤的良药。”   花知乐哭丧着一张脸和云缓告别。   等人走了,云缓觉着自己可以清净几分了,结果凛王跟前的李康安过来了,说是凛王想见他。   云缓头疼欲裂。   他和凛王的父子情分浅得不能再浅。   凛王看不上云缓这种文文弱弱的儿子, 云缓亦从不把凛王这种心狠绝情的男人当成自己的父亲。   不用想便知道凛王叫他过去是为的什么——昨天晚上李轻舟出现在冷玉坊一事, 恐怕传遍了整个凛州城。   去了之后云缓才知道是应酬, 一帮大老爷们儿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下面是几名可怜的乐姬唱歌跳舞。这些人个个四五十岁, 无不是凛州最上层的人物,还有两个是隔壁溆州的高官。   往常这种场合, 一般都是让云广陵在旁边做陪。这些时日有意冷落云广陵, 所以把云缓叫到了宴席上。   云缓有郡王爵位,不必像云广陵平日里一样站在凛王身侧照应众人,他坐在了凛王右侧。对面是隔壁邬州的官员——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据说是邬州某个大郡的郡守和御史,一个叫黄治,另一个叫柳文。   云缓想不通一郡的郡守不好好在自己的地盘看着百姓,百里迢迢的来别人地盘做什么客。他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表面上还是风度翩翩的还对方一礼:“黄郡守, 柳御史, 久闻两位大人之名。”   实际上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场合, 客气的话必须说起来。   这两人完全没有想到, 大老粗的凛王居然有这般光风霁月的小儿子, 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再一想想凛王妃可是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顿时有些释然。   云缓全程只当个吉祥物就行了,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剥花生,然后在旁边听这些中年男人吹牛逼。   听了一会儿,云缓也猜出为什么凛王会让自己坐在这里了。   在众人眼里,云缓被皇帝封为郡王,王妃被皇帝赏赐封地,这是天大的恩赐,云缓肯定就是皇帝这一派的人。   这个黄郡守和这个柳御史,也是皇帝的人,还是非常忠心的那种。   黄郡守家世不错,年轻时本在京城做官。他酒后唐突了好友的妻子,被一帮人不齿,朝中官员弹劾他的轻浮举动,觉着这种冒犯好友妻子的男人不配当官,让皇帝把他贬为庶人。结果皇帝说了句“人不风流枉少年”,把黄治提到了地方当县令,之后二十多年里不断提拔,现在居然成了郡守。   因为这个缘故,黄郡守对皇帝感激涕零,邬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被他私下里奏报给皇帝。   黄治多喝了两杯酒,脸色涨得通红:“那些忘恩负义的家族,什么楚家、白家、于家,通通没有良心!陛下就该把他们抄斩了!”   云缓慢条斯理的吃着花生,眼睛看向黄治,很好奇黄治带来的第一手八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让他们死,他们居然敢把陛下的私事都给抖出来!”   听了半刻钟,云缓终于听明白了。   当今圣上,也就是元德帝,他在这几个月内抄了一些权臣的家。   这些权臣全部都是地方上根深蒂固的名门望族,把持着一个地方的官僚和经济。元德帝对他们知根知底,手中有大量他们以权谋私的证据,这种大家族壮大的过程肯定是血淋淋的,鱼肉百姓少不了,就看皇帝想不想彻查整治。   以前或许他们都有利用价值,元德帝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装作看不见。   现在元德帝突然想改革,拿了罪证派了官员去抄这些人的家。   这些家族看元德帝过河拆桥,一个个气得吐血,所以他们把自己家族这些年给元德帝干的事情都公布出来。   这些事情包括帮助元德帝陷害一位很贤德的亲王、在太后孝期搜集年轻貌美的男孩儿女孩儿送进宫、因为元德帝特别喜爱琉璃制品,写信让将军私通外族假装战败,以西南三座城池换取外族一座华贵异常的琉璃塔……   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皇帝一下子全占了。   朝中一些古板的老臣听说了天子私下里这些事迹,气得硬闯皇宫要见天子——当然没有闯进去,被拦在外面了,然后,其中就有两个性情刚烈的撞墙了。   凛王和众人前两天就听说过了这些事情。   说实话,皇帝做的这些事情不算太荒谬,哪个朝代还没两个昏庸的皇帝了。关键是,在此之前,元德帝都自诩自己是“仁君”“明君”“英明神武”。   而且这些阴私勾当上不得台面,任何一个皇帝做了都会被后人骂死。   黄治对云缓道:“陛下对咱们可是恩重如山,郡王,你我可不能像这些家族一样忘恩负义。”   云缓把一盘子花生都剥完了,他抬眸一笑:“不知道郡守大人来凛州,为的是何事呢?”   黄治看着少年这点温润笑意,一时间心跳漏了几拍。   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要么张扬跋扈天生不好招惹,要么低调内敛含蓄而优雅,显而易见云缓便是后者。   黄治压低了声音:“近日来听到一些风声,太子殿下没有死,可能藏在凛州。”   云缓微微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隐藏在凛州,云缓是绝对不相信的。一来凛州风俗与外地不同,在都城长大的人很难习惯凛州的一切。二来凛州刺史李轻舟是皇帝心腹,若有风吹草动,李轻舟肯定知晓。   还有就是,靖侯世子苏康年刚来凛州视察过一番,苏康年家里掌着兵权,亦是皇帝心腹,他与太子都在都城打过交道,即便太子隐姓埋名,也瞒不过苏康年的人马。   凛王同样不信。   凛王道:“就算太子活着,也该藏匿于东南或者江南吧?那边才是他的地盘。”   “谁知道呢?”黄治道,“凛州距离邬州那么近,我们过来看看,倘若真抓到太子,那可是大功一件。”   一旁迟迟不发言的柳御史道:“太子深不可测,党羽遍布各地,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甚至有人怀疑太子这些时日一直都在皇宫里。你们可听过太子九印?”   云缓未曾听过这个什么九印,想听柳御史解释解释。   结果凛王点了点头:“这个自然知晓。”   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   然后柳御史就不解释了,任凭云缓抓心挠肺的猜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御史道:“太子神通广大,我们不得不防,所以这些时日才在凛州和邬州布下人马逮捕太子。”   一群人吃吃喝喝谈到了半夜。   云缓发现地位高还是有很大好处的,其中之一便是他不想喝酒,别人便不逼着他喝。   若是以前,凛王一定会横眉竖眼的训斥他“酒都不喝,你还能干什么”。现在么,其他人都在夸赞云缓“郡王滴酒不沾,真是君子之风”。   所以云缓只吃花生便吃饱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吃成了一只仓鼠。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了,云缓沐浴更衣后趴在了桌子上给王妃写信,其实没有什么好写的,只是鸡毛蒜皮说一下吃了什么,有什么好好念书之类的,好让王妃在外地也能放心。写完之后等纸晾干,云缓收到了信封里。   连锋把窗户关上。   入夏后其他人的房间里会用到冰盆降温,云缓房间构造本就冬暖夏凉,加上他比平常人更为怕冷,所以不用冰盆。   云缓身上本就是沁凉沁凉的。   白天从花知乐口中听说了不少东西,云缓现在明白一些事情,在见到连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他又觉得很冷,想抱一抱连锋取暖。   云缓又趴在了桌子上。   连锋走过来:“还不去睡觉?”   “腿抽筋了。”   连锋半跪在了云缓面前,一只手握住云缓的小腿,将他宽大的衣物往上卷了卷。   纤长的小腿被粗糙指腹摩擦过,连锋肤色比云缓的肤色稍深一些。   云缓实在雪白,小腿细腻得能按出青紫的印子来,脚踝处则多些很淡的绯色,乍看上去,连锋仿佛在握着一件很脆弱的瓷器。   被按过之后,云缓悄悄的把自己的小腿收了回来,他的身体慢慢回暖,只有指尖还是冰凉冰凉的。   但是还好,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冷寒。   “今天和你父王谈了什么?”   “家里来了客人,邬州某个郡的郡守和御史,”云缓道,“他们说太子还活着,可能藏在凛州。”   连锋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不可否认的是,当今皇帝在拉拢人心上面确实有一套。   前世连锋上位之后,以楚家为首的几个家族念着元德帝对他们的恩典,屡屡和连锋作对。   当时的连锋作为皇帝并不能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他隐忍了许久才挑起这些家族内部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不得不求助于皇权。   眼下元德帝已经成了傀儡,正是连锋隐藏在幕后弄权的最好时机。   率先提出改革的人总是很难得到很好的下场,前世连锋废了不少心思去稳定朝局将权力收归自己一人之手,这次不如借着元德帝的名头去做连锋想做的所有事情,骂名都是元德帝的,等局面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连锋再出来收拾残局坐享渔翁之利。   任人摆布的傀儡也要有利用价值才对。不然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傀儡自己上位呢?   连锋道:“难道你不怀疑太子隐姓埋名潜藏在了王府中?或许我就是太子乔装。”   云缓偏头看了一下连锋:“太子很老了吧?他已经是老男人了,你还很年轻啊。”   话音刚落,云缓“嗷”的一声跳起来:“你为什么捏我脸?”   连锋去捏云缓的后颈,另只手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太子才二十六岁,哪里就是老男人了?”   云缓道:“因为我身边的朋友都说他们从小听着太子的事迹长大的。”   仔细想想太子确实很年轻,他只是成名得太早了,十四岁封王时便名满天下,十七岁又出名了一次。   云缓的朋友都和他差不多十八九岁,他们十年前便听太子的故事,自然觉着是从小听到大。   “但是,你肯定没有二十六岁啊。”云缓看着连锋俊美的面容,“你像——”   云缓一时之间说不清楚了。   连锋看起来很年轻,总给云缓一种同龄人的感觉。可是,连锋的眼神和气质有时候让人猜不出他的过去和经历。   云缓道:“李轻舟和靖侯世子都见过你,可是,他们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如果你是太子的话,你肯定易容了。”   云缓伸手去摸连锋的脸。   连锋面容轮廓深邃立体,鼻梁尤为高挺,眼窝略深,眉飞入鬓,有点像云缓之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些顶级混血男模,甚至比他们更好看一些。   很真实的触感,肯定没有易容。   倘若连锋是太子的话,且能笼络住李轻舟和苏康年,那他一开始完全没必要在危机四伏的凛王府中,自然有更安全隐秘的去处。   而且,云缓被皇帝封为郡王,连锋若是太子,以他和皇帝的血海深仇,该恨云缓才是,不可能与云缓走这么近。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讲,都解释不通现有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许多人都说太子城府深沉,他怎么可能会在还不怎么了解云缓的情况下就告诉云缓他的本名?   云缓眼中带着一点笑意:“如果你是太子殿下的话,那你会对凛州做什么?”   连锋把云缓打包卷在了被子里:“会告诉你父王和你几个兄长,说你夜夜陪着我睡觉。”   云缓:“……”   幸好不是,不然云缓太社死了。   云缓从被子里探出头:“今天听他们讲太子九印,这是什么?”   连锋稍微和云缓解释了一下。   连锋被封晋王之前便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封王之后有了自己的王府,势力进一步扩大。十多年来太子去过不少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太子总会收拢一部分人为他所用。   就像朝中大臣各有品级,效忠太子的下属亦被分了品级,太子掌九龙印,其下从麒麟、鲲鹏到孔雀还有八印。飞书传信的时候,信件上会以印为证,不同的印章代表不同的人。若无印而假托太子的命令传信,下面的人不会听从。   掌印之人遍布麒朝不同地方,担任不同的职位,很多人明面上都是不效忠于太子,他们看似效忠其他派系,但是,只要他们接到了有太子九印中前三印下达的指令,会立刻着手去办。   云缓好奇的道:“上百个人拥有印章,难道不会有造假么?这些人中出现了叛徒怎么办?如果我有麒麟印,但是它被坏人偷了,坏人让大家把银子都给他,大家会不会照做?”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脑袋:“造假难如登天。指令下达和接收的过程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只有一印为凭不能擅作主张,每一道命令至少有两个同级印记。每一印之间会有监督,若太子没有意外变故,众人不敢背叛,他们对太子不仅仅是忠诚,都有把柄握在太子手中,给太子做事双方得益。”   仅仅靠忠诚维系不了这么多关系,其中利益交换为首。   云缓好奇道:“ 那就相当于他又偷偷安排了一个自己的小朝廷。太子一开始这样做是因为他不信任别人么?”   “谁知道这些——他想法一直很古怪。”连锋声音低沉且温柔,“这些听完了,你是不是应该睡觉了?”   其实一开始只是有趣。   皇帝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百官朝服不同品级会有不同的禽鸟兽类,官有九级,太子便以九种不同的材质雕刻印章。   在皇帝看来,连锋大逆不道。只是连锋行事素来如此,若不是如此,他便不会拥有这么多权力。   云缓道:“我会睡觉的,可是,睡觉之前是不是应该亲一下我?”   连锋在云缓唇角亲了一下。   云缓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试图从被子里扭出来。   连锋按住云缓的肩膀:“别动。”   云缓不可能听他的,他很快扭了出来,搂着连锋的脖子撒娇:“现在睡不着了。”   连锋呼吸紊乱,突然感觉云缓生下来就为折磨自己,天生便克自己,他按着云缓的后腰,很克制的询问云缓:“那你想做什么?”   “听你讲故事啊。”   “在被子里面也能听我讲故事。”   “可是——”云缓道,“你身上更暖,而且我想和你贴贴。”   连锋把云缓重新打包卷进被子里:“晚上不能贴。”   他知道云缓现在身体虚弱,会不自觉的想与他接触,云缓很信赖亦很喜欢他,在这方面还有些空白。   云缓被卷成一个蚕茧,连锋把蚕茧抱在怀中。片刻之后,云缓不挣扎了,连锋有些不适应,捏了捏云缓的嘴角:“想不想我亲你?”   蚕茧生无可恋:“不想。”   连锋抬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云缓看着桌子上的早膳, 手指不自觉的敲着桌面。   淡竹一边叹气一边道:“据说我们这边还是好的。陶侧妃说几位小姐珠圆玉润,日后不好出嫁,她们吃的东西更差, 都是一些豆腐、萝卜和羊肉什么的。”   王妃在家的时候, 在吃的方面从来没有苛刻过云缓。一般情况下,早膳会有两三道应季蔬菜,两三样面食点心,再有一两样汤粥, 云缓早上不喜欢特别荤腥的东西, 所以早上荤食较少, 即便是有也做得十分清淡。   今天桌子上是一盆油焖羊肉, 一盆烧兔肉, 一碟子油砣,再有一碟子油饼, 全是云缓早上醒来消化不动的东西。   云缓拿了一块昨天剩的山药糕:“今天与平时不一样, 厨房怎么圆的?”   “厨房说,小公子每天吃得又多又精细,每个月花销巨大。诸位公子早上基本都是这些, 小公子如果搞得太特殊不好让侧妃当家。”   云缓口味和王妃相似,都偏清淡一些,喜欢甜一些的食物。   王府大多数人都喜欢油厚味美的食物,哪怕是大早上也爱吃羊肉和油炸的饼子。   厨房的人给云缓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了,早就知道云缓口味。里面的人大多都是王妃安排的, 这次他们之所以突然更换早膳, 想必陶侧妃说了什么狠话威胁他们。   云缓不想为难这些人, 拿这些人出气完全没用, 不会让陶侧妃警醒半分。   云缓道:“你让人把这些撤回厨房, 说我吃不下。”   淡竹点了点头。   饭菜刚撤回去不久,厨房管事的人给云缓送来了两份蛋羹和两道面食,并陪着小心说他们倘若不听陶侧妃的,陶侧妃就让凛王把他们通通赶出去。   陶侧妃眼下掌权不能得罪,王妃迟早都要回来,更不能得罪,下面的人亦是左右为难,只能阳奉阴违,表面上听着陶侧妃的话,私下里偷偷给云缓开小灶。   这些天厨房的人受了不少气,几个小姐派丫鬟来骂过,四公子和五公子那边也派人来打砸了一顿,云缓这里没有刻意为难,他们心里很是感激。   云缓弹了一上午的琴,中午想着要不要出去吃,淡竹从外面进来了:“小公子,二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情?”   “二公子在乌布遇害,尸体已经被拉回来,现在放在祠堂外面,您现在去看看吧,过去晚了可不好。”   云缓脸色微微一变:“拿来我的衣服和发冠,我现在就过去。”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次发生还是在云尧淹死之后。当时凛王怒火中烧,将云永泰狠狠揍了一顿。   这次么——云缓不用多想,也知道挨揍的人多半是云广陵。   凛王再怎么宠爱云尧,云尧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对云尧的宠爱一是因为云尧嘴甜会来事,二是为还云尧父亲的恩情。所以上次凛王打云永泰绝对不会往死里打,只是像往常一样揍儿子泄愤罢了。   云永泰则不一样,他是凛王的亲生儿子,凛王表面上对他严苛,动辄又打又骂。实际上,凛王一直都说云永泰最像他。倘若云广陵不是朝廷承认的嫡长子,云永泰一定会是凛王府的接班人。   这回云永泰死了,凛王的悲伤程度一定远远多于云尧死的时候。   王妃如今不在王府,倘若凛王怒火攻心要杀了云广陵给云永泰报仇,没有人能拦得住。   云缓到祠堂外的时候,已经听到了陶侧妃扯着嗓子在哭嚎。   意料之外的是,凛王的脸色阴沉无比,不像云尧死的时候双眼通红。   除了云广陵外,老四云当歌和老五云煜已经过来了,这三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伤心,总归都用袖子擦着眼泪,全都伤心欲绝的样子。   陶侧妃趴在云永泰的尸首前,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   凛王看到云缓之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云缓只好道:“父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干的?”   “刺客来历不明,尚在调查之中。”凛王冷冷的道,“你二哥得罪的人应该很有能耐,居然能买通这样厉害的杀手,整个凛州,不知道几人有这样的财力。”   云缓看不懂什么刀口和死因,他亦不敢去看云永泰的尸身。   过去云缓与云永泰是有过一些摩擦,但人死如灯灭,两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些小的恩恩怨怨也随之而去了。   云广陵在一旁擦着眼泪:“父王,您请节哀。”   陶侧妃突然跳了起来,她冲上去撕扯云广陵的衣服:“你让人杀了你弟弟,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还永泰的命来!”   云广陵脸色涨得通红,陶侧妃是凛王的女人,他不好将她摔到地上,只能任她抓挠打骂,片刻之间云广陵的脸就被陶侧妃尖利的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   凛王把陶侧妃拉了下来:“行了,别闹了。”   陶侧妃嚎啕大哭道:“王爷,我只有这一个儿子,现在永泰死了,以后我怎么办啊?”   云广陵道:“我与二弟是骨肉兄弟,怎么可能杀他?望父王明鉴!”   云缓随之看向凛王:“父王明鉴,事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不可冤枉了大哥。”   陶侧妃捂着脸哭诉:“若不是王妃把永泰撵出凛州,泰儿怎么可能落得如此下场?王爷,您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   凛王寒声道:“把侧妃送回房间。”   几名下人上前拉扯着陶侧妃,将她送了回去。   这个时候云见海和云嘉骏也过来了,他俩之前便听过风声,然而这次过来,两人还是惊讶的哭着扑上前去:“怎么这样?是谁杀了二哥?二哥!”   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哭声。   云见海和云嘉骏一母所生,他俩在王府的实际地位次于云永泰,比云煜和云当歌要高些。   云见海抱着云永泰的尸体哭得身体颤抖,一直在喊“二哥”,一旁云嘉骏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曾经兄弟情深。   若不是云缓之前经常见到云永泰霸凌云见海和云嘉骏,或许他真会相信他们兄弟情深似海。   “都给本王闭嘴!”凛王语气森寒,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老二的丧事,本王会全权主办,近两个月内府上禁宴饮玩乐,禁与妻妾同房,众人都着丧服。”   所有人一边擦泪一边附和。   云煜一边擦泪一边道:“儿臣知晓一家棺材店铺不错,如有能为父王解忧之处,儿臣当效犬马之劳。二哥平日里最关切儿臣,如今他不幸去了,儿臣悲痛欲绝,只想帮他办一场体面的丧礼。”   凛王点了点头:“你晚些时候来本王的住处。”   云广陵道:“二哥的丧事,父王怎可亲自操办?儿臣来办就好了。”   “本王想让你二弟走得清净一些。”凛王扫过众人,“都退下吧。”   其他人行了一礼,陆陆续续的哭着出去了。   云广陵自然要留下来安慰凛王几句。   云缓见云广陵不走,自己也留了下来。   院中瞬间空荡了起来,只剩下一些下人侍卫,这些人将云永泰的尸体好生抬了进去。   云广陵道:“父王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凛王的目光变得残忍起来,脸色略有些狰狞,“你的意思是,想让本王与你一样开心?”   这话说得太诛心,刹那之间,云广陵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王,二弟的死真与我无关。”   “无论与你有没有关系,他都死了!”凛王一脚踹在了云广陵的胸口,“倘若本王查出是你干的,无论朝廷是否准许,你的世子之位都别想要了!”   说完这些,凛王拂袖而去。   云广陵仰卧在地上,脸色变得青白,身体不住的抽搐。   其他下人不敢扶云广陵,都跟着凛王走了出去。云缓赶紧在他胸口处揉了一下帮他顺气,慢慢将他扶了起来。   云广陵勉强站起,脸上仍旧没有颜色,“哇”的一声吐了云缓半身血。   凛王年富力壮,体型像云永泰一样魁梧,他踹在云广陵胸口这一脚用尽了全力。倘若跪在那里的人是云缓,就算是九条命都被踹没了。   云广陵肌肉厚实身体康健,他有幸保全了一条性命,只是五脏六腑疼痛欲裂,里面胸骨折了,内脏大概出了很多血,现在站都站不稳,两条腿直打寒颤。   云缓见他一直吐血,忙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大哥,你能不能走路?”   云广陵眼圈儿通红:“我是想杀他,但我没有这么做。”   云缓晓得云广陵嘴硬,现在云广陵伤得不轻,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只好道:“大哥,你胸骨可能骨折了,得让大夫看看,我们先回去吧。”   云广陵擦了一下眼角。   他知道云缓不信自己,实际上,云广陵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干的。几个兄弟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要么没有这样的能耐买通刺客,要么没有这么深的仇恨。   云缓将云广陵送到了住处。   韩氏见云广陵吐血不止,她被吓得不轻,忙让丫鬟去请大夫。   云广陵疼痛难当,他胸口骨头折了,只能躺在床上。   半晌,云广陵道:“就算我真杀了他,父王也不该如此绝情。他是儿子,难道我就不是?这些年我为凛王府出生入死,立下多少功劳?他每日不务正业,每每领了差事都是让下人去办,总是以杀人虐人取乐。我若像他这样,父王不知道废了我几回。”   云缓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云广陵看着床顶:“就因为他的母亲是凛州女子,我母亲是汉人女子,我就该被这样对待?”   韩氏让丫鬟把云缓沾血的外衣脱了:“弄脏了小叔一身,真不好意思,改日我让她们洗干净送去。”   云缓点点头,他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一枚钥匙:“辛苦大嫂。母妃的住处有治内伤的良药,药瓶在她书房进门第三个柜子里,上面写着‘大内伤丸’,这是书房钥匙,还望大嫂亲自跑一趟。”   韩氏将钥匙接过来,忙过去了。   云广陵还在自怜自艾中,口中说着曾经种种不公。   云缓用湿帕子擦干净手指,从茶盘上拿了茶盏喝了一口。   云广陵停下了,他看向云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笑话?”   云缓:“……”   云缓现在只想王妃过来,然后让王妃抽云广陵几个巴掌清醒清醒。   他把水咽下:“大哥,你这个嫡长子问我这个次子,让我怎么回答?难道让我说,你不是笑话,我们这些既不是嫡长子又不得父王宠爱的才是笑话?如果是要比谁更可笑的话,那我只好告辞了。”   云广陵苦笑一声:“也对,你不是我,无法理解我多年辛苦结果忙成了空,不能体会这样的悲惨。”   云缓一直都觉得云广陵是个猛男。   猛男伤感起来,丝毫不逊色于云缓病中胡思乱想的时刻。   云缓道:“大哥,你只是被父王踹了一脚,一切并没有成空。像太子那样的,灭外族平海寇,所到之处无不太平,最后被皇帝安了谋反罪名杀掉,死了还要被千刀万剐,才是多年辛苦结果成空。”   云广陵又吐出了一口血。   云缓真有些担心他,被凛王当胸踹一脚真不是谁都能受的。   往日凛王打云永泰和云见海他们都是打的皮肉,看起来皮开肉绽实际上养个十天半月就恢复了。云广陵伤的可是五脏六腑,稍微养不好终生都有后遗症。   “我说错了,大哥你真的很惨。”云缓赶紧改口,“是父王做得不对,你别吐血了。”   云广陵苦笑一声。   云缓道:“大哥,若你只觉得你和二哥只差在生母上,那你大概想错了。四哥的生母同样是凛族女子,他还不是被父王忽略?只有二哥、三哥、六哥这样生母出身贵族的才会被父王高看一眼。说不定他们还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母妃知书达理有朝廷当后盾。”   云广陵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云缓趁机把云广陵房间里的水果和糕点都吃了,吃得一块不剩。   云广陵眉头跳了跳:“我都要疼死了,你在这里吃东西?”   云缓想了一下:“那我像三哥他们一样抱着大哥的身体假哭?”   云广陵的矫情劲儿终于过去了,他想着云缓大概不知道他有多烦闷,和云缓谈话等同对着木头聊天,只好闭嘴等大夫过来。   和云见海、云煜那样假模假样的兄弟相比,云广陵还是更偏爱云缓这样没有太多心思的人。   或许一母同胞的兄弟之间真有亲情维系,云广陵先前从来没有想过,云缓也有比其他人更靠谱的一天。   倘若云永泰这件事情是有人诬陷他,让他坐牢了这个罪名。比起其他兄弟,云广陵更希望云缓能够得到这个世子之位。   他看向云缓。   云缓现在穿着雪白的中衣,他外袍被弄脏了,韩氏离开之前让丫鬟给云缓披了件新的鸦青色外袍。   这件衣服是云广陵的,他没有穿过,披在云缓身上大了许多。   从云广陵的角度去看,云缓修长单薄的身形略有些病弱,面容都带着些许苍白,唇色淡淡的,银冠上的雪色绸带系在下颌,衬得一点下巴尤为精致。   他记得云缓去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今年云缓身体抽高一些,那些柔软的线条消失不少,侧颜还是温柔的,温柔中却有些淡淡的疏离。   一直以来云缓都和诸位兄弟玩不到一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原因,大概还有想法上的缘故。   除了王妃之外,云缓似乎不和王府中其他人密切来往,他似乎与任何人都带着善意,身边却始终无亲近之人。   兄弟几个都说云缓很笨,平日里就像个精致漂亮的摆件,到十几岁时还不怎么会说话。   但这五六年里,云缓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一眼干涸的井中涌出了泉水,失魂的人被召回了魂。   说实话,凛王很不喜欢云缓,可是他从未抓住过云缓的把柄,简而言之,云缓基本上没有犯过什么难以原谅的大错,更没有像云尧那样在重要场合做过蠢事丢过体面。   云广陵去过许多地方,他知道,在麒朝许多繁华的地方,云缓这种少年很受家族喜爱。云缓大概很有慧根,却从不向他们这些人展露。   韩氏很快带着药回来了,云缓倒了一把药丸出来,闻到一股酸苦的味道,他煞有其事的道:“大哥,这个药需要嚼着吃,这样才能止血疗伤。”   云广陵将这把药丸塞到了口中。   嚼碎后他被苦得龇牙咧嘴,喝了两盏茶都没有缓解。   韩氏道:“大夫怎么还没有请来?我去看看。”   她还未出去,丫鬟便进来了:“门房说王爷吩咐,因为府上丧事,不准外人进府,大夫不能来。”   云广陵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云缓道:“慧明大师如今还在王妃的佛堂中居住,你们过去把他请来吧,记得多说些好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慧明大师这些天确实在王府中, 下人们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每天都会送来最新鲜的素食。   慧明大师私下里不怎么守戒律清规,每天在王府里青菜白菜吃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脸色都要变青了。   不仅仅如此, 就连这个小小的佛堂也被连锋征做了办公的地点,有时候天色蒙蒙亮,慧明大师还没有苏醒,连锋就已经在隔壁房间处理了十多件政事。   面对这样一个性情冷漠喜怒无常的上司, 慧明大师生生被吓瘦了五六斤。因而云广陵院子里的人来请他, 他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   世子算什么——这个王府内就没有能请动他慧明大师的人。   丫鬟只好回去道:“世子, 小公子, 慧明大师不肯过来。”   韩氏见房间的点心都吃光了, 想着一定是云缓吃的,平日里只有云缓才这么可爱随性。她忙让人又拿了两盘杏仁饼放在云缓面前, 听到丫鬟的言语, 韩氏无奈的道:“倘若母妃在就好了,能请动慧明大师的只有母妃和父王。”   不过,倘若王妃在这里, 顾及王妃的颜面,凛王不敢把云广陵踢得这么狠。再有就是,云广陵这边请了大夫过来,门房怕得罪王妃,绝对不敢不让大夫进门。   王妃作为正妃, 她在府上的实权相当大。   云缓看了云广陵一眼。   云广陵伤到骨头了, 这种情况仅吃药静养不行, 必须让懂得医术的人来看看。   云缓道:“我亲自去请慧明大师。”   王妃每年都捐成千上万两香油钱给灵云寺, 慧明大师真见死不救, 云缓以后一定会拦着她给这老秃驴送钱。   午后日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云缓先回自己的住处换了身衣物。   淡竹跟在云缓身侧帮他更衣:“小公子,方才五公子派了人请您过去,说是晚上一起吃饭呢。”   云缓淡淡的道:“家里在忙二哥的丧事,就说我没空。”   上次云尧死得凄惨,又正值京城的人和伯山族的人在王府中做客,丧事办得十分潦草。凛王或许知晓,或许不知晓,因为王妃在办,所以他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能夸也不能批评。   云永泰毕竟是家里的公子,他在凛王心里究竟重不重要,看丧事就能看出来。无论如何,宴宾客是必须的,到时四面八方家里要来许多人,各个院子的人从现在就得准备起来。   云煜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云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淡竹道:“咳,我听说二公子的死与世子有关,王爷很生气。小公子,您与大公子虽是一个母亲生的,但他从前帮衬您的地方很少,这次您躲得远远的,于情于理都合适。”   云缓整理了一下中衣衣袖。   一直以来云缓都不愿意参与众兄弟间的阴谋算计,他身体过差,不能思虑过度。   若是王妃还在,王妃能将这些摆平,云缓可以像从前一样吃吃喝喝完全不过问。   但这次王妃不在。   云缓知道自己是留不下的,王妃只有两个儿子,如果让她全部失去,想必她余生都会陷在痛苦之中。   这两个月全家都要给云永泰守孝,下人们已经将衣柜的几件衣服都换成了全白。   云缓换了一身雪白的外袍,而后去了慧明大师那里。   慧明大师正打算睡个午觉,房门被人不轻不重的扣了两下。   不等对方开口,他便感知出了来人是谁。   被连锋折磨了这么久,慧明大师不敢再得罪连锋半分,他宁愿吃素三个月都不愿意连锋用那种似笑非笑的冷漠眼神盯着他看。   慧明大师跳了起来。   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云缓亦很紧张。   王妃不在这里,慧明大师是不能罚他抄书,可是,云缓担心这个老和尚给自己下诅咒,诅咒他每顿再多吃三碗饭什么的。   云缓很乖巧的行了一礼:“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咳嗽一声:“七公子,你来老衲这里做什么?”   云缓将云广陵的事情告诉了慧明大师,并邀请他去给云广陵疗伤。   慧明大师冷哼道:“难道王府请不起大夫了么?什么事情都来麻烦老衲,老衲如何在佛堂中静修?”   他刚冷哼完,云缓后面又出现了一人。   慧明大师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云缓回身:“你怎么来了这里?”   “刚刚听说府上发生的事情,淡竹说你来了佛堂,我来看看。”连锋淡淡的道。   慧明大师赶紧双手合十:“不过,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老衲这就去看望大公子的情况,倘若耽搁了病情,恐怕难以弥补。阿弥陀佛。”   云缓:“……”   有慧明大师帮忙,云广陵的胸骨总算固定住了。只是他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骨头伤得不轻,内脏出了大量的血,需要卧床静养一个月,静养期间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   这个月府上最忙的便是云永泰的丧事,云广陵身上嫌疑未洗清,所有人都怀疑是他杀了云永泰。   他卧床在病也是一件好事,省得在凛王面前晃悠,传出去许多流言蜚语。   从云广陵的住处出来时天色已晚,云缓忙了半天,下午未曾休息半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又饿了。   回去后淡竹让人布置上了晚膳。今天的晚膳是半只烤乳羊,一碟子烤腰子,一盘煎肝脏和一盘白肉,唯一的粥里加了肉沫和咸厚的酱油。   正常倒是正常,只是云缓晚上吃这么多荤腥进去,半夜他肯定会吐。   淡竹把筷子放在了云缓面前:“小公子,厨房那边说,侧妃吩咐了,不许给任何人开小灶,所有人都吃一样的饭,王爷吃的也是这些。”   这边一日三餐肉食会多一些,云缓并非肉食性动物,顿顿羊肉吃下来,他完全受不了这种味道。   王府中有小厨房的只有王妃、凛王和云广陵。   云缓想着要不要去云广陵那边蹭饭,想了一下,觉着云广陵那边吃的东西可能和自己这边八九不离十。   只有王妃的口味和他的口味差不多。   云缓把今日份未开封的红豆酥全吃了,至于烤乳羊、烤腰子什么的——连锋不怎么挑食,还是让连锋吃吧。   陶侧妃昨天哭了一晚上,今天又哭了一天,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劝了她半天,才勉强把她给劝住了。   陶侧妃身边的嬷嬷道:“王妃害得您和二公子从此分别,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最疼爱的人便是七公子,七公子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您若能把七公子杀掉,也算报仇了。”   把云广陵这个罪魁祸首杀掉,陶侧妃绝对办不到。   云缓从小身体不好,稍微用点手段把云缓弄死,对陶侧妃而言算得上轻而易举。王妃还会回来,且王妃的地位太高,她的手段不能太直接,下--毒和刺杀什么的绝对不可,必须用让对方无法直接报复的手段。   嬷嬷又道:“我已经打听过消息,七公子对饮食要求很高,王府中数他在吃饭上的花销最多,他每日饮食要么清淡要么偏甜口。倘若让他和咱们一样每天吃大荤,他的身体肯定受不住,厨房那边我威胁过了,侧妃就等着看成效吧。”   如今正在云永泰的守丧期楠漨间,云缓去外面吃一顿饭两顿饭还好,倘若天天都去外面吃,不仅他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会变得不好听,凛王亦会对他产生不满。   陶侧妃擦了擦红通通的眼角,冷笑一声:“现在王府在咱们手上,王妃未回来之前,就慢慢磨,我有的是手段折磨他们。”   云缓半夜就饿了,他从被子里爬出来四处翻腾东西吃,翻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翻腾到,房间里的点心基本上被他在晚膳期间吃完了。   最后只好无奈的回床上睡觉。   他担心吵醒连锋,所以刚刚很轻手轻脚的下床,现在亦轻手轻脚的回来,慢慢躺在连锋的身侧。   连锋似乎睡得很熟,云缓小心松了一口气,躺下来之后突然想起来未把灯吹灭。   再次起来似乎不妥了,云缓把手伸向连锋那边的床帐,想把床帐拉上。   结果这个时候连锋突然翻身,把云缓压在了怀里。   云缓:“……”   这下彻底不能去拉床帐了。   那他摸一下连锋的腹肌好了,看看是不是像搓衣板那样的触感。   云缓的手伸过去,隔着衣服按了两下,只能感觉连锋的腹部肌肉坚实,可能衣服太厚,没有感觉出肌肉的线条。除了坚硬以外,他更没有觉得这和搓衣板有什么相似之处。   连锋早就醒了。   因为云缓不想让他醒来,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现在被云缓摸来摸去,始作俑者还一脸好奇的表情,连锋很难再伪装下去。   他突然握住了云缓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云缓赶紧埋进了被子里装睡,自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   云缓完全没有想到,李轻舟的小儿子,就是之前在冷玉坊见到的李琅,李琅他又来了。   而且还是和李轻舟一起过来的。   凛王与李轻舟面和心不和,作为凛州权力最多的两个人,李轻舟过来,凛王不可能不亲自迎接。   凛王府的事情么,李轻舟是知道一些的。   云永泰当初把连锋当成人肉靶子,还妄图把连锋扔进虎笼,按照连锋睚眦必报的性情,就这样让他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邬州的两位官员亦在王府中,李轻舟官职比他们高出许多,听说李轻舟过来了,这两位赶紧出来拜见。   李轻舟这次过来倒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全是因为连锋那边有新的吩咐。   皇帝的势力虽然被连锋的势力压过去了。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他隐藏在暗处的人马不少,这些人里,不乏心思活泛手段高明的,他们或许已经发现了连锋的意图和阴谋,正要为此做出应对。   显而易见这两个愣头青不是,李轻舟看他们两个就像是看尸体,压根不理会。   这两人早就听说李轻舟心高气傲,所以被他忽视了完全不在意。   李轻舟客套的说了许多话,并表示对云永泰的死感到深深的悲痛。   你来我往之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讲出一句真话。   客套完了,李轻舟才道:“前些天犬子在冷玉坊得罪了宸郡王,当时我带着犬子向宸郡王道歉,郡王宽宏大量原谅了我们。”   旁边黄郡守和柳御史目瞪口呆。   他俩完全没有想到,李轻舟都坐到刺史了,居然还怕宸郡王?宸郡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有多重啊?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凛王,不过凛王并未表示出来。   李琅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自然又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了一通。   从小到大李琅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挨过这么多次的骂,有了这次教训,他恐怕日后再也不敢高调做人了。   凛王咳嗽一声:“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误?李公子一片诚心,这件事情也就算了。”   李轻舟道:“最近李府新来了两个厨子,这两个厨子都是犬子从江南请的,王妃是江南人氏,想必府上不少人的口味也是如此,我想将他们送给王府当赔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凛王不得不接受这两人。   他是吃不惯外地的东西。对方冲着云缓送的,除了凛王、王妃和云缓以外,恐怕再没有人能使唤得动这两人。   只是,厨房这么重要的地方,凛王不想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这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凛王道:“正好小七的院子里还没有厨房,以后他单弄个小厨房,这两人过去帮衬好了。”   李轻舟道:“这两人既然送给了宸郡王,自然听从宸郡王的安排,以后宸郡王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人把犬子叫来给他效劳。”   倘若不是凛王知晓王妃这样的人不可能干出辱没家族的事情,看到李轻舟这样溜须拍马讨好云缓,他都要怀疑云缓是皇帝生的了。   狐疑归狐疑,凛王并未多说什么,让人把李轻舟送来的两个厨子送到了云缓的住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云缓现在缺厨子, 便有人送来了厨子。   李轻舟这一出无疑震慑到了陶侧妃。   她在王府的地位仅次于凛王和王妃,陶家在凛州又有不小的权力,倘若李轻舟不插手进来, 她软刀子慢慢消磨人, 总会把云缓给消磨死。   然而现在牵扯的不仅仅是陶侧妃与王妃母子间的恩怨了。   陶侧妃看向身旁的嬷嬷:“李轻舟这般操作,想必是因为王府里多了他的眼线。如果做得过分了,惊动到朝廷那边的人,到时候不仅我吃亏, 陶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嬷嬷也有些稀罕:“本以为他是个软柿子来着……”   假如没有李轻舟的插手, 最后对外肯定会说云缓因病去世。有李轻舟横在这里, 她们做得过分一些便是和朝廷作对。   嬷嬷道:“那您专心对付世子, 咱们二公子的仇还是因为世子, 不能轻易放过他。最近王爷对世子恨之入骨,您就算做得过分了, 王爷那样偏袒您, 也不会说什么。”   陶侧妃眼圈儿又慢慢红了:“倘若永泰还在,咱们何苦算计这些。我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生,以后不知道怎么办。”   “您现在另谋出路才是。”嬷嬷想了一下, “三公子和六公子的母亲地位高,打他们的主意不行,五公子的母亲是汉人中的娼妓,王爷表面上夸他聪明,实际上很瞧不起他。四公子的母亲是凛族平民出身, 您对他示好, 说不定能让王爷命他认您为母亲。”   陶侧妃点点头:“他一向清高, 不知道同不同意, 以后试试看吧。”   嬷嬷道:“李轻舟的眼线不知道是哪些, 既然抓不到,何不讨个好,您亲自去七公子那里说些软和的话?”   陶侧妃想了一下:“只能这样了。”   两人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两名新人从云缓的住处出来,想必就是李轻舟送的厨子了。   这两人约摸三四十岁,还是风韵犹存的妇人。厨娘倒不罕见,罕见的是这两名妇人长得虽然婉约,神色与举止之间有种干脆利落的气势。   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不像端着锅子做饭的,更像是拿着刀子杀猪的。   陶侧妃停在了这两人面前,嬷嬷道:“你们是新来的下人吧?这是侧妃,见了侧妃是要请安的。”   两名厨娘面无表情,其中一人颇为冷漠的道:“我们只知公子和王妃,不知道什么侧妃。”   嬷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妃不在府上,现在一切是侧妃做主。侧妃等同平妻,你们不知道么?”   “不知道。”   这两人是李轻舟送的,而且是有正经差事那种,陶侧妃真不能发落。   她忍着气和嬷嬷一起过去了。   陶侧妃与云缓打的交道不多,她知道云缓是个脾气软的,比韩氏的脾气还要软。   这次虽然是服软,亦要软中带硬,让对方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   她头一次来云缓的住处,发觉这里虽然很小,但精致异常,院中摆设格外幽雅,与其他公子要么俗气夸张要么粗糙的风格不同。   被丫鬟带着进了书房,她和嬷嬷看到云缓正在窗边临帖。   云缓身边站着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男子身量颇高,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陶侧妃正要说话,云缓突然抬眸一笑。   他笑起来从来都很好看,眉眼缱绻,唇畔带着很温柔的感觉。   “陶姨娘,我正在临帖,你站在这里等候片刻吧。”   陶侧妃突然感觉到了不妙。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凛王年轻的时候,凛州不少家族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不过当时的凛王还是王世子,一切得听老凛王的,凛州这些家族的女儿嫁给他只能为侧室。   老凛王让皇帝赐婚,皇帝择了名动江南的楚氏女为世子妃。   若没有朝廷插手,陶侧妃这样的身世本可为正。她想着王妃是个柔柔弱弱的小汉人女,来到凛州孤苦伶仃没什么帮扶,还不是任由自己欺负,将来凛王府的大权都会落她手上?   结果她第一天去见王妃,被王妃以左脚先进门罚跪了两个时辰。   没错,罚她跪的理由就是她左脚先进门。在此之前,陶侧妃从来不知道麒朝有女子右脚先进门的规矩。   王妃显然是故意的,因为之后很多次,陶侧妃见王妃从不在意左右脚进门的事情。   眼下么——陶侧妃是云缓的长辈,云缓自然不能罚她。   可因为云缓是嫡公子,且又被加封了宸郡王,陶侧妃不能对他不敬。   比如现在,云缓让她等待,她只能站着等,不能坐着等。   就算她脸皮厚非要坐,这里除了云缓身侧也没有其他座位了。   陶侧妃和嬷嬷站了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两人突然听到云缓道:“你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呀。”   陶侧妃正想说“没地方坐”,这个时候看到云缓身侧的黑衣男子坐下来了。   云缓又笑了一声:“陶姨娘,我临帖有些慢,你是长辈,多担待一下,再等片刻吧。”   这一等,陶侧妃就等到了天黑。   她和嬷嬷站了两个时辰,脚脖子都要站肿了。   云缓终于把这篇《甘泉赋》临好了。   他今天临的这本《甘泉赋》是太子六年前写的,洋洋洒洒两千多字。据说太子在返回都城的路上看到一个破败的山村,村落中的人因为饥荒而逃窜,村中一汪清冽的泉水周边生了杂草,太子对此有感而发写了这篇赋文。   云缓临的这篇当然不是真迹,据说太子的真迹已经被烧了,所以他拿的是临摹本。   就算临摹本也很罕见,这是花知乐想方设法借来的。   花知乐知道云缓写字比他们几个强百倍,临摹什么像什么,他花了两千两银子请求云缓再临摹一本给他。   为了对得住这两千两银子,云缓临摹得格外认真,最后成果和这个临摹本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纸质稍有区别,云缓都分不清哪个是自己临摹的。   他拿了旁边的帕子擦一擦手指,这才看向陶侧妃:“陶姨娘是有什么事情?”   陶侧妃站得头晕脑胀。   原本想好的说辞全都记不起来了。   嬷嬷推了她一下,她才道:“这些天我忙得脚不沾地,未曾管教厨房那群奴才,今天才知道他们偷懒,给七公子院子里做的饭菜和以前不一样,今后不会这样了。”   云缓看她站都不稳,如果晕倒在这里又是一件糟心事,他稍微寒暄了几句话,将陶侧妃打发走了。   出了院门之后,陶侧妃心有余悸。   云缓确实好脾气好说话,训人讽刺人挖苦人都没有。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甚至比云广陵那种直来直往的更加折磨人。   云缓看起来很清楚他自己的处境,失势时安安静静不主动找事,现在得势了又能保持着原有的风度。   陶侧妃道:“他身边穿黑衣服那个人是什么来历?看着很不一般。”   嬷嬷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李轻舟送来府上的罪犯之一,当初咱们二公子想把他投进虎笼,最后出事了,二公子反而被王爷打了一顿。”   陶侧妃打了个寒噤:“他准是李轻舟安插的眼线。”   难怪李轻舟那么早就能得到消息。   陶侧妃道:“罢了,以后离他们的院子远一些,别短缺他们的东西。”   话音刚落,陶侧妃“哎呦”了一声,脚脖子扭住了,今天站了一下午,她脚上使不出来力气,现在脚脖子又扭了,不得不让嬷嬷把她给扶回去。   云缓这边写了一下午的字,手都有些酸了。   连锋把云缓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   云缓把自己的字帖拿出来:“看我写得好不好?”   连锋看了一下。   与临摹本写得一模一样,云缓这本甚至更好一些。   连锋的书画真迹对别人来说很珍贵,对他自己而言一点都不珍贵,毕竟手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写就写。   云缓喜欢的话,以后皇宫里的字画都是他的。   他点点头:“很好。”   云缓下巴微微抬起,淡色的唇瓣很吸引人的样子。   连锋想低头吻一下,却不好直接这样做,所以伸手在云缓的唇角处轻轻摩挲。   云缓把他的手推开:“不能摸哦。”   谁让他不准云缓摸腹肌来着。   现在云缓记仇了。   连锋喉结微动,一手按住了云缓的肩膀:“那可不可以亲?”   云缓捂了自己嘴巴:“不、不可以。”   连锋大手按在云缓单薄的肩头,声音喑哑且性感:“就亲一下。”   云缓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一下也不可以。”   端着点心盘子的厨娘面露茫然。   是的,她原本不是什么厨娘,是连锋手下的影卫之一罢了,而且是级别很高手握四品熊罴印的那种。   因为影卫要杀人,杀人之前可能隐藏身份埋伏很久,所以她这些年当过厨子,当过媒婆,当过大夫,甚至还当过打渔的。   做过这么多行当,按理说她见多识广什么都看过了,看到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   但眼下这一幕实在让人震惊。   原来太子殿下不仅仅会冷酷的下达各种指令,或者当着她们的面手刃一些叛徒,还会展露很柔软的一面。   简而言之,太子殿下也会追求人。   以前她以为太子殿下对世间美色不感兴趣,或者说,就算感兴趣了,也是要以强硬的手段使对方就范的那种。   云缓看到了这名厨娘,这两名厨娘一个叫苏娘一个叫月娘,眼下过来的是苏娘。   云缓看向苏娘手中的托盘:“苏姨,你拿的是什么?”   苏娘道:“做了莲子银耳羹和芸豆饼,小公子请品尝。”   过来之前,苏娘和月娘听过太子殿下身边这位公子年岁有些小,她们曾担心不知道怎么近身照顾,今天看到云缓之后,却意外的发现云缓很温柔,很好说话的样子。   而且长得真的很吸引人,就是肤色有些苍白,看起来过分消瘦,让人很担心他的身体。   太子殿下并不是什么温柔款款的男人,他多年来都在军中,与之打交道的基本上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太子对待手下和身边其他人都很严厉。   云缓与他在一起,当然显得很脆弱。   这让苏娘担心太子有怒火的时候,会把这个可怜的小公子给训斥哭。   苏娘活了将近四十岁了,经历这么多事情,她的脸皮变得厚到不能再厚,这两年来带着手下的人执行任务有误还被太子骂哭过几次。   云缓拿着芸豆饼啃,看苏娘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他以为苏娘也馋了,递了一块芸豆饼过去:“喏,苏姨,你也尝尝。”   苏娘:“……”   短短几句话里,她已经对这个脾气很软长得很乖的小公子产生了许多好感。   难怪太子殿下不仅要亲自待在对方身边,还在王府里安插了那么多暗卫。   苏娘摆摆手:“我不吃。”   她赶紧端着盘子退下了。   云缓拍拍手,他让人将这两份临摹本送去了花知乐的府上。   过了一些时日,财大气粗的花知乐就亲自过来向云缓道谢,并奉上了两千两银子。   云缓想不通为什么花知乐这么执着于太子的各种东西,就算真是太子的迷弟,也不该迷成这样。   花知乐咳嗽一声:“兄弟如果告诉你实话了,你会不会告诉别人?”   “不会啊。”   花知乐也相信云缓的人品,知道云缓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   花知乐看了一下四周,周围没有别人,只有云缓身边常见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侍卫。不过那名侍卫离得挺远,压低了声音讲话他大概听不见。   “我在都城的时候就发现了,太子虽然死了,但簇拥他的人相当多,”花知乐道,“最近有小道消息说太子殿下其实没有死,那些被皇帝重创过的家族瞬间来了希望,我们家挺想和麒朝一些家族搞好关系的。”   凛州以后无法和麒朝分开了,花家便想融入麒朝,小小一个凛州满足不了他们。能抓住机会往上飞,他们家自然要抓,任何门路都不放过。   云缓明白了。   最近皇帝做的那些事情引起了太多的家族不满。   原本对太子没有好感的家族,在皇帝的对比之下,无比希望太子还活着。   花知乐往云缓的肩膀上拍了拍:“无论上面坐的是太子还是皇帝,只要凛州还在,他们不大可能对凛王府做什么,但是——”   云缓偏头看向花知乐。   花知乐平日里嘻嘻哈哈颇不正经,今天突然很严肃的讲一些大道理,倒是让人觉着罕见。   “最近皇帝对你和你母妃太好了,就怕太子真的在世,以后他夺了权力,会对你和你母妃不利。”花知乐正色道,“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我觉着你可以像我们一样,私下里和一些与太子有关的家族往来,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云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太子和皇帝对他而言都太遥远。政治上的这些事情,云缓完全没有精力参与其中。   他觉着自己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花知乐拍着云缓的肩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云缓比先前更消瘦了一些,面容更显苍白无血色。   明明云缓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   紧接着花知乐感觉到身上一凉,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名穿黑衣服的侍卫又以那种淡漠的目光在看自己。   花知乐瑟瑟发抖,终于忍不住问了:“你那个侍卫什么来历啊?他每天只保护你?有人敢伤害你们凛王府的人么?他这差事太清闲了吧?”   ——不过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云缓咳嗽一声,他知道连锋听得见,忽然想调侃连锋:“还可以暖床。”   花知乐打量了云缓一番:“是你给他暖床还是他给你暖床?”   怎么花知乐觉得云缓更像是给人暖床的小美人?   云缓道:“当然给我。”   “好吧。”   花知乐不再揣测这些。   暖床么,花知乐刚刚虽调侃了一番,实际上还是当成是字面意义上的暖床,他一直都觉着在凛王的威压之下,没有人敢断袖。   而且云缓一直都身体不好,最近天气暖了,触碰到云缓手背的时候,能发觉他的手是冷的,没有太多温度。   云缓自己说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暖床。更深层次的事情,云缓完全没有机会了解,别说图册,凛王府连本相关的文字书都没有。   因此他一直都觉着男人和男人之间最亲密的事情就是互相帮一下忙,就像那天他误喝了紫英浆的场景。   花知乐待了片刻就要走人,离开之前他道:“你还记得李琅么?以前他目高于顶不和咱们几个来往的,那天向你道歉后,他居然愿意和咱们几个来往了。”   云缓点了点头。   花知乐嘀咕道:“总觉得很多事情都不同寻常,经不起细想,像要变天了似的。你如果同意,就把他加入我们,以后一起出去玩。对了,你那些小狼崽长大了也可找他家的配种,听说他也养了两只白色的小狼。”   云缓对此没有太多意见。   他不爱出门,各家的一些往来,大多都不会参与进去。   从冬到夏已经发生好多事情,明面上的,私下里的,朝局动荡不安,哪怕是遥远的凛州亦受到了不少影响。   云缓拿临字帖挣来的两千两银子买了一对戒指。   一枚是墨玉,另一枚是青玉,都是简简单单的指环,未曾雕刻什么东西。   极品的墨玉十分罕见,这枚便是少见的全墨,外表漆黑细腻且无一丝裂痕,入手的质感十分细腻。他觉得这枚扳指很好看,很适合连锋,在古董店里看到的第一眼,云缓就喜欢上了。   另一枚青玉亦是温润无瑕,这枚比墨玉要小一圈,云缓试戴了一下,戴在食指上恰恰好。   他趁连锋中午休息的时候,把这枚墨玉的指环戴在他的手指上。   这枚扳指戴在连锋的手上刚刚好,不紧也不松。   午后阳光强烈,连锋夏日的衣物轻薄几分,因为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得戴孝,连锋亦换了身白衣。   他长得俊美,穿白色衣物也很好看,会少一些冷厉,多一些温文尔雅的感觉。   云缓给他戴上扳指之后,稍微松一口气,就要把自己的手给缩回来。   这时候连锋突然收手,将云缓的手指合拢在掌心。   云缓试图抽出来。   连锋睁开眼睛,手上只稍微用一点点力气,云缓便靠在了他的身上。   这枚扳指很好看,云缓的眼光很好,只要是云缓选择的,连锋都很喜欢。   他揉揉云缓的头发:“谢谢你。”   云缓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从连锋口中听到“谢谢”,总觉得很奇怪,可能连锋看起来太冷酷了。   但是,连锋很喜欢的话,云缓也会很开心。   他总感觉连锋这些时日有很多心事的样子,连锋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云缓精力很少,连锋不讲的话,他不想特意过问。   云缓道:“是不是非常适合你?”   连锋轻笑:“是。”   他坐了起来,顺带把云缓放到了自己旁边。   尽管是夏日,因为未到最热的三伏,云缓亦穿着有点厚度的锦绣衣袍,白衣上银色花纹顺着袖口往下蔓延,隐隐流溢着光彩。   就连手指也是沁凉的,握在掌心就像握了冷玉。两人手上玉戒碰在一起,发出很清脆悦耳的声音。   云缓拿了一只软枕靠在身下,他将一本书放到自己面前翻看。   过了一会儿云缓总觉得自己被人盯着,一抬头对上连锋的目光。   云缓眨了眨眼睛,继续低头看书。   这段时间连锋拦截了陌那持的不少书信,陌那持往凛州写信,基本都是写给云缓的。这些肉麻的情书写得不堪入目,陌那持不擅长麒朝文字,他的书法实在不行,连锋三岁时都写得比他好,大概嫌字太丑的缘故,他没有让云缓知晓这件事情。   不过有些句子写的还有几分道理。   譬如陌那持常把云缓比作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月亮,就这样看去,云缓确实就是会发光的小月亮。   只是对连锋而言,并不是可望不可即,云缓一直都在他的身侧。   连锋把云缓手中的书抽走:“最近怎么不对我撒娇?”   居然拿个枕头压在身下,而不是趴在他怀里看。   云缓思考片刻:“你不是不喜欢吗?”   连锋眯了眯眼睛:“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   云缓掰着手指头和他数:“半个月前我抱你,你让我别闹,十天前我想和你睡一张被子,你说不行。”   连锋:“……”   他并没有拒绝的想法,只是喜欢看云缓一直磨磨蹭蹭的缠在自己身边撒娇。   连锋道:“现在抱你?”   云缓一本正经:“我在看书,别闹。”   连锋终于明白陌那持口中可望不可即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夜色深沉, 今晚无星亦无月,厚厚一层云闷在天上,夏日里热到不行。   苏娘和月娘都换了一身夜行衣, 而后跪在了男人面前。   “太后娘娘已经到了凛州, 白天在客栈,晚上居住在灵云寺。”   慧明大师的灵云寺足够隐蔽,因为他在凛州地位很高,这里又是佛门净地, 其他人不敢贸然进去。   这段时间, 连锋都是在灵云寺中处理一些事情, 面见许多人。公仪皇后要来凛州的事情, 他先前知道。   前世公仪皇后的确被皇帝所杀, 这次许多事情都在连锋的掌控之中。   公仪家与连锋有颇深的血缘关系,这些年给连锋做过不少事情。但是, 公仪家庞大无比, 内部有些人与连锋意见相同,有些与连锋意见相左,更有甚者只会仗着家族权势打着太子的名号惹是生非。   借着这次的事情, 连锋铲除不少公仪家的人。   公仪皇后是连锋的生母,两人母子情分不算太深。前世公仪皇后被杀,连锋表面上无动于衷,实际上伤神许久。   毕竟是他的母亲,在连锋特别幼小的时候, 公仪皇后把他养大。哪怕对连锋没有特别关怀, 却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次公仪皇后来凛州, 连锋暂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 却也没有太限制她的行动。她这辈子除了小小的闺阁就是皇宫里的深深墙院, 借着假死终于能自由的走动走动,连锋不会阻拦。   连锋冷淡的点点头:“让人看好她,她想去哪里,不用过多约束。”   月娘犹豫了一下道:“陛下,太后娘娘说她想要见您一面。”   “见朕?”   月娘道:“娘娘千里迢迢来到凛州,大概是想见您。”   麒朝以孝治国,正常人都遵循孝道。倘若前世皇帝没有干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来,连锋最后不会让他身败名裂死得那么凄惨。正常情况下,连锋即便要谋朝篡位,要么给他一个痛快,要么将他囚禁在深宫中,逼他去当太上皇。   连锋挥手让这些人下去了。   连锋进入房间,云缓还在熟睡之中,他这些天似乎很没有安全感,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连锋揉一揉云缓的墨发,想把这个枕头放在旁边。他突然发现枕套有些松,里面似乎塞了什么东西,手往枕套里伸了伸,抽出五六张帕子。   这些帕子都被血染脏了,灯下一片红褐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然而云缓每天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似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丫鬟检查他的东西时,总会发现手帕汗巾什么的会会少几条,云缓只说不小心弄丢了。他是公子,与家里小姐不同,帕子丢了也就丢了,久而久之丫鬟不再过问。   六月酷暑,房间里闷热难当,云缓盖着一层薄被,身上却没有出任何汗。   连锋突然想起来前世的许多事情。   前世这个时候,云缓又是另一种场景。   王妃意外去世,她的财产落到凛王手中,云缓什么都没有得到,家里的一切事情交给陶侧妃处理,凛王隐隐有将陶侧妃扶正的意思。   陶侧妃没空针对云缓,府上其他人都不怎么在意云缓。云缓年龄太小,身体还那么差,王府中没什么地位,针对他没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想着世子之位,王妃不在之后,众人对着云广陵各种算计。   云缓就像一片可有可无的叶子,他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无人注意。   云缓很快便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走了出来,情绪大概被深深掩藏,他如往常一样平静。偶尔晚上去看望连锋,给连锋带一些食物。   夏日里所有在王府里做粗活的下人都穿很粗糙单薄的葛布衣服。连锋曾经手上有茧子是骑马握剑磨出来的,那些时日他总是会做很多粗活,所以手上多了更多厚厚的茧子。   还有一些数不清的鞭痕,因为常遭云永泰手下一些人的鞭笞,这些鞭痕总是遍布在连锋的肩膀、手臂和脊背上。   当时整个麒朝的局势尚不明朗,连锋不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怕是一些寻找他的亲信。在不明确哪些人可能背叛哪些人确实忠诚之前,他只能忍耐府上的一切,尽量做到十分低调。   王妃在的时候,云缓会带一些很好用的药膏过来。后来王妃没了,云缓带来的都是一些质地很粗糙味道很浓烈的药膏。   他常常在月光下小心翼翼的给连锋上药,从手背到臂膀,修长润白的手指掀开散发着汗水气息的脏污衣物,用干净的帕子把带着血与灰尘的污浊擦拭干净,再一点一点给他涂上药膏。   涂药的时候,云缓会很认真温柔的问他是不是很疼。   后来某次,云缓给他上药后就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夏夜里极为安静,云缓身上带着清香的草药香囊,没有蚊虫近身,只能听到远处草丛里的蟋蟀叫声。   连锋当时很想把云缓抱回房间,但云缓身上穿着白色的衣物,连锋干了一天的粗活,身上的衣物不仅带着汗味儿,而且沾染许多尘土。   假如他去抱云缓,一定会将云缓身上的衣物弄脏。   而且那时候的云缓不染尘埃,看起来明净且温柔,与周边一切格格不入。连锋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却不知道他是否有相同的心思。   当时云缓睡了两刻钟,风一吹他便咳嗽,袖口处沾了些许血迹,他把衣袖往身后藏,很自然的胡说八道:“这是晚上喝了红花汤的缘故。”   月光洒在云缓身上,他又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对连锋摆摆手:“我明天有空再找你。”   从冬到春,从夏到秋,最后再回到冬天,云缓常常这样在夜里出现。   直到某天云缓不来了,连锋这才知道云缓病得很重。   连锋把这些帕子都拿了出来。   云缓睡梦中突然醒来,他发现连锋坐在自己身侧,毫无防备的去握连锋的手。   握住之后云缓才想到自己还是要面子的,明明在冷战之中,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没骨气。   他立刻松手。   已经晚了,因为连锋已经将云缓的手牢牢扣住。   云缓指尖冰凉冰凉的,被连锋合上之后,慢慢有了温度。   “你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啊?”云缓思考了一下,“经常熬夜对身体不好,头发会掉光。”   不过连锋的头发看起来很浓密,没有掉发的倾向,云缓的房间里很少看到掉下来的头发。   连锋道:“我母亲来了凛州,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   日后云缓总要和都城不同的人打交道。   都城那些世家大族比凛州的规矩要多上十倍。云缓在凛州是凛王之子,身份算得上贵重,若到了都城,与都城一些世家相比,凛王府便显得平平无奇。   麒朝凡事以汉人为先,其次是召族和镜族的后裔,越早融进来的地位越高,凛州这种几十年前才融入的异族,在朝中没有太大势力。   连锋会护云缓一切周全,自然想提前为他铺路。   云缓愣了一下:“你母亲?你家人不是——”   他以为连锋的家人都因为太子的事情受到牵扯被杀了。   “家里有仆人把她从牢狱里救了出来。”连锋道,“她听说我在凛州,让仆人把她带到了这里。”   云缓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既然是连锋的亲人,当然应该去见一面。他还没有见过连锋身边的人,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子。   云缓想了一下:“伯母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照应的?我可以让花知乐他们几个帮忙照顾一下。”   凛王府肯定不能来,现在陶侧妃管家,凛王更不是什么善茬,家里容不得客人。   “不用,有人照顾她。”   云缓很少听连锋讲起他的父母兄弟,这个朝代独生子女基本很少,尤其是大户人家,不说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同父异母的会有很多。   “在凛州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想念家人?”云缓道,“连锋,你这么厉害,你娘肯定也是那种很威严霸气的夫人吗?”   连锋很少同别人讲自己过去的事情。他过去发生的大事会被史官记录下来,朝廷和民间亦有无数人讨论,他发生的小事则无关紧要,除非风流轶事,否则真正在意的人不多。   “她生我的时候年龄比较小,比你还小几岁,可能不大会养育孩子,所以大多时候我都在下人手中养着。”连锋道,“她的性情并不威严霸气,平易近人,是个很平凡的妇人。你像平常一样就好,不用紧张。”   云缓点点头:“好。”   连锋捧住他的脸:“亲一下?嗯?”   云缓试图把他推开,但连锋已经压上来了,高大的身形颇为坚实,云缓一时之间推不开,只好被连锋亲了一下脸颊。   连锋又亲到了云缓的唇角处,云缓已经放弃挣扎,慢慢闭上眼睛。   片刻后连锋把云缓揉在怀里,一只手往云缓领口处摸索,片刻后进了衣领里,往下触碰直到细瘦腰身。   温凉细腻的肌肤如玉一般,哪怕只是抚摸,亦会让人沉迷不已。   连锋一直都觉得自己清心寡欲,前世做皇帝那么多年,他始终空着后宫。在云缓面前,却总是轻而易举的被勾起欲--念。   云缓眼睛睁开,一只手也跟着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面,然后把连锋的手拿出来。   连锋在他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怎么了?”   云缓不明白,自己没有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只薄薄皮肉贴着清瘦的骨骼,这有什么好摸的?然而连锋每次亲他,手总是试图伸到云缓的衣服里去。   “特别痒。”云缓抚摸他的虎口和指腹处,这些都是骑马握着缰绳磨出来的,因为连锋手指修长,看起来并不突兀,反而更有几分味道,只是这双手贴到云缓身上摸云缓的腰,总会让他不自觉的想扭动躲开。   可能因为腰身是最不能触碰的部位。   连锋亲他唇角。   云缓长长的眼睫毛擦过连锋的侧颜,过了一会儿,他将下巴搁在连锋的肩膀上。   连锋抱着云缓吃了一会儿嫩豆腐。云缓被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笼罩着,总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更像是喝了一整壶的酒,整个人晕晕乎乎。   云缓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酒醉。   连锋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但他真的很喜欢,现在的云缓就像遇到猫薄荷的猫,理智完全被本能控制,眼睛都舒服得眯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云缓被硌得不太舒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连锋克制的捏着云缓的后颈,将他放进床帐里:“我去冲个冷水澡。”   云缓抱住了软枕,从床帐里伸出脑袋:“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连锋禁欲惯了。   他摸一摸云缓的头发:“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刚刚摸你的腰?”   云缓道:“因为你喜欢我。”   具体原因云缓思考不出来。他病弱的身体让他在青春期没有故意去寻找一些很露骨的内容去看,所以云缓只有朦朦胧胧的一些概念,并没有很真切的内容,自己更没有尝试的打算。   无论如何,这个回答肯定错不了。   连锋想听些露骨的,比如“你想脱我衣服”“你想和我行房”之类的,但他突然想起来云缓很可能还不知道男人之间的行房是怎么一回事。   他熄灭了一旁的灯火。   第二天早上,云缓的右手被一层一层包裹了起来。   其实就是破点皮的事情,连锋却将之看得很重要,不仅亲自给云缓的手上药,还用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云缓有点尴尬:“没有必要这么夸张吧?大家会询问。”   说着云缓模仿了一下淡竹的语气:“小公子,你的手怎么了呀?”   云缓:“我的手被坏蛋弄坏了。”   紧接着云缓又模仿了一下花知乐的语气:“兄弟,你的手怎么包得像粽子似的?”   云缓:“一个坏蛋给我包的。”   模仿完对话之后,云缓把粽子手举起来:“你看它是不是很显眼?每个人看到之后是不是都想问一问缘故?”   连锋似笑非笑:“你敢拆下来,今晚继续。”   云缓拆纱布的手瞬间止住了。   昨天云缓答应了帮他,一定得将问题全部解决。   连锋不像云缓这样体弱,别说一刻钟,一个时辰都解决不了问题,云缓原以为很简单的事情,结果尤为漫长。   云缓的手相对于连锋显得很小,他这辈子他没有提过重物没有干过粗活,昨天着实劳累辛苦。   连锋把云缓的手裹上,不仅因为手心磨肿那点轻伤,而是因为担心他的手腕受损,固定的其实是手腕处,敷药后裹一上午,会让手腕恢复很多。   云缓左手拿筷子吃饭依旧很利索,只要是吃饭的事情,云缓都很积极。   连锋把他手裹起来,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喂他吃饭。   只见云缓左手利落的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肉丝笋片放在面前小碟子里,右手拇指和紧裹在纱布里的四指合着拿了一块红粮馒头。   连锋眯了眯眼睛。   他居然忘了云缓左手也会写字用筷子。   下午的时候云缓手上的纱布被拆了下来,他和连锋一起出了王府。   冷玉坊旁边有个客栈叫做富春楼,连锋说他母亲住在这里。   云缓道:“我是称呼伯母合适一些,还是称呼夫人合适一些?”   因为第一次见面,称呼伯母似乎有点自来熟,称呼夫人的话,以他和连锋的交情,又显得太生疏。   “她不会在意这些。”连锋道,“你觉着哪个顺口就称呼哪个。”   两人被店里的伙计带着进去里面的一个小院子,顺着长廊再到一处僻静的住所。   看到门外这些侍女,云缓有些惊讶,这些侍女个个身形高挑,且不苟言笑,见到云缓和连锋过来,所有人福了福身子,动作整齐划一。   进门之后,云缓见到了一名穿着青色深衣的妇人坐在上首,这名妇人的眉眼轮廓与连锋并不怎么相似,她五官更柔和一些,有些难以言喻的雍容华贵感。   云缓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对方给他的感觉就是华美大气的牡丹,或许姿色不是最鲜艳俏丽的,姿态却凌驾于众芳之上。   公仪皇后——现在众人都称她为太后,尽管皇帝还没有龙驭宾天。   太后一眼便看到了云缓。   连锋这么多年只有一群听从于他的下属,朋友倒是寥寥无几,先前听人说起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惊讶。   连锋点了点头:“母亲。”   “你被晒黑了好多。”太后道,“许久没有见到你,我既担心你的安危,又有许多话语同你讲。这是你的朋友?”   云缓微微一笑:“伯母,我叫云缓。”   太后很喜欢云缓的面相,云缓看着就是那种很乖巧的孩子。   “长得真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的孩子,”太后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孩子,你俩都坐下吧。”   一开始听到连锋朋友的时候,太后以为是年岁相当的朋友。现在看到云缓年龄这么小,长得又这么俊秀,她瞬间明白了过来。   对于这种事情,太后并不反对,这在都城里不是稀罕事。   云缓肯把人带来见她这个婆婆,她心里还有些高兴。   太后忍不住询问道:“小云今年多少岁了?”   “过年就十九了。”   “没有弱冠,还是个孩子,”太后原以为云缓只有十六七岁,现在听到人已经十八了,她更加满意,而后看向连锋,“别总是责骂人家,你脾性应该收敛一些。”   连锋冷淡点头:“是。”   自己这个儿子从小薄情不和人亲近,太后一贯是知晓的,对于连锋的很多大事,她左右不了,只能默默点头同意。   如今看连锋带着云缓过来,她对云缓很是满意,让丫鬟拿了精致的茶点招待。   只是有一点担心。   外人只知道太子雷霆手段能力出众,不知道太子实际上颇为冷血,他对下属要求严厉,身边人无不惧怕敬畏。   最近五年来,太子的性情更是古怪,有时候太后见到他做的许多事情都不寒而栗。   云缓看起来就是没受过什么苦的世家公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太子的性情,倘若受不住想离开,连锋这个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剥层皮都是轻的。   这样想着,太后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些许怜悯与可怜。   云缓第一次见连锋的长辈,自然矜持的不吃东西,看都不看盘子里精致可爱做成兔子状的糕点。   连锋拿了一块递给云缓:“在我母亲面前不用客气,尝尝这个。”   太后眼中的怜悯很快变成了不解。   云缓亦是一脸茫然的接过来咬。   连锋看盘中点心花样很多,他知道云缓一贯喜欢甜口的东西,挨个给云缓吃了一遍。   当着人家母亲的面,云缓拒绝不了,连锋给一块他吃一块,不知不觉一大盘子都吃完了。   茫然了一会儿,太后随即想到自己这个目中无人的儿子素来控制欲很强,他不仅控制下属,甚至控制着宫里宫外的乌鸦,从小就不让人家往他院子里飞,有乌鸦不听话全被他射下来了。现在许是控制心又发作,所以逼着人家吃点心。   正常人能把一大盘子点心都吃完么?都吃完肯定会撑,但是,连锋为了满足控制心,居然把一整盘的点心都给云缓吃了下去。   太后觉得云缓跟着连锋这种强势的男人实在可怜,她从身侧的木盒中拿出了一个金麒麟挂在云缓的脖子上:“这是我婆婆赠我,我随身保存了许多年的东西,小云,你挺不容易,就将它送给你了。”   云缓被连锋他母亲的慷慨震惊到了:“不不不,伯母,我不能接受。”   金子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块鸭蛋大的麒麟肚子下面镶嵌了一块翡翠,看着就价值连城。云缓知道连锋家里有钱,又做皇商又开盐场的,可第一次见面就送厚礼还是太夸张了。   太后一定要云缓收下。   儿子第一次带意中人见婆婆,做婆婆的既然很钟意对方,怎么可能不给见面礼。况且自己儿子平日里独断专行杀人不眨眼,云缓肯定怕他怕得不行,就当成是担惊受怕的补偿。   连锋早就知道太后不可能不喜欢云缓。他们母子虽然长得不像,性情方面都有些凉薄,且都很喜欢云缓这样可爱的人,对这种场景,他毫不意外。   云缓在旁边安静的听太后问一些话,连锋让丫鬟又拿来了两份点心。   太后有些绷不住了。   虽然这孩子吃东西时的模样很养眼,为了养眼一直逼人家吃,是不是脑子有病?   政事以外,太后还是能做得了一些主的,她咳嗽一声:“小云,你想吃就吃,不想吃便不吃,在我这里不用拘着。”   云缓就知道,连锋的母亲和连锋一样好。   他又拿了一块点心:“谢谢伯母!”   太后眼睛跳了跳。   连锋知道太后来这里有正事要谈,他拍拍云缓的肩膀:“自己在这里吃东西,我和母亲进里面谈一些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连锋和太后一起进去了, 云缓还是坐在原处吃点心。   太后即便出行,身边也要带着贴心的丫鬟宫女,这些点心全是宫里的样式, 云缓还没有吃过, 只觉得好吃,入口软糯,清甜的馅儿到舌尖上就融化了。   一旁丫鬟小心翼翼的给云缓倒茶。   云缓一笑,漫不经心的道:“我自己来吧。”   云缓长得干净又俊秀, 眉眼多情且天然带笑, 就像琉璃做成的漂亮少年。他看着人时总会让人心脏怦怦乱跳, 丫鬟不好意思再看他, 把茶壶放在了云缓身前。   “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丫鬟不敢讲一行人的来历, 她与外面那些影卫不同,就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罢了。   这个时候一位年纪稍微长一点的女子道:“回公子的话, 奴婢们是从东边过来的。”   凛州在西北侧, 麒朝绝大多数地方相对凛州而言都是东边。云缓见她不说具体的地名,只说一个方位,想着兴许是皇帝的人抓罪犯抓得紧, 以至于这些下人都格外谨慎,不随便向外人交代一些底细。   云缓没有再多问,只给自己又加了一杯茶。   虽未接触麒朝太多大户人家,云缓却见过这些年岁移风易俗向麒朝靠拢的凛州人家。能将下人教得这般谨慎有规矩,连锋家里的人大概都作风严谨正派。   云缓懒洋洋的喝茶。   屋子里站着的另外两三个宫女都是太后身边的老人, 伺候太后二十多年了, 等同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   太子少年时, 都城便有不少人家想与他定亲, 这些亲事最后都没有成。太后前几年时常挂念这些, 还想过把公仪家的女儿许给太子。   太子一心只在建功立业上,情情爱爱于他而言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无论太后怎么劝他,他都没有娶正妃的念头,而且身边干干净净,从来没有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往家里领过。   如今见到连锋终于领了人到太后面前,所有宫女都不敢慢待云缓,伺候云缓的时候格外小心谨慎,哪怕她们是宫里的老人。   这边连锋跟着太后进了内室。   太后坐了下来:“如今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操控?”   连锋淡淡的道:“后宫妇人不可干政,朝廷里发生的事情,母后少过问为好。”   “本宫并没有打算插手这些事情,你更不会给本宫这种机会,”太后道,“公仪家的势力被削减成这样,这种局面正是你想要的吧?”   连锋唇畔笑意冰冷:“公仪家在十多年前便已经没落了,若非母后生下儿臣,儿臣建功立业被封太子,您被封皇后,又怎么可能起来呢?如今不过是让它恢复到多年以前。况且,外祖父和舅舅们的性命还在,母妃并没有失去太宝贵的亲属。”   太后手指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这次过来,多半是为了公仪家。公仪家的强弱关系着她的地位高低,太后私下里期盼过连锋上位后将公仪家扶持成麒朝最强盛的家族。   但是,在过来的路途中,太后便已经意识到了,对连锋而言,所有人都是可以被舍弃的棋子。公仪家这些年是替连锋做过不少事情,可他们更打着连锋的名号,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太后知晓连锋强势,再谈条件只会让连锋不再重用公仪家:“罢了,本宫年纪也大了,替自家做不了太多,只希望你以后顾及着感情。”   “自然,”连锋淡淡的道,“铲除了一些不顺眼的东西,其余人会像从前一样。”   太后有连锋这句保证放心许多。   不谈朝廷和政事,太后与连锋的母子关系还算融洽,连锋对太后素来敬重。   太后道:“外面那个孩子什么来历?他看起来风流俊俏,不像凛州这边的男子。”   “凛王的小儿子,是凛王妃生的。”   太后听说过凛王妃,凛王妃年轻时候名气确实很大,一度传到都城之中。   “难怪长这么好,一看就是读过诗书的孩子,”太后对云缓很是满意,“人家是位公子,不是你身边那些皮糙肉厚的侍卫,你不高兴了或不顺心了,不要呵斥人家。”   连锋点了点头。   太后又道:“这孩子的胃口看着就不好,人那么瘦,你别逼他吃那么多东西,万一把他撑傻了不好。”   从前太后喜欢养鱼,院子里的池塘中满是金色小鱼,她太喜欢所以每日喂许多东西,结果这些鱼全部翻白肚皮死了。   云缓比那些鱼可爱数百倍,太后真担心连锋看人家可爱便可劲儿的喂东西,最后把人家喂到撑得吃不下。   连锋道:“他的胃口一向很好,儿臣对他很好。”   太后并不信。   活了半辈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连锋对哪个人“好”过。   太后道:“本宫知道了。这些时日本宫会在凛州,这边清净许多。本宫很喜欢这孩子,他若有空,可让他多来这里玩。”   “另外——”太后叹了口气,“你父皇虽有错处,毕竟是你父亲,他是在你手中吧?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被吊着,不如给他一个痛快,让他早早死了。”   连锋蓦然轻笑一声。   其实太后多少有些怕他。   正常人家的孩子都不会做出弑父之事,连锋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让了解内情的人不寒而栗。   有时候看着连锋笑,太后都觉得连锋瞳色里带着几分血光,显而易见不像神智正常的人。   可他又思维缜密,一步一步欺骗了天下人,将各个家族玩弄在手掌之中。   连锋道:“哪天父皇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儿臣自然给他一个痛快,在此之前,让他先当一具傀儡吧。和儿臣的许多遭遇比起来,他吃的苦远远不够,根本不算什么。”   前世连锋流落到凛州前后受的苦难太多了,或许皇帝压根都想不到,曾经最尊贵的太子会和许多奴隶关押在一起,衣不挡寒食不果腹,受尽各种鞭笞。   云缓把点心吃光了,正慢悠悠的喝着茶,这个时候连锋亦和太后一起从里面出来了。   太后知道云缓的母亲是谁了,这和皇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她笑眯眯的道:“小云,你娘是凛王妃对不对?她是楚家的女儿,江南第一美人。”   云缓知道王妃名气很大,许多人总要议论她的美名。   “楚家许多子弟都不错,二十多年来科举还出过一个状元两个探花。”太后道,“江南风流才俊,数不胜数,楚家在其中是翘楚。”   王妃出身这样的家族,自小便是一等一的才情。云缓由王妃长大,王妃教他的时候都是按着楚家的习惯来,如果云缓是在江南长大,名气肯定不逊色于楚家那些出了名的年轻人。   太后越看云缓越觉得不错,在云缓喝水的当儿,她道:“你们在凛州还会办一次婚事么?”   云缓一口水被呛到了,咳得脸色通红,不可置信的看向连锋。   短短时间内,连锋对他母亲说了什么?怎么就扯到了成亲上面?   云缓觉着自己如果敢和连锋成亲,第二天就会被凛王把尸体扔到乱葬岗上。   连锋看起来很冷静:“我现在还是罪人,凛王恐怕不会同意。”   太后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云缓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踢连锋的腿。   连锋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太后道:“不过,你们现在见了我,这件事情就算定下了,无论有没有婚事,以后都是一家人。”   连锋点头:“是。”   云缓后知后觉,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连锋让他不要紧张。   在云缓看来就是见好朋友的母亲。   在连锋看来,则是把交往的人介绍给家里人认识。   而自己居然在这种场合吃了一盘子的点心。   云缓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两人晚上在太后这里吃了饭,晚饭后并没有回凛王府。   王府还在忙云永泰的丧事种种,凛王虽然制定了许多规矩,大家明面上听从,实际上还像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云缓晚上不回去没有人知道。   富春楼整栋酒楼都被包下了,这里并没有其他客人入住,所以有足够的房间给云缓和连锋居住。   太后喜欢玩叶子牌,吃过饭连锋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云缓和两名宫女陪着太后一起玩牌。   太后这些年深宫里无聊,就和几个要好的宫妃天天打牌了,她见云缓不怎么会玩,担心这孩子气馁灰心,故意输给了云缓几把,让云缓赢了不少金瓜子儿。   云缓能看出太后故意让着自己,他很领太后的情,很快学会了玩法,不知不觉几个人玩到了深夜。   连锋方才出去,是因为李轻舟来了。   富春楼是李轻舟的资产,一听说太后老人家来了凛州,他赶紧空置整个酒楼等太后驾临。今天又听说连锋可能会住在富春楼陪伴太后,他又赶紧过来见连锋。   李轻舟刚来便下跪:“陛下,听说太后娘娘来了?微臣招待不周,这就去拜见她老人家。”   “免了。”连锋冷淡的道,“她现在没空。”   “臣日后再来拜见她老人家。”李轻舟卑微的道,“在伯山族的探子回禀了消息,陌那鸢回去后对陌那持步步紧逼,按着您的指点,陌那持现在已经失去了伯山族大汗的欢心,正打算除去陌那鸢。”   连锋原本对伯山族的事情不大感兴趣。   可这阵子陌那持接二连三给云缓写情书,明明云缓压根就不记得这号人。   连锋看不惯他这种作风,陌那持距死还有几个月,眼下他被陌那鸢步步紧逼,恐怕再没有时间写什么蹩脚肉麻的情书了。   “是。”李轻舟道,“邬州来的那两个官员——”   连锋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效忠皇帝的人不在少数,即便他登上了皇位,亦要担心这群人的反扑。对方未动手之前,连锋不好大范围的诛杀。   “他们玩忽职守,擅自离开所在州郡,除去。”   李轻舟赶紧点头:“是。”   他又交代了其他一些琐屑的小事,等讲完,李轻舟道:“您今晚的住处已经布置好了,若有其他吩咐,请随时传唤微臣。”   连锋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回到房间之后,云缓面前已经堆了许多金瓜子儿。太后比较喜欢这孩子,听说凛王府管得严,王妃最近又不在,故意输几局给他填一填小金库。   连锋道:“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去歇息,云缓,你也该睡了。”   云缓这个时候才有困意,抬头去看连锋。   太后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让小云睡我隔壁那个房间吧,那间房空着。你看哪个房间大去睡哪个。”   “他和我睡一间。”   太后眼皮子又跳了跳。   她忍不住看看身形颇为单薄的云缓,云缓肤色略有些苍白,整个人脆弱得就像薄如蝉翼的瓷器。   她再看看身形高大的连锋,连锋的身体她清楚,能拉满弓射熊的力气。   她原以为连锋会看人家体弱不和人家同房,毕竟连锋这么多年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致,往他房里塞人他都不要。   这种事情,太后不好说什么,她咳嗽一声:“你们早日歇息,注意身体。”   连锋带着云缓上楼。   云缓身前有些硌,他想起了太后给他那个金麒麟,便从衣服里把麒麟拿出来。   “你家好多人是不是都好脾气?”太后见第一面就对他这么好,云缓都不好意思了,“伯母刚刚玩牌的时候一直让着我。”   “因为你讨人喜欢。”   云缓戳了戳麒麟肚子下面的翡翠,戳了一下之后,他发现这块翡翠居然可以取下来。   云缓拿下这块翡翠,麒麟肚子里面居然落下来一块小小的金色印章,印章上刻着一只张着翅膀的鸟,又像孔雀又像凤凰。   “这是什么?”   连锋认出这是皇后金印,皇后金印上无字,只有凤凰图案。   日后后宫里不会有人,云缓要它恐怕没有太多用处,就当成一个小物件随便玩玩好了。   “寻常印章。”连锋道,“这是一套的东西。”   基本上不会有人想到皇后金印居然藏在这个金麒麟的肚子里。   云缓觉得这套东西很别致,既别致又好玩,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唯一可惜的便是这里没有印泥,不能试着印着看图案。   天色渐晚,这个时候已经有三更了。   云缓洗了个澡上床。   他第一次住这个朝代的客栈,富春楼是凛州最好的客栈,这间又是上上房,比云缓的房间还大,就是布置得有些喜庆俗气,居然布置成了大红色。   最关键的是床,这张床比云缓平常睡的床要宽阔三四倍。   云缓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连锋洗澡回来之后,看到云缓趴在床上摆弄一个盒子。   他捏了一下云缓的后颈:“不早些睡觉,你摆弄什么东西?”   云缓道:“不知道,看它放在床上,我想打开看看。”   云缓当着连锋的面把盒子打开了。   他拿出一捆束在一起的绳子:“放一把绳子做什么?”   红色丝绳落在云缓手上,衬得云缓的手指修长玉白。   连锋突然意识到了不妙。   紧接着,云缓又拿出了一串珠子,他更困惑:“这是木头做的珠子?为什么不做成一样大小?一个大一个小戴在脖子上好看么?”   里面还有很多东西,云缓还看到一圈毛绒绒的东西,他从未见过,想拿出来看看。   这个时候连锋突然从云缓手中把这个盒子夺走。“啪嗒”一声,盒子关上了。   连锋在都城待了那么长时间,有些东西即便他从来不用,也是清楚别人是怎么用的。   李轻舟确实是一个会拍马屁的人,知晓连锋和云缓今天晚上在这里住,猜到凛王府中肯定没有什么花样,为了讨连锋欢心,他特意高价弄来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这个房间可能住过跑江湖的人,这些东西在他们表演杂技的时候用。”连锋冷静的忽悠云缓,“偷看别人东西不好,你尽快睡觉。”   云缓困意上来,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连锋一直没睡着。   一个时辰后,云缓睡得正香,肩膀突然被人摇晃,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连锋放大的俊颜。   云缓哈欠连连:“要吃饭了么?”   “不是。”连锋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云缓一些东西,“我告诉你绳子的用法。”   云缓不解:“啊?”   连锋把那捆绳子拿了出来,并把它们解开:“它是绑在人身上的,可以绑在手上,也可以绑在腰上,大腿上,小腿上,有些人有这种爱好。”   云缓困得要死,把绳子拿过来看:“这些人的爱好挺特别。”   云缓突然觉得不对劲,抬眸看着他:“你也有?”   连锋似笑非笑,想着云缓终于开窍了。   云缓皮肤白,细细的绳子把他缚起来大概很好看。两人在一起这么久,连锋还没有完全看过云缓衣物下的风光。   云缓只好用绳子把连锋两只手绑起来:“好了,我们睡觉吧,这个绳子看起来不结实,你别把它们弄坏。”   连锋一晚上没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54章   次日云缓早早便睁开了眼睛, 床帐密不透风的落下来,大概连锋在清晨时放下的,只隐隐约约照进来些许天光, 里面还是昏暗的。   晚上他睡得很好, 一晚上都没有做什么梦。   这张床太大了,云缓很喜欢这种宽阔到可以随意打滚的大床,他抱着枕头翻来翻去的打了两个滚。   云缓一时间忘了连锋也在这张床上,滚了两下便撞在连锋的肩膀上。   连锋睁开眼睛。   他按住云缓的后腰:“该起来了。”   云缓突然想起连锋手上绑着的绳子, 他坐起来给连锋一条一条的解开。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爱好?”云缓一边解绳子一边道, “幸好我捆得不紧, 血液能流得通畅, 不然被这样绑一晚上, 手腕都被勒紫了。”   连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云缓把绳子扔在一旁。   床上大红色的一片,布置得真像喜房似的。李轻舟年纪大了, 审美方面难免有些落伍, 只知道弄些艳丽张扬的东西过来。   连锋顺势看了看云缓的手心。   云缓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那么好的药,一点破皮伤半天就能好, 现在完全看不出什么。   时辰不早了,太后需要梳妆打扮,起得要比他们早,现在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用过早膳云缓便想着要回府了,他昨天晚上没有回去, 不知道凛王会不会突然找他。离开之前未曾告诉淡竹他们晚上不回来, 想必这些人也是担心的。   他想着连锋许久不见母亲, 便让连锋留下来陪伴太后。   回到住处后, 淡竹果真来问云缓:“小公子, 您昨天晚上哪里去了?一直找不到您,我们心里焦急,又不敢告诉别人。”   “在外面过的夜。”云缓道,“家里可有什么事情?”   淡竹压低了声音:“昨天王爷来请您,说是陪那个柳大人和黄大人喝酒,因为您不在,我们推脱说您病了。”   现在还在云永泰的孝期,让凛王知道云缓这段时间往外跑不大好,淡竹在云缓身边伺候这么久,一直很机灵,知晓以云缓的身体当借口最合适。   云缓道:“然后呢?”   “然后,王爷那边的人并没有说什么,不敢逼着您过去。”淡竹往下讲述,“他们请了世子和其他几个公子过去喝酒。”   云缓脸色一变:“父王疯了?大哥被他当胸一脚,胸骨都被踹裂,正是卧床休养的时机,哪里能从床上下来?就算勉勉强强能下来,也不能喝酒。”   骨头断裂内脏出血,这是能要命的重伤,这个时候喝酒无异于喝砒--霜。   淡竹也有些不忍。   云缓虽不参与各个兄弟之间的争斗,很多时候却不能一无所知。愣头愣脑的完全在凛王府活不下去,淡竹是王妃精心挑选才给云缓贴身伺候的人,他跟着云缓这么长时间,早就把云缓看得和王妃一样重要。   这些时日王妃不在,淡竹怕别人加害云缓,他打听府上各个院子里的事情都比平常积极了许多。   “世子一开始不知道王爷叫他过去挡酒的,听说王爷叫他,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以为王爷在云永泰一事上原谅他了,不顾世子妃的阻拦下床过去。”淡竹道,“到了之后才知道王爷叫他喝酒陪客。”   云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一润嗓子。   他这个大哥……有时候总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之后呢?”云缓强压着心头的不满,“大哥真的为了讨父王欢心喝了许多酒?”   “这个不至于,世子还是爱惜性命的,他到了地方后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和王爷说最近喝不来酒,王爷知道他身体如何,却在众人面前说他矫情。”淡竹道,“世子看向四周,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替他说话,当时五公子和三公子也在,五公子闷头不说话,三公子笑着说世子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所以,世子不得不喝了许多酒。”   云永泰去世之后,老三云见海和老六云嘉骏的心思瞬间起来了,他们的生母见王妃不在,都鼓动着他们搏一搏世子之位。   曾经凛王很少对云广陵有冷脸,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捧着他,几个兄弟也是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   现在凛王突然变脸,刹那间四周都是落井下石的人。   云缓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我现在去看看大哥。”   云广陵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   韩氏看到云缓过来,不好意思的道:“小叔请进去吧,世子爷今天心情不好,要是冲撞了您,您不要往心里去。”   云缓点点头,一低头看到抱着韩氏大腿的云虎,他轻轻揉了揉云虎的脑袋:“小虎,怎么总是缠着你娘?”   韩氏道:“他养的兔子被陶姨娘炖了,现在正在这里怄气。”   王妃离开之后,凛王在众人面前奚落云广陵,处处给云广陵难堪;因着云永泰的事情,陶侧妃恨上了云广陵,在后宅处处针对他们这个院子,所有人都过得不太安生。   云虎似乎想起了他的兔子,又开始抹他的眼睛。   云缓安慰道:“改日小叔让人再抱两只给你养。”   看着韩氏和云虎离开,云缓进了云广陵的房间。   云广陵还在里间躺着,外间站了两个下人。   云缓向这两名下人打听了一下云广陵的状况。   云广陵昨天半夜就喊着胸口疼,世子妃和下人一宿没睡,按着慧明大师给的方子煎药喂药,药煎好后他说什么都不喝。凌晨的时候他突然吐血,胸口青紫肿胀的地方蔓延了一大片。世子妃刚刚又给云广陵送药,云广陵还是一口没喝。   这种情况,确实太严重了。   云缓难以想象王妃看到这种场面会有多伤心。   他进了里面,本以为云广陵睡着,没想到他睁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单看云广陵的神色有些可怖吓人。   “大哥?”   云广陵微微回过神来:“小七。”   云缓扒开云广陵的伤口看了看,果真像这些下人描述得那般可怖。   “慧明大师吩咐过,你不能下床走动,除非你想找死。你这是不想活了么?”   云广陵苦笑一声:“父王吩咐在前,我哪里敢忤逆?”   “你每次忤逆母后不是挺能耐么?”云缓忍不住心头的怒气,“怎么父王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云广陵沉默了起来。   旁边有两个药碗,云缓端了一个药碗,不由分说给云广陵灌了进去。   云广陵喝了一半呛了一半,不由得震惊:“你——”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嗽了半晌,一直等药味儿淡了,才道:“这个时候,其他兄弟都避之不及,你可以不来。”   云缓道:“大哥,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和母妃。说实话,倘若不是因为母妃,我真不想见你。”   云广陵眸子一直在闪动,许久之后,他才道:“母妃什么时候回家?”   “我还没有收到母妃的回信,她现在大概到江南了。”云缓如实道,“于母妃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些年来,母妃待我是很好,可你伤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记恨过你,反而为你挡了许多灾难。你好好想想这些年发生的每一桩事情,每一次化险为夷,究竟是谁在帮你。”   云广陵眼眶微红。   他昨天晚上疼的睡不着,漫长的时间里,其实已经将很多事情过了一遍。   假如王妃还在府上,昨天凛王那边的人来请他过去,肯定被王妃的人半路拦截。   就算云广陵非要犯贱过去,王妃肯定亲自前来,当着凛王的面说他病重不能喝酒,让他回去休息。   其实这些年,云永泰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凛王待他都是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无什么情谊。   每一次云广陵都是感觉,只要他做得更好,为凛王府做更多的事情,立更多的功劳,总有一天会成为凛王真正爱重的继承人。   他的血脉是不纯,却很想向所有兄弟证明,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资格继承王位。   “等我能下床了,我把母妃接回来。”云广陵道,“小七,你把我当兄弟,三番两次来看我,一直以来我却有私心……”   这些事情说起来,云广陵也觉得惭愧无比。   他以为于他有利的人,其实是最不信任他最想要他性命的人。他以为无关紧要的人,才是在他落魄时肯来看他的人。   在凛王府中,手足亲情或许是有的,大概仅限于和云缓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日后如果再生出什么不仁不义忽视兄弟的想法,云广陵自己都想掐死自己。   云缓把另一个药碗端起来:“原来还有一碗,大哥把这碗也喝了吧?”   云广陵没有吃饭,胃里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刚刚被云缓灌了半碗药,他被酸苦的药汁恶心得都要吐出来了。   现在云缓不知轻重的举着药碗灌他,云广陵的头都大了:“真喝不了,真喝不了。”   又被灌了一碗药后,云广陵嗓子里胃里都是苦的,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云缓塞给他一块饼子充饥,接着把他房间里的点心水果席卷一空,见云广陵脸色没有那么发青了,这才放心起来。   离开之前,云缓道:“大哥,小虎和大嫂他们这些天常受陶姨娘的欺负,你多少给他们撑撑腰吧。母妃只是暂时离开王府,又不是永远离开王府,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清楚。”   云广陵这阵子一直失魂落魄,总觉得这些年的付出功亏一篑,差点一蹶不振。   云缓三番两次的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他追求的或许不应该是凛王的认可。   云尧死那么凄惨,证据都指向了云永泰,结果凛王只是让云永泰遭受一些看起来很重实际上很轻的皮肉伤。   这次云永泰死,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自己,凛王却猝不及防一脚踢他心口处,这种伤,旁人看不出有多重,实际上要不要命只有他自己知道。   养伤期间,凛王又把他骗去激他喝酒。   一想起昨天晚上他兴冲冲的以为凛王发现真相谅解了自己,云广陵就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其实凛王要的应该不是真相吧,应该是名正言顺让他从世子之位上下来的契机。至于世子之位,云永泰没有了,还有云见海和云当歌,无论如何云广陵都不是凛王最希求的继承人。   云广陵眸中闪过一丝冷色:“他们对我做的,我自然会奉还。”   云缓放心了许多:“你别总吓唬大嫂和小虎,每次他们都是怯生生的,总感觉他们怕你。”   云广陵:“我又不是云煜,怎么可能打女人,我只是……”   云缓才不想听云广陵怎么和妻妾子女相处的,他揣了个桃子就要离开。   连锋在太后的住处处理了一些事务,等到晚上的时候便要回来。   李轻舟中间又亲自过来询问陛下和太后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凛州这个地方实在不够富庶,他总担心哪里会怠慢。   连锋自然没有什么要求,不过看向李轻舟的目光多少有些冷厉。   李轻舟不明所以,他自以为自己准备得够充分了,昨天晚上给连锋住的房间,都是让心腹亲自布置,什么都是最好的。   所以李轻舟亲自把连锋送到凛王府,一路上什么都不敢说,临了李轻舟才战战栗栗的道:“微臣可有不当之处?望陛下告知。”   连锋冷笑一声:“那些伤风败俗的东西,你以为朕会用?朕作风清正,你将朕当成了什么人?”   李轻舟思考了很久才思考出来“那些伤风败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轻舟有些震惊。   他常听人说皇帝佳丽三千玩的花样都很多,是他听错了么?还是说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古板得不行,晚上别说什么花样了,做事都要等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才做。   皇帝的私事,李轻舟本不该揣测。   但皇帝在这方面一般不会忌讳什么,毕竟宫里都是一大群人伺候,不仅有人记录情况,还会有人在外面听着随时等候吩咐。甚至有些皇帝不行,下面的人会进贡一些让皇帝振奋起来的药物。   凛州没有什么宫人太监,李轻舟只好充做太监做些巴结讨好的活儿。   现在看来,大概拍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   李轻舟只好道:“是臣愚妄无知,陛下清心寡欲,本性高洁,臣不该擅自揣测。臣原以为,小公子年轻,喜欢的东西会多一些。”   连锋心中更不悦了。   喜欢?云缓连这些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王妃约束得规矩懂礼,从没去过真正的风月场合,其他人十五六就玩过的花样,云缓十七八岁了听都没有听过。   所以说,关于房中的事情,连锋得一点一点,从头到尾给云缓教一遍。云缓如今还没有尝试走路,就别想教他跑了。   连锋语气冷厉:“他喜欢的花样再多,朕不情愿做,他还是得听朕的话。”   李轻舟:“是是是。”   ——谁不敢听您的?就连堂堂一州刺史不也得低着头在这里挨您训斥么?   李轻舟着实没想到,凛王府的小公子生得这样好看,整个麒朝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的,连锋居然能按捺得住不做坏事。   这样克制自己,难怪能干掉皇帝。   连锋回去之后,云缓的住处多了一篮桃子。云广陵见他喜欢,傍晚时候特意让人给他送来。   现在凛州的桃子还没有熟,这是云广陵的手下前些天从外地进献。   云缓喜欢桃子,却不喜欢给桃子剥皮,他不想弄得满手都是汁水。   连锋翻墙进去,李轻舟都来了这边,顺便从正门进了凛王府,想着问候云缓一番讨个好。   云缓不知道李轻舟为什么来,且李轻舟问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比如“送来的两个厨娘可好”“七公子身体如何”等问题。   云缓客气应对的时候顺便给李轻舟递个桃子。   紧接着,李轻舟便看到不久前说着“他还是得听朕的话”的太子殿下,从盘中拿了一颗桃子剥了桃皮去了桃核,把完完整整的果肉切成八瓣放在盘子上,最后摆在云小公子面前。   李轻舟知道太子殿下刀功极好,前两次有幸看到太子殿下微笑着宰叛徒,当时的残酷场景吓得李轻舟这辈子都不敢背叛连锋。他不知道,原来太子的刀还可以用来给人切水果,且切得这般干净细致。   李轻舟最后问云缓还有没有什么自己效劳的地方,云缓不争世子之位不勾心斗角,真没有和李轻舟来往的想法,自然委婉拒绝了对方好意。   等李轻舟离开之后,云缓又递了一个桃子给连锋:“你有没有发现,李刺史每次见到我,总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没有。”   云缓一笑:“可能是我多心了,家里发生太多事情,我也变得疑神疑鬼。”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55章   夏日雨水较之前更多了一些, 凛州的夏日短冬季长,渐渐也要有了凉意。   云缓终于收到了王妃的回信。   他趴在窗边逐字逐句的看着。   王妃说她如今一切都还好。   楚家的确犯了事,有错处被皇帝拿捏住了, 所幸王妃的父亲和兄长都保了下来。   楚老爷子被削了国公爵位, 王妃的兄长被免了职务,一家子没有在牢里待着,如今正在楚家一处未被查封的田庄中。   事已至此,王妃已经不敢奢望楚家能像从前一样辉煌, 楚老爷子经此打击染了疾病, 她想在江南多待些时日左右伺候, 可能要再晚些日子返回。   连锋坐在云缓的身侧看书:“是不是想念你母亲了?”   “是有一些。”云缓这五年来还没有怎么和王妃离开过, 这一两个见不到王妃他确实怀念, “不过,母妃安心忙她的事情就好, 我们就在家慢慢等。”   云缓想把自己和连锋的事情告诉王妃, 他又怕王妃生气,一时间没有想好怎么应对。   因为牵挂着这些事情,云缓忍不住去看连锋。   连锋的目光还是落在书本上, 他的侧颜很完美,眉目冷肃,鼻梁很高,薄唇微微抿着,总是给人成熟男人的感觉。   云缓偷偷看了连锋许久, 回过神继续去看王妃写的信。   看完之后, 云缓将信纸折好放回桌案上。   淡竹从外面进来, 他端着一盘切好的蜜瓜:“小公子, 方才府上的人送了一筐蜜瓜, 说是下面郡县的人献上来的,您尝一尝。”   云缓有些惊讶:“往日不都是送到父王那里?”   下面的人进献东西,一般情况下都是进献到凛王那边,极少数是王妃这里。凛王待云缓不够亲厚,无论好坏东西基本上不会想到云缓,更不可能往云缓这里送来。   这些时日云缓有了爵位,他的地位是提高可,凛王仅仅是不把云缓叫过去训斥了而已。他对云缓还是一样的冷淡。   “是送去了世子那里,这些人原本就听世子的。”淡竹道,“以前为了王爷面子好看先送王爷那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有些人依旧听王爷吩咐,有些人只听世子吩咐。”   云缓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   云广陵现在不由凛王掌控,云广陵手下那些人,自然也不听凛王的了。只是云广陵这样做未免会有一些麻烦。   凛州毕竟是凛王的地盘,凛王比他这个世子权力更大,倘若云广陵公然和凛王翻脸,凛州这些贵族必然不承认他这个世子。   新旧之间,倘若没有太大的变动,众人还是臣服于旧的主子。   这些争斗之事云缓未在其中理不清楚,既然有蜜瓜吃,他还是吃蜜瓜好了。   云缓拿了一小块给连锋,自己也拿一块慢慢啃着。   这些时日云永泰被下葬了,陶侧妃三天两头便在府中闹事,凛王看在她失去儿子的份上全都容忍下来。   因为陶侧妃,也因为云广陵,还有暗中推波助澜的云见海和云煜,这段时间府上一直都不够太平。   云缓困倦的吃着手中的蜜瓜,他只吃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放在果盘中,不自觉的靠在枕上睡着了。   连锋用帕子擦了一下云缓的脸。   云缓的脸颊有些冰凉,他身下铺着一层凉凉的竹簟,雪白的单薄衣袍被压在身下,略微被压皱了一些,指尖从衣物下露出一点,连锋捏了捏云缓的手指,这里同样是冰冷的。   云广陵想和凛王斗法,要么他背后得有凛州其他贵族支撑,将这些家族笼络得七七八八,要么他背后得有朝廷在支撑。   显而易见,绝大多数家族暂时只服从于凛王,不会真正效忠云广陵。   云广陵这个时候逐渐醒悟过来,他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只不过,选择了亲近了朝廷这条路,他会失去一些自由,将来坐上了凛王之位,手中权力会比如今的凛王更少一半。   凛王想要他的命,朝廷想要他以后的权,两相比较,云广陵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私下里勾搭了李轻舟。   搭上李轻舟这条船,与朝廷的关系更为密切,日后与凛王分庭抗礼,云广陵多多少少会有底气。   这一个月来,云广陵一边在床上躺着养伤,一边让心腹和李轻舟来往了不少信件。   最近两天云广陵能下床走路了,尽管骨头上的伤没有好利索,骑马射箭这些都不能做,起码他可以四处走动,让旁人以为他安然无恙了。   李轻舟昨天晚上差人告诉云广陵,说是今天让云广陵见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是什么来历,李轻舟没有告诉这个手下,只能让云广陵自己在心里琢磨。   云广陵揣测了许久。   能被李轻舟称得上“贵”的,恐怕只有身份显赫的凤子龙孙皇室中人了,最起码得是一个郡王。对方肯定打都城过来,与之商议的也是和朝政有关的大事。   云广陵穿戴整齐之后,带着一名去了刺史府。   李轻舟似乎等待许久。   看到云广陵之后,李轻舟看着云广陵比往日阴郁不少,他笑道:“世子近来可好?”   云广陵语气平淡:“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刺史大人费心了。”   李轻舟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更多。   云广陵醒悟得不算太晚,醒悟过来之后立刻把手伸到了李轻舟这里,脑子不算太愚钝。   凛王府中能做事的公子不多,云广陵是其中挑大梁的,因为年轻莽撞,常常和李轻舟有利益冲突,以前李轻舟不愿意拿正眼看他。   现在云广陵改变了主意和他上了同一条船,那以后便是同僚,在凛州这片土地上还是得时常打交道。   “世子可要明白,你从这边得到一些东西,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李轻舟道,“以往朝廷下达什么命令,本官让各家听从照做,凛王府总是率先反对的。”   云广陵正色道:“日后定然不会如此,各家再有阳奉阴违不从朝廷者,广陵定不轻饶他们。”   李轻舟知道云广陵的话有些分量。   从一开始,太子殿下便没有怎么动杀他的心思,李轻舟觉着,太子定是算好了有这么一天。   “刺史大人,不知道今天您引见的是什么人?”   李轻舟咳嗽一声,脸色严肃起来:“等下我们见了对方先下跪,对方未让我们抬头,我们千万不能抬头,就这么在地上跪着。”   云广陵觉得荒谬至极:“这是哪家的规矩?我也要跪?”   “不然呢?”李轻舟看他一眼,“我跪,你站着?”   云广陵犹豫片刻:“李刺史,来的究竟是谁?”   他猜想了一番,能让李轻舟这样的人物下跪的,大概只有最上头的那个。但是,据说皇帝从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没有上过朝,要么对外称病了,要么是整日沉溺在后宫之中。而且皇帝年纪大了,从都城来凛州路程颇远,不知道他一把老骨头能不能受得住。   这个时候,云广陵突然想起来一则传言。   有人说太子殿下未死,藏匿于皇宫之中,还有人说太子殿下藏于凛州,为此前段时间有两名官员特意带着人马搜罗逮捕,不过他们的做法得罪了李轻舟,李轻舟很快就给这两名官员的上级施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可是——李轻舟效忠的人是皇帝才对,不然皇帝当年也不会放心的把他安置在凛州。   云广陵百思不得其解,试探着问道:“可是太子殿下?”   “你等下千万不能这样称呼,”李轻舟小心提醒对方,“要称对方为陛下。”   云广陵没想到李轻舟真是太子的人。   想想受皇帝封赏的王妃和云缓,云广陵犹豫了,倘若他站在了太子这边,太子定是容不下他们的。   云广陵道:“母妃和家里小七刚被朝廷赏赐,这个时候让我同太子来往,只怕……算了,刺史,这件事情我只当不知道。”   李轻舟看了云广陵片刻,冷淡的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云广陵道:“以后总要同舟共济。”   李轻舟以前不怎么能看得上这群凛族人的缘故便有他们不够圆滑,说话做事总是几分直接粗鲁,让人心头不舒服。   他又看了云广陵许久:“你难道没有听过狡兔三窟?多一条去路将来便多一条生机。太子殿下大事若成,你让他原谅你母亲兄弟,他难道容不下?”   云广陵愣了一下。一家人各为其主各奔前程,云广陵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况且,你可能到现在都不知晓,赏赐你母妃和弟弟的人究竟是谁。”   云广陵跟着李轻舟走去。   进了花园之后,明显可以看出来守卫多了一些,一处花厅前密密实实的站着两排身着深蓝衣物的侍卫,这些侍卫不苟言笑,看起来极为冷漠。   隔着飘荡的帷幕,云广陵看到一名着深色衣物的男子坐在桌前,他跟着李轻舟过去,李轻舟跪下来的时候,云广陵跟着跪了下来。   李轻舟道:“臣拜见陛下,将凛王世子带来了。”   云广陵头一次见到这么安静肃穆的场面,他一时间被震慑住了:“臣云广陵拜见陛下。”   云缓醒来又吃了半盘子的蜜瓜,回拒了几封邀他出行游玩的信件。   这个时候,淡竹突然说云广陵来了。   云缓有些惊讶:“让大哥进来吧。”   云广陵今日穿戴得颇为整齐,云缓甚少见他穿直裾深衣,今天云广陵倒是穿了一身这样的衣物。   云缓道:“大哥身体近来好多了?能下床走路了?”   云广陵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云缓说不出他哪里不对劲。   “好多了。”云广陵低声道,“大夫说可以走动走动。”   云广陵震惊之后,现在觉得忧心忡忡。   他很久之前便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操控着凛王府,然而,凛王府固若金汤,云广陵觉着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今天才知道,他曾经的感觉没有问题,真有这样一只手控制着所有的走向,凛王府在今天也被对方彻底掌控在了手中。哪怕对方以后做一些太大的动作,有云广陵作为掩护,再没有人能发现得了。   那个人——   云广陵不寒而栗。   他面对凛王那么多年,一直都觉得凛王极为威严,见了对方,才知什么是真正的不怒自威。   这么危险的一个人,居然从始至终都在云缓的身边。   云广陵思考了一下,也是,所有兄弟中数云缓最为无害,隐藏身份在其他兄弟身边,哪怕不做什么也可能会被削一层皮,隐藏身份在云缓身边,就算犯了小错也不会被惩戒。   而且,云缓是所有人中最低调的一个,凛王和众兄弟都不会注意云缓,更不会注意云缓身边的人。   太子着实城府深沉,就连在王府里暂避风头,都择好了合适的去处。   因为太子阴晴不定心思难测,云广陵还是担心云缓。他喝了一口水,咳嗽一声:“刚刚从外面进来,发现你这里的下人都不错,都很规矩,母妃这阵子不在府上,安全起见,你不要随意刁难家里下人。”   云缓没有多想,只当云广陵来自己这里随便走动走动喝杯茶,他上下点点头:“是是是。”   云广陵哑然失笑。   云缓确实可爱又乖巧,难怪王妃平日里那么喜欢他。倘若他先前识别了凛王的真实面目,早早向王妃道歉,恐怕能和王妃一起纵容云缓吧。   云广陵站了起来:“你知道就好,最近府中事多,我先回去了。”   云缓把云广陵送到了外面。   这几日傍晚的时候天气闷热,云缓的房间从不放冰,他里里外外穿的和别人春天时穿的差不多,身上出了一层汗。   云缓让人准备了热水,他想泡个澡。   夏日里云缓被热水蒸得更热了,他裹上衣服靠在榻上,慢慢吃着厨娘新做的糕点。   连锋等天黑才回来,回来后看见云缓还倚着枕头打瞌睡,长发松松散散落在身上,如墨般散了一身。   他想上前把云缓抱回床上,结果云缓身上衣物穿得很松,刚刚往床上一放,从领口到肩头都散开了。   连锋在他肩头亲了一口,轻轻把他的衣物拉了上去。   云缓睡得很沉,且很依赖他,不自觉的往连锋怀里依偎,他一副美人相,清瘦的身子骨很是勾人。   连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手居然就伸进了云缓的衣服里面,顺着后腰往下去了。   云缓蓦然苏醒,睁开眼睛就看见连锋把自己搂在怀里。   连锋的手在哪里,云缓自然能感觉到,紧接着,连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片刻后他从云缓的衣服里出来:“只想看看你瘦了多少。”   云缓身上都是好闻的檀香,连锋把他抱紧,低头蹭了蹭云缓的额头,按在怀里重重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云缓被连锋亲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分开了唇瓣想要呼吸,却换来对方变本加厉的侵入。   一时间云缓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两只手不自觉的搂住连锋宽阔的肩膀。   等对方结束之后, 云缓才慢慢的把脸埋在连锋的颈窝, 他有一点晕乎乎的,这种感觉太温暖,以至于他过了很久很久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云缓又抬头去亲连锋的唇角。   连锋扶住云缓的后背, 让他攀着自己的肩膀不落下来, 他一直都很喜欢云缓缠着自己, 时时刻刻在自己面前撒娇。   但云缓还是太生涩了, 明明很喜欢和他接吻, 在接吻的时候又极容易走神,而且总是忘记回应。   连锋更喜欢深入缠绵一些, 唇齿相依, 让云缓呼吸之间都是自己的气息,每一寸都被自己占据。   云缓却喜欢很浅淡的吻,只是磨磨蹭蹭的依偎在一起, 唇瓣轻轻擦过连锋的唇角,很亲昵又很信赖人的样子。   “有点饿了。”云缓单手撑在连锋的身上,语气里还有些撒娇的意味,“我下床吃点东西。”   连锋看着暗色的床帐。   整个房间里只有云缓的脚步声。   因为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云缓走路时又很轻, 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连锋耳力极好, 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被他发觉。   很快外面便传来说话的声音。   淡竹以为云缓睡了, 他正准备让众人去睡觉, 看见云缓过来,淡竹上前几步:“小公子,您现在有什么吩咐?”   云缓只是想喝点水,茶壶里的水用完了。   淡竹赶紧进来给云缓换了水:“过两天便是月阆节了,您也得参加,到时候免不了喝酒玩乐,小公子还是养足了精神早些入睡吧。”   云缓点了点头。   月阆花是凛州草原上开得最久的一种花,从初春一直开到深秋,它在凛族有很多种含义,是凛族最重视的图腾之一。   由夏到秋会有一个月阆节,从前月阆节多有一些不为麒朝正统所能接受的习俗,这几十年虽改动许多,整个节日未被废除,依旧保留着当初的部分风俗习惯。   因为月阆节开在城外草原上,会邀请大批量的亲朋好友以及身份较高的凛州百姓,凛王府前几天就得做准备,在草原上搭起帐篷准备篝火和猎物。   这些时日凛王府因为云永泰的丧事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众人也消沉得很。月阆节不可能没有云家的人坐镇,到时候所有人必须得过去。   炭火上煮了茶水,乌榄炭被烧出蓝色的焰火,火苗在昏暗之中明灭扑闪,炭香隐隐缭绕周围。   夜里已经凉了下来,云缓肩膀上搭着一件雪白的衣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被煮沸的声音传到了云缓的耳中,他困惑的睁开眼睛,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栀子和木香花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云缓就着茶水吃了两三块桂花干枣馅儿的茶饼。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更天,整个府上安静得吓人,只有夏日的一些虫子在鸣叫。   前世的时候便是这样安静,夜夜如此。宫殿里提着灯的宫人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连锋每夜总是睡得很晚,往往天不亮又醒来,日复一日的处理国事。   偶尔连锋也会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在偶尔的睡眠之下而产生的一场幻梦。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明,他难得的睡了一次整觉。   云缓安静依偎在连锋的臂弯里睡得正香,呼吸虽然很弱但很均匀。   连锋捏了捏云缓的鼻梁。   云缓揉着眼睛苏醒,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要准备过月阆节。”   这些节日都很热闹,数不清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应酬,云缓只要想想便觉得头皮发麻——因为还有一样他最担心的问题。   他紧紧抱着连锋的腰,把脸埋在连锋怀里蹭来蹭去,因为连锋比他高大太多,可以让云缓尽情的在他怀里依偎。   连锋大早上经不起云缓这样对他撒娇,伸手捏了云缓的后腰,把云缓从床上提了下来。   和云缓想的差不多,第二天的时候众人便齐了,女眷们坐在马车上,其他人骑马,说是草原上的营帐都扎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云缓原本担心云广陵不能骑马,看云广陵上马下马的动作都挺利索,他暂时松了一口气,把这颗心放了回去。   还是像以前一样,云缓骑马跟在后侧,不怎么引人注目的样子,慢慢骑着过去。   云广陵往后看了他一眼:“小七,你骑这么慢做什么?到前面来。”   云缓犹豫了一下。   队伍的前后是有顺序的,云缓一向不得凛王喜欢,在兄弟中间他的年龄又是最小,骑在最后面理所应当。   如今被封郡王,或许是要和从前不同,他一时半刻却改不过来。   云缓策马上前:“大哥。”   最前面的凛王回头看了云广陵和云缓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云见海笑道:“大哥,小七毕竟年龄最小,你让他这么靠前做什么?若是以爵位排序,那你就得在小七后面了。”   这些时日府上明争暗斗,云广陵没少被云见海和云嘉骏这对同母的兄弟落井下石。   他冷笑一声:“那就让小七在我面前,我不介意这个。”   云见海讨了个没趣,众人都不是软柿子,哪个都不好捏,想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去捏云缓:“小七骑射不精,很久没有骑马了吧?咱们凛州男儿都精通骑术,骑太快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小七恐怕会遭受别人耻笑。”   云缓只想对云见海翻白眼。   这个时候云广陵突然扬起鞭子打在了云见海坐骑的脸上,云见海身下的马儿瞬间受惊,嘶鸣一声后,两只前蹄高高抬了起来。   这样突然的举动差点把云见海从马背上摔下来,云嘉骏见情况不妙赶紧驱马上前帮忙,云见海废了老大的功夫才控制住这匹受惊的马儿。   他黑着脸上前:“大哥害死二哥还不够,还想害死我么?你可知道从马背上掉下来非死即伤?”   云广陵冷笑:“父王就在前面,你上前向父王告状吧。”   云见海忿忿不平:“你想让父王骂我骑术不精吗?”   云煜上前劝架:“大哥,三哥,你们别吵了,真惊动了父王,我们都没有好果子。”   队伍各自远离了不少,云见海和云嘉骏去了云煜的身侧,三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缓懒得理会这些人,他看了云广陵一眼:“大哥,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云广陵冷笑,“老二一死,父王的心思一变,他们都瞬间活络起来了。”   云缓能理解。毕竟是世子之位,没有一个人不眼馋,得不到世子之位的将来都会被分出去,过不上现在的自在生活。   云广陵忍不住看了看跟在云缓身后的连锋,连锋沉默少言,看起来就是一名沉稳的侍卫,一切都收敛了起来,半点没有当时的气势。纵然如此,云广陵还是有些许畏惧。   云缓素来没有太多心机,与人来往也不懂得掩藏本性,云广陵很是担心云缓不经意中得罪连锋。   他想提醒云缓一下,却不能暗示得太过明显。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草原上,大多数人都穿着当地的服饰,云缓自然是这样。   当日众人过去只各自熟悉各自的营帐,到次日白天随便打了些猎物,等夜幕降临,所有人围着篝火烤肉,云缓稍微尝了两口,肉烤得很嫩,焦香流油,云缓并不想吃太多,随随便便切了一小块鹿腿肉慢慢吃着。   “云缓!”   一道白色的身影跑来,云缓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   云缓有些无奈,最后还是按住对方的手臂给拿开:“你来做什么?”   花知乐盘腿坐在云缓的身边,拿出腰间的短刀从烤架上割了一整块羊肉,他啃着滋滋冒油:“我家的人都来了,我怎么可能不来?我娘和我爹都在你父王面前问候。”   月阆节时来的都是凛族人,像李轻舟这样的人家不可能过节,所以朝廷那一派的官员全部都不在草原上。云缓作为朝廷封的郡王,凛州这一派表面上是很客气了,但终究还是融不进里面,以前云缓年纪小,处在中间尴尬的人是王妃,他便时时跟在王妃身边,很少跑出去和其他人玩。   这几日是其他家族同王府联络感情的最好时机,一群人用当地语言叽里呱啦讲李轻舟的坏话,讲麒朝的坏话,讲如何和李轻舟等人对着干。   还有就是,很多婚事会在月阆节的时候定下。   这也是云缓最担心的事情。凛王那么霸道一个人,又不待见云缓,云缓真担心他在自己婚事上使坏,随便点一个姑娘给云缓,从此定了云缓的后半生。   云缓偏头:“你父亲找我父王什么事情?”   花知乐微微笑了笑:“其实是我舅舅那边的事情。我舅舅家有个女孩子,十八九岁了还没有出嫁,为她生母的丧事耽搁了两年,你五哥,也便是云煜,他不是还没结婚么?把这个女孩子许给他。”   云缓从旁边银壶里倒一杯奶茶:“你知道五哥打房中人,还把家里女孩子许给他?其他人家没有好男人了?”   花知乐道:“没办法啊,我舅舅想和你家攀亲事,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我娘在我父亲面前一直嘟囔着这件事,就等着月阆节和你父王讲。”   “那个女孩子,是我舅舅和一名丫鬟生的,出身低了点,长得十分漂亮。”花知乐解释道,“说实话,云煜想要结婚的话,要么是清白但无钱权的人家的大女儿,要么就是我舅舅家这样的,生母平平无奇本身也平平无奇的庶出女儿。”   云煜的婚事,云缓不想多过问,他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花知乐挺喜欢拉扯着云缓讲这些私事,他是凛州城内大事小事都要八卦,会拉着周圈好友八卦一遍的那种:“你想想看,楠漨要是你有个王妃生的姐姐或者妹妹,长得如花似玉,性情活泼大方,你舍得她嫁给云煜么?自然不舍得,反正凛州是没有人家会把嫡女给他。”   “云煜这小子心比天高,这些年有两三个说给他的婚事,他全部都给推了,大概嫌弃人家姑娘出身不好。他看起来讨厌女人,看着没有成亲的心思,这两三年却一直在打听各个好友家里嫡出的女儿有没有嫁人,性情怎么样,受不受父母待见,会有多少牛羊草场当嫁妆。不知怎么,从今年过年以来,他的心思好像淡了,没有打听过这种事情。”   府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少,云缓每个兄弟都有不同的性情。   他正和花知乐在角落里讲着话,凛王面前的李康安突然过来了:“小公子,那边几位公子都蒙着眼睛在射箭呢,王爷叫您过去,您也过去吧。”   月阆节的夜晚是有各种玩法,云缓只好和花知乐一起过去了。   过去之后便看到云见海坐在凛王的身侧,其他几个兄弟要么坐着要么站着,除了旁边的云煜,每个人都那么大的块头,肱二头肌都要冲破了衣物,单薄病弱的云缓看起来和他们格格不入。   旁边是一名珠光宝气的夫人牵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云缓想着那就是花知乐的表妹了。这位夫人和她的丈夫外侧还坐着一群人,这群人穿着都很华丽,佩戴宝石银饰无数,是凛州其他贵族人家。云缓没有多看,上前对凛王行了一礼:“父王。”   凛王点点头:“方才大家蒙眼射箭,你三哥箭法最好,你大哥最差,你也来试试。”   云广陵重伤未彻底痊愈,云缓看他一眼,他拉过弓后果真脸色紫青,正对着伤口轻揉。   云缓看出这又是凛王坏心思发作针对云广陵的局。   无论能不能射中,这种事情就这样了。   云缓蒙上眼睛,朝着箭靶的方向射了一箭。   摘下来黑布之后,他射的箭果真偏了,距离靶心却十万八千里。   云缓想着这样也不错了,毕竟他睁着眼睛都射不中靶心,箭能在靶子上都不错了。   他把箭丢给旁边的李康安,冷淡客气的道:“父王,献丑了。”   凛王笑着看向周围:“方才本王便说,整个麒朝只有我们凛族人最精通骑射。老大,老五和小七身上都有外族血统,所以他们三个箭术最差。”   云缓在心里狠狠骂了凛王一顿。   他现在是明白凛王的意图了,可也晚了。   凛王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贬低云广陵,让众人不服气云广陵身上的另一半血统。   云广陵将来要治理凛州,少不了这些凛州家族的支持。   云缓看了一下四周,有一小部分的家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些家族与麒朝关系密切。一半以上的家族则附和着凛王哈哈大笑,反正这里没有李轻舟的人,他们想说什么都可以。   云广陵脸色差到了极点。   这个时候,下方传来了一道冷冽的声音:“只有凛族精通骑射?我看未必。”   凛王脸色一变,他往下看去,认出了说话的这名男子是云缓身边伺候的下人。   他不怀好意的打量了连锋一遍:“你不服气?你是李轻舟送来的吧?太子一案的罪犯?”   云缓没想到连锋居然敢贸然出头,他担心凛王下令杀了连锋,正要上前,云广陵按住了他:“别乱动。”   云广陵揣测过连锋的势力。   李轻舟听从于连锋,远道而来的靖侯世子也听从于连锋。李轻舟在凛州有部分兵权,靖侯父子亦掌着部分兵权,这两人都是朝臣中的佼佼者,见了宗室都不用担心失礼数的那种。李轻舟却在连锋脚下瑟瑟发抖,足以见得连锋目前的势力能推翻当前的皇帝。   凛王当着众人的面大放厥词说凛族比麒朝其他的人厉害,无异于自作孽。   连锋道:“七公子疏于箭术,这次我来代他。”   “就凭你?你一个奴隶,怎么敢代替尊贵的公子?”凛王有些轻蔑的道,“你既然敢大放厥词,那让本王和众人看看你们麒朝人的箭术,倘若三箭有一箭射不中靶心,本王斩掉你的双足。”   云缓道:“父王,他是李轻舟送来的人,您无权处置他的——”   “可以。”连锋打断了云缓的话,似笑非笑看着凛王,“倘若我赢了,又当如何?”   “你赢了?”凛王觉得好笑,他看云缓和云广陵亲昵的站在一起,突然有了挑拨离间的想法,“你会赢?倘若你赢了,世子之位就是你主子云缓的。”   云缓脸色又冷冽许多。   云广陵按住他:“没事,你别担心。”   权力是在连锋和凛王手中,倘若连锋真有意将世子之位给云缓,云广陵也就认了,反正还是同母兄弟,总比让凛王给其他兄弟好。   连锋道:“这个赌注还是算了,不合适。”   这么小的赌注,不值得连锋动手。连锋从不和人打这么小的赌。   他充满恶意的看着凛王的头颅。   不知道为什么,凛王突然觉得浑身发凉。他只当夜晚有凉风,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被一个奴隶吓到。   凛王冷哼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么大的赌注,算你有眼力。你若赢了,本王认你当干儿子,从此就是他们几个的兄弟。”   连锋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若赢了,凛王便把这片草场送给七公子。”   其他人忍不住窃窃私语的在嘲讽。   “还没有赢,便提这么多要求……”   “蒙着眼睛射中靶心,刚刚三公子都没有射中吧?这个奴隶真会显摆……”   “三公子距离靶心只差一点点,毕竟蒙着眼睛射的,已经很不错了。”   “他现在这么张扬,不知道等下他的主子七公子怎么好意思开口给他求饶……”   “……”   李康安给连锋蒙上眼睛,他这么放肆,已经引起了凛王的不满,为了防止连锋看得见,李康安特意拿了三条黑布蒙了三层。   云缓紧张的看着连锋,正思考着等下该怎么让凛王收回惩罚。   这次距离那么远,蒙着眼睛在三箭之□□中靶心,就算没有受伤的云广陵也不能打包票说他能做到啊。   连锋拿弓箭的动作极为沉稳,等他站在场上,众人才发现他身量颇高,甚至比云广陵还要更高一点点。黑色的布衣被他胸腹和肩膀手臂处结实的肌肉微微撑起,整个人看起来英武不凡。   第一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靶心正中央。   众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一些人已经站了起来。   云缓松了一口气,不用再射两箭了,只这一箭便足够了。   但是,连锋从腰间又拿了一支箭搭上,这支箭准确无误的破了先前的箭,射在了原本的靶心上,将第一支箭的箭头深深推入了最里面。   众人一阵惊呼。   惊呼声还未消失,连锋已经射出了第三箭。   凛王的脸色一开始是难看,之后变得更难看,看到第三箭后,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连锋将箭筒里剩下的箭都射了出去,一共十支箭,全部都射中前一支,都钉在了靶心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即便不蒙着眼睛,就算是让他们睁着眼睛,再把箭靶的位置往前拉三丈,他们都无法做到。   连锋将蒙眼的黑布拿了下来,他若有若无的看了云缓一下。   出风头这种事情,连锋早就不做了。这样的雕虫小技,在他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但云缓眼睛却亮晶晶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连锋怀疑周围要是没有其他人,云缓都要跳上来挂在自己身上了。   连锋看向凛王,似笑非笑道:“我的箭术可不输于凛族人的箭术?”   凛王老脸涨得黑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而且不仅仅是凛王府的人。   月阆节是凛族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能坐在这里和凛王谈事吃饭的家族都在凛州各个郡县有着相当重要的势力。   这种状况下,凛王肯定不能出尔反尔。   他脸色涨得通红, 而后慢慢镇静下来, 阴森森的眸子扫过连锋。李轻舟送来的那群人中居然有这等高手,他完全没有料到,更没有料到的是,这样厉害的人居然在云缓的手下做事。   凛王咳嗽一声:“各族都有青年才俊, 你的箭法确实高超。这片草场就送给小七, 以后永远归属于他。”   凛王先前已经分了部分草场出去, 不过没有分到云缓的手上。   眼下这方圆几十里是周边最肥沃丰美的草场, 他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送给几个儿子, 只能在他死了之后再进行瓜分。   “像你这样的英雄,居然因罪流落到凛州, 可见麒朝给不了人才公正的待遇, ”凛王看向众人,“如今凛州虽属于麒朝,我们却始终被排斥在外, 满朝文武有几个凛州人?”   凛王的话无疑戳中了大多数人的痛点,大多数人都点头道:“确实如此。”   “就连凛州的官僚多半是汉人。”   “我们这些家族简直没有出路。”   “……”   连锋冷淡的道:“我获罪至此,不过成王败寇,太子一党落了下风。敢问凛王,满朝文武多少是天潢贵胄, 又有多少是科举出来的人才?地方和都城三品以上官员, 有近四成都是科举出身, 诸位不参加文试武试, 是想平白无故受朝廷封赏?”   凛王下不来台, 脸色霎时铁青:“大胆!”   “实话实说罢了。”连锋哂笑一声,“难道凛王胸襟气量这般狭小,不容许旁人有不同的声音?”   云见海抹了一把冷汗:“这个奴隶太大胆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父王下不了台。”   他身侧的云煜神色有些异常,目光始终落在连锋的身上。   云见海道:“不过,他既然敢这样说,肯定是李轻舟的人。不知道父王回头会不会杀了他。”   连锋侧颜冰冷,神色里有些漫不经心的矜傲。   太子少年成名,十四岁被封晋王十七岁被立储君,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在麒朝百年间都是极为罕见,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有着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沉稳。   如今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云煜的想象,原本应和书中一模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剧情慢慢偏离了。   太子城府深沉,他少年时或许会有几分意气,自从经历众叛亲离被废庶人之后,他做事便谨慎了许多,也要冷酷血腥许多。   不过,这样的一面应该是五年后才能出现,如今的他肯定还没有从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   云煜对眼前看到的所有感到不解又不安。   凛王素来喜欢标榜自己豪气冲天心胸开阔,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能强忍着把这口气给咽下了。   “凛州偏远,众人未有机会学习中原文化,”凛王担心连锋是朝廷安插在自己这里的眼线,强行装出一幅大度的模样,“诸位以后多让自家子弟学习诗书,为我们凛州争一口气。”   连锋退了下来。   云广陵原本对连锋只是畏惧,现在除了畏惧之外,还多了几分敬服。   他前些年便听过太子的大名,原以为众人夸大了几分,今天看连锋随随便便十发箭射出去射中靶心,同是习武之人,云广陵知道能达到这样有多困难。不仅仅是空有一身力气或者下盘稳当才能达到,而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最后才能看似简简单单的射出这一箭。   连锋出身便是麒朝皇子,自幼尊贵无比,按理来说不用如此辛苦的去练武,但他最后却文韬武略,短短十几年里便做了旁人一生也难做到的事情,难怪会被麒朝那么多人视为英雄,难怪李轻舟这样圆滑又狡诈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提心吊胆。   云缓看到连锋过来,他上前两步:“你今天好厉害。”   “一般。”连锋道,“弓太轻不趁手,射出去的箭没有足够的力。”   云广陵:“……”   在场所有人刚刚用的都是两石弓,云广陵知道云缓在众人面前拉不起两石弓,所以让下属给云缓换的是七斗弓。   在麒朝武试中,能拉满七斗弓的是中等人才,拉满一石是上等,拉满两石强弓的都是武试中的佼佼者了,一般将军才能拉三石四石的弓。   云广陵体力过人,平时能开五石的强弓,马上能开三石。刚刚为了能够拉开两石的弓,他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又裂开了,五脏六腑都在犯痛。   若不是他早就听说过麒朝太子平时能开八石弓,就连战场上用的弓都是三石,他真会怀疑连锋刚刚是在显摆。   花知乐兴冲冲的道:“刚刚是两石弓,已经很重了,我最多才拉两石弓。力气这么大,你以前不会是给人搬货的吧?”   连锋不想理会他。   云缓解释了一下:“当然不是。他会画画,会写字,什么都会。”   “还认字,难怪长得这么好看。”花知乐啧啧赞叹,“刚刚是怎么做到的啊?是不是眼睛没有蒙好?就算不蒙眼睛也没有人能做到吧?这得从小就练习射箭吧?”   “蒙得很紧,整整三层布。他就是很厉害,就算从小什么都不学也能做这么好。”云缓闭着眼睛吹嘘,“你不懂,习武这种事情要看天分。”   云广陵只想提着云缓的耳朵告诉他,就算是太子殿下,从小不学骑射的话也不能做到这样,神仙来了都不能。   云缓和花知乐凑到一起说个不停,一个问一个夸,云广陵看着连锋的脸色,很怀疑他下一瞬会把这两人打包绑起来扔到外面草原上喂狼。   但是,云缓讲话的神情又是那样可爱,长得又是那么漂亮,今天月阆节许多人家把自己女儿儿子带来,云缓无论去哪里,哪里都像在发光,没有一人能及他耀眼。   云广陵想着连锋愿意待在云缓的身边当下人,大概不仅仅是云缓的好性情,长得好大概也是优点。比起伺候云永泰云见海那样五大三粗的裂枣,待在云缓身边,只看着这张脸也会觉得很开心。   花知乐和云缓说得意犹未尽,一转头看到云广陵的神情复杂,花知乐道:“对了,我那个小表妹,与五公子的婚事定下了么?”   云广陵摇了摇头:“不知。”   在云广陵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云煜就这样一直不成亲并不像话,会耽搁后面的云嘉骏和云缓娶妻生子。   云煜自己出身便不高,平日里还会打房中侍妾,却看不上与他同等出身的女子,确实有点毛病了。   云广陵道:“等下我会和他说说,让他早日定下来。今天来了许多宾客,小七,你和我去应酬一下。”   云缓看了一下连锋。   他其实想和连锋在一起待着,但这样的节日里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显然不合适,必须得找个借口离开。   云缓跟着云广陵去见过凛族一些郡县来的小首领,这些人平时与云广陵接触很多,比起凛王,他们更尊重年轻有见识的云广陵。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少,这些人敏锐的察觉出云广陵和凛王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联想一下凛王妃母家楚家的失势,其中原因就不难猜了。   刚刚吃了一点烤肉,云缓到现在还觉得很腻,他从桌子上找了串葡萄揪着吃。   云广陵找了盘枣泥糕给他:“小七,你怎么每天都吃这么多东西?看起来这么瘦,吃得比我还多。”   云缓拿了块糕点,理直气壮的道:“因为我要长个子。”   云广陵打量了云缓一番。   云缓完完全全就像王妃楚家那边的人,没有一点像凛王。凛州的汉子大多人高马壮,云缓和壮硕完全没有关系,别人像泥巴捏的,只有云缓像雪捏的。   “你长不高了。”云广陵斩钉截铁的下结论,“长到八尺九尺压根不可能。”   云缓:“像大哥这样长成一堵墙,你觉得好看吗?走出去别人看你像强盗,都躲着你走。”   吃了点东西垫肚子,云缓和云广陵一起去了凛王那边。   凛王还在训斥云煜:“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你想要什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云煜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凛王教训。   旁边云见海给他求情:“父王,老五是您的儿子,他想娶个更好的有什么错?”   云尧去世之后,云煜迅速搭上了云见海和云嘉骏这俩兄弟,足以见得他的手段有多高明。   经过云永泰一事,云广陵被云煜和云见海落井下石连番算计,早就对他们恨之入骨。   云广陵不冷不热的道:“老三,听说你媳妇家族里有个妹妹今年十五岁了,把她嫁给老五吧。”   云见海咬牙切齿。   他媳妇家里这个妹妹是大夫人生养的,怎么可能嫁给云煜这个青楼女子生的?   云煜不打人倒好,云煜还有打侍妾的习惯,一起出去玩从不见云煜和女子欢好,床上不行这是肯定的,云见海要是敢做这门婚事,明天他媳妇指定气得带着孩子回家。   “老五比那孩子大好多岁,这怎么能行?”云见海赶紧道,“大哥你来了?咱们喝酒喝酒。”   云缓在这里喝了两杯酒,顺理成章的溜出来了。   凛王府这一家子人太多了,云缓很不喜欢和一群人勾心斗角的打交道。   夏夜里的风吹得人很舒服,云缓刚刚两杯烈酒下肚,现在走路都有些飘起来了,他找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坐下来,对连锋伸出手。   连锋握住云缓消瘦的手腕,坐在了他的身侧。   星子点缀在夜空,一轮月亮升了上来,将整个草原照得亮如白昼,周边开满了雪白的月阆花和不知名的淡紫色小花,这边无人过来,牧草有半人深,草木清香和不知名的花香笼罩四周。   连锋看着云缓比星星还璀璨的眸子,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刚刚听人讲了月阆节的来历。”   云缓眨了眨眼睛。   凛州在未归顺麒朝之前,原本也有许多十分开放的习气。月阆节其实是个和恋爱有关的节日,青年男女夜晚出现,在草原上载歌载舞庆祝,这个时节气候适宜,不冷也不过热,所有人都穿得花枝招展,倘若有青年互相看上了,会赠送对方一支月阆花,之后两人很容易在草原中发生一些事情。   所以每年月阆节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各种婚礼,凛州会有很多女子受孕,第二年诞下孩子,草原生生不息,子嗣绵延流传。   连锋虽不是凛族人,但他长得高大俊美,方才十箭震慑了所有人,自然吸引了许多女子的目光。   刚及笄的小姑娘大多喜欢云缓这样明净温和的男子,连锋更吸引性情胆大热烈的,所以方才有人趁着月阆节向他暗送秋波,往他手中塞月阆花。   连锋自然都冷淡拒绝了,他对异族姑娘不感兴趣。   云缓从小在这边长大,听过这边很多古老凄美的爱情故事,要么是贵族姑娘爱上卑微的奴隶,两人不得善终,要么是贵族公子爱上牧羊女,两人不得善终,还有彼此敌对的家族男女互相喜爱不得善终,故事发生的一开始,往往是夏日末的月阆节。   这个时候的月阆花吸饱了雨水开得最美最盛,但节日过去,月阆花也将随着气候的变化而逐渐凋零,由盛转衰。   云缓今天穿得是凛族衣物,手臂和腰部的衣物都被束得很紧,修长消瘦的身形在月下尤为吸引人,墨发编成许多小辫子落在肩上,所有的银色饰品被月光照得闪闪发光。   在连锋眼里,云缓就像从月亮里掉出来的异族小王子。   连锋眸中笑意明显:“如果向心上人告白,是不是要送月阆花?”   大概是烈酒的缘故,云缓脸颊和耳根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他点点头:“是啊。”   连锋从很高的草丛里拿了一大束捆好的月阆花,雪白的小花瓣在月下似乎还带着新鲜的水珠。   云缓把这么大的一束花抱在怀里,他不知道连锋什么时候采摘的,这看起来实在太多了,可能有一千多支,他都抱不下。   因为云缓的动作,很多雪色的花瓣簌簌而下,落在他的衣摆上。   云缓很不好意思,但他真的很开心,从他第一次遇见起,每一次看到连锋,他都会很开心,就像遇见了世界上最喜欢的事物。   云缓凑了过去,在连锋唇角处轻轻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月光将云缓的侧颜照得格外柔和, 他抬头吻过来的时候,连锋心跳漏跳了两下。   月阆花被连锋放在了压倒的草叶上,他和云缓枕在厚厚的月阆花花枝上方, 花草汁液的气息腥涩带香, 片片细碎的雪白花瓣不断飘落下来,落在了云缓的墨发之间。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热闹却缥缈的歌舞声音,朦朦胧胧的红色火光出现在很远的尽头, 这边却只有小小一方的安静, 草叶上已经凝了露水, 云缓能够感到自己的衣物被露水打湿许多。   他并不想从连锋身边离开, 连锋总是很温暖, 云缓搂着他的脖子:“我们继续接吻好不好?”   连锋抵着云缓的额头,在他唇角处亲了一下:“好。”   云缓道:“那你可以不可以一晚上都和我接吻?”   连锋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当然可以, 你不会中途睡着?”   云缓被他亲得有点眩晕:“我、我是在开玩笑……”   真要是被这么吻下去, 云缓肯定呼吸不过来的。可是,连锋总是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如此喜欢靠近对方, 一直这样亲吻,云缓会觉得很温暖,就像冬日里晒到太阳的草木。   两人抱着亲吻了许久,云缓头脑晕晕乎乎的,一半可能是因为方才喝的酒, 另一半则是因为连锋。   在云缓看来, 亲吻便是两人最亲密无间的方式了。   他依偎在连锋身侧, 手指之间缠绕了一支月阆花把玩, 玩了一会儿云缓决定把自己头上的小辫子全部解下来。   倒不是觉得不好看, 无论好不好看云缓都看不见,而是这些小辫子编得太紧扯得云缓头皮有点疼。   他在月光下摘了一些银饰,而后又将缠在辫子上的红色小珊瑚珠摘下来。连锋帮他摘掉一些:“被硌到了?”   云缓靠在连锋的身侧,让他帮自己解开所有的小辫子:“扯得头皮疼。”   “娇气。”连锋修长的手指穿梭其中,帮云缓解开了两侧的头发,“有没有发带?等下帮你束起来。”   云缓不可能随便带发带的,他将衣摆撕扯了一长条。   连锋梳理着云缓的头发。   这一捧墨发实在漂亮,浓密且有绸缎般华贵的质感,月色落上去隐隐反了些许冷白光亮。方才睡在花中,云缓发丝间落了许多细碎的白花,连锋慢慢把零落的花瓣摘下来。   他的声音在夜里低沉而舒缓:“你们流传下来的故事里,月阆花是一位公主化成的。”   云缓点点头。   在原本的世界读书的时候,云缓对一些童话故事没有太多兴趣,大概是因为周遭总有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他的注意。   来了这个朝代之后,云缓才知道原来一天还可以这么漫长,可供娱乐的事情原来是那么少,最为关键的是,他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无论生活习惯还是三观思想。   所以前一年里,云缓觉得很单调且漫长,偶尔出来在草原上走走,听人讲了许多当地的传说故事,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边如此枯燥无味,没有过多的讯息,一件事情会流传几十上百年,会有小孩子坐在旁边日复一日的去听同一个故事。   在凛族的传说里,月阆花有很多由来,最广的故事说它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化成。   相传草原上有一个狼主,狼主最小的公主单纯善良,她爱上了狼主手下一位将军,两人每天夜晚在草原幽会,后来狼主发现他们的恋情,果断杀死了这位将军,逼着公主和别人在一起,公主殉情后变成了月阆花。   连锋道:“多年以前,我翻阅过前朝许多古书,其中一本书记载了这个故事,应该和你听到的不同。”   云缓好奇的抬头:“哪里不同?”   “麒朝记载中,与将军相恋的并非公主。那代狼主膝下并无公主,只有三个儿子,喜欢将军的是他最小的王子。”连锋耐心向云缓解释,“凛族对男子相恋避讳太深,这件事情想要代代流传下去,便把王子讲成了公主。”   云缓没有想到历史上真的还有这种事情,他扒着连锋的手臂:“月阆花真的是王子化成的吗?它应该很久很久便出现在草原上了吧?是不是别人看它很好看,所以才将它与这个故事联想在了一起?”   “这个故事发生在三百多年前,当时麒朝还未建立,你的天祖父百年前才夺权掌控凛州,当时这片土地上掌权者并非你的先祖,凛族的历史并非你们听到的那般绵长。”   与麒朝皇权关系很深的镜族和召族曾经和这片土地上的部落打过交道,召族不仅会记载本族发生的大小事情,还会把周边部落的奇人异事记载进来。   连锋幼时懒得听先生讲经,上课时会在书里夹其他的书去看。先生看不懂召族文字,连锋往往会夹召族珍藏的古籍。   连锋把云缓最后一缕头发松开:“月阆花的种子从更北的地方而来,那本书中记载,是这位王子少年游历的时候带来的,它很适合草原生长,不仅汁水丰美适合做牧草,点缀在草原上同样很好看。”   云缓眨了眨眼睛:“原来真的和他有关,难怪之前我总觉得这个故事很不对劲。”   “嗯?”   “因为凛族其他悲惨的爱情故事要么是双方地位不平等,要么是家族有仇恨,但这个故事里,将军和公主都未成婚,将军打过几次胜仗,狼主很器重他,两人明明很般配却不能在一起,所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云缓认真的道:“我问过母妃,母妃只说凛族的首领脑子都有病,让我去背四书五经,不要听这些奇怪的传说。”   连锋从云缓手中拿过衣带,将他长长的墨发束了起来。   云缓看着夜空,忍不住去想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场景。   他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凛州忌讳谈起男子相恋,是因为所有人接受不了这件事情,所有人可能很厌恶此事。   云缓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现在他知道他想和连锋在一起,却担心连锋会因为自己受到凛王等人的伤害。   还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可说,只能浅浅隐藏在心底。   云缓手指攥紧了旁边的草叶,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哪天像梦一般突然苏醒在另一个世界,不过另一个世界的他已经死了,他更可能像清晨朦胧的烟雾一般消散在草原上。   云缓看向了连锋:“你说那位王子和将军见面时的场景会是什么样子?”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脑袋:“将军会半跪下来,告诉王子,他一整天都在想他。然后,你说他们会做什么?”   云缓紧靠着连锋的身体,耳根有点发红,他能感觉到连锋的身体变化,云缓那次帮过他之后,连锋已经不再隐藏对云缓的某些想法。   漫长的时间里,云缓和连锋在草丛里滚来滚去,等他终于意识到衣服被露水打湿了大半时,夜已经很深了。   可能是在外面的缘故,连锋这次很快动情。   云缓细嫩的掌心和手指虽然被磨得绯红,但是不像上次那样破皮,所以看起来还好。   他找出帕子擦了擦手,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衫。虽是夏末,凛州的夜里却有几分寒气,连锋担心云缓受些寒气,没有脱云缓的衣物,并没有对云缓做什么。   远处热闹,这里却太安静,恍惚之间可能真的就是几百年前王子和将军偷情的夜晚。   他知道他和云缓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生离死别连锋上辈子已经经历过了,他前世开疆扩土再创盛世并无遗憾之事,云缓是他唯一的遗憾,也是他重来后唯一想要改变的结局。   正如云缓有许多不可说,连锋亦有许多不可说。   云缓在连锋脸上亲一口:“偷完情之后,他们就会各自回各自的帐篷里?”   “夜里太冷,他们不会在草原上待一夜。”   “那我们也回去吧,迟迟不回帐篷,我大哥发现之后会起疑心。”   连锋整理了一下云缓的衣物。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帐篷前面,云缓看到花知乐在和云广陵说什么话,两人见到云缓之后喊了一声,云缓揉一揉眉心,随后去了云广陵面前。   “大哥。”   云广陵皱眉道:“你去哪里了?一直找不到你。”   云缓刚刚受了一点点寒气,现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我看外面风景不错,过去看看。”   “夜里这么黑,你能看到什么?”云广陵道,“我一直让人找你,担心你走远了被狼群叼走。”   “怎么可能?”云缓不至于这么傻走到那么偏远的地方,“这边有火,它们不敢过来。”   现在王妃没有在这里,云广陵担心陶侧妃又弄什么幺蛾子算计云缓,关于云缓的安危,他必须放在心上。   花知乐这次比云广陵细心很多,他一眼就看出云缓不太正常。   花知乐转了转眼睛:“你头发怎么散开了?那么多小辫子,谁给你解开的?”   云缓:“……”   云缓:“扯得头皮太疼了,我自己解的。”   “我怎么觉得不疼?”花知乐道,“世子的头发整天都是这样也不疼。”   云缓看了看花知乐的头,再看看云广陵的头,斩钉截铁的道:“你们早就习惯了,而且,你们照镜子时没有发现么?由于你们天天把头发往后编扯,前面的头发都快秃了。”   云广陵脸色一黑。   这些天云广陵要和李轻舟那边打交道,出门的时候很少穿凛族服饰,但这几天是月阆节。   花知乐很在意外貌,他赶紧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头发还在,你别胡说八道啊。”   “你不信去照镜子,我大嫂那里肯定有镜子,你和大哥去找她的丫鬟借。”云缓现在只想开溜,“我该回去睡觉了。”   花知乐道:“你头发能解释清楚,你衣服呢?衣衫不整沾了一身草叶。”   花知乐这样一说,云广陵忍不住去看云缓的衣服。云缓衣物自然是整齐的,不像花知乐说的那样不堪,但衣物似乎被露水沾湿,后侧贴着脊背,些许草叶沾在后腰的衣带处。   云广陵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其他男人这样他会觉得正常。但这是云缓,云缓这几年来素来干干净净颇有风度,别说把衣服弄脏了,就连脚上穿的鞋子都是一尘不染,他手上的扇子、扇坠、腰带,玉佩,发冠,所有的一切都要搭配得恰到好处。   王妃家里那边的世家公子都在乎这些礼仪,她把云缓也养成了这样矜贵的习气。   云广陵知道月阆节会有许许多多的青年躲在草丛里做那种事情,他前些年也跟着风流过。只是没有想到云缓也会这样。   这一瞬间,云广陵把凛州城内所有数得上名字的贵族女孩子都数了一遍,实在想不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云缓动心。   云缓待人一直都很温柔,只是他长得太漂亮了,就像天边遥不可及的月亮,似乎从来没有人想过谁会拥有云缓。   不管怎么去说,弟弟在感情方面开窍是一件好事,改日见了王妃,云广陵正好在王妃面前说道说道。   花知乐已经拉扯着云缓去篝火旁询问那个人是谁了。   云广陵一回头看到连锋。   连锋依旧面无表情。   云广陵与连锋年岁差不多,但他深知自己远远不如这位野心勃勃且极有手段的麒朝太子,这些时日每每见到连锋,云广陵都甘心俯首称臣,从来不敢正眼窥探天颜。   云广陵略有些不安的道:“陛下,今日父王口出狂言冒犯了您,望您不要为此生气。”   现在云广陵和凛王势同水火,凛王当时那一脚踢走了这些年的父慈子孝,他当然不会替凛王求情,不仅不会,甚至会希望对方死掉。   连锋唇畔笑意冰冷:“朕自然不会生气,凛州这些小首领,你能拉拢到的便拉拢,不识抬举者,今年年底全部杀掉。”   现在连锋看这里很多人,已经像看尸体一样了。   云广陵一惊。   杀掉所有不服从自己的家族,他先前从来不敢去想这些残忍的事情。   毫无疑问,不承认云广陵世子地位的家族大多只认纯粹的凛族血统,如果把他们杀掉,会让凛州与麒朝更密不可分。   连锋对这种事情似乎习以为常,眸色里并无任何感情。   云广陵知道这位太子得权之路是由一具一具白骨铺垫而成,对方尸山血海里出来,早就习惯了各种屠杀。   但听到对方轻飘飘的讲出来,他还是觉得震惊。   “杀了他们,他们手中的权力将属于你,其余人会震慑于你的威严,匍匐在你的脚下,从此不敢兴风作浪。至于你父王——”连锋看着远处的云缓,“他老了,早就该让路。”   云广陵明白。既然连锋能将他扶持到凛王之位上,将来凛州敢有异心,他自然能将他废除。恐怕整个麒朝都是如此,麒朝的朝堂正在被清洗换血,所有与连锋有着冲突的人,阻碍皇权的家族,都会被他洗掉。   这个时候,云广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咳。   他虽不知连锋怎么想的,这个残忍的男人在他无害的兄弟手下当侍卫,那么,他是不是会知道云缓的一些事情?   云广陵道:“陛下,方才舍弟出去,您有没有看到他和哪个姑娘一起?等王妃回来了,微臣好给王妃一个交代。”   连锋冷冽的目光扫过云广陵。   其实连锋对云家这些人,除了云缓,他对所有人都不满意,甚至这个勉强扶持才能扶得上墙的世子。   “没有看到对方的脸。”   云广陵想了一下,也是,太子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没必要特意跑到草丛去听云缓在做什么。   连锋神色冷淡,云广陵不敢再问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云缓往篝火旁一坐。   除了他之外, 没有其他人愿意在夏天烤火,花知乐离得远远的,两只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云缓:“说吧, 那个人是谁。”   云缓咳嗽一声:“什么人?没有人。”   他的衣物被露水打得潮湿, 温暖的火苗很快便将衣物烤干,身上变得干燥温暖之后,云缓给自己倒一杯花茶慢慢喝着。   花知乐可不信云缓的说辞。   大家一起当朋友这么多年了,互相都很了解。花知乐他们几个每有一个相好的, 都会互相讨论一番, 唯有云缓从来不参与这个话题。   凛王妃管得严, 云缓和他们玩也只去勾栏瓦舍而非秦楼楚馆, 有时候所有人一起出去, 其他人把漂亮的舞姬乐姬塞到云缓的怀里,云缓只客客气气的把这些女子送到一侧坐着, 他不会冒犯她们, 更不会与她们有更多的交集。   花知乐能够看出来,云缓并非畏惧王妃而装出的假正经,他是真的对美色没有任何迷恋。   所以这次云缓突然有这种征兆, 花知乐真的好奇坏了,千方百计想要打听到云缓相好的人是什么样子。   “陶家那个四姑娘?她一直都偷看你,人长得水灵漂亮。”花知乐道,“是不是她?”   云缓不太认得什么四姑娘五姑娘:“不是,你猜不准的。”   花知乐挠了挠头继续猜:“那是姜家未出嫁的姑娘?她也不错, 就是年龄看起来有点小, 她有没有十四岁?”   云缓找了清水给自己倒上:“别乱开姑娘的玩笑, 人家这么小, 压根没有这样想, 外人听到对她名声不好。”   花知乐道:“咱们是好兄弟,你告诉我一声能怎么样?”   云缓但笑不语。   关于连锋的事情,云缓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万一花知乐酒后没有管住嘴巴讲了出去,事情传到凛王或者云广陵的耳朵里,连锋的性命安危便是很大的问题。   云缓不想让连锋陷入危险之中。   花知乐琢磨了一下,想着对方可能是一名下人,不好讲给外人听。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便不追问了。   “对了,我这次偷偷带来了一样好东西,明天给你开一开眼界。”花知乐挤眉弄眼,“你一定要看看,以前一定没有见过。”   云缓没有太大兴趣,这里什么新鲜东西,云缓几乎都见过一遍。他想着花知乐又捉住了什么猛兽养在笼子里给人参观。   云缓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不行,明天吧,我今天太困了,得回去睡觉。”   他抬手的时候,纤瘦手腕处露出些许青紫的痕迹,这些痕迹虽然很淡,由于云缓肌肤过白,看起来尤为明显。   花知乐目瞪口呆,他把凛州城内几个力气大的姑娘想了一遍,想着刚刚没见过哪个人的身影,或许就是谁和云缓一起出去了。   淡竹送来热水青盐花露伺候云缓洗漱,云缓刷牙的时候便打瞌睡了,更衣后赶紧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淡竹还在旁边整理云缓的衣服:“小公子,您的头饰呢?有三串珊瑚和银饰都不见了,还有腰带扣上的赤玉环,这个也不见了。”   云缓趴在枕头上,睡意朦胧的道:“可能落在外面了,回去我找找。”   淡竹无奈的道:“一晚上过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偷欢的人,落那么多东西,还能找到您的吗?还有您的衣服,下摆少了一片布。”   云缓平日穿深衣,穿凛族服饰的时候很少,幸好淡竹为了防止意外多带了三四套换洗。不过头饰就没有带那么多了,他想着衣服有可能烤肉时被油腥滴脏,完全没有想到头饰还会消失,云缓又不可能像姑娘家那样带一匣子花样不同的珠宝首饰出来。   云缓道:“那你明天去拿大哥的,或者找花公子借,他们肯定多带了。”   淡竹整理了一下云缓的东西,幸好又找到了几串饰品。   今天月阆节第一天,草原上少不了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因为众人在这几天里的衣着打扮都比平时骑马要隆重许多,各种宝石都往头上戴,这片是凛王的草场——不过现在是云缓的了,来的都是贵族,玩乐时肯定会有首饰失落。   淡竹庆幸着云缓不是大姑娘。   要是哪个丫鬟临睡前检查自家小姐的东西,发现腰带上首饰没了头上首饰也没了,小姐满不在乎的呼呼大睡丝毫不交代怎么没的,丫鬟肯定被惊吓到一晚上不敢睡觉。   第二天早上云缓抱着连锋的腰死活不愿意起床。   他不知道连锋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可能是在他入睡之后。草原上半夜寒气重,他们睡在地上,即便铺了厚厚的一层羊皮,云缓还是怕冷。   他觉着这些时日越来越体寒,一点点寒气便能让他身体不适,以前还会发烧,现在就连发烧也很少了。   连锋精力正好,对连锋而言,这只是夏日末,地上就算不铺东西也很热,但云缓身体一直偏凉,夜里将云缓按在怀里恰到好处。   他揉了揉云缓的头发,轻轻将云缓从被子里拉出来。   月阆节要持续几天,今天白天也要热闹一天,一群人聚在一起跳舞。   云缓平时精力很少,对今天的歌舞没有什么兴趣。来这个朝代五六年了,按着以往的习惯,会有一位奴隶裹上狼皮戴着假狼头出现在载歌载舞的众人之中,众人被吓得慌忙逃窜,然后众人中突然跳出来一位勇士(此勇士往往是云广陵)保护大家,举着弯刀把狼头砍掉,血滴在羊奶桶里,先祭祀先祖,再给每人分一碗带血的羊奶,众人喝了羊奶之后聚在一起跳舞吃饭。   由于朝廷在凛州的权力越来越大,各家族私下里杀害一些家奴,只要不把消息大范围的流传出去,刺史府的手不好伸进来。   月阆节来的家族实在太多了,朝廷再三禁止各个地方随意杀人,无论这些人是平民还是奴仆。为了避免李轻舟那边找事,凛王在三年前把真的砍下奴隶的头变成了拿着木刀假砍,之后饮奴隶的血也变成了饮真的狼血。   无论是人血还是狼血,云缓通通都没有这个兴趣,水果之外,他吃什么都喜欢熟的,羊奶也要煮过了再喝,这种拿着大桶新鲜接来再滴入狼血的,云缓实在接受不了。   以往王妃不喜这种野蛮的习惯,她是素来不喝的,说是喝了不干净,肚子里会长虫子,连带着阻止云缓喝这种东西。   这次王妃不在,云缓还在琢磨着等下想什么办法糊弄过去。   淡竹和丫鬟送来热水,云缓换好衣服梳好头发从帐篷里出来。   花知乐一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云缓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要去凛王那边。   谁知道花知乐突然伸手将云缓捞过去:“我们几个昨天晚上没睡觉盘算了一下,是葛家二姑娘对不对?力气大,那段时间又不在的就是她了。”   云缓把他的手拍开:“真不是!别败坏人家姑娘名声。”   “我们当然不会对外乱讲。你平时谁都不搭理,年年拒绝姑娘们给你送花,我们就是好奇到底谁本事这么大俘获了小郡王的心。以前兄弟几个谁有相好的不告诉你?你却不告诉我们。”   云缓道:“因为我是打算娶回家当正妻的,不能给你们开玩笑,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你们知道是谁。”   几个人面面相觑,慢慢理解了。也对,基本上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正妻开玩笑。就像云广陵,开他小妾或者外边相好的玩笑可以,要是当着他的面开韩氏的玩笑,他能把人给砍了。   花知乐有些不好意思,他拍了拍云缓肩膀:“咳,好兄弟,真对不住了,以后不提这个。”   云缓不至于和他们真生气,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么相处。   云缓想着他们几个的父母或许到了凛王那边:“我现在得去父王那边请安,你们要不要一起?”   几个人一起过去了,桌上摆着新鲜的食物,众人坐下来一起用,花知乐坐在云缓身侧:“我那边真有新鲜东西,他们几个都看过了,你今天不去瞧个新鲜?”   云缓往常吃饭都很积极,一顿饭量比别人三顿都多,他一想起今天上午要喝带狼血的羊奶,现在已经食不下咽了。   “现在都是人,等下午再说吧。”   “下午日头那么重,大家都去补觉了,我也补觉,才没空理会你。”   “那我不去看了。”   “不行!”花知乐还等着云缓夸自己神通广大呢,其他几人都夸过他了,都说他胆子大了不得,“等下他们跳舞,你和我去看看。”   云缓拿了一块面饼子啃:“好吧。”   这边云缓几个刚吃过东西,云广陵突然把他叫去了。   云缓不明所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独自上前:“大哥。”   云广陵走到了一处帐篷旁边,他从怀里拿出云缓的头饰和那块赤玉环:“是你的东西吧?今天早上被我手下的人捡到了。”   每个人的头饰和衣物看起来差不多,细看会有很大的区别。毕竟是手工制作,不可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更何况,为了防止被偷盗,所有珠宝上面都有每个人的印记。   这个时候云见海三个人过来了,云见海看到云广陵手中拿着东西,上前了几步:“大哥,你拿了什么?呦,这不是七弟的东西吗?这块赤玉是腰带上的吧?背面刻着‘行之’二字,看来就是王妃让人给七弟制作的首饰。”   云广陵不悦的道:“关你什么事?”   “嘿嘿,是不关我的事。”云见海道,“我是好奇,七弟昨天晚上是不是和什么人好上,把东西落在草丛里,让大哥捡去了?腰带若不摘下,这枚赤玉环万万不可能掉下来。”   云缓把这些头饰和赤玉环拿了过来塞进衣服里:“我有没有和人好上,与三哥有什么关系?”   “兄弟几个好奇她是什么人。”云见海说着看向了云煜和云嘉骏,“老五,老六,你们好不好奇弟妹的身份?”   云煜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云嘉骏捧场的道:“小七,咱们兄弟几个都风流,却从没听你有过什么风流韵事,现在有了,和我们说说看。”   云广陵知道云缓面皮薄,经不住他们这样排挤。他冷笑一声:“是老三媳妇家里的姑娘。老三,你舍不得把人嫁给老五,给老七当侧妃怎么样?你要知道,老七正妃得是皇帝指婚。”   云见海脸色铁青:“你——”   他媳妇娘家的妹子压根没有来这里。   自从凛州归顺麒朝之后,未出阁便来月阆节的女孩子逐年减少。故事里男男女女在月阆节相好是件不错的事情,而在现实当中,大多人都是偷偷相好,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倘若说出来了,多多少少可能有人开些玩笑。   那妹子在府上的尊贵程度和他媳妇儿差不多,一个给云见海当正,一个给他弟弟当侧室,说出去云见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云见海寒声道:“那姑娘压根没来。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好了吧?你想挑唆我媳妇儿和我吵架?”   云缓一笑:“那三哥想听什么?此外,三嫂和你吵不吵架,与我们无关。”   云见海闹了个没趣儿,只好灰溜溜的带着另外两个离开了。   云广陵扫了云缓一眼:“改天把人带来给我看看,如果是个不错的人,再让母妃给你们办婚事。”   云缓担心云广陵知道了那个人是连锋,会冲上去把连锋打一顿。连锋君子之风,即便他能打得过云广陵,一定不会和云广陵还手。   他转身往回走:“大哥,花知乐找我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花知乐吃饱喝足,赶紧带着云缓去他住的地方。   云缓不解的道:“你究竟带了什么东西?”   回到帐篷边,花知乐把左右的人赶走,从自己枕头底下拿出了一本册子:“喏,你替我临摹的《甘泉赋》,我用它换了本极品春宫,有字又有画,配图还是上了颜色的,还是本朝很有名的才子所画,每一幅画都价值不菲。”   云缓对这些不感兴趣。   前几年这群人就常拿一些奇奇怪怪的册子互相分享,这个看完传给下一个,云缓从不参与其中。王妃要是知道他小小年纪不读诗书去读一些奇怪的东西,肯定罚他一天不吃饭。   云缓起身就要走:“我不看了,你好生珍藏,将来传给子孙后代。”   “去你的。”花知乐道,“你才给子孙后代看这个,这是男春宫!”   他嗓门儿有些大了,赶紧出帐篷左右瞧瞧,发觉帐篷左右没有人,花知乐这才退了回来。   一回头便看到云缓已经拿了那本册子,掀了几张图。   花知乐得意洋洋:“不错吧?这是名震江南的才子徐清漓画的,他用笔联绵轻巧,色彩华贵明丽,笔下每一个人都很漂亮,就算不是春宫,也值得观赏。”   云缓的耳朵被头发遮盖住了,花知乐没有发现他耳根逐渐变红了。   “还、还不错。”   花知乐把他如何想买这本图,别人又是如何的不舍得卖,他又是如何拿出了云缓临摹的《甘泉赋》,别人才心甘情愿去换的事情长篇大论了一遍。   他说得神采飞扬,不过云缓全然没有听到耳朵里去。   “这段时间我生怕我爹发现后揍我一顿,所以把它压在了枕头底下,不让任何人看到。”花知乐得意洋洋,“昨天让他们几个来这里观赏了一番,他们都很敬佩我,说我的胆子大,在凛州无人能及,称得上是英雄豪杰。”   “这件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倘若让你爹知道了,你爹肯定把我五马分尸。”花知乐嘱咐道,“咱们兄弟几个一起看点新鲜的东西热闹热闹就好了。”   这本图册仅有七八十页,讲了一名书生误入破败的花园躲雨,最后被只千年修行的公狐狸缠上的故事。虽然配的文字很少,但该有的解释都有,云缓在一刻钟的时间里全翻完了。   云缓从前总觉着连锋了解的事情比自己多,没想到自己也有比连锋更见多识广的一天,连锋还不知道的知识,现在被他看到了。   云缓将画册收起来交给花知乐。   花知乐赶紧压在了枕头下面:“回去得把它放在最严实的密室里,你们都看过了,不能再让其他人瞧见,整个凛州城再也没有卖这种东西的。如果不是图画精美,我肯定不会换它。”   几个朋友的嘴巴严实,花知乐还是相信他们的,尤其是云缓。   云缓整理了一下衣物。   外面已经有奏乐的声音响起,整整一上午都要载歌载舞。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妻儿都齐了,这种场合云缓必须到场,花知乐也要跑到花家那边,两人出了帐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云缓和花知乐各自去了自家人的旁边。   云虎拉住了云缓的手:“小叔刚刚去哪里了?”   云缓脑海里还浮现着刚刚的画面。那本画册确实很漂亮, 人物修长昳丽,并非十分写实的工笔画,却很有意境。如花知乐所说, 即便不是春宫, 也值得别人观赏。   他抬手摸了摸云虎的头:“哪里都没有去,只是来晚了。”   这个时候七八名奴仆抬来了一棵将近两丈高的树木,树干上的枝条是能人巧匠装上去的,茂盛的叶子全部是丝绸所做, 它看起来栩栩如生, 每一根树枝上都挂着不同的东西, 有的挂了金银玉石制品, 有的挂了各种匕首, 甚至还有一些罕见的贝壳和珊瑚。   中间已经挖了一个大坑,这些奴仆把假树埋进坑里, 让它稳稳的站起来。   草原上的树木很少很少,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凛州城内大多数贵族家里的树木亦是从外地移栽过来,大概是物以稀为贵,月阆节上众人会把一棵假树立在正中。   这棵大树自然代表家族, 上面的枝叶象征着茂盛的子孙,凛族人认为,先人会在月阆节等重大节日的时候回来,他们无处可依托,把一棵树放在这里, 归来的先人魂魄会寄身于树上。   一群人围着这棵树载歌载舞, 云缓跟着他们绕着这棵树转圈跳舞, 这个时候, 一名裹着狼皮的人从外面闯了进来攻击所有人。   云缓知道云广陵是拿木刀砍狼的人, 没空护着云虎,所以云缓反手将云虎抱起来往边上躲。   没想到这次不是云广陵,凛王从树下抽出了那把木刀,重重劈向了那名披着狼皮的人。   恶狼倒地,凛王从手下的手中接过一海碗狼血,狼血被倒入雪白的羊奶桶里。   云缓太过惊讶,忍不住直视着凛王。   其他人同样惊讶的看向凛王,接着又看了一下云广陵。   凛王哈哈一笑道:“本王年轻时都是砍下真的头颅取血,现在习俗有所改变,今年本王想试试新的。”   一群人夸赞凛王宝刀未老。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对云广陵的眼神变得疏远了起来。   这场仪式上斩恶狼的勇士必须是凛州的下一任继承人,近百年来没有变过。凛王年轻的时候是世子,自然是他担当这个勇士。   自从云广陵能提得起刀,这些年来都是他来斩杀恶狼。   今天凛王抢在云广陵前面做了这件事情,无疑是告诉众人,凛州下一任继承人很可能不是云广陵了,他与云广陵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说昨天晚上是暗示,今天就等同于明示。   旁边的韩氏不敢多问云广陵,只悄悄的从云缓手里把云虎抱了回去。   云缓看向了云广陵。   出乎意料的是,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云广陵的脸色并没有太多变化,这个前段时间失魂落魄心情沮丧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云缓本来想安慰云广陵几句,看到云广陵这个样子,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每个人都分了一碗混合着狼血的羊奶。云广陵仰头一饮而尽,云缓实在喝不下去,他闻到这股浓重的生血气息便觉得反胃,强行喝下肯定会吐得昏天倒地,正犹豫着要不要趁人看不见偷偷倒掉,云广陵已经走了过来,劈手将云缓这碗羊奶夺走喝掉。   云缓松了一口气:“谢谢大哥。”   云广陵冷冷勾唇一笑:“以前看见母妃拒绝喝这碗羊奶,我只觉得她矫情,现在想想,最聪明的人还是母妃。”   云缓愣了一下:“是啊。”   王妃从不委屈自己强行融入进去,大概她从一开始便知道,本就是不一类的人,即便强行融入也会被排斥。   一滴水进入一锅油中,即便它认定自己是油,对方也不会承认它。   云广陵自嘲:“我活了二三十年才反应过来,自以为聪明绝顶,却被所有人当成笑话。”   云缓轻声道:“母妃还未回来,大哥,你且放宽心,所有都没有成定局。”   云见海和云嘉骏已经兴奋到难以自持了,他俩身旁还围着几个凑上去的贵族公子。一些人家的夫人同样凑到了他俩的生母面前讲话。   云广陵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   昨天晚上连锋告诉他,让他把所有人杀掉夺取王位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一丝丝的不忍。父子兄弟那么多年的情分,就算割舍掉了却也没有到兵戎相见的程度。   如今凛王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没脸,他最后一丝情分也割舍掉了。   只是不知道,将来云缓看着遍地鲜血的凛王府和各个部落,究竟会怎么想他这个大哥,会不会觉得他太陌生太残忍。   韩氏在旁边担忧的看着云广陵,却不敢上前问什么。云缓过去安慰了她一下:“大嫂,你别担心,母妃过几个月便回来了,等她回来之后,一切都有转圜之地。”   韩氏无奈的笑:“多谢小叔安慰。”   她从身上拿出了两只香囊:“夜里蚊虫多,我特意让丫鬟做了几个香囊,小叔放在身上可以驱虫。”   云缓接了过来:“谢谢大嫂。”   夏日里云缓一直都有佩戴香囊的习惯,只是这次过来的时候匆忙,几个丫鬟忘了备。不过他天生不招虫子咬,可能是体温偏凉的缘故,虫子从来都不近他身。   这两只香囊闻起来特别清雅,云缓嗅了一下,嗅出里面有丁香、薄荷、灵香草、白芷等物,都是他比较喜欢的香气,于是随手塞在了怀里。   众人都去摘树上的东西,手能触碰到的便直接拿下来,手触碰不到的便用箭射下来,反正爬树是不可能的,这棵假树经不起人爬。   云缓看中了一串玉石雕刻的葡萄,他踮脚试了试,距离这串葡萄还差得很远。   正想着用箭射下来会不会把它摔坏,身后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   云缓一回头,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五哥。”   云煜抬手摘下一朵木头雕刻的月阆花:“小七有没有听说过月阆花的由来?”   云缓不知道云煜在打什么主意。   按理说这几个人觊觎世子之位,应当去找云广陵,找云缓并没有任何用。   “在我听的故事里,它是公主死后变成的。”云缓道,“五哥问这个做什么?”   “在真正的过往中,公主并非公主,而是一名王子,他与将军相恋,狼主听说后怒不可遏,果断杀死了这名将军。”云煜目光落在云缓的身上,“战功赫赫的将军,做了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都要被杀。倘若是其它身份呢?”   云缓知道云煜素来聪明。   云煜这样说,大概是他发现了什么。   可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云煜不敢对外胡说八道。   云缓没有打算承认此事。连锋本就是戴罪之身,昨日又得罪了凛王,一旦云缓承认他们的关系,云煜把它告诉了凛王,凛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连锋杀掉。   思考片刻,云缓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还有这样的过往么?五哥知晓的事情真多。”   云煜盯着云缓看了片刻。   云缓侧颜清隽且消瘦,身上的病气似乎更重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润疏冷。   大半年前云缓给人的脆弱感更多一些,如今云缓的目光比先前要清明一些,或许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人,他身上褪去了些许弱不禁风之感,变得鲜活且有生机。   一直以来最嫉妒云缓的人似乎是云尧。   从五六年前起,云缓突然脱胎换骨,仿佛从越窑里出来,从土脱胎成瓷,就像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绿云,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实际上,云煜心中的妒意只多不少。但他很聪明,比云尧高明许多,很多事情他不会亲自去做,会借别人的手去打压云缓。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自己率先向太子示好,得到对方喜爱的人还是云缓。   是因为云缓拥有旁人都没有的好样貌?   连锋从人群外侧走了过来,站在了云缓身边:“你想要那串葡萄?”   云缓点点头。   连锋突然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去摘。”   云缓骤然腾空,被惊得抓住了连锋的耳朵:“我——”   有人看了过来,不过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不过是名奴隶扛着小公子,让公子去摘树上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云缓伸手够到了那串玉葡萄:“已经摘下来了。”   连锋把云缓放了下来。   云煜张了张嘴,他想对连锋讲话,但连锋看都不看他,拉着云缓的手臂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云缓在连锋身侧一直都很乖巧的样子,他在旁人面前虽然温和,始终有些淡淡的疏远感觉,但在连锋身边却没有这种疏远,看向连锋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会有很多依赖和信任。   韩氏对云广陵道:“爷,刚刚把小叔扛在肩膀上的男人是什么来历?”   云广陵同样一头雾水,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连锋维护云缓在云广陵看来没什么不对,云缓长得很好看,而且他这么病弱,看起来就是很惹人疼爱的样子。但是,再怎么维护,也不至于让云缓坐在他肩膀上。   ——哪有皇帝愿意让别人骑在自己头上的?   这串玉葡萄还没有巴掌大,为了防止丢失,云缓随便找了根丝带把它挂在身上。   连锋看着他潦草冒失的动作,忍不住帮他将玉饰系好。   云缓突然想起来在花知乐那里看到的画册,耳根突然就变红了。   在这方面,云缓其实还没有怎么尝试,自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他想让连锋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情。   连锋捏了捏云缓的脸:“你在想什么?怎么不用正眼看我?”   云缓握住了连锋的手:“王子和将军会不会白天在草原上幽会?”   连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云缓:“可能会。”   “那我们也找个地方去聊天。”云缓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想在这里跳舞。”   连锋带着云缓走远了一些,找了一处很深的草丛。   今天的阳光和煦却不过分浓烈,天空略有些阴沉,风轻轻吹拂过这片草地,连绵不断的牧草纷纷被吹弯了腰。   云缓想和连锋在一起,现在却发现并不是因为想发生什么,而是单纯想安安静静的,想要周围只有两个人,没有其他人打搅。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有时候云缓也不知晓,他和连锋的结局会不会就像传说中的王子与那位将军一样。但对他来说,结果是什么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两人相处的过程。   能有短暂的美好,那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连锋昨天晚上被云缓安抚过一次,这对他而言远远不够。和云缓在一起时,云缓总是很撩人,他的欲望始终处于不被满足的状况。   云缓依偎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有件事情我想你并不知晓,我觉得有必要教一教你。”   连锋看着他,眼里带着些许宠溺笑意:“聪慧的小公子要教我什么事情?”   云缓一时之间说不出口了。   连锋嗅到云缓身上些许特殊的香气,这种草药的气息很好闻,一时间找不到香气来源,发觉云缓脖颈处的香气重一些,便低头在这里轻嗅。   云缓发觉连锋的呼吸变重。   而后,连锋亲吻云缓的手指。云缓指腹与掌心都很细嫩,比棉花还要轻柔的触感,修长的指间总是有很好闻的香气。   他亲了片刻,很自然的带着云缓的手到了自己腰间。   云缓被吓一跳。   虽然说是与连锋幽会,他并没有想过青天白日之下在草丛中发生这个。   “现在是白天——”   连锋并不在意:“等晚上再来一次。”   许久之后,云缓用帕子擦了擦酸痛的手指。   他来这里,原本是想着告诉连锋画册里的事情。   先前帮连锋做的那两次都是夜晚,云缓只知道连锋很厉害,却没有看到具体的场景。今天太阳不算太小,且是最明亮的正午,云缓想不看到都难。   他未曾想到的是,连锋居然比画册里的都要夸张许多。倘若发生和画册里一样的事情,云缓猜想自己可能会死。   云缓握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相比刚刚的场景,他觉得自己的骨架确实挺纤细的,肯定是不能与连锋欢好。   连锋并没有觉得足够,方才对他来说只是浅尝辄止。作为一个成熟男人,他有很多方法和手段和云缓做各种亲密的事情,但云缓又脆弱又天真,他总是不舍得,担心把云缓弄坏。   连锋按着云缓的肩膀:“你要教我什么?嗯?”   云缓生无可恋的趴在他怀里撒娇:“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连锋感受到怀里单薄修长的身体,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对云缓有很重的占有欲真不是他的错误。云缓这样粘人,对外人总是有些疏离冷淡的温柔,对他却毫无保留,总是在他身上撒娇还要搂着他,他如果清心寡欲没有任何想法,那他以后不要做皇帝,干脆出家当和尚算了。   况且,云缓长得真的很好看,这几个月褪了些许稚气柔弱的感觉,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雅。眉眼唇鼻,比最细腻的工笔笔触画出来的都要让人惊艳,且是越看越觉得惊艳。   云缓撩人却不自知,在连锋脖颈处亲亲又蹭蹭,不知不觉埋在了连锋的锁骨处。   从连锋的角度去看,只能看见少年清瘦的后背,牙白单薄的衣物覆盖着他线条优美的肩膀。   他突然想起,时至今日还未完全见过云缓衣物下的场景,夜里不可能,云缓白日里更不可能给他看,只能隔着衣物稍微感受一下。   云缓的唇瓣很软,略有几分凉意,现在温暖了几分,贴在他脖颈处与他撒娇,时不时软绵绵的咬他两口,大概担心他会疼,咬过之后还会轻舔两下。   所以连锋颈处一片湿濡,鼻息间总是云缓身上干净的草药香气。   他很纵容云缓,大手在云缓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尤为明显,这是一双看起来便很有侵略性的手,但他的动作却是温柔又缓和,低声诱哄云缓:“下次不用手好不好?”   云缓又要醉在连锋的怀里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连锋身边待太久总有些醉醺醺轻飘飘的感觉,这不仅仅是温暖了,身体更像是找到了可以安定下来的事物,有些轻微上瘾。   他醉得听不清连锋在讲什么:“嗯?”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唇瓣,手指向下去摸云缓的喉结。云缓唇形很漂亮,总是很柔软,因为病弱的缘故,很多时候都是浅淡的色泽,修长脖颈处的喉结更是让人有亲吻的念头。   云缓没有在画册上看到这一出,那本画册只薄薄的几十页,能讲述的内容不多。所以面对连锋明显的调戏,云缓只是把他的手按下去放在自己肩膀上,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动作的意思。   连锋看着云缓懵懵懂懂的目光,在他温凉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云缓和连锋在草丛里温存了半晌, 他听到远处声音变淡,想着其他人都回帐篷里面吃饭睡觉去了。他现在完全没有要吃饭的想法,暂时只想趴在连锋的臂弯里睡一觉。   太阳逐渐变得有些晒人, 牧草遮挡了部分日光, 连锋将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云缓的身上,防止强烈的太阳把云缓晒伤。   云缓靠在连锋肩上,很快便有了困意。   他正昏昏沉沉的时候,耳边突然听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云缓蓦然睁开了眼睛, 看到云广陵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和连锋。   云广陵四处看不到云缓, 他担心云缓喝多了之后会睡在外面, 特意出来找一找, 没想到看见云缓和连锋躺在草丛上睡觉。   这已经不能说是关系好了。   云广陵和身边朋友关系再好, 都不能容忍互相抱在一起入睡。   他这些年常去外地,对外面许多风俗都了解, 甚至听说过麒朝许多地方会娶男人进门。只是凛州在这方面忌讳很多, 凛王府中从没有乱搞这个的。   云缓赶紧从连锋怀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云广陵的目光落在了连锋身上。   连锋目光沉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云缓担心云广陵冲上来打连锋一顿, 他咳嗽一声,垂眸道:“我们只是累了,在这里歇一会儿。”   云广陵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目光在云缓和连锋身上再三停留,最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云缓坐在草地上:“大哥不会猜出我们的关系了吧?”   连锋握住他的手背:“没事。”   “这怎么可能没事?”云缓道, “如果大哥告诉了母妃, 他们不会轻易饶了你。”   这种事情对云缓的影响不大。王妃不舍得惩罚云缓, 云广陵没有太多资格惩罚云缓, 连锋在府上的地位很低, 云缓是担心他们惩罚连锋。   连锋安抚着云缓:“你们既然是兄弟,他肯定会在意你的名声,不会告诉别人。”   “大哥仅告诉母妃一人,便足够我们被罚。”   “王妃回来,不知何年何月。”   连锋并没有打算让凛王妃再回凛州。   她本就不喜欢偏远的北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习惯。既然赐了她江南一处小县当封地,她下半辈子可在封地中安稳度日,哪天云缓想她,自然可邀请她来都城,或者带云缓去江南游玩。   两人收拾了一下衣物回去。   中午的时候人都各自散了回帐篷,外面并没有太多人。云缓回自己的住处更衣一番,睡了一个午觉。   夜里众人继续寻欢作乐,云广陵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旁人只当云广陵在为白天的事情生气,他们忙着巴结凛王和云见海,都没有过来触云广陵的霉头。   云缓去了云广陵面前:“大哥。”   云广陵看看四周:“我们进帐篷说话。”   云缓乖乖的跟在云广陵的身后进了帐篷。   韩氏见云广陵的脸色不太好看,担心他打骂云缓,上前正要说些什么,云广陵看她一眼:“你和丫鬟带着云虎出去走走,我有事情与云缓谈。”   韩氏端了两杯茶水过来,细声细语讲了几句,让帐内丫鬟出去了。   云缓捧着热茶暖手。   虽才夏末要入秋,云缓总觉着身上冰凉,前段时间在连锋身侧不会感到这样,大概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即便是在连锋的身边,云缓亦会觉着身上依旧有些冷意。   这具身体仿佛不能再支撑他的魂魄,无法让他继续在这个朝代行走。   帐篷里的灯光很暗,晕黄的火苗在跳动着。云广陵秉着长兄如父的念头,本想好好说教云缓一番,但看云缓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心中的怒火慢慢压制了下去。   “你知道你和他在做什么?”云广陵质问道,“倘若让其他人撞见,你打算如何收场?”   云缓垂眸,纤长的眼睫毛在他瓷白的面孔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广陵见他低着头不讲话,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母妃回来之后倘若质问此事,问我如何照看你这个弟弟的,你让我如何给她交代?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又要再加一桩?”   对于男子相恋一事,云广陵并没有什么容不下容得下,他认为一切都正常。只是——与云缓来往的人是连锋。   连锋的身份不同寻常,城府又比旁人深沉那么多,云缓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天真,云广陵担心连锋一时兴起,最后独留下云缓一个人伤心。   古往今来麒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让云缓在里面和其他男人女人争风吃醋,并非云广陵想看到的局面。   云缓素来端正尔雅,待人温和有礼,云广陵并不觉得云缓先对连锋有意。这些年来凛王府什么都发生过,唯独没有发生过男子相恋一事,若说云缓突然就开窍知道他喜欢男的,云广陵绝对不相信。   连锋身份更高,年龄更长,都城那样纸醉金迷的地方,连锋又是出身于最为糜烂的皇室,云广陵笃定连锋才是先有想法的那个。   麒朝表面上以孝治天下,推崇的都是严谨端正的君子,实际上,一旦与麒朝那些庞大的家族及宗室接触,便知道这些年轻子弟玩儿的花样有多恶心人。   云缓是清清正正的凛王府公子,云广陵不想让他成为麒朝贵族的玩物,哪怕这个人是他们的皇帝或者太子。如果靠把兄弟送给对方才能得到王位,云广陵宁愿不要这个王位。   “大哥,”云缓轻声道,“母妃若回来了,我亲口向母妃交代。”   连锋已经带云缓见过了他的母亲,云缓亦想让王妃知晓连锋的存在。   “你亲口向母妃交代?”云广陵怒极反笑,“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云缓,难道你不担心他欺骗你利用你?”   云缓很相信连锋,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连锋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很多很多的喜欢:“他不会利用我。”   云广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连锋利用过太多人了,整个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当今天子都是任由他摆布的傀儡。   麒朝立国百年,各个家族根深蒂固,势力何其之大,连锋却能巧借皇帝的名义瓦解他们的势力,让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自己,甚至连最亲近的外戚公仪一家都下得去手斩断部分势力,这该是多狠辣的心多强硬的手腕。   云广陵与连锋年龄相仿,但这段时间里,每每知晓连锋的一件事情,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再给云广陵三十年的阅历,他都不敢这么去干。   人心幽微,连锋却能在动荡之中紧攥各方,赢得他们的臣服,足以见得他演技高超深谋远虑。   “如果他真的欺骗了你呢?”   云缓思考了片刻。   刹那间他脑海里浮现了很多过往,那些都是他十二三岁之前,在原来世界的过往。一些些零星的碎片如烟如云,最后都飘忽不见。   其实一直以来云缓都觉得很孤独,在原本的世界里有亲人有朋友觉得孤独,来了这个陌生的朝代陷在文化思想不同的陌生异族亦觉得孤独。   很长一段时间里云缓都觉得长路漫漫,前方和后侧都是浓重的黑色雾气,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走,始终走不出这片阴影。   他并非小说里那种完美逆天的主角,没有通天彻地的能力,不能在庞大陌生的王朝里改变所有,发出的声音无人倾听,只能默默的,按部就班的,困囿在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身份里,春日看看花开,春末看看花落,一点一点消磨无聊又漫长的时光。   连锋却是其中的一道光亮,让他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可以用纵容的目光看他所有举止,听他所有言行。   云缓声音很淡:“大哥,他戴罪之身,从麒朝流落到咱们家里当奴仆,境遇本就危险重重,无可奈何之事数不胜数,就算有所隐藏也是理所应当。为奴为仆本就没了颜面,我不想再窥探他的其它隐私,让他尊严尽失。”   云广陵揉了揉眉心。   是的,他倒是忘了,云缓虽然天真,对外界事物了解不多,但云缓不是真的蠢,不是那种容貌昳丽脑中空空的花瓶摆设。   大概是因为身体过差的缘故,云缓不让很多事情分去他的心神,所以对外不闻不问,安安静静的沉浸在饮茶读书之中。   这些年来云缓与其他兄弟不合群,屡屡被凛王批评,基本上都是由于他帮助府上被肆意打杀的奴隶,云缓与连锋相识,也是因为阻止云永泰滥杀。除了此事之外,云缓再少过问其他勾心斗角之事。   麒朝那边追捧君子,云缓身为半个凛族人,却是云广陵见过最有君子之骨的人。   云广陵道:“小七,你这样的性情容易吃亏,唉,罢了……”   云缓对连锋有意,云广陵不好再讲更多。   只是齐大非偶,云广陵更担心将来连锋心思有变,云缓受到莫大的伤害。   云缓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口一口的喝完,盛着茶水的杯子是白玉杯,他修长的手指几乎和玉杯融在了一起,整个人在柔柔灯火下很有些脱俗雅致的意味。   云广陵道:“你现在如何,大哥并不管你,将来母妃问罪,大哥亦会帮你求情,只是有一点——”   说到这里,云广陵有些不大好意思张口。   他咳嗽了一声:“大白天的不要在草原上偷情,别听他的忽悠,他让你做什么,先动动脑子再想你到底要不要听从。”   云缓:“……”   云缓想起白日里在草丛里的那出戏,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要不好意思了。   偷谈恋爱被大哥抓到,这确确实实是件不太好的事情。   云缓咳嗽一声:“哪有不风流的少年,大哥年纪大了理解不了。”   云广陵想要吐血:“我年纪大了?我才比你大几岁啊?他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你怎么不嫌弃他年纪大?”   关于年龄的问题,云缓并不想讨论太多。在云缓看来,他和连锋是同龄人,和云广陵就是有代沟。   云缓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把云广陵帐篷里的点心搜罗着全吃掉。云广陵早就习惯了云缓见什么吃什么,韩氏手艺很好,桌子上放了不少云缓喜欢吃的点心。   就着茶水把所有甜点吃完之后,云缓放下了手中杯子。   犹豫再三,云缓突然看向云广陵:“大哥,倘若哪天我不在府上,只希望你对母妃好一点,更不要刁难他,他若有需要,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一下。”   云广陵心口像被刺扎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就把云缓当成了至关重要的亲人,不想让这个唯一关心自己的兄弟出任何意外:“你哪里不舒服?我找城中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云缓愣了片刻,之后摇摇头:“并非生病的缘故。我只随口一说,毕竟府上局势多变,处处都是意外。”   云广陵担心是凛王的做法让云缓唇亡齿寒觉出了威胁。在凛王府中,这些父子情谊兄弟情谊就像笑话,云永泰的死给府上蒙了一层厚厚阴翳,就连云缓也开始不安。   云缓想着时间不早了,他起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云广陵还在胡思乱想:“你去吧,晚上早点休息,别跟着花知乐他们一起喝酒。”   这边云缓出去,韩氏握着云虎的手站在帐篷不远处,她见云缓没哭也没耷拉着脸,想着兄弟二人是没有吵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云广陵很少在她们面前发脾气了,再不像以前那样动辄怒火冲天,韩氏知道是云缓这个小叔在其中帮忙,所以她很担心云缓的状况。   云虎跑上去抱住云缓的大腿。   云缓捏了一下云虎的鼻梁,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小鬼。”   韩氏上前把云虎抱起:“你小叔身体不好,别闹你小叔。大家都在外面玩,小叔也去吧,月阆节之后,凛州便没有这么热闹了。”   云缓这边刚刚出来,连锋便进了云广陵的帐篷。   蓦然看到连锋,云广陵被吓了一跳:“陛下。”   先前云广陵对连锋又敬又惧,就像其他的大臣一般感觉自己伴君如伴虎,蓦然知道连锋与云缓的事情之后,云广陵的心里生出些许微妙的不爽。   连锋似笑非笑:“对于云缓要做朕的皇后一事,你怎么看?”   云广陵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其实很想说“等你真当皇帝了再谈此事”。转念一想,真皇帝就在他的手中,他当或者不当皇帝,都没有什么区别了。反正麒朝除了开国的那两个皇帝,再没有连锋这般有能力独断专行的。   云广陵沉默许久才干巴巴的道:“陛下,小七身体不好,又不喜勾心斗角之事,他对您真情实意,您若是只贪恋他的容色,臣祈求您放他一马。”   连锋若有所思的看了云广陵片刻。   前世云缓与云广陵这个大哥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是为了维护王妃而和云广陵产生冲突,当时两人兄弟情分其实很浅。   云缓去世的时候,云广陵在王府中已经举步维艰了,他和云永泰及云煜等人互相算计,各方面都需要支出。其他人不在意云缓身后之事,云广陵斥巨资给云缓做了金丝楠木的棺椁,放了不少陪葬,云缓生前被王妃娇养,云广陵想他日后亦金尊玉贵。   对连锋来说,生前并不关心,等人死了再尽几分情意,丝毫没有用处,只是出事之后可笑的愧疚感作祟罢了。   也是看在这个金丝楠木的棺椁的面子上,凛王府被清算之后,连锋勉强留了云广陵一命,把他流放到了偏僻的东南一角,事后也没有像对他人一样用残忍的手段加害。   这次云广陵清醒得虽晚,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朕并无广开后宫的打算,云缓日后在朝中绝不仅仅是无实权的皇后,”连锋冷冷的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插手其它。”   云广陵道:“陛下的身份是否要——”   “他的身体状况很差,不能参与进来。等明年他身体好转,朕会把他带到都城。”   接二连三的事情太多,凛王府和凛州注定会有一次较为血腥的政斗。云缓见血后身体易受影响,连锋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谋划的一切。   凛王满打满算想着把世子之位从云广陵手中夺走,即便云广陵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连锋也不会把凛州交给居心叵测的云煜或者其他几个凛族的子弟。   凛王私下里与其他异族来往颇多,凛州下面这些小部落对朝廷命令阳奉阴违,许多家族私下里还是按照旧日规矩行事,如果下一任凛王还是凛族人,凛州勾结外族造反的可能性很大。   连锋没必要和他们算计来算计去,在绝对的权势之下,他直接把棋桌掀了,借着云广陵的手一一屠杀便好。   就看接下来以什么为契机而开始。   连锋在凛州有一段时间了,他并非完全蛰伏,不知不觉中,已经借着慧明大师这颗棋子在各处安插了不少人。   云广陵虽然不是十分放心,见连锋对云缓的态度并非轻慢或者随意,他一颗心才收了回去。   平心而论,连锋的确是很厉害的人物。   先前云广陵揣测过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与云缓这么好看的少年在一起。   连锋文韬武略,前十几年的功绩超过了麒朝大多数帝王,人更生得俊美,与云缓站在一起,的确是珠联璧合。   只是高处不胜寒,像连锋这样的人心思难测,就是不知道他有几分心放在云缓的身上。   连锋没有和云广陵多讲,直接出了营帐。   明月当空,凛州的月亮总是格外的大,仿佛触手可及。   云缓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拿着那串玉葡萄不知在与三两友人交谈什么,他一举一动都极为可爱。   连锋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夏日短暂, 入秋仿佛只是一瞬间。   月阆节过后,整个凛州慢慢安静了下来,家里花园的树木一夜之间被染了赤色, 云缓身上的衣物一点一点的变厚。   他有点点畏寒, 前些时间要吃很多东西,这段时间食量回归了正常,仿佛没有什么力气去用餐。   连锋常看到云缓裹着小毯子在明亮的地方写写画画。不让教书先生上门之后,云缓是清闲了许多, 不用整天听对方叽里呱啦的讲经, 但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担心王妃回来考问自己, 所以每天抱佛脚的看一看, 想想王妃可能会考问的东西。   看着看着云缓就想摔笔,他现在这个年龄都要上大学了, 却像个小学生一样等着被家长查作业。   摔笔自然是不可能摔的, 毕竟一支笔要几两银子,云缓只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继续。   李轻舟那边建了一处别院,据说环境幽美寂静, 取名为南星园,他遣了人来王府请云缓,想让云缓过去住一段时间。   凛王那边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云缓一直都和他母亲家里亲近一些,李轻舟兴许是顾忌云缓的郡王之位, 一直都贴上前来巴结。只是云缓是个没野心的, 倒不必担心生出什么波折。   云缓接到消息后略有些惊讶。   淡竹安排着丫鬟们收拾东西, 上前给云缓送了一杯热茶:“刺史这般做, 不知道是什么用心。然而王爷答应了, 小公子必须去一趟了。”   云缓几乎没有在外人家里居住过太多时日,李轻舟那边的确不好拒绝,最重要的是,云缓始终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讨好自己,这个面子是给云缓的还是给王妃的,没有人能弄清楚。   不过,云缓能带去的东西很多,厨娘可以带上,丫鬟小厮可以带上,就连他养的宠物也可以带上。   王府后宅正是韩氏和陶氏争权夺利的时候,韩氏现在有了云广陵撑腰,多多少少有些底气。云缓思考了一下,去李轻舟那边住几天也不错,正好家里鸡犬不宁,各方面都不像以前那样贴心。   他没想到的是,李轻舟和他的小儿子李琅都在外侯着。   李琅,凛州的纨绔之首,成日里在冷玉坊指点江山斗鸡走狗,凛族一众贵族子弟都躲他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惹上这尊大神。以前李琅也是高傲得不行,如今居然一改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安安分分站在他爹的旁边,甚至见到他之后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宸郡王。”   云缓:“……”   云缓对此没有太多表示,让他们带着去了新修的园子。   已经入了秋,凛州一片萧瑟,然而这处南星园移栽了不少长青的树木,不同种类的九花处处点缀,其中不乏珍贵的十丈垂帘和西湖柳月。   云缓的住处是其中最为清雅的一个院子,下人们上前把云缓的东西布置其中。   李轻舟比云缓年长太多,待在这里明显的不合适,李琅和云缓年纪相仿,他把李琅留在了这边。   第一次见面时李琅霸道蛮横,如今知道云缓是他爹都开罪不起的人物,李琅前后跟在云缓的身侧:“郡王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来办。”   云缓与李琅不熟,不至于真的让李琅做些什么。   李琅先前得罪过云缓,几次游玩想邀请云缓都没有邀到,这次李轻舟把他调到云缓这边做事,他一直担心云缓刻意刁难。   却没有想到云缓完全没有把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待他像待其他人没有两样。   如此一来,李琅宽心了许多。   窗口处放着一盆绿云,云缓拨弄了两下晶莹浓绿的细长花瓣。   李琅赶紧让下人把点心送上来:“听说郡王喜欢各种糕点,我特意让府上厨子做了不少糕点,若有其他需要,郡王尽管吩咐我们。”   云缓回头便看到丫鬟们将各式各样的点心摆放在了桌子上。   前段时间云缓确实要吃许多东西,但这些天他胃口骤然减了,给他三天时间,他也吃不下这么多糕点。   云缓拿了一块红豆饼:“李公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我肯定吃不完,撤下去一部分吧。”   李琅:“……”   昨天他爹信誓旦旦的说着云缓是个饕餮,一顿饭能吃特别多特别多的东西。   李琅想着云缓这么消瘦,怎么看都不是能吃下很多东西的样子。但李轻舟指天画地说得唾沫横飞,就像是真的似的,李琅只好信了他的话。   李琅道:“我这就让他们撤下几样。”   云缓看向他:“李公子,你们把我请到这里来,是不是凛州要发生什么事情?”   李琅沉默了起来。   他是个不肖子,有他爹和他大哥李琳罩着,一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能逍遥自在。假如让他到官场上混,说不定会给家里混来麻烦。   因为这点,家里发生大事小事,李轻舟都不会告诉李琅。   近来李琅隐隐约约感觉出了凛州要生出事端,多嘴问了一下,李轻舟只告诉他部分,嘱咐他不得往外说,至于更多的内幕,李琅完全不了解。   李琅道:“郡王请安心,您是朝廷封的郡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您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但云缓身边那些朋友就不一定了。   云缓的几个朋友,像花知乐那些,他们的家人既然主动和凛王妃来往,肯定都想融入麒朝,这些家族基本都没有异心。只是各家各户都有亲戚,有些许刁钻任性想凛州分割出去的,亲戚家里出事,他们是帮还是不帮?   无论帮或者不帮,很有可能和云缓知会一声,到时候云缓很有可能陷入两难之地。   云缓看李琅一直站着和自己讲话,而且腰身还微微弯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这让云缓很不适应。   想想看,上学时候叱咤风云的官二代校霸突然跑到了你的身后弯着腰给你拎书包买零食喊你大哥,是不是会觉得很诡异?   云缓同样觉得诡异:“李公子,你坐下来吧。”   李琅道:“郡王叫我名字就好,不必以公子相称。”   这个时候,连锋从外面回来了。   李琅看到连锋之后,脸色又是微妙的变了一下。他不清楚连锋的具体身份,但是某天晚上,他无意中看到李轻舟和慧明大师两人双双跪在连锋的面前说着什么。   就算是亲王皇子,李轻舟见了他们的面都不用行下跪礼。至于慧明大师,慧明大师在凛州傲得不行,见他一面起码得掏上千两银子,让他做场法事更是上万两,各家贵族把慧明大师奉为神仙供若神明,没想到他在连锋面前吭都不敢吭一声。   李轻舟不对外宣扬连锋的身份,李琅只能跟着装糊涂,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云缓把手中杯子递给了连锋:“我想喝茶。”   连锋接了过来,给云缓倒了一杯茶,一直看着云缓慢慢的喝完,才温声道:“要不要再喝一杯?”   云缓点了点头:“要。”   连锋又倒了一杯。   云缓尝了一口:“是不是有点凉了?”   连锋接过来把云缓喝过的茶水喝下去:“我把壶中茶水热一热。”   李琅目瞪口呆,怀疑自己哪天看走眼了。或者说,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人是不是连锋的双胞胎兄弟,与他长相一模一样,性情截然不同。   可是,除了看向云缓的目光十分柔和之外,连锋再看向其他人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是少了那天晚上看到的威严与雍容。   这人穿着一身极为寻常的布衣,但是,粗制的衣物掩饰不了周身非凡的气度。   李琅道:“我先离开了,郡王好生休息。”   水在火上咕嘟咕嘟的冒泡,连锋冲了热茶,云缓近来精力不济,他喜欢很多清雅的香气,平日更多是喝些花茶。杯中香霏亭的海棠花瓣片片舒展,海棠花与雪锦茶幽幽融合在了一起,浸润得茶室内一片异香。   他一块一块的吃着红豆饼,不知不觉吃了三四块,这个时候云缓已经饱了,轻轻揉一揉小腹,再喝一口茶润唇。   连锋已经发现云缓这些时日没什么胃口了,面容总是格外的苍白,唇上也没有太多血色,总是睡很长很长时间,格外的怕冷,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对红豆馅儿的东西,连锋并无特别多的喜好,云缓却很喜欢吃,无论是糕点还是做成粥,甚至会拿烘焙好的红豆泡茶。   云缓捧着温暖的茶盏,看向连锋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你刚刚是去园子里逛了吗?这里风景很漂亮。”   连锋道:“和李轻舟有些事情交谈,他和我家里有些交情,近来会有些亲戚居住在这边。”   云缓一直没有弄明白李轻舟和连锋究竟是什么交情。两人见了面之后,李轻舟不和连锋说话,连锋同样不理会他,看着就像陌生人,居然能产生交集。   云缓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下人准备好了热水给云缓沐浴,这些时日云缓总是睡得很早,天不黑便早早睡了,睡到第二天中午。   连锋把云缓拉了起来:“去洗澡吧。”   云缓在温热的浴桶中浸泡了很久,等全身都被泡得温热,他才起来擦干净身体和头发,坐在薰笼身边取暖。   连锋在旁边看着一册书,云缓伸头瞟了一眼,是本特别无趣的兵书,写着什么“以正合,以奇胜。或合而为一,或离而为八。”   连锋注意到了云缓的小动作,轻轻按住了他的后腰。   云缓将下巴搁在连锋的肩膀上:“这本书好看吗?”   房间里烧着地龙,连锋带云缓来这里的很大缘故便是王府里的地龙没有开始烧,云缓很怕冷,现在就要取暖了。   因为这个缘故,现在云缓身上穿得很单薄,隔着一层薄薄罗衣便能感觉到里面温凉细腻的肌肤。   连锋喉结微动:“好看。”   云缓凑得更近:“那我和你一起看。”   连锋深吸了一口气。   云缓身体有些差,所以在欲望方面并没有太大的想法,他只想和连锋贴贴,贴贴抱抱后便埋在枕头里呼呼大睡,只剩连锋一人辗转反侧。   连锋捏了云缓的手指:“罚你全篇背下来。”   云缓不知不觉坐在了连锋的腿上,两只手臂环住连锋的肩膀:“我们来演戏吧。”   连锋语气无奈且纵容:“扮演王子和将军在草原上偷情?”   “这里不是草原,不演这个剧本。”云缓认真的道,“你来扮演书生,我是一只狐狸,我现在想亲你,你要拼命反抗,对我说,人妖殊途,你不想和我接吻。”   连锋:“……好。”   云缓紧紧按住连锋的肩膀,低头就要亲他。   连锋一手握着云缓的腰,轻轻含住了云缓的唇瓣。   云缓睁大了眼睛:“你要按照剧本来懂不懂?剧本里,你是书生,你不情愿,要很生气的拒绝。”   连锋道:“再来一次。”   云缓点头:“好吧,再来一次。”   他按住连锋的肩膀:“你记得反抗,一定要不情愿。”   连锋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云缓带着些许花茶清香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紧接着他温热湿润的唇瓣贴在连锋的唇角。   连锋被他纯情青涩的亲吻弄得呼吸重了几分。   他似笑非笑看着云缓:“狐狸是这样和人接吻的么?”   云缓不好意思了。   他还是强装淡定去解释:“因为这只狐狸,他是第一次吸人精气,还不熟练具体方法。”   连锋握了云缓一缕墨发:“是这样么?”   云缓点点头:“之后,书生要把狐狸抱起来,送到床上去。”   连锋把云缓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放在了床上,两人许久没有温存过了,连锋陪他演了这一出,还不知道下一出戏怎么演。   云缓上床之后很快裹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厚厚的蚕茧:“现在狐狸吸了精气心满意足,他要睡觉了。”   连锋被撩拨得一身热。   他捏了捏云缓的脸颊,去外面冲了个凉继续处理政务。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营养液过万了,加更一章感谢大家浇灌www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63章   凛州的十月已经很冷了, 每天清晨推开窗子,都能够看到结了一层厚厚白霜的草叶。   云缓在南星园里住得很舒心,这边没有太操心的事情, 不用想着凛王那边可能三天两头的把自己叫过去请安, 也不用想着陶氏掌管家事后每天蹦跶着作什么妖。   兴许是怕云缓觉着无聊,李轻舟还特意让李琅过来陪在云缓左右。李琅本就是年轻的纨绔子弟,和云缓年龄相仿,一开始他还扭扭捏捏的担心云缓找自己麻烦, 半个月后发现云缓性格很好心胸也开阔, 他轻松放下了从前的一点芥蒂, 像正常朋友一般往来。   至于连锋——   这段时间凛州城门经常在深夜里秘密大开, 许多人的行动瞒着凛王等人, 李轻舟参与其中颇多,李琅就算脑袋里装的全是水也猜出了连锋的真实身份。   传闻里战功赫赫攻无不破的太子殿下。   作为麒朝普普通通的官家青年, 李琅也是听着太子殿下的事迹长大的, 对太子殿下充满了憧憬与敬佩。麒朝又有哪个男人不敬佩能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英雄呢?   只是在李琅的想象之中,太子殿下应该身高□□尺,威武不凡, 最好满脸的络腮胡子,这才有个将军的样子。   但是眼下,他偷偷瞄了一番连锋。连锋身高是有了,身材看起来确实威武,只是有一张颇为俊美的容颜, 五官轮廓深邃且冷肃, 倘若他不说他是武将出身, 恐怕寻常人会一眼把连锋看成身姿挺拔性情冷漠一些的读书人。   这次李琅过来是给云缓送药。   随着一日比一日更冷, 云缓这些天咳嗽不断, 大夫早晚都要给云缓把脉,各种药物更是没有断过。熬药这种事情李琅不会亲自去做,但它至关重要,李轻舟担心药里出什么差错,经常让李琅监督,等药煎好之后,亦会让李琅送来。   李琅来这边伺候的时候多了,不难看出太子殿下对云家这个小公子的心意。   太子因何喜欢对方,对外人而言并不难揣测。云家这个小公子长得太俊秀了,人在病中,旁人病成这样肯定憔悴得不能看了,他的容色还是惹人注目,让人难以想象从前未染病时会是怎样风度翩翩的如玉君子。   倘若李琅是个姑娘家或者天生好男风,他肯定也爱这种模样,不仅仅是爱,还会神魂颠倒,为这张脸甘愿送命的那种。   大概长得太好容易遭到上天的惩罚,云缓是肉眼可见的病弱,就算想隐藏若无其事,他也无法隐藏得像模像样。   云缓是受够了每天喝三碗药的日子。他宁愿把药片嚼碎了用水冲下去,也不愿意每天喝这种黑漆漆的药汁,这种药汁里不仅仅会有苦味儿,还会出现酸味儿腥味儿甚至辣味儿,至于药方子——为了以后能够吃得下去饭,云缓绝对不问中药药方里都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   他一口气把这碗药喝了下去,再飞快的喝口蜂蜜水压一压唇齿间的苦涩。   李琅这些日子与云缓熟了,自然敢和云缓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小郡王真是让人佩服,每次我喝药必须让奶娘丫鬟追着喂,他们一个不留神,我就要把药倒进水池里。”   云缓一连喝了七八口蜂蜜水才勉强感觉口中苦涩的药味儿淡了很多。   云缓生无可恋:“你给我建个水池吧。”   云缓倒是想把这碗药泼进水池里,关键这里没有啊。   李轻舟家里资产颇多富得流油,云缓住处的东西都很精细,地上的毯子是兔毛、丝绸和羊毛做的,泼上去之后——云缓赔不起。   房间倒是有个盆,不过是花盆,里面一盆灼灼盛开的绿云价值不菲,药倒进去之后万一把花烧死了,云缓又要背上一笔债务。   李琅把药碗收了起来:“这两日外面气候不错,中午的时候太阳升起老高。郡王一直闷在房间里无趣的话,可以出来走走,整个南星园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云缓点了点头,犹豫再三,他轻声道:“我家里如何了?母妃有没有回来?”   李琅摇摇头:“并没有王妃到来的消息。凛王府一切都好,只是前两日有个郡的小首领出了点事情。”   凛州共有九个郡,因为历史渊源,并不像其他州郡一样将全部事务交给刺史和郡守处理。   凛州九个郡不仅有朝廷安排的郡守,还有原来就掌管此地的小首领,这些小首领都是凛族人,他们原本只听从于凛王,近些年随着朝廷势力在凛州逐年的增长,部分跟从了世子云广陵。   云缓披着一件织锦衣袍,眉头微微皱起:“出了何事?”   “凛州北边一个小首领的母亲去世,他要用两百名奴隶陪葬,事情传到了我父亲的耳中,我父亲自然阻止。”李琅无奈的一笑,“你知道,他们素来阳奉阴违,这边答应了我父亲,那边又继续杀人殉葬。”   麒朝明令禁止大规模的殉葬,刚开国的时候会有后妃殉葬,这几十年来就连后妃殉葬也很少了。凛州素来有奴隶殉葬的规矩,这两年李轻舟管得严,城中各家不敢这样做,离凛州城较远的郡县就不一定了,这些人往往表面上答应李轻舟,私下里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凛州的殉葬制度十分血腥,不是单纯的关进陵墓里了事,中间会举行各种仪式,最后把人缝进羊皮里当祭品。   从前李轻舟管不了这么多,得罪不起这么多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他突然较真,让云广陵杀了这个小首领,以儆效尤。   云广陵领命后带兵把这个小首领杀了。   之后凛王怒不可遏,凛州一些本就反对云广陵的家族更叫嚣着推云见海为世子,一些地方上的小首领甚至跑到了凛州来见凛王,和他商量着废掉云广陵。   月阆节的时候,凛王与云广陵的矛盾拉大,却没有直接撕破脸皮。这次云广陵站在朝廷这方杀了沿袭凛族老规矩的首领,凛王与他彻底变得水火不容。   当前凛州的局势十分紧张,凛王随时都有可能向朝廷上书请求废了云广陵这个世子,因为云广陵失了太多家族的心,稳不住当下的局面,朝廷不可能不答应。   将知道的这些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之后,李琅道:“幸好你不在家里。夹在你大哥和你父王之间,只怕你很难周旋。”   云缓心里庆幸王妃并没有回来,不然的话,受到最大冲击的肯定是她,凛州一众贵族会认为是她把云广陵蛊惑得向外。   云缓拿了一块麦芽糖放在口中,甜蜜黏腻的糖汁在舌尖慢慢融化。   李琅站在对面,只看到云缓的面容与手指俱是雪白,连淡淡的血色都很少见到,整个人宛若冰雪雕砌而成,织锦的青缎衣袍松松披在他的肩上,更衬得人无比清瘦。   每日里用金子般的药吊着,并没有让他的气色有太多好转。   李琅大概能够理解连锋的心思。   胜若瑰宝的美色,是该好好捧在掌心,一旦失去恐怕于千万人里都难再寻得。   况且,连锋看起来并非贪恋美色之人,云缓长得是很好,却让人感觉连锋爱他或许更爱他身上其他方面。   云缓垂眸:“公仪和李刺史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李琅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云缓口中的“公仪”是连锋。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如实回答肯定是不行的了,这么多人都不告诉云缓,就他大嘴巴告诉云缓,回头李轻舟知道了肯定赐他两脚加两拳。   李琅点点头:“家父和他是有些来往。”   云缓知晓连锋聪慧果敢,以后肯定能成一番大事,现在落入泥淖只是一时,总有熠熠生辉的时刻。   李轻舟在麒朝势力不小,凛州虽比不得江南等富庶之地,可他为了与凛王对抗掌着部分兵权,在麒朝是很罕见的情况。连锋与李轻舟有所交集,等熬过了这阵子,待众人不再讨论太子一案,以后肯定能平步青云。   云缓微微一笑:“那就好,李公子,我现在很困了,你先回去吧。”   李琅拿着药碗出了云缓这里。   凛州不像其他地方四季分明,这边冬日漫长夏日短暂,一下雪便为冬。   今年雪下得很晚,云缓一觉醒来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起初以为是霜,接着很快反应过来是下雪了。   大概是清晨的时候,外面不太明亮,朦朦胧胧的微光笼罩着一切。   云缓这些时日很怕冷,他畏寒且多病,身体的体温一直都很低,哪怕是在温暖的房间里,手指都是冷冰冰的。   去外面看雪自然不可能,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能再出房间了。   隔壁便是新收拾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更不如说是花房,温暖的花房里放了很多盆植物,云缓常常去里面看书画画,打发打发时间。   这个季节放了不少山茶花盆栽,云缓剪了两支放在书桌上。   连锋正和手下的人在议事,改朝换代的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麒朝许多家族在这一年里被玩得半死不活,他们对皇帝恨之入骨,听说太子尚在人世,自然将唯一的希望都投注到了太子身上,期望太子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带他们走出深渊。   只是许多大事暂且不能并行,凛州的局势需要安稳下去。一旦凛王听说皇帝身死太子继位,很有可能趁着这股乱将凛州独立出去。   凛州归属麒朝多年,受了麒朝不少照料,这么多人马驻扎麒朝,他想再称自己为狼主肯定不可能。只怕他蠢到明知道不可能依旧这么做,撺掇着凛王杀掉云广陵后造反的小首领不在少数。   所以,在年前这段时间里,连锋必须安定好凛州的势力,改变凛州所有的局面,之后才能回到都城。   这个时候,一名影卫突然从外面过来,在连锋耳边讲了几句话。   连锋脸色一变,起身离开了这里。   慧明大师掐指算了算,李轻舟扫他一眼:“你们和尚还掐指头算命?”   看惯了慧明大师在连锋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李轻舟早就不把他看做是大师了,虽然慧明大师这段时间装神弄鬼蛊惑各家的本事真的很强。   “老衲博学多才,精通奇门遁甲,与你这等庸碌俗人不同。”慧明大师道,“那位小公子寿数到了,只怕过了年便不行了。对了,今年不该这个时候下雪,哪里来的雪?有人做法事降雪?”   李轻舟的眼皮跳了跳。   其余几位掌印者只听连锋的吩咐,连锋不在的时候,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云缓苏醒的时候以为这是清晨,其实这已经是傍晚了。他这些时日睡眠太多,总是睡得很沉,有时候一连会昏睡一两天,而他只当是睡了三四个时辰。   连锋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今天晚上无星无月,走廊上的红色灯笼发出朦胧光晕,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看着这片黑暗,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   当年听到凛王府上下人讨论七公子气息奄奄,恐怕撑不过这几日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时隔几十年的光阴,其实连锋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心境。   从冬末再到春来夏走秋去,接着又是新的寒冬,云缓与他走过一年四季,陪他经历了人生中跌到污泥里的第一年,也是最煎熬的时光。   连锋记得云缓总是在夜里出现,总是拿着各种各样的药膏涂在他新增的伤痕处,会笑着和他讲一些他认为很有趣的事情,云缓看他的目光总是很明亮。   当时连锋以为自己的心动只是开始,乍然听说云缓奄奄一息,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刚刚开始便要结束了。   那天晚上连锋去云缓的住处,亦是无星无月的夜晚,路上甚至无灯笼照明。   后来连锋有了权势,有了他追寻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最潦倒痛苦的被废了太子之位的第一年,亦是他漫长一生里最鲜活生动的一年。只是权势可以追回,人死不能复生。   一时间廊外风雪更大,并非鹅毛大雪,落下的雪屑如盐粒般沉重,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银白。   连锋将身上扑满霜雪的斗篷扔下给了外面的影卫,房间里温暖如春,比春日里的暖意更多。   他在火上将手烤暖,这才到了床侧,用温暖的掌心触碰了一下云缓略凉的脸颊。   云缓睁开了眼睛。   连锋捏一捏他的脸:“怎么才醒来,又在花房睡过去了?”   云缓握住连锋的手:“可能是花房里的花太香,不知不觉把我催睡了。”   云缓的手指绵绵无力,他咳嗽了几声,裹着被子趴在连锋的肩膀上。   连锋身上还带着些许屋外的寒气,云缓犹豫了片刻,把自己的手塞在了连锋腋下。   “我的所有东西都在书房桌下抽屉里,钥匙在卧室枕头下面。”云缓轻声道,“我想都送给你。”   连锋看着他苍白的容颜:“里面都有什么?”   “钱庄票据,还有我写的游记,你给我雕刻的玩具。”   连锋揉揉他的脑袋:“好。”   他往连锋怀里又靠近了一些。   云缓真的很困倦了,一直撑着想等连锋过来,看到连锋之后,眼睛却不想闭上。   连锋吻了吻云缓的眉心:“乖,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低沉温柔的声音入耳,云缓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他以为自己会坠入一片黑暗,会被无尽的冰冷的包围,就像在先前的世界里突然心悸,朦胧中失去意识一般。   然而这次闭上眼睛,云缓却感觉自己在被温暖的光晕笼罩,整个人似乎漂浮了起来,没有黑暗也没有冰冷。   连锋从眉心一直吻到他的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云广陵收到云缓的死讯时正是下午, 他身上的伤差不多好透了,正在院子里舞刀弄棒活动活动筋骨。   淡竹和李轻舟派的下属一起过来,云广陵扭头一看, 淡竹的脸上挂着泪痕, 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他当时便觉得不太妙:“发生了什么事情?”   淡竹带着哭腔道:“世子,小公子没了。”   云广陵手中的棍棒落在了地上。   凛王那边自然也接到了消息,消息是李轻舟和李琅亲自送的。   这段时日众人之间闹得非常不愉快,凛王手下的人和李轻舟的人在短短时间内起了不少冲突。但是, 只要凛州还没有脱离麒朝, 凛王明面上不能和李轻舟闹得太难堪。   李轻舟的话语疏冷又客气:“宸郡王这些时日住在南星园, 前两天刚下了一场雪, 天气骤然变冷, 郡王不慎感染风寒,半夜里突然没了。”   凛王愣在了原地。   李轻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他, 人死或者没死, 只需要看一眼便清楚了。况且云缓身体差,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些年来王妃把云缓捧在手心上,对待云缓处处小心, 生怕哪里不周到便将这个小儿子给弄没了。凛王对此嗤之以鼻,他见过娇贵的,就是没有见过云缓这样娇贵的。   先前有道人说云缓活不过十五,也有说云缓活不过十九,无论什么言论, 反正没有一个说云缓长命百岁。   死在李轻舟这里, 倒是省得王妃回来找他的麻烦, 认为他这个当父王的没有照顾好儿子。   凛王沉吟片刻:“云缓身体不好, 府上众人都知晓。人既然没了, 刺史便将他的尸体送回凛王府,改日本王让人办一办丧事。”   李轻舟拱了拱手道:“听闻王妃颇为爱重宸郡王,将郡王视若珍宝。郡王命丧在下的家中,在下恐怕难以向王妃交代。”   凛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   王妃如今的身份不仅仅是凛王妃,她还是皇帝特封的一品镇国夫人,拥有着自己的封地。李轻舟这般忌惮王妃,自然情有可原。   这些年来凛王和王妃既是夫妻也是对头,互相提防互相算计,他深深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有多毒,万一她把云缓的死怪罪到了李轻舟的头上,肯定千方百计的找李轻舟麻烦。   凛王皮笑肉不笑:“王妃很溺爱云缓,对刺史这次真是惹上了大麻烦。不过,王妃那里本王自会应付,只要刺史答应帮本王一件事情。”   李轻舟道:“什么事情?”   “凛州城内殉葬制度可以按照麒朝的规定,但是,凛州其他郡县的家族一时片刻改不过来,刺史不得再为难这些家族。”   因为殉葬一事,其中一个家族全家被杀,其他家族叫嚣着让凛王给他们一个公道,更叫嚣着脱离麒朝独立成国。   凛王头疼得不行,他只想废了云广陵了却此事,还没有想过冒着天大的风险造反。   眼下有了和李轻舟谈判的机会,他想紧抓住这个机会,给下面的小首领一些面子和台阶。   李轻舟愣在了原地。   他不得不佩服连锋的心计,连锋来之前便告诉他凛王可能会说的事情,李轻舟一开始不太相信。云缓毕竟是凛王的亲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听到儿子的死讯,凛王的第一反应应当是伤心难过,而非算计来算计去。   现在看来,连锋对凛王府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了如指掌,能够精确的算计要下的每一步棋。   李轻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请恕本官不能答应。朝廷有朝廷的章令,我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改变?王妃那边,我亲自想办法请罪。”   凛王脸色微变:“李刺史,你——”   “本官会命令手下把宸郡王的躯体送往江南,一直送到王妃的封地。江南名医无数,宸郡王因何而亡,想必他们能给王妃一个交代。”李轻舟拱了拱手,“告辞。”   凛王几步追了上去:“李轻舟,你要把云缓的尸首送到江南?”   李轻舟眼睛眯了起来:“王爷可是不放心,想要派些手下一起护送?”   凛王这个时候正是用人的时机,他自然不可能浪费人手护送云缓的尸首去江南。他唯一顾虑的是,云缓写在凛王府的族谱上,岂能安葬在江南?要是楚家的族谱接纳了云缓,凛王府岂不是失了面子?   “没有。”凛王道,“李刺史为了证明清白这样去做,本王不好阻拦,你请便。”   李轻舟再次打量了凛王一番。   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轻舟细细想了一下,倘若自己父亲对自己这般薄情寡义,儿子死了他连哭都不哭一声,别人若把这样的父亲给杀了,李轻舟不仅没有报仇的想法,还会觉得事不关己。   父不父,子才不子。   李轻舟冷冷的道:“凛王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才是。”   出去之后,李琅叹息道:“原以为父亲要费一番口舌,与他争执威胁一番,才能把宸郡王的躯体留在家中,没想到凛王这般薄情寡义,半点不在意宸郡王的生死,甚至没有过去探望的想法。”   李轻舟摇头道:“帝王家里都一样的冷血。”   就像皇宫里的那位皇帝一般。太子为麒朝立下汗马功劳,他却全然不顾父子情谊,以极残忍的手段斩杀太子的势力。   李琅跟上李轻舟的脚步:“父亲,宸郡王现在——”   其实,关于云缓的生死问题,李琅和李轻舟并不确切的知晓。   云缓在连锋的手中,由连锋手下的人照看,他们两个完全不能见到云缓。从前会有药物和点心食物送去云缓的住处,这两日连锋什么都没有让人送,只是听说云缓住处所有的东西都被蒙了白绸。   也是在云缓出事之后,李琅才有机会看到连锋真正的一面。   不得不说连锋先前伪装得极好,他给人的感觉完完全全就是气质样貌出众一些青年男子。如今他褪去所有伪装,每每李琅见到对方,都会打心底生出寒意,不自觉的想跪在对方面前。   他能理解李轻舟、慧明大师等人对连锋的臣服,亦能理解连锋此时明明还是太子,旁人却心服口服的称呼他为“陛下”。   这边李轻舟等人匆匆离去,那边凛王召来了云见海、云嘉骏和云煜。   他对云煜的出身极不满意,不过云见海和云嘉骏很不聪明,云煜有点脑子,让他当云见海的左右手再好不过。   凛王将云缓的死讯告诉了他们。   云见海又惊又喜:“他真的死了?父王,会不会是李轻舟假传消息蒙骗您?”   “假传消息?”凛王冷笑一声,“可做手脚的地方那么多,他有必要在云缓的生死一事上做手脚?王妃那么忌讳别人说云缓命薄福浅,他就不怕得罪王妃?”   楚家是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家残余的一些势力已是普通人家花几十年都追不上的。李轻舟同是麒朝人,没必要用这件事情得罪楚家。   云见海现在兴奋得两眼放光,简直绷不住自己的嘴巴。   云广陵这些时日失了太多凛族的人心,有一半的首领都对云广陵不满,要求朝廷废掉这个不得人心的世子。   众人担心朝廷会把云缓扶到世子之位上,纵然云缓体弱多病,对他们来说不是太大的威胁,一旦朝廷真的这样做了,云缓又迟迟不死,他们很难再向朝廷提出世子废立一事。   现在云缓没了,他们再向朝廷商议废立一事时,云见海被立的可能性就成了最大。   一想到这点,云见海便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往日里他被云广陵和云永泰压了一头,纵然对世子之位有心思,他也不敢主动争夺。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要成最大的赢家!   凛王看着云见海这番沉不住气的模样,立刻呵斥道:“这些时日不能掉以轻心。多派些人马在府上守卫,你大哥被逼到跳墙的地步,只怕他将带着手下的人马叛乱来杀我们。”   云见海不屑一顾:“大哥手下能有多少人?肯定不及父王的人马多。”   云嘉骏赶紧附和:“三哥说得对。”   旁边的云煜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这三人。   他清楚的知道,凛王和云见海的盘算终究是一场空,他们辛辛苦苦赢来的局面,只会为自己做嫁衣。   朝廷不可能让全是凛族血统的人继承凛王之位。云广陵被废,云缓身死,拥有麒朝和凛族双重血统的人只剩下云煜。凛王府的一切,终究是他云煜的。   剧情和他在话本中看到的偏离了太多太多,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致的。   云缓死了。   连锋身侧空空荡荡,既然云缓无法向连锋伸出援手,那么,最终拯救连锋的人只剩下云煜一人。   和庞大的麒朝相比,与尊贵的皇后之位相比,这个小小的世子之位,压根算不了什么。   云煜幽深的眸子里出现了浓重的欲望,他梦寐以求的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凛王浓眉紧皱,不悦的目光落在云煜身上:“老五?你在想什么?”   云煜深吸了一口气:“儿臣是在想,小七已经死了,小七院子里那些下人,是不是都回来了?倘若他们一直在李轻舟的府上,并不像话。”   这些小事凛王不在意。他看向云煜的目光带了些许鄙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在想这个……罢了,你回头过去看看。云缓已经死了,他院子里的人随便打发到别的地方干活,他的东西收拾去库房,别白白占用地方。”   云煜点头:“是。”   天边一片血红,已经到了日落的时候,这个季节难得出现了火烧云。   长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云煜走在其中,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闭上眼睛之后,凛王府的气息一如既往的冰冷,在这里待上二三十年,血肉做的心脏会变成石头,人会变得无情。   云缓已经死了。   作为云缓的兄弟,他继承云缓的一切理所应当。   云煜畅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整个人陶陶然,仿佛要飞了起来。   夜里云煜辗转反侧,前半夜里一直想着等自己得到世子之位后,该如何向连锋投诚。   话本里所看到的一切痛楚,云煜不想再承受一遍,被流放时艰难的日子,比一刀杀了他还让他感到难受,即便不被流放,真让他做了凛王,他亦不会觉得满足。   凛州虽然不小,对整个麒朝而言却只是一个小角落,土地贫瘠生活不稳,这边的贵族相当于都城和其他繁华地区的贵族就像是土财主。一直以来云煜野心勃勃,他势必要拥有更多的荣华富贵,仅得凛州这偏远一隅,远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此外,他对连锋亦是仰慕畏惧,渴望与对方并肩同行。   能从最困苦的环境里重新站起来争夺天下,并非寻常人能够做到,倘若能站在这样的人身侧,即便得不到对方完完全全的喜欢,亦没有任何遗憾了。   后半夜云煜朦朦胧胧的睡去了,约摸到了清晨的时候,恍惚间听到外面有异样的响动,一名小厮连滚带爬从外面走了进来:“五、五公子……”   云煜不满的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名小厮结结巴巴的道:“世子、世子他反了!”   云煜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前世云广陵被众人逼急了之后,他再无王妃维护协助,面对众人联合起来的排挤与打压,最终自乱阵脚,想着囚禁凛王逼迫他让出王位。   因为凛王的人马多于他的人马,最后云广陵失败了。那场计划之后,云广陵彻底失势,只能任由朝廷安排。   最终朝廷斟酌再三,选择立云煜为世子,云广陵被囚禁在院中,虽然他活着,却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云煜漫不经心的道:“让他们闹去吧,大哥注定是败局,我继续睡了。”   他的话音刚落,面前的小厮吐出了一口血,缓慢的趴在了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云煜才看到这名小厮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云煜的眉头跳了两下,外面的丫鬟小厮一阵尖叫,各种声音入耳,云煜披上了衣服匆匆起身。   冬夜里的寒风吹得人遍体生寒,每一阵风似乎都要把人的汗毛吹得全部战栗起来。四周火光冲天,伴随着各种杀戮打斗的声音。   凛王这阵子担心云广陵和他直接动手,王府外围由数百名甲兵守卫,王府内部更暗藏着许多侍卫。云广陵的全部人马不到其中一半,就算这一半全部调来,不等他们闯入府中便被外面埋伏的甲兵诛杀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异常,云煜穿上几件衣服,一脚踹开旁边瑟瑟发抖的下人,他想趁乱跑出去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   天还未完全亮,东方仅有一点点朦胧光晕,云煜哆哆嗦嗦的去马厩里牵马,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通体发冷,不用回头便感到自己脖子上横了一把刀。   细碎的雪落了下来,零零星星的将地面铺了一层淡白,与地上寒冷的银霜结为一体。   跪在地上的时候,云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云广陵这次能够成功。   凛王失去了一条左臂,被两名甲兵按着趴在了地上,凌乱的胡须上沾满冰雪,双眼空洞且仓皇。   云见海和云嘉骏都是一幅惶恐不安的模样,他们两人披头散发全身血污,看起来肮脏无比。   凛王的院子里已经浸满了鲜血,尸骸堆积在周围,鲜血深深沁入土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这样残忍且直接的场面,并不像云广陵的作风。   云广陵一身的血腥,此时风雪变大几分,他颇为阴森的看向众人。   凛王气得脸色青白:“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畜!”   云广陵咬牙切齿的道:“孽畜?你这样的父亲有什么资格骂我?云永泰和云尧死了,你哭天抢地拿人撒气,眼下小七去世,你一滴眼泪都不掉,只怕将来我没了,你也是一样的高兴!”   凛王两眼翻白,险些晕过去:“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果然是混血的杂种!”   云广陵手中长刀一挥,刀锋划破了凛王身上的衣物,在他肩上留下血痕。   云煜脸色发白:“大哥,你这样做,如何让众人信服?因为你前些日子杀害首领神山柃一家,各地的首领都来了凛州,要父王给他们一个交代,倘若他们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定要——”   他的话未说完,外侧传来一阵声音,数十名身着深青衣袍与披风的男子从外走来,这些人面容冷峻身佩长刀,只看这些人的衣着,云煜的心便深深的沉了下去。   领四品熊罴印的暗卫,连锋最精锐冷血的一批手下。   数十个头颅滚动着到了云煜和众人的身前,因为天气太冷,这些头颅上的鲜血已然凝固,只有眼睛惶恐的大张着。   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从外传来:“你说的是这些废物?”   院里院外身披戎装的甲兵俱跪在了地上,开辟出一条道来。   云煜看到身着墨色龙袍的男子走到了面前。   凛王和云见海等人看到首领的头颅之后,被气得又吐了一口鲜血,再抬头看到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他们全都睁大了眼睛。   连锋的眸子深不见底,对凛王府这种恍若地狱般的惨烈景象似乎习以为常。   他冷淡的扫过众人,语气一如既往般淡漠,只是说出的话语却让众人的心跌到了谷底:“云缓生前你们对不住他,他现在没了,你们便以性命代为来偿还。”   雪花簌簌而下,很快融化在了地面上的鲜血之中。   云煜瞳孔缩小:“太、太子殿下……”   连锋凉薄的目光落在了云煜身上。   连锋早就发现了。   云煜无缘无故的对他示好,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畏惧。   只是连锋从不在意这种人,没必要多费心思与对方争斗,因为对方不配他多分一个眼神。   云煜看着对方冰冷的目光,脸色一点一点变得灰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此生的一切都和话本中的不同。   因为掌控话本的并非他一人。   鲜血将整个院子打得透湿,血迹蜿蜒着往外流淌,转瞬间他们便没了生机。   大雪簌簌飘落,连锋半边身子都变得银白。云缓没了,他们却好好度过了五年,这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   前世的遗憾今生来弥补,虽然迟了太多,结果却如他期望。不过,他并不会给云缓看到这些,更不想让云缓见到自己最冷血残忍的一面。   雪越下越大,起初消融在了血中,很快覆盖了这片鲜红,让人完全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什么,整个凛州城银装素裹,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所掩埋。   云广陵看向连锋:“接下来应当如何?”   “镇压收权与安抚一事你和李轻舟去办。”连锋在高处看着东南方位,“朕带着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汮阳的气候比凛州的气候温和许多, 这个时节腊梅开得正好。淡月之下,黛色的枝条向上生长,一点点深紫花蕊沁着浓香, 圆润的黄色花瓣片片伸展。   窗户虽然是大开着, 烧着地龙的房间里却没有丝毫寒气,温暖的气息蔓延在宫殿里的每个角落。   一众宫人进进出出,皆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两个月前太子突然回朝, 朝中大臣这才知晓太子与皇后被皇帝残害前由心腹偷偷带出了都城, 他们俱站在了太子这边, 斥责皇帝这些时日荒淫暴虐杀害忠良。   一夕宫变后, 元德帝自刎于清河殿, 以死谢罪,众臣顺应天意推太子连锋为帝。   本朝清河殿历来是诸位帝王的住处, 新帝登基后则将住处改到了清晏殿。   龙床上的小公子从一个月前被送到皇宫时便一直在昏迷当中。他们被挑选到清宴殿做差事, 从来没有见这个小公子醒来过,未得总管劳公公的准许,他们甚至不能到龙床前伺候。   因此, 能见这个小公子一面的人是少之又少,有两次宫女更换熏香时瞧见了,偷偷说睡在空床上的小公子是罕见的绝色少年。   清宴殿许多宫女太监都知道这个一直昏睡的小公子长得好看,究竟是怎么好看,却极少有人知道。   上个月恰恰好是过年, 新帝大赦天下, 顺理成章建元为天朔。   听到外头传来劳公公的声音, 众人本就安静, 此时更提心吊胆了起来, 安安分分的将瓶子里的花插好,静静侍立在一旁。   劳禧恭敬的跟在连锋的身后:“白日里吴道长来清宴殿看了一番,喂了小公子一些花露,他说小公子一切都好,五日后他会再进宫一趟。”   连锋冷淡的点了点头:“都退下吧。”   众人都退出了寝宫,劳禧自然跟着退到了屏风之后。   连锋将外衣脱了下来,他走到床边,云缓正在枕中安睡,纤长的眼睫毛末端微微有些卷翘,墨发铺散在了雪白软枕上。   因为一直没有苏醒,云缓比前段时间更清瘦了一些,连锋将他搂到怀里的时候,从前只能感觉到温凉匀停的骨肉,如今更多的是纤薄的骨骼。   他在云缓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云缓睡得很沉,不知晓是在做什么梦,唇畔始终带着些许笑意,哪怕是在睡梦中,依旧给人温柔无尽的感觉。   ......   几日后西北来了新的消息,陌那鸢带着一批心腹入了汮阳。   这段时间麒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处在西北方向的伯山族亦发生了一场异变。   连锋早就接到了密信,对陌那鸢来汮阳的消息并不意外。他派了官员将对方安置于宫外,第二天晚上,连锋在紫宸殿接待了陌那鸢。   陌那鸢冬日衣着与春日不同,这时她既不漏腰也不光脚,身上裹了厚厚一层狼皮,墨发高高束了起来,一串银白色的饰品挂在额头上。   看到连锋之后,陌那鸢眸中由衷流露出钦佩和畏惧,她对连锋行了一礼:“陛下。”   连锋身着墨色衣袍,衣上绣日、月、星辰等十二章纹,冕旒垂下遮挡俊美无俦的容颜,与数月之前相比,他更多了一些身居高位的威严与冷漠。   对于连锋,陌那鸢是畏惧多于感激。   当初连锋要和她做一场交易,她因为惧怕对方杀人灭口而答应了下来,未曾想到连锋的心计与手段远远在她之上,居然真的能够帮她实现心愿。   陌那鸢轻轻拍手,她身后的一名伯山族勇士捧出了一个木盒:“这是我兄长陌那持的头颅,特来献给陛下。”   连锋面前的太监劳禧赶紧上前接过来,他打开细细检查了一番,见盒子里外没有什么机关,这才呈现在了连锋的面前。   陌那持大概是死不瞑目,一双眼睛依旧大睁着,两侧血泪干涸。从伯山到汮阳一路严寒,陌那鸢快马加鞭而来,这颗头颅被冻得冷硬,还没有任何腐败的迹象。   连锋略微勾了勾唇:“不错。”   他对待其他人本就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对待情敌更是残忍。陌那持前几个月一直给云缓写各种肉麻的情书,哪怕这些情书没有传到云缓的手中,云缓甚至不知道这个异族男人对他有想法,这件依旧让连锋感到不满。   陌那鸢微微一笑:“没有陛下的指点和支援,我不能顺利打败兄长夺得汗位。”   伯山族的女子能征善战,被族人捧得很高,即便如此,历代伯山族的大汗基本上都是伯山族的王子继承。陌那鸢想要得到大汗之位,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陌那鸢和陌那持回去之后,如同连锋告诉她的一般,不久之后南边的葭族突然冒犯伯山族,陌那鸢按着连锋给她的计策对陌那持下套。陌那持在战场上屡屡失利,伯山族的臣民和大汗都对他失望不已。   之后陌那鸢自荐领兵生擒了葭族的将军,逼得葭族献出大批的粮食来求和。   经过这次战乱,陌那鸢在伯山族的地位迅速提高,隐隐超过了陌那持。   春去秋来,伯山族的秋天短暂得不能更短,族人们带着畜生和猎物往南迁移。安定下来之后,陌那鸢在族人中间大肆宣扬消息,说是雪神托梦给她,今年冬天会有很大的风雪,让她令族人多打数倍的牧草囤积。   陌那持这个时候意识到了陌那鸢觊觎大汗之位,她在族中一而再的下达命令,是想在众人之间立威。   伯山族最崇敬的神明便是雪神,不少大汗继位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往往对外宣称自己是雪神选中的首领。陌那鸢假借雪神托梦传达消息,无疑暗示众人她是神明青睐的宠儿。   陌那持为了巩固自己在伯山族的地位必须有所应对。   他特意请来了伯山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老,这名长老会看天象,颇受伯山族族人的敬重,伯山族的大汗都对他尊敬有加。   长老夜观天象,之后预测今年冬天不会发生很大的雪灾,今年风调雨顺一切顺遂。   一大部分的族人听从长老的话语,他们像往年一样囤积部分牧草过冬。   另一部分的族人相信雪神托梦给了陌那鸢,他们在家中囤积了往年三四倍的牧草。   天气变冷对伯山族而言只是一瞬间,他们入冬的时候甚至比凛族更早。陌那持冬猎的时候打到比平时多三倍的猎物,他正逐步扭转族人对他的印象,就在这个时候,伯山族下雪了。   一连数日的风雪将草原深深覆盖,这次大雪的厚度足足有半人高,等待太阳升起冰雪融化这些积雪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多伯山族的族人听信了长老的预言,大多数人都以为今年冬天不会有大雪。他们囤积的少量牧草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慢慢有牛羊被饿死、冻死,众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因为这场暴雪,陌那持和那位长老的威信在伯山族中一落千丈,为了挽回家族的声誉,长老把脏水全部泼到了陌那持的身上,他指责陌那持贿赂他金银财宝,让他说出对鸢公主不利的话语。   就在这个时候,陌那鸢站了起来。   她先前按照连锋的计策在自己的领地上秘密囤积了大量的牧草,现在她慷慨的将这些牧草分给先前不听她话语的族人。   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她囤积的牧草无法解除所有的困境,但笼络这些人的人心已经足够了。   短短数日之内,陌那鸢成了伯山族里被雪神托梦的天女,更是众人心中宽容仁爱的下一任大汗。   陌那鸢的父亲,也便是上一任大汗,尽管陌那持将众人带到了深渊,因为这是他最小的儿子,是伯山族未来的继承人,他不同意处死陌那持,更不同意立陌那鸢为继承人。   饥寒交迫中死去的牛羊越来越多,甚至有新生的婴儿和老人没能熬得过去。   处在恐慌和不安中的伯山族族人以为大汗违抗天命,族中有了不同程度的□□。伯山族各个小首领为了安抚这些愤怒的族人,他们联合陌那鸢杀了陌那持稳定人心,并将陌那鸢的父亲流放到了外地,尊陌那鸢为伯山族新的大汗。   陌那鸢在短短时间内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汗位,她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又为连锋的先见卓识感到恐惧。   这次她来汮阳,一是向连锋表达谢意,二是向麒朝借一些粮食过冬。   连锋让人将陌那持的头颅收了起来。   伯山族弹丸之地,这个部落生活的环境过于困苦,他们对神明的信任和崇敬亦远远超过其他的部落,连锋想玩弄于掌心之上并不困难。   陌那鸢并非蠢笨之人,给她一些意见,她会老老实实的听从,不敢自作聪明的临时乱加一些计划。   所以伯山族的一切,完全在连锋的掌控之中。   陌那鸢道:“今年大雪连下了数日,伯山上的木绮生雪莲结了雪魄,我听人说凛王府的七公子出了些许意外,当日见陛下待云公子格外不同,不知道这枚雪魄能不能解陛下的烦忧。”   连锋的眼睛眯了起来。   伯山族是个荒凉贫瘠的地方,族人依靠打猎和畜牧为生,一年年居无定所,每当大雪连绵的年份,伯山上会生长出一种奇异剧毒的植物,这种植物叫做木绮生雪莲。   木绮生雪莲往往生长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上,据说三年才开一次花,花开一小时便凋零长埋于冰雪中,再过三年,开过花的木绮生雪莲有可能会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年份结出果子。   它的果子叫做雪魄,结果的一天之内若不把它从有毒的根茎上摘下,它会随着冰雪一起融化,一旦摘了下来,它会像美玉一般牢固,能完整保存数十年而不坏,被伯山族人尊称为雪神的眼泪。   这种植物的根茎叶花都是剧毒,唯有结出的果子十分特殊,人参吊不回的性命,一颗雪魄果却能够挽回。   因为它结果不易,生长的地方更是苦寒,伯山族历史上仅得过两次雪魄果。这枚雪魄果是陌那鸢的手下费尽千辛万苦寻得,他们熟悉伯山的地势,侥幸从风雪中取了回来。   连锋微微点头,他身侧一名站着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这名道人眉间染着一痕朱砂,从陌那鸢的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   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块美玉般莹洁圆润的果实,道人看了一眼:“陛下,是木绮生的果子。”   连锋看向陌那鸢:“你要什么条件?”   陌那鸢咬了咬牙:“五万石粮食,三千匹布,五千只羊,二十万两银子。”   她觉着自己是有些狮子大张口了,不过,她知道连锋一贯的聪明,要价这么高是给对方讨价还价的空间。   连锋眉毛微微挑了挑:“准,明日户部会将银子和布匹给你。朕传旨给凛州,待你回去时,从李轻舟手中领粮,从凛王手中领羊。”   汮阳很少大面积养羊养马,从都城带着五千只羊回去显然不可能。云广陵如今成了新的凛王,她回去必然路过凛州,从云广陵手中领取再恰当不过。   陌那鸢心满意足的出宫回住处,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笑道:“麒朝当今的皇帝真是个爽快人!”   与她同行的勇士道:“大汗,您要得太少了……当年言牧族冒犯麒朝边境之时,乌洛兰昊张口便要三十万匹丝绸、两百万两银子、牛羊各一万头,另外还要许多茶叶和瓷器。”   连锋带兵踏平言牧族,传闻里说他从言牧族王宫里搜罗出六十万两黄金四百万两白银,还有奇珍异宝无数,这些财宝不可能只充麒朝的国库,他自己的私库一定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陌那鸢要的这点东西不痛不痒,就像从对方身上拔根头发,哪怕从连锋的私库也能轻而易举的拿出来。   陌那鸢挑了挑眉:“我如何不知道?言牧族张口要这么多,他们得到了么?乌洛兰昊的下场又是什么?我要的这些便能支撑我们部落到夏天,吃进去太多东西只怕会被撑死。”   连锋虽然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只要他想灭掉伯山族,对他来说就是下一道圣旨那么简单,陌那鸢不敢也不能过分冒犯。   她得到大汗之位后本来有养兵蓄锐侵犯麒朝的打算,这次一路赶来,等看过麒朝广袤国土,进了都城之后再看对方严密的把守,一腔热血瞬间凉了多半。   在连锋在位期间做什么事情,无疑是以卵击石,为了整个部落的安定和存活,她最好安安静静的向南或者向西发展。   连锋既然能够助她轻而易举的得到汗位,可见他对伯山族的了解异于常人,与这样的人作对并不明智。   灯火跳跃,连锋将礼冠摘下:“这枚雪魄果有无用处?”   吴回仪仍旧在灯下打量着这枚晶莹剔透的果子:“从前只在古书上见过,没想到确实存活于世,对您而言,它可以说是天大的用处,也可以说是无用。不过,这枚果子的确能催得云公子早早苏醒。”   连锋眸色微变:“可有后患?”   “陛下认为呢?”吴回仪打量了连锋一番,“若要云公子一醒来便像陛下这般生龙活虎,那肯定不可能。他的魂魄被定回体内短短数月,记忆上或许会出些差错。”   “失忆?”   “倒不是失忆,像在梦中,一时之间分不清何年何月,更分不清身在何处。会记得所有人所有事,却可能将元德二十九年发生的事情记成元德十九年、元德九年发生的。”   吴回仪掐指算了算,“哦,贫道一时忘记了,元德九年这位小公子还未出生。陛下真是有福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能骗来这么年少清俊的小公子。”   连锋蹙眉:“让他再睡数月,是否可以正常?”   “贫道可不能打包票。”吴回仪淡淡的一笑,“毕竟贫道现在还年轻,和您认识的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吴道长相差三十多岁。陛下心境成熟思想超然,贫道可年轻得很。”   连锋没想到吴回仪年轻时这么刻薄矫情爱讲风凉话,半点没有仙风道格,难怪会被逐出师门。   他不想同吴回仪计较:“雪魄果怎么用?”   一个时辰后。   连锋将温热的汤水喂了云缓喝下去:“大概几天会醒?”   “多则七天,少则三天。”吴回仪道,“陛下这些时日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吧,定魂后的人往往惶恐不安,会对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心生好感,倘若看到的人是你,会生出更多的好感。”   连锋冷笑:“他本就喜欢朕。”   吴回仪哼哼了两声:“是么?陛下真不是以强权逼迫前世的我给这个小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术?”   这几个月吴回仪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三十多年后的自己会像牛马一样被连锋驱使,他这一身的本领是为了行走江湖逍遥自在,可不是为了卖给这些帝王将相,他才不像慧明这个没良心的和尚一样贪婪。   连锋既然握着他的把柄,且知道许多后事,吴回仪为了探寻未来的事情不得不服从对方的命令。   连锋不悦:“朕不用这种把戏,你退下吧。”   吴回仪出去之后,时辰早就过了三更。   旁边的劳禧公公把药碗拿走,只见一层薄薄的织金纱幔垂下,床上的小公子睡得正熟。   这段时间连锋刚刚登基,他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   元德帝虽然死了,但他残余的势力依旧在朝野之中。况且,并非所有人都坚信连锋的皇位来得光明正大,稳固的政权之下其实还有一些隐患。   元德帝在位期间许多政令与连锋的想法相悖,他登基之后必须改政。除了直接反对和直接信服他的大臣,朝中还有一批揣着糊涂装明白的老狐狸,与他们交锋同样是个问题。   前世连锋年轻气盛,胸中更有一股戾气,他当时的手段过于强硬,登基后杀了不少人示威,让众人震慑在强权之下,这也为后来的统治带来不少麻烦。   等处理完所有折子,连锋熄了灯火躺在床上。云缓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连锋轻轻捏了捏云缓的鼻梁,他不知道云缓什么时候会苏醒,只要他能醒来,他便会一直等待。   半夜里连锋觉得燥热,房间里过暖了,连锋习武之人,并不习惯这样的温暖。宫女太监都在睡前被驱逐出去,他现在想下床喝一杯凉茶。   这个时候身侧的云缓突然翻身抱住了他的肩膀,脸埋在他身上轻轻蹭一蹭。云缓的体温一直都偏冷,连锋身上温热,他大概觉得连锋的体温让人舒服,温凉细腻的双手伸到了连锋的脖颈处。   连锋深吸了一口气。   等待数月,云缓终于有了动静。   连锋将一侧宫灯点上,上身衣物被扯开许多,露出些许精壮强悍的肌肉。   云缓长发散在枕上,一双墨黑的眸子正认真注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连锋声音略有些沙哑:“云缓。”   云缓注视了连锋很久, 他抱着自己身前的被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很快浮现了些许疑惑:“公仪?”   “是。”连锋见他记忆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是。”   云缓认得眼前的男人, 他知道这个男人姓公仪,至于名字什么的虽然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但他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很好,觉得对方十分亲近, 因而揣测对方应当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朋友。   不过, 眼下的自己应当做什么?   云缓身体有些沉重, 暂时无法从床上坐起来。他沉睡了太久太久, 身体感到极度的疲倦。   他开始思考过往发生的事情, 现在发生的事情。   过往——   云缓闭上了眼睛,上周是他的生日, 但是妈妈要去国外开会, 爸爸亦在外地出差。他身体不舒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学了,同学来家里给他庆生, 晚上所有的同学都走了,他突然感到心悸。   等他睁开眼睛,他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拥有和先前世界一模一样的名字,一模一样的容颜,甚至母亲的样貌都一模一样。   云缓在这里并非独生子, 他有好几个兄长, 好几个姐姐妹妹。   云缓一时间捋不清所有的时间线,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 但是, 他不能确切的想出自己遗忘的到底是哪些信息。他甚至想不起那些兄长们的姓名和长相,连锋长得很俊,云缓想着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个兄长。   将能想到的东西都想了一番之后,云缓猜测自己已经来了这个朝代一两年,这个朝代是麒朝,皇帝是元德帝,年份是——云缓眉头轻轻蹙起:“现在是元德二十六年?”   “本该是元德三十年。”连锋道,“我登基之后,今年是天朔元年。”   云缓偏了偏头,眸子里满是不解:“登基?”   连锋稍微给他解释了一下。   云缓听得云里雾里,虽是一知半解,不过最后还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原本的元德帝已经死了,现在世上只剩下一个天朔帝。   云缓看着连锋:“那你不是我的兄长?”   连锋沉默了片刻。   他此时终于理解了吴回仪的话语。云缓的记忆出了些许差错,倒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他只记得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并非永久都是这般,云缓记忆混乱只是暂时,用不了半年他的身体会完全好转,届时他便能想起一切。   “不是。”连锋不知道现在的云缓能否完全接受两人的关系,他并未将过往全部讲出,“我流落到凛州之时,王妃把我安置在你的身边当侍卫。你现在身体有恙,记忆出了一些差错,正在疗养之中。”   云缓终于明白了,难怪他会感觉连锋很熟悉,如果两人是朋友的话,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他睡了太久太久,现在刚刚苏醒,心里有许多问题想询问对方。   连锋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夜晚又召见了陌那鸢一行人,便是铁打的人现在也该休息了。   云缓看出连锋眼下有一片青黑,他继续抱紧自己身前的被子:“我们继续睡觉吧,等天亮了再交谈。”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头发,顺手熄灭了火光。   云缓在黑暗里胡思乱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与连锋是好朋友,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在一张床上入睡?堂堂皇帝不至于没有更多的宫殿去居住。   连锋正在睡梦中,云缓不好意思打扰他,他的思绪又飞到了其他事情上,过了不到两刻钟,云缓觉着自己头晕脑胀,不知不觉也陷入了睡眠。   麒朝当下是三日一朝,第二天早上不必早朝。连锋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云缓沉睡的容颜,和前两日相比,云缓面容上多了些许血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苍白。   他抚摸了一下云缓的侧脸。   云缓下意识的在连锋手上蹭了蹭脸,他小小的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早啊。”   连锋把他的被子拽了过来:“身上可有不适?”   云缓总觉着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的,他有很多事情都理不清楚。   “还好。”云缓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我们既然是朋友,你是不是会封我当丞相或者将军等大官?”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云缓一直都在想这件事情,他想着正常情况下皇帝都给封亲朋好友高官厚禄,什么小王爷小将军小丞相,大多都是皇帝的朋友或者亲戚。   云缓既没有当丞相的经验又没有带兵打过仗,一时间真担心连锋交给自己什么重要的差事。   连锋哑然失笑。   他一直不明白云缓的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麒朝最年轻的丞相是三十五岁,你年龄太小了,从前没有做出过什么政绩,恐怕文武百官不会服你。”连锋似笑非笑,“领兵打仗之事太过危险,更不适合你做。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更好的差事。”   云缓注视着他。   连锋揉着他的头发:“皇后怎么样?中宫之位一直空着。”   云缓稍稍思考了片刻便猜想着连锋在和自己开玩笑。   好友之间开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没有什么,云缓浅笑:“你的文武百官会同意吗?”   连锋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我同意便够了。”   云缓被他的举动惊讶到了。   在他记忆里,这个朝代是没有那么开放的。他记着自己来了这里有一两年,好像从来没有看过哪对好朋友好兄弟会亲吻对方的额头。   可是,连锋的动作太理所当然,以至于云缓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偏差。   但云缓天生就是很粘人的性格,这种不对劲的想法仅仅在他的脑海里存留了很短暂的时间。   连锋道:“时候不早了,我让他们送早膳过来。”   宫人们陆陆续续的送进来毛巾热水伺候梳洗。   入清宴殿这么长时间,这些人是头一次看到云缓苏醒。   劳禧上前道:“陛下,柳大人、顾大人和孟大人他们已经进宫了,眼下正在宣室殿等您。宣室殿里备了早膳,您要不要会见这几名大人?”   “让他们等着。”   连锋这半个月来早晚面见大臣,本就腻了这群老头子,今天云缓苏醒,他更不想见他们。   “你先过去吧,不用担心我。”云缓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擦了一下手,而后看向连锋,“倘若耽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不好了。”   云缓依稀感觉连锋是很认真负责的人,当皇帝既然是他的工作,他一定会办得很好。无论如何,连锋肯定不是那种不在乎天下百姓的昏庸君主。   连锋看着云缓的目光,很快便猜测出云缓在想什么。   和云缓相处这么长时间,猜出云缓的想法并不困难,而且很多时候云缓并不擅长隐藏,他心里在想什么,目光和神色里会流露出来。   连锋从太监的手中接过龙袍,让这些人伺候着自己穿戴在身上。   在宣室殿等待的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和汮阳钱监,他们与连锋探讨的自然还是货币一事。   元德帝在位期间,麒朝的经济已是十分繁荣了,各地通商不断,更与外界有着许多往来,民间对货币的需求便增加了许多。   为了方便货币流通,元德帝在位时铸造的钱币比先前流通的钱币要轻许多,这样一来,盗铸成本降低,民间出现了很严重的盗铸现象,各种假的钱币层出不穷。   货币流通关系重大,连锋刚刚登基便要解决这个难题。   户部尚书在下方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讲着现今存在的各种问题。等他讲完之后,旁边的汮阳钱监就货币铸造一事提出了各种意见。   户部尚书柳大人与汮阳钱监顾大人的关系算不得太好,未过片刻两人便在连锋面前吵得不可开交,倘若不是连锋在场,户部尚书肯定气急败坏的上手去扯汮阳钱监的胡子。   两人吵了不到半刻钟,突然感觉出了不对劲。往常他们如果在陛下面前起了什么争执,陛下肯定会冷着脸把他们两个训斥一番,今天陛下一言不发,倒是有些反常。   户部尚书官职更高底气更足,他小心翼翼的道:“陛下?”   连锋突然回过神来,冷冷扫了他一眼:“说完了?”   “说、说完了。”   “既然说完了,现在都退下吧。”   户部尚书这些年和连锋打过不少交道,他深知连锋的性情,他忍不住道:“铸钱一事,陛下如何建议?”   历朝历代在货币铸造一事上都颇为谨慎。不过铸币与流通一事,不是一个刚刚上任的帝王能够全部了解的,其中陷阱多了去了。   连锋刚刚登基,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疑是一位年轻的帝王。   前十几年里连锋多在军营中生活,不是和外族打仗便是在操练水军,户部尚书敢以性命发誓,连锋肯定对钱币之事一窍不通。   眼下正是各个部门权力变换的关键时机,所有人都想从连锋手中得到更多的权力,户部尚书亦是如此。   他知道连锋打仗很行,亦有几分文采。   但很多时候,一个人会打仗就不代表他会治国,文采斐然不如能干实事,就算能干实事,在做难事时没有足够多的经验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麒朝户部与钱监各自独立,户部虽然管钱,却不管铸钱,户部尚书一直想把掌管铸钱的事宜揽到自己手中,让钱监直接成为他的下属。   连锋冷冰冰的道:“你们何德何能,仅凭三言两语便想决定将来数年的钱币?此事关系重大,无其他部门诸臣的建议,岂能随意拍板决策?”   户部尚书看出连锋心情不佳,赶忙给自己找台阶下:“臣忧心国事,一时间居然过急了,望陛下恕罪。”   汮阳钱监也是个人精,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户部侍郎道:“吏部、兵部、刑部、礼部和工部的官员怎会了解铸币一事?陛下,和钱相关的事情自然要户部全权处理。”   连锋眸子眯了起来:“哦?孟卿,朕问你,现今一枚钱币用多少铜、多少白铅、多少白锡、多少黑锡?这些原料由哪些部门从哪里采办?炼矿的人手由哪个部门安排?如何运输是哪个部门决策?民间出了假铸场,又是哪个部门查办?难道桩桩件件,都是你们户部负责?”   听到这些,户部侍郎赶紧跪在了地上。   连锋语气冷寒:“退下。”   三人弓着身子退后,从宣室殿里出来后,他们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君臣之间便像东风和西风,不是东风压过西风,便是西风压过东风。皇帝年轻,这些在朝多年的老臣想仗着自己的功劳和经验压皇帝一头,让皇帝听从他们的建议和决策。   却没有想到当今皇帝性子强硬,并非生来如此强势,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能够轻而易举的辨明朝臣的话语和许多事情的轻重。   云缓一连数月未尽任何食物,全部都是吴回仪喂他一些花露,这些时月他偶尔有呼吸,不过十分虚弱。   他让宫人准备了洗了个澡,这才在窗边用了一点绵软的米粥。   用过粥米之后,云缓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宽敞的地方。大概是从前并未来过的居所,云缓对此感到很陌生。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云缓不是第一次面对陌生的场所了。有连锋在这里,云缓并没有太疏冷的感觉。   片刻后连锋从外走了进来,他没有立刻把身上厚重的龙袍换掉,走到云缓面前,见云缓在安安静静的喝茶,连锋这才放心。   不过,云缓忘记的事情实在太多,连锋问他一句话,他往往想片刻才能想着回复。   这种迹象在两三个月之内会逐渐消失,连锋并没有太担心这些。   只是有一点,连锋心里略有些后悔。   云缓醒来的时候,他应该将两人的关系如实告知,而不是只说他们是至交好友。   眼下云缓明显只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看见他坐下来了,丝毫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自己肩膀上打瞌睡的意思。   连锋坐了过去,就在云缓很近的地方。   男人身上清冽的龙涎香笼罩四周,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   云缓看着连锋,一些空白的记忆里慢慢多了些淡淡的轮廓。   云缓用手指戳了戳连锋的肩膀:“我们只是好朋友吗?”   连锋握住云缓的手腕,粗糙的指腹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两下。   处理政事感到枯燥无味之后,连锋往往会想起云缓。比想到云缓更让人心满意足的是,云缓就在他面前。   他把云缓抱到了自己怀里:“不仅仅是朋友,我们已经定了婚事,你很快要与我成亲。”   云缓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连锋先前说的做皇后不是开玩笑。   他对连锋是有很多好感,只是转瞬之间两人便从朋友变成了更为亲密的恋人,云缓担心再过一会儿,连锋会揪出一个三岁小孩说是两人的骨肉。   他盯着男人冰冷的侧颜,连锋发上束着九龙冠,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线条颇为深邃,厚重衣袍上面绣着繁复的盘龙。   云缓在室内穿着薄薄的一层罗衣,他被连锋抱在身上,连锋身上的金银线刺绣磨得他手腕绯红了一片。   云缓对现在的年份记得不清楚,对自己的岁数亦记不清晰,心智稍微有些不成熟:“我现在几岁啊?元德三十年……”   ——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连锋捏了一下云缓的脸颊:“已经过年了,你现在虚岁十九。”   云缓对连锋很自然的信赖,对方毕竟是他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他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想从连锋的臂弯里出来,可是连锋的力气太大,一双手臂的力道最大时能挽十石的强弓,云缓没能离开,还是被按回了连锋身侧。   他换了个姿势坐好:“那我可不可以出去走走?我想吃红豆年糕。”   “想去哪里都可以,宫里所有地方都能去,”连锋道,“你现在身体不佳,暂时不能出宫。现在可以喝红豆粥,年糕不好消化,过些时日才能吃。”   云缓有些好奇他和连锋的事情:“我们之间谁听谁的话?”   连锋捏着云缓白白嫩嫩的小脸:“床上之事全听我的,床下之事全听你的。”   云缓知道两人睡在一起,却没有往深里去想床上具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他对于床下的事认得很清,云缓眸子里有了笑意:“那我现在就想吃红豆年糕。”   连锋面不改色的换了说辞:“刚刚说错了,床上之事全听你的,床下之事全听我的。”   云缓:“你怎么出尔反尔?”   “这次不会再变,我让他们给你煮红豆粥。”   云缓醒来之后觉得什么甜品都好吃,再吃一点红豆粥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云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连锋知道云缓本该再养两三天,这次醒得太早了,他拿了一张毯子将云缓裹上:“再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把粥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听说云缓醒了, 吴回仪自然进宫来看一看热闹。   云缓在南星园住的时候,吴回仪便已经到了凛州。为了避免云缓起疑心,连锋只说南星园来了自己的亲戚, 没有将人引到云缓面前。   连锋拿了云缓的八字送到吴回仪手中, 吴回仪推算许久,推算出了两个比较关键的时间点。第一个时间是在云缓十三岁那年,按理说他应该在那个时候遭遇大劫死掉。既然没有死,那他十八岁到十九岁的时候还有一劫。   吴回仪推算出了可能是哪几天, 没想到连锋准确说出了时辰, 他按着连锋给的时辰重新推了推, 发现确实如此, 分毫不差。   知道了生时和死时, 吴回仪便有办法扭转这一切。凛州距离伯山族不算太远,吴回仪顺带着设坛祈雪加大了伯山一带的雪势, 想着倘若能催着传说中的木绮生雪莲结果, 可起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传说中的果子究竟有或者没有,今年伯山一带本就雪大,多催一些对他来说反正是件颇为简单的事情。   云缓的病无药可治, 无论人参还是虫草都吊不回他的性命,在南星园里他三天两头的喝药,便是吴回仪用药催命将云缓的死时提前,而后再给云缓延长寿命。   云缓是吴回仪有生以来耗费最多时间精力挽回的病人,也可以说是死人, 乍然听说人活了回来, 他当然得来看看热闹。   云缓悠悠转醒, 醒来便看到一个白脸的道人正看着自己。   正常人脸白并不奇怪, 但这名道人的脸是格外的白, 就像刷了一层白漆般,偏偏眉心用朱砂画了一道竖纹,身上还蒙着件黑袍,乍看之下真把云缓给吓了一跳。   云缓眼睛缓慢眨了一下。   “黑无常么?”   吴回仪颇为古怪的笑了笑:“黑无常是索命的,本仙人救了你的性命,别动,我给你把脉看看。”   云缓将手腕伸出来,吴回仪把脉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恢复得不错,用不了两三个月,你的记忆便能恢复正常了。”   云缓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吴回仪,他看向对方:“阁下是——”   “本仙人姓吴名讳回仪,”吴回仪道,“住在月慈山福尚洞。”   云缓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经震惊得不能更震惊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来的这个朝代是个普普通通的朝代,和原来的世界除了生产水平有差距外,其他没有什么区别,现在突然反应过来,这原来还可以修仙的?   云缓看着对方:“你能变出一个桃子给我吃吗?”   吴回仪奇怪的看了云缓一眼:“不会。”   云缓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西游记里那样真神仙横行的世界,不然大家都会法术就他和连锋不会那该有多尴尬:“那你会踩着剑在天上飞吗?”   吴回仪脸色一僵:“不会。”   云缓现在不懂了,御剑飞行都不会,这还是修仙吗?   他思考再三:“那你肯定有一个坐骑,骑着老虎或者白鹤在天上飞。”   吴回仪就会一点轻功,轻轻一跃从这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的那种。   什么变桃子、踩剑飞行骑老虎飞行他都不会,他骑过的动物只有马。   云缓愣住了,这个道人面容冷峻,不像爱开玩笑的人。   “这些你都不会,那你为什么说你是仙人,还住山洞?”   修仙世界住山洞再正常不过,现实生活中住山洞莫不是冬天被冷风吹夏天被虫子咬?   吴回仪耳根赤红,人也羞恼无比,偏偏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本仙人可以一跃而起飞上屋顶,且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吴回仪绷着脸道,“只要我愿意,今天登台祈雨,傍晚时就能求来一场小雨,并能让雨势变大。”   云缓道:“还有呢?”   “炼仙丹,算命捉鬼看风水,救死扶伤。”   云缓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不是真仙人,而是一名颇有手段的道门弟子,自己称自己为仙人,像祈雨炼丹这些,大多数朝代都有。云缓在原来世界的时候,他爸爸妈妈买地皮之前也会请个大师看看风水什么的。   不过,即便不能腾云驾雾骑,能求来一场雨也挺神奇。   云缓由衷的赞叹:“很厉害。”   吴回仪一颗心在方才就碎成了十八瓣,现在就算被云缓夸赞,他也丝毫高兴不起来。   云缓昏睡的时候吴回仪经常看到他,原以为只是个长得尤为出众的少年,现在想想,能被连锋放在心上的人,肯定不仅仅长相出众。   云缓道:“我生了什么病?道长,你是怎么把我救过来的?”   “心疾。”吴回仪随随便便扯了一个疾病出来,而后又道,“天机不可泄露,救病治人的方法,本仙人不能让旁人知晓。”   云缓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他一直知道自己心脏不好,在原本的世界里去世便是因为如此。   吴回仪道:“这些时日天寒,你不宜出门,尽量在宫殿里待着。”   云缓点了点头:“好。”   吴回仪的脸色着实奇怪,奇怪到不像正常人,云缓虽然有几分好奇,因与对方第一次见面,眼下不是十分随意,不好流露出什么。   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劳禧公公跟在连锋的身后进来。   吴回仪转身:“陛下。”   连锋点点头:“郡王的身体如何?”   “已经开始好转了,”吴回仪道,“不过,他醒来得太早,不宜见风受寒,需要在宫里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连锋自然知晓这些。   清宴殿里里外外都是人,云缓不可能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下偷偷溜出去吹风。   当着云缓的面,吴回仪不好再说什么,他对连锋使了一个眼色。   连锋心领神会,他看向一旁的云缓:“等我片刻,我送吴道长出宫。”   云缓没想太多,他说几句话便容易困倦,对连锋轻轻的点了点头。   出去之后,吴回仪才道:“他身体未完全痊愈,这几日内不宜行房。”   连锋以为吴回仪会说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想到一开口便是这个。   其实连锋并非纵欲之人,他在这方面无太多想法。云缓身体刚刚好转,他怎么可能当天晚上就拉着云缓做这种事情?   “朕自有分寸。”   吴回仪勾了勾唇角:“有分寸便好,贫道常听人说帝王精力充沛,都是三宫六院,陛下如今只有一人。这位小公子昏睡之时,陛下真没有对人家做些什么?”   连锋反唇相讥:“自然,像吴道长这样欲--火焚心冒犯师长被逐出师门的人,不会理解朕的清心寡欲。”   吴回仪刚刚就被云缓在心口上插了一刀,现在又被连锋插一刀,他简直拿不稳手中的拂尘,袖子一摆便转头出宫了。   连锋这才回了房间。   云缓刚刚睡过两个时辰,现在又趴在了枕头上打瞌睡,他这一整天清醒的时候很少。   连锋喂他一口温热的茶水:“吴回仪江湖中长大,没有太多规矩,刚刚有没有冒犯你?”   云缓有些不好意思:“吴道长自称是仙人,我真以为如此,闹了一些笑话。”   现在想想,大概他当时刚刚睡醒脑子有些发懵。   可能总是很困的缘故,云缓现在想事情也有些缓慢。   喝过茶水之后,云缓唇角十分湿润,他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嘴唇,把唇上的水泽舔去。   “那个吴道长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云缓道,“他是不是涂了铅白?”   这个朝代许多女子的化妆品里都加了铅粉,但铅粉有毒,对人体有很大的害处,云缓之前便提醒王妃和大嫂不要用加了铅粉的妆粉敷面。   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铅粉有毒,他告诉王妃和韩氏的时候,是骗她们自己在古籍中看到加了铅粉的妆粉会越用越老,让她们用桃花粉蔷薇粉等代替。   “不是,”连锋道,“天生如此,他们这一门修的道法特殊,容颜不会变老,他修炼出过差错,以后面容永远都是这样。”   云缓得吴回仪的救治,以后虽不似他们这派童颜永驻,可随着年岁增长,云缓衰老会比正常人缓慢许多,旁人两年的时间,对云缓的身体来说相当于一年,时间因此被延长。   云缓现在思考不了太多事情,他又靠在连锋肩膀上打瞌睡,连锋身上的气息让云缓感到很安心,不知道为什么,云缓总觉得连锋身上很暖很香,不是衣物上沾染的龙涎香,而是很清冽很淡的气息,就像风里夹杂淡淡的新酿酒香,让人嗅到之后如饮了酒般醉醺醺的。   “你是不是喝酒了?”云缓趴在他脖子上嗅,“有罗浮春酒的味道。”   “没有。”连锋有些把持不住自己,他把云缓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只喝了一口茶,没有喝酒。”   云缓不太相信。   他舔了一下连锋的脖子,又咬了一口。   连锋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只庆幸吴回仪方才提醒了他一次。   云缓苏醒过来还是这么粘人,连锋实在没办法,捏着他的后颈和后腰把他送回床上:“老老实实睡觉,我要处理一些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新后好多小伙伴催加更,因为昨天太忙啦很晚才看到评论,已经没时间现写,今天抽空多写了三千字加更,爱你们么么啾,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68章   云缓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不一会儿床上便没有了太多的动静。   云缓又睡着了。   连锋特意把奏折带到云缓这里来处理,云缓是很粘人,对连锋而言这些却不足够。   前世失去云缓太久, 他一直希望云缓永远不要离开自己, 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想要云缓全在自己身边。   云缓当然猜不出连锋的想法啊。   如果是平时,在有大把大把空闲的情况下,云缓会耗费一些心神去想连锋的心情。现在他对所有的一切还没有那么熟悉, 只能通过表面最浅显的一层去判断所有。   譬如现在, 连锋不喜欢云缓抱他或者亲他, 很有可能是因为连锋天生就很冷淡。   第二天云缓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 他发现连锋确实是不与人亲近的性格, 就是那种高冷霸气的酷哥。   在和宫女太监讲话的时候,连锋眼睛看都不看他们, 甚至只简短的说几个字, 譬如他只说个“茶”,便有太监颠颠的跑上来送茶,他只看向窗户, 连个字都不说,宫女立刻把窗户紧紧关上。   只有看折子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些许不一样的神情,有的折子他看完面无表情,有的折子看完他眼里流露出杀气,还有的看完他很讽刺的冷笑一声。   无论如何, 从种种迹象上看, 连锋确实是个难以亲近的人。   云缓以前年纪小, 从来没有想过谈恋爱的事情,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和什么样子的人在一起。   他那个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爸爸妈妈不再出差开会, 能够陪他一起过生日逛公园,尽管陪伴云缓最多的还是家里的各种管家保姆和不同的家教老师,他的性情还是很温和良善,虽不是十分开朗外向,却能够与各种各样的同学老师来往得很好,只是和老师朋友的关系再好,也会保持最恰当的距离。   所以在云缓还没有想过自己将来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便有过心愿,便是与未来的家人每天都在一起,两人开开心心的做很多很多事情,一起散步一起看书一起入睡,可以很信任对方,永远不用担心被对方放鸽子。   现在云缓坐在榻上看着一脸冷漠处理政事的连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和连锋在一起,是不是因为连锋长得太帅了,连锋仅仅用一张深邃俊美的容颜便能牢牢抓住自己的心?   还是说,他很喜欢连锋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在处理政务方面,连锋的确是个合格的帝王,很有那种认真工作的男人的魅力。   对云缓来说,连锋这样已经很好了。就算有点冷淡,他能感觉到连锋看待自己的眼神与看其他人不同,连锋看他的时候是有些暖意。   所以,连锋不喜欢他靠得太近的话,他会留出很多空间。毕竟以后两人要一直在一起,总要互相为对方考虑。   他一边想事情一边吃东西,不知不觉吃光了一盘子的茯苓糕。   连锋特意把今天的折子拿到云缓面前处理,他等了整整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云缓坐在他的怀里和他撒娇。   云缓吃光了这盘茯苓糕,喝了一杯养神的洛神茶便睡着了。连锋随后吩咐劳禧一声,让宫女送来一盘红豆酥在自己的身侧。   这次云缓睡到半下午,他醒来之后就开始找吃的东西。在宫殿里搜罗了一圈,最后发现只有连锋的身侧放着一盘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红豆酥。   连锋面前高高的奏折已经处理完毕,可能是费神太多,此时的他正在桌案前闭目养神。   云缓担心把连锋吵醒,他轻手轻脚去拿连锋内侧的红豆酥。可是,这个时候的连锋手臂突然动了一下,挡在了红豆酥的面前。   最里面是一堵墙,云缓自然不可能绕路过去。他只好坐在连锋的身侧,百无聊赖的抓着连锋腰间玉佩把玩。   连锋睁开了眼睛。   云缓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期待:“喏,我想吃那个。”   连锋似笑非笑看了云缓半晌,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唇。   云缓心领神会。   他把连锋的手肘拉开,将挡在后面的红豆酥取出来,拿了最上面的一块塞进连锋嘴里:“慢点吃,我给你倒杯茶,别被噎到了。”   云缓自己每吃一块,便往连锋口中塞一块,不知不觉两人把这盘点心瓜分完了。   他手上都是红豆酥的味道,吃完拿旁边的帕子认真擦干净手指,最后捧着茶盏慢慢喝茶。   劳禧从屏风外进来了:“陛下,户部、工部和刑部的几位大人和丞相一起过来了,都在宣室殿等您。”   云缓好奇的道:“我能过去看看热闹吗?”   连锋并不忌讳云缓触碰国事,他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因为后宫空荡膝下无子,最后立了宗室里一个父亲早亡又聪慧的侄子当太子。   和这些所谓的亲戚相比,云缓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更重。连锋不仅不忌讳云缓干政,还会手把手的教云缓如何处理这些。   只是眼下云缓刚刚进都城,都城局势不够稳当。   三品以上的这些官员,哪个不是人精里的人精,他们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为了不损失自家利益,这才捧着连锋上位。   连锋这一世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以强硬的手段诛杀,打击与镇压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些老臣从前争来斗去,现在暂时联合起来向新帝示威,想让新帝看看他们世家贵族的厉害,让新帝知道,离开了他们这些会办事的人,整个麒朝的官僚体系就运作不起来。   同样,连锋也想给他们立威,让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麒朝真正的掌权者。   连锋不可能给这群人太好的态度,期间会产生不少摩擦争执。云缓从前没有见过这些勾心斗角的场面,更不知这些老狐狸们的险恶。   今天要商议的不仅仅是货币改制一事,还有醺山行宫的修缮。   眼下虽立春了,但天气完全没有回暖。汮阳四季分明冬冷夏热,云缓习惯了凛州温和的夏天,肯定受不了汮阳的酷暑,夏时连锋会带着他到醺山行宫避暑。   前世连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到了皇帝的位置上,当了皇帝后一连三十年兢兢业业不辞辛苦,治国方面也不一味地好大喜功发动战争,在他执政的三十多年里,麒朝无疑是疆土最广阔也最富裕的时期。   可连锋孤家寡人,衣食住行并不要求什么太大的排场,若说生活品质,他前世或许还不如闲散王爷来得轻松自在。   后世若论他的过错,除了刚掌权时为了稳定朝局手段残忍杀戮过多以外,便是晚年养了一大批的术士装神弄鬼。不过,这群术士只是在他处理国事后用来解闷的工具,连锋不允许他们染指朝政,朝政之事从不听从他们的意见,若有心怀鬼胎想干政者,全都被连锋砍了脑袋。   这次连锋有了前世的经验,一些事情虽依旧麻烦,另一些事情却做得轻而易举。   他这次当了皇帝,肯定不要过前世的鳏夫日子。行宫该修建的得修建,后宫虽云缓一人,那便修建了给云缓一个人看。   议论过货币之事后,户部尚书果然提了一下行宫的事情。   “陛下刚刚登基,此时大兴土木建造宫室恐怕不妥,会遭到群臣和百姓的议论。”   连锋冷冷勾唇:“朕修缮行宫不妥,难道须发皆白的柳爱卿娶十六岁青春貌美的少女为第九房姨太便妥当了?还是说,户部这些年算账算得不清,国库连这点银子都没了?”   麒朝商业贸易繁盛,国库本就不缺银两,堂堂天子要修行宫,百姓只会觉得稀松平常,一国之君住个破烂行宫在他们看来才是不正常。   户部尚书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想打着自己是忠臣的幌子来压迫连锋,迫使连锋对他的意见一而再的采纳。   素来只有连锋拿捏别人,从来没有别人拿捏连锋。修缮行宫一事上若听他们的了,改日他们若打着江山社稷的名义要连锋赶紧三宫六院生孩子,那是不是也要听他们的?   连锋年纪轻轻,但锋芒毕露,言谈之间更有说不出的威严气度,比当了几十年皇帝的元德帝更像皇帝。   兵部尚书是靖侯,靖侯前几年便成了连锋的心腹。连锋这些年带兵打仗与兵部接洽过多,因而靖侯比其他大臣都更了解连锋,所以从一开始他便一言不发。   眼下见户部尚书老脸羞愧得无地自容,靖侯这才道:“夏日暑热,臣认为陛下是该好好修缮醺山行宫。”   其他人都赶紧表态认同。   他们各自捏了一把冷汗。当今皇帝哪里是让他们认同,分明是做好了决定直接告诉他们,无论他们认不认同,皇帝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所有事情讨论得七七八八之后,这些人都离开了宣室殿,大都往外走去。   户部尚书的老脸还在羞愧之中,被连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他面子上多少有些受不了。   右相走到户部尚书的身侧:“陛下果真不是只会打仗的武夫,咱们日后的生活可有得过了。”   户部尚书继续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陛下英明神武,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事。”   右相听了户部尚书的话,赶紧左右上下看一看。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出皇宫,连锋手下九龙印都是神出鬼没的人,天知道哪个暗处有没有掌印的暗卫在偷听。   右相不敢再提连锋了。他对先帝元德帝是有几分感情,一路走上高位也因元德帝赏识。   这一两年来元德帝沉溺后宫下达了不少乍听起来荒谬实际上很微妙的政令,朝臣想要闯后宫面圣而不能,一些能够见到元德帝的基本都是宗室,这些宗室还和连锋有着千丝万缕的往来,右相早就心生疑窦。   只是怀疑归怀疑,却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说。   他们这些人的年龄都比连锋年长了二十多岁,纵然知晓连锋并非庸庸碌碌的男人,依旧想仗着自己的资历拿捏拿捏年轻人,从而在朝中有更多话语权。今天敢发话的人反而被连锋一棒槌敲到了头上,每个人都晕头转向。   右相突然一笑,忍不住打趣道:“柳大人何时娶了新的姨太太?也不请我过去吃酒。”   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别说了。”   他纳小妾虽在为先帝守丧的二十七天后,但是,按照麒朝律法规定,百姓一个月内不能嫁娶,朝臣在一百天后才能行乐。   他纳小妾一事做得极为隐秘,只悄悄的把人接到了家里来,晚上穿得鲜艳点儿喝了两杯酒,之后便匆匆熄灯睡觉了,就连家族里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哪里想到消息会传进连锋的耳朵里?   今天倘若连锋因为这件事情突然发火摘掉他户部尚书的帽子,文武百官绝对不能给他求情。户部尚书越想越后怕,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喝碗安神汤休息。   至于皇帝要修缮行宫什么的……修就修吧,当年与言牧族那一战虽耗费巨大,可众人只想打几个胜仗震慑震慑让这些异族不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作,谁都没有想到连锋最后能把整个言牧族给端了,言牧族的国库填得麒朝的国库满满当当,别说是修,就是给连锋建十个行宫都绰绰有余。   只是连锋要求很高,素来都是行事严苛之人,修行宫这事儿是工部去办,工部必须办得尽善尽美才能让连锋满意,要说有麻烦的也是工部,他这边拨个款就成了。   户部尚书现在只想甩自己一个人大嘴巴子,做什么不好,偏偏逞强和皇帝作对,这下好了,其他大臣回去一说,明天整个都城都知道他纳了九姨太,弄了个晚节不保,名声从半黑不白变成了全黑。   众臣散去,宣室殿只剩下了连锋。   几名暗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递给了连锋一道密折。   连锋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挥手让这些人下去了。   等他回清宴殿时已经夜深,冰冷的月光照在长廊上,将连锋本就修长的影子拉得更长。   云缓在窗边坐着,身上披着一件很厚的披风,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着。连锋坐在了云缓身侧,看他不住的打瞌睡,这才从云缓的手中将这本书抽了出来。   是本关于前朝掌故逸闻的汇编,记载着军国大事、典章制度、疾病灾害、民情风俗等相关内容,一共有二三十册,云缓手中拿的是第二册,第一册被他白日里看完放回了架子上。   云缓突然清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连锋揉揉他的脑袋:“去床上睡觉,在外面睡容易着凉。”   云缓一边揉眼角一边道:“我想等你回来再睡。”   连锋看他揉得眼睛都要红了,轻轻握住了云缓的手。   云缓现在晕晕乎乎的,这几日他没有完全好转,总是容易睡着,走路都想踩在棉花上不太稳当,他听说自己睡了数月,想着这是沉睡太久带来的后遗症。   他看到连锋回来了,心里安定许多:“那我现在去床上睡。”   连锋本想把云缓抱回去,没想到云缓从榻上下来了,往里面走几步到了床边,把披风折好放在薰笼上。   连锋去沐浴更衣。   出来之后,他并没有把上衣合拢,云缓果真被他胸腹处分明的肌肉吸引到了,很好奇的想要触碰。   连锋高冷的表示只能摸一下。   云缓很乖,他知道连锋性格冷淡,不喜欢太亲密的接触,既然说了摸一下,云缓真的只摸了一下。   可能真的像搓衣板的触感吧,不过云缓突然想起来,他以前没有碰过搓衣板。   云缓摸了摸自己的腰,他太清瘦了,无法像连锋这样拥有强壮的肌肉,就连身高都和连锋有着一点差距。   连锋不满的把云缓搂在怀里:“怎么只碰了一下就把手缩回去了?”   云缓被按着坐在他腿上:“可你说了只摸一下啊。”   连锋道:“明天我让你只吃一碗饭,你也只吃一碗?”   “那不行。”云缓拒绝,“我要吃两碗。”   连锋捧着他的脸,低头亲了上来。   云缓:“现在我们是在床上。”   连锋啄吻他的脸颊:“嗯?”   云缓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先前说过,在床上听我的,床下听你的。”   连锋“嗯”了一声。   云缓道:“我在床上想吃红豆年糕。”   连锋把云缓放回被子里:“厨房的人都睡觉了,晚上吃了年糕不好消化,明天再吃。”   云缓道:“你看,你就是出尔反尔的骗子。”   连锋轻笑一声:“以后若再骗你,你随意惩罚。”   他贴在了云缓湿润的唇角处,云缓唇齿间总有很清甜的气息。   “现在我们接吻,等你醒来就是第二天了,明天想吃什么都可以。”   再过一日,云缓的身体也会更好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吴回仪这段时间每隔两三天便进宫一次给云缓看病, 云缓的身体状况好转了很多,很快便能离开宫殿到外面散步。   汮阳的气候要比凛州温和许多,这个时候凛州还是严冬, 汮阳却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   吴回仪要离开汮阳一趟, 云缓不知晓他还会不会回来。这些时日吴回仪时常和连锋见面,两人在书房中不知议论什么事情。   不过,被吴回仪医治了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 云缓觉着自己都该送他一程。   连锋国事繁忙, 不能与云缓同行, 派了几名侍卫跟着云缓。   先前在凛州与云缓相处最久的小厮是淡竹, 连锋前段时间便让人把淡竹带来了。   元德帝的后妃基本上都被送到了行宫居住, 后宫里只有公仪太后长居西宫,因为这个缘故, 淡竹倒也不用被阉了当太监。   数月来这是云缓第一次骑马, 跟着吴回仪一同出了城后,吴回仪看他一眼:“城外风大,郡王还是早早回去吧。”   云缓一身牙白色的衣袍, 外面系着雪灰色披风,墨发以银冠束得颇为齐整,同色飘带随着发丝落下垂在两侧,乍看之下气色里还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   吴回仪只知道云缓病时在宫里穿着单衣散着头发的模样惹人垂怜。没想到云缓一身整齐走出宫殿,给人的感觉居然是温柔明净, 濯濯如春月柳, 很有那种风雅的意味。   就连吴回仪这种挑剔之人, 也不得不佩服连锋的眼光确实很好。   淡竹上前捧了酒囊, 取出两个杯子出来。   云缓斟了两杯酒:“可惜这个时节的柳枝未生绿芽, 只能敬道长一杯桑落酒。”   吴回仪将酒杯接了过来:“多谢。”   他把这杯酒一饮而尽:“若没有其他事情,贫道再来汮阳或许是四五年后,若是有事——”   吴回仪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云缓来的时候便发现他脸色不大好,只是恐怕涉及对方隐私,云缓并没有过多打听。   “且走一步看一步,若出了事情回到都城,贫道给你带月慈山的酒。”吴回仪翻身上马,“小郡王,你好生保重。”   吴回仪骑着马远去,骑马的身影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城外的风确实有几分大,淡竹拢了拢云缓的衣物:“小公子,咱们先回去吧。”   云缓上了马背,他这些天一直在宫里,皇宫太大了,云缓这些时日都没有走完过。   都城汮阳同样很大,云缓从前就听说都城热闹繁华,今天得了空闲出来,他想在外面好好的转一转。   淡竹跟着云缓去酒楼,眼睁睁的看着云缓吃了一碟又一碟的糕点,最后捧着茶水慢悠悠的喝着。   酒楼之外,都城最有趣的地方大概是勾栏瓦舍,云缓一贯喜欢看滑稽戏和傀儡戏、皮影戏什么的。   淡竹打听了一下,回来对云缓道:“这边最大的是正德门瓦子,不过咱们离得有点远,近一点的是文家瓦子,听说秋水棚里上午会有场相扑,小公子过去看看?”   云缓对相扑的兴趣不大,这在凛州太常见了,他还是想看些有趣的戏剧。   淡竹又道:“刚听人讲这处酒楼的西边有处热闹的街道,不如去这里转转,看一些热闹便回去。”   云缓点了点头:“好。”   他把茶水饮尽,带着淡竹一起过去了。连锋让两名侍卫跟在云缓的身后,这两人知道云缓不喜欢别人随时随地紧紧跟着,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卫。   去了之后,这边果真如淡竹讲述的那般热闹,宽阔大道上来来往往停了一些马车和轿子,身着绫罗绸缎的男男女女进出着两侧的店铺,许多铺子外甚至有不少仆从在外站着。   云缓:“……”   云缓怀疑整个凛州的权贵加起来都没有这条街上的权贵多。   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啧啧,每次来汮阳都忍不住感叹,这才是最让人舒服的地方,一切东西应有尽有,繁华得让人不想离开。”   “是,少爷说得对。”   云缓转过身来。   花知乐兴冲冲的往里面去,一抬头看到云缓,他猛然跳了起来:“妈呀,诈尸了!”   云缓:“……”   他想了片刻,虽记不大清两人相处的许多细节,但对方的名字,云缓还是想出来了:“花知乐。”   大概是自己的一个朋友。   花知乐左右看了看,两侧行人刚刚听到他大喊大叫,忍不住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慢慢镇定下来:“云缓?你还活着?这段时间凛州一直说你死了,好些人向你大哥打听消息,你大哥都不理会这些消息。”   花知乐身侧还站着一名颇为俊朗的少年,少年看到云缓之后没有惊讶,只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宸郡王”。   云缓:“没有死,只是来汮阳养伤。”   花知乐往李琅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李琅,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好哇,你知道内幕却不告诉我,还是不是朋友了?”   李琅把花知乐的手推开:“我天生淡定。”   云缓记得花知乐,却不记得李琅。   淡竹稍微给他俩解释了一下,他们才晓得云缓的记忆出了些许差错。   花知乐一肚子疑问:“不过,你怎么来了汮阳?王妃让人把你送来的?”   云缓摇头:“不是。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花知乐带着云缓边走边道:“新帝登基,朝廷中会有不少变动,家里让我来凑凑热闹,看能不能寻得合适的时机让我家在这里站稳。至于李琅,李刺史要被调去南方了,李刺史进京述职,李琅跟着一起过来。”   李轻舟在凛州干得不错,确实应该被升迁,调去南方虽然品级上没有增加,待遇上却远远不同。   这次李轻舟参与了连锋不少事情,他和如今的凛王——也便是云广陵往来不少,虽然两人没有勾结到一起,未来之事却不好判断。凛王府经此一事无法再让凛州分裂出去,但是,凛王与刺史的关系不应太过亲密。   凛州刺史一职,连锋会换更恰当的人选。李轻舟年纪不小了,凛州苦寒之地,去南方可以舒舒服服的干到老。   李琅就是纨绔子,有他爹和他哥在,这辈子什么都不做都舒舒服服的,成天只想吃喝玩乐便够了,这次他爹和皇帝去议事,他在都城各种挥霍玩乐,恰恰好遇到同在玩乐的花知乐。   这两人在凛州的关系平平常常,一旦来到异地他乡,迅速成了不错的朋友。   云缓听他们两人讲述一番,大概猜出了些许过往。   李琅话语要少一些,等花知乐冲到前面买手串。   近来麒朝王公贵族喜欢拿着一串珠子把玩,与云缓印象里的十八子不同,这些手串的主珠的数量往往多于十八颗,水晶玛瑙珊瑚玉石的都有,据说拿在手上十分风雅,不知道是哪个出名的王孙公子带起的这股潮流。   花知乐当然要跟风。   云缓看他冲到一个在外支摊的铺子前,挑来挑去最终挑了几串木头的。   花知乐道:“这个多少银子?”   铺子伙计听花知乐的官话里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又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再看他这身衣服还挺华贵,头上戴的珊瑚鲜艳红亮,再一看花知乐身旁两个朋友同样一身贵气,不过既年轻又面生,不是都城里的权贵。   他眼睛一转:“公子眼力真好,您拿这三串是降香黄檀的珠子,一共是九百两银子。”   花知乐往后一伸手:“拿银票来。”   跟着他的小厮赶紧从怀里掏银票。   云缓上前:“这是降香黄檀木吗?怎么和我家里的降香黄檀木不同?”   李琅本不愿意管这些,花知乐爱当冤大头和他无关。   但云缓参与进来后,事情就不一样了,李琅还是很在意他爹和他哥的升迁的。   李琅上前几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番:“伙计,你这是藤香木做的,三串就算要一百两银子也赚大了。”   伙计看云缓和李琅坏他生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过来,伙计一看这个男子,立刻满脸堆笑:“易二爷,您请往店里去。”   男子扫了花知乐一眼:“怎么都城总是来些凛族人?”   “一些穷酸地方来的,买个东西挑三拣四,易二爷别搭理他们。”伙计道,“您请进去。”   男子没有在外面摊上久留,直接进了店铺里面。   伙计回头招待花知乐:“九十两银子给您三串,您要还是不要?”   花知乐气急败坏:“你想宰客啊?不怕我带你去见官?”   “咱们东家是顺国公府的大少爷。”伙计懒洋洋的道,“刚刚那位是康王妃的亲弟弟易二爷,你想见官便去见吧,没准请来的官爷一看到我们东家就下跪。”   这名伙计在都城这么多年,这条街上多是贵人来往,他差不多认全了都城里的达官贵人。   云缓不悦:“国公府里做生意便能这般无理?都城里的官员都只看权势不看是非?”   伙计听得云缓和李琅的官话异常标准,可这两位面生,他从未见过,想着是随着家人从外地来京的,这些可能在自己地盘上有些势力,在卧虎藏龙的都城却什么都不是。   伙计打量云缓一番:“这位公子贵姓?”   “免贵姓云。”   伙计道:“云公子,你回去好好读几年书,来日考个状元中个功名,等你发达后娶了丞相尚书家的小姐,保准咱们都看你的面子。您三位不买就让开,别挡了咱们的——”   话未说完,伙计看到一人过来,他赶紧点头哈腰的上前迎接:“世子爷,您请进去,是不是给夫人买那只金蟾玉碗的?”   新帝登基之后,靖侯府的地位依旧稳固,世子苏康年被当今皇帝提拔了一番,在麒朝权贵圈里,靖侯府仅次于宗室。   苏康年懒得搭理他,就要往里走去,李琅认出了他:“靖侯世子。”   苏康年当初来凛州时在他家住过几天,李琅认得对方。   听到声音,苏康年回头,而后一眼看到云缓。   苏康年被吓了一跳,赶紧对云缓拱了拱手:“郡王。”   淡竹凑到云缓身边小声道:“这是靖侯世子,王妃有个表妹嫁给他,论辈分您该称他姨夫。”   云缓回礼:“世子。”   苏康年隐隐听说云缓在宫里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出了宫来,他诚惶诚恐的道:“郡王得闲出来逛一逛?”   云缓点了点头:“第一次出来走走,看什么都有些新奇。”   苏康年道:“臣带您四下看看,店里可有您能看得上眼的东西?”   那名伙计见云缓等人居然和靖侯世子认识,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下见靖侯世子居然恭恭敬敬的站在云缓的身侧,脸色更白了。   靖侯世子这样的人物,别说是他家大少爷,就算是顺国公本人来了,都会讨好一番。   伙计赶紧道:“刚刚小的真是眼瞎,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   那位易二爷这个时候拿了东西出来,一看到苏康年,他一脸讨好的想上前认识认识。   云缓道:“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苏康年回头看了那名伙计一眼。那名伙计被苏康年的眼神看得浑身发凉,赶紧把脖子缩了回去。   等苏康年等人离开,那名伙计才纳闷的道:“那名白衣服的公子究竟什么来历?居然让靖侯世子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云缓对这些玩的东西倒没有什么兴趣,只有花知乐兴冲冲的拽着他跑来跑去。有李琅和苏康年讲价,好歹花知乐没有被当成冤大头一直宰。   几个人走累了便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子的酒菜。现在距离云缓吃饭的时间还早,但这几天宫里云缓吃什么都会被添加一些味道很古怪的药草,现在在外面吃饭,他吃什么都觉得好吃,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些。   不过云缓很好奇凛州的事情,一直在听花知乐在旁边讲话。   “你父王和三公子、五公子、六公子被杀后,凛王府就是你大哥的了,”花知乐道,“他杀了不少首领,一部分首领家里的人闹着要反,又被你大哥杀了一波,基本上杀得干干净净,剩下那部分元气大伤,自己家里都乱成了一团,直到我来都城之前,凛州城里的局势才渐渐安稳起来。”   云缓经花知乐一番讲述,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居然浮现很多过去的画面。虽然不够清晰,很多画面也没有连贯到一起,却足够云缓对这些不再陌生。   花知乐叹了口气:“谁也没有想到你大哥最后居然能有这样的魄力,居然敢杀这么多人,这和他从前的做法大相径庭。不过,你父王那样对你们兄弟俩,他现在变成这样也情有可原。”   云缓想了一下:“我母妃呢?”   “你母妃还在江南,没有回凛州,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花知乐道,“我家里人都想让我在都城定下来,我虽然喜欢这里,长住下去恐怕不行,很多方面都习惯不了,估计夏天来了就回去。”   云缓盛了一勺杏仁豆腐慢慢吃着。   那个铺子的伙计生怕自己闯下大祸,让人往顺国公府里传了消息,大少爷不在府上,消息莫名传到了顺国公的耳朵里。   顺国公在朝中地位不如从前,只是显贵而无实权,和掌握兵权的靖侯一家没办法比。可他心高气傲,总想着从前的辉煌,听到这些总不大高兴。   无论如何,他还是过来看看情况。   云缓和他们正吃着东西,就看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上前和靖侯世子搭话。   苏康年与顺国公不熟,随随便便敷衍了几句。   顺国公原以为这里真有什么郡王,麒朝的王爷他认识了七七八八,就算和这些王爷不怎么熟也不能够得罪。   看了一下后,只看到苏康年的旁边坐着三名少年。   顺国公心里有些失望,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包厢外一片寂静,从窗户往外一看居然看到酒楼外边一下子多了不少侍卫。   他心里正奇怪,这个时候包厢的门又被打开了。   一看到来人,李琅和苏康年瞬间起身跪了下去,花知乐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跪了,下跪之前还轻轻拉了下一边喝茶一边神游天外的云缓。   顺国公一看来人,他被吓得后退两步,赶紧跪下来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连锋一身简素的黑袍,并没有看这些人:“平身。”   连锋把云缓手中的茶盏抽走:“该回宫了。”   顺国公这才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白衣的小公子,认真看过才发现,这位小公子居然出奇的好看,在身形高大的皇帝面前,有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云缓险些被呛到:“连锋?你怎么出来了?”   “你迟迟不回,担心你出一些意外,出来找你。”   云缓还没有吃够,他指了指苏康年身侧的空位:“你坐下来一起吃饭吧,等吃饱再回去。”   李琅等人各自坐了回去,原本李琅坐在云缓左侧,现在他赶紧去苏康年那边,把这个位置让给了连锋。   四周安静极了,顺国公没位置坐,只好过来站着给众人布菜。   花知乐呆若木鸡,他看看连锋,又看看云缓,打死都没有想到他从前居然见过备受尊崇的太子殿下,而且对方当时给自己好友当侍卫。   苏康年担心气氛僵持下来,赶紧找了几个话题聊起来。   连锋自然而然的给云缓把鱼肚子上的鱼刺挑了放在碗中。   顺国公和其他几个大臣前些天在朝中被连锋怒斥了一番,现在看到连锋就发怵,现在看到威严冷漠的皇帝上手给人挑鱼刺,他一时间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梦中。   直到吃完了之后,连锋带着云缓冷淡的和众人道别离开,进了马车之中,顺国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苏康年:“世子,老夫不是在做梦吧?那是活生生的陛下?”   苏康年皮笑肉不笑:“倒没有做梦,不过大人回去该好好管教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下人了。”   花知乐表面上很淡定,实际上心里尖叫了一万遍。   等云缓离开,他才开始掐李琅的胳膊:“那是当今陛下?以前的太子殿下?我最崇拜的男人?”   李琅被掐得脸色铁青:“对啊。”   花知乐恰好听到苏康年说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他痛心疾首:“早知道就让他帮我抄那篇《甘泉赋》了,他抄的话就是真迹,千金难求,说不定能换来十本画册。”   花知乐当时不知道,看云缓的样子,云缓当时肯定也是不知情的。   不过——   花知乐喃喃自语:“李琅,你说陛下是不是喜欢云缓?在凛州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李琅不敢谈论连锋的私事,闭口不言。   花知乐突然想起来凛州发生的桩桩件件,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仅凭云广陵一人无法造成今天的局面,云广陵背后肯定有人帮他,他背后这个人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云缓一上马车便困倦的趴在连锋的腿上。   连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云缓的后背。   他对云缓的占有欲是很强, 一方面希望云缓寸步不离的在他身边,另一方面又希望云缓能够开心,于连锋而言, 云缓并非关在笼子里把玩的金丝雀。所以说, 在日常相处之中,他更希望云缓能够感到舒服。   在外面走了这么长时间,云缓已经疲惫得不行,他趴在连锋便开始打瞌睡, 浓密的眼睫毛上被一点泪水浸得有几分湿润, 脸上带着些许困意。   连锋手掌轻轻触碰云缓的脸颊。   云缓真的很困了, 这个时候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睡眠, 赶紧把连锋的手轻轻一推:“我想睡一会儿哦。”   连锋粗糙的指腹在他下巴处轻轻刮了一下, 云缓肌肤太细腻,摩擦过后便留下绯红的印子, 为了不受连锋的打扰, 云缓只好把连锋的手塞在了自己腋下,手臂轻轻夹住不让他动弹。   马车很快就进了宫城,云缓入宫之后还没有苏醒, 连锋把他打横抱起来抱进了寝宫。   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很快便被传了出去。   顺国公鲁逸兴只听到靖侯世子喊云缓为郡王,究竟是哪个郡王,顺国公却猜不清楚。   等连锋和云缓离开后,顺国公很快追上靖侯世子的马车。   苏康年心里不大高兴,他事务繁忙, 不喜与这些人往来, 加上顺国公府子弟不大有出息, 就算往来了, 将来亦不能给自己府上带来什么好处。   苏康年探出半边身子:“大人有何事?”   顺国公道:“世子, 能不能让我和你共乘?”   他都厚着脸皮这样说了,苏康年没有拒绝的道理,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   顺国公毫不客气的上了马车:“今天陛下身边那位白衣服的小公子,他是什么来历?怎么老夫听到世子称呼他为郡王?”   苏康年眼睛眯了起来。   云缓来都城这么长时间,陛下一直没有把云缓的存在告诉这些大臣。   苏康年并不认为这是陛下不重视云缓,恰恰相反,越是珍重之人,越会好好的保护起来。   朝中局势在逐渐稳定下来。可是,先帝毕竟当了三十年的皇帝,他明面上的势力被铲除了,暗中忠心于他的人有多少谁都不清楚,过早的把云缓暴露出来,只会让麒朝滋生过多的流言,这些流言恐怕会伤害到云缓。   靖侯府效忠于连锋这么长时间,每次都能在混乱的局势中存活下来,最基本的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苏康年道:“这几日我的脑袋被石头打中,受了一点伤,经常想不起事情,大人说的是哪个?我好像记不清了。”   顺国公连说带比划了一番:“那个白衣服的,头上戴着银色的发冠,两侧垂着飘带,长得很好看,陛下还给他挑鱼刺,他说他不想吃肉,陛下说他如果想长高就必须吃肉。”   苏康年:“真想不起来了。”   顺国公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告诉我是吧?好好好,我找别人打听,麒朝王爷郡王总共那么多,就不信打听不出他的来历。”   苏康年一挑帘子:“大人请下马车去打听吧。”   顺国公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一连许多天,顺国公都在和人打听消息。他坚信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都城什么大事小事他不知道的话,绝对不会安心。   可是,身份比顺国公低的人不可能知道什么。身份和顺国公差不多的,有事没事都不大愿意和他瞎聊天。顺国公问了许多人都没有打听出任何消息。   最近汮阳城内有一处勾栏起火,因为官员救火不及,不仅烧了些许商铺,还烧到了百姓家里。因为麒朝都城人口稠密商业发达,城中起火不是太稀罕的事情,汮阳自被立都起便为防火做出不少举措,这次烧死了几十个人,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件了。   早朝的时候皇帝震怒,文武百官被吓得不敢出声,玩忽职守的官员已经被摘帽子下狱了。等到退朝,站在前排的几个大臣的腿有些发软,下台阶时都有些不稳。   顺国公上前询问户部尚书:“柳大人,最近你有没有听说宫里的消息?”   户部尚书背上生了一层冷汗:“什么消息?”   顺国公压低嗓音:“就是有个年轻的公子,旁人称他是郡王,吃饭的时候,陛下给他挑鱼刺,喂他吃肉,他不愿意吃了,陛下好声好语的哄他吃,对了,他还连名带姓的喊陛下。”   户部尚书毛骨悚然:“老鲁,你做什么白日梦呢?现在太阳都升起来了,大家都上过早朝,你可清醒清醒吧。”   旁边的右相亦是像看傻子一样看顺国公:“刚刚早朝的时候,你没有被陛下骂清醒?陛下表面上在骂潜火铺那些失职的将领,实际上骂得是我们所有人。”   先帝元德帝对官员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他自身只能算中规中矩的帝王,平日里对政事并没有特别上心。下面这些官员也是如此,能偷懒的地方都偷懒,能不做的事情都不做。   如今的天朔帝做事雷厉风行,从前在军中的时候便很严谨,他对自己要求高,对手下的人要求也高。倘若文武百官还用面对元德帝的态度去面对他,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这次火灾的事情让一些官员落马,天朔帝朝堂上这次怒斥,亦是在提醒其他对公事不上心的官员。   右相身为丞相,自身地位极高威望极重,对这次的事情要担负一定的责任。皇帝训斥官员的时候,他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现在顺国公突然告诉他,说皇帝不仅给人挑鱼刺还喂肉……右相把这个画面想了一下,一时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顺国公对着天举起了自己的手指:“真的!老夫对天发誓,当时靖侯世子也在,他也看到了。”   苏康年从这几人身侧走过去:“我脑袋被撞,这几日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鲁大人说事别带上我,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户部尚书见苏康年这样说:“你看,靖侯世子都不记得。”   “是真的!那个郡王约摸十七八岁,长得特别清俊,他的容貌比靖侯世子和陛下都要出众,整个都城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公子。”顺国公有点急了,“如果你们见过他一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长相。”   苏康年在麒朝已经是很出名的美男子了,虽成亲多年,至今仍旧是都城里许多闺中少女的意中人,至于连锋,更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比他好看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顺国公这样一说,大家更不信他的话了,都当他是胡说八道。   右相空着肚子上朝,他现在被饿得头皮发麻,从袖子里拿出一片人参含在口中提神,毫不客气的嘲笑道:“我看鲁大人饿糊涂了,看着陛下坐在上头,便臆想出了陛下给人喂饭的场景。”   这么多人都质疑自己,顺国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出了什么差错。   户部尚书道:“老鲁,要是真有这种事情发生,我把户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你,明天就回老家种地。”   其他几个三品以上的官员同凑过来看看热闹,听顺国公说了这一通,众人没忍住把他又嘲笑了一遍,都说他今天起早了没睡醒。   顺国公拍了一下自己脑袋,他是和这群人解释不通:“算了,你们不信就拉倒。都散了吧,就当我最近事情太多糊涂了。”   城中起火之后,另要安排救灾等诸多事宜。右相和其他官员晚些时候需继续和皇帝商议这件事情的后续,众人都没有用早膳,很快便各自散开用膳去了。   宫门外就有许多摊贩支起摊位卖早膳的,他们专门卖给这些下朝去衙门的官员。右相和两位尚书等下要议事,他们找了个摊子要了几碗面。   吃饭的时候,各个都把顺国公好好挖苦了一番,都说顺国公老糊涂了。   右相一边摇头一边道:“敢做这样的梦,鲁逸兴真是胆大包天,老朽甚至不敢做梦梦见陛下给咱们好脸色。”   晚些时候右相就汮阳城内火师管理新拟了个章程,听太监说皇帝在宣室殿批阅奏折,几个人一起过去,劳禧通报之后他们便进入了殿内。   连锋正在案前批阅折子,年轻帝王身上很有不怒自威的气场。这些大臣被皇帝拿捏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已经变得毕恭毕敬,压根不敢抬头去打量对方。   右相将汮阳城内灾后救治的事宜详细说了一遍,并就将来的管制拟了个章程。劳禧从右相手中接过折子递到了连锋面前。   连锋接过来看了看:“不错。”   劳禧给几个人拿了垫子,他们跪坐下来和连锋一起议事。   连锋坐在上首,面前有桌案和成堆的奏折挡着,他们几个胆子没有那么大,不敢直视连锋。   几个人议论得差不多,许多事情都快定下来了,这时连锋那边传来很轻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人被吵醒后不怎么愉悦的发出声音。   紧接着一道带着浓重睡意的温润嗓音传来:“连锋,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发出声音?我真的好困。”   云缓在连锋怀里趴着入睡,起初他睡得很熟,逐渐听到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争执,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后慢慢苏醒,发现讲话的人就是连锋。   他记得自己是在床上睡的,不知道什么缘故醒来居然就变成了连锋怀里,这还不算,连锋既然抱他睡觉就睡觉,还偏偏在他睡觉的时候大声讲话。   下面几位大臣看到一名穿雪青色衣袍的少年从连锋身侧坐了起来,霎时都呆滞住了。   这名少年肤色极白,浸了冰雪般,墨发散散落在肩上,身形如松竹般秀美。   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都闭上嘴巴不言不语。   云缓很快便注意到了房间不止他和连锋两人,他一转身看到四五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跪坐在地上,这几个老头的眼神躲躲闪闪,仿佛没眼去看眼前的画面。   云缓:“……”   云缓对这座宫殿不太熟悉,他记得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但是,这种场面不难想象,连锋在和大臣们议事。   现在云缓心里只想抓着连锋的衣袖质问,为什么他议事的时候要把自己抱来,就不能把自己放在寝宫里睡个安生觉吗?   连锋倒是很从容,拿了旁边的茶水喂云缓一口:“醒了?”   云缓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他现在心里不怎么高兴,喝完便去屏风里面的小寝宫休憩了。   连锋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完全消失在里面后,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有点起床气是应该的。   连锋本来是想让云缓好好补觉,云缓睡足了养好脑子记忆才能完全恢复。只是今天政务繁多,他一个人处理奏折难免有些无聊,云缓睡得那么熟,戳他两下也不醒,连锋只好把他打包带来了宣室殿,让他趴在自己怀里继续睡。   下面这些大臣先是目瞪口呆,后来反应到刚刚的画面不是他们在做梦,一时间又震惊不已。   右相的胆子稍微大一点,他没忍住道:“陛下,刚刚那位公子是——”   “宸郡王,”连锋语气平淡,“朕的皇后,你们都不知道么?”   众臣乍然听说这个消息都快疯了:你的皇后,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你之前又不告诉我们!   右相神色恍惚:“不、不知道。”   “现在你们知道了,”连锋眼睛眯了起来,神色颇为不善,“他不喜欢别人议论他,城中若有对他不利的流言——”   几位大臣被连锋刀子般的目光扫了一遍,顿时从脚底生出许多寒意来。   众人战栗:“臣等绝不会在外胡说八道。”   连锋颇为冷淡的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下去之后,外面已经是天黑了,宫灯照得台阶一片亮堂。   户部尚书纳闷:“宸郡王——这是哪位?”   礼部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凛王妃楚氏与凛王之幼子,当今凛王一母同胞的弟弟。”   各家先前其实寻思过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宫里,只是皇帝压根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朝中其他事情未解决,众臣不好直接提这个。   这几天稍微清闲了些,礼部尚书原本寻思着今年春天的时候弄场选秀,他折子都快写好了,结果就被告知皇帝已经定好了皇后。   这位小郡王是去年新被封的,其母亲是镇国夫人,当今的凛太妃,兄长是当今凛王,从身份上讲金尊玉贵,丝毫找不出让人指摘的地方。   最为关键的是,皇帝看起来十分钟意对方。   他们几个做梦都想不到有什么人敢趴在皇帝的膝盖上睡觉,这个仿佛冰雪捏的小郡王不仅趴在皇帝身上睡了,醒来还连名带姓的喊皇帝名字,并责怪皇帝把他吵醒。   皇帝对他们发火的时候脾气那么冲,面对这个年轻的小郡王,居然只是拿杯茶亲自去喂。   礼部尚书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他过段时间是不催着皇帝选秀了,谁爱催谁去吧,最好让右相去,他不喜欢右相,早就想让皇帝把右相给罢免了。   户部尚书道:“原来顺国公说的居然是真的。”   在没亲眼看见之前,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幕。他们今天早上嘲笑了顺国公许久,现在想想,自己才是应该被嘲笑的人。   众臣出了宫门进了马车,各自散了。   连锋从太监手中接过一碗冰糖莲子羹,亲手端着去了里面。   云缓靠在软枕上打哈欠,他的墨发被束了起来,看起来还是有些疲倦。   连锋喂他一口羹汤:“刚刚看见他们了?再过几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上朝?”   云缓蹙眉:“上朝?”   “暂时学点事情。”   云缓长得好看,家世高贵,备受连锋宠爱,这些不一定能让大臣们对他尊敬有加,反而有可能会滋生许多流言蜚语。云缓手中若掌了实权,无论他长相如何身世如何,大臣们一定会对他有几分敬意。   连锋如今不是急性子的人,他往往布局深远,最后时刻才收网享受成果。   他对云缓了解很深,有时候比云缓自己都要了解他自己。虽然云缓总是安安静静的,过分心软,且对许多事情缺乏认知。   但云缓是个很聪慧的少年,安排给他一些差事,他肯定能够完成。以他的学识,让他参加科举考个功名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哪怕他的办事能力不能达到,还有连锋给他收尾,保证他能够圆圆美美的做完所有。   连锋会一直保护云缓,却不想将云缓藏匿在笼子里。   他捏了捏云缓脸颊,总是忍不住调戏云缓几句:“喊一声夫君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云缓对当官什么的其实没有太大的想法。他更喜欢清闲自在的日子, 至于荣华富贵什么的,他没有特别大的欲望,对他来说能吃饱饭就行。   但是, 一直无所事事也挺无聊, 能有个班上上对云缓而言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好啊。”云缓稍微思考了片刻,“那我做什么?”   连锋继续捏他的脸:“先去翰林院,去翰林院做编修。”   云缓被他捏得脸颊有点红,他往连锋的怀里钻, 躲避着连锋的手。   连锋呼吸渐渐变重, 他强而有力的手臂紧紧桎梏着云缓的肩膀, 低头去亲云缓脸颊:“乖, 不要动。”   云缓是喜欢和连锋接吻的, 因为连锋每次吻他都很温柔,但这几次连锋总是有些许粗暴, 弄得云缓舌根隐隐作痛。   云缓微微分开唇角, 让连锋探进去亲吻。   许久之后,云缓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他在连锋肩膀上轻轻攀了一下。   连锋结束后捏着云缓的手指, 慢慢触碰到他柔软细腻的掌心。   云缓还在失神之中,瞳孔微微涣散,呼吸略有些急促,他的身体状况确实还很脆弱,禁受不起连锋这样成熟男子的爱抚。   即便如此, 云缓对连锋依旧没有太多畏惧, 反而用两条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我有点困了。”   连锋拿了一条毯子裹住云缓, 将云缓密不透风的裹好, 一路抱着他,将他从宣室殿抱回了清宴殿。   云缓原本还睡意朦胧的没什么精神,洗了个澡后立刻精神起来了。   连锋不希望云缓晚上吃太多东西。因为云缓现在的身体好转,吴回仪临走之前说他不用依靠进食来维持精力,只是云缓一时片刻还没有从以前的生活习惯中走出来,他特别喜欢甜食,每天都要吃好几盘点心。   显而易见,吃太多糖制作的精细糕点对身体不好。皇宫里,甚至包括一些大户人家的孩子每每生病了,大夫开出的建议往往是让孩子断食一两天。   当初在凛王府的时候,王妃会在零用钱方面约束着云缓,尽量让云缓少买一些甜得掉牙的点心去吃。如今在皇宫里,约束云缓的人变成了连锋。   连锋看云缓四处翻来翻去,他把人提着腰捏回来:“房间里没有任何糕点,明天中午再吃,这么晚了吃东西不好。”   云缓道:“我只吃一块。”   连锋在他唇角亲一口,云缓唇角还带着很清淡的竹叶气息。   “已经刷过牙了,不要再吃东西。”   他捏着云缓的下巴看了看,云缓很爱甜食,莹白的齿列却比珍珠还要漂亮。可能太爱干净的缘故,无论衣物饰品好坏,云缓总会把他自己收拾得特别整洁,会给人不染尘埃的感觉。   云缓连连保证:“洗澡的时候顺手刷的,我睡觉之前还会再刷一遍。”   这个时候撒娇是无用的,连锋把云缓放回床上,拿了毯子给他裹好。   云缓一口咬在了连锋的手背上。   并不疼,只是微凉的眼睫毛擦过皮肤的触感很痒,过了一会儿云缓轻轻咬他手指,像是在表达不满。   连锋似笑非笑:“你今天晚上又不想睡了?”   话音刚落,云缓把他的手指吐出来,裹着毯子去床角装睡。   过了一会儿,连锋从外面端来一碗没有加糖的木樨酥酪,一口一口喂云缓吃完,再喂云缓几口茉莉清茶。   云缓吃饱喝足,趴在连锋怀里和他讲话。   这段时间连锋尝试过和云缓更进一步。   两人体型差距有点大,云缓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已经要到他下巴处,但相对于身材高大健壮的连锋,他还是显得极为清瘦。   而且,云缓的身体没有完全变好,连锋担心伤到他,每次都很克制的维持在一两刻钟,最后都是弄到被子上,从没有舍得把云缓的身体弄得很脏。   云缓喜欢和连锋在一起,半夜里连锋对他做什么他都不拒绝,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有几分疼痛,一想到身侧的人是连锋,云缓全部都能接受。   平常云缓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但是,和连锋谈起床上的事情时,他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对这方面云缓了解得不多,还没有和别人亲密接触过,从头到尾都是连锋在教他。   房事上不和谐并没有影响过连锋的心情,云缓现在身体不好能玩的花样不多,以后等云缓身体好了,他有很多种方法让云缓开心。   昨天晚上连锋要过一次,他还在担心云缓会不舒服,想亲眼看一看。   云缓似乎很忌讳别人看他的身体,他在□□上放不开,始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很多时候并没有安全感。哪怕是在两人缠绵之际,云缓身上依旧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连锋想看他有没有被伤到,他裹着里衣不给看,在连锋怀里撒娇一会儿,最后闭上眼睛入睡。   第二天不用早朝,连锋苏醒得很早,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云缓安静沉睡的面容。   他一直知道云缓长得好看,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清晰的感知到这个人属于自己,只有自己可以亲吻可以触碰。   连锋揉了揉云缓的脑袋,云缓睡得正香,感觉到连锋的气息之后,自然而然的去抱连锋的腰。   他睁开了眼睛。   连锋在他额头上亲一口:“该起床了。”   他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练剑,即便不上战场了,依旧保持着习武的习惯。多年来连锋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壮,哪怕再过二三十年,依旧能够单手把云缓抱起来。   云缓不太想让连锋离开,他想继续和连锋抱抱。   连锋在他目光注视下有点情动。   云缓实在是个小美人,眉眼唇鼻都太过精致,身上总是有若隐若现很好闻的香气,而且看他的眼神里总是带着很崇拜他很迷恋他的情愫。   他俯在云缓耳边,声音沙哑性感:“要不要?”   云缓明白连锋想要什么了。   他抬头去亲连锋的唇角,把手放在连锋的手中。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床上都是连锋的气息,云缓趴在他汗湿的胸膛上,修长绯红的手指抓着连锋肌肉分明的手臂。   连锋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君王日日沉溺在美人乡里不愿早朝。像云缓这样缠人的小美人,确实会让人没有去早朝的兴致。   只是在房事上,云缓还没有完全沉浸在其中,他只想和连锋亲亲抱抱,更亲密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连锋看在他身体没有完全恢复的份上,在床上并没有刁难过云缓。   中午的时候,云缓被公仪太后宫里的人请过去了,连锋把太医叫了过来。   太医院的太医这段时间倒是三天两头的过来,不过每次过来都是给那位小郡王请请安脉。   陛下和那位小郡王的关系不言而喻,整个太医院都知道。由于陛下手中暗卫太多,没有人敢嚼他的舌根,所有太医谨言慎行,什么都不敢对外说。   这次过来,太医没有看到那位小郡王,只看到陛下坐在上面。   按照惯例,太医每个月是要定时给皇帝把脉,无论皇帝有病还是没病。不过,这位一向身体康健,而且还很年轻,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召太医来给他把脉。   难道陛下身体有恙?   太医一肚子疑问,他并不敢直接过问,就等连锋开口。   连锋不会把他和云缓的事情告诉外人,太医是大夫,这种就不用避讳了。   听完皇帝一番讲述,太医瞬间沉默住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位姓云的小郡王是长得很好看,也确实很脆弱,和陛下的体格有点差距。可太医从来没有听说过在你情我愿的情况下还有搞出人命的,就算——就算一方天赋异禀异于常人,那也不太可能。   圣上他——确实太小心了。   ......   公仪太后搬到西宫之后,日子过得平静不少。   她当皇后的时候整天勾心斗角,先帝头发花白仍要年年选秀,宫里永远不缺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这些人每天闹来闹去斗来斗去,公仪太后当皇后的期间,若非膝下有个了不得的太子当靠山,只怕更加难受。   如今,先帝不在了,一些有儿子且儿子在连锋手中活下来的都搬去了儿子府上,膝下无儿无女或者儿女去世的都被搬去了僻静荒凉的行宫。   太后在西宫里生活,每天念经烧香倒是悠闲自在。   由于过去种种事情,她和连锋的母子情分并不算十分深厚,宫里感情本就少得可怜,大多是互相利用互为靠山。连锋偶尔来西宫看看她给她请安,两人现在也算是相处融洽。   至于云缓,公仪太后虽然有些畏惧连锋,却挺喜欢云缓这个孩子。   性格好,长得又好,嘴巴很甜,每每看到总会让人像吃了蜜似的。   连锋知道云缓去公仪太后那边没什么危险,云缓总在一处会腻得慌,出去走走也不错。   只是这次公仪太后请云缓过去是有缘故的。   公仪家如今不比从前,太后的父亲老了,兄长的才干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完全挑不起大梁的样子,只能让公仪家维持现状。   公仪家有个年轻的女儿,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儿,家里嫡出,叫做公仪若烟。公仪若烟已经到了定亲的年龄,家里有心给她定个不错的婚事,她听了母亲几句挑唆,有进宫的意愿。   公仪太后耳根子软,公仪若烟这几日住在她这边陪她,每日里软磨硬泡,对她说许多掏心窝子的软话,太后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一早上公仪若烟便在她面前抱怨道:“姑姑,我听过有皇帝立男子为后,只是,就算皇帝立了男人为皇后,后宫里也得有其他的女人。皇帝总不能一辈子都没有子嗣吧?您是该劝劝表哥了。”   公仪太后微笑着道:“他哪里肯听哀家的?”   “您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可能不听您的?”   公仪太后摇了摇头:“他小的时候,哀家位份低,见他受许多委屈,为了不被宫妃和先帝针对,一次都没有帮过他。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母子看起来和和睦睦的,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亲近。”   倘若连锋的皇位有她半分功劳,或者连锋成长过程中受她颇多照顾,有些事情她自然就好意思提了。   关键连锋获得的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公仪太后并非刁蛮刻薄之人,她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敢干预连锋的决定。   公仪若烟一边叹气一边道:“就算您不为皇家考虑,也要为公仪家考虑吧?要是咱家再出个皇后,以后荣华富贵不就能保住了吗?倘若咱家的女子生下未来太子——”   “若烟。”公仪太后语气严厉,“你想太长远了,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   公仪若烟道:“太后,那个宸郡王倘若真是个贤良淑德的男子,假如他配得上表哥,他一定同意表哥后宫里有别人,不然谁给表哥生下储君?您把这个宸郡王叫来,我得好好问问他。”   公仪太后叹了口气:“你表哥对他爱护得很,你一句话说错惹得他生气,只怕皇帝饶不了你一家。”   “我不信他有这样的能耐,他是九尾狐转世不成?”公仪若烟清楚当今皇帝的性情,今上一直镇定且圣明,不可能为了一个男的做出伤害亲戚一事,“姑姑,您就让我看看吧。”   公仪若烟在家里被宠坏了,公仪太后拿她没有办法,派了一名宫女去皇帝那里把云缓请来。   云缓很快便来了。   因为风里带着许多冷意,云缓身上系着厚厚的披风,他一进殿里,淡竹便上前帮云缓把身上这件白色的披风取了下来。   公仪若烟定睛看到一名身着紫薄汗衣袍的年轻公子,这名公子身形修长颇为俊秀,眉眼缱绻似无情又似有情,天生便带着几分温柔笑意。   她见过兄长养的一些男宠,基本上都是一些声音尖细矫揉造作涂脂抹粉的小僮,她以为宫里这位也是如此,却没有想到这般干净风雅。   她眸色一凝。   云缓对公仪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公仪太后笑眯眯的道:“说了多少次,以后称呼哀家为母后。这几日身体如何?太医过来给你把脉了么?”   云缓点了点头:“太医前两日来看过,他说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公仪太后将自己面前的点心推到了云缓身边,“尝尝这个,从宫外带来的一品酥,你最喜欢这些糕点。”   云缓拿了一块品尝:“确实很好吃。”   “这是若烟带来的,她是家里嫡出的女儿,最为乖巧。”公仪太后对公仪若烟使了个眼色,“还不见过宸郡王?”   其实方才一进来,云缓便看到公仪若烟了。只是这个朝代男女有别,公仪若烟看起来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打扮似乎未出嫁的样子,云缓贸然过问恐怕不妥。   公仪若烟对着云缓盈盈行了一礼:“宸郡王。”   “公仪小姐不必客气。”   云缓长得这般出众,仪态谈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公仪若烟浑身不自在。   这个时候宫女送来茶水。   公仪若烟尝了一口:“是上好的龙风茶吧?只有宫里才能尝到,每次来姑姑这里都喝这个。”   云缓从前没有喝过这种茶,他品了两口,味道确实还算可以,也只是还可以的程度,他的口味更偏向于花茶。   公仪若烟笑着看向云缓:“郡王觉得如何?”   云缓点点头。   “凛州地处偏远,是不是没有饮茶的习惯?我常听人说,那边没有开化,人身上只披着一层兽皮,常吃生食生肉,血淋淋的割块肉就啃。”公仪若烟笑道,“郡王来了都城饮食穿着可习惯?”   云缓:“……”   云缓真不想生气,只是这种带着刻板印象的询问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歧视,而且还是那种假作好意实则轻蔑的歧视。   “公仪小姐久在闺房之中,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可以理解,”云缓道,“麒朝无论凛州还是其他的州郡,都没有割下生肉直接啃的习惯。”   公仪若烟脸色略有难堪,不自然的低头去饮了一口茶。   云缓原本是来太后这里和她聊聊天说说话的,并没有闲心应对别人的刁难,他这盏茶没喝完便放下了:“太后,我还有一些事情,先回去了。”   公仪太后现在有些后悔任着公仪若烟的性子乱来了。   她在宫里本就有点落寞,云缓能常过来陪陪她是挺好的,让公仪若烟夹棍带棒的一通话,只怕云缓以后心存芥蒂不来了。   “这么快便回去?”公仪太后按住云缓的手,“留下来用午膳吧,哀家让他们做你喜欢吃的菜。”   云缓衣袖被她掀起来一些,冷白的一截手腕上落了青青紫紫的吻痕,一看便能让人联想到昨天晚上的缠绵。   公仪太后一时间有些担心云缓的身体。   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皇帝便把人往床上带了,这是多按捺不住。   公仪若烟看到这种场景忍不住咬了咬唇:“郡王,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将来的子嗣?陛下既然成了陛下,不能不考虑储君。”   “这么操心朕的事情,你怎么不亲自来问?”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后传来,公仪若烟被吓了一跳,其他宫女也都被吓到了,众人赶紧跪了下来。   公仪太后回头:“皇帝,你怎么过来了?”   连锋把太医打发离开之后,听到暗卫说太后宫里还有别人。   他知道太后家里有些人不怀好意,担心云缓在这边受排挤,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刚过来便听到公仪若烟质问云缓。   连锋自己都不舍得让云缓伤心,更不可能让别人干这种事情。   “朕过来向母后请安。”连锋冷扫过公仪若烟,“表妹还未婚嫁,便操心起了这种事情,不知道舅母平日里如何教导她的,以她的性情教养,只怕难嫁宗室,太后以后勿让她再进宫里。”   公仪若烟的脸色一白。   公仪家谋划过,即便不能将女儿送到宫里,有太后这个靠山,嫁个王爷、郡王当正妃也不错,没想到连锋轻飘飘一句话,就断了她以后最好的出路。   连锋没有打算再和太后讲述更多,寒暄几句后带着云缓回去了。   云缓跟在连锋的身后:“大臣们会不会也逼着你选秀生太子?”   连锋漫不经心的逗他:“我想办法让太医做出男人生孩子的药,你吃下生子药后给我生一个。”   连锋回过头捏了捏他的脸:“想不想生?”   云缓:“不可能有……”   连锋嫌他走得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过十几年从宗室里选一个当太子,现在担心这些还早。”   自己生可能生出歪瓜裂枣挥霍江山,选宗室里出挑的肯定能选出可担大任的好苗子。   连锋并不看重子嗣后代,他只看重云缓。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云缓这几日便去翰林院报到去了。   翰林院大多数人只知道云缓是当今凛王的弟弟, 镇国夫人兼凛太妃的儿子,被封了宸郡王,在都城里有一座宸郡王府。   至于为什么在翰林院当差, 众人一时之间都想不明白。   翰林院里基本上都是进士出身。麒朝进士前三甲可以直接进翰林院, 其余进士要通过筛选考试才能进来,无论如何,想进翰林院必须要有真才实学。   云缓这个翰林院编修是七品,七品的官在都城压根不算什么, 可是, 不满二十便能成七品京官, 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高不可攀的起点。   云缓自然知道这些, 有一份工作总是好的, 所以他早晚都来翰林院当差,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翰林院学士起初对云缓不满, 他以为云缓是走楚家那边的后门才进了翰林院。一段时间之后众人对云缓渐渐有了改观, 觉得这孩子不仅长得俊俏,性情还那么平易近人,最重要的是确实有才学, 交代给他的事情都能完成得很好,并不是那种仗着家世进来不学无术混日子的人。   云缓对这份工作挺喜欢的,这个官职没有那么高,他不用上早朝,可以多睡一段时间的懒觉, 而且很多时候都比较清闲, 每隔五天还会有一天的休息。   不过, 有时候云缓也会遇到一些困难。   连锋本意是要云缓起草诏书、经筵侍讲, 云缓的才学足以胜任这些。翰林院官职最大的是翰林学士, 众人称之为“内相”。内相想着云缓太过年轻,担心云缓在连锋面前做错事,他让云缓和一群人去编修史书去了。   因为是群体工作,云缓并没有忙得焦头烂额。不过晚上回来翻看一大堆的古书是少不了的。   所以这几天连锋经常看到云缓穿着单薄的坐在灯下安安静静的在看什么东西。云缓认真的模样颇为吸引人,眼睫毛在雪白的面孔上投下小小的一片阴影。   自然,他有不懂的地方肯定会去询问连锋,然后被连锋揉搓脸颊揉到眼泪汪汪。   连锋一直想欺负云缓,他知道云缓很害羞,如果在书房或者在花园里做的话,云缓一定会紧张到埋他怀里,只是连锋这段时间找不到很合适的时机。   这天翰林院里无事,云缓和几个同僚一起出去吃了顿饭。翰林院里的基本都是才子,虽然有些心胸狭隘刁钻刻薄的,大多数都是君子之风,他们见云缓既无婚配又无家人在京,常常邀请云缓和他们一起去玩。   不过朝廷禁止官员□□,他们这些受家族父母教诲,大多没有这种兴致,即便是有也不会拉上云缓一起,因为云缓看起来太干净了,一群人只去酒楼里听听相声或者去勾栏里听戏看相扑。   据说醺山行宫正在修缮,皇帝这几日去行宫看具体状况不在朝中,云缓一连数日见不到连锋,自然天天都在想他,被同僚拉去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走神。   其中一个人给云缓倒了一杯酒:“行之,你这两天怎么总是走神?平时吃饭你总是兴致勃勃的点一大堆东西,这两天只有你吃得最少。”   云缓回过神来:“没事。”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最近的事情。   “听说内相上书劝陛下选秀,被陛下骂了一通。”   “是么?怪不得这几天内相的脸那么臭,看谁都没有好脸色。”   “这种事情礼部尚书怎么不参与?他不是最好给人做媒么?前两日我见到了礼部尚书大人,他特意问我有没有婚事,没有的话他让家人帮我结个良家女子。”   “礼部尚书是很好心,不过他也很聪明,估计是听说陛下不喜欢女子。”   “今年选秀男进宫也可啊,许多人家里总有些模样好看未考功名的公子。”   “……”   云缓没有认真去听。   这几日落了几场春雨,春雨越下越暖,云缓过了生辰后,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单薄,只是听说山里寒气重,不知道连锋在醺山是否习惯。   几个人突然叽叽歪歪的笑起来,然后齐齐看向云缓。   云缓这才反应过来。   他把杯中淡酒饮了:“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顿轮到我请客了?”   “今天是该我请,”一名姓包的翰林笑道,“我们刚刚是说,若你无官无职,没有在翰林院当差,陛下又喜欢男子的话,肯定会让你进宫。”   云缓一杯酒差点被呛到。   无论皇帝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一般情况下宫妃都不能参与前朝的大事,所以,送进宫中选秀的男子不能有功名。   云缓要离开的时候恰好撞见花知乐。   这次是花知乐一个人,李琅早就跟着李轻舟往南方去了。   花知乐兴冲冲的抓着云缓的肩膀:“我前天在一场酒宴上见到徐清漓了,他本人又年轻又俊朗,难怪能画出那么好的画。而且他还请我明天吃饭,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赤诚单纯的男人。”   云缓早就不记得徐清漓是什么人了:“嗯?”   花知乐和云缓比划了一下:“当初我借你看的那本春宫。”   云缓还是想不起来这个人名,他不记得自己还有看春宫的爱好,真是这样,王妃知道后不揍他吗?   花知乐再度比划:“那个狐狸,那个书生,狐狸能变成人。”   云缓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看天色不早,和花知乐说了几句话便回宫了。   晚上吃饭时多喝了两杯淡酒,云缓酒量不行,喝酒后容易上头,沐浴过后他喝两口茶醒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后,云缓突然想起来连锋今天还是不回来。   连锋做任何事情都很细致认真,在做皇帝方面,自然也是如此。云缓现在还不困,他比前段时间更有精神,睡眠时间没有先前那么多。   他在床头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想翻找几本书看看,连锋睡眠更少,云缓半夜苏醒往往看到连锋在床边拿着一本文集去看,这里存放的往往是连锋最近在翻阅的东西。   云缓在抽屉里掏了掏,他先掏出一个白玉做的小盒子,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是绯红色的脂膏,云缓一时好奇,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胭脂,这种脂膏太香了,一缕香气被云缓嗅到,无端的让云缓心跳变快了几分。   他把这个盒子合上放了回去,接着拿出一册书去看。   掀开之后,里面居然是带彩的画,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名容貌妖孽头上生着毛茸茸耳朵的男子。   云缓总觉着这种画面似曾相识,但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他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里面有好多本画风一模一样故事截然不同的册子,还有好多本满是文字的话本,那个绯红色的药膏,居然还有其他颜色和味道的,看来不是胭脂,虽然香气挺好闻,云缓却有点晕,所以他只嗅了一下便收起来了。   云缓一晚上看不完这么多的东西,他只拿了狐狸和书生的画册去看。   画中的场景越看越熟悉,云缓一页一页的翻着,不知不觉夜已经很深。   他又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茶水微温,云缓喝了几口茶,将这本册子收了起来。   一时间睡意变得浓重起来,他沾了枕头便想入睡,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梦里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结了许多金灿灿的叶子,每一片树叶都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离的金光,这种场景可以说是美不胜收。   无端端的,云缓却有几分心悸。   这个时候,一片很小的叶子被北风卷走,整棵大树巍然不动,所有树叶都在风中飘荡起舞。   梦境光怪陆离,方才枝繁叶茂的树干,一瞬间成了光秃秃的树桩,枝干全被刀斧砍凿零散在四方。   草原上的月阆花被风吹起,雪白细密的花瓣簇拥着云缓向前走去。   云缓看到一年四季。   孟春时寒意深重,一粒种子落在了土中,仲春时种子生芽,暮春时破土而出。   春去秋来,桃花瓣落在云缓掌心,而后慢慢枯萎,云缓想起深夜里的第一个吻,缠绵悱恻,一丝一缕牵扯着心脏。   还有月阆节时近在咫尺的明月,草原上无尽的篝火,被露水打湿的片片花瓣。   还有南星园里的那场雪,细细碎碎的雪花扑打在窗户上,云缓剪下暖房里的一支山茶花,而后——   他是不是要去世了?   心里只有很淡的遗憾,他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事物,可惜只能拥有一年四季,等不到再次春来,他便要永远离开。   就像草原上只开三季的月阆花。   无尽的黑暗将云缓笼罩,他在黑暗里沉眠了太久太久。   云缓终于睁开了眼睛。   雪青色的帐子上面以金银线绣着宝相花,一张大床上鸳鸯锦被,云缓赤足从床上走了下来,绕过屏风走到寝宫之外。   正是半夜,下了几天的雨,半夜里终于放晴,月光柔柔的从外照耀进来,金碧辉煌的宫殿恢宏壮丽,云缓站在其中,身上只披着件单衣。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营养液2w的加更,感谢大家支持,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73章   在外面的宫人最先发现云缓苏醒了。   他们赶紧过来给云缓披上了衣服, 让云缓坐到了榻上。   云缓墨发垂散下来,苍白清瘦的面孔上没有太多血色。宫人都知道云缓体弱,这段时间皇帝日日都在他的身侧, 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 皇帝都尽心尽力的帮他完成。   这种宠爱并非对每个人都有,事实上皇帝的性情十分冷酷,也只有在这个身体孱弱的小美人面前才会流露出最温柔的一面。   现在云缓赤足踩在地面上,哪怕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 众人依旧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皇帝不在这里, 万一云缓有三长两短, 等皇帝回来肯定会问罪他们。   云缓思绪万千,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发生的事情, 他被太监裹上披风坐在榻上,因为怕冷, 他离薰笼很近, 薰笼里若有若无的檀香沾染在他的衣服上,这让他整个人都笼罩着很朦胧浅淡的冷香。   很快,宫人送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乳, 云缓小小抿了一口,温热的感觉让他回到现实之中,他再次去看这里的宫殿。   相对于待了好几年的凛州,这里的一切确实让云缓感到不太熟悉,好几张面孔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   对于连锋的身份, 他这些天本来已经知晓了, 可是联系到过去种种, 想起连锋虚构的那个身份, 云缓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淡竹听到外面宫人的声音, 被叮嘱了几句之后,淡竹过来看望云缓。   “小公子,您夜里苏醒了?”淡竹道,“现在天才蒙蒙亮,您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云缓摇摇头:“我现在睡不着了。”   淡竹这些天见到的云缓都在认真做他自己的事情,云缓本来就是很安静的性子,不大喜欢对外交际太多,哪怕与很多人相处的都很融洽。   只有在连锋和王妃等很亲近的人面前,云缓才会把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   淡竹猜想云缓半夜里是被噩梦吓醒了,看到陌生的宫殿会产生不安。   都城繁华无比,气候温暖适宜,毕竟不是云缓最熟悉的地方,产生不安很正常,尤其是在连锋不在的情况下。   ......   “噗哧”一声,鲜血溅了一脸。   连锋面无表情的把刀插在了腰间。   旁边的太监们浑身发抖,这个时候都围上来查看连锋的状况:“陛下受伤了!快!传太医!”   跟着连锋来醺山行宫的人并不多,他随行带上了一名太医,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能派上用场。   更没有想到潜伏在暗中效忠于元德帝的人居然有这样的能耐,请来一群杀手假装年老的宫女太监埋伏在醺山行宫里,连锋一时间松懈了,未曾察觉到这些人的真实面目。   一名暗卫上前:“陛下,有两名活口。”   连锋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太医正小心给他包裹着腰腹一带的伤口。   这处剑伤并不重,只是伤了一点皮肉,太医清理干净后涂上药粉,结结实实的包扎起来。   两名活着的杀手被拉到了连锋面前,刺杀失败他们本要咬破藏在口中的毒咽下去,谁知道连锋的暗卫动作迅速,当即扣住下颌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群人是宁死也不愿落在连锋的手中。   服毒去死是一瞬间的事情,落在连锋的手中,不知道会遭受怎么样的折磨。   连锋俊美的面容上带了些许戾气,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他打量人的时候,总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和战栗。   “一刀一刀的割,直到说出背后指使者。”   “是。”   对于死亡和折磨之事,连锋并不感到血腥或者不适,他骨子里便是很残忍无情的人,只是为了权位不得不隐藏起来。   恶鬼般的哀嚎响彻宫殿,一声比一声更凄厉,又慢慢的嘶哑下去了,两侧宫人无不被这种场景吓得两腿颤抖,就连旁边的太医亦浑身发软。   连锋把一旁沾满鲜血的刀细细擦净,等它再度变得寒光凛凛,下面两人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不过还活着。   连锋不说让他们死,他们就算被割了一万片也不可能死掉。   幕后指使者早就被讲了出来,只是连锋会让所有人看到与他作对是什么下场。   劳禧凑到了连锋身旁,他先前就在宫里多了,虽早早跟了连锋传递消息,实际上有些心软。   “陛下,小郡王虽然不住这处,可这片宫苑是为他而修,等暑热时他搬过来,被什么东西冲撞到了便不好了。”   连锋眸子里的戾气稍微缓和了些许:“活着已经是鱼肉,死了还敢出来吓人?”   不过他毕竟顾忌着云缓,这样的一面,连锋永远都不会让云缓看到。云缓太干净了,手上从未沾染过人血,连锋不想让云缓有任何阴影。   他做了一个手势,下面的暗卫心领神会,给了这两人一个痛快。   连锋还不知道怎么向云缓交代自己身上的伤。   云缓晚上睡觉总是要睡在他的怀里,有时候做噩梦了还要连锋哄他,埋在连锋的心口蹭来蹭去,两人贴得那么亲近,这一点伤很难瞒得过云缓。   连锋回到宫里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询问了一下留在清宴殿的宫人。   云缓这几日和往常一样,每天去翰林院做些清闲自在的事情,和新认识的朋友简单聊几句,偶尔会在散值后去勾栏里看看戏听听书。   在凛州的时候,云缓上头有凛王约束,以至于他的生活有些枯燥乏味,除了读书还是读书。都城繁华热闹一些,适合云缓这样年轻且好奇心强烈的小公子。   连锋前世曾经无数次在夜里想过,他想他得到云缓后会做什么。其中之一是将云缓困在宫城之中,不让任何人见到云缓,只有自己日日夜夜看见对方,无论云缓是祈求还是什么,他都不会放手。   得到之后,他最期望的是云缓能够顺心如意,最好开心一点,不要像在凛州时那般,将一切不开心的事情藏在心里。   而后,连锋在床上看到了一件自己常穿的衣袍。云缓不可能拿着连锋的衣袍自渎或者做其他的事情,事实上这件衣服干干净净,没有连锋想要看到的任何痕迹。   问了一下殿里伺候的宫人才知道,云缓睡觉的时候会把连锋的衣袍放在枕旁。   因为连锋这几天不在,云缓很想念他,吃饭做事的时候都会走神。但他不会让同僚发现,被看出异常了只说家里有一点点事情,所以才会走神。   殿里堆积了不少政事,连锋去宣室殿中处理。   云缓这个时候肯定还在翰林院,不知道对着一摞书在忙活着什么事情。   连锋身上的伤需要好好疗养,御膳房里给连锋炖了乌鸡参汤,另外准备了几道甜点。   连锋原以为自己这几天不在,没办法约束云缓,云缓一定会吃很多甜食,问过宫人才知道,云缓这两日并没有什么胃口,总是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样子。   几位大臣进来汇报一些事情,他们离开之前,劳禧给连锋送来银耳雪梨汤和两道精致的点心。   连锋把内相高秀留了下来。   高秀有些恐惧,他听说昨天行宫发生一些事情,陛下似乎受了点伤。这种消息来得极其隐秘,只有少数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才能打听得到,一时间人心惶惶,都怕被栽赃到自己头上。   高秀曾经和先帝有许多交情,却不代表他留恋先帝,事实上他对先帝的许多做法都有着不满。若说服气,他还是服气当今圣上。   现在皇帝突然把他留下来,他惶恐不安,生怕皇帝认为他有可能是组织刺杀的幕后黑手。   连锋道:“宸郡王在翰林院如何?”   高秀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问云缓的事情。云缓能进翰林院,是靖侯那边打了个招呼,高秀只知道靖侯世子娶了云缓母亲的妹妹,是云缓的姨父。   靖侯府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加上皇帝这边明明知道却无任何反对。   高秀不知道皇帝如何看待凛州的,他只实话实话:“宸郡王才华横溢颇为明秀,交代给他的差事都能完成得很好。上进心不强,除本职外不做多余之事,拉帮结派之事暂时没有做过。”   连锋点点头:“他还年轻,不懂事的地方很多,能完成手上的差事已是不错,高卿若有空闲,多多点拨教诲,让他学些有用的东西。若他犯了错误——”   “臣一定多加斥责,少让他犯——”   “若他犯了错误,也不能批评他,你告诉朕,朕亲自批评。”   高秀云里雾里,倘若不是因为皇帝和这位云小郡王相差不到十岁,他都要怀疑这位小郡王是皇帝的儿子,皇帝让自己去带太子了解政事。   “……是。”   “御膳房做了点心和甜汤,你恰好要回翰林院,顺路给他带过去吧。”   麒朝的翰林院并不在宫中,不过与皇宫挨得很近,高秀提着食盒出了宫,很快便到了翰林院。   云缓把他今天写的文稿拿给另一个姓李的修撰去看,李修撰和云缓关系不错,指出了一些可以再删减的地方。   这个时候内相回来,李修撰以为他有什么事情吩咐。   谁知道内相只把一个食盒放在了云缓面前:“里面是甜汤和糕点。”   云缓打开食盒,看到了一碗银耳雪梨汤和两碟什锦干果馅儿的点心。   云缓把点心拿出来:“内相大人,李修撰,你们也尝尝吧。”   内相连连摆手:“不、不必。”   他是不敢吃。   内相完全没有想到云缓身后的靠山不是靖侯府而是皇帝。   话说回来,云缓有皇帝当靠山居然每天还这么认真乖巧的待在翰林院里,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他和皇帝交情很好。翰林院和其他地方不同,想在这里待得有几分真才实学,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科举选□□最出挑的那些。   皇帝把云缓安排在这里,内相觉着一方面是皇帝相信云缓会好好学,另一方面是想让云缓名正言顺不受指摘的走到更高的位置。   李修撰和其他几个同僚都过来拿了两块品尝,他们是知道云缓郡王身份的,不过云缓没有什么架子,有什么问题都会虚心请教,被上级责怪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们在翰林院时间长经验丰富,都乐意教云缓一些东西。   关于内相出去一趟给云缓带点心这种事情,他们只会认为云缓太讨人喜欢了。   如果他们是云缓上级的话,有这样赏心悦目且性格可爱的下属,有什么好事肯定想着对方。   有人一边吃糕点一边道:“行之,你有没有定亲啊?没定亲的话我和你讲讲我堂妹。”   其他人竖起耳朵认真听。   要是云缓没有成亲的话,他们也有把家里未成亲的姐姐妹妹许配给云缓的想法。   云缓各方面真的很好,而且从来不去青楼,出去吃饭的时候不占倒酒布菜的姑娘的便宜,很有正人君子的风范。   云缓把银耳雪梨汤咽下:“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也喜欢我。”   其他人都咳嗽了起来。   虽然定情是件风雅的事情,直接说出来总是会伤对方姑娘的名声。   云缓也想到了这点,很快加了一句:“他是男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实话实说,在麒朝,两名男子成亲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许多家族里总有人娶个男子进门。   云缓从前没有表现出来他对男子有意,其他人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大家多多少少有点震惊,主要是想不到什么长相的男人能配得上云缓,云缓长得太出挑了,一般男人站在他身边总要被他的样貌压过去。   “你居然喜欢男人?”其中一名翰林好奇的道,“他长得怎么样?家世怎么样?有无官职?”   云缓思考片刻:“长得很好看。”   是云缓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家世很好,他不当官。”   内相这下子明白了。难怪皇帝那么上心,比对待亲生儿子还上心。一般人有这么好看的情郎,可不得变着花样宠。   他咳嗽一声:“不准再闲聊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所有人一哄而散。   散值后云缓回了宫里,更换衣物过后,云缓突然想起连锋回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去讲。在凛州的时候,云缓知道连锋的来历很不一般,但他的揣测仅次于连锋的家里并没有被皇帝杀得那么彻底,依旧能够左右一些事情,拥有一定的财富和权势,完全没有把连锋当成拥有赫赫威名的太子殿下。   云缓知晓连锋很厉害,一定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只是没有想到对方比他想象中更为出众。   连锋正在宣室殿里处理政务,云缓安静的进去,并没有让宫人通报。   劳禧一看到云缓过来,很自觉的退出去了。他知晓陛下很宠爱这个小郡王,就算这个小郡王一时调皮把皇宫给烧了,陛下也不会舍得惩罚对方。   连锋穿着一身墨色衣袍,袖口和领口处以金线绣了龙纹,深邃立体的侧颜给人生人勿近的感觉,乍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云缓从背后蒙住他的眼睛。   连锋拿折子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握了云缓消瘦的腕骨,云缓这里的肌肤很薄,有着微凉细腻的触感。   他把云缓拉到自己怀中:“是不是瘦了几分?”   云缓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瘦了,他感觉是自己又长高了一点点。哪怕他的身高在连锋这里还是不够看。   连锋让云缓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他捏了捏云缓的脸颊,又捏捏云缓的手臂,云缓捏起来总是很舒服,总会让人不由自主滋生出欺负的想法。   云缓搂住他的肩膀:“我想起来许多事情,连锋,我当时是不是去世了——”   连锋把云缓的位置放正,倘若不是中间隔着繁复的衣物,两人现在面对面的场景就像在缠绵。   云缓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被连锋抵着,他没有离开,反而贴上连锋的额头:“能够再次看见你,我很开心。”   能够再度拥有云缓,连锋才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云缓看看周围,四周没有宫人在这里站着了,但这里是宣室殿,随时都有可能进来大臣。   他不太好意思在这样庄重的地方和连锋接触,最后还是低头在连锋的唇角亲了一下,温热湿软的吻落下来,让人心底都是很绵软的触感。   连锋眸中多了一些笑意:“你最近晚上都是抱着我的衣服睡觉?真没有做什么?”   “我晚上很想你,所以把它放在枕边,”云缓好奇的道,“我可以做什么?”   连锋捏他的脸:“没什么。”   淡紫色的衣带被他解开,里面是雪白的中衣,连锋把手探了进去,云缓身上总是香香的,他在云缓脖颈间轻吻。   云缓很担心外面有人进来,他抓着连锋的大手,让连锋很快的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遭:“我真的没有瘦。”   连锋把云缓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时间忍不住闷笑。   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云缓总是和他想的不一样,连锋不知道是该顺着欲望继续下去,还是好好教一教云缓。   最后还是将云缓抱回清宴殿。   云缓终于知道瓶子里的脂膏是做什么用。   太医想着云缓和连锋的身形差距太大,不仅让人送来了许多本春宫,还送了几瓶不同的房事用的东西。   他也发现了连锋身上的伤,厚厚的纱布把伤口包裹起来,云缓想去看看具体情况,连锋正在兴头上不可能放过云缓,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压根不影响行事,他拿衣带捆住云缓手腕,不让他触碰这里。   一直等第二天清晨,云缓才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连锋神清气爽,稍微包扎了一下出血的伤口,哪怕一晚上没有睡觉,依旧精神抖擞的去上了一次朝。   散朝过后特地留下高秀,告诉他云缓身体不舒服,今日就不去翰林院了。   高秀昨天才见过云缓,他知道云缓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不可能一晚上就病得起不来床。   抬头一看陛下的神色比昨日里缓和许多,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高秀终于明白缘故了。陛下少年时便征战沙场,他的身高即便在一众武将里亦是十分出挑,更不要提强健精悍的体格。   小郡王起不来床倒是正常的,起得来才是不正常。   前些时候连锋担心伤到云缓,每次都是一两刻钟结束。昨夜里云缓很依赖他,大概身体熟悉了他的缘故,这次并没有说疼,手臂搂着连锋肩膀,把连锋勾得神魂颠倒。   而且他的身体一直都对云缓有莫大的吸引,云缓总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他,昨天晚上亦是如此。   若不是担心再继续下去云缓会承受不住,连锋不会来上今天的早朝。   他和云缓都太年轻,有过第一次,肯定还想第二次第三次。   回到寝宫之后,云缓还在沉睡之中,连锋亲了亲他的额头,喂他吃了点米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云缓困倦的把一碗米粥全吃完了, 吃完之后,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很困, 终于清醒了许多。   昨天晚上连锋真的做得很好, 云缓现在身体内外都是他身上的气息,他搂着连锋的肩膀坐他腿上,在他脸颊落下很湿软的吻:“你昨天晚上很厉害,今天晚上还会继续吗?”   不再疼痛之后, 会让人沉迷其中。连锋不仅时间很长, 而且总是很温柔的照顾着云缓的想法。   连锋亲他的额头, 这次连锋勉强算是吃饱了, 自然很温和的同云缓讲道理:“这种事情需要克制, 不可能夜夜都做,暂定十天一次。你这么年少, 更该多读四书五经, 不该沉溺此事。”   他克制着讲出这些,与其说是忽悠云缓,不如说是麻痹自己。连锋对云缓十分温柔, 床上亦会如此,但他天性里总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凌--虐--欲,总会担心克制不住。   云缓:“……啊?是吗?”   连锋在云缓心里已经不是诚实守信的人了,昨天晚上他还说云缓喊一声夫君就放过,结果云缓喊过之后他更为动情, 一连逼着云缓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眼下连锋突然变圣人, 云缓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不管怎样云缓现在最需要的还是睡眠, 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浑身都很酸软疼痛, 哪怕连锋对他做的太轻,他尝到这些不久,还是很难全部接受。   云缓想着连锋腹部的伤口,他凑过去扒连锋的衣服:“身上的伤是不是很重?”   连锋握住云缓的手。   他现在脑海里总是不自觉的浮现昨天晚上的画面,昨晚云缓真的很吸引他,哪怕墨发半湿眼睛涣散,依旧任由连锋为所欲为。   少年干净明澈的身体比连锋想象中更为迷人,他忍不住在每一处都留下吻痕。   “一点都不重。”   云缓困到脑袋闷闷的疼,他真的很担心连锋:“我想看看。”   连锋知道云缓怕血,云缓胆子太小,而且从小被王妃养得文质彬彬,对刀剑打斗这些事情丝毫提不起兴趣,看见别人身上的伤口亦会犯怵。   “没事,一点皮肉伤,过两三天就好了。”   云缓去解连锋的腰带。   连锋只好让他去看包着伤口的厚厚纱布,云缓把纱布取下来,外面宫人送来新的纱布和伤药,早上连锋没有上药,他对疼痛不敏感,随便裹裹包扎两下就去上朝了。   之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连锋受过的伤比这个多太多,从来都是处理干净伤口继续做事。他身边的人早就习惯了他的强势与无坚不摧,他自己不在意,旁人从来不会过问。   昨天晚上动作幅度太大,稍微有点结痂迹象的伤口果真裂开了。云缓拿了药膏小心翼翼的给连锋涂抹,雪白修长的手指触碰在坚硬结实的腹肌上。   包扎好之后云缓低头亲一亲他的腹肌:“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   连锋垂眸看他。   云缓墨发浓密,绸缎一般带着很细微漂亮的光泽,身上的单衣穿得不太整齐,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他看起来本就比原本的年龄还要小一点,格外惹人垂怜。   欲望总是越压制越浓烈。   连锋深吸了一口气。   云缓给他包好伤口,裹上被子就去里面继续睡觉了,和连锋做这件事情自然是舒服的,轻飘飘就像漂浮在云端,但耗费体力太多,他真的困到不行。   一觉睡到了半下午,云缓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他在翰林院还有官职,虽然不太忙,每天总要画卯。这次云缓没有过去也没有和上级请假,肯定少不了一顿批评。   最重要的是,无故不去肯定会扣他的俸禄,在翰林院做事,云缓一年能有四十五两的俸禄,这次无故不去,会扣他一个月的薪水,大概会扣三四两银子。   三四两对云缓来说不算小数目了,能买很多好吃的红豆酥——红豆酥在凛州是稀罕点心,凛州大多饮食相对没有那么精致,没有几个像样的糕点师傅,基本上都是几家贵族当成奢侈品在买,二两银子一盒价格能飞到天上去。   在都城不是,都城的点心铺子太多了,各种花样数不胜数,价格自然便宜许多,四两银子在这里能买四五十盒。   连锋在桌前翻看暗卫查到的各种信息,都是关于行宫刺杀一事,和阴谋有关的事情他并不想云缓参与:“这边离翰林院很近,有未完成的差事,现在可以过去。”   云缓捧着茶在喝:“银子已经扣了,下午过去要白干一个时辰的工作,不如明天再去。不过,旷工一天就要扣四两银子,麒朝的制度是不是太严苛了?”   “前朝无故缺勤要打二十小板,扣一季的俸禄。”   云缓:“……”   他还没有上够三个月的班,缺勤一次就扣他三个月的俸禄那也太冤了。   第二天云缓来到翰林院,高秀并没有说什么,仿佛不知道这回事,并没有问责云缓,反而把云缓叫过去随便问了一下。   最近翰林院主持修撰典制,明面上是整理典故,让新来的翰林了解翰林院的工作内容,实际上是借着整肃礼俗确立权威。   新帝上位,高秀的位置坐得还不算稳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件大事,一旦做好了,他的位置就稳当了。云缓最近在修史,高秀见他文采不错,又有皇帝那边的关系,是皇帝安排到翰林院学习来的,修撰典制一事自然想起了云缓。   翰林院正三品的掌院学士是高秀,在他之下还有一位从三品的学士名为刘卓诚。新帝上位之前,刘卓诚和高秀都是五品侍读学士,这几个月新帝换了许多先帝的心腹,他们两人因资历学识和干净的背景得以被提拔上去。   高秀如今压了刘卓诚一头,他耿耿于怀心有不服。   对于云缓,刘卓诚原本很喜欢。云缓出身名门,谈吐文雅风度翩翩,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   刘卓诚有个女儿尚未婚配,他一开始想着把自己女儿许给云缓,像云缓这样家世容貌人品都挑不出毛病的年轻人实在太少,刘卓诚惯来喜欢攀附权贵,家里女儿都是用做联姻。   这两日突然听说云缓喜欢男子,他不仅大失所望,更从心里感到愤懑不满。   昨天云缓无故缺席,高秀不仅没有批评的意思,还想着让云缓参与典制修撰,刘卓诚愈加不满了。   “恐怕不行吧?”刘卓诚道,“他进翰林院多久,能参与这样重大的事情?”   高秀道:“宸郡王身份尊贵些,有他参与,日后更让众人信服。”   刘卓诚冷哼一声:“可是我听说小郡王品行不端,与男子有所来往。正常人家的公子哪个不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走的路不是正途,旁人如何信服?”   高秀皮笑肉不笑:“那你去找陛下,让陛下禁止全天下的男子成亲,现在就去。”   刘卓诚当然不敢因为这种事情去找皇帝。   他畏惧皇帝,满朝文武就没有不畏惧皇帝的,要是说错话惹怒皇帝,刘卓诚压根担不起后果。   两个人闹得非常不愉快。   云缓已经离开了,当然不知道这边高秀和刘卓诚的争吵。   刘卓诚一开始对云缓有所不满,觉着云缓本身没什么本事,是靠靖侯府的关系才进了人才济济的翰林院。后来刘卓诚发现云缓确实有点才华,他对云缓的态度慢慢缓和了。   云缓昨日里没有来,他不知道刘卓诚变脸比翻书还快,对自己的态度又有了改观。   今天云缓的事情格外的多,不仅有昨天堆积下来的,刘卓诚还特意给云缓安排了更多。   一直到翰林院的人都走光了,云缓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他松了松自己的手腕,手指因为写字而有些酸痛,云缓稍微揉了一会儿。   外面天色早就已经黑了,他面前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今夜月色太好,灯火熄灭之后,柔柔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得一地银白。   推门出去,居然看到劳禧站在外面,他奉皇帝命令接云缓回去,云缓迟迟不出来,他在外面等了许久。   像劳禧这样的大内总管,五品以下的基本没能力接触到他,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对他尊敬有加,毕竟是离皇帝最近的太监。他在大臣面前有时候态度倨傲,在云缓面前从来低眉顺眼,不敢丝毫得罪。   连锋在刑部待了一天,即便洗了次澡换了衣服,身上依旧沾染些许血腥气。   云缓完全不知道这些,他拉下连锋的衣服看了看伤口。   太医院对连锋的伤很重视,送来的药膏都是最好的,保证不会留伤疤那种。这么短的时间内,伤口已经结痂,并且不再渗出血珠。   云缓松了一口气。   他把连锋的上衣合上,合好之后又想和连锋亲近。连锋在床上的表现让人意乱情迷,强悍结实的身体给人很深的安全感。   但连锋看起来喜欢公务多于喜欢他,每天对着厚厚的奏折批阅,从早到晚都在看折子。   麒朝的皇帝颇为辛苦,倘若想要不辛苦,那权力就得分给大臣,要能容忍大臣厉声厉色的批评,既要唯吾独尊又要清闲自在还要四海升平这是不太可能的。连锋一直以来都精力充沛,落在他手上的事情,他都要办得完美,对他而言皇权不可能旁落。   云缓真的很粘人,而且很爱撒娇,他在旁边处理奏折,云缓趴在他腿上睡觉,睡觉的时候都不肯离开他半步。   连锋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折,云缓这个时候已经睡得很熟了,侧脸枕出些许红痕,浓密的眼睫毛在雪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把云缓抱到了床上,云缓睁开眼睛,搂着连锋劲瘦的腰往他怀里钻。   连锋单手按着云缓的肩膀,任由云缓这样磨磨蹭蹭对他撒娇。   过了一会儿云缓亲他唇角,一脸期待的看着他:“我们要不要做那个?”   那天晚上尝到了一次甜头,云缓便很迷恋连锋,而且迷恋得不可自拔。   他还年轻,十八九岁正是青春最美好的时候,之前云缓没有在这方面接触太多的信息,对此完全没有想法,可他又不是圣人,在尝到甜头后不可能向先前一样对这种事情毫不在意。   上次连锋温柔持久的攻略让云缓一晚上眩晕过去好几次,现在云缓还想和他在一起。   连锋握着云缓嫩生生的手指,掰着他的手指和他算时间:“说好了十天一次,你看现在才几天?”   云缓道:“十天。”   “胡说八道,”连锋捏他手指,冷静克制的同他讲话,“中间只隔了一天。前天晚上你晕了三次,每次将近一刻钟才清醒,身体这么差,全是因为你平时不好好吃饭只吃甜点。”   连锋精力充沛,每晚好几次不成问题,关键云缓不仅身体差得要命,还总是晕过去。   云缓趴在他肩膀上:“可是我好喜欢你,而且我晕过去是因为你特别厉害,才不是因为身体差,就算我身体很好也会在这种时候晕过去。”   “那你答应我,从明天起只准吃两块甜点,吃饭的时候多吃肉和时蔬。”   云缓并不想答应连锋。前几年云缓不怎么挑食的,除了特别腥气粗糙的饭食外,给他什么吃什么。但在凛州的时候连锋天天给他买红豆酥,来到都城更是让御膳房按照他的口味来做,把他惯得只愿意去吃他特别爱吃的甜食。   连锋现在已经意识到一味的溺爱不太好,太溺爱了只会把云缓养得比白玉瓶更易碎。云缓就算再可爱再惹他爱怜,也不能这样纵容。   “五块。”   连锋刮了刮云缓的鼻梁:“三块。”   云缓还想讨价还价,连锋不给他这个机会,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来。   这段时间两人接吻很多次,连锋熟练得不能再熟练,很快把云缓亲得喘不过气。   处理奏折的时候,云缓一脸信任的趴在他的腿上睡觉,他那时便有了很多念头。   这次只做了一个时辰,云缓困倦的蜷缩在被子里熟睡,俊秀的面容上还有未散的绯红,天真中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连锋抱他去冲洗一下,回来把人搂到自己怀里继续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第二天云缓当然起不来床。   连锋摇着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云缓揉揉眼睛,看到连锋英俊的面容后,他还想往连锋怀里钻。   连锋提着他的衣服带他下床, 梳洗更衣之后, 云缓清醒了很多,直接带着食盒去翰林院了。   朝廷各个部门都有供餐,本朝这几十年来虽在走向衰败,依旧是很富裕的大国, 对大臣的开支没有节省过。连锋虽比先帝严厉苛刻, 亦没有亏待这些大臣, 始终保持着供餐的习俗。   但天天吃食堂总有吃腻的时候, 许多大臣下朝后会去吃宫门外的小摊, 穿着华贵的一品大臣在宫门外坐着马扎吃馄饨是常有的事情。上朝以外,有些大臣来衙门也会带自家厨子做的饭菜, 云缓吃不惯翰林院食堂的大锅菜, 御膳房的人会给他提前准备好每天的食物。   所以云缓现在天天带饭来上班。   画卯后云缓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上级都不在,照旧打开了自己的饭盒带薪吃饭。   打开之后云缓瞬间呆滞住了, 他原以为连锋说的条件要到明天才实施,没想到现在已经实施了,他都不知道连锋是什么时候吩咐御膳房的人。   往常御膳房会在他早膳的食盒里放一盘金豆糕,是枣泥白糖和玉米做的,糕点表面上还会裹一层金桂花或者干玫瑰花瓣。   今天本该放金豆糕的一层被放了一盘煮熟的山药, 白玉般的山药用薄薄一层桂花酱拌了拌。   云缓尝了一口, 山药的味道比他想象的更清甜。其他两层是水煮羊腿肉和煮春笋, 羊腿肉是最鲜嫩的一小块, 不腥也不膻, 煮得火候刚刚好,入口即化。春笋只用很清淡的酱汁调味,味道更加甘美。   他开着窗户吃早膳,吃得非常开心。   吃完之后云缓把食盒收拾干净,他捧着茶盏喝茶,茉莉香片浸泡在清澈的汤水之中,唇齿间都是清甜的花香气息。   喝着喝着突然感觉不对劲,云缓一抬头,看到高秀趴在窗边看着自己。   高秀花白的胡须抖了抖,整张脸耷拉下来,眉心深深的纹路看起来更深,一副严厉的师长模样。云缓每次看到高秀,总是想起王妃给自己请的那些教书先生。   云缓放下茶盏:“内相大人。”   高秀点了点头。   云缓虽不是他的弟子,他依旧挺喜欢云缓,尤其在得知云缓是凛王府的嫡子之后。高秀年轻时受过楚家那位老公爷的几句指点,对方算他半个授业恩师。   凛王妃出身江南楚家,是那位老爷子的亲女儿,楚家如今衰败了不少,不比当年鲜花着锦,高秀帮不了对方的忙,但看到凛王妃的儿子,他会想起年少在江南求学时的事情。   江南楚家的小姐娴静文雅,公子芝兰玉树,他想着云缓在凛州的时候应该是王妃手把手带大的,浑身的气度比楚家那些嫡出的公子更为出众。   哪怕没有皇帝那边的关系,靖侯将云缓安排进翰林院,高秀亦会好好教云缓做事。   高秀抚摸着山羊胡须:“既然来了,便专心做手头的事情,提起精神来。”   云缓一笑,温和且很有礼貌:“是。”   高秀没有见过云缓和皇帝在一起的场景,只被皇帝托着给云缓带过一次甜点。   云缓年少,是翰林院里最年轻的官员,眉眼间带着很清澈的感觉。   皇帝涉世太早,皇宫里争斗太多,他年幼的时候就有很深的城府,十四五岁便战场上立大功被封王,如今不过二十六七,便生生的将当了三十年皇帝的先帝挤兑得身败名裂。   高秀很难想象云缓在皇帝这样严肃冷漠的男人面前是什么样子,大概恭恭敬敬的,比对自己还要尊敬数十倍。   昨天刘卓诚给云缓安排了很多差事,这些差事要加班加点做十多天才能做完。云缓只有前两刻钟能清闲的吃早膳喝茶,等下还要笔耕不辍的忙于公务。   高秀从外面进来,他过问了一下云缓手头上的事情,云缓把刘卓诚的安排一一告知。   高秀皱了皱眉。   高秀以前与刘卓诚就是点头之交,同僚多年却无深入往来,两人各方面都差不多。现在皇帝把高秀提拔得比刘卓诚更高,刘卓诚滋生妒忌,这段时间牢骚不断。   大概刘卓诚看出他有心栽培云缓,且云缓与男子往来的事情令他不适,他开始针对云缓。   云缓现在的差事是繁重了一些,但是,如果能够完成,会在短时间内有较大长进。   高秀把一些浪费时间且无助益的差事给推了,接着道:“刘大人让你写对边境州郡治理的看法,这个涉及到凛州,你好好去写,倘若文辞不够严谨,他会呈到圣上面前,让圣上以为你们云家对朝廷有异心。”   刘卓诚昨日安排给云缓的差事颇多,这是其中一件,夹在诸多事情里看起来不显眼,实际上最为紧要,也是刘卓诚给云缓设下的陷阱。   云缓的兄长是异姓王,云缓自身也是异姓王。一家子有两个王爷,皇帝肯定担心他们有反心。一旦这篇奏状写得不好,被刘卓诚抓住漏洞,他就开始挑拨离间。   麒朝规矩很多,一般情况下,翰林院中只翰林学士才有资格写奏状议事。云缓这么年轻,资历太浅涉世不深,对朝廷大事了解不够多,代表翰林院直接呈到皇帝面前的东西不该让他去写。   高秀知道云缓的才学不错,有意看看云缓的政治眼界,他只交代了几句,并没有把这件差事撤回。   写奏状对云缓来说不难,在凛州的时候,王妃和教书先生不知道给云缓布置了多少文章,而且他们还把麒朝几十年来的科举试题拿给云缓做,更让云缓欣赏高价买来的状元试卷——当然不是原件,是别人从张贴榜上临摹的。   幸好云缓身体不好,倘若云缓身体状况很好,王妃一定把他送出去游学。   云缓觉着自己就算不是很聪明,王妃那么多银子砸他身上,他写过那么多的科考试题,写文章时胡编乱造也能编得像模像样。   他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把这些事情做完,将写好的奏状交到了刘卓诚的手中。   刘卓诚原本想着云缓这个小兔崽子写不出太高深的东西,等他看了一遍之后,瞬间沉默了起来。   高秀从他身后走过,同样看了看云缓的这篇奏状。   看完之后,高秀摸着胡子道:“刘大人,这次你放心他参与典制的编撰了吧?”   刘卓诚脸色涨得青紫:“年轻人的观点十分浅薄。不过,他援古证今,有些想法可圈可点,润色之后可以呈到圣上面前。”   正是因为云缓的某些观点不够严谨,刘卓诚才觉得高秀没有帮忙代笔,全部都是云缓自己写的。   他刻意刁难云缓被高秀看在了眼里,这次云缓顺利完成,刘卓诚日后要是再刁难,未免显得心胸狭隘。   至于云缓参与典制修撰一事,刘卓诚再也不好阻拦。   他心里还是不舒服,每次看见云缓都没有好脸色。   云缓的心思完全不在人际交往上,倒是没有看出刘卓诚对他心有不满,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这次休沐日之前,云缓做好手头的事情,收拾收拾东西就要打算回宫,一名同僚把他叫住了。   原来一位翰林今天生辰,晚上在烟景楼设宴,众人都过去给这位翰林庆生。   这种官职不高的,基本上都不能像权臣一样在家里大操大办,好面子的会在一天工作完成后酒楼设宴庆祝。   云缓前几日隐约听到这个消息,当时他手头有事,一时间给忘了。   他翻了翻自己桌子,找出一方还未用过的砚台,这方端砚质地致密,是他闲逛时买的,用来当寿礼再合适不过。   云缓跟着众人一起过去,去了之后才知道高秀和刘卓诚也在。   这两位大人给下属一个面子,在这里待不了多久,都是打算喝一杯都走。   翰林院的氛围没有其他部门那么严肃,高秀和刘卓诚虽是上级,其他翰林都同他俩亲近,一直在谈笑劝酒。   云缓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看看桌子上有没有自己爱吃的饭菜,他想吃一道糖醋鱼,隔着好几道菜去夹。   一位翰林把这道糖醋鱼放在了云缓面前:“行之,别人都喝酒,只有你一直吃菜,你是三岁小孩啊?”   云缓自然而然的道:“我酒量不行,不能多喝。”   刘卓诚竖起耳朵听,听到云缓说他酒量不行,瞬间来劲了,举起酒杯对云缓道:“哪有不能喝酒的男子?多喝几杯酒量才能变好。”   云缓见刘卓诚这么大年纪,豪爽的仰起脖子把满满的一杯酒喝下去了,自己不好推辞,喝了眼前的这杯。   其他人陆陆续续向过寿的翰林敬酒,云缓又喝了三杯。   这几杯酒喝下去,云缓脑袋已经有些转不过来了。   淡竹知晓云缓酒量不行,他要了一杯醒酒茶给云缓送来。   其他人喝酒之后谈天说地,还请来了几名女子在旁边弹琵琶,云缓脑袋晕晕的,他揉了一下眉心,想着该怎么提前离开。   这个时候一人把话题拉扯到了云缓的身上:“行之,听说与你相好的是名男子?”   云缓轻轻点头。   另一人笑道:“什么时候引见引见?我们想看看,能被你这样的清俊少年看上的,会是什么样的男子。”   云缓道:“他不喜欢见生人,而且他的事情很多,不方便出门。”   在场的一小部分有资格上朝,每隔三天都能见皇帝一次。剩下的一部分官职和云缓差不多,没有资格上朝,见皇帝一面并不容易。   无论容不容易,云缓都不想把连锋带来给他们看。   连锋一来,大家哗啦啦的都跪下来,屏声敛气不敢出声,热热闹闹的宴会聚餐瞬间变成了安静的课堂。   “是不方便出门,还是不好意思带出门?”刘卓诚冷哼一声,“无官无职,若来到一群知识渊博风流潇洒的翰林中间,定然会感到羞愧。”   云缓:“……”   云缓看出刘卓诚的心胸有点狭隘,不过对方一把年纪了,云缓年纪轻轻尊敬师长,不想和古板的白胡子老头一般计较。   但这次刘卓诚诋毁连锋,云缓实在不能容忍。   云缓毫不犹豫的道:“他学识不在大人之下,才名远扬,学富五车。而且他很年轻,身高□□尺,长得英俊潇洒,都城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他站在大人面前不会羞愧,大人站在他的面前才会自惭形秽。”   云缓平时都是不疾不徐的,脾气很好,从来不和人发火。其他翰林很少见到云缓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一时来了兴趣,都竖起耳朵听他们两人交锋。   刘卓诚冷哼:“这样的青年才俊,不会连进士都没有考上吧?”   “他不必考进士。”   “哦?那他是小公爷?小侯爷?还是小郡王?小王爷?”   “他并不想要这些爵位。”   刘卓诚笑了:“不想要?”   高秀知道,云缓再说下去就露馅儿了。高秀对刘卓诚翻了个白眼:“刘大人,切莫咄咄逼人欺负后生,行之虽在翰林院做事,却是郡王之尊,你这样逼问实在不妥。”   刘卓诚举起酒杯:“方才有些失礼,我敬小郡王一杯。”   云缓喝完这杯真的很醉,大家七嘴八舌聊天的时候,他靠着墙眯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淡竹正要和高秀说一声,他想直接把云缓带马车上去,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包间的门被打开了。   连锋穿着一身墨色的常服,腰间只垂落一块白玉,身后站了七八名带刀的侍卫。   刘卓诚酒醒了七分,他一时间以为皇帝看不惯他们饮酒作乐所以亲自捉拿,赶紧跪在了地上。   高秀回头看见来人,他吓了一跳,紧跟着跪了下来。   有些人还没有见过新帝,看到翰林院里最尊贵的两名跪下了,他们瞬间猜出来人身份,呼啦啦跪了一屋子,就连抱琵琶的歌女也一头雾水的跪下了。   连锋没有在意这些人,他走到里面,把熟睡的云缓打横抱起来:“他酒量不好,朕带他回宫,高卿,你给他批两天假。”   连锋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他离开之后,一群人跪在地上愣是没有一个敢站起来。   高秀知道皇帝和这个小郡王相好,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小郡王喝醉了,性情冷漠的皇帝居然会亲自来接。   反应过来之后,高秀忍不住扼腕,他这两天看不惯阴阳怪气的刘卓诚,刚刚应该趁机在皇帝面前告刘卓诚的状,就说是刘卓诚把云缓灌醉,让皇帝把刘卓诚撵到乡下养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连锋把云缓抱到了马车上。   云缓喝了太多酒, 现在睡得很熟,哪怕马车走在路上不算太安稳,他依旧没有醒来。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云缓的衣物。   这几日云缓的身体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 因为每日滋补的食物吃得不少, 云缓气色看起来更好,整个人就像一块被擦拭过的美玉,多了几分光彩。   睡梦中云缓搂住了连锋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不自觉的说了几句梦话。   他说话语调又轻又快, 不是官话也不是凛州那边的语言, 像是其他什么地方的方言, 连锋凑近听了一下, 居然没有听懂。   云缓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今日休沐,连锋不用上朝, 他也不用去翰林院。   这次难得收到了王妃写来的信件。   王妃这大半年来一直都在江南。楚家元气大伤之后, 这段日子慢慢的振作起来,新帝上位之后,王妃的两个兄弟被提拔, 只要他们好好做事,将来还会有不错的前途。   凛州和江南隔着万水千山,许多消息传过去要好长时间,王妃也是前两个月才知晓凛王死了,云广陵得了凛王之位。   至于云缓, 王妃听说云缓生了场病, 来到都城寻医问药, 现在已经痊愈了。她一向关心云缓,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 不久便写信来都城,说是从江南过来看望云缓。   上次收到王妃的信是半个月前,她说她正准备着动身。这次收到王妃的信,她说在来的路上了,走了几天的水路,路上景致不错。   往年云缓生辰,王妃一定要陪着他度过,这一年她在江南,云缓身在都城,她心里十分遗憾,信中满纸都是挂念。   云缓看了王妃的信,自己涂涂抹抹想写一封回信,他一时间还不知道写什么才好。   关于自己和连锋的事情,王妃并不知晓。云缓不知道是应该在信中告诉她,还是等她到达之后当面告诉。   思前想去云缓还是打算当面告诉。王妃一向疼他,她一直以来都希望云缓开开心心的生活,当面告诉王妃,会解释得更清楚明白,若是写信过去,王妃看到信件之后,说不定胡思乱想联想更多。   那天晚上的后续,云缓喝醉酒后没有记得,他以为最后是淡竹把自己送回来的。前段时间事情太忙,在宫里休息两天之后,云缓又去翰林院了。   他提着食盒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像往常一样打开食盒吃饭。   有两名翰林过来,云缓以为他们和之前一样蹭自己食盒里的东西吃,没想到他俩对视片刻,又齐齐的看向云缓。   云缓忍不住笑:“两位大人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这两名翰林压低了声音:“郡王,和你相好的人是陛下?”   云缓正给自己倒茶,听了他俩的话,云缓不解的抬头:“你们怎么——”   “那天晚上李大人过生辰,你喝醉了,是陛下过来把你抱走的。”其中一位姓杜的翰林解释道,“陛下登基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   这些翰林虽是京官,却不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皇帝。麒朝京官数量不少,为了早朝时秩序井然,能每三日上朝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五品京官之中,基本上只有前面的几个抬头时勉强能看清皇帝的脸。   连锋当太子的时候便名扬天下,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办事,品级的官员没见过他的面是常有的事情。   云缓眼睛眨了眨。   难怪他那天一点知觉都没有。   倘若淡竹扶着他上马车,多多少少会把他惊醒。只有连锋抱他,他才没有任何被惊动的感觉。   云缓一开始隐瞒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想大家茶余饭后偷偷议论这件事情。在翰林院这段时间,他和所有人都熟了,清楚大多数同僚的品性,承认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关系。   “是他。”云缓点点头,“他政务很忙,最近不能请大家一起吃饭。”   “别!”杜翰林赶紧摆手,“我们可不敢!”   站着或者跪着向皇帝汇报差事可以,与皇帝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他们实在没有这个胆子。或许混到三品以上的大员,他们的胆量就会增加了,升官之路任重道远,等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胡子肯定和高秀一样花白。   另一位姓张的翰林心直口快:“郡王,你和陛下是你情我愿的吧?”   倒不是张翰林觉着皇帝是坏人,只是众人对皇帝皇帝雷厉风行的强势作风都有所耳闻。   皇帝大权在握杀伐决断,云缓一直都是脾气很温和的样子,这两人在一起,众人很容易脑补出一出皇帝强抢俊俏的小郡王进宫的大戏。   云缓笑着点点头:“我和陛下从一开始便是朋友,后来感情日渐深厚,自然你情我愿。”   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两人的关系是逐渐改变,而非一夕突变。无论是朋友还是伴侣,连锋一直都很吸引云缓的目光。   过往点点滴滴,云缓永远会记在心里。   与云缓常来往的翰林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在背后讲一些闲话,更不会刻意讨好谄媚。云缓从一开始没有因为他和皇帝的关系而倨傲,他们也不会云缓和皇帝相好而改变态度,以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张翰林看看云缓食盒里的蹄花卷:“怪不得你每次带来的饭菜这么香,原来是御膳房做的。”   云缓还在长身体,御膳房总是给他准备很多食物,怕他吃不饱,宫人每次准备的都比云缓的食量多出一些,云缓随便他们蹭饭。   最近天气日渐暖了,众人的衣物变得单薄起来,很快便要立夏,正午的时候穿身单衣都会觉着闷热。   云缓体质偏凉,别人满头大汗的时候,他依旧觉得气候很正常。   刘卓诚今天中午居然一反常态,他给众人买了玉珍斋的冰镇酸梅汤,还特意送了一份到云缓面前。   那天在得知云缓与皇帝的关系之后,刘卓诚一时间后怕,怕到两个晚上没有睡着觉。   他原本是想着让云缓当自家女婿,算盘落空后才对云缓心生不满。现在想想,幸好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太多人。   万一皇帝知道刘卓诚想和他抢人,以后刘家别在都城待了。   刘卓诚不敢再给云缓布置繁重的任务,见到云缓之后,他只觉得云缓心胸开阔。自己这些天都这么难为他了,他居然没有说坏话让圣上收拾自己。   “今日天热,老夫特地让小童买了一桶酸梅汤带到翰林院,每人都分一份,”刘卓诚客客气气的道,“那天晚上,老夫喝醉后对郡王说了一些胡话,希望郡王不要放在心上。”   云缓向刘卓诚道谢,留下了这份酸梅汤。   刘卓诚离开之后,他掀开碗盖尝了一口。玉珍斋的酸梅汤是都城里最出名的一家,云缓之前没有喝过,尝了一口之后,他发觉味道酸酸甜甜,虽然有些沁凉,云缓还是全部喝光了。   刘卓诚素来欺软怕硬,知道云缓背后的人是皇帝后,他对云缓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下午云缓打算回宫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玉珍斋做的酸梅汤。   御膳房里并不是什么都会做,现在盛夏未到,他们不会花太多功夫做冰镇的东西。   云缓顺路,他想买一份带回去。   排队的时候恰好遇到花知乐,花知乐居然还没有离开都城,云缓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   不过,他见到云缓后并没有那么兴奋,一副神态萎靡的样子。   云缓关心好友的身体,随口多问了几句。   花知乐哭丧着一张脸:“我没事,估计今年夏天要待在都城了,最近犯了点错,回去要被我爹打断腿。”   云缓一脸好奇:“你犯了什么事情?”   花知乐闭口不言。   云缓拍他的肩膀:“是兄弟就告诉我嘛。”   花知乐摇头:“不行,我要烂在肚子里。对了,你还看不看徐清漓画的册子了?我弄来好多,免费送给你。”   云缓惊讶的道:“好多是多少?”   “十多本。”花知乐道,“全都是外面买不到的,他的亲笔只有两套,一套流落到其它地方,另一套在我这里。”   他把名字和云缓说了一下,云缓发现花知乐说的这些自己卧室里都有,流落出去的这套原来进了宫里。   云缓目前只看了狐狸和书生那本,剩下的那些他只记住了名字,总是忘记抽出时间去看。   “我带回去没地方放。”云缓随便找了个借口,“你当成藏书存放起来,他的画价值很高,日后肯定会升值。”   花知乐道:“你最近去了翰林院?这里怎么样?我家里也想给我弄个官儿当当,不过我读书不成,就算找差事也是武职。”   云缓简单讲了一下。   听过之后,花知乐蹙眉:“我每天上午在家睡觉,只有下午才去衙门,岂不是做不了事?”   云缓能够做到早睡早起规律生活,花知乐懒散惯了肯定不能。   “算了,我还是安安心心的在都城吃喝玩乐做点生意,光宗耀祖的事情让我堂弟去做吧。”   云缓和花知乐很快买到酸梅汤,各自带着东西回去了。   连锋尝了一口沁凉的酸梅汤,低头便看到云缓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   云缓的眼睫毛很长,眼型特别漂亮,每次看向连锋的时候,连锋总忍不住揉云缓的脑袋。云缓不能吃太多冰凉的食物,这次的酸梅汤是给连锋带的。   连锋体质很好,他的身上总是很温暖。云缓是夏日里也怕凉的体质,待在连锋的身边就会很舒服。   晚上两人都没有什么事情,沐浴更衣之后,连锋让宫人摆了棋局和云缓一起下棋。   春夏之交的夜晚宁静又安谧,隐隐有牡丹花香从窗外飘来,这段时间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牡丹开得尤好。   云缓杯子里的茶也是牡丹茶,很香的气息,可惜一点点甜味儿都没有。连锋为了戒掉他只吃糕点不吃饭的坏毛病,把宫里的甜点全都收拾起来了,说是等太医承认云缓的身体更好一些了才能吃。   云缓手中白子落下来,他觉着这局自己又要赢了。两人下棋下了将近一个时辰,一直都是云缓占上风。   云缓又拿了一枚白子:“这局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任何要求。”   连锋似笑非笑:“如果我赢了,你也答应我任何要求?”   云缓再看看棋局,连锋赢的可能不大,就算连锋真的赢了,肯定是要求自己不要熬夜早点睡觉。   如果云缓赢了,那他明天就能吃一整盘红豆酥。   一刻钟后,云缓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连锋轻轻捏着他的鼻子:“谁赢了?”   云缓鼻尖都被捏红了:“我现在就去睡觉。”   他的计划落空,只能抱着被子趴在枕头上等睡意来临。   过了一会儿连锋让宫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一盏灯未被熄灭,云缓睡意很快上来,紧接着肩膀被人搂住,连锋低头亲他脸颊:“答应我任何要求?”   云缓密不透风的被连锋抱着。   他身体沁凉,就像一块温凉的美玉,连锋天热时心燥,把云缓抱在怀里格外舒服。   “是啊。”云缓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我已经来睡觉了,今天会早睡。”   “我什么时候说我的要求是让你早睡?”   云缓眼角带着些许泪意,眼尾微微泛着绯红,精致雪白的面容上满是好奇:“那是什么呀?”   因为被抱得太紧,有点透不过气了,他靠在了连锋强而有力的肩膀上轻轻呼吸。   云缓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连锋的身体能这样强悍。他穿上龙袍俊美威严,只剩下一身亵衣时,块块分明的肌肉若隐若现,总是散发着成熟男人独特又迷人的魅力。   连锋看向云缓的目光逐渐幽暗。   云缓长得太好看了,总是以很喜欢且信任的目光看着连锋,殊不知他这样的信赖只会让连锋对他的霸占欲更重。   连锋亲他额头:“今天晚上做久一点,比平日力气重一点,能不能接受?”   云缓搂住了连锋的肩膀。   连锋起初很温柔的去亲云缓的唇角,把人亲得头脑不太清醒,这才露出强势的一面。   这一晚上云缓想睡都睡不着,连锋力气太大了,把人弄得死去活来。   偏偏连锋趁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故意撩拨他:“喜不喜欢?”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含笑询问的语调很是让人意乱情迷。   滚烫的汗水从连锋性感结实的腹肌上滚落下来,云缓浑身像浸过水一般,不自觉的被连锋吸引住了。   第二天连锋替云缓请了假。   云缓清晨才被放过,身体多多少少有点疲倦,一直睡到下午。他小腿和腰间都是连锋握出来的痕迹,交错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暧昧,连锋给他上过药,痊愈起来倒是很快。   不过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刚刚下床走路都有些不稳,连锋折腾起人来很有一套,嘴上温柔体贴,实际上做的事情却残暴无比。   云缓还是很粘他,吃过一点粥水,趴在连锋的怀里继续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在收尾,估计下周就要完结   这章评论区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77章   连锋已经看过了翰林院送上来的奏状, 刘卓诚让下面的人稍微润色一遍,改了些许不够恭敬的词汇,即便字迹不是云缓的, 连锋依旧能够认出原是云缓写的东西。   云缓睡的时间不短, 他慢慢苏醒,趴在连锋腿上揉一揉眼睛。   连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睡醒了?”   “想吃甜的东西。”因为睡得太晚,云缓声音还有一点点沙哑,“茶里也要加糖。”   连锋拿了一块蜂蜜糖喂给云缓。   清甜微凉的糖块慢慢化开, 云缓的喉咙滋润许多, 现在没有那么沙哑了。   连锋有些心疼云缓, 云缓的身体比以前是好很多, 在连锋眼里他还是太脆弱, 照顾不好容易生病。   “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吃得消?”   云缓搂着他的脖子,顺势坐在他的腿上, 两人贴得很近, 近到连锋能嗅到云缓头发上干净的白檀气息。   云缓把脸埋在连锋的肩膀上:“唔,还好。不过小腹有点痛。”   他这段时间是被养得气色好了一些,但小腹处没有太多肌肉覆盖, 平时很清瘦,用手去捏都捏不到什么。   连锋昨天过于动情,他太喜欢云缓的身体,一旦沉浸进去便不肯结束。   昨天连锋使坏,在云缓晕晕乎乎的时候抓着云缓的手去摸这里, 在他耳边说些撩拨的话语。现在云缓休息了很久, 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幻觉, 身体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连锋给云缓揉一揉小腹, 他手法不轻不重, 云缓浑身暖洋洋的,不一会儿便被连锋撩得有了感觉。   连锋担心云缓体虚,没有再故意欺负下去,把人按在怀里亲一口,拿了旁边的奏状过来:“是不是你写的?”   云缓看过点点头:“刘大人布置的任务。”   “他这是在刻意刁难你了,这种奏状一般是他和高秀商量着写出来。”连锋道,“刘卓诚能力不错,只是心胸眼界不如高秀宽阔,喜欢投机取巧,所以在高秀的下面,如果看他不顺眼,我将他调去礼部。”   云缓没把之前的冲突放在心上:“你既然知道他的性情,却依旧让他身处高位,他肯定有过人之处。而且他只是口头上刁难,布置几件繁重任务,并没有做其他事情。刘大人年纪大了,一开始看不惯年轻人的作风很正常。”   “他哪里是看不惯你。”连锋眸中流露出一些冷意,是想让云缓当他女婿结果意外得知云缓没兴趣,恼羞成怒了,“以后有人故意针对你,你记得告诉我,天下有才干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你却只有一个,不能让你受委屈。”   连锋不能让高秀及敬重高秀的人独掌翰林院,刘卓诚有才干且有狭隘的心肠,能与之分庭抗礼,这种群臣不睦的场景才是连锋想要看到的。   连锋没有再议论朝臣间的事情,开始逐字逐句帮云缓分析这篇文章哪里写的好,哪里写的不好。   云缓:“……”   事后应该分析试卷吗?难道不是应该给他买一大桌美食让他吃得饱饱的吗?   云缓煞有其事的道:“我听别人说,新婚夫夫同房过后,第二天年纪大的要给年纪小的把附近铺子里的糕点都买来,放满满一桌子让对方吃饱。”   “哦?你听谁说的?”   云缓自己说的。   连锋轻揉他的头发:“昨晚吃得还不够饱?”   云缓隔着衣服轻轻咬了连锋一口。   连锋依旧很沉稳的给云缓分析问题,云缓在他身侧安静倾听,偶尔抬头看看对方英俊深邃的面容。   他比翰林院的学士年轻,但他去过的地方很多,了解各地的情况,对很多事情的了解不是纸上谈兵,向云缓讲述的一切自然和高秀他们不同。   云缓修修改改,又改了一遍。   改完之后连锋满意不少:“上面一些举措可以直接下令实施。”   因为是云缓写的,且由翰林院那边呈上来,功劳自然是云缓的。来日政令有了成效,连锋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把云缓提拔得更高。   朝中五品以上的文官,三十岁以下的都罕见,更不要说云缓这种二十岁以下的少年。   若一开始便把云缓捧得很高,树大招风,只会招惹有心人的闲言碎语。云缓现在这么年轻,假以时日肯定会比现在的大臣更为优异。   云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去卧室把其中一本画册拿了出来。狐狸和书生的册子叫做《狐缘》,这本叫做《师缘》,云缓拿到连锋腿上翻了几页,和他想的差不多,果真是师长和学生。   这个故事讲的是某朝某代有个不学无术的小皇子,这是皇帝唯一的孩子,为了让小皇子好好读书,皇帝让年轻的状元郎去教他。   小皇子贪玩任性,为了把他培养成合格的太子,状元郎下了很多功夫,一来二去两人便不可描述。   连锋轻笑一声:“这是徐清漓画的?他有才气,不过恃才傲物,性子不适合为官。因为写的观点偏激,科举中了进士第四十名,他觉得自己才是状元,愤懑之下回家了。这两年他家里遭了很大的变故,一时间众叛亲离,性子收敛许多,来都城寻找门路。”   云缓好奇的道:“你每天都在宫里,怎么知晓这么多事情?”   连锋捏了捏云缓的脸颊:“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看什么?各地发生大事小事,都会在奏折里呈现出来。”   云缓乖乖的看着他,语调更是轻软:“我没有当过皇帝,当然不知晓这些。老师见多识广,好好教我嘛。”   连锋把他抱到自己腿上:“你想让老师怎么教?”   云缓太多戏了,一会儿要扮演小皇子,一会儿又要扮演小狐狸,现在看了几页画册,突然想上演师生相恋。   云缓手指扣着连锋肩膀上绣的龙爪,把这块的金线都扣毛了。   连锋低头亲云缓细嫩的脸颊,一手去解云缓的衣带。   白天的时候总有官员求见,劳禧从外面进来,说是户部尚书求见。   云缓赶紧从连锋怀里出来。   他在连锋面前是很粘人的样子,在外人面前却不想这样。云缓还是很想在外保持着谦谦君子的风度,有些事情只有他和连锋知晓就足够。   户部尚书一过来便看到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郡王坐在皇帝的身侧。   无论看多少遍,户部尚书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个小郡王的容颜和气质,倘若自家能有这样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哥儿,户部尚书一定天天带着儿子去串门。   皇帝平日里便很冷漠严肃,今天不知道怎么看起来更加不悦,户部尚书想着小郡王离他那么远,两个人大概吵架了。   连锋和大臣议事时并不避讳云缓,这几个常来的大臣都知道这回事,户部尚书开门见山,直接向皇帝汇报一些事情。   等他离开之后,云缓完全忘了演戏这回事。   他对连锋道:“我母妃这些日子就要来都城了,这几天我想带人收拾收拾郡王府,回头让母妃居住。”   王妃住在后宫肯定不合适,会引来闲言碎语。在都城的凛王府年久失修,略有些破败,修理起来需要耗费些时日。   云缓的郡王府一直空着,这处府邸很新,云缓去过几次,很喜欢府中的环境。   “好,你想怎么安排都可以,宫里侍卫随便调动。”连锋道,“你兄长一家也要来汮阳。”   云缓很好奇:“我大哥也要过来?”   这几个月没有见到云广陵,云缓自然好奇兄长的状况。汮阳和凛州距离太远,云广陵刚登上凛王之位,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听说了你母妃来汮阳的消息,想把王妃接回凛州。”连锋稍微解释了一下,“王妃迟迟不回去,他大概心里挂念。”   云缓并不知道云广陵是怎么想的,云缓自然希望王妃能够留在都城。只是凛王已经去世,一切被王妃讨厌的人都没有了,倘若她回凛州便是高不可攀的太妃,地位与从前截然不同,云缓未见到王妃,猜测不到她的具体想法。   王妃的车马行得慢一些,最先来到都城的人居然是云广陵。   云缓亲自来到城外接他,云广陵比上次见面更为消瘦,整个人更加沉稳悍利。   云缓被抱着拍了一下云广陵的肩膀:“大哥。”   云广陵上下打量云缓一番:“小七,你居然长高了许多,在都城住得可习惯?”   云缓点点头:“我一切都好,大哥是等母妃的?”   “我给母妃写了几次信,想让她回凛州居住,她每次都以楚家的事情推脱。”云广陵叹了一口气,“从前我有太多对不起母妃的地方,倘若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以后心里难受。”   马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怯生生的看着云缓。   云缓忍不住笑了:“小虎,你下来吧。”   韩氏和云虎都在马车上,两人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一路上都有些怯生生的。哪怕还没有进城,他俩还是不敢下马车。   韩氏推了推云虎的肩膀:“小叔叫你,快下去喊小叔。”   云虎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过来便抱住云缓的腰:“小叔,你还回不回家了?我每次去你院子里找你,院门都没有打开。”   云缓离开之后,他原本住的院子被云广陵封锁了起来,云广陵只允许下人每月进去打扫一两次,其他人都不许进入。云虎年纪还小,小孩子很容易把大人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就连他都被禁止入内。   虽不知云缓以后还会不会回凛州,云广陵依旧会把他的住处好好保存下去。   云缓道:“以后有空还会回去。”   云虎下来的时候一只雪白的大犬跟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云缓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是去年打猎时抱回来的狼。   云缓摸它的脑袋:“这是哪一只?”   “红豆。”云虎道,“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它在帐篷外面守着,没有野兽敢靠近。父王说您最喜欢这一只,如果汮阳可以养,让它继续跟着您。”   红豆被养得膘肥体壮,一身银白的毛发闪闪发光,蓬松大尾巴永远都耷拉着,乍一看真像一只体型很大的犬。   红豆还记得云缓,毕竟小时候云缓常常端着碗给它们四个喂奶,它看到云缓后乖顺的用尾巴尖扫一扫云缓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云缓。   云缓忍不住笑了:“可以养。”   都城大街上常常有富家公子哥儿牵着狗托着鹰出行的,红豆的体型比它们的体型大了一圈,牵出去溜很容易吸引众人的目光,如果被众人猜出来是狼,肯定都聚上来围观。   不过御花园够大,皇宫里也有专门养禽兽的场所,还有专门的兽医,红豆在这里会和在凛州一样欢脱。   云广陵和云缓翻身上马,两人边走边说话,云虎乖乖进了马车。   云广陵来都城不仅仅是因为王妃,他还想看看云缓的身体状况。他给皇帝写奏折的时候,都会过问云缓,皇帝政务繁多,每次都是简单的回“安好”二字,至于是否安好,云广陵从来没有确切的答案。   现在看到云缓之后,云广陵终于可以安心了。   凛州城内夜里冷清,除了勾栏瓦舍其他地方基本上没有人。   汮阳繁华热闹会有夜市,因为这个缘故,城中对防火之事十分看重,处处都有夜间巡视的潜火军。   云虎年纪还小,没有看过这种热闹。韩氏不好夜里出门,云广陵才不在乎小孩的心思,一起用过晚膳后,云缓带着云虎到夜市上转了转,两人顺便吃了不少小吃。   云虎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云缓买了两个特别大的糖宝塔。   云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麦芽糖,他特别稀奇,一直拿在手中不舍得吃,看到云缓吃光了手里的,他把自己的举到云缓面前:“小叔,我的也给你,母妃和父王说小叔身体不好,多吃东西才会好。”   云缓眉眼带笑,肤色雪白,说话声音清澈温润,他都是云虎眼中最好看的人。韩氏说云缓需要好好照顾才能身体好,云虎记在了心上。   云缓不好意思把小孩这份吃掉,他去排队买糖酥饼。   人群中排队的时候忍不住想起连锋。   劳禧是宫里的太监主管,太监不容易衰老,他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和那些头发花白的重臣差不多大了。劳禧在宫里时间久资历足,见过许多许多的事情。   从劳禧的口中,云缓才知道原来宫里的皇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严苛且老套,按着开国时的习俗代代相传,大多数皇子在成长过程中一日两餐,吃饭只能七分饱,穿衣也是七分暖,大冷天里早起读书,不少皇子因此夭折。   云虎这个年纪天真烂漫性格羞怯,连锋比他更小的时候便已经看透了宫里生存的规则。   云缓便觉得很心疼,如果他和连锋小时候认识就好了,那样可以偷偷送零食给连锋。   不过那个时候云缓好像还没有出生或者在襁褓中。   他很快买了糖酥饼回来,和云虎一起吃了个够。用晚膳的时候云缓随便扒拉了两口,为的就是腾出肚子在这个时候买小吃。   他和云虎吃得心满意足,很晚才回郡王府。   天色已晚,云虎已经困了,嬷嬷带着他去房间睡觉。连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书房同云广陵讲话。   云缓担心连锋发现自己在夜市里吃了很多东西,他赶紧让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之后,云缓钻进被子里睡觉。   他清楚的知道,这次睡着之后,等醒来就是第二天早上,夜市里发生的一切便能一笔勾销。   睡意慢慢上来,云缓半边身子埋在柔软的大枕头上,直到被搂入温暖的怀抱里,他才不自觉的睁开眼睛。   云缓打了个哈欠,眼泪将眼睫毛打湿:“你怎么出宫了呀?”   连锋脱了外衣上床:“吃了五个糖酥饼,三块桂花糕,两份麦芽糖,一碗芝麻汤圆?”   云缓:“……”   连锋的暗卫太强大了,大臣们私下聚在一起讲些什么会被汇报给连锋,云缓每天吃多少东西也会被汇报给连锋。   连锋揉揉云缓的头发。   这段时间云缓恢复得不错,以后在饮食上对他的约束还会再少一些,不会太严格的忌口。   云缓坐在了连锋怀里,面对面和他讲话:“是不是和我大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谈?”   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云广陵,连锋不放心云缓一个人睡罢了。   云缓和云广陵他们住一个院子,这是新收拾得最整洁齐全的院落,云缓的房间与云广陵的房间中间只有一墙之隔。   这种墙壁只能隔绝一般说话声音,像平常一样做什么事情压根不可能。   连锋托住云缓的后腰,让他更贴近自己:“只谈了谈近况。”   云缓湿润的唇瓣贴在连锋的脖子上,亲亲舔舔一会儿,搂着连锋躺了下去。即将入夏十分燥热,连锋这几天没有碰云缓,难免有些动情。   云缓察觉异样不敢再闹他了:“大哥住在隔壁。”   要是让云广陵听到他俩的声音,云缓简直没脸见人了。   连锋轻笑,揉着云缓的肩膀把他揉进怀里:“先记在账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第二天早上云缓睁开了眼睛。   他忘了这里是宸郡王府, 一睁开眼睛就翻身坐在连锋的腰上。   连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云缓雪白的手指去触碰连锋的脸:“什么都不想做,一醒来看见你很开心。”   连锋上早朝的时间比云缓起床的时间早,很多时候云缓睁开眼睛就看不到连锋了。倘若他去翰林院的话, 要等晚上回来才能再见。   如果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连锋的话, 云缓的心情会变得很好很好。   连锋握住云缓的手指,声音里隐约带着笑意:“小撒娇鬼,从我身上下来。”   云缓骑在他腰上,坐着他的腹肌, 一直赖着不愿意下。   连锋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云缓翻过去压在身下, 低头含住了云缓柔软的唇瓣。   云缓被他亲得晕晕乎乎, 俊秀的面容上染了一片绯红之色, 耳垂也成了淡淡的绯色。   连锋搂着云缓柔软修长的身体, 俯身埋在了云缓脖颈之间。   耳鬓厮磨好一会儿,云缓看着淡青色的床面:“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醒来之后, 就感觉比昨天更喜欢你了。”   原本的爱意便有许多,居然还会一天一天变得更多。   连锋抱着云缓下床,将外衣给云缓一件一件套好。劳禧和其他太监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音, 他们赶紧捧着热水与毛巾进门。   云缓和连锋出来之后,云广陵那边也起床了。   即便心里清楚云缓和连锋在一起了,云广陵看到他们从同一个房间走出来,心里还是有点不适应。   他唯一庆幸的是昨天晚上云缓和连锋没有发生什么。这边房子隔音不太行,倘若闹出一些声音, 云广陵很容易听到。哪怕之前抓包过云缓和连锋幽会, 云缓在他心里依旧是小孩子, 还是那种很单纯不谙□□的小孩子, 他不想云缓在他心中的形象发生改变。   假如和云缓在一起的人不是连锋, 而是其他什么男人,云广陵绝对不会允许对方昨天晚上进云缓的房间。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陛下,小七,咱们一起去用早膳吧。”   云广陵说完这句话,突然发现云缓的唇瓣有些红肿。   平日里云缓的气色不太好,他的唇瓣总是很浅淡的颜色,今天唇角不仅异常绯红,而且略有些肿胀。   云广陵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   他忍不住看了连锋一下。   连锋平日里疏离冷漠,云广陵听说他当太子的时候便没什么妻妾伺候,旁人总是说他洁身自好。   连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云广陵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吃饭的时候自然只是云广陵陪着云缓和连锋。   连锋知道云缓和韩氏还有云虎的关系都不错。云缓把他们都当成家人,连锋在亲情上面虽淡漠,却会给云缓面子。   “凛王,你让王妃和世子一同过来用餐。”   云广陵犹豫了起来:“是否不太妥当——”   “无碍。”   云缓道:“大哥,你让大嫂和小虎过来吧,都是一家人,那些繁文缛节不必在意。”   云广陵点了点头:“好。”   用过早膳之后,连锋回宫处理政务了。   连锋身为皇帝对云缓却难得的宽容,甚至比一般人家的丈夫更要体贴,云广陵心里残余的那点担心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他还是把云缓叫过去了。   云缓简直一头雾水。   云广陵咳嗽了一声:“俗话说,长兄如父,咱们父亲不在了,我便要担起当父亲的责任,好好教你一些道理。”   云缓看向云广陵:“咱们父王已经死了,大家都说是被大哥杀的。”   云广陵:“是,可是——”   云缓:“那大哥说什么长兄如父?就算父王真的在这里,咱们两兄弟也不把他当亲爹了呀。”   从凛王说出“要是死的人不是云尧而是云缓就好了”的时候,云缓与他便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了。至于养育之恩骨肉之亲——云缓是王妃养的,也是王妃怀胎十月生的,凛王没辛苦半分。   云广陵能干出弑父的事情,亦代表他心中无凛王这个父亲。   所以现在云广陵扯出一句“长兄如父”,云缓只觉得荒谬且奇怪。   云广陵咳嗽一声缓解眼前的尴尬:“胡搅蛮缠,我在和你讲正事。”   云缓:“好吧,大哥,您请讲。”   云广陵还未开口,云缓又有了新的问题:“大哥,如果我的年龄比你的年龄大,你还会说什么长兄如父,把我当成你的父亲吗?”   云广陵被云缓气得脑壳痛。   他原以为云缓待在连锋身边一段日子,会更加彬彬有礼,没想到连锋把云缓宠溺得不像话。   云缓不再逗云广陵了,他一笑:“大哥,你好好说吧,这次我不打断您。”   原本想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部消失不见,云广陵深吸了好几口气:“如果哪天陛下对你没有现在这么好了,你在都城待不下去,随时都能回凛州,大哥和母妃会一直养着你。”   凛王和其他几个兄弟还在的时候,云缓永远都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总是温和又疏冷。   云缓如今倒是有几分少年的活泼。   云广陵希望云缓从今以后都像现在这样。   “还有一事,我昨天和你说过。母妃马上就要来了,如果她生我的气不愿意回凛州,大哥希望你能劝劝她。”云广陵道,“前几年我一心想让父王认可我,对母妃不管不问,甚至嫌弃她事多,现在越想越后悔,以后想好好弥补回来。”   “母妃想留在哪里,让她自己决定,大哥,她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怪你。”云缓不假思索的道,“这些日后再谈。”   又等了大概三四天,王妃的车马才到汮阳。   她这一路上过来十分低调,因为舟车劳顿,王妃没有上妆,穿着一身清素的衣袍,看起来有些憔悴。   云缓和云广陵把她接回了府中,   看到云缓之后,王妃面上终于露出一点笑意:“比我离开的时候长高了许多。”   云缓自己感觉不出来,王妃一年没有见到他,什么都瞧得明白。   云广陵凑到了王妃跟前:“母妃。”   王妃听说了凛州发生的事情,这段时间与云广陵来往过许多信件。   “你来都城做什么?”王妃接过下人送来的茶水,她饮了一口,“这么远的路途,也不怕麻烦?”   云广陵道:“听说母妃要来,儿臣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没想到比母妃先到几步。”   “你倒是懂事许多。”王妃压了压唇角,“这几日在马车上颠簸,我去歇息歇息,你俩都退下吧,等我明天醒来再和你们说事。”   王妃早早入睡了,夜里微风徐徐,云广陵让人准备了一桌酒菜,他和云缓在月下独酌。   云缓道:“母妃和以前一样,并没有生你的气。大哥,你现在可以松口气了吧?”   “晚上的时候我和母妃谈一下回凛州的事情。”云广陵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你和陛下的事情,该怎么告诉母妃?”   “这些等母妃醒来再说吧。”   “小七,母妃身边没有多嘴多舌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太多。”云广陵道,“倘若一直瞒着她,只说你在都城有了差事不方便回凛州,她肯定能接受。这件事情若说出来,母妃看不惯此事的话,你和陛下——”   云广陵不是担心王妃会棒打鸳鸯散。   连锋那么霸道强势的一个人,就算王妃有心也无力做到。   他是担心王妃因为这件事情和云缓产生争执,从此母子间有了隔阂。云缓和王妃的母子情分有多深,云广陵清楚,他不希望弟弟与母亲从此产生心结疏远起来。   云缓摇摇头:“我想过,母妃常在后宅之中,身边人不敢和她讲太多闲话,如果真的瞒她,能瞒很长时间。但我不希望这样,我和连锋的感情,想得到母妃的承认。”   云广陵眉头皱得更深:“小七,放着更简单的方法不用,你何必——”   “很有必要。”云缓蓦然一笑,“对我而言,这很重要。”   云广陵拍了一下云缓的肩膀:“你执意如此,大哥也没有办法。大哥常听人说,男子恋情往往不长远,就怕你最后和陛下一别两宽,感情上面失利,与母妃的亲情亦无法挽回。”   云缓斟了两杯酒,他给云广陵一杯,自己拿了一杯。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总会有例外。”云缓道,“大哥,母妃见过的事情很多,并不像你想的这样古板,你才是咱们家里最古板的人。”   云广陵不想和云缓争辩:“小祖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云缓喝了一口酒,他不喜欢烈酒,这种口感柔和的果酒如蜂蜜一般清甜,是云缓平时喜欢的味道。   他不知不觉便喝多了。   两刻钟后,云广陵看着醉倒在桌子上的云缓,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他上前想把云缓抱回去,结果云缓一把推开了他的手,并不允许他碰自己的肩膀。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云广陵回头,看到来人后他赶紧行了一礼:“陛下。”   连锋身上的墨色龙袍并未来得及换下,他对云广陵点点头:“朕抱他回去。”   云广陵正要说云缓醉后不够安分,并不让别人碰他。   结果连锋俯身将喝醉的云缓抱起,这回云缓完全没有推他。   云广陵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大哥就是捡来的,亲生弟弟都和他不亲。   风吹花落,地上簌簌铺了一层落花。   连锋已经将云缓抱走了,这里只留下云广陵一个人在喝酒,他喝了几杯,蓦然感觉不太对劲,抬眼突然看到王妃站在花树下面。   云广陵站了起来:“母妃,您什么站在这里的?夜里风大,您小心受凉。”   王妃走了过来,坐在云广陵的面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约摸有一两刻钟。”   云广陵张了张唇:“小七和陛下——”   “已经看到了。”   云广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初在凛州的时候,我便发现他看缓缓的眼神格外不同,当时便有猜想。”王妃道,“没想到他居然是皇帝。家里的一切,都是他设计的吧?”   云广陵点点头。   云缓自幼身体便很差,王妃从未奢望能够长久的把他留下来。   如今云缓有两情相悦之人,她心里更多的是宽慰。   云广陵见王妃并没有流露出伤心或者生气的表情,已经明白了王妃的心意。   王妃喝了一口蜜酒,慢慢站起来:“天色很晚了,你也早点去歇息吧。”   云广陵犹豫再三,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金簪:“韩氏说母妃最喜欢金玉宝石,儿臣请来工匠做了一支簪子,希望母妃喜欢。从前对母妃不敬,是儿臣之错。”   王妃眼眶湿润许多,她接过云广陵手中的金簪:“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必太过愧疚。”   对王妃而言,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从前一些恩恩怨怨都是从前。云广陵能够理解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她其实很宽慰。   云广陵道:“母妃过些时日可要和我一起回凛州?”   王妃咳嗽了一声:“陛下赏赐我封地,我打算回封地住着。”   云广陵不解:“您既不跟在小七身边,也不跟着儿臣?那以后谁来孝顺您?”   王妃揉了揉眉心:“你打算怎么孝顺?早晚动动嘴皮子问安?还是常送些珍馐和衣服珠宝?”   云广陵:“……”   “我身边四五名丫鬟,另有嬷嬷和侍卫,端茶倒水之事完全用不到你和缓缓,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王妃道,“如果思念你们,母妃会写书信。倘若你们得了空闲,还可以来江南找我。”   云广陵道:“难道母妃还没有原谅我?”   王妃摇摇头:“母妃年轻的时候便不想远嫁,想一直留在家里。可惜天命难违,圣上指婚不能反抗,本以为这辈子会死在异地他乡。现在有了回去的机会,母妃想回家里。”   王妃前半生被困在王府之中,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云广陵现在能独当一面,云缓找到了两情相悦之人,她走出了那个不见天光的凛王府,所以王妃了无牵挂,游山玩水也好,读书作画也好,她后半生想按着自己年少时的期望好好活一回。   云广陵心里虽然遗憾,最终还是接受了王妃的想法。   王妃淡淡一笑:“旁人都说子女是飞鸟,总要离开父母飞到远处,咱们家里就让母妃来做这只飞鸟。你也别难过,倘若我能活到一百岁,还有五十多年的时光,这几十年里你们都能探望。”   远处房间的灯火熄灭了,里面的人应该在安睡。   “你弟弟和陛下都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王妃看了一眼手中金簪,“你的心意母妃心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云缓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迷迷糊糊的套上衣服, 接过劳禧送来的牙刷子,他哈欠连天的洗漱,想着昨天不该喝酒的。虽然果酒很好喝, 但他喝多了总是会醉, 一睡便是很久。   他不记得昨天晚上被连锋抱回来的事情了,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告诉王妃这件事情。早膳的时候大嫂和大哥都在,当着他俩的面恐怕不行,只能单独找个时间和王妃谈谈了。   云缓把手中的帕子递给劳禧, 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劳公公,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伺候吗?”   劳禧忍不住笑了:“小郡王, 奴才一直都在这里, 陛下昨天晚上过来了。您和凛王殿下喝酒醉倒, 是陛下把您抱来的。”   云缓从房间走了出去。   他想着王妃昨天睡得早,大概不知道连锋在自己的房间。这个时候连锋应该去上朝了——不对, 今天休息不用上朝。   正胡思乱想着, 云缓走到了厅中,看到王妃衣着端庄的坐在连锋的对面,正和连锋说些什么。   云缓脑海一片空白。   他怎么想都想不到, 王妃居然和连锋坐在一起说话。   “缓缓,你醒了?”王妃一笑,“快过来吧,昨天母妃疲乏,没能好好看看你, 今天总算有了空闲。”   云缓走了过去, 被王妃抓着手转了一圈。   “确实长高了, 母妃昨日没有看花眼。”王妃认认真真打量一番, 而后又看向连锋, “这孩子需要别人管教约束,平日里被惯坏了,以后他留在都城,不能让他成天在外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云缓:“母妃,我现在一日三餐都在按时吃。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这点事情都让人管着。”   王妃喝一口茶,并不理会云缓的反驳,依旧对连锋道:“他也不能喝酒,两杯就醉,如果和他一起出去,千万不能让他沾酒。”   连锋点点头:“是。”   王妃又道:“大多人家成亲都是三茶六礼,你俩同为男子,这些虚礼不必在意太多。只是宗室那边——”   连锋道:“当初在凛州之时,太后见过云缓,同意了此事,并将凤印交到他的手上。凤印为证,便是定亲。”   王妃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么久之前,连锋已经带云缓见过太后了。   她年少的时候便知道家里有些兄长天生喜欢男人,这种天性不可扭转,如今云缓同样天生喜欢男子,王妃不会阻止云缓让他不开心。   不过,云缓的性格比较软,王妃很担心他被人欺骗辜负。连锋性格强势,做事雷厉风行,和云缓在一起十分般配,与云缓的交情又是从朋友开始的,感情会很长久。   云缓还在震惊之中。   他一早上便想着该怎么和王妃想清楚,甚至做好了被王妃戳着额头骂的准备,结果王妃已经知道了?   他抬头看向连锋。   连锋眸中只多了些许笑意,对他轻轻点头。   云广陵和韩氏、云虎他们一起过来了,王妃招招手让云虎来她身边。   云虎怯生生的喊了句“太妃。”   王妃问了问小孩子的功课,云虎挺听话,比云广陵小时候听话。但是,王妃最喜欢的还是云缓。   她回身看了一下云缓,一回头就看到云缓走到了连锋的身侧,趴在连锋耳朵旁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王妃知道云缓性子粘人,从小就对身边的人很依赖。现在云缓粘人的对象变成了连锋。连锋身为皇帝,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在云缓面前却很温和,看向云缓的目光里隐约带着笑意。   王妃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缓立刻站直了,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做。   其实他刚刚只是好奇自己来之前,连锋和王妃说了什么。   昨天晚上连锋发现王妃站在远处看着云缓和云广陵喝酒。   这对兄弟年龄差了几岁,云缓身体不好,从小神智昏沉,云广陵这个当大哥的与云缓这种小孩玩不到一起去。   后来一场意外让云缓变得和常人一样清醒,但是,云广陵喜欢舞刀弄枪,云缓身体不好,只能安安静静的跟着先生读书,两兄弟之间依旧没有什么话说。   云广陵当年倒不是讨厌云缓,他挺喜欢这个长得漂亮性格又安静的弟弟。各种原因交织在一起,王妃便很少看到这两兄弟像其他兄弟一样和睦。   大概觉得这种场景难得,她站在树下一直观望,倾听这两兄弟讲话。   连锋不想打扰到她,过去的时候只把云缓抱走,并没有再说什么。   端午就要到了,都城少水,节日不像南方那样有热闹的龙舟会。   不过都城是有庙会,很多百姓会去烧香祈福,开国皇帝禁止任何官员宗室在节日时清场所有百姓,五毒庙会的时候,就算高官过来,也要混在百姓之中,不得大张旗鼓惊扰百姓。   艾叶被燃烧的气息在城中弥漫,云缓很喜欢这种药草的香气。   庙会上人山人海,云广陵保护着韩氏和云虎在前面开路。云缓和丫鬟侍卫一手牵着红豆一手护着王妃跟在后面,红豆见他们出门嗷呜嗷呜非要跟着,它从不咬人,个头却很渗人,为了防止红豆吓到小孩儿,云缓在红豆嘴巴上装了一个银制的嘴套。   这么大只狼在身边护着,哪怕套着嘴套,一些有心想唐突云缓和王妃的登徒子也不敢趁乱上前挤,云缓和王妃五步之内无人靠近。   云虎指着卖炸糖糕的说想要,云广陵知道是云缓这些日子惯出来的毛病,他实在没办法,从荷包里随便拿了一锭银子买了四块,韩氏和云虎一人一块,剩下两块给王妃和云缓。   卖糖糕的小贩头一次得到这么大的银锭,这锭银子很重,够他全家大半年的花销了,他手头没有剪子和戥子去分银子,云广陵没有要他分开,全把这锭银子给他,拿了糖糕便护着韩氏和云虎往前走了。   小贩抬头看见云缓看他的炸锅,他笑眯眯的道:“公子,我记住您的长相了,刚刚那位豪气的大爷是您叔伯吧?您以后来我摊上吃糖糕,我都免费给您炸。”   云缓几口把手中的糖糕吃完,伸出两根手指,笑眯眯的道:“我还要两块。”   这几天官员们放假,云缓在庙会上看到翰林院的几个熟面孔,不仅仅是翰林院,还有其他部门的一些官员。   几个同僚上前和云缓寒暄问候。   刘卓诚看到云缓之后,甚至买了两串糖葫芦讨好。   云缓一口一个糖葫芦,等他走到了上香的地方时,两串全部吃光了。   王妃递了一张帕子给他擦手:“缓缓在都城过得很开心?是不是比在凛州的时候自在多了?”   云缓一笑:“那些不值得留恋的人,不该把他们放在心上,把他们忘记自然会开心许多。”   站在高处往远方看去,翰林院几个年轻的同僚正互相打趣调笑,刘卓诚和他的女儿搀扶着头发花白的高堂,花知乐炸着毛在揍身边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在都城里生活的平凡百姓来来往往。   从前的人,是是非非,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总要开始新的生活,遇见新的人。   云缓买了香烛,香火燃烧缭绕,庙会上不仅仅有艾叶的气息,更充斥着淡淡的柏香和沉香。   香火被点燃,淡淡的沉香气息弥漫,烟雾缭绕之中云缓闭上眼睛。   ——无论上方的是何处神明,都请保佑他和连锋平安到老。   此生虽短,良缘永结。   连锋不喜繁华热闹,这样的场合,他一直不喜欢混入其中,烧香拜神什么的,更不是他的爱好。   云缓把香火插在了香炉之中,五月里风暖日和,宽大的浅紫衣袍被风吹起,俊秀温柔的面上带着些许化不开的笑意。   但云缓知晓,无论什么时候,连锋总会在某处静静的看着他。从两人相识时起,连锋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   回身之后,云缓往人群里看去,从高往低处俯瞰,人流密织,他很快看到了不远处柳树下的修长身影。   云缓把牵红豆的绳子放在王妃的手中。   “母妃,他在等我。”   云缓笑着对连锋招了招手。   “——我先过去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