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野狗徘徊之城   作者:吃素   简介:*冻结部分去微博搜索*   久安城,在极盛极衰之后成为毫无秩序与法纪混乱的野狗之城;   贩卖暴力而获得大量金钱,再催生出更多暴力,循环往复。   死而复生的“净火”,   打破了久安城在各方角力下岌岌可危的平衡。   “野狗守着遍地黄金,暴殄天物。”   “那也是野狗的,不是你的。”   不需要动脑思考的群像爽文;   毫无逻辑毫无真实感的现代架空;   充斥着天真幻想,玛丽苏与杰克苏横飞;   全篇角色价值观人生观招人恨。   没有一丁点儿的现实意义。   主cp:   净火x黑狗   副cp:   阿善x曲文夺   赵享载x风云过 第1章 (修)楔子:久安夏夜   久安城的名字,源自“长治久安”。在地图上看,它是一颗形状近乎完美的钻石。   百年之前,以能源开采而建城的久安也确实如钻石一般熠熠生辉。丰富的基础能源矿藏为久安带来无尽的财富与繁荣,从一座边境小城一跃成为国际化都市。   然而随着海洋新型无污染能源的发现,飞速迭代的智能化开采、使用,科技和生产力的进步让炸山钻地的原始能源被迅速替代,持续了大半个世纪的久安盛景迅速走向衰落。各大矿业公司纷纷破产,退出久安,失业率暴增;曾被资本裹挟过度开采的恶果却愈发严重——空气污染、植被减少、土地塌陷,环境持续恶化和经济断崖式下滑,暴动频发,居民大量迁出,空置的房屋却吸引来各地无数无家可归的流民。   曾经的钻石之城沦为流民之都。黑帮盘踞,利用城市在地理与交通上的便利,以赌博、毒品、走私大发横财,培养出各自的暴力武装集团,成为名副其实的罪恶之城。   也有人叫它野狗之城。   久安以外的地方在飞速地发展,而久安城内的时间却似乎在旧世界与新世界交替的拐点停滞不前。   它的夜晚,比别的地方来得迟一些,也比别的地方更黑一些。   ###   大安联合的掌门人延大安挪动着肥硕巨大的身躯钻进自己的新座驾,驶离身后的总部大厦。这是他从国外根据自己身材定制的新能源商务车,一个按钮就能开启全车武装到轮胎的智能防护系统。   虽然已经到了可以替换合金骨骼、安装肢端智能义肢、使用穿戴式动力的时代,但同样的,武器杀伤力也在成正比提高,所以久安的暴力集团首领们反而是对安全需求最高的群体。   心腹于正文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蔬菜汁,瓶身上手写着“注意身体”,打开后递给他:“老板,施特劳那边又来电话,说合作的事情还请您再考虑考虑。”   延大安接过来喝了一口,直接从车窗扔了出去。   于正文皱了下眉头。   延大安说道:“那些个外来的鸟东西,想要在久安挣口饭钱,就得懂得久安的规矩。以为我延大安是三岁小孩吗?”   “听他的意思,似乎有法子搞定市政厅——”   “市政厅算个屁!还不是义海集团的狗?如今曲家不行了,曲老大只能搞搞地产、卖卖燃气,曲老二不成气候。只有我大安联合能跟他们平分天下!我会在乎市政厅?!”延大安似乎相当愤怒,于正文便及时换了个话题,说道:“夫人担心您的身体,也希望您回一趟家看看孩子。”   “告诉她别拿孩子当借口,离婚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多给她。”延大安毫不在意地笑道,“孩子,我还缺孩子吗?”   “是,知道了。”于正文说。   从酒会上接来了延大安的情妇,于正文自动让出位置,换到保镖车里。   拐了一个弯,延大安的商务车突然仿佛被他的体重压垮了一般,突地矮了一截,轮毂与地面擦出火花。于正文的保镖车紧接着也被爆了车胎,滑向路边撞上了路灯杆。   商务车停下的瞬间,车前盖上坠下黑影,司机兼保镖武器还没掏出来就被磁道弹贯穿了脑门。防护系统不知为何对延大安的指纹丧失了反应,在车门被扯开的下一刻就被刀尖抵住了咽喉,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右脸上方覆盖着合金皮肤和电子义眼,手里的短刀刀刃泛着微光。   “你要什么?”延大安问道。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大佬,生死之前依然镇定。   杀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刀柄,伸出带着金属无名指的左手迅捷而沉重地击打刀柄底部,短刀像钉子被敲进木头,穿透了延大安的喉咙。随后留下惊恐万分叫都叫不出来的情妇,如幽灵一般消失不见。   延大安的血溅落在他的超大号定做西装上。空荡荡的街道里,没有人回应赶来的于正文拼命叫着“救人”的颤抖呼声。   ###   住在新菱山南区芳福园的刘友玲,正把热过的饭菜摆上桌。做护士的女儿今天帮夜班同事多值了几个小时班,半个小时前刚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刘友玲给她打电话,问要不要去巷子口接她,女儿说不用,路灯还亮着呢。   菱山曾经是各大矿业公司距离开采一线最近的生活区,也是久安最大的城区。每个矿业社区里,都有自己的家属楼、医院、学校、超市、影院,许多人从出生到成年后工作都不曾离开过。破产之后,生活区逐年破败,矿业公司拿不出钱来管理修缮,市政厅不得已为余下的住户补贴换房,集中到临近社区统一管理,后来成为新菱山南区。   而余下的北区,则完全沦为贫民区与黑帮驻地。   刘友玲跟丈夫年轻时都在矿业工作,当初的补贴换房已经花去了他们全部存款,现在一个做夜班保安,一个做小时工维持生计。女儿则是南区仅剩的一家原矿业医院的护士,最近医院被外资收购改建,福利待遇比之前好了很多,女儿非常开心,经常说等自己赚得多一点,就可以让爸爸妈妈不用打工了。   看看时间,女儿应该在十分钟之前就到家了,于是刘友玲再一次拨打了她的手机。   这一次,女儿没有接。   离芳福园只有五十米的小巷里,一辆没有车牌号的高级轿车静静地开走了,遗留下一只浅口平底女鞋。路灯闪烁,隐约能看到车门上喷涂着马头标志,脖子上挂着玫瑰花环。   ###   晚上十点二十分,菱山区长办公室还亮着灯。专线响到第二声,秘书农玉山便接了起来,转接给内线。半天没人接,他于是记下了来人的口讯,起身去敲门,赵享载的声音从房间更深处喊他进来。   办公桌前没有人,书柜最显眼的地方端端正正地放置着一把古剑。农玉山看向办公室中部突兀的一排屏风,后面传来细细的呻吟声,和正在“深夜加班”的赵享载粗重的呼吸声。   农玉山咬了咬牙,说:“区长,治安局来电话。”   等了半天,赵享载在“宝贝儿你真紧”后面问了一句:“说什么?”   “说无名指是金属的男人出现在金岩的白石街。”   赵享载没有回答,呼吸声加快了。农玉山听见一阵被压抑在喉咙里鼻音浓重的哭泣,在顶峰时仿佛断了气似的戛然而止。又等了一会儿,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赵享载一边系裤子一边走出来,衬衫扣子也不系好,捋了一把头发,点燃一支烟。坐到自己办公桌上开始打电话。   农玉山忍不住往屏风那边瞄,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只能模糊看到个人影从沙发上坐起来。   赵享载的电话接通了:“我。说说吧,怎么了?”他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突然噗嗤笑了出来:“这可真有意思。”   屏风后面有人走了出来,是个年轻漂亮的青年,眼睛嘴巴都红通通的似乎刚哭过。本来合身得体的一身西装有点皱,手里拿着一根领带。农玉山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痕。   青年牵动嘴角朝农玉山笑了一下,垂着眼睛从他身边经过,去给赵享载系领带。赵享载捏他的屁股,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净火’吗,他死而复生啦!”   ###   汗,香水,烟,食物,各种气味混合在地下武斗馆狭小的简陋空间里,却依然盖不住血腥味。男人带着礼帽,用香薰过的高级手帕捂住了口鼻,站在二楼朝下看。他把墨镜稍微往下,露出双眼盯着一楼的八角笼。   格斗还在继续,双方各戴一条红色或蓝色腕带,与一般格斗不同的是,他们都在指骨上镶嵌着短短的金属钉刺,手腕、脚腕戴着护具。蓝方的拳头落在红方已经垮掉半边的脸上,牙齿从里嘴里飞了出去。但红方好像没有感觉,继续咆哮着反击。每一次击打要么叮当作响,要么血肉横飞。观众的眼睛里闪着对血光的渴望,呼声高涨,至于谁会胜利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蓝腕拳手身体弹在笼壁上,瘫软着跪了下去。   周围忽然静默,“啪嗒”,一颗眼球掉落地地面上。   亢奋的尖叫声轰然四起。   男人表情略有些嫌恶:“看起来有点痛。”   “不痛的。”旁边有人回答他,语气轻快,年纪大约四十后半,有点胖,留着两撇形状近乎完美的八字胡。“痛觉早就麻痹了,既能大幅增强攻击性,保持亢奋又尽量减少幻觉。”   “时间长了脑子和身体不就坏掉了吗?”   八字胡男人笑了起来:“坏就坏了呗,‘素材’还要什么长命百岁!”说罢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印着“宝石生物”字样的药盒,里面躺着两只针剂。   ###   小小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钟婶用毛巾垫着打开盖子,盛了一点尝尝味道。她觉得甚是满意,用精致的古董瓷碗装了,穿过厨房和华丽漫长的走廊端到客厅里去,放在阳台小桌上,垂手站在一边。   这栋私人小别墅,一块定制地砖的价格差不多等同于菱山的一套住宅。   桌边的女人不算年轻,也没有化妆,但依旧美艳动人。   “夫人,之前的连环虐杀案治安总局一直没有动静,”阴影里有个声音说道:“再犯案的话——”   “没动静,就是动静。”美颜汤的香气似乎让她很满意,眯了下眼睛。“别妄动,我会想办法。”   “嗯。”   暗处的人没有走,她又问:“怎么?”   “如果‘他’也参与了呢?毕竟是您的——”   旁边的钟婶贴心地递上了汤匙。   她尝了一口,淡淡地说:“近期我会安排你去他身边,有证据,我亲手了结他。”说完看向厨娘,开心地笑:“钟婶,这汤可真好,羡慕孩子们天天吃你做的饭。”   钟婶并不说话,只是憨憨地笑。   ###   宝石新区,顾名思义,是最近几年新划分的行政区,高新科技与各势力的大厦物业、高级酒店、购物中心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义海名下的春天大酒店顶楼套房里,从视野极好的落地窗望出去,几乎能俯瞰大半个久安城。夜晚的灯火集中在北区,由北向南,交界的地段格外明亮——那里是久安的娱乐天堂,各大势力的娱乐城都集中在此,因为形状像一条鱼尾狭长的金鱼,而被称为金鱼线。一旦过了那条线,便是漆黑一片,明暗分明得仿佛太极两仪。   身型高挑的男人在仔细地看着左手上剪裁精致的半掌皮质手套,只包裹着除拇指食指之外的其他三根手指,用皮带扣固定在手背上。他一边反复抚摸着无名指,一边听贴身助理的汇报。   “华进那边已经成功跟义海搭上线了,药物生产许可很快就可以下来,”助理很年轻,有一张天生笑脸,下巴上有颗小小的痣。一边翻看着备忘录一边说,“曲家‘其中一个’已经答应合作,正在商谈下一步细节。”   “‘另一个’你亲自去接触,把他哄得开心点,应该不难。”   “明白。另外,在‘乐园’的划地范围里,有一家货运公司的仓储仓库,老板叫甘拭尘,无论如何都不肯卖。”   男人轻笑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肯卖,只不过价格不合适罢了。查查他,办法多得是。”助理出去了,男人在落地窗前坐下,眉心微蹙,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脸孔英俊而有些忧伤,举起自己的左手喃喃自语:“一群野狗守着遍地黄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他摘下手套,三节被合金仔细串联在一起的雪白指骨,用婚戒一般的黄金指环连接成为他的无名指,在那四根正常的手指中显得森然可怖。   他对指环献上一吻。   --------------------   某些手机客户端可能会出现吞空行分段的现象,我用分割线暂代,App没优化前建议打开网页版阅读。 第2章 (修)序章:01   吴会计合上账本,摘下宽边眼镜揉了揉左眼,又小心翼翼地摸摸右半张脸上的纱布和覆盖在下面的另一只眼睛。在昏暗房间里对着电脑和密密麻麻的账本票据好几天,剩下这只眼睛也快瞎了。   他晃动着酸痛的脖子,再一次打量这间不足五十平的一居室。本来朝向就不好,所有的窗还都被窗帘盖着,不得不在大白天点着电灯。没有冷气,只有一台早就被淘汰的老旧落地扇在炎热的夏季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头颅。好几天没收拾过的剩余食物的酸臭味道,在浑浊的空气里张牙舞爪,四处飘散。   吴会计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想拉开窗帘透口气,手刚伸过去就被黑狗一把抓住了。   黑狗不是真的狗,是人,负责看守吴会计的黑帮打手。   相当年轻,起码比吴会计小了十几岁。个子比他矮一些,T恤衫与牛仔裤的包裹下有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和深色的皮肤,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现在年轻人流行的人体植入和合金,头发剃成黑帮成员常见、贴着头皮的毛寸,脖子后面纹着一串不明编号。   带着一张破睡袋往门口一铺,手里捏着一款旧式音乐播放器,耳朵里塞着耳机,整天都不吭声。吴会计跟他说话,就被直勾勾地盯着看,十次里有九次不回答,好像听不懂。讲话断句很奇怪,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吴会计一度怀疑他智商不太高。   黑狗力气很大,抓得他手腕都要断了。吴会计央求道:“我也不跑,就是看看阳光总行吧?”无论他说什么,黑狗都不言不语,用行动告诉吴会计“不行,回去”。楼下不知道又是谁和谁打起来了,刀棍碰撞,叫骂怒吼清楚地穿过了门板。   吴会计叹口气,到厕所去放水,听见隔壁新搬来的小夫妻在大白天毫不害臊地龙腾虎跃,男女叫声混合着床板嘎吱,还应和着楼下的脏话。   他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吴甘啊吴甘,你也太倒霉了。”   ###   不久之前,他还是城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普通会计。人到中年,不喝酒不抽烟,老老实实不乱搞,每天自己买菜做饭,周末跟远在大洋彼岸读书的女儿和陪读的老婆视频,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如果不是因为被人怂恿迷上了赌博,他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夜之间在牌桌上输掉了全部家当,借了高利贷,不出意外地又输光了。抵押了房子也不够,眼睛还差点瞎掉,于是在卖掉全身器官和给人做假账之间几乎没有选择地“选”了后者,当天就被套上布袋关进黑屋。   门口传来晶片钥匙开门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踢门进来,把两盒快餐扔在客厅的小方桌上:“操他妈,热死个人。那个谁,吃饭!”   吴会计赶紧洗了手,从厕所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小麻哥,我能不能洗个热水澡啊?这身上都臭了。”这房间里热水需要单独买。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昨天要指甲刀今天要洗澡,老子成天伺候你了!”小麻年纪不大脾气很大,躺到沙发上把落地扇对着自己吹,打开了电视,“洗个屁啊洗,你有命活就不错了。”   吴会计便闭了嘴,默默地坐到桌边去打开了盒饭,同样的廉价菜码已经吃了五六天,油腻腻的看着十分反胃,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黑狗已经吃光了自己那份,还盯着吴会计的。吴会计把饭盒推过去,黑狗三下五除二就扒拉进肚,仿佛是什么不能错过的好东西。   吴会计又叹气,回到屋角的桌前继续看账。背景音是电视里重复播放的本地新闻:“市政厅引外资入久安,与施特劳集团打造重要合作”,还有小麻的打鼾声。睡一觉醒来,小麻临走前命令黑狗把人盯紧点,“想跑立刻打死,他要是跑了你就死”。黑狗点头,其实吴会计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晚上热得睡不着,吴会计到沙发上吹电风扇,试图跟黑狗聊天。   “你多大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谁给你取的名字,不好听。我叫你小黑,行吗?”   “我不会跑的,我也不敢跑。你别总是要打我,一拳下去我半条命就没了。”   “你在帮里都干吗啊,就每天打架吗?”   黑狗完全不理他,爬起来径直去卫生间哗啦哗啦冲冷水澡,怕他跑还开着厕所门,一边冲水一边盯着他。冲完了光溜溜地出来坐睡袋上晾干,干了就躺回去睡觉。敞着两腿,中间的玩意儿晃晃荡荡不遮不挡,羞耻心十分淡薄。吴会计没眼看,低声嘟囔“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奔放吗”。   ###   第二天傍晚,小麻来代替黑狗几个小时,等黑狗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小麻见怪不怪,问一句“赢了?”黑狗说“嗯”,于是得到两百块钱。黑狗在茶几上翻,把晚上吴会计剩下的盒饭划拉划拉吃光,照例坐墙角听音乐。   播放器可能出了点问题,黑狗咔咔按半天,耳机拔出来又插进去,还是不好用。气得他踹墙踹门,把吴会计吓得哆嗦,生怕他一脚踹到自己身上来。黑狗倒是没踹他,抱着膝盖,头靠着墙生闷气。   “小黑,”吴会计小声叫他,黑狗心情不好,扭头盯着他的眼神充满杀气。吴会计想赌一把,还是鼓起勇气说,“要不,我帮你看看?那个播放器。”   黑狗半信半疑的,从兜里掏出来,吴会计点点头:“可能进灰了。”   吴会计把账本上的书钉拆下来,绑在钥匙上,弯出个弧度,把播放器外壳给拆了。黑狗不懂,以为他使坏,拎着领子就给了一拳。吴会计捂着脸“哎哟哎哟”解释半天,找铅笔头上的橡皮擦和卫生纸,把里面元件和插孔清理了一遍,对着落地扇强风一阵吹,赶紧又装好。   “老天保佑”,吴会计一边默念,一边按下播放键。“太阳升高高,上山割青草”的儿歌清晰地从音筒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他都要激动哭了。   黑狗比他还激动,摸着重新运转的播放器爱不释手。看吴会计的眼神里都多了亲近,又看看他被自己打肿的脸,似乎有些歉意。   “没事,下次可别打了啊。”   黑狗说:“嗯,不打。”   吴会计本来没指望黑狗回他,又问:“那首歌,是不是有人给你唱过?”   “奶奶,唱过。”   “还有别的歌吗?我也喜欢听歌。”吴会计打铁趁热,想赶紧搞好关系。黑狗犹豫了一下,把一边的耳机递给他。吴会计喜出望外地听了二十多分钟、共计六首描写乡间生活的儿歌和童谣,然后歌单就开始循环了。   听得吴会计又开始怀疑黑狗的智商。   ###   从这以后,黑狗倒是同他的交流多了起来,闲着没事吴会计就跟他聊天,虽然磕磕绊绊表达不清,但至少吴会计知道他并不是智商不够,只是养大他的武斗馆刻意地没有给予正常教育,开智很晚。   黑狗不仅是帮派成员,也是武斗馆的拳手,脖子后面的条纹加编号表示他是某家武馆的私有“财产”,扫描一下就知道个人基本信息和所属场馆。早期时会用电子芯片打在“财产”耳朵上,后来因为不实用而逐渐淘汰了。黑狗耳朵上至今还有个豁口,就是电子芯片在比赛时被扯掉留下的伤。   武斗博彩是久安城一项特有的生意。   最初只是众多无所事事的底层暴力组织成员、无业青壮年之间炫耀武力与发泄情绪的约架,加入赌博元素后迅速流行开来,成立武斗馆以赚取奖金、观赏赛事、赌博下注。因其血腥激烈程度远超其他格斗类比赛,因此仅在久安本地合法商业化。并逐渐发展出专门的拳手培训机构、赛事组织,以简单粗暴的赛制和一夜暴富的赌博性质吸引众多爱好者和赌徒。有知名拳手出赛的武斗馆,一场比赛的赌金可以高达数亿。   继一个世纪之前的矿业之后,如今久安的武斗场遍地开花,成为新的经济支柱。   在武斗场像黑狗这样的拳手很多。不知道爹娘是谁的弃婴或者孤儿,还有家里太穷养不起的,送来管吃住不管死活。除了格斗搏击的技能什么都不教,十岁就开始打儿童赛,看着像个人,上场就是疯狗。经常年纪轻轻一身伤病,大多数人都活不到五十岁,不是在台上被对手打死了,就是台下被别的黑帮打死了。   吴会计问他打了多少年比赛,黑狗伸出两手都张开。吴会计皱着眉头,按他的年纪,岂不是应该在上小学的时候就上台了。   ###   被关了一周多,账本的主人雀哥又来了,跟吴会计对账。   雀哥是大安联合里的一个小头目,掌管着不大不小一个夜场,亲哥于正文是掌门人延大安的心腹。半个月前延大安的死让大安联合群龙无首,于正文和二当家各分一派开始内斗,互相抓把柄——雀哥就成了于正文的把柄。   仗着亲哥的地位,雀哥这些年在帮里横着走,中饱私囊捞了不知道多少油水,在外面搞自己的私产搞得风生水起。往年没人敢查他,如今就变成于正文头上的屎盆子。雀哥一来,吴会计就听他抱怨于正文,说延大安都死了为什么不敢跟二当家直接开干,害得亲弟弟要看二当家的脸色。   说是这么说,吴会计看雀哥也不大着急,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结果当天晚上他前脚刚走,二当家的人就来堵门了。 第3章 (修)序章:02   砸门砸窗的动静搞得报警器吱哇乱叫,黑狗抄起家伙准备应战。幸亏来的都是底层小混混,用不起新式电磁武器,多少给了他们一点缓冲时间。吴会计急中生智,扯下床单来把凭证账本迅速打了个包,从阳台扔到了隔壁——他在厕所听见小夫妻俩晚上甜甜蜜蜜地看电影去了。   门一破,黑狗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手里的铁棍直接就招呼上去了。吴会计胳膊底下夹着笔记本电脑,猫着腰左躲右闪,黑狗只能听见他在身后一会儿一个“哎呦”。   “要那个会计和账本!”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涌向了吴会计。   好在室内狭小挤不下太多人,黑狗硬是护着吴会计从卧室跳了窗,二楼的遮雨棚救了吴会计一命,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找个方向就跑,无头苍蝇似的乱飞。大晚上的连灯都没有,吴会计好不容易冲出街区,看到一辆出租车就跳了上去。   黑狗帮吴会计断后,回头却发现人早已经不见了。一愣神的功夫脖子后面一阵刺痛,他摸下一根针头,又被人一棍敲在后脑,视线迅速地模糊了。   半空中,一架夜视无人机悄然盘旋着,将吴会计的狼狈相如实地反映在网络另一端的电子屏幕上。欣赏着这一幕的人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看着真舒心。”   ###   迷迷糊糊地,黑狗听见有人唱歌。   太阳升高高啊~上山割青草~   小雨落滴滴啊~鸟儿回家了~   这是奶奶最常唱的一首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和用方言唱这首歌时的语调,是他对家人的全部记忆。这旋律一直刻在黑狗的脑子里。   察觉到有人在碰他,黑狗突地睁开眼睛,揪着对方反射性地挥出拳头。然而他的拳头变得软绵绵,整个人也软绵绵,倒在对方怀里一起跌在地上。   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哎哟”。   缓过神儿来发现自己趴在吴会计身上,吴会计正用手臂撑起身体,捡起被他打落的眼镜无奈地说:“不是说好不打人了吗?”他晃了晃头,努力让双眼聚焦,被吴会计用手揽住了后脑:“别晃,你被打了一棍,估计有点震荡。觉得恶心吗?一会儿就好了。”   黑狗摸了一下后脑勺,已经贴了块纱布。他看向吴会计,说道:“你没跑。”吴会计苦笑:“我倒是想跑,可我跑了你怎么办?我活不了也不用拉你垫背吧。”   黑狗环视四周,是个从没来过的地方。一张诊疗床,旁边架着灯,还有洗手池。如果他认字的话,就会知道这里是牙科诊所,条件十分简陋,应该没离开原街区太远。有个不耐烦地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来:“醒了就赶紧滚!”黑狗又拉开架势戒备,吴会计赶紧按下他,隔空喊道:“一会儿就走!”   黑狗被吴会计劝回诊疗床上再躺躺,习惯性地把播放器从口袋里摸出来,却发现整个外壳都被敲裂了,吴会计见状“哎呀”一声。黑狗试图把外壳按严实了恢复原状,但于事无补,彻底坏了。他紧紧地捏在手心里,放在胸口,侧身蜷起膝盖,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觉得难受,呼吸不畅,但是他不懂这感觉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一棍这么厉害吗,他想。察觉到吴会计的手轻轻地盖住他的头抚摸,黑狗肩膀微微一颤,却并没有拒绝。   歇了一会儿,看黑狗没事了,吴会计抱着便携电脑跟他回去找雀哥。   ###   雀哥的夜场顶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在热闹的商业街闪烁。两人刚出现在门口,就被抓进了雀哥办公室,小麻一枪托打在吴会计额头上,接着用枪顶住了脑门。吴会计赶忙把电脑举起来喊:“别杀别杀!什么都没少!一点儿都没少!”   雀哥沉声问:“跑哪儿去了?”   “哪儿都没去!小黑给人打晕了,我坐出租饶了一圈又回来了,把他拖到诊所,等他醒了就回来了!”吴会计飞快地回答,“诊所的大夫可以作证!”   “账本呢?”   “扔到隔壁阳台上去了!”   雀哥没废话,直接带人杀回去把小夫妻的门踹开了。俩人正在床上滚,蒙着被子一脸懵,看一队人冲进自家阳台,拎出个床单包袱来,打开查看一番,又走了。   临走还给关上了门。   账本一页都没缺,雀哥问吴会计:“为什么没跑?”   吴会计咬着牙战战兢兢地说:“跑了就真没活路了,回来……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   雀哥盯了他半天,忽然开始笑:“你他妈可真是个赌徒啊。”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听雀哥让小麻明天给他安排住处,吴会计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做账的小屋里已经一片狼藉,沙发和卧室小床上都是脚印,吴会计把沙发垫子翻了面,在沙发上对付一宿。黑狗把自己的睡袋拎出来,抖抖灰,找了个地方重新铺好,直接躺下了。   吴会计看见他把耳机重新塞进耳朵,一下一下按播放键,好像假装里面还有声音似的。   “小黑。”听见吴会计叫他。黑狗抬眼看看,又垂下去,整个人钻进睡袋里蒙住脑袋,似乎不想说话。吴会计也就不说了,听他徒劳地按键,按了半宿。   ###   与吴会计相隔二十公里,明珠酒楼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室里,女明星红黛正把面前的茶杯倒满,再一杯一杯分给茶桌两边的三个男人。虽然两个年长一个年轻,但样貌都有着血缘上的相似。   “喝了那么多茶,还是红小姐泡得最好。”年长中又稍微年轻些的曲文梁称赞道,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红黛。红黛优雅地笑笑,“还没喝就夸?”   十六岁时以一部家庭题材的电视剧配角出道,红黛以青春妙龄和精湛演技一炮而红。如今虽然年过四十,早已不在当红流量之列,但手握无数国内外大奖的影后身份依然让其他大小花难以望其项背,是顶级珠宝品牌的钟爱代言。   坐他对面的兄长曲文栋却沉默地盯着茶杯里的热气,一语不发,眉头紧皱。红黛看了看他,轻声说道:“大安联合放话出来,一定要‘净火’的人头,这个‘净火’到底是谁?”   “别管是谁,对我们曲家来说都是好机会。没了延大安,大安联合坚持不了多久,”三人中最年轻的曲章琮满不在乎地说,“昨晚他们二当家又去砸了于正文弟弟的庙门。”   “热闹看看就行,别跟着瞎掺和。我们跟延大安也算有合作的。”曲文栋泼长子冷水。   曲章琮怏怏地收声,二叔曲文梁示意他别跟父亲顶嘴,“大哥,听说延大安拒绝了施特劳,会不会是这个缘故?”   “施特劳既然想在久安赚钱,不可能合作不成就要人死。再说义海这么多年都没能要了延大安的性命,他一个外来户是怎么办到的?”   “大哥是不是不太看好施特劳?”曲文梁听出了弦外之音。   曲文栋这才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外资无论亏与赚,总是不会长久。要利用它,得知道它背后是什么人——凭空出现的投资人,我是不信的。”   “做生意嘛,看利益就行了。”曲章琮小声嘟囔,“又不跟他交朋友。”   曲文栋瞟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别贪小便宜吃大亏。”   红黛放下茶壶说道:“你们这些帮派之间的斗争,千万不要把我们福友会拉下水。我这一只脚刚踏进去,还没站稳脚跟,福友会那些太太们已经闲言碎语满天飞了。”说罢敲敲桌子,“来我这酒楼的原本只有文夺,现在你们曲家几个当家都来了,我说得清楚吗?”   曲文梁连连抱歉:“给红小姐添麻烦了。你男朋友甘拭尘——甘老板没有误会什么吧?”   红黛转脸一笑,娇俏地嗔怪:“他要是误会了,你曲二打算怎么办呢?”   曲文梁刚要张嘴,只听茶室拉门猛地一开,几个人抬眼看过去,门立马又关上了。   曲文栋喝道:“你跑什么,见了大哥二哥也不打招呼?”   门外的声音虽然低哑但相当年轻,亦十分不满:“跟老头子没什么话好说!红姨我去楼下了!”说完刻意加强了脚步声,踢踢踏踏地下了木制楼梯。   红黛对两个“老头子”投以同情的目光,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去看看这小祖宗,你们自便吧。”曲章琮也跟着起来,说去沾沾小叔的光,被父亲骂:“他不学无术,你也跟着瞎混!”   曲文梁慢悠悠地说道:“大哥何必对文夺这么严格,他爱干吗干吗去。省得叫外人说我们曲家欺负最小的。”   “我还不是为了他好?”曲文栋反问道。   曲文梁不跟大哥争辩,只是低声说:“虽说长兄如父,但也不是真的爹……”   曲文栋闻言狠瞪了二弟一眼。   ###   跟着红黛出门的曲章琮,一边下楼一边说:“红姨——”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红黛停在楼梯转角,跟他笑笑,“那块地的事情我跟拭尘说了,他不愿意卖,我也实在没什么办法。他本来就很不喜欢我掺和生意上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文夺这层关系,我是不会张这个嘴的。”   “委屈红姨了。”   红黛摆摆手:“章琮,我可是听说那项目是市政厅特批给施特劳的,你爸爸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他不希望你跟施特劳搭上关系。”   曲章琮举手发誓:“这事儿我没参与,真的是帮忙牵线。”又叹口气,“我爸就是太保守,如果能跟二叔一起,久安哪还有什么大安联合和义海的份,本来就是我们曲家的!”   红黛拍拍他的肩:“你们都是有野心的,我一个演戏的就不评判了。拭尘那方面呢,与其找我,倒不如跟白助理沟通一下。”   “白星漠?”   红黛点点头:“谈生意,我在他心中可远不如白星漠。”正要下楼,又听曲章琮说,“听说甘老板有个亲戚,最近有些麻烦,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红黛脚步一停,转身看向他:“这你都知道?听谁说的?”   曲章琮笑笑:“哎,久安就这么大点地方。”   红黛也不追问,语带不屑地回答:“就一个赌鬼,已经算不清帮他还了多少钱,白助理的意思是先让他吃点苦头。他母亲跟拭尘的父亲是同族一支,就这么一个亲戚又不能不管……叫什么来着?”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头,似乎在回忆,“啊对了,名字取自父母的姓——叫吴甘,听说是个会计。” 第4章 (修)序章:03   天亮以后,小麻给吴会计重新安排了个住处。离夜场不算远,宿舍一样人口密集的七层楼廉价公寓,没电梯,三个单元像个拉长的H型排列,外部走廊栏杆上晾着各种衣物。环境跟做账的小房间相差无几——不知道上一个住客是谁,留了一地垃圾,卧室里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只有一个床垫子上铺着恶心的床单。   周围住的除了黑帮、妓女就是武斗场拳手,一楼空地上有共用的水龙头,还吊着两个沙袋。吴会计这个文绉绉的良善模样,一路遭到不少男人的挑衅和女人的调戏,寒毛都竖起来了。小麻留了几百块钱就扔下他不管,仍然叫黑狗看着不准跑。   “这哪能住啊……”吴会计一脚都不想踏进去。   黑狗却毫不在意地在门口清出个位置,铺开睡袋,坐上去发呆。   他没有自己的住处,睡袋铺开就是床。平时睡在武斗馆角落,早上起来卷好了搁进更衣室柜子,有比赛的时候打比赛,没比赛的时候就一边训练一边给夜场当打手。   “小黑,附近有买东西的地方吗?”   黑狗站起来,示意吴会计跟着。从出口沿着小路一直走,在拥挤狭窄的街区里穿行。茶饮、餐厅、米店、五金修理、私人诊所、理发修容,店铺一家挨着一家,有些白天不开门,有些晚上不关门。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和帮派分子蹲在路边打牌、闲聊、对骂或者打架,身上的刺青从墨水变成各种小块合金,是近些年医疗科技发展后带来的新流行。   吴会计抬起头,在挡雨棚、各色招牌、霓虹灯和电线、晾衣绳分割成无数块的天空中,不远处一栋超高层新式大厦像细长闪亮的钉子似的刺进云朵,倒映在地上的泥水里,像一幅作者不明的意识流插画。   电器行的电视里播放着女明星红黛的珠宝广告,路边栏杆上拉着印有区长赵享载竞选市长拉票标语的横幅,已经被人划得不成样子,一大半拖在地上浸在泔水里。   ###   久安城有一句话,叫做“上富中贵下九流,金银珠宝烂铁铜”——意思是在城区地图上,上部分住的是富人,中间是权贵,下边则不言而喻是贫民。   吴会计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位于西南边的废矿区,虽然行政划分在菱山区内,但多数人依旧以“矿区”代称——贫民窟、无数暴力组织、大量赌场和违法行业的聚集地与发源地,占全城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贡献全城百分之九十九的犯罪率。   可以说,这里就是久安从无到有,从兴盛到衰落的源头。   吴会计把身上的钱几乎都换成了清洁用品,拎着满满登登两大包,碰见有人塞传单也倒不开手来接。什么促销优惠、借贷、包找工作、便宜租房,也不管看不看反正直接塞进他的购物袋里。大约是看他衬衫西裤地出现在贫民区,却衣着皱巴巴、脸上还带伤,应该是最近很不顺遂,被人拦住了热情地宣教:“兄弟,成为我们的家人吧!全知全能、大慈大悲、祛病除灾的天佛会保佑你!” 穿着印有“大能天佛会”字样的T恤,把传单怼在他脸前。   吴会计往后缩了下脖子才得以看清上面的文字。薄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微笑男人的半身像,五十多岁,面相富态,双手交叉放在心口。下面写着“天佛降临,佑泽万物——加入大能天佛会,让我们成为一家人”,还有电话号码和宣讲神佑的时间地点。   黑狗把这人当成帮派份子,按在地上一拳打出了鼻血。一群教众跑过来对着俩人苦口婆心地劝诫:“天佛仁慈!苦难就是消业!我们不还手!我们消业!”吴会计招呼黑狗赶紧跑。   跑没几步又被人截住,看着对方手里同样花花绿绿的传单,吴会计反射性地皱眉躲开:“不信教!不租房!不借钱!不找工作!”   然而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没有放过他,哀求道:“看一眼吧,求求你了!看看我女儿吧!”她面色灰败,浑身都是汗,枯竭却仿佛已经侵蚀了她的身体,神色几近癫狂,举着传单上的照片给吴会计看:“我女儿!你们见过吗?你看看!见过吗?”   那是一张寻人启事,年轻女孩的脸孔青春洋溢,穿着粉蓝色格子长裙,白色浅口鞋。是个护士,已经失踪了十来天,底下写着母亲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吴会计仔细看了很久,默默地摇摇头,又问黑狗,黑狗也一脸茫然。她不甘心,要他好好想想。吴会计着实不忍,说:“我也是刚来这儿没多久的,这样吧,您再多给我几张,我也帮您问问。”   名叫刘友玲的女人哆嗦着生了疮的嘴唇,从她单肩挎包里又掏出厚厚的一叠,一半给黑狗,一半给吴会计,又从包底翻出几颗糖塞进他们手里,双手合十,鞠躬,“保佑你们,好人,保佑你们!”吴会计走出好几步了,一回头,她还在原地对着他们作揖。   有方才的教众跑过来握住她的手,叫着“姐妹,把你的苦难跟我们说说吧!”便把她带往别处去了。吴会计叹口气:“唉,也好。”把传单带回去,给隔壁住的小姐发了。   小姐刚起床,叼着香烟,一身酒气,把传单折成飞机射到楼下去。“找回来也是没人样了,在久安失踪的女人都一个下场,还用想吗?”久安这样的暴力之都对女性格外危险,绑架、奸杀频发,这么多年的失踪者,能找回来的只有尸体,甚至是尸体的一部分。   小姐拨了一下大波浪头发,摸吴会计的胸口,“哎,你叫什么呀?怎么都有婚戒了。别跑啊,怪扫兴的!哎那小黑皮,有空找姐姐玩啊!”   “小黑皮”回家坐在门口,看吴会计出去进来一趟又一趟,来来回回,擦擦洗洗,在小房间里忙成个陀螺,从中午忙到日落。把黑狗饿得肚子咕咕叫,又不能走,一直看到吴会计累得躺地上跟死了似的,过去捅捅,看他还有意识没。   “啊,忘了。”吴会计爬起来,泡了两碗面,撕开两袋面包,跟黑狗解决了晚饭。   黑狗光着膀子到楼下跑圈,打沙袋,在水龙头底下冲掉一身汗,晾干了回来躺在门口。吴会计发现他用胶带把播放器碎裂的外壳固定上,还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   吴会计得到雀哥的信任得以保留一命,但钱还是得还。经过昨晚的冲突,于正文跟二当家关系进一步恶化,互相指责对方在自己身边安插线人,近乎分家。吴会计暂时在夜场财务室干活儿,每天下午两点到九点。   上班刚一天,闲着没事满场溜达的吴会计就在分辨率低下的电子屏幕上看到了黑狗的脸。晚上开赛,赌民早就买好了电子码券,吴会计特意去听他们对选手的分析。黑狗两场比赛之间间隔太短,有人还看到他脑后有伤,并不十分看好。   铃声一响,看黑狗手腕上缠着蓝色绑带,轻盈地跳上擂台。   一场武斗通常有五个回合,每回合三分钟,前两回合并不会有多激烈,更多的用来试探对方以及对观众展示自己,从第三局开始才是重头戏。输赢可以按照得分点也可以更简单一点按照回合,久安武斗大多数都是记回合,只有正式比赛才用记点。   头三个回合过去,黑狗脸上稍微有些挂彩,对方也同样。第四回 合开始,裁判的手刚刚落下,黑狗的拳头就出去了。快而狠,灵活又充满力量,没有多余的动作。红腕侧身以单臂挡过他的攻击,迅速地提起右腿扫向他的上半身。黑狗脚下向右一踏步,同时身体回转,背向贴近红腕胸膛,一手挡住对方腿部攻击的同时,提肘给了对方面部一击。   观众的喝彩声几乎要把顶盖掀开了。   吴会计相当惊讶:“后摆肘击?!巧合吧?”   这个动作要求敏捷和精准,以极快的反应速度配合微小的步伐侵入对方胸前,即使受过正规格斗教育的拳手也很少有人用得出,并且还要击打有效。   接下来黑狗乘胜追击,狂风暴雨般地完结了第四局,最终局对方虽有反扑但悬念不大,以1:1.5的胜负赔率结束了这一场。赌徒们有的坐下来等着下一场继续下注,有的去兑换赌金。吴会计跑到后台去,看黑狗从经理人那里拿到了自己今天的酬金,三百五十块。教练和现场医护给他粗略地处理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便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把钱卷在裤兜里,去更衣室淋浴。   吴会计虽然不赌拳,但是多少知道一点拳手跟武斗馆的分账规则。一般来说,只练习、培训的为四六,像黑狗这样被武斗馆养起来的基本都是三七,更低的是以武斗还债的拳手,只有二八。   黑狗简单冲个澡就湿淋淋地出来了,熟门熟路地从自己柜子里掏出药膏猛劲儿擦,看得吴会计都替他觉得疼,本人却眼睛都没眨一下。   吴会计问他:“小黑,你不用去拍个片子照照骨头吗?”黑狗似乎压根不晓得什么叫做“拍个片子”,也不做声,简单擦干后穿上可能好几天没洗过的衣裤。吴会计从药箱里捡出几根没用过棉签和半瓶药水,给他处理没照顾到的那些小伤口,问黑狗:“为什么又打比赛啊,一般不是一个月就两三次吗?”   黑狗言简意赅地回答:“要钱。” 第5章 (修)序章:04   晚上回家,黑狗在路上买夜宵吃。赛前只吃五分饱,晚上就会很饿。   吴会计看他在便利店里买冷冻鸡胸肉、蔬菜、酱汁包,黑狗会看日期,临近过期还能更便宜。完了用店里的烹饪炉加热,加上训练馆提供最便宜的粗面包和白煮蛋,回家坐睡袋上吃。吴会计一直盯着看,黑狗以为他要吃,还分了一颗蛋给他。   吴会计接过来,剥了皮,一口一口,仔细地吃了。   第二天起得早了点,吴会计去市场买了些新鲜食材,回小屋里把便携燃油炉放上原本应该有炉灶的地方,塞了个燃烧块进去,打着了火,架上从隔壁借来的平底锅。使用海洋新能源要安装专用管道,贫民区里依然还在大量使用廉价的基础能源凝固体做燃料,点起来有味道不说,烟还会熏得墙面发黄。   但比起食物的味道,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鸡蛋液炒成金黄色,新鲜牛肉片碰上油发出诱人的滋啦滋啦声,黑狗微微抽动鼻子,眼睛望着吴会计和炉灶,一刻都不曾错开过。看吴会计分成两份,眼神更亮了,但又觉得不应该有自己那一份,于是又撇开头去,当做与己无关。   吴会计拖过小桌子,叫他一起,说:“昨晚你不是分给我一颗蛋吗?”黑狗这才抿着嘴唇,慢慢到桌边坐下。吃第一口差点烫着,看一眼吴会计,再吃一口,头就没抬起来过。   一次性的纸碟和叉子,简单的早饭,黑狗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但看得出来特别高兴。   下午跟随吴会计上工,经过训练馆,有人倚着门口问:“小狗儿有新主人了?小尾巴摇得欢啊。比哥哥我好吗?”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调笑。黑狗脚步一停,满脸警戒。   那是个吴会计没见过的拳手,高大健硕,手臂上带着粗陋的墨水纹身;左边脸从嘴边到耳朵镶嵌了一块合金代替原本的皮肤,应该是受过伤,看起来当时技术不太好,让他嘴唇一直合不上,总是露着牙齿,笑起来表情很怪。   “哪儿来的小白脸儿啊?这长得也太水灵了!”男人伸手要摸吴会计的脸,被黑狗一巴掌打下去了,起手就要开打,吴会计赶紧按住了,“别别别,小黑别动手啊!”   对方被“小黑”这个称呼逗得哈哈大笑,身后的拳手们也跟着一起乐。“小狗儿还挺护主,你俩晚上谁伺候谁?看着都像被干的呢!”   吴会计听得脸通红。小麻从经理办公室出来喊:“八五,黑狗,过来!”又不耐烦地其他人说,“你们都闲出屁了?同馆之间私下不能打架都不知道吗!”一群人散了,八五瞄了黑狗一眼,对着他做了个把胯下往前一顶的动作,笑嘻嘻地摇晃着高大的身躯故意走在他后面。   黑狗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吴会计曾经听说过,拳手训练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勿近女色。说白了就是怕拳手性生活过度影响发挥,但就有人钻“女色”这个词的空子,甚至有人迷信“采阳补阳”,因此在清一色男性的训练馆与宿舍里,霸凌与性侵犯时有发生。   吴会计担心了一下午,回家后旁敲侧击地问他:有没有人摸你啊,有没有人碰你那个什么的地方?黑狗倒十分直白,指着裤裆:“别人不能碰,自己摸。”   吴会计张口结舌,只好说“对。”   黑狗又伸出一根指头:“一周一次,多了不行,伤身体。”因为每天都在跟吴会计对话,黑狗的表达内容不断拓宽。吴会计喃喃地说“两次也行,三次也好,不用这么严格——”他双手抱头,苦恼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种内容。   ###   距离延大安被杀已经过去半个月,大安联合虽然内斗,依然没放弃寻找凶手“净火”。然而“净火”就如传说中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魂一般,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净火”曾经是一个神话。   当暴力开始产生作用并且只有暴力有用的时候,必然盛产亡命之徒。贫民区的年轻人从小就见惯了拳头与刀枪,在黑帮中出生长大,再成为下一代的黑帮,做杀手比做小贩更司空见惯,对夺取人命毫不在意,更没有丝毫道德牵绊。   有不少人为了追求利益和杀戮的快感而选择成为雇佣兵,走上更激烈血腥的战场。   曾闻名于全球的武装雇佣公司“血花”就建立于久安,并且由当时的最大黑帮和市政厅一同出资,光是久安本地,每年就为各地战场输送不少优秀的雇佣兵资源。而“净火”则是血花从成立到破产几十年间,培养出的雇员中最优秀的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成为雇佣兵的理由,如果没加入血花,他也许会成为出色的外科大夫、机械师、工程师、程序员,然而当出众的学习能力和惊人的天赋全都用于战斗和杀人的时候,他就变成天然的杀戮机器。   有人称他为“人形的猫科,全身上下皆为捕猎而生的杀手”,又因为长相俊美、手法迅捷干净不留情而被对手公司略含贬义地叫做“战场上的波斯猫”。一次任务中被切掉左手无名指,换取的是他收割对方十几条人命,令“净火”名声大噪。更以他为中心建立起一支“净火”小队,刚好凑齐十三个人而被戏称为“十二生肖与猫”。   他和他的小队为公司带来的不仅是金钱,还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有曾经雇佣过这支小队的小国政府,不得不以本国稀有金属矿的部分开采权,换取他们不会加入当地任何反政府武装的协议。   神话产生于战场,亦终结于战场。   血花破产,被出卖的“净火”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净火”本人死于乱枪之下,脸孔和身体被磁道弹乱枪轰掉了大半边,只有左手的金属无名指能够辨认他的身份。从此神话成为传说。   没想到过了将近十年,“净火”会以这种方式再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对于延大安的死,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延大安与血花破产有关,直接导致“净火”被出卖,事后收纳了不少隶属于血花的雇佣兵,大安联合也因此迅速崛起成为久安第二大帮。所以他的心腹于正文自延大安死后便隐匿行踪,即使亲弟弟与二当家冲突日渐升级也不现身,怕“净火”找上自己。   而托了二当家的福,雀哥的夜场头一天晚上又被人砸了玻璃,两伙人闹上街头被捉去了治安局。吴会计去计算了下损失,雀哥听了干脆第二天都不营业,去找二当家算账去了。   ###   吴会计得以放了一天假,卷了大份牛肉蔬菜三明治,调了柠檬水,跟黑狗商量把衣服和睡袋洗洗。黑狗照例练拳,跑圈,练完了拿水龙头浑身浇一浇,等水干了穿好衣服进屋。   听吴会计解释半天,黑狗站起来唰唰唰把自己脱个精光,要去洗衣服。他洗衣服是跟别人有样学样看来的,根本洗不干净。被夏天的汗浸透好几层才拿去水里泡一泡搓一搓,晒干了立马套上。吴会计赶紧拦住了:“我来我来!”黑狗倒也没挣,给他了。   把他衣服用消毒水泡上,吴会计回来要洗睡袋,黑狗就不干了,使劲儿抱着不撒手,感觉吴会计要抢了他的宝贝。睡袋一掀起来,底下跑出好几只蟑螂。黑狗啪啪几脚踩死,尸体黏在脚底和地板上。   洁癖吴会计差点儿背过气去。   一不做二不休,用三天的饭交换,吴会计把黑狗也重新给洗了,耳后、膝窝、脏黑的手脚指甲都给清理干净。黑狗从没被这样折腾过,不高兴,但也没动手,一身泡沫光着屁股满屋子躲,吴会计撵在后面追。累得他腰酸背痛,仿佛像养了个叛逆期儿子,这儿子还不是一般的体力好,反抗能力极强。   全洗完了,没有能换的衣服穿,吴会计就给他一件自己的衬衫。黑狗趴在窗台上,光裸着两条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挂在外面晾晒的睡袋,生怕它被人拿走。   睡袋不仅是他唯一家当,也是他的安全岛。   好在夏季阳光炽盛,很快就都干透了。吴会计帮他重新把内衬和外皮装在一起,还铺了一块全新的大浴巾,黑狗立刻躺上去,摸一摸睡袋,好像确认还是不是它。   对吴会计眨巴两下眼睛,咧嘴开心地笑了。   一骨碌爬起来,从剩不多的钱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大额,用手抹平了,递给吴会计。   吴会计也笑了,说不要钱,只要以后注意卫生、别用脚踩蟑螂就行了,让他赶紧把衣服套上。黑狗闻闻自己衣服上的味道,闻闻身上吴会计的衬衫,又凑过去闻闻吴会计,眼睛一亮。   柠檬味的洗衣皂,淡淡的香气。   “一样,”黑狗有些腼腆地笑,“会计哥,香的。”   吴会计有点哭笑不得:“我不叫会计,叫吴甘。”他在黑狗手上一笔一划写“甘”字,解释好久黑狗也不明白什么是“心甘情愿”,吴会计只好换个意思,“甜的,糖的味道。”   这回黑狗懂了,看着吴会计说:“知道,甜哥!” 第6章 (修)序章:05   雀哥跟二当家之间彻底撕破了脸,可是他一个小夜场头目远远比不上对方拳头硬,几次冲突下来损失不小。气得雀哥天天在办公室里砸东西,骂于正文不给弟弟出头。   在大安联合忙着内斗的时候,已经成为久安城第一组织的义海集团有了新动作:成立合资商会,与施特劳集团展开全面合作,在久安城建立宝石生物科技分公司,为久安以及全球提供廉价、安全、合法的药物和基础医疗用品,同时增加数千个工作岗位。   “下一步将共同开发废旧矿区,‘变废为宝’,为改善久安城环境而努力。”   电视里,菱山区长赵享载分别跟义海集团和施特劳集团代表华进握手,英俊的脸孔面对记者的相机露出商业笑容。   下一刻,他就被人扔了一袋剩饭。   吴会计正在跟黑狗在附近的饭馆吃晚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扑哧”一笑,有些幸灾乐祸。镜头马上转向了举着寻人牌子的女人,吴会计和黑狗同时“啊”了一声。   是找女儿的刘友玲。   “还我女儿!把我女儿还来!”看来她已经加入了教会,身上穿着印字T恤,声嘶力竭地吼着,干涩的眼眶里似乎已经流不出眼泪。   身旁有些教众跟她一起举着牌子,写着“区长无能、区长下台”。   赵享载保持着笑容,年轻的秘书风云过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头发和西装上的馊饭,农玉山拦在他身前,沉默地注视着被保安驱赶出现场的刘友玲和天佛会教众。   镜头之外,结束了新闻发布会的赵享载,带着风云过快步走向休息室。农玉山知趣地停在门外,告知其他人“区长在忙,没空”。不一会儿,他听见里面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呜咽,和持续不断的低泣,呻吟。   农玉山咬紧了牙关,把拳头攥紧。   ###   过了许久,风云过出来开门,脚步有些趔趄,眼睛鼻头都红通通的,似乎刚才哭得很厉害。跟农玉山用嘶哑的声音说:“告诉司机准备好,区长一会儿就回办公室。”   农玉山低声问:“你没事吧?”   风云过一愣,摇摇头,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重新出现的赵享载明显心情好了许多,即使如此上了车之后还是打电话大声抱怨:“凭什么我要为你们背这个黑锅,被人扔一头馊饭?姓钱的你在治安局干吗?‘净火’抓不到、失踪少女找不到,你在给市长的狗窝看门吗?!你还骂我?你凭什么骂我?!”   跟对方大飚好几分钟脏话,仿佛再多听一句就吃亏似的,赵享载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在风云过手里,自己的手则摸上对方的大腿,来回抚摸。   副驾上的农玉山说道:“毕竟您是曾经的治安总局局长,各分局都是您在军队时的战友和部下,失踪案又发生在菱山——”   “那不更应该留着倒到现任局长头上去嘛!什么道理。”赵享载轻哼一声,“你回头给那个姓付的打个电话,就说今天的饭我帮他收着了,改天请他‘吃’个饱!一定要原话说!”   农玉山微微点了下头:“是,知道了。”   然后原原本本转述给了现任治安局长付达。现任又对着赵享载口中那个“姓钱的”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骂了十几分钟,“姓钱的”出了门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点烟,给“姓赵的”发一条问候他生殖系统的消息。   钱金石,治安总局警探。他与赵享载在军队服役的时候是同一部队的上下级,钱金石是上级,赵享载是下级。虽然不是直属,但合作很多,互相看不上,或者说“姓钱的”单方面看不上“姓赵的”。   赵享载这个人性别男爱好男,尤其喜欢折腾年轻的小朋友。长得英俊强悍,温柔与邪气并存,从头脑到肢体都不简单,曾经带领唯一一支可以与“十二生肖”正面抗衡的特种小队进行国际援助。能在战场上搞黄色,也能在床上教做人。这奇葩人种在慕强的军队里吸引不少崇拜者与唾弃者,导致爱他的人极爱,恨他的人极恨。   两人先后退役,又先后进了治安局,赵享载一路顺顺利利爬升到总局局长的时候,钱金石考核笔试三次不及格。又过了两年,赵享载脱下治安制服换上西装,成为菱山区长时,钱金石的警探证拿到手里还没捂热乎。   这件事估摸着要被赵享载嘲笑一辈子,就像钱金石骂他“死变态”。   “师父,加完油了,走吗?”徒弟小舟从走廊另一端跑过来,手里拎着小面包、瓶装水和咖啡。钱金石把剩下半截烟狠吸了几口,扔在地上用鞋底碾过去,穿上自己脏不拉几的外套。   “走。”   保洁员大婶刚好从卫生间推着车出来,闻到烟味大喊:“钱警官怎么又在室内抽烟呐?!上次罚款还没交呢!”钱金石迈开腿像运动员冲刺一样跑了出去。   开车出了大门小舟才松了口气,问:“师父,还去明珠酒楼?”钱金石挠挠下巴上好多天没刮的胡子,“嗯,盯紧曲文夺!”   ###   明珠酒楼的专属茶室里,红黛正在挑选新的茶席:“文夺,帮我看看哪个合适?”   漫不经心坐在小榻里的年轻男子,眼睛都不抬一下,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手中的手杖剑上,随后回答道:“哪个都不合适。”   红黛看向对方,眼神里有无奈,还有点心疼。   作为曲家文字辈最小的一个孩子,过分白皙的皮肤和仿佛被漂白过的发色与眼珠,是曲文夺最引人瞩目的特点。   曲家的发家史,伴随着整个久安沦落的历史。   曲家老爷子壮年时曾以矿业发了些财,后来能源矿不值钱了,无业青年遍地都是。他在废矿区雇了年轻力壮不怕死的打手,以倒卖和地下武斗赌场起家,发展成久安最大的黑帮。儿子又将父辈的产业发扬光大,差点儿让整个久安城都姓了曲。然而年纪轻轻却死于疾病,第三代当家曲三爷早早接手家业,却远不如父亲那般果决犀利去开疆拓土,连守住祖辈打下的战果都勉勉强强。   如今已经到了曲家第四代,由已故曲三爷的长子、次子各分一摊。时代变化与家族内部的斗争,不少产业被外人蚕食,使得曲家日渐式微。   长子曲文栋致力于从黑转白,转型房产开发,成立兴瑞地产,近年来还做起海洋新能源生意;而他的儿子曲章琮却跟二叔曲文梁、以及曲文梁的宏盛集团走得更近,认为曲家在久安东山再起必须依靠老本行。   最小的孩子曲文夺是在曲三爷花甲之年出生的。   跟两位兄长的年龄差距如同父子,甚至比侄子曲章琮还要小三岁。母亲是红黛情同姐妹的同门师姐,出道就红极一时、家喻户晓的明星阮清清,二十三岁妙龄之际同曲三爷宣布婚讯,即刻隐退。   无论是坊间的“强迫婚姻”“豪门爷孙恋”等传闻,还是影迷痛心失望甚至以死相逼,都没能阻挡阮清清嫁人生子的脚步,结婚第二年就生了曲文夺。   避免因为“不典型白化症”而引人非议,曲三爷对幼子极尽保护与宠爱,不但有专门的佣人、保姆、厨师、家庭教师,连安保级别也是最高。然而好景不长,曲文夺还不到上小学的年纪,曲三爷夫妇就在一次交通事故中遇难。曲文夺被长兄曲文栋抱在怀里参加葬礼的照片当天就刷爆了网络。   曲三爷一早留下了遗嘱,要求两个哥哥照顾幼弟直到成年。曲家又比较老派,向来重视外界评价,哪怕争家产争得硝烟四起,曲文夺的生活品质却没有丝毫降低。   曲家小爷就这样一路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去国外念过几年书,回来什么却都不会做,吃喝玩乐倒是顶尖,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在富家子里十分吃得开。长得惹眼,挥金如土,脾气一点就爆,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久安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   “我也不该问你,穿成那个德性,看得我都眼晕。”红黛压下眼中的情绪,淡淡地说道。   曲文夺偏爱花色浓烈繁重、造型夸张的外套,一个款式能同时结合古今东西,配上他因先天疾病而雪白的皮肤、淡金色长发,古怪而不合时宜。今天这一身大红大黑的花鸟重磅真丝长风衣,让经常接触时尚圈的红黛都看不清楚结构,仿佛是因为怪异才显得价值不菲。   听红黛这样说,曲文夺把自己镶嵌着昂贵宝石的手杖剑“啪”地收回去。坐直了身子,指向一边的黑衣女人:“红姨!我保镖够多了,还要她干吗?!”   被他指着的高个子女人梳着利落的马尾,黑衣里面的身材挺拔笔直,皮质腰封上别着一长一短两把刀,长刀的刀柄上,系着一个十分细小的铃铛。未施脂粉的脸孔其实是个美人,但冷淡犀利的神情却令人不太想接近。她正从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对曲文夺的指责与己无关一般毫不在意。   “铃女杀掉你保镖的时间都不用五分钟,而且你的保镖也不会向我报告你的行踪,不会告诉我你都吃了什么干了什么跟谁见面。”红黛平静地说,选了一张茶席铺在桌面上。   “老头子要监视我,你也要监视我,我干了什么需要监视?!”   “你干得还少了?飙车砸店,一天一闹,还加入什么玫瑰马俱乐部……那些富家子都什么心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们混在一起?”   曲文夺反问道:“那我应该跟谁混在一起?你告诉我,我立刻就跟他们绝交。”   红黛语塞。   曲文夺从小到大没有朋友,身份的特殊性让普通人对他敬而远之,刻意接近的还要分辨是否别有用心,再加上性格暴躁顽劣,除了与曲家有来往或者跟他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没有人肯接近他。   看红黛说不出话来,曲文夺“哼”一声站起来往外走。   “又去哪儿啊?”   曲文夺没好气地回“去鬼混!”惹得红黛一声叹息,“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无声铃跟着曲文夺向外走去,经过红黛身边时低声说:“楼下有治安局的狗。”说完微抬下巴,示意监视对象是身影刚消失在门边的曲文夺,红黛精致的脸孔渐渐覆上一层寒霜。 第7章 (修)序章:06   如果要说久安年轻人最爱去的地方,那一定是玫瑰大街。   除了繁华时尚的购物中心,风格各异的酒吧、餐厅、夜店、潮牌、买手店、新科技体验店,任何能想得到的潮流尖货、玩乐方式,在这里通通能找到。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喧闹和人流涌动,是金鱼线之外的第二个不夜街,年轻人的朝圣地。   在眼花缭乱的各式悬浮屏幕中,一栋貌不惊人的商用小高层静静地伫立在街尾,只在二十楼顶层的天台上竖了一块俱乐部招牌,没有文字,画着一匹脖子上挂着玫瑰花环的马头。   楼下的电梯只到十五层,如果要去往最后五层,则需要搭乘专用电梯。   曲文夺从车库驶进会员通道,下了车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就直升到顶楼,把外套甩给接待说:“一会儿有个人来找我,让他上来。”自己却到康乐中心跟剑术老师上课去了。   学了一点防身剑术,打败了陪练,曲文夺就觉得自己牛逼大发了,不把无声铃放在眼里,挑衅她过来练练。无声铃不理他,他就把保镖轰上去,“打赢这女的奖金十万!”   保镖们跃跃欲试地把无声铃缠住了,曲文夺甩开她独自去了会客室。   等在座位上的年轻人有一张天生笑脸,下巴上有颗小小的痣。见曲文夺来了立即起身迎接,说道:“谢过文夺少爷了。”   “谢我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曲文夺摆手让他坐下。   年轻人双手递上名片,一边将身旁的礼盒拿出来一边说:“您给机会见面就要感谢了。听说您喜欢西洋点心,这是知名西点大师的作品,给您带来尝尝。”   礼盒里是非常简单的轻乳酪蛋糕,不大不小的一块,服务生立刻拿下去切分。曲文夺翻看那张名片:“北千里,C科技久安区总裁——我听过你们公司,怎么想起来久安这破地方设立分部啊?”   “您说笑了,久安的武斗世界知名,别的地方可比不了。”   “好吧,科技新贵找我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有什么事?”   北千里又笑:“整个久安城,可没有像您这样受欢迎的闲人。我们的业务主要是面向喜爱新事物的年轻人,您在青年社交圈里一呼百应,我们初来乍到,还请您给带带路。”   “年轻人,”曲文夺扑哧笑了,“是有钱的年轻人吧?”   北千里微微垂了下眼睛,笑意更深,并没有否认。切好的蛋糕被端了上来,曲文夺尝了一口,十分惊喜:“很不错啊,这个很不错!这哪儿买的?”   “这是我按照您的口味专门给您定做的,您喜欢,我马上就把厨师给您送到俱乐部来。”   曲文夺看着北千里点点头,笑得很满意:“你这个人,我喜欢!”   ###   无声铃拎着外套冲进会客室,曲文夺正把蛋糕吃得只剩三分之一,见她来了吓了一跳:“这么快就完事了?”无声铃环视了一圈没见其他人,冷冷地说道:“你的小聪明迟早会害死你。”   曲文夺咬着叉子,看她卷起来的衬衫袖子里露出肌肉漂亮且并不纤细的手臂,啧啧有声。起来伸展一下四肢:“我下一步呢,要做SPA,做完SPA呢,要去找章琮,你就这么去报告红姨吧。”   他倒是没撒谎。   曲章琮听说小叔来了自家的武斗馆,赶紧特意从办公室去了VIP房。他小叔正懒洋洋地在复古沙发上喝酒,一边喝一边嫌弃酒不够好。曲章琮指挥经理去把自己新得的葡萄酒拿出来,亲自给曲文夺倒上。   “这么殷勤,是不是有事求我啊?”曲文夺问道。   曲章琮笑一笑:“有没有事我不都对小叔这么殷勤?就算有事不够殷勤小叔就不帮我啦?”把曲文夺恶心的:“大老爷们儿别跟我撒娇,说吧什么事。”   “想让小叔帮我打听一个人,对方现在在大安联合的盘子里。这个时期您也知道,我去比较敏感。”曲章琮说着将微型电脑上的画面调给曲文夺。   “是啊,就我是个无业游民嘛。”曲文夺接过来瞄了一眼,资料上的男人眼尾有点下垂,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看起来三十多不到四十,普普通通地笑着。   姓名一栏写着“吴甘”,职业是会计。   “可不是这么说,全久安哪有任何一个夜场不欢迎小叔您啊?谁会跟钱过不去是不是?”   曲文夺轻轻一笑,把电脑扔在一边:“他是谁啊?你打听他干吗?”   “就上次拜托红姨的那件事嘛,甘老板不松口,我就再帮帮忙,成不成谁管他呢。”   “‘管他呢’?”曲文夺那少见的紫色眼珠瞟向侄子,手杖剑抽出来搁在对方名贵西装的肩上:“这是久安城,为了多赚一个子儿多占一分地儿能随时血染街头、杀个你死我活的野狗之城,尤其是你曲章琮,发誓要让曲家东山再起——‘管他呢’这种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曲章琮倒也没否认,嘻嘻一笑:“小叔懂我。”   他小叔把剑收回来,看窄细的剑身上映着自己雪白的脸孔:“整个久安,能说‘管他呢’的只有你小叔我——”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年轻女孩清脆的声音高声叫嚷:“你再说一遍?!”   ###   无声铃被曲文夺关在门外,靠着墙静静地闭目养神。电梯方向传来叮咚响,来自繁复饰品的独特碰撞之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她微皱下眉头。   “哎,你谁啊?”无声铃听见不太礼貌地问候。   一双漂亮的长腿首先映入眼帘,踩着闪亮的细高跟。视线再往上,是穿着短小紧身连衣裙的纤细腰肢,吝啬的布料裹着丰满的胸部;时髦的染色卷发和夸张耳饰一起散落在雪白的肩头,浓妆之下依然看得出是一张少女的脸孔。   “说话呀,我问你呢!为什么站在我大哥门外?”   “大哥”——无声铃知道她是谁了。曲家两代里唯一的女孩,掌上明珠中的明珠,小小姐曲章瑜,昵称小章鱼。如果说曲家还有谁比曲文夺更令人头疼和不学无术,那就只有她了。   无声铃重新闭上眼睛,不搭理。旁边的保镖刚要开口替她回答,就被曲章瑜顶了回去:“闭嘴,我问你了吗?!”说完上上下下地打量,拿手指头戳她肩膀:“你聋了你,说话呀?”   无声铃站直了身体,整整高出她一头,垂着眼睛低声问:“你想死了你?”   曲章瑜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亲哥的地盘上,在自己小叔保镖的包围下,能遭到这般“羞辱”。扬手就要打人,被对方牢牢地捉住了手腕。曲章琮一开门,无声铃像甩小鸡崽一样把她甩到她哥哥怀里。没等皱眉的曲章琮生气,他妹妹就在怀里扑腾着要冲过去。   曲文夺在身后凉凉地说:“小章鱼,我要是你就住手。”曲章瑜转头跟她小叔撒娇,给他看被抓红了的手腕儿,曲文夺叹了口气,指一指无声铃腰上的黑色刀鞘,“看见了吗?红姨给了她可以一刀削掉我脑袋的权力。所以我是不敢惹的,你们也别惹。”说完把小侄女拢进怀里,叫曲章琮关门。   隔着厚重的门板,无声铃听着曲章瑜不甘心地撒泼,再次靠墙闭上了双眼,全然没把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曲章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把小手包甩在一边,跟小叔和哥哥生气哭诉:“你们都躲着我!我来你们就装不在!”举着拳头要打他哥。曲文夺火上浇油,忽略了她说“你们”,“就是,你哥这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就是不想让我们来!”   “小叔想要什么好玩儿的?”曲章琮问道,“又不喜欢武斗啦?”   “你们这叫什么武斗啊,跟挠痒痒似的。连比赛都是假的,没意思。”拿剑尖指着玻璃窗外的八角笼,“要见血豁命,那才叫有意思!”   曲章琮笑了笑:“就快有了。”曲文夺来了兴趣,没等细问,就被侄女打断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意思!我都被人欺负了,你们都不管我!”曲章琮闹不过小妹,找个借口遁走了,把她留给曲文夺对付。   曲文夺搂着她安抚道:“别生气,小叔一会儿带你去玩儿。”说完看着曲章琮留下的便携电脑,敲敲屏幕,“找他玩儿。”   于是,雀哥那间名字俗气的小夜场常年空闲的VIP包房晚上便迎来了贵客。   ###   “谁?曲家小爷?找吴甘?”雀哥把两脚从办公桌上拿下来,推开眼前的电脑屏幕,张着嘴问道。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摸摸下巴上贴得很漂亮的三条合金胡,陷入思考。   曲文夺在久安,的确如曲章琮所说“哪个夜场不欢迎”。虽然出生在曲家,但曲家近年来势力大不如前,十分低调,大哥曲文栋更将发展方向转为地产、生活能源,虽然组织仍在,武斗、赌博等方面不再参与斗争,甚少树敌,与大安联合和义海都算合作愉快。   而且曲文夺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一晚上光是开酒就能开出六七位数,相当于雀哥这小夜场一个月流水。如果不是事出有因,这地方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小麻问:“这个时期……需要跟正文哥招呼一声吗?”雀哥摆摆手,“先去看看。”整理下外套,亲自去包房里招待。曲文夺正对着观景玻璃窗看楼下的武斗场,曲章瑜一个劲儿嫌弃“这什么破地方,又脏又差”,吵着要走。   “曲小爷来了?”   听雀哥这样问,曲文夺才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哦,你是老板?”   “叫我小雀就行。您这次来是——?”   曲文夺似乎对四方台上的战况很有兴趣,几乎忘了本来的目的,“哦”了一声才说:“你们这里有个姓吴的,欠了钱的会计是吧?叫他来见我一下。”   “他跟您认识?”   曲文夺耸耸肩膀,“他是甘拭尘的亲戚,甘拭尘是谁不用我说了吧?就这点关系。”   雀哥明显一愣,低声叫小麻让吴会计过来。   ###   甘拭尘在久安城出名,不光是因为钱,更大的原因是红黛。由于跟阮清清的关系,红黛对曲文夺视如己出,时常出入曲家。恰逢曲文栋丧妻,曲文梁单身,虽然经纪人以及工作室时常“怒斥”“澄清”,也没能阻止八卦小报一直以“三人行”“曲家‘几’少奶奶”为标题进行报道。   直到几年前,红黛连续被一男子接送出入某豪宅的照片登上娱乐头版,才爆出她与豪宅主人、货运公司老板甘拭尘的恋情。作为知名女星背后的神秘男友,即使再低调也令许多男士羡慕嫉妒恨。因此即使最出色的娱乐记者也无法捕捉到其真面目,并没有为他增添更多神秘色彩,反而越发坐实了“本人实在拿不出手”这一点。   有人说他身体残疾,也有人言之凿凿说红黛效仿好姐妹玩“爷孙恋”,他老得已经“三条腿都站不起来了”。碰巧红黛当时热衷公益,捐赠福利院、孤儿院,娱记便说她“重金物色买子,为继承遗产做准备”。气得红黛律师函发得比之前更勤了。   所以甘拭尘相当于曲文夺的姨夫,曲文夺来要人,雀哥真不好说不给。   ###   吴会计一头雾水地来了包房,谁谁都不认识也不晓得怎么回事。雀哥问他“你跟甘老板有关系”时,才恍然大悟,有些尴尬:“有是有,但白助理说……这回不管了。”   曲文夺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仰着脸仔细地盯着他看:“你可不像个会计。”   吴会计右眼上的伤好了许多,已经换成了纱布眼罩,左眼露出迷茫的神色,不懂这位小少爷什么意思。无声铃闻言右手摸上刀鞘,刀尖瞬间抵达吴会计的喉咙。吴会计一口气提上去喘都不敢喘,整个人贴在墙上恨不能变成一张纸片。曲文夺拿手杖剑敲敲无声铃的刀,那刀刃纹丝不动。他轻啧了一声:“大姐,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我就是来帮人问问,他欠多少钱。”   雀哥眼珠子转了几下,笑着回道:“曲小爷,是这么回事。欠钱其实是小事,他已经在我们这里做工了,看过我们所有的账,实在不太好就这样走掉。”   曲文夺看了他一眼:“怎么着,是想让我把你整间店买了?”   雀哥干笑两声:“吴会计真有这么高身价?到底是谁要给甘老板这个情面?”   曲文夺扁扁嘴,“你就当成我吧。总之呢,你再考虑考虑,不着急——现在先帮我下注,”他指着下方的四方台里,十分兴奋:“这个长得黑不擦的小家伙,我买他赢!”   吴会计转头一看,黑狗又上场了,而对手是明显不在一个量级的八五。 第8章 (修)序章:07   “今晚上是挑战场,娱乐用的,谁上都行。”雀哥解释道,“您也能看得出来结果了。”   曲文夺并不在意:“他的眼神我很喜欢,跟输赢没关系。”说完认真地盯着赛场,扬扬手似乎在撵人,“刚才的事你慢慢考虑,三天内给我答复。”   雀哥招呼小麻把好酒拿出来,带着吴会计下去了。站在楼梯拐角问他:“你他妈的可以呀,攀上这么个高枝儿。”接着拍拍他的脸,“老子得想想你到底能值多少钱!”   正在跟二当家开战的时刻,吴会计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筹码,无论是曲家还是甘拭尘,那都是能得几分得几分。   吴会计看雀哥走了,抬头望一下楼上的包间。曲文夺的女保镖从房间里出来关上门,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吴会计摸摸脖子赶紧下楼,去赛场去看黑狗。   挑战场每次只有一局,时间五分钟。奖金用来增加噱头,推一下武斗场的主要拳手,吸引观众。八五是雀哥的私养拳手,用着武斗场的资源却不会随便上场打比赛。只有遇上私人一对一高额赌拳的场合,雀哥才会把他派出来。   吴会计不知道黑狗是为了奖金还是恩怨上去的,他跟八五之间从体型上来说就不占优势。赛前可能又受了什么刺激,导致他情绪崩溃,整场下来一直在八五的逗弄下发挥极差,输得很惨。   回到休息室,吴会计发现黑狗在更衣室里转着圈儿咆哮。   整个右半边脸全都肿了,右眼像个桃子似的睁都睁不开。双手的指骨不知道跟对手打的还是自己泄愤打的,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拳接着一拳,把储物柜的门挨个打烂变形。   吴会计吓坏了,等黑狗稍微冷静一点才战战兢兢叫:“小、小黑……?回家?”   黑狗瞪了他一眼,额头顶着柜子狗一样喘粗气,又咣咣砸几拳,澡也没有洗,换上裤子攥着上衣就出门了。一路上吴会计也不敢说话,到家了他就在楼下疯狂地踢沙袋,打墙,楼上都能听见不甘心的低吼。吴会计怕他跟别的帮派成员打起来,硬着头皮把他叫上来了。   黑狗进屋就坐在睡袋上生气,牙关死死地咬着,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两手紧紧攥成拳头使着劲儿,剩下那一只眼睛气得通红。   吴会计拎着小药盒,试探着去摸黑狗的手。黑狗盯着他,没动作,吴会计便拿出消毒药水和棉球来,小心翼翼给他指骨清创。黑狗渐渐把拳头松开了。   “疼吗?”吴会计问。黑狗摇摇头,吴会计皱眉头,“你吃过什么药?”   黑狗不明白,吴会计便用镊子尖碰了下他伤口,看他小小地抽了口气也没放松:“是疼了能忍,还是不觉得疼?”   “疼,”黑狗回答,“忍着。”   吴会计这才彻底放心:“不要随便吃什么奇怪的药,身体会坏的——你看你这眼睛,跟我一样了。”把黑狗的伤都处理完,给他冰敷的时间里做了简单的宵夜,看他吃了才问:“怎么突然跟他打?”   黑狗把三明治放在嘴里使劲嚼,三两下就吃完,鼻孔呼呼地出气,恶狠狠地说:“赢他!”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黑狗把瓷盘摔在地上,对吴会计吼:“赢他!要赢他!”碎片划过吴会计的脸颊,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脸上一阵刺痛,他摸了一下,指尖有血。黑狗有些不知所措,从药箱里扒拉出创可贴,着急忙慌给吴会计贴在脸上,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   吴会计摸摸他的头,又问:“没事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   黑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堆四分五裂的零件,吴会计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那个坏掉的播放器。胶布还在,但已经被破坏得怎么都粘不起来,耳机也给砸碎了。   “八五做的?”   黑狗点点头,靠着墙慢慢躺下去,用睡袋把自己整个蒙起来,这是他拒绝交流的信号。吴会计叹了口气,徒劳地劝他“别想了”。   ###   早上醒来,天阴沉沉的有点要下雨。吴会计仔细地把黑狗手上的伤口都包上保鲜膜,告诉他脸上尽量别碰水,把他劝进卫生间洗澡。黑狗依然情绪低落,却还是听话的进去了。   简陋的卫生间墙壁和管道到处都是锈迹和霉斑,但整体已经被吴会计收拾得很干净。黑狗冲了一会儿水,用浴花和沐浴露打泡沫。   他喜欢玩泡沫,又香又滑,一大堆堆起来很有趣,吹一吹还能往上飘。玩了半天心情似乎好了点,黑狗冲掉身上的沐浴露,习惯性地推门就往外走。脚踩在客厅地板上才想起来,“甜哥”叫他洗完澡要擦干,还送了一条软乎乎的大毛巾,全新的,他专用的。   黑狗不是没收过礼物,睡袋和播放器都是别人不要了给他的。但大毛巾不一样,是“甜哥”专门给他买的,专门的。   他回头找毛巾,发现吴会计人不在。往卧室看了一眼,也不在。满屋子跑了一圈,确实哪里都不在。黑狗喊了一声:“甜哥!”没有人回答他。他湿淋淋地站在客厅里,没有人跑过来叫他“快点擦干穿衣服穿鞋”。   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就跟第一次发现播放器坏掉那个时候一样。   黑狗捶了一下胸口,开门就往外跑。下雨了,隔壁的小姐出来收衣服,看见他叫了一声,捂着嘴巴笑:“小黑皮,发育得不错呀!”走廊另一边有拳手哈哈哈地指着他说“智障,发神经了!”   他抬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听见有人大惊失色地喊:“小黑!你干吗呢?!”从栏杆往下看,吴会计拎着个纸袋,用报纸挡雨,张着嘴瞪眼看他。   黑狗双手撑着栏杆,从三楼翻到二楼,又从二楼一跃而下,站在吴会计面前,没动。吴会计哎哎直皱眉,赶紧把薄外套脱了向着黑狗冲过来,把人一裹,抱起来就往楼上跑。   “别看了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一边跑一边把调笑的小姐挡回去。进门刚把黑狗往地上一放,想起什么似的又抱起来,直接运到卫生间去。   黑狗刚才站在被雨水打湿的地上,脚底沾了泥。吴会计给他浑身上下一阵冲,末了用毛巾火速擦干。   黑狗从始至终都没有挣扎过,却突然伸出两手抓住他的T裇领子,把他往面前一揪。吴会计以为又要挨揍,牙关都咬紧了。然而黑狗乌溜溜的眼睛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又把他放开了,用额头顶着他肩膀。   吴会计看见他光滑的背部几度起伏,用毛巾盖上,轻声问:“以为我跑了?”   黑狗不做声。   他听见吴会计低低的笑声,摸他的后脑勺:“那也得穿上裤子追啊。”   黑狗微微晃头。   他刚才站在吴会计面前想:甜哥对自己那么好,没什么可回报的。甜哥欠了很多钱还不上,所以如果甜哥真的想跑,那就不追了。雀哥可能会把自己打一顿,没事,他很抗揍。   只是,在甜哥走之前,他还想再看他一眼。   吴会计不知道他晃头什么意思,让他穿好衣服,从纸袋里掏出个盒子递过去:“打开看看。”黑狗看到盒子上的图案,抬头看吴会计,满眼不可置信。   里面是一个新款的迷你播放器,金属外壳结实又漂亮,操作简单,还可以全语音。   “听听,是不是这几首?”吴会计拿出耳机,滑动播放键,熟悉的歌曲一首接一首地流淌进黑狗的耳朵里。黑狗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怔怔地看着吴会计。   吴会计以为自己下载错了,摘下一只耳机放进自己耳朵里,自言自语道:“错了吗?没吧。”黑狗把身体靠过去贴住他。   在甜哥身边,好像躺在睡袋里似的。黑狗想,为什么呢?   黑狗出神地看着吴会计,抓着他的手使劲握着不撒开。吴会计也不敢动,就问“怎么了”,黑狗不懂怎么说,就是想跟他离得近点,再近点。   抓够了,黑狗把吴会计手翻过来看,点一点无名指那里:“凉。”   吴会计眼神一黯,把手抽出来转一下婚戒:“这个吗?是很重要的东西,代表有伴侣了。”黑狗表示明白,攥着手心里的播放器:“是宝贝,不能丢!”   吴会计手掌放上他后颈摩挲半天,拍了一拍,“是啊。”   ###   雨越下越大,雨点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城市的风景。   无名指是白骨的男人,用手指在玻璃窗的水汽上写了一个“K”,自言自语地说:“叫‘K’可真是俗气。”说完自己又笑了,“可我喜欢。”“K”慢慢踱进酒店套房的浴室,坐在宽大的浴缸边上,给浴缸里的人按摩着头皮。轻轻地说:“不要杀他,但要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他应该死。”   “那样太便宜他了,‘净火’。”听见这个称呼,浴缸里的人睁开了眼睛。他又说:“我们的复仇才刚刚开始呢。”   “净火”从水里站起来,右脸上方覆盖着合金皮肤,电子义眼闪着蓝色的光。“K”用自己左手握住上他的左手,白骨和金属重叠在一起,“去吧,去告诉那个人,‘净火’真的回来了!”   ###   降雨让天气凉快了许多,吴会计总算在没有空调的晚上睡了一个好觉,如果没有半夜那一阵刺耳的警笛来回盘旋,他可能会睡得更好。   第二天无论是网络还是电视台,都被“净火”再一次占据了头条。   赵享载额头上贴了一块纱布,躺在病床上吃风云过切好的苹果,还得一块一块喂到嘴里。病房外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卫,对进入他房间的每一个医生护士进行从头到脚的搜查。   钱金石看着他把手伸到风云过的脸上就开始抽嘴角:“你他妈的要不是这么猥琐变态,怎么会惹来这个杀身之祸?”   “你这个好几天没洗脸刮胡子头发里都是虱子的人竟然说我猥琐?那是我的浪漫,你懂什么。”说完掐风云过的下巴,问道:“对吧云过?”   农玉山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钱金石大叫“老子头发里没有虱子!”   风云过被当众调戏,臊得满脸通红,却不由自主地点头。赵享载看着他的脸,拇指按上他的下唇。薄薄的嘴唇上有一道小伤口,被拇指毫无怜惜的反复摩擦和挤压着玩弄。   “我对‘净火’奉上的最高浪漫,就是切掉了他的无名指。”   风云过的下唇整个都红肿了,不知是因为痛还是恐惧而张大了眼睛,握着水果叉的手直发抖。 第9章 (修)序章:08   黑狗一整天都很雀跃,走路一蹦一跳,开心极了。把播放器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口袋里,时不时摸一摸。八五总是找他的茬儿,但他听吴会计的话:不理他,练好拳头!   黑狗可不是擅长忍耐的人,他只是相信“甜哥”。   从住处到夜场的路上,遇上大安联合的人气势汹汹地砸了一家合金整形店。吴会计躲得老远,好奇又不敢上前,等人走了才把他们撕下来的广告捡起来看,一看吓一跳,上面写着:“净火”同款,无名指装饰改造,活动自如,可拆卸,优惠价70%,先到先得!   强大神秘的“净火”俨然成了帮派青年崇拜的偶像,甚至有人为了效仿他截去了自己好好的手指——当然大部分人都只是戴了个金属指套,根据个人喜好装扮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仿佛新式美甲。   在大安联合的地盘里搞这种活动,不被砸才怪。   吴会计瞧得直咧嘴,不明白这些人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非常严肃地教育黑狗:“可不要学他们!”黑狗摇头:“很贵,没钱。”   “有钱也不行!”   黑狗又乖乖地点头:“不学。”   ###   雀哥晚上又带着黑狗出门,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儿。黑狗只会打不会说,当遇到处理一些需要保密的人和事的时候,他就是合适的人选。小麻开车兜兜转转,从一家高级私人住宅的后门悄悄进了车库,从车库里进了室内一楼。   雀哥进了书房,小麻关上房门之前,黑狗看到那个被雀哥叫做“大哥”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   听弟弟把吴会计的事情说了一遍,于正文陷入了沉默。这沉默给以为抓到了绝佳机会的雀哥泼了点冷水,万般不解地问道:“哥,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卖曲家这个人情,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于正文抬眼看看弟弟,说道:“这姓吴的是甘拭尘的亲戚,甘拭尘是红黛的男人,红黛是曲文夺没有血缘关系的姨母——这么一丁点儿的关系,能扯得上曲家?”   雀哥在于正文面前走来走去,显得有些急躁:“他们既然有求于我,那没关系也得扯上关系!我就是要让他们曲家出面!”   于正文叹气,似乎对弟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也不想想,那为什么是曲文夺出面,而不是曲大曲二甚至曲章琮?你混了这么多年脑子都用在哪里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苦——”   于正文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但雀哥冷笑着帮他接了下去:“你何苦会背叛延大安,让‘净火’杀了他,是吗?”   “阿雀!”于正文一声怒吼。黑狗和小麻在门外都听得一个激灵。   雀哥没有住口,反而越说越气:“明明是你看上延大安的老婆、为了女人见色忘义杀了延大安,不要都怪到我的头上!”   于正文一个耳光甩了过去。雀哥捂着脸继续喊道:“你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找来‘净火’灭了二当家,可你不敢,就宁可让二当家在你弟弟头上拉屎!”   “这里面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就他妈的这么简单!”雀哥猛地一开门,把小麻吓了一跳,“你不管我,也别阻碍我自己想办法!”不管于正文在身后叫他,雀哥径自回到了车里,绷着脸跟小麻说:“给我联系曲文夺!”   ###   久安城北边辉石区的曲家别墅里,在房间里依然戴着墨镜的曲文夺正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出神。脱去眼花缭乱的外衣,内里净灰黑的上衣和裤子,衬得他皮肤更加雪白。   曲章瑜踩着高跟鞋咔咔地走进来,指着门外正在安排安保的无声铃恨恨地说:“小叔,那个女的怎么还在?!”   曲文夺漫不经心地说:“她差点把我所有保镖都宰了,不敢不让她在啊。”   想尽办法要把人撵走,没想到好几个打不过一个,还被无声铃踩着头嘲笑“一群没用的男人”。曲文夺只好任她去了。   至少红姨不会害他。   曲章瑜大眼睛还瞪着无声铃的方向,撅嘴生气,说“红黛姨干吗找这么个讨厌的女的,她喜欢就留在自己身边啊。”正说着呢,无声铃进来告诉他:“阿雀那边有回复了。”   曲文夺问小侄女几点,然后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把墨镜换成近视镜,抓起手杖剑点点地:“行吧,先把更讨厌的解决了。”曲章瑜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追问“干吗去呀”。   曲文夺穿过走廊下楼,来到一楼的会客厅。四方形的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暗,只有南边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仿佛把深色地毯整齐地切割了一块。整栋别墅的窗和门都为曲文夺安装了极好的遮光设备,可以调整光线强弱,避免伤害到他的视力和皮肤。   唯一没有遮挡的窗前正站着一个男人,阳光毫无保留地扑在他身上。听见声响,他转动头颅微微眯起了眼睛——长时间的光照不仅让他身体发烫,一时也无法看清暗处的来者。   曲文夺在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住,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到男人眼中的神色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淡淡地说道:“不典型白化症。”曲章瑜开心地“咦”了一声,“长得很帅呀,小叔,他是谁啊?干吗的?”   曲文夺没回答,用手背触碰着男人的脸颊。动作缓慢而轻柔,好像一只从暗处想要走进阳光的吸血鬼。   “你叫什么呀?”曲章瑜仰着脸问,男人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叫我阿善就行。”   “阿善,你是干吗的呀?”   阿善正要回答,突然被曲文夺一耳光抽在脸上,把曲章瑜吓了一跳。看她小叔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你老爹派来监视我的。”   曲章瑜自觉地闭了嘴,躲到一边去。   “你被解雇了。”曲文夺转身就走,阿善刚出口一个“可是”,就被曲文夺手里的剑搭在脖子上,割出一条细细的血痕,“趁我还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滚。”   阿善不再言语,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倒了好几次公交,才从富人区回到遥远的工作地点:温泉山庄养老院。名气听起来很大气,但条件只能说普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院子里有老人晒太阳,或坐着轮椅或拄着拐棍,有行动自如的正在阴凉处踢腿练关节。护工芸姐刚给一个房间换完床单被罩,看他回来赶紧说:“阿善啊,怎么样?”他摇摇头,指指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芸姐我一会儿来帮你。”   院长听完他的报告,摘下老花镜揉揉眼:“人家不干那也没办法,我回头跟曲爷讲一声。你去忙吧,别放在心上!”   阿善回宿舍换了天蓝色的护工服,给伤口贴了个创可贴,跑去帮芸姐换床单。   “有钱人家的少爷当然不好伺候。不去更好!”芸姐胖胖的,嗓门也大。一边讲一边麻利地换上新被罩。“咱们这儿本来就缺人,尤其你这样性子好、力气又大的小伙子。”   有些阿兹海默症老人爱闹脾气,有些是太胖又行动不便,有些就已经瘫痪在床,无论是看护还是检查、擦洗,需要出力气的场合非常多。阿善能把一百五十斤的老人轻松抱起来,一个能顶好几个。   “可是不能换设备了。”阿善惋惜地说。   院里的监测设备是别人捐的,从来就没换过,院长又托人从认识的医院便宜买了几台二手,到现在也已经好几年了。请阿善去的雇主委托院长介绍个脾气好又细心的看护,说如果能照顾小少爷三个月,就把所有设备都换新。   提前跟阿善说了对方脾气不好,请多担待,阿善还想能有多不好,没想到会初见面就甩了一耳光还拔刀相向。芸姐倒十分看得开:“不换就不换,再想别的办法呗。”   一口气忙到晚上,阿善回宿舍洗完澡抹了一下浴室镜子,镜面上映出一具满是伤痕的身体。他把脖子上的创可贴撕掉,拿棉签涂药水。桌子上的可视电话响了起来,笑容明媚的女孩头像在闪烁,阿善赶紧套上T恤,撕了一张创可贴又把伤口遮上,才按下接听键。   “哥,在干吗呢?”妹妹小稍一边吃东西一边问,腮帮子都鼓起来。大学宿舍的背景里,有女孩子过来凑过来看阿善,害羞地打招呼。   “怎么又吃泡面,去食堂啊。”   妹妹盘腿坐在椅子上,毫不在意地吸溜着面条,“我去找实习嘛,没赶上。”阿善皱皱眉头,“跟你说了不要这么晚了才回来,一个女孩子在外面——”   “——很危险,我知道啦哥。下学期就大四了,久安教师工作很难找的,放心吧没事的!”妹妹吃完了面放在一边,问阿善,“别说我了,你今天怎么样,累不累?”   阿善把屏幕调整了个看不见伤口的角度,笑着摇了摇头。妹妹了然地说了跟芸姐一样的话:“有钱人家的少爷,肯定脾气差啦,不去更好!”   ###   有钱人家少爷曲文夺莫名打了个喷嚏。   他得到雀哥的回复,直接通知了曲章琮。   “要我帮他灭了二当家?”曲章琮哈哈哈地笑,“他脑子有病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所以呢,你要怎么办?红姨都说了,白助理想让姓吴的吃点苦头,甘拭尘可未必会感谢你把他捞出来。”   曲章琮也很干脆,“这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喽。”就把吴甘这事儿给放下了。曲文夺便转告雀哥一句“他不值那么多,拜拜”。   另一边的吴会计当晚就被雀哥发了一通火,说让他去卖屁股还债。八五在一边看着嘻嘻笑,说下流话。吴会计这回是想跑也跑不了了,回到住处前后左右都有雀哥的人盯着。   黑狗那天晚上第一次坐在睡袋以外的地方,在沙发上陪着他唉声叹气的“甜哥”。 第10章 (修)序章:09   曲文夺刚吃过午饭,打扮整齐正要出门玩耍,被大哥曲文栋堵在了家里。   “你自己算算撵走了多少个佣人,找一个撵一个,你有那么难伺候吗?!”曲文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曲文夺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瘫,翻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事儿。”   “你二十五岁了,像个大人样行不行?”   “你也知道我二十五了!”曲文夺一喊,曲文栋贴身秘书齐先生立刻挥挥手,其他人自觉地退了出去,关上门,免得听去老板们的家事隐私。   “你也是、红姨也是,二十五了还要监视我!”曲文夺指着门外无声铃的位置:“我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告诉你,只要是你派来的人我一个都不用!”   “我跟你红姨都是为了你好!现在什么时期你不知道吗?接下来整个久安都会乱成一团,你还天天在外面胡搞瞎搞不知道收心,在外面留学花掉的钱能在久安盖一栋大厦了,可你学会什么了?让你去公司你也不去,等我死了我看谁管你!”   曲文夺冷笑一声:“你本来就不该管我,你是我爹吗?我爹早死了。”   曲文栋闭了下眼睛,话不多说,站起来低声吩咐了齐先生一句,齐先生开门叫无声铃进来,只听他说:“从今天起,文夺少爷禁足,不能迈出曲家一步。”   无声铃淡淡地回:“知道了。”   还没走出客厅,曲文栋就听见身后砸花瓶的声音和“你是不是有病”的叫骂。坐上车好半天没说话,皱眉按着太阳穴,在齐先生跟司机说“回家”的时候,才开口说:“去陈生那里。”   走了跟阿善不同的路线,却去了同一个地方。曲文栋出现在温泉中心养老院,跟院长在中庭的树下喝茶。   “只有在你这儿的时候,才觉得平静。”   院长笑着说:“等咱们到这些老大哥老大姐的年纪,不平静也得平静了,折腾不起来。”   曲文栋摸了一下半白的头发:“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只有羡慕的份。”   “才五十出头的人说什么胡话呢!”   曲文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生,久安要乱了。”   “久安一直都乱。”   曲文栋摇摇头:“不一样,是天翻地覆的乱。从延大安死开始我就有种直觉,有别的势力在觊觎久安。曲家最不让我放心的就是文夺,我不知道还能护他多久。你以前是跟我父亲的,如果我不在了,陈生你——”   曾经的曲三爷副手,如今的养老院院长陈森然伸出手掌制止他接下来的话:“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你都护不了的人我怎么护?拿什么护?帮你物色人选可以,接你的班就算了。”   曲文栋倒也没有意外,轻笑了一声抱怨:“当初就不该让你走。”忽然眯着眼睛向前方瞧了一会儿,问道:“那个年轻人就是阿善?”   有个老人沿着助行栏杆小步挪了一会儿,觉着有点累,阿善推来轮椅,直接把老爷子抱了上去。将他推到棋盘桌边,看别人下棋。老人抬头跟阿善说了什么,阿善笑得很开心。   “他很受欢迎的,我都想要这么个儿子呢。”陈生说,“当过兵,背景很干净,跟几大势力都没有任何联系。父亲资助过养老院,后来破产,人也瘫了,那时他还没退伍,我们就给父女俩安排了个住处。他回来以后照顾父亲直到送终,以后干脆就在这里工作了。家里有个妹妹在念大学,没有别的亲人。”说完又补了一句,“还是养父呢。”   “你介绍的人我放心。”曲文栋回答道,“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能忍受文夺那个暴脾气,想要拦的时候能拦得住就行。还有,就是盯着铃女。”   “红黛送来的那个女保镖?你不相信红黛?”   曲文栋皱眉,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是不相信她,这世上除了我,就只有红黛是真心为了文夺好,但凡事总有万一。红黛的背后福友会,可不仅仅只是几个阔太太那么简单。”   陈生不做声了,过了许久才说:“能退休,可真是一件好事。”曲文栋又佯装生气,说早知道就不该给他捐设备。   ###   曲章琮在自己办公室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客人。   四十岁左右,面容英俊,发型一丝不苟。一身手工订制西装和皮鞋,领针和戒指上镶嵌着同样的彩色宝石,看起来是根据今天西装的颜色搭配的。身后跟着一位混血年轻人,脸孔漂亮,个子也高,简单的白T恤下面穿了一条材质奇怪剪裁也奇怪的裤子。   年轻人腰后别着两把弧刃刀,进来的时候特意卸下来交给门房。曲章琮将警惕掩盖在热情礼貌之下,说道:“没想到白助理会亲自来,有失远迎。”   白星漠微微一笑,解开西装扣子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等曲章琮也坐下了,才缓缓说道:“曲先生为我们甘老板的家事想了不少办法,再不来实在过意不去。”   曲章琮满是遗憾地“啧”了一声:“想帮忙没帮上,让白助理看笑话了。”   “哪儿的话。”白星漠一副“千万不要在意”的模样,“不瞒曲先生,这事儿我们正在头疼怎么处理。照大安联合现在这个情况,要想对方放人跟饿狗嘴里抢食没什么区别。”曲章琮听了一阵哈哈大笑。   白星漠接着说:“我这次来其实跟这件事无关,我就直说了:曲先生有没有跟我们安全货运合作的意向?”   曲章琮一愣,试探着问道:“白助理说的合作是指?”   “我知道曲先生跟施特劳有联系,才想要帮忙要我们菱山那个小仓库。那里有以前矿车运输出入的路线,所以不卖不是想抬价,而是真的有用。只是目前在久安的客户——”白星漠两手一摊,“也就这样了。”   曲章琮听懂了,嘴角一挑:“所以甘老板打算通过我,去发展施特劳?”   白星漠摇摇头:“老实讲,我们不太相信外人,也不想一口吃个胖子。如果曲老板有这个意向,未来能有整个曲家这个客户就是我们的目的了。”   曲章琮虽然点头但不置可否,问道:“白助理难道不想试试义海?”   白星漠仔细地看了曲章琮一会儿:“曲先生真心的?明眼人都知道,现在久安这个形势不会有三分天下了,要么曲家,要么义海——”   “那甘老板选择曲家的原因是什么?应该不是因为我们跟红黛小姐之间的关系吧。”   白星漠长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真皮沙发的扶手:“我并不看好义海。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他们都没办法吞掉大安联合,就是被施特劳和市政厅牵制得太紧——依我看,他们就是那个想吃成胖子的人。”说完看向曲章琮,“至于找上曲先生的原因是:年轻,有野心,也有能力。我这样说,是不是够直白了?”   曲章琮礼貌地连说“过奖”:“我懂白助理的意思,那么——跟安全货运合作我能得到什么?您知道我可不是指那块地。”   等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白星漠意味深长地笑了。   “曲先生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会面我没有通过红小姐,而是直接联系了您?”   “愿闻其详。”   白星漠指指身后的年轻人,年轻人对曲章琮露出灿烂的笑容。   “货运嘛,最主要就是信誉,还要路线发达,安全迅速。只要出得起价,什么都可以运,运到哪儿都可以。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或者——从阳间人世,到阴曹地府。”   曲章琮轻而长地“哦”了一声,豁然开朗的模样。   “对女人来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多想。”白星漠微微欠身,对曲章琮说“请对红小姐保密”,“再给曲先生一点小诚意:不如早做准备抄抄大安联合的底。”   “白助理的意思是——”曲章琮稍作思考,似乎有些意外。   白星漠叹了口气:“吴甘到底是老板亲戚,我们总要想想办法。既然于正文这边不放人,那不如就去找找二当家。万一老板亲戚混乱中‘不小心丢了性命’,人死了,我们总得要个说法吧。”   曲章琮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拍手:“哇,白助理真是个妙人。”   白星漠转动着手上的宝石戒指,一声轻笑:“赌瘾就是无底洞,填不满的。我们打工的还是要替老板着想,斥责几句难免,听着就是。”   ###   吴会计有种不好的预感。   雀哥拉拢曲家不成,求其次转向了甘拭尘,谁知助理白星漠一句“没那么多钱”便给挂了电话。雀哥一股火儿全都撒到了他的身上,直说要卸了他一只胳膊给甘拭尘寄去。吴会计吓得狂给白星漠拨手机,终于换来一次见面的机会。   然而白星漠没有任何要给他求情的意思,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坐在VIP包房里,把他伤了一只眼睛、头发糟乱、衬衫皱巴的模样仔仔细细看了个清楚,啧啧有声。雀哥关起门来跟白星漠密谈,吴会计和黑狗站在门外,被名叫阿择的混血青年缠着他俩问“我的裤子好看吗?”   黑狗不理他,看了吴会计半天,说:“甜哥,押我。”   “什么?”   黑狗一边动手解头上的绷带一边走向训练馆:“押我赢!”   吴会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却被八五拦在中间,在他耳边悄声笑:“小狗的脑袋就是简单,说什么都信。”等吴会计推开八五往武斗场去,临时换人已经完毕,虽然观众大有不满,但悬殊的赔率和高额奖金令人惊愕也令人心生期待。铃声一响,照样引起欢呼。 第11章 (修)序章:10   黑狗依然执蓝腕。上次被打伤的眼睛刚刚消肿,脸还青紫。指骨上重新缠了绷带,赤着上身,微微侧着头,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着对手。   吴会计已经无法把他从四方台上拉下来了,只好沉默地观战。   黑狗擅长活用关节技,动作灵敏精准,年轻的身体和紧实的肌肉也可以发动一定程度的重击,爆发力很好。从前两局一胜一负的试探之后,第三局开始就占据着上风,如果不是视力受到影响,他的攻势应该更精准。   比起黑狗,对手的动作似乎有点慢。但吴会计看得出来,红腕这一方目前防守居多,并不急于分出胜负,直到三分钟结束,红腕挂了彩的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   不对,吴会计想。红腕的实力非常一般,达不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但他并没有机会将这个感想传达给黑狗,即使传达了,黑狗大概也没空理会。然而从第四局开场,黑狗从对手的表情中也敏锐察觉到了:对方所保留的实力,将在这一局全数释放。   闪电一般的直刺拳直冲面颊,黑狗双臂的格挡刚好来得及,对方的扫腿又接踵而至。黑狗瞬间将肘关节下压抵挡回去,迅速以脚跟转动方向,侧身出拳,击中了对方的面颊。   红腕吐出一颗牙,笑意却丝毫不减。毫无停滞地旋身继续攻击,抓住黑狗视觉上的弱点,持续向右侧进攻。吴会计猜得很对,红腕并不是一个招式精准的对手,但黑狗往日对战的经验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作用,他并没有因为被击中有任何停顿,黑狗无法抓住空隙反击。   拳头明明击打在人类的肉体上,反应却如同落在钢铁上的雨滴。   仿佛没有痛感。   仅仅两分钟过去,黑狗优势不再,压低身体只能勉强防守,打不出一次有效的攻击。明明是同样的量级,对手的伤害却高出一倍不止。黑狗鼻梁在一次膝盖攻击后可能断了,鼻血流进嘴里,滴落到四方台地面上。没来得及躲闪,红腕一个跳跃侧身肘击落在黑狗后脑。   观众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迎来了第四局的结束。雀哥兴高采烈地鼓掌。   “小黑!”   吴会计冲到笼子前面,朝趴在地上喘息的黑狗喊:“小黑,认输!他做了骨骼替换!打了药,不知道痛的!”   黑狗看见他,咧嘴笑,牙齿上都是血。   “押我,给你赢。”   吴会计摇头:“我不会死的!小黑,有人会救我,你听话!”他看黑狗爬起来,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随着最后一局的铃声摇晃着站了起来。   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黑狗不再防守,一股脑地进攻。杂乱,毫无章法,几乎无法造成伤害——只是徒然地“快”。可对于他现在的状态来说,这个速度维持十秒刚过,他视力受伤的右侧身体就出现了空隙。对手抓住机会,打得他摇摇欲坠,接着一记重拳砸了过来。   拳头挤压过面部肌肉,黑狗的脸和身体随着力量偏向一边,他似乎被打得旋了个身,然而手肘却高高扬起,不偏不倚地落在对手的耳朵上。又一次后摆肘击,并且根据战况调整了方向。   “耳朵?”吴会计微微握紧了拳头,轻轻地说:“聪明。”   红腕晃了下脑袋,有血从耳朵里流出来。他也许感受不到疼痛,然而耳部遭遇肘关节直击,依然会有强烈的耳鸣甚至暂时性失聪、丧失方向感。   这在四方台战斗里是最致命的时刻。   虽然只比对手多了一口气,黑狗还是在第五局还剩一分钟的时候结束了战斗。八五盯着黑狗,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吴会计站起来,朝二楼VIP室看了一眼。   白星漠透过观景窗看吴会计扶着黑狗去医务室,轻声说:“有点意思。”看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也要到了。”   楼下一声巨响,继而响起嘈杂喧闹,叫骂声里混杂着枪声、尖叫,门外小麻喊:“雀哥!二当家杀过来了,说、说要给大当家的报仇!”   雀哥脸色一白,腰间的枪拔出来还没对准白星漠,厚重的门扉被斩成四块,X型的裂缝里透出电磁特有的荧光,阿择握着两把弧刃刀破门而入:“天呐星哥,他们还在用火药子弹,好复古哟!”冲着雀哥灿烂地一笑,手腕一翻,对方的枪连着半截小臂齐刷刷地掉在地上。跟白星漠一起来的小姑娘吓得往后一跳。   高温粒子的灼烧,伤口甚至没流多少血。白星漠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嫌恶地看着在地板上翻滚着的雀哥。阿择问道:“要不要下去帮忙呀?”   白星漠重新做回沙发上:“帮什么帮,‘他’生气呢。”   阿择浑身一抖,直说“惨了惨了”。   ###   黑狗躺在医务室床上,用眼神询问吴会计。   他只知道吴会计欠钱多,却对“多”并没有具体的概念。赌赢了足足有几万块,是自己十年都挣不来的钱,那一定是很多的“多”,够还钱的“多”了。   吴会计点点头,摩挲他的脑袋:“嗯,赢了,还有剩呢。”   黑狗笑,呼呼地喘气,嘴里的血染得几乎看不见白色牙齿了。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有些模糊,听吴会计说:“休息吧,小黑。”   八五带着一群拳手进来,反手关上门。黑狗还要挣扎着往起坐,吴会计垫高了枕头让他靠着,手垫着颈侧捏了一下,他便彻底睡过去了。   吴会计转头问八五:“门锁好了?”   八五一愣,又笑了,“放心吧,怎么叫都不开。”   吴会计点点头:“那就好。”说完从床边的钢制推车上,捡出一把手术刀来,切开了失去意识的红腕拳手的缠手,随机划开了他一根手指。举起来给八五看:“你们这样很不公平啊。”   皮肉里面的骨骼已经替换成高密度金属,拳对拳能把人骨直接打碎。要不是红腕基本功不好,黑狗的半边脸早就垮了。   八五“嘿嘿嘿”,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嬉皮笑脸:“就怪你跟这小狗命不好。”   吴会计一边说“是啊,能怪谁呢”,一边摘下了眼镜和右眼上的纱布眼罩,从左眼眼尾撕下一块极薄的人造皮肤,那有些下垂的眼尾一下子变得微微上挑。吴会计揉揉右眼和眉心,捋顺头发,仿佛解放了似的,向八五微微一笑。   八五舔了下嘴唇,示意其他人守着门,自己走近了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吴会计把手术刀在手里颠了颠,答非所问:“那也别怪我,你们的命也不大好。”门外有响动,八五还没来得及听,感觉喉咙一堵,他不能说话了。   伸手去摸脖子,摸到一根细细的刀柄,下意识地想拔出来,人却已经倒在地上了。吴会计抬脚踏上他的胸口,弯腰抽刀切开了颈侧。   八五听见一种陌生而可怕的嘶嘶声,是动脉血从他皮肤底下喷涌到空气中的声音。   刀在吴会计手指间飞快而流畅地游走,如同一件有生命的玩具。   八五捂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去抓吴会计,却只能抓到他的左手。   吴会计没有挣,只是垂着眼睛看着他。他很快就没了力气,从吴会计手上抓下个什么东西,还有一枚婚戒从他指缝中掉落,叮叮作响地滚落在地上。   气管也被切开了,八五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吴会计没在意,眼神仿佛在说“送你了”,接着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啊,不过是个会计嘛,心情不太好的会计。”   医务室门外,阿择听见拳手们群起而攻之的呼喝声,叹了口气:“何必呢,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看的裤子没穿过呢,不知道珍惜生命。”   ###   客人早就全都跑光了,二当家的人挨个房间清理“背叛者”,下了狠手,最后聚集到VIP室来。   雀哥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断臂,脸色白得像纸。白星漠说道:“打给于正文,紧急联络号码还是有的吧——知心。”被叫到名字的小姑娘战战兢兢地从雀哥口袋里摸出一部旧式键盘手机,用手帕托着递给他。雀哥血红的眼睛瞧了吴会计半天,按下了于正文的号码,于正文还没开口,雀哥就喊:“哥!姓白的——”   白星漠抽过手机打招呼:“于先生,委屈令弟了,让他代我去跟‘那位净火’问个好。”   于正文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是谁的人,敢动我弟弟!”   “令弟早点放了我们的人多好,何必如此两败俱伤。”白星漠好言相劝,说完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又笑,“二当家向您问好呢。”说完干脆地挂了电话,敲晕了雀哥。   二当家的人进来看了一圈,问白星漠:“你们人找到了?”   白星漠摇摇头,看向地上的雀哥:“来晚了,按照约定先要他一只手,二当家用完了,就把他给我们好做个了结。”说完将雀哥手机扔给对方,“上一通电话就是于正文的号码,请二当家看着办。”   对方扬扬下巴:“二当家说话算话,请吧。”   白星漠一行人从从容容地离开了夜场,上了后门不远处的一辆保姆车。红黛正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一片便携显示屏,津津有味地看吴会计半夜跳窗的画面,“你可真坏呀白助理,净是存他出丑的模样。”   “万年难得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我还要把这段放在他家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白星漠理所当然地说,“我就不信‘别人’不这么干。”   红黛放下显示屏:“他人呢?”   “给自己的过家家收尾。”刚说完,只听得车顶上“砰”地一声落下个重物,车身一颠,整车人齐齐戒备,白星漠整个人贴在了椅背上。   ###   医务室的门开了,阿择探头探脑地进去,看吴会计坐在诊疗床上擦掉黑狗脸上的血,“把他送到医院去,肋骨可能断了,小心些。”   “知道啦。”阿择一蹦一跳地跨过地上的尸体,轻松地把黑狗抱起来,“星哥他们刚刚下楼了。”吴会计“啊”了一声,反而朝二楼包房走去。阿择正要往外冲,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从八五手里抠出个东西来,“哎呀,还是别给人看见比较好吧。”   吴会计推开窗,瞄准楼下的黑色保姆车一跃而下,踩着车顶跳下来,拉开车门笑眯眯地看着白星漠说:“你这个表情可真好笑啊!”   白星漠脸上此刻正定格着“惊魂未定”四个字。   红黛万分理解白星漠想要循环播放录像的心情了,等吴会计上车后握住他的手瞧了瞧:“又掉啦?”他左手无名指曾经戴着婚戒的那个部分,仿佛以缺少的戒指为分界线,连同手指一起不见了。   “仿生手指稍微有点外力就脱落了,麻烦得要死,”他一边抱怨一边不解地张开手掌,“那些模仿者好好的手指不想要,倒是给净火我本人啊!”   白星漠安抚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就不能当个正常一点的老板吗?甘拭尘——!!!” 第1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1   他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空气里有药水的味道,仪器运行的电子音,还有女人在低声说话,问“他醒了吗?”   “还没有,伤得很重。”   “我去看看。”   滑轨门打开了,中跟鞋敲击地面,放轻了脚步向他走近,体重应该在五十千克左右。纤细手指探进围绕着床铺的拉帘缝隙,指甲做了精致的修理。   拉帘打开不到三十公分,便又急匆匆地合上了。   他怀抱着女人,鼻尖触碰到乌黑清香的发丝,像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密情侣——如果没有一根尖锐的硬塑输液器抵在对方咽喉的话:“别出声。”   “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女人动听的嗓音里听不到一丝恐慌,输液器又向皮肤里刺了进去。“原来大名鼎鼎的‘净火’,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净火死了,如果你觉得净火没死,那你就要死了。”   女人饱含笑意地“哦”了一声:“好吧,你说死了就死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战场上不分性别。如果我没记错,是我先救了你。”荒郊野外,几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的常见戏码。   “你不知道那是在拍戏?”   “哦,‘大名鼎鼎的红黛’,下海拍A片了?”   女人又笑:“战场上的雇佣兵都认识我,看来没少对着我的海报做些色情的事吧。”   门外的女性问道:“红夫人,怎样呀?”听起来年纪略长,有点胖,呼吸有些粗重。红黛轻快地回道:“还在昏迷呢,小点声,去帮我从车里拿化妆箱进来。”   “哎。”   脚步声远去,他放开了手臂,红黛转过身来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这是对我无礼的惩罚。”美艳的脸蛋上,额角和唇边还留着无法被遮盖的淡淡青紫。   他舔舔嘴角,尝到些微腥味。   钟婶拿了化妆箱进来,护士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吓得钟婶捂着嘴拍心口“哎唷哎呦”:“好好的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家人在哪里呀?有没有通知他们?医疗保险有没得?”红黛给了她一个眼神,钟婶才闭了嘴,忍不住又问:“怎么称呼呀?”   他想了想,说道:“甘拭尘。心甘情愿的甘,拭尽尘埃的尘。”   红黛将他的名字在唇边轻念一遍,似乎觉得满意。待护士走了,对他说道:“甘拭尘,我们做个交易吧。”   ###   红黛走进厨房,看见甘拭尘正在煎厚蛋卷,见她来了问道:“饿吗?一起吃。”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红黛小小地抿了一口:“认识十年了,你见过我在这个时间吃东西吗?”   甘拭尘便将蛋卷倒进盘子,端到餐台上自顾自的吃起来。红黛看他换上了新戒指和无名指,问道:“你利用那个小狗取得雀哥的信任,确认了于正文与‘净火’的联系,他又为了救你那么拼命,我以为你至少会把他带回来。”   甘拭尘连眼睛都没抬:“我不喜欢粘人的家伙。”   他身着质地柔软且价值不菲的T恤和家居裤,仔细清洗过的头发即使刚离开床铺也梳理得非常整齐,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再没有半点吴会计的落魄模样,似乎同“吴会计”有关的全部都从身体内外剥离开了。   红黛了然地笑笑,“薄情寡义的野猫。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那个‘净火’会上钩吗?”   “净火”斩杀延大安的时候,甘拭尘正作为“吴甘”从事务所请了假,要去国外看“老婆女儿”。红黛打来电话:“又一个死掉的‘净火’回来了呢。”甘拭尘于是从安检队伍里退出来回到家,第二天去销假,说“护照掉了”。   为了探听线索,甘拭尘第一个想要接近的对象就是于正文。对方的隐匿让他选择以赌鬼“吴甘”的身份混进他弟弟雀哥的夜场——被抓去做账实在是个意外。第一次泄露“做假账”的消息给二当家,利用他们的冲突让“吴甘”保住一条命,以及获得雀哥的一点点信任。   于正文很谨慎,足不出户也完全不使用电子通讯设备。如果不是有一个坑哥的弟弟,甘拭尘恐怕还不会这么快确认延大安的死与他有关。早先通过红黛背后的“太太集团”福友会,得知于正文与延大安妻子的真正关系,甘拭尘也并不觉得他会为了女人杀掉跟随二十年的大哥。   红黛说他“不懂得情爱真正的可怕之处,就是将你变得不像你”。   延大安当晚行动路线泄露,和车载防护系统失灵,于正文应该明白自己嫌疑最大。然而当延大安的死被外界渲染为“净火”的复仇之后,这个焦点一时之间就模糊了。   ###   “下一步,看那个‘净火’会找上谁。他袭击赵享载,就证明他知道赵享载跟净火小队之间的关系,范围反而缩小了。所以下一个目标会引导我们摸清楚‘净火’出现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再一次利用了二当家,将“于正文为情背叛延大安”的消息给了他,二当家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且正义的理由,对于正文光明正大的开战。   那么“净火”会不会再次出现?刀口又会对准谁?   安全货运?   二当家?   亦或是于正文自己?   “如果于正文真的调得动‘净火’,这一次你对他弟弟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红黛微皱眉头,“但‘净火’找不到你,就只能去找——”   甘拭尘把最后一块蛋卷放进嘴里,对她露出“就是如此”的微笑。   红黛啧啧有声,“如果我是白助理,早就一刀砍了你了。”   “已经叫阿择接下来这几天跟在星漠身边了,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做保镖,久安谁还有这份荣幸?”甘拭尘想了想发觉不对,“哦,还有你的宝贝外甥曲文夺——为什么他会出面去找吴甘,你不是一直避免让他搅和进来?”   红黛表情有些阴冷,又有些无奈:“因为曲章琮。只要文夺还是曲家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她轻轻摇晃水晶杯里的温水,“我倒是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顽劣的富家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傻瓜说不定能活得更长久更快乐。”   “他可比你认为的更聪明。”回想起那天曲文夺的眼神,甘拭尘说道。   红黛顿了一下:“哦?”   “只是直觉。”   红黛一声轻笑:“毕竟他爹是个老狐狸。”说完轻轻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客房睡觉,“明天早上请为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准备好早餐,如果实在睡不着,不如再看看你未婚妻的电影学习一下演技。”   “我演技不好吗?”甘拭尘很是震惊地按着胸口,“落魄、无助又胆小的中年赌徒,我以为我诠释得非常完美。”数个奖项在身的国际影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不如数数有多少次不耐烦,差点就绷不住动手杀人?”   目送未婚妻的背影上楼,被戳中了痛处的甘拭尘不甘心地打开了白星漠留下的那片显示屏。从被关进去做账到跳窗逃跑,室外无人机毫无遗漏地记录了他那几天的状态。   还有黑狗。   跟着他跳下楼,动作敏捷轻盈,干净利落,落地的瞬间立即进入攻击状态。甘拭尘不禁称赞一句“漂亮”。在充斥着无用动作和街头械斗凌乱打法的武斗场里,又没有名师教导散养长大,他的身手还能这样不拖泥带水,黑狗拥有令人羡慕的战斗天赋。   镜头里的黑狗被麻醉针射中又挨了一棒倒地,阿择穿得像个棒球运动员似的冲出来从角落里挥舞着球棍,给甘拭尘争取到把黑狗带走的时间,撵着一个帮派成员跑了。   甘拭尘把画面放大,禁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那人的裤子不就是阿择在夜场里穿的那条吗?还腆着脸问“好看吗?”   录像到这里就断了,是白星漠特意截出来笑话他的。但后面的事情甘拭尘记得很清楚,把黑狗带到诊所,从口袋里摸出他心爱的播放器,砸裂了它。   几天后将安置了监听追踪器的播放器送给了黑狗。   被指着无名指说“凉”的时候,甘拭尘虽然用婚戒蒙混过关,但那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只是没想到并不轻易相信别人的黑狗,一旦付出信任就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差点儿命都搭上。   “可惜,‘净火’是假的,你的‘甜哥’也是假的。”甘拭尘对视频里的黑狗说,然后关掉了显示屏。   ###   黑狗睁开眼睛看到蓝灰色的棚顶,白色的墙壁和窗帘,床头有仪器在“嘀嘀”响。手臂上扎着针头,长长的软管一直连到挂在上方的药袋。   身上很疼,但还是挣扎着要起来,有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过来把他按下,轻声告诉他“别乱动”。在药袋里加了一针,他很快又困倦起来。   恍惚间听见有人唱那首《上山割青草》,跟甜哥从做账的房间逃跑的那个晚上,昏迷时听见的歌声是一样的。   黑狗记起来了,那是甜哥的声音啊。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有一次似乎梦到甜哥来了,跟他说“这是医院,安心养伤,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长相跟以前的甜哥有点不太一样,但他记得声音和味道。   那就是甜哥。   等完全清醒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天。有护士过来给他喂饭,他也不吃,把人家瞪得很害怕,刚能动就想往外跑,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没办法只好放他走了。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除了甜哥买给他的播放器,还多了一叠钱。不知道是谁的,黑狗就没拿。   回到夜场武斗馆花了他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没走过这么远,哪儿哪儿都不认识,也不会坐车。再加上重伤未愈又没好好吃饭,身体虚弱,白天出来晚上才找回去。   武斗馆已经物是人非,门口拉着警戒线,门窗都只剩下空洞,室内一片昏暗。黑狗找到医务室,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努力地在这里回想记忆最后断掉的一幕,拼命寻找甜哥的线索。   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还在,血迹也只是随便抹抹。   倒在地上的医用推车附近,他看到一副熟悉的黑色宽边眼镜,在甜哥脸上曾经被自己打掉好几次,黑狗捡起来用T恤擦擦,珍惜地放在裤子口袋。又趴在地上四处看,爬进床底下摸出个东西来,仔细地吹掉灰。   灯光惊动了看守夜场的人,拎着武器敲敲打打地吼问“什么人”,黑狗迅速地起身翻窗跑了出去。动作太大让身体有点吃不消,肋骨痛得厉害,他捂着胸口在角落缓缓坐下来,张开手掌。   甜哥的戒指还好好地在手心里,他重新握紧了。 第1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2   今日,甘拭尘的身份是红黛的司机兼保镖。上午陪她拍完杂志,下午又去小青草福利幼儿园做公益,给孩子们捐赠营养餐。脱下十几万一件的外套,换上快销品牌T恤,从气场慑人的国际影后变成平易近人的演员红黛。   每次看到她的不同面目,总是能让甘拭尘心生感叹。   他不甚了解女人,所以他不晓得是所有女人都如此,还是只有红黛如此——能够为了目标不顾一切,有必要的话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   “你不该杀了他们,我会很麻烦。”   初遇时仍然年轻的红黛,在地上捡起她被撕破的连衣裙,从容地套在自己布满指甲抓痕的光裸身体上。哪怕那件连衣裙已经盖不住她的胸。甘拭尘看得出来她仍充满恐惧,却忍耐着不想被陌生人察觉。   下一刻她便夺过自己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插向已经死去的男人脱下裤子的下半身。那一刻甘拭尘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或许明天这几个强暴犯就会被赤裸着吊死在人来人往的灯柱下,身边播放着用他们自己的摄影机录制而成饱受折磨的整个过程。   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具体的想象,是红黛当时的眼神告诉他的。   ###   “我们做个交易吧,甘拭尘。”   在医院里听到这个提议,他不知该说对方是胆子大,还是不懂害怕。   “如果我说不呢?”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把我灭口,不过是少了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但跟我合作,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而我,只需要你杀人的手段。其他的事,我会选择闭嘴。”红黛靠近了他,摸摸他被自己打了一耳光的脸,微微一笑:“长得也不错,跟我算是般配。”   “才刚认识,没有信任怎么交易。”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相信我带来的结果。”   交换过彼此的目的和有限的身份背景,他们开始合作,试探,既互相扶持又互不干涉,偶尔甚至互相提防。能够在床上坦诚相见,却从不会在床下推心置腹。   十年间唯一的变化就是不断验证,这正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协作方式。只要不挡着对方的路,他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   甘拭尘曾经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想杀我,会用什么方法?”那时云雨过后,红黛慵懒而放松,并未因这个问题而回避,漂亮的眼睛充满真诚和温柔。   “我会让你爱上我。”   甘拭尘毫不怀疑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它没有一丝浪漫,冷酷至极。   ###   小青草的大班孩子跳了两支舞,唱了几首歌,跟红黛合影闪光灯闪了半个多钟头,一百多万捐款进账,园长钟婶脸上笑开了花。活动尾声,红黛要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甘拭尘任务结束,跟她遥远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红黛一边补妆一边跟钟婶说:“我周末要跟朋友小聚,你安排一下时间,过来帮我煲个汤吧。”   钟婶没有像往常一样忙不迭地点头,甚至面露难色。   “怎么了吗?”   钟婶深深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红夫人——”   虽然总是去给红黛做私人厨娘,但钟婶的本职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主任。早年为福利幼儿园拉社会赞助的时候认识了红黛,从此在上流社会有了一点关系,讲话时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妇保会虽然也算是政府设立,但没钱也没权,工资都经常拖欠。自从钟婶用厨艺攀上了热爱公益的红黛,日子就好过多了。红黛认识的那些上流太太们,谁家丈夫脸上不需要贴点慈善的金?   ###   在菱山南区靠近综合市场的街上,尽头的二层小楼就是她的工作单位。一楼进去有个接待大厅,二楼是档案室、咨询室。职员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四五十岁居多,唯二的年轻人各守着一台电脑看电视剧,其他人每天没什么事情就闲磕牙,方圆几里地之内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八卦。   昨天钟婶带着新分配来学习社会支援的文员小姑娘,一起去给附近一户人家调解家庭纠纷。女人被老公打了,从楼梯上一脚踹下去,足足昏迷半个钟头。邻居发现后报警,治安员过来给老公一阵教育,没想到走了之后他却又把女人给打了一顿。   女人应该有三十多,面部肿胀得看不出实际年龄,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好地方,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已经被打傻了。钟婶手里拿着的茶杯没地方放,面前的茶几就剩一个框和四根支架。昨天男人抓着老婆的头按在茶几上磕,给磕碎了。   钟婶连连叹气,说这家的男人:“这打得也太狠了……”小文员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男人。男人无动于衷,穿着背心翘着脚,大中午的已经开始喝酒了:“她欠打!”   钟婶劝他:“你老婆挣点钱不容易,你又没工作,回来晚了没做饭多大点儿事啊?”转头又劝女人,“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日子还得过,是不是啊?”   女人低低地说:“我过不下去了……”男人一个酒杯扔过来,“你敢跑!我他妈杀你全家!”钟婶赶紧让他“消消气”。听见动静,卧室门口露出一张小脸蛋来,怯生生地叫:“妈妈……”   女人幽灵一般的神情被注入一丝活力,看向女儿。女儿绕过爸爸,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妈妈看向钟婶:“能不能叫爸爸不要再打妈妈了……”   男人骂“两个晦气娘们”,拎着酒瓶出门了。   钟婶问小姑娘:“你多大了?”   “六岁。”   “钟主任,”女人听见摔门声,突然抓住了钟婶的手,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祈求地问她,“要是,我俩都不在了……妇保会能不能帮我女儿找个好家庭?”   钟婶吓坏了,好说歹说把女人劝住了,让她别瞎想,为了孩子“再忍忍”。   回去的路上,小文员问钟婶:“钟主任!都这样了还怎么过,她会被打死的!治安局不管吗?”   钟婶说:“家事人家怎么管,你没听她说吗,提一次离婚就拎着刀去岳母家堵门,她跑了老父母怎么办啊?”   ###   “啪”地一声,红黛将粉饼盒拍在化妆间桌面上。工作人员全都静止一般大气不敢出,听红黛冷冷地问:“是啊,怎么办啊?”   镜子里映着钟婶不知所措的脸,“我,我就说,男人找份工,赚钱了,白天不在家就好了嘛。”   红黛沉默了一会儿,“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吧我晓得了,给他找份工。”又回头叮嘱喜出望外的钟婶,“后天不要迟到,早点去知道吗!”   钟婶连连说“好”。等红黛走了,她回到妇保会上了二楼,跟电脑前面涂指甲油的胖女孩说:“晶晶呀,给昨天那人家的老公登记一份务工——哎你怎么又在上班时间涂涂抹抹!”晶晶像没睡醒似的,有气无力地回一声“知道了”,接着涂。   小文员听见了,不解地问:“主任,我们还要帮他找工作?!”   钟婶从桌子底下拿出大号水瓶,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你有什么办法你尽管去试嘛,看看有用没得。”把大水瓶装满单位的饮用水,拎回家去早早下班了。   钟婶一走,副主任也走了,回家带孙子;副主任一走,李姐去听“大能天佛会”讲座了;李姐一走,晶晶从楼上甩着小背包带着刚涂完的鲜红指甲油走了。   转瞬间就剩小文员自己,和大厅里来蹭空调的老太太。气得她把没写完的调解报告往桌上一扔,“这叫什么妇保会,关门算了!”   ###   甘拭尘去花店预定了一束明天送出的花,写了一张卡片。又买了十三朵白菊,单枝包扎,开车去骨灰堂。   十三个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的盒子,就是“猫与十二生肖”最后的归宿。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代号,从鼠到兔。   “是尖椒鸡不是尖叫鸡!”这外号的由来是因为他喜欢吃尖椒鸡;瘦蛇身体柔软,人又高瘦;猛兔是个两米多高的壮汉,女友送的小兔兔钥匙扣是用生命来守护的东西;跳高朱曾是田径队的跳高运动员,后来有些发福;弱牛牛仅仅是因为姓牛。   十二生肖的称号其实相当牵强,绞尽脑汁地生搬硬套才凑齐,一队人也不是总是一起行动,根据需要各人分组、各司其职。   与其说是他们加入净火的队伍,不如说是净火加入了他们。   从敏感多疑、单打独斗的杀手到整合团队作战的佣兵首领,净火适应了很长时间,扛过了无数次令他起了杀心的冲突、摩擦、内讧,甚至是自己仅仅因为吵闹而浮上来“把所有人都干掉”的念头,他们才固定下来成为一个团队。   副队“狗”是最黏他的那个,哪怕被人称做“净火的狗腿子”也不在乎——也是最先离去的那个。   他在那个盒子面前站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所以我才讨厌狗。”   ###   黑狗在陌生的街道上,用睡袋跟流浪汉换了二十块钱。睡袋太旧了,只能换这么多。   他其实很舍不得,睡袋就像他的家。可是钱已经花光了,伤没好打不了拳,甜哥给的播放器是绝对不能卖的,睡袋就成了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   从武斗馆跑出来以后,他先回到跟甜哥一起住的小屋,身上疼了一晚,坐在睡袋上想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把睡袋卷起来系好,甜哥给自己的毛巾叠好,装在手提袋里出门了。   隔壁的小姐说你们大安联合要散啦,店子都不营业了,你去别的地方找工吧。   他说不行,要找甜哥,甜哥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小姐问你去哪儿找啊?人早就跑没了。   他想了想,说,甜哥是会计,会算账,很厉害的。   小姐就笑了,也没阻止他。说我记得他是事务所的会计,你想去找就找吧。把甜哥的名字写了一张纸条,还塞给他一点钱,告诉他怎么坐车,给他拿了几片面包在路上吃。   黑狗逢人就问“会计事务所”,进了事务所就问“吴甘”,一家一家挨着找,从久安城的南边找到了北边。没钱住旅馆,只能露宿。打瞌睡的时候被人抢了手提袋,忍着肋骨的剧痛追了好几条街没追回来,懊恼地捶大腿,恨自己没用。甜哥的眼镜,还有给他的大毛巾,都丢了。   幸亏指环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黑狗摸一摸,红了眼圈,觉得很对不起甜哥。   ###   赵享载的病房收到一束鲜花,警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便交给风云过带进去了。   花束的卡片上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个指环。   赵享载用两指夹着那张卡片笑个没完,把它放在风云过的薄唇之间让他咬住,告诉他“不准掉下来。”然后伸手去解秘书的腰带,亲他的耳垂,说:“你可别嫉妒啊,宝贝儿。”   ###   妇保会的小文员兢兢业业地为遭遇家暴的女人跑了好几次法院,可是结果不尽人意。女人很感激她的关心,但似乎同时也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小文员看看家里,男人并不在,女人告诉她:“有人介绍一份看厂房的闲工。有点远所以薪水不错,还给酒喝,他就去了。”小文员满腹疑惑,又觉得不公平,哪里还有这样的好工作?   男人今天并没喝上酒。   他脸朝下倒在库房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就不动了。身下铺着防水布,手边还散着一包下酒菜。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胖姑娘,把半人高的铁锤放在拖布池里冲掉血迹,一边冲水一边自言自语。   “有些人最好的工作,就是去死啊。” 第14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3   阿善再一次面对曲文夺,是继上次见面后的第五天。   还没来得及吃中饭,他又被叫到院长室。   “阿善,来,坐下。”院长招呼他,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陈旧沙发上还坐着一位阿善没见过的人,年过半百却器宇轩昂,不像黑帮,但有着黑帮的眼神。   “阿善,上次的事情我代文夺向你道歉,”男人一开口,讲话的语气倒很谦和。“幼弟被我惯坏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这样一说,阿善便知道他是谁了——曲家目前的大家长,曲文栋。   “我已经同他说好了,他不会再闹。”曲文栋身后的秘书递上一本电子记事本,记录着曲文夺的日常习惯和喜好。   “我只希望他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玩得太过把身体搞坏了,安全方面你不用操心,有人会负责。时间不会太久,三个月而已——委屈你一下。”曲文栋的语气近乎于请求,让阿善颇有些意外。“事成之后无论设备还是捐助,或者你的薪水,都只会多不会少。”   阿善没理由拒绝。于是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当天搬去了曲家大宅。小稍得知这件事很不高兴,觉得哥哥去了就是给人当出气筒。阿善倒觉得无所谓,三个月嘛,挺挺就过去了。   曲文夺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等着他,面带微笑:“欢迎你啊。”阿善默不作声地站着,不知道他有什么幺蛾子,“托你的福,我五天来第一次能走出家门。”咬牙切齿将手杖剑“铛”地一声敲击地面,拍拍阿善的肩膀,走了。   阿善终于明白曲文栋那句“他同意”是怎么来的。   曲文夺上了车便开始哇啦哇啦地发脾气,并没有注意到无声铃的目光始终在看着后视镜。窄小的镜面里,一直有一辆旧式车保持着距离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照例去了玫瑰马俱乐部,曲文夺把一腔愤怒都发泄在陪练身上。碍于他的脾气和身份,人家也并不敢动真格的,被他拿木剑噼里啪啦胡乱敲打,砍完气呼呼地去做SPA,质问无声铃:“要不要进去看我洗澡啊?!”   无声铃忍了半天没动手砍他。   玫瑰马俱乐部的SPA按摩院,说是整个久安最顶级也不为过。从国外花大价钱请来的高级技师,根据每个人的喜好定制特殊香氛、按摩油,细分十二种用途、六种尺寸的毛巾,四季不同材质、款式的浴袍,应有尽有。最重要的是私密性极好。   而曲文夺曲小爷连技师都是专属固定的,从不给别人服务,四个人三男一女,编号“甲乙丙丁”,光是给他按肩捏手、端茶送水就能赚别人三个月的工资。最年轻的看起来刚刚成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戴着圆圆的眼镜,像个学生。   经过无声铃身边的时候向她微微一笑,阳光又开朗。无声铃看到他的胸牌上写着一个“丁”。   玫瑰马俱乐部里私下流传着一则八卦,说曲文夺喜好虐待,尤其喜欢良家处子。在国外玩出人命才被撵回久安,却变本加厉,在别处有一间专用小楼用来圈养“奴隶”。   关上门,小丁放下手里装着药草球的托盘,用遥控器合上全部窗帘,天花板上垂下投影幕,影像的播放为昏暗室内映照出闪烁的光。换了衣服的曲文夺没有踏进按摩浴缸,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戴起了眼镜,看着一页页密密麻麻的调查资料,淡淡地说:“看来这个SPA的时间会有点长。”   ###   赵享载说有点偏头痛,想要找人按摩一下。风云过到理疗科找了位大夫过来,又被赵享载支开去买咖啡。   “怎么个痛法?”大夫双手按上赵享载的头,被口罩阻挡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   赵享载捉住了他的手,在无名指和指环上轻吻一下:“大概是对你的相思病犯了吧。”   大夫抽回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消毒湿巾撕开:“建议这位患者去开颅,换个脑子。”甘拭尘摘下口罩,一边在高级病房的沙发上坐下一边擦手。   赵享载看他的脸,啧啧有声:“不愧是我的初恋,十年过去美貌丝毫不减。”比了下自己的无名指,问道,“戴婚戒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甘拭尘叹了口气:“我今天不想杀人,能不能别逼我。”   赵享载笑得十分开怀。   “这才是我认识的战场波斯猫呢——只会杀人,不会伤人。”而且还是这么小巧的一道,仿佛只是为了告诉赵享载“我来了”。   甘拭尘单刀直入:“你觉得他是谁?”   “一个高超但也拙劣的模仿者。他熟悉你的技巧、习惯,甚至细微的动作,但没有你的气质和魂魄。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赵享载充满骄傲地宣布,“不要小看我对你的爱。”   “再对我说一个‘爱’字,你就永远别想‘爱’了。”指了一下赵享载的下半身,甘拭尘说,“他不需要瞒过谁,看过我战斗的人除了你,都死光了。”无论对手还是战友。   赵享载摊摊手:“现在看来并不是。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   每一个活着的队友,都有可能是背叛者。   ###   甘拭尘陷入了沉默。   血花由退役特种兵和当年久安最大帮派投资建立,与市政厅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净火小队的消亡与血花破产几乎同时发生,主要人员跳槽、机密外泄、资金链断裂,崩坍速度之快令人愕然,所有股东损失惨重,互相指责互相怀疑,却始终没有找到始作俑者。   这么多年来,甘拭尘也同样一无所获。   如果要问血花破产最直接的受惠者,那实在太多了。作为全球最知名的武装雇佣公司之一,拥有庞大专业的雇佣兵团队、武器研发、安保培训等多种业务,在战争市场上的知名度令人忌惮,也令人眼红。   就连作为血花“故乡”的久安,也有因为吸收血花雇佣兵而一跃成为久安大帮的存在——这个帮派恰好就是大安联合。   ###   “你没有想过我或许就是那个背叛者?”甘拭尘突然问。   赵享载很仔细地端详着他,没有回答,十分真诚地反问:“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有欲望吗?金钱,权利,性爱,甚至杀人,人活着就会有欲望,你有吗?”   甘拭尘很难得的露出微笑:“说不准我会有什么怪癖呢。”   赵享载摇摇头,“你没有,什么都没有也不想有,正是你最强大的地方。”   “但你有,所以你有弱点,”甘拭尘说,“如何,要合作吗?”   赵享载凑近了他,问了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你没有想过我或许就是那个背叛者?或许跟你的模仿者沆瀣一气?”甘拭尘没有躲,反而亲密地贴了上去,几乎脸颊贴着脸颊,在他耳边低语。   “毕竟已经见识过真货了,你的审美会允许你通过别人杀死我吗,会允许我拙劣模仿者的存在吗——未来的赵市长?”   赵享载的喉咙里咕噜一声:“你对我的了解真让我兴奋不已。可以上你吗?”   甘拭尘戴起口罩,“我的怪癖里不包含跟死人做爱。”   ###   医院的走廊里,患者跟家属挤满了大厅,一脸愁容。甘拭尘从他们当中走过,无数对生命的渴望在他身边拥挤着,尖叫着,他听得见,但无动于衷。   与其说他活着,不如说是没死。   因为没死,所以就活;   因为没被别人杀掉,所以就没死;   因为其他人都太弱,所以没能被其他人杀死。   只是这样而已。   他没有欲望,甚至没有愿望——找到背叛者这件事,更像是他身为队长应该背负的职责,一个对亡者的交代。红黛说他薄情寡义,他从不反驳,也不觉得需要反驳。   无论爱还是恨,他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他人付出如此浓厚的情感。   口袋里手机在响,是阿择打来的。特别小声地贴着话筒,好像怕被谁听到:“老板,他不信我的话,一定要当面见你,我只好把他打趴下了。他死也不撒手,又发了烧,好可怜的!”   啊,黑狗。甘拭尘差点儿忘了。   ###   在进第五家事务所之前,黑狗被阿择拦住,问他为什么找吴甘。   “我有东西,要给他。”   阿择伸出手来:“给我吧,我给他。”   黑狗警惕地握紧了拳头。他记得阿择,他们不救甜哥,不是甜哥的朋友。   “不给。”   阿择也不强求:“是他叫我来的,告诉你不要找他了,回家去吧。”   黑狗从不跟陌生人交流,直盯盯地瞪着眼,时刻防卫。察觉到这一点,阿择咧嘴笑,指着自己的脸说:“是我送你去医院的哟,我不是坏人,”又指指裤子,“你看,我的裤子这么漂亮!”   黑狗不明白人好坏和裤子好不好看有什么联系,也不打算搞明白,但他想知道甜哥在哪儿,而这个人认识甜哥。   “带我去。”   他上前一步,阿择飞快地退了一步,有些苦恼:“我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如果你不打算把东西给我,也不打算回家,我只能又把你送进医院了哟?”   说完,手按上了刀柄。   ###   “把他带回来吧。”甘拭尘对阿择说。如果“甜哥”是黑狗的愿望,那他就有必要负起责任:亲手粉碎这个愿望。   挂掉电话,他来到另一间单人病房,缺了右手的雀哥在床上昏迷,人事不省。   二当家下手不轻,用雀哥逼得于正文现身,企图将大安联合剩余的产业收入囊中。于正文也不是省油的灯,提前做了准备,转移了延夫人和部分资产,冒死上阵将弟弟捞了出来。   甘拭尘于是当了一把程咬金,半路上把两兄弟截了。于正文表示只要让他弟弟接受治疗,安全地醒过来,他什么都可以配合。   “你有一个肯牺牲自己的好哥哥,所以你也别让我失望。”   ###   空气里有食物的味道,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黑狗蓦地睁开眼睛,一骨碌下了床,肋骨一阵痛,让他想起自己被那个叫阿择的高个子打败了。赶紧摸摸外套内袋里的指环,好好的还在。一颗心没等放下,听见外面有声音又警觉起来。他光脚踩着地板,四处找防身武器。   “是不是又没穿鞋?”   甜哥!?黑狗耳朵都竖起来。   拉开房门往出跑,在陌生房间里看到熟悉的人——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熟悉,没有眼镜,脸上没有伤,眼神也不一样,两手插着裤袋,气定神闲。带双刀的高个子站在门边,向他打招呼:“我没骗你,我们是认识的嘛!”   甜哥看着他的双脚说:“鞋子。”   黑狗急急忙忙回去穿鞋,急急忙忙跑出来,怕甜哥又消失。   “你在找我?”   黑狗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指环,仔仔细细地拿T恤下摆擦掉自己的指纹和汗渍,献宝似的放在手心里递过去。   甜哥的宝贝,我找回来啦。   他的甜哥笑一笑。   黑狗不会解读,只是直觉告诉他,甜哥好像并不是真的开心。他看到甜哥抽出左手来:“我不需要了,扔了吧。”   黑狗吃惊地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宝贝”在甜哥无名指上。   黑狗不是很懂,不是说很重要吗?不能丢的吗?或者“宝贝”可以有很多个?   甜哥走近他,像往常一样摸他的脖子,脸颊。黑狗抬头看甜哥的脸,重复道:“不要了?”   “嗯。”   黑狗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沉重,但不明白为什么。   “给你的播放器还在吗?”甜哥向他伸出手来,黑狗又在衣服里掏掏掏,拿出来给甜哥。他怕丢怕被抢,甚至不敢拿出来用,至今还跟新的一样。   “阿择。”播放器被甜哥抛了出去。   阿择飞快地抽刀,把它劈成两半,掉在地上。   黑狗眼睁睁看着,呼吸一窒,憋在胸腔里。   为什么?   瞪着眼睛看碎裂的零件,又看看甜哥,一万个不明白。甜哥笑,扭着他的脸看卧室床头:“放心吧,买了一个新的给你,你喜欢的歌全部都在里面。”   黑狗的眼睛还是盯着地上,“这个,是好的。”   “新的更好。”   黑狗摇头,使劲摇头。甜哥不管他,扣着他的脸说:“小黑,不要再找我了。”   黑狗喘了一会儿气,问:“甜哥,安全吗?”   “如果你不会把我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不再找我,把我忘掉,我就很安全。懂了吗?”   黑狗懂,保密,甜哥就安全。不找,甜哥就安全。可他点不了这个头,他记性可好了,没法忘啊。   “这个送你,卖掉应该值个几百块。厨房里有吃的,这个房子你也可以住,一年两年都可以。”甜哥点点他手心里的指环,“再见,小黑。”   黑狗目送他们出门,关门。蹲在地上把碎掉的播放器一块一块捡起来,连同里面不应该有的零件,觉得肋骨突然痛到没法呼吸,倒在地上。 第15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4   幸好他没有冲过来拥抱,甘拭尘想。   黑狗还没有学会如何对他人表达亲密,这样更好,他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跟“吴甘”之间的短暂相处,只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很快就会被遗忘的瞬间。   轻易对别人付出信任对他并没有好处。   这是甘拭尘用生命学到的唯一真理。   “老板真坏。”阿择气哼哼地说。甘拭尘皱眉望着徒弟,“钱,食物,新的播放器,甚至住处都留了,不够仁至义尽吗?”   阿择说:“他一个人好可怜的,你把他带回来嘛!”   “谁在这世上不是一个人?”甘拭尘说道,“我身边的傻子有一个就够了,他回来你走吗?”   阿择没料到会有这个选择,只好不断重复:“老板真坏!”甘拭尘冷冷的用一句“再骂你以后没有新裤子了”,立刻结束他的抱怨。   ###   赵享载今天出院,直接回区长办公室开始处理工作:检阅受伤期间来自各方的“慰问品”,对合其心意的回拨个电话表示“收到关心,非常感谢”。从一叠一叠捆绑整齐的“补品”到精致盒装的“书籍”,赵区长的银行户头比他的额头收到的关心更多。   风云过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是普普通通的一把折扇和简易支架。赵享载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把扇坠拿到眼前仔细观察,“唰”地打开又合上,在手心里敲打两下:“我喜欢!”   那颗青翠欲滴的翡翠吊坠,应该能换一栋不错的小公寓了。   赵享载把折扇在手上转来转去,突然敲在书架的那把古剑上,指尖摸了一下剑身,搓了搓:“宝贝儿,拿去保养。”   风云过一愣,正在登记慰问品的农玉山抬头问道:“现在?”   “怎么,有问题?”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如注。从天亮就开始下雨,到了晚上不但没停,反而电闪雷鸣,越下越大,把玻璃敲打得噼啪作响。   风云过从不反抗赵享载,默默地找出剑匣,把古剑收进剑鞘,放在剑匣里用防水布裹好。这把剑除了平日擦拭,定期还会到店铺里进行专业护理。   农玉山放下手里的电子笔记:“区长,我——”风云过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别跟赵享载争辩。农玉山低声,“至少我送你过去。”   “没事,我打车。”风云过微微一笑,带着雨伞出门了。   农玉山从窗口看下去,雨势大到几乎看不清人,拦车肯定很难。然而对于可怜秘书即将的遭遇赵享载毫不在意,把扇子潇洒地打开,挡着半边脸,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一条成精的狐狸:“玉山,你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   “久安今夏的雨水可真多,”“K”出神地听着雨声,帮阿虎戴上护臂,“我知道你讨厌下雨,但有个人今天该走了。”   阿虎将短刀插进皮质刀袋,扣上皮带扣。   “会有‘别人’来吗?”   “最好是有,你可以跟他们叙叙旧,”“K”说,“毕竟十年了。”   “去我的刀下叙旧吧。”阿虎低低地回答。打开观景窗,雨水扑面而来,他毫不在意地翻窗而出,从春天大酒店四十九楼高层一跃而下。在高硬化玻璃墙体上熟练地使用外骨骼,二十秒之后到达地面,扣上防水外套的帽兜,消失在夜色中。   与他几乎同时,一辆车出现在曲家大宅正门外。   曲文夺从早上起床就开始折腾阿善,听说他是曾经在军队待过,于是叫他在院子里站军姿两小时,平板支撑二十分钟,被雨淋得跟落汤鸡一样。轿车经过他身边驶进庭院,管家进来通报,说“二爷家的公子来了,给小爷问好。”   曲文夺意外地“哦?”一声,“章璞回来了?”   他二哥曲文梁唯一的孩子曲章璞,是三年前才改姓“曲”,母亲至今身份不明的私生子。   曲章瑜正给阿善求情,让小叔把他放回来。一听这话从沙发上蹦起来指着管家说:“不准让他进来!”又跟她小叔撒泼,“你让他进来就得让阿善进来!”   曲文夺不解地问:“章璞是你弟弟,阿善是外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曲章瑜喊:“他曲章璞永远别想进曲家大门!我才不承认他是我弟弟,他有什么资格做我弟弟?!”正说着呢,曲章璞已经进来了。听见后半句一声苦笑,低头跟曲文夺说:“小叔好,二姐好。”   曲章瑜理都不理,跟没这个人一样,亲自到门口喊:“阿善进来!”转头跟她小叔喊,“猫猫狗狗都能进曲家,凭什么阿善不能进?!”   阿善湿淋淋地进来,曲章瑜心疼地叫他赶紧回房间洗澡,又吩咐厨房给阿善煮姜茶。曲文夺生气:“那么喜欢他你带回你自己家去,别天天在我这儿蹭吃蹭住!”曲章瑜一边上楼一边给她二叔一个鬼脸,软底拖鞋都能把楼梯跺得山响。   曲章璞盯着曲章瑜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毕恭毕敬地对曲文夺奉上礼物:“章璞给小叔请安。”   曲文夺摆摆手,让他坐下:“你放假了?大雨天还要跑这一趟。”   “是,刚回来的。就想着今天怎么也要来看看小叔,感谢小叔将我引荐到玫瑰马俱乐部,以后人脉方面会通顺许多。”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吗。”曲文夺全不当一回事。   “只有小叔当我是一家人……”   曲章璞始终垂着眼睛,不敢看曲文夺。他比曲章瑜小两岁,被曲文梁送到国外念大学,成绩很不错,今年应该是可以毕业回国了。母亲据说是个美人,曲章璞容貌也绝不能说难看,只是似乎被身份认同所苦,看着总有些哀怨。   闲话两句家常,阿善把厨房煮好的姜茶端进来。他换了衣服,头发还半湿,并没看出因为刚才的刁难而生气。刚要往茶桌上放,曲章瑜如同监工一般,站在栏杆上朝下喊:“阿善,不许给他们,端给我!”   “我一会儿再——”   “不行!”曲章瑜跺脚,“就给我,我们俩喝!”   曲文夺翻个白眼,手一挥:“我也没说要喝,端走端走!”阿善只好端着托盘上楼去,曲章瑜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曲章璞看了阿善半天,没搞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疑惑地问:“小叔,那位是?”   “闲杂人等。”曲文夺毫不在意地说。   曲章璞不再追问,只是在离开时深深地望了一眼楼上。   ###   外墙上写着“安全货运H1”的仓库里,硕大的雨点砸在顶棚上,仿佛一场单调却盛大的演奏。   不到十米的高度,不足一千平米的面积,作为能够跨国运输的货运公司来说,实在是小得让人怀疑这家公司的仓储能力。空荡荡的库房里,在于正文被转移到这里之前,除了地上的灰尘没有存放过任何东西。   雀哥醒了,于正文便将“净火”有关的消息和盘托出,换取自己和弟弟的生路。   同时也迎来了死路。   曾刺进延大安喉咙的那把短刀,在黑暗中朝着他的脖子抹了过来。   然而杀手没有等到意料之中利刃切开皮肉的粘稠感,却遭遇金属碰撞磨擦出闪亮的火花,瞬间映照出彼此的脸。杀手敏锐地后跳,从腰间拔出了长刀,左右手长短交换。   果然并没有什么于正文,意料之中的陷阱,他想。   一道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对面陌生的混血青年手持两把弧刃刀,一在前一在后,像准备捕猎的狮子一样伏低了身体。   真遗憾,不是可以叙旧的人。   黑暗降临,他用来格挡的长刀上同时也落下重击,左手的短刀迅捷而出,不退反近。对方虽然人高马大,双刀却以诡谲灵敏见长,动作极快,击打迅猛。四把刀以刀刃对刀刃,攻击对攻击,几乎毫无缝隙,密集的刀光像燃烧的引线在漆黑中蜿蜒前行。   雷声密集起来,闪电让雨夜仿若白昼,两人的武器仿佛吸收了雷电一般闪动着幽光,为对方刻画出各自的动作系谱。混血青年的实战经验显然没有对方丰富,逐渐落于下风,一次防守后退之后,向他问道:“你真的是‘净火’?”   “你没有资格知道。”   双刀似乎也意不在此,接着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裤子超难看,一点都不时髦。”伴随着莫名其妙的对话,杀手察觉到细微的破空之音。   一颗狙击弹擦过他右脸的合金皮肤,发出令人不悦的碎裂声响。杀手毫不恋战,启动外骨骼,长刀破开窗户跳进暴雨之中。   “你不追吗,阿择?”青年的耳机里传来女性的疑问,和收起狙击设备的声音。   “他穿着外骨骼,看制式还是军方的呢!”阿择说道,“所以就交给别人喽,我的裤子不要沾水。”   杀手没有迟疑地借住机械动力在密集的建筑上空飞快地穿梭,直到他身侧出现一道跟他一样速度快得不正常的身影,同时抽出武器向他袭来。   黑色紧身衣与轻型全身外骨骼包裹着精瘦的身体,细密如仿生鳞片一般的特殊材质不会沾落一颗雨滴,高精度防水夜视镜遮住了上半张脸——拦路者的装备跟他同样来自军队。   杀手听到了同样的问题:“你真的是‘净火’?”   他没有回答。   “如果是,那就抱歉了,我要杀你。”   杀手反而笑了,“试试看,年轻人。”   ###   “为什么你觉得对方会在雨夜出现?”红黛问甘拭尘。   “因为净火讨厌下雨,”甘拭尘说,“但每一次下雨净火都会出现,因为雨夜是最适合杀人的天气——”他啧了一声。   “所以就更讨厌下雨了。”   ###   反常的雷雨直到第二天黎明才停止。   雨夜里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于正文和他弟弟被发现死于家宅;另一件是凌晨的垃圾车在回收路边垃圾箱时,发现一具被装在皮箱里的女性裸尸,死亡时间不到十二个小时。偏僻街区仅剩的监控里,只拍到一辆没有车牌号的高级轿车在附近往返了一次,车身上有玫瑰马俱乐部的标志。   而这部车的所有者,是曲文夺。 第16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5   钱金石找上曲文夺的时候,他正在出席跟C科技的“青年精英交流协会”成立仪式。北千里说协会第一步就是跟玫瑰马俱乐部共享资源,深度交流——具体共享什么交流什么,曲文夺根本不关心,也不需要关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另一种富二代们交换玩乐、拓展生意版图的渠道罢了。   仪式完毕,曲文夺嫌弃酒会无聊,自己先走了。刚上车就被等候多时的钱金石拦住,希望他能够协助调查。曲小爷连车都没下,挥挥手:“怀疑我?可以啊。有证据就来逮捕我,没证据就滚蛋。”说完关上车窗走人,硬是把钱金石的破车顶出老远。看那个架势,要不是小舟躲得快能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   “一辆谁都能开的破车,凭什么找到我头上。”他气哼哼地说。   “因为那是你的车。”无声铃语气冷淡却充满嘲讽,“能开的也就玫瑰马俱乐部成员。”   曲文夺爱好奢侈品以及各种限量版,车也同样。而玫瑰马之所以叫玫瑰马,意思就是“美女与宝马”,换言之,玫瑰马俱乐部也是豪车俱乐部。会员之间经常搞超跑聚会、飙车打赌,曲文夺这台车输了之后赠给了俱乐部,第二天立马又订了一台新的。   “所以呢?我就是共犯呗?那你砍了我,来啊来啊!”曲文夺啪啪地拍自己胸脯,跟无声铃挑衅,突然又发脾气,“我明白了,红姨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叫你来我身边的?!”   曲文夺跟被点燃的炸药一样,炸得红黛隔着电话都耳朵疼。   从会场到家短短半个小时路程,这件事已经传到曲家两位兄长那里,曲文梁给治安局打了个电话;曲文栋呢,把曲文夺又禁足了,要他跟狐朋狗友断绝来往。   ###   下午,刘友玲在教众的陪同下过来认尸。掀起白布的那一刻,她想挪开眼神又挪不开,想仔细看又不愿看,呼吸都梗在喉咙里。她伸出手触碰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的脸孔,被冰凉的温度吓了一跳,马上又贴紧女儿,轻轻拍打,喃喃地说“别怕,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钱金石不忍看,听见刘友玲轻声地问:“我女儿……直到昨天为止……还是活着的,对吧?只要早一天,再早一天找到……她就不会死啊……”   小舟怕刘友玲失控,一直拦在钱金石面前。然而刘友玲却啪啪地猛抽自己耳光,抽到脸都泛起血丝,被教友死死地拦住。怕家属情绪过于崩溃,确认了身份之后工作人员便劝她离开。刘友玲一把抓住对方要盖上尸体的手,“让我再看看,我要看得仔细点——”   她枯瘦的身躯里从这一刻起住下了一位死神,在眼睛里藏着镰刀。   她诞下的那个宝贵的生命,最初的模样和最后的模样,都将记在她的脑子里,永世不忘——摧毁在谁的手里,她就要去翻遍这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壤,去收割那个人的生命和灵魂。   她是母亲。   她可以对一个人付出全部的慈爱,也可以对另一个人掏出能填满海洋的憎恨。   因为她是母亲。   ###   曲文梁的那一通电话,让这个案子被蒋宝芳从钱金石手里抽走了。理由是“失踪案归你,杀人案不归你”,他去局长室要个说法,案子没要回来,连警探证都被扣了一星期。   警校高材生蒋宝芳,能力突出眼力见更突出,什么案子应该怎么结案,凭上司一句话就举一反三,深得局长喜爱。据说有望成为下一任副警监,而这位新晋督查的目标可远不止于此。   钱金石一口气闷在心口,站在局长门口要点烟,被保洁大婶举着拖把追着要罚款。   徒弟小舟跟他回了家,在乱糟糟的客厅里扒拉出一张桌子,放上晚饭;熟门熟路地从墙边把移动白板拉过来,打开手机连上电脑——不一会儿,旁边的二手打印机嘎吱嘎吱运作起来,吐出几张照片纸。   小舟把它们在白板上找到适当的位置贴好,跟钱金石一起坐在椅子上。   案情并不复杂,先是一对父母报女儿失踪,半个月后在隔了一个区的垃圾箱里发现受害者尸体,生前曾遭遇虐待、强奸,手段极其残忍;相隔一个月,一位年轻白领的残破尸身在深夜的街角被发现,手法类似;上个月,一位叫刘友玲的母亲,报案说女儿失踪。   三位女性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平凡普通,没有仇家;社会关系清白,没有前科;年龄在19到23之间,单身,没有异性交往历史。   在黑帮林立的久安,死人并不能算新闻。互相之间常年有数起大规模械斗、持枪战,商铺第二天开门发现街头有尸体已经见怪不怪,报警后等着处理人员来拖走,该干吗干吗。   而女性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尤其艰难险恶,失踪超过三天十个里九个找不回来。多数犯罪分子皆为帮派成员,而帮派长期挟持市政厅,武装甚至强过治安局,导致破案率与犯罪成本一个比一个低,无数家庭里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姐妹、母亲。   钱金石时常觉得,久安说不定毁灭了会更好。   曾经的治安总局局长赵享载与现局长付达不合,导致付达十分看不上钱金石,至今在局里位置都很尴尬。大案子不给,小案子不配合,连调动一个园区门口的监控录像都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左右推诿,故意刁难。   他办过最利索的一个案子是市长沙天奥的夫人的爱犬不栓绳跑了,哭了一晚上,动员所有人全市找狗,找到后还给他颁了个奖状“为市民分忧”——所以赵享载说他给市长的狗窝看门,倒也没错。   哪怕他知道嫌疑人跟玫瑰马俱乐部有关,可他连俱乐部的电梯都上不去。   “查了又能怎么样?那里面的任何一个公子哥,你敢抓吗?你能抓吗?以前有赵享载保你,现在都不知道下一秒你还能不能活!”同事说他不识时务。   毕竟久安城的治安局里只有两种人,一种听话的,一种要死的。   ###   因为这件事,牵连到红黛的家门前聚集了无数记者,她干脆推掉这几天的通告,住在自己的明珠酒楼不回家。原本酒楼前也有些狗仔蹲守,曲家两兄弟来了之后有一个算一个,通通绑了扔到废矿区里去。   “你不该给治安局打这个电话,”曲文栋说二弟,“现在都以为这事同文夺脱不开关系了。”   曲文梁放下茶杯,惊异地看向大哥:“难道真要文夺走进治安局配合调查?大哥,我们曲家就算再落没,也不能让人骑在脖子上欺负吧!”   “他光明正大没犯错,怕什么调查?”   “他从小到大犯的错还少了?什么刺激玩什么,宅子里专门一个房间收集些奇怪的武器玩具,谁知道他背地里都疯成什么样儿了?”   曲文栋重重地磕下茶杯,茶水溅落在桌面上:“文梁,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这样说自己弟弟的吗?!”   曲文梁摊开两手:“不然你问一下红小姐,她也信文夺什么问题都没有吗?”   “别吵了!”红黛听得头痛,不停按着太阳穴,眉头一直皱在一起。“文夺再出格,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来——我是怕他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还不都是因为被大哥惯坏了!”曲文梁似乎也生了气,一口气喝干茶水站起来,拢一拢西装外套,“趁着这次禁足,你好好管管吧。”说完拉开门走了。   曲文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等重新填上香,红黛才低低地开口:“你不要老是跟文夺发脾气,他那么小就没了妈妈,连撒娇都不知道找谁。”   曲文栋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如同饮酒。   “这件事治安总局很快会有‘合理’的答复,你就不要再责怪文夺,禁足几天就算了。”   “‘合理的答复’——别人会信,福友会信吗?”   “福友会”三个字,让红黛眼中柔情不在。曲文栋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似乎要将那张美丽的脸蛋看个对穿:“铃女是你的安排,还是你‘不得不’安排?福友会对文夺的怀疑,是不是只是借口——”   红黛一杯茶全泼在曲文栋脸上。   “福友会要想对曲家不利,第一个先死的,就是你曲文栋。”仿佛将恨意咀嚼在唇齿之间,一字一字念出他的名字,“不会让你有机会看着他长大成人!”   曲文栋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对不——”   “滚——!”红黛没让他说完,把茶杯摔在地上。   曲文栋没有任何辩解,站起来向外走去,连脸上的茶水都没擦。听见脚步声远去,红黛一个人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委屈到几乎要哭出来。然而电话一响,冷艳的“红夫人”又将她的泪光转瞬间吞没无踪。   “拭尘?”   “酒楼住太久也会让人起疑,找时间让星漠去接你吧。”   “也好,明天吧。”刚要挂掉电话,又听甘拭尘问,“需要帮忙吗?”红黛轻轻一笑:“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忙你的吧。”   ###   甘拭尘收起电话,将视线重新定在面前的投影幕上,再次打开视频。   雨夜中,主观视角里的“净火”用着他熟悉的招式和动作,就像在观看自己的打斗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模仿得太好,以至于连本人已经改掉的特色都还保留着。   由于人体合金的飞速发展,武器方面也克服了电磁能源的微型化、轻量化和移动化而大量普及,与传统冷兵器结合进入新型冷兵器时代,但净火依然会随身带一把不需要充能的传统短刀,与长刀或者枪械结合使用。   只是,他现在用双手刀的时候,已经将左短右长调整为左长右短了。   一是因为武器的功能和重量有了变化,二是将左右都锻炼成为惯用手,以防有一天连一侧手臂都失去的情况。   “这哪叫‘拙劣’,模仿得很高明呢。”他轻声赞叹。   甘拭尘见过一次于正文,作为信息交换可以帮他们兄弟二人掩盖行踪。于是为了将对方引到自己方便设下埋伏的地点,放出了一个假消息。接下来,就看对方如何找到“安全货运”头上。   ###   “安全货运这个名字,有点耳熟。”“K”看着自己的白色指骨,轻轻摩擦。只要有时间,他就喜欢这么做,使得那根指骨已经光滑发亮。   北千里说道:“之前不肯卖给‘乐园’的那间仓库,拥有者就叫甘拭尘。”   “K”哦了一声,“怎么处处都有他,查查底细吧。”   “是。”   “交流会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闻着腥味而来的人比想象中更多,接下来可能要混乱一阵子。”   “K”轻蔑地笑了,不知道是在笑谁。“无论杀的还是被杀的,或者处理被杀的——他们早晚都会习惯,就像上战场一定会习惯死亡。   “久安马上就是战场了。”   ###   钟婶今天非常难得的发了脾气。   小青草福利幼儿园里一个叫小螃蟹的孩子趁老师不注意跑了,找到晚上都没找着。小青草里多数都是被遗弃、被救助的儿童,有些孩子先天残疾,出门特别容易被欺负。   小螃蟹之所以叫小螃蟹,是因为她患有先天性缺指,俗称“龙虾爪”。个性好强,说自己不是龙虾是螃蟹,因为“螃蟹比较厉害”,所以给自己起名叫螃蟹。今年七岁,三个月前被遗弃在市场里,全家都搬走了,被好心人送到钟婶这里来。   来得晚,一直不合群,动不动就想跑回去找家。   钟婶和一群老师一直找到凌晨,几乎翻遍了半个菱山。早上幼儿园开饭,门卫说有个手畸形的小姑娘被人送回来了。钟婶系着围裙往外跑,看见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浑身脏得跟跟在泥里滚过又晒干了似的,鼻青脸肿好像打过架。小螃蟹使劲儿勾着对方的手,喊:“我回来吃饭!给我们饭!”   钟婶气的,想揍她,她往别人大腿后面一躲:“他可厉害了!你敢打我他就打你!”那人还把她的话很当真,对钟婶相当警戒。年轻人长得黑不擦的,寸头,耳朵上带个豁口。 第1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6   黑狗、小螃蟹跟福利院的大孩子们一起吃饭,十来个七到十岁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端着碗齐刷刷地看他俩。没洗澡,就洗个脸洗个手,吃得狼吞虎咽。   黑狗上一顿饭还是头一天中午,吃了四颗白煮蛋。   甜哥留下的钱和播放器,他哪个都没动,就是觉得不该拿,也不想拿。赢了一场比赛给自己又买了个睡袋,重新过上了在哪儿打拳就睡在哪儿的日子。   大安联合众多武斗馆的拳手都在另找出路,黑狗不识字,也看不懂合约,干脆就不签。挨家武斗馆去问能不能排比赛,每一场下来当场结算。他的肋骨一直没好,所以输多赢少,朝不保夕。准备往下一家武斗馆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小螃蟹。   她自己一个人跑太远了,家也找不着,因为畸形手指的关系被人指指点点,遇上心眼儿不好使的皮条客想对她使坏,骗她说能找着家,她跟着走了一段觉得不对已经晚了。   小螃蟹大哭,喊“妈妈救命、别不要我”,皮条客巴掌刚扬起来,黑狗冲上去就给了对方一拳。这一下可好,哗啦啦围上好几个,小螃蟹也不逃,攥着不怎么好使的小拳头发着狠去捶人。黑狗不得不捞着孩子跑,刚买的睡袋又丢了。   俩人没钱吃饭,小螃蟹还惦记着要回家,一个说不明白,一个问不明白,晃晃荡荡一整夜。最后实在饿得没办法,小螃蟹百般不乐意说去“小青草”,黑狗就一路问回来了。   他到了门口想走,小螃蟹不让,钟婶为感谢他,好说歹说留下来吃一顿饭。   黑狗也是着实饿,身体劳损又厉害,已经有点扛不住,再加上福利院里不是女人就是小孩,他便放松了神经。吃完早饭,喝了一杯热茶,钟婶给小螃蟹洗了澡,又找了件干净衣服想让他换上,发现黑狗靠着墙角睡着了。钟婶一摸他脑门:“哎呦哎呦,怎么这么烫呢?”   ###   曲章琮把自家其中一间武斗场的四方台改成了八角笼,拳手允许合金植入或者肢体改造,一旦进入不允许退出。全久安独此一家,第一场比赛就爆满,血腥爆裂程度无人能出其右,赌金流水翻了数倍。   若说当晚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原本孝敬给他小叔的VIP包间,因为曲文夺被禁足而便宜了曲章璞。曲章琮对曲章璞同样也没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单纯看不上他这份愁苦畏缩的态度。   曲文夺待在家里什么都干不了,心里不痛快,一天到晚的作,所有佣人都躲着他走。饭也不好好吃,喝酒喝到大半夜不睡觉,阿善强制性地夺过酒杯,反而被他捏着下巴,让脱裤子。   “老头子雇你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男的?”   阿善“啊”了一声,摇摇头:“没有。”曲文夺没戴眼镜,仰着脸看他,罕见的淡紫色瞳孔盯着他的脸。阿善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像剔透的紫水晶。   “那你现在知道了?脱裤子吧。”阿善又“啊?”曲文夺解他衣服扣子,“你只会啊啊啊,会说点别的吗?”   阿善捉住他的手:“你喜欢男的,为什么我就要脱裤子?”   “这宅子里面除了你,不是女的就是老的,你不脱谁脱?”曲文夺抬胳膊指着窗外一划,理所当然地说。“何况你的长相我还挺喜欢的。”   阿善不答应,他扬手一瓶酒就都倒在阿善头上;好不容易劝去睡了,天刚亮就爬起来呼叫阿善,说“饿了要吃饭”。阿善从厨房里端早餐出来,一抬头看见曲文夺拎着一杆轻型十字弩,从二楼栏杆对着他射了过来。   食物连同托盘撒了一地,弩箭却被阿善单手抓在手里,看了下箭头,惊诧地向曲文夺望过来。仿佛在怀疑拒绝“脱裤子”就得死吗?   曲文夺舔了下嘴唇。   “我让你躲了吗?”重新装好弩箭,曲文夺瞄准了阿善的身体。紧绷的高弹力弓弦发出低沉震动,二十五公分的弩箭插在阿善肩膀上。改装过的弩箭头在皮肉里停留一会儿,禁不住箭杆的重量掉落下来。   阿善忍着没动,没出声,白衬衫上洇出血迹。   “小叔你干吗呀?!”曲章瑜听见声音从房间里冲出来,拦在阿善面前,让无声铃快阻止她小叔。无声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瞄了一眼阿善,淡淡地说:“这可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把曲章瑜恨得咬牙切齿。   曲文夺面无表情地说:“小章鱼让开。”手里继续上弩箭,上完就射。   阿善怕他伤着曲章瑜,一转身把人搂在怀里,用背部接下了剩余三支箭。   曲文夺似乎舒坦了,漫不经心地对阿善说:“早餐给我端上来。”拎着十字弩笑嘻嘻地回去了。曲章瑜被这一吓给吓回了家,告诉曲文栋说她小叔“疯了”,曲文栋又告诉阿善:只要别伤着他,闹得太过也不用惯着。接着给阿善打了不少钱。   挨了大哥的骂,曲文夺老实了两天,目光却再没离开过阿善。   晚上阿善给他铺好床、放好洗澡水,喝完的酒杯放进托盘,跟在沙发上低头玩自己手杖剑的曲文夺说:“文夺少爷,现在可以洗——”   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抽剑的声音,冷锋瞬间到了脖子。   头一歪险躲过去,床幔代替他被剑尖撕裂,阿善看到曲文夺淡紫色水晶一样的眼睛里充满杀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曲文夺执剑前刺,步步紧逼,标准的西洋剑技法,完全冲着要害而去。阿善只是躲闪没有反击,手臂就立刻被划开一个口子。   这杀意来得莫名其妙,即使阿善脾气再好也抵不住心里涌出一股怒火,手里托盘一翻,准确地格开曲文夺的攻击,不出二十秒就把他抓着手腕压/在/床上,手臂抵住脖子:“文夺少爷,别闹了。”   一番激烈运动让曲文夺气喘吁吁,却笑得十分开心:“干吗这么认真啊,不玩了不玩了。”手一松,剑掉在地上。   然而阿善稍一松懈,腿还没离开床铺,曲文夺便揪着他的衣领,膝盖顶着肚子翻身而上,拔下长发上常年别着的一根细簪,朝着他的咽喉刺下去。若不是阿善及时握住他的手臂,喉咙可能就被刺穿了。   “老头子到底让你来干吗?!”曲文夺咬着牙问道。   阿善不明白他对自己大哥为何如此抵触,也没工夫在这个节骨眼搞明白。虽然比拼力气这种事,曲文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夺下簪子扔在一边,扣着曲文夺的两手和脖子,任他怎么挣都不放开。   “你大哥只是让我照顾你,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把身体搞坏。”   曲文夺一声冷哼:“他倒是不怕你把我照顾进棺材。对你来说,伺候人的活儿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阿善沉默了一会儿:“我一直都是护工,也没做过伺候人之外的活儿。”   “你这护工的身手未免也太好了把?”曲文夺挣了半天,阿善的手像咬紧的钳子似的纹丝不动,颈部甚至被卡得越来越紧。让他呼吸困难,脸上异常地泛起血色来,“别跟我说为了什么养老院的设备才来的,鬼才信!”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嫌隙,总之时间一到我立刻从你面前消失。”   “你现在就可以消失!设备我买给你!”   “我跟你大哥签过合同了。”阿善说,“除了你的生活起居,我什么都不会过问——不管你做任何事都不会。”   曲文夺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任何事?你说清楚什么事?!”   阿善没回答,慢慢地起身,放开手拉开距离。把地上的手杖剑捡起来插进剑鞘,发簪放在床边,意义不明地说:“这些东西别用在别人身上。文夺少爷,早点休息吧。”   “我爱怎么用怎么用!你以后不准接近小章鱼!”   听到这个名字,阿善才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她像我妹妹,没有别的目的。晚安。”   “滚!”曲文夺撇了一个枕头,被门板挡住了。等阿善走远,他才察觉到手腕一阵痛,白纸一样的皮肤上像被灼伤一样留下清晰的指痕。躺床上龇牙吹了半天,曲文夺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拿起自己的发簪。   “尤善,既然这样,你也别怪我。”   ###   阿善回到房间没急着处理伤口,而是看着自己的手。   他刚才斗争了很久,才没掐死曲文夺——在曲家杀了人,没那么容易脱身。曲文夺身边的那位女保镖,身手也深不可测。   更何况,他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妹妹小稍。   “照顾进棺材”——或许是他太敏感了吗?曲文栋和院长都不知道的事,一个足不出户的纨绔又从何得知?他把过往经历覆盖得很彻底,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暴露。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日子似乎出现了裂痕,让阿善有一丝后悔。   ###   因为曲文夺不来,所以俱乐部SPA组的甲乙丙丁这几天都不用上班,很受同事羡慕。为了解除禁足,曲文夺不得不答应大哥的条件,跟“狐朋狗友”断绝来往,每周只去俱乐部一次,并且开始跟着曲文栋学习公司事务。   “等你以后有了其他想做的事情,大哥都会支持你。”   “任何事都可以?”在餐厅里等着上菜,曲文夺一边松领带一边问。他不习惯穿西装,难受得要死。曲文栋看了他一眼,“我觉得可以就可以。”   曲文夺嘟囔一句“说了跟没说一样。”   “如果你讨厌铃女,我跟你红姨说让她回去。”曲文栋看看在另一桌吃饭的无声铃,“阿善只是管你饮食起居,你别老是欺负人家。”   “他跟你告状了?”   “告什么状,如果不是小章鱼回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过分。”   “你找他不就是为了给我当出气筒用的吗?”   曲文栋皱眉头:“这叫什么话?要不是阿善看着,我看你喝酒都要喝死了!”   开胃汤端了上来,曲文夺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上辈子是个忍者吧。”   “不能忍怎么扛得住你的折腾,”曲文栋笑,“是陈生养老院里的护工,他调查了背景干净才推荐给我。别人我也不信。”   曲文夺抬眼:“陈生?他不是早就退隐了吗?”   “退是退了,查个人还是容易的。何况阿善这几年吃住工作都在养老院,天天都在眼皮子底下,不然我怎么敢让他贴身照顾你。”   曲文夺咬着勺子,莫名地笑了笑。   ###   跟曲文栋见过几家公司的高层,算是正式把曲文夺介绍到台面上来。曲文栋也没打算一股脑地把所有东西都灌输给他,放他休息几天,免得逼他太紧小祖宗再反弹。   曲文夺立刻找了一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大摇大摆地去俱乐部久违地亮相。临走把簪子往阿善面前一拍,甩了个珠宝店地址:“下午去给我修好。”   阿善看那个簪子,发现镶嵌的宝石掉了。   甲乙丙丁四人组今天缺了一个,但也早早地准备好了伺候他,吃过饭喝过下午茶,例行去按摩,还被曲文夺敲打“不要以为我不在你们就可以松懈”。无声铃看了下表,寻摸着今天晚上曲小爷怕不是打算要在这里过夜了。   进了SPA房,曲文夺脱下衬衣开始换衣服,问小丁:“都准备好了?”   小丁点点头:“嗯,地点已经妥当;人这几天充分接触取得了信任,现在应该在路上。”小丁一边说一边放下所有遮光帘,打开手里的平板控制器,正对庭院的观景落地窗随着他的操作缓缓升起。曲文夺换上一身随处可见的快销品牌休闲装,绑好头发用帽衫遮挡。   “留学时花了老头子那么多钱,总不能白花啊。”他一边说一边戴上墨镜,走进庭院茂密的人工小竹林,从玫瑰马俱乐部里消失了。   ###   尤小稍在咖啡厅外面的玻璃窗上整理下仪表,推开了门,向柜台前等着的女人打招呼:“乙姐,对不起我来晚了!”乙姐拿了两杯咖啡,送了一杯到她面前,笑眯眯地说:“不晚,刚刚好。”   ###   黑狗背着包跟小螃蟹告别。   因为发烧在小青草住了几天,钟婶劝不动他去医院,稍微好点了就要走。小螃蟹挽着个小包裹:“我跟你一起走!小狗和小螃蟹,浪迹天涯!”   钟婶拧着她耳朵:“浪什么天涯,你浪完这个院子再说吧!”又问黑狗,“你要是没地方去,留在这儿钟婶给你找个活儿干。”   黑狗摇摇头,他除了打拳什么都不会,脑子还不如小螃蟹机灵。   眼神太凶,又沉默,钟婶开始摸不透这是个什么人。放儿歌的时候发现他守在门口听,跟着张嘴,其他孩子不敢接近,但小螃蟹不怕他,拿着童书还教他认字。记住一个字夸一句,黑狗咧嘴一笑,凶劲儿就没有了。   问清了身世,把钟婶听得抹眼泪,连说“这苦命的孩子”。   既然挽留不住,便装了一身干净衣服在他包里送出门去。小螃蟹隔着栏杆哇哇大哭,说“小狗抛弃小螃蟹!小狗是坏狗!”也不跟黑狗告别,一拧身跑了。   黑狗等了半天她也没出来,只好垂着头离开。站大街上看公交站牌,打算回到武斗场集中的地方去。流浪这么久,他已经学会乘坐公共交通了,就是很多站名还不会看。   “黑狗!”   他听见有人低低地叫他,声音有些耳熟。街对面,本应已经死去的雀哥,不知为何缺了一只手,胡子拉碴地瞪着他。   “你他妈的,好一个白眼狼!” 第1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7   曲文夺给阿善的地址是一家有些年头的古董首饰店,收纳柜里陈列着不少上个世纪的收藏,未必很昂贵,但都是孤品。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阿善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修复一个挂坠,接过木盒打开一下子就认出来:“哦,是曲家小爷的。”   他从保险柜里端出放置着各色宝石的盒子,推到阿善面前:“曲小爷买的时候特意准备了几颗备用,他也没说换什么,你来选一个吧。”   阿善有些惊讶:“我?我不懂啊。”   “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啦,你随便选吧。”   阿善看着黑丝绒上自己叫不出名字的昂贵石头,被中间那颗吸引了目光:“那就这一颗吧。”   漂亮的紫罗兰色,跟曲文夺的眼睛一样。   店主说工艺不复杂,他稍等等就可以拿回去了。趁着店主工作,阿善在柜台里看首饰,小稍再一年就毕业了,或许可以送她一件做礼物。   自从父亲的公司破产,一气之下脑出血瘫痪,日子就过得十分拮据,小稍明明正在青春的年纪,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尽管阿善总是告诉她“不要怕花钱,哥哥有存款”,懂事的小稍还是悄悄攒着不舍得花。   阿善打算在小稍上班之后给她买一套小房,不用贷款的。不管以后是否结婚嫁人,女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房产总是没坏处。至于自己,就一直在养老院工作到从照顾别人到被别人照顾的年纪吧。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曲文夺那天的话里有话着实让他有些不安,他不想冒这个风险。万一曲文夺真的知道了些什么,他恐怕在养老院,甚至久安都待不下去了。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是不行,可怎么对小稍解释呢?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兄长是个普普通通的退伍兵,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历。   况且,阿善是真的很喜欢温泉山庄养老院。有人不懂,他才二十八岁的年纪,为什么不找个薪水更高的工作,偏要伺候别人吃喝拉撒?这时候阿善总是一笑而过。   从早到晚的忙碌,老小孩们的脾气,前院里的树和后院里的菜,他都喜欢。对护工来说,除了“谁家的家属不记得交钱”“哪一床的老人又拉在裤子里”之外,再没有更危急的情况了。   不会有人想要他的性命,他也不必在枕头下放着匕首。   没有人知道他多么珍惜这样的日子。   “好了,”店主摘下寸镜换上老花,仔细地用软布擦干净那根细簪,“固定宝石的爪头有点弯曲,是不是被不懂事的小孩抠下来的?”   “什么?”   “没事啦,我已经加固过了,以后不会那么容易掉。不过也不要太暴力,毕竟是金贵玩意儿。”店主将它小心地收在盒子里。阿善道过谢,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他很确定从曲文夺手里抢下来的时候宝石仍在,毕竟那么大一颗。家里也没有什么小孩子,应该是曲文夺自己把它弄下来的。为什么?只是支使自己跑一趟珠宝店吗?   阿善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曲文夺意有所指地问他:“你选了什么颜色?”   夏日傍晚,阿善静静地站在街边,拿着电话仰头望着天空,夕阳映照在楼宇之间,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映出一片红色。   ###   曲文夺在跟自己身份十分不搭的格子间办公桌后扣上电话,把椅子滑出去,一边看投影屏上的资料一边问阿甲:“你说,人类为什么会那么奇怪?明明有些是让自己痛苦的事为什么还要去做?”   阿甲长得文质彬彬,很像办公室职员,回答道:“我倒觉得这是人类的可爱之处,对痛苦撕扯的忍耐,跟高潮之前的感觉不是很相似吗?漫长的一秒钟,短暂的千万年,痛苦和高潮让时间有了意义。”   曲文夺回身看着阿甲:“阿甲,你真是个诗人,估计只有我们俩能听得懂吧。”   “这是我跟老板互相欣赏的原因啊。遇到您,我不再寂寞了。”   “不要说得自己好像不是人类似的,”一边的丙哥捂住了小丁的耳朵:“还有,你们聊SM能别当着孩子的面吗?什么高潮什么的?!”   小丁支支吾吾:“我都十九了,我想听……”   丙哥:“你不想!”   曲文夺嘻嘻地笑,重新将视线定在投影屏上。   照片里年轻的阿善一身迷彩战斗服,站在队伍里面无表情,资料里的姓名只是一串数字,履历上的就职公司赫然写着“血花”二字。再点开下一张,对方名字一栏写着“尤善”,亲属一栏除了父母,还有妹妹尤小稍。   只是,这张照片上的脸却跟他们认知的“阿善”全然不同。   ###   尤小稍捡起坏掉的手机暗暗叹气,听乙姐问:“小稍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撞到肩膀而已。”她摸摸发疼的肩揉了揉。   “真是的,现在这些混帮派的简直无法无天,撞到人不道歉不说,还这么嚣张!”乙姐看到她的手机,有些歉意,“都怪我,不该跟他们理论,你的手机都被砸坏了。”   “不是乙姐的错,反正我也该换了。”尤小稍安慰她。   两人又一边走一边聊,乙姐问:“我听职业中介所的人说你有哥哥,不是特别疼爱你?所以你心眼儿也这么好。”   提到哥哥,尤小稍眉开眼笑,满脸骄傲:“我哥全天下最好了,什么好的都留给我,最疼我!”   “你们从小到大都很亲吧?”   “也不是,我哥当了好多年兵,三年前才退伍回来的。”   乙姐有些意外:“哎哟,那不是从你还小的时候就走了?”   “嗯,那时候我才小学呢。”小稍点点头,“妈妈不在了,哥哥也走了,就剩我跟爸爸。”   “那你哥为什么非要去啊,这一下子去了七、八年,家里就不管了?”   小稍沉默了一会儿,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他那个时候……可能,有点叛逆吧……”   “也是,男孩子成熟得晚。你看他现在对你这么好,就是长大了!”乙姐拍拍她的手:“你也很懂事啊,这么勤快地出来找实习。老实说,我们幼儿园里孩子都比较特殊,有点难带,薪水也不多,所以一直都招不上人来。只有你愿意跟我来看看,我真的很感激。”   “因为我很喜欢小孩子啊!”小稍又有点不好意思,“久安的公立幼儿园真的很难进,私立的话……我的学历又不够。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才感激呢!”   “你们兄妹俩一个喜欢孩子,一个愿意照顾老人,真是很难得的年轻人了——哎小心!”乙姐说着把小稍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面色不善地人同她们擦肩而过,差点又撞上。小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没有右手,绷带甚至有点微微渗血。   ###   雀哥捂着断手,痛得龇着牙。   刚才殴打黑狗的时候不小心忘了自己已经没了右手,碰到了伤口。他本应该在医院接受更长时间的治疗,却因为区区一个会计而被当成棋子卷进他人的阴谋当中,落得隐姓埋名不得不赶紧逃难的下场。   久安有一条江连接临市,港口很小,查得不是很严。于正文要带着延夫人一起走,便给自己和弟弟买了不同期的船票,打算在临市集合再去到国外。   可雀哥咽不下这口气。   他平白没了一只手,又被二当家折磨数日,醒来更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精神状态早已接近爆发边缘,一心要二当家和白星漠的命。   然而他现在能找到谁?别说二当家,他连白星漠的办公室都摸不着。红着眼像只老鼠一样在街上转了数日,唯一的收获就是黑狗。   啊,这狗奴才,跟那个姓吴的走得那么近,我根本没有杀那个姓吴的!是他们合伙出卖我!   他一定知道那个姓白的在哪儿!   他一定知道内幕!   但雀哥并没有提问,把黑狗带到隐蔽地方单方面地疯狂殴打。   黑狗没有还手,哪怕他几拳就能把雀哥撂倒。在他的认知里,帮派的等级观念仍根深蒂固,雀哥是老板,是头领,是上级,是需要无条件服从的。   黑狗抱着头缩着身体,一声不吭。   他身上的伤从来就没好利索,一次接一次的消耗,根本没时间痊愈。雀哥专门往要害地方使劲,单手攥着一根铁棍将全部怒气都发泄在黑狗身上。   “姓吴的根本没死,借口搞我们是不是?!”   黑狗不说话。   “你肯定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黑狗不说话。   “不说也行,死一个是一个!”   黑狗还是不说话。   头嗡嗡直响,意识有些恍惚,他似乎听见有人叫“小黑”。一双手臂把他从地上架起来,他睁开眼睛看对方,辨认了一会儿,说:“我没说。”一张嘴,咕嘟咕嘟直冒血泡儿。   “嗯,我知道。”   “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黑狗晃动着胳膊要挣开,被人按在怀里摸着头,“好了好了,这样可以了。”   黑狗呼哧呼哧地喘气,一直重复:“没说,不认识,不知道。”他听见一声浅浅地叹息,好像还有点无奈地笑意。   “还跟我生气啊。”   ###   搂着黑狗的腰,甘拭尘将墨镜摘下来,看向雀哥。雀哥眨眼认了半天,咧开嘴狞笑:“你就是!你果然——!”一把刀尖顶住他的喉咙,插进去半寸。阿择左手还挎着一个手提袋,装着新裤子。   “我告诉过你们,不要当自己还活着,不要在久安出现,不要动黑狗——三点都没做到。”甘拭尘说。雀哥并不服软,龇牙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听到甘拭尘颇为遗憾的语气:“希望不是吴会计给你的错觉,认为我很好说话。可惜,你哥本来能活的。”   雀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是因为喉咙被切开了,还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兄长呢,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   “我们的好哥哥到哪儿了?”曲文夺问。   小丁看着屏幕上的实时画面,镜头跟着阿善的身影自动切换:“恐怕,已经到楼下了。”曲文夺一摆手,三个人退到他后面去。   阿善握紧那根细簪,一步步向玻璃上贴着“职业介绍所”的二层小楼走去。耳边回响着曲文夺在电话里带一点笑意的问题:“你说我的任何事都不会过问,我也知道你说的什么事,所以——包不包括你妹妹啊?” 第19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8   他已经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父母到底是死了还是将自己抛弃了他也并不清楚,很小的时候辗转于福利院、寄养家庭,有过好几个“名字”。后来通过“血花”的少年选拔,留下来做了佣兵,有了一个数字代号。这个代号跟了他最久。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尤善的。   跟自己不一样,尤善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他问尤善为什么来做佣兵,尤善说男人就是应该上战场啊,痛快厮杀才是男人的使命!   满口“男人男人”的尤善,当时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而已。母亲再婚后,他跟继父不太合得来,妹妹出生后他又觉得全家的重心都在妹妹身上,把自己排除在外,成天跟父母吵架。十四岁时辍学加入了帮派,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后来母亲重病去世,尤善干脆就跟家里切断了联系。   佣兵训练的日子很苦,也很残酷,甚至到了非人道的地步。当他们刚刚熬过这艰难的时期,却也迎来了“血花”的末日。神话一样的净火死于战场,血花分崩离析,所有雇员不得不另谋生路。他跟尤善因为年轻,很快就接到了其他公司的橄榄枝。   由于任务需要,他经常会有各种不同的身份。职员、服务生、厨师,某人的丈夫、兄弟、远房亲戚,甚至曾有一位独居的阿兹海默症老人,总是把他认成自己的孙子,把舍不得吃放到发霉的饼干拿给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放进嘴里吃了。   那一次任务有点久,他吃了好几次饼干,帮老人换了好几次尿湿的内裤,带老人上了好几次医院,以至于当老人走失的时候,警察打的是他的电话。   那段日子平静得他在警察上门的时候都不会警惕是被发现了身份,而是想“爷爷是不是又丢了”。   他问尤善“难道不想家吗”,尤善撇嘴说“我妈都不在了,我回去干吗”。   很久之后,任务失败的尤善说”想回家“,他才明白那应该是在嘴硬吧。已经失明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对他说:“去帮我看看我妹吧,把我的钱都给她。”说完自己又笑,“唉……以前不该对她那么凶。”   尤善没能救回来,最后一句话是:想妈妈了。   他回到久安的时候,尤善的家里已经住着别人。几番打听,在养老院临时安排的宿舍里见到了尤小稍。那时她高中,朴素,又憔悴,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问他:“……是哥哥吗?”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本以为尤小稍会认得尤善的。仔细一想,尤善离家的时候,尤小稍才九岁,过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尤善还是她都已经长大,最初的模样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许多。   尤小稍扁着嘴,马上就要哭了:“是哥哥吧?”   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希冀和渴求:求求你,你一定是我哥哥吧!   是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独自守着瘫痪的父亲,她的日子该有多辛苦?她还应该去念书、交朋友,而不是日日夜夜想办法打工赚钱,拼命维持自己和父亲的生活。   “嗯,我是哥哥,我回来了。”   当尤小稍拉住他的衣服一边哭一边说“哥终于回来了”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成为“尤善”。   ###   尤善的父亲已经无法说话了,甚至已经认不出人。为了让尤小稍好好念书考大学,他租了一间离学校近的房子,白天妹妹上课,他去养老院照顾父亲,顺便也帮一点护工的忙。   父亲去世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清醒,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尤小稍。他说:“我会照顾小稍,一直到她嫁人。”父亲动了动嘴唇,闭上了眼睛。   他想,也许父亲是知道的,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尤善。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照顾一对素未谋面的父女,你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不是的,他占用了尤善的身份,冒充别人的儿子、兄长,他给了自己一个被需要的理由,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嫉妒尤善,明明有亲人,有家,有他所有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却全然不在乎地抛弃了。   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吧。   这才是他的私心。   小稍是个非常懂事的姑娘。面对许久未见的“兄长”,大哭之后又拘谨起来,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辛不辛苦,回来之后还走吗?听他说不走了,又开心地哭。租了房子之后第一反应是担心,问哥哥钱够不够,不要为她多花钱。   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早上起床给一家人做饭,周末衣服被子抢过来洗,放学甚至偷偷去打工。直到被他发现,生气地说“学生除了上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才把打工辞掉了。   小稍天然地信任他,依赖他,接纳他,把他当成“哥哥”。   只要小稍在,他就永远是“尤善”,永远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   掀起中介所的卷帘门,偌大的接待厅里许多带着武器的“职员”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我妹妹在哪儿?”他问。   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回答,笑声,挑衅,下流话,和拳头。他挨了一下,嘴里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将手里的细簪调转了方向。   这根东方风格的长簪,比其他簪子更加锋利。   如果有人敢动小稍,他亦不惜撕下“阿善”的伪装。   ###   曲文夺看着投影幕,眼珠不曾错开一秒。   那个脾气温柔从不生气的阿善;为老人端屎端尿毫无怨言的阿善;对曲文夺的刁难从不反抗的阿善。   ——也是死神阿善。   经常给老太太擦脸的手,利落地打碎了别人的下颌骨,抓着头发将脸孔撞向墙壁,又拧断了一条手腕。如入无人之境,阿善出手简洁而凶狠,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动作夺取对方的行动能力。是否缺少武器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没有,在场的人有的是。   不管刀还是枪,不管握在谁的手里,它们击杀的对象可以是在场的任何人,唯独除了阿善。   “老板,那根发簪干脆送他好了。”阿甲笑眯眯地说,“用处比在您这里大多了不是吗?”   喉咙,眼珠,耳孔——阿善甚至用它将一个阻拦者的手臂从肘窝割到手腕,再划破掌心,顺手接收对方的短刀。   曲文夺发出喜悦的笑声。牢牢地抓住办公椅的扶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善啊阿善,你这名字叫得可真好!”   ###   尤小稍跟乙姐在接待室里,仿佛听见楼下有声音:“乙姐,楼下怎么了?”   “好吵是吧,中介所是这样的啦,现在工作不好找嘛。”乙姐满不在乎地说,倒了一杯麦茶给她。尤小稍接过茶杯,问:“我们在这儿等谁呀?”照说,她们现在应该直接去幼儿园面试了。   乙姐模棱两可的说:“等个人一起过去,小稍你不着急吧?”   “不急不急。”   乙姐笑一笑,“那就好,喝口茶——就快好了。”   ###   大厅里的人倒下一片,阿善消失在镜头里。曲文夺轻声地倒数:三,二,一。   门被踹开了,阿善喘了一口气,问他:“小稍在哪儿?”   “你猜?”曲文夺低头装作看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或许已经完事了——就像你想的那样……呜!”   顷刻间,那根换了新宝石的细簪插在自己肩膀上,血逐渐渗透上衣。他被阿善从椅子上提起来又掼到地上,背部遭遇沉重的撞击,没等叫出来,喉咙就被掐住了。   一边的阿甲用指尖捂着嘴,小声地说:“这可真棒。”   “小稍在哪儿!?”   阿善将发簪插进皮肉更深,看到曲文夺痛苦地眉眼紧闭,却依然难以遏制地笑出来,对他莫名其妙地说:“你选错了,我不喜欢紫色。”   “现在我也不喜欢了。”阿善说。   发簪被拔出来准备朝着现场另一颗紫色的物体刺下去时,阿善的脖颈旁多了一把手术刀,后脑上无声无息地顶着一把枪。   阿甲和丙哥一喜一怒,两尊金刚一样盯着阿善。   “哥——?!”   听见妹妹的声音,阿善惊诧地抬头,尤小稍手里的麦茶“咣”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成一片。身后的乙姐发出夸张的尖叫:“天呐!杀人了!报警啊!”   尤小稍一把抓住乙姐的手:“乙姐!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有误会!”转头跟她哥喊,“哥,怎么回事啊?!”   阿善反问她:“小稍,你没事吧?这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更加用力掐着曲文夺的脖子,曲文夺快憋死了,却还是笑。   小稍一脸懵,都要急哭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呀,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哥你到底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我、我来面试呀,手机刚才摔坏了!”   乙姐还张罗着打电话:“职业中介所还能干什么呀?!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一定要报警!”小稍按着她的手苦苦恳求,差点下跪。   阿善看向曲文夺,压低了声音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脖子被放开了,曲文夺平顺了一会儿呼吸,笑意不减:“我要干什么,取决于你在干什么,代号——!”他没能说出那个数字,阿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曲文夺眯着眼睛,似乎在说:原来如此。   他抬抬手,小丁立刻关掉了投影屏。阿善慢慢地放开他,站了起来。小稍扑过来死命地拽着他的手,不敢看地上的曲文夺伤得有多重,拼命让自己冷静却还是带着哭腔:“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出事了,有人跟我说——”阿善忽然顿住。   暴戾乖僻,嚣张跋扈,第一次见面就拔剑砍人,对攻击他人毫无顾忌——所以当阿善听闻虐杀案同曲文夺有关时,完全不觉得意外,甚至认为“果然很像他会做的事”。   也让曲文夺借此故意挑拨他的情绪并成功设下圈套。   可曲文夺到底做没做过,阿善并不知道。   “给你妹妹介绍工作却换来这样的下场。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个老板真是当得委屈。”曲文夺坐回椅子上,伤口疼得他嘶嘶地抽气,语气却依然漫不经心,“怎么办呢,阿善?”   小稍已经吓得哭起来了,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放过我哥哥!”阿善低声安慰她,转头对曲文夺说:“说条件吧,我都答应。”   曲文夺摆手让乙姐把小稍带走。阿甲拎出医生包,戴上手套,笑眯眯地问:“可以不给您打麻醉吗?”曲文夺问:“是不是想死?”   一边处理伤口,曲文夺一边看向阿善:“她不但不知道你的身份,甚至不知道你不是她哥哥?”   阿善默认了。   “陈生不会有问题,否则曲文栋这个老狐狸不会让他活着。所以你到我身边只是巧合?”   “我跟久安几大帮没有任何关系,我照顾小稍是因——”   “我不想知道。”曲文夺打断他。“曲文栋相信陈生所以没有调查你的背景,不过我想他即使调查了也未必查得到。对吧?”   “但你查到了。”   “毕竟我有小丁这样的天才啊!”   小丁迎着阿善的目光骄傲地挑了挑眉。   “你可以要我的命,但至少放过小稍。”   曲文夺哈哈哈地笑:“你的命很值钱吗?”笑完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慢慢地说:“为了让你永远做‘尤善’,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阿善看向隔壁,隐约还能听见小稍的哭声,闭了下眼睛,回答他:“什么都可以。”   曲文夺轻轻地笑了。   “很好,这不就成交了?”   ###   曲文夺在深夜才从俱乐部回到曲家大宅,招呼阿善去放洗澡水。虽然肩上的伤口被包扎得很好,但牵动左边的手臂不敢有大动作,为了瞒过无声铃,他咬牙挺了一晚上做完“曲家小爷应该做的一切娱乐”才回来。   “把你妹妹送回家了?”曲文夺闭着眼睛问。阿善在给他吹头发,淡金色的发丝随着低温暖风飘动,阿善需要时不时地拢下去。   “嗯。”   “她信了?”   “信了。”   跟小稍说这边有女孩出了事,他哥以为是她,恰好碰到曲文夺,听到那些传闻就误会了。曲文夺不追究,但医药费要从工资里扣的。除了“一切都是曲文夺安排的圈套”这个背景,基本都是真的。小稍哭了半天,说只要大哥不会被抓什么都行,钱她也会帮忙还的。单纯的姑娘被吓着了,根本就没追问细节。   曲文夺把防水贴撕下去,动了下胳膊,微微皱眉。   “那位是医生?”阿善并不知道阿甲的名字,只是对他熟练处理外伤的手法印象深刻。   “曾经是。”曲文夺说。   “那现在……?”   曲文夺歪着头思考一下:“拷问官?调教师?”说完嘻嘻嘻地笑了。   阿善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你做的这些事,该不会曲家人都不知道吧?”关掉吹风机,顺手拿梳子整理好。   “你猜?”曲文夺又故弄玄虚。看到桌上放着的簪盒顺手打开,细簪已经让阿甲消毒清理过了。他站起来把真丝睡袍整理好,系紧腰带,“跟我来”。   阿善跟着他经过走廊,打开尽头的门,下楼梯到地下室再转个弯又打开一扇门。里面整整一面墙都是曲文夺的那些“收藏”,刀剑、枪支,和前不久刚在自己身上用过的十字弩——旁边放着没有改动过的原版弩箭。   “这些你都可以用,”曲文夺摘下一副手铐放在手里玩,“当然,要经过我允许。”   “你需要我杀谁?”   “谁想杀我你就杀谁。”曲文夺站在他面前,“手伸出来。”   “咔擦”,阿善低头看看自己被铐住的手腕,没等问为什么就被曲文夺一脚踹在地上踏住他的胸口,甩开一根伸缩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你以为掐我、刺伤我这件事能这么容易就翻篇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曲小爷的脾气可不是演出来的!”   “啪”地一声,阿善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看向曲文夺,紫色眼睛里燃烧着怒火,长发垂下来的模样像一尊妖神。   妖神雪白的脖子上还留着他的指印。   阿善轻笑一声:“这我倒是想到了。” 第20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9   黑狗再次被送进医院,这回却老老实实不跑了。   甘拭尘问他:“房子没住,钱也没拿,播放器也不要,为什么,不高兴了?”黑狗把额头顶着车窗,一边咳嗽一边抹嘴边的血,低声地说:“不是我的,不要。”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不是,不要。”   甘拭尘不再问了。一直沉默到他躺在病床上,才说:“小黑,我身边一直很危险。”黑狗终于抬头看着他,“我不是真的会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今天以后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所以不认识我其实对你更好。”   他摸摸黑狗的后脑,头发有一点长了:“听医生的话,能出院的时候再出院。”   黑狗坐起来抓住他的手腕:“甜哥,我很能打的。”   甘拭尘在病床旁边站着,黑狗仰着头不肯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生气的模样转瞬间就不见了,目光很坚定:“你带着我,我不要钱。”又指一指旁边的阿择,“我不输他!”   阿择也不恼,蹦蹦跳跳地开心:“好呀好呀!我跟你打!”   “担心我?为什么?”甘拭尘问。   黑狗不懂他为什么要问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说:“甜哥对我好,我也对甜哥好。”   “但我骗了你啊。”   “那也是好。”   甘拭尘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捏着他的脖子一边说:“不怕死吗?”   黑狗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不管因为“吴会计”还是“甜哥”,黑狗算是死过几次了。甘拭尘笑了笑,是黑狗熟悉的“甜哥”的笑。   “好。”   黑狗马上跳下床要跟他走,又被按回去,板着脸命令“把伤养好不然不要你”这才把人劝住,乖乖住院,等着伤好了甜哥来接他。   回去的路上倒把阿择开心得不行,说“要对师弟好,送师弟裤子”。甘拭尘的“徒弟”只有两个,阿择从小被另一个打到大,憋屈得很。   甘拭尘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是你师弟,但训练的时候你也跑不掉。”   阿择嚎啕大哭。   甘拭尘叹气——自从遇到黑狗之后,他似乎就常常叹气——今天果然还是心软了。   接到雀哥出现的报告时,本来只需要阿择处理就行,但是听说黑狗也在,他只好特意过来一趟——万一黑狗不能保密,阿择能否及时出手是个问题。   是的,他本来没打算救人,而是来杀人的。   就像他本来没想到黑狗会生他的气。放弃他赠予的一切,仿佛要告诉他“你不需要我对你好,你给我的我也不稀罕。”哪怕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人都在面前了,答应他说“不认识”那就是“不认识”。   说到就做到,别看不起人。   “小倔狗一条。”甘拭尘低声说。   ###   曲章瑜看着阿善将早餐盘里的蛋饼切成一口大小,放在曲文夺面前,曲文夺微微动一下下巴,说“那个”,他便将某个餐盘里的鱼、肉、沙拉等盛好送到盘子里。   把她小叔伺候得像个高位截瘫。   “阿善,你的脸怎么了?”   阿善笑了笑:“惩罚。”他脸上贴了一块创可贴,底下隐约露出红色的伤痕,下嘴唇上破了不小的一块儿,刚结了痂。   “从小到大没人敢动我一根头发,你凭什么敢这么对我!”   “那玩意儿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也敢刺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你要怎么负责?!”   “我最讨厌紫色!”   曲文夺在地下室里暴跳如雷,一根伸缩鞭毫不留情抽在阿善身上,白T恤底下都透出印子来。一边恼怒一边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等他打够了,阿善盘腿坐在地上舒了一口气,问:“完了?”   曲文夺眯着眼睛:“还不够疼,是吗?”   阿善掀起T恤看看身上的伤,又放下,“啊,超疼。”曲文夺直接把整条鞭子朝他掷了过去,毫不意外地看他伸手抓住。反正也发泄完了,曲文夺拢了一下散开的睡袍,把钥匙丢过去,“自己打开。”转身要上楼了。   他听见身后阿善一阵轻笑,自言自语似的说:“……生气还有点可爱。”   曲文夺心里一股火儿刚下去又窜了起来,窜得比之前还高。抬手从墙上摘下一支单发复古猎枪上了膛,对准阿善就要扣动扳机。已经解开单边手铐的阿善,躲避枪口的同时朝着曲文夺袭来。   “砰”一声巨响,地下室的密封天花板上出现个凹洞,扑簌簌地掉下碎屑。   枪杆被拨到一边,曲文夺被扣着手腕压在楼梯扶手上,听阿善问:“为什么不喜欢紫色?跟你的眼睛颜色一样,很好看啊。”   “因为跟我的眼睛颜色一样所以不喜欢——放开我。”   阿善纹丝不动,很执着地问:“到底为什么?”   曲文夺翻了个白眼,瞪着阿善:“你喜欢跟你换!连视力也一起给你!”在白化病患者里他的视力问题不算严重的,仅仅只是近视与散光,然而因为晶体问题无法接受手术矫正,一辈子离不开眼镜。   阿善刚想说什么,耳朵里听到来自上层楼梯的细微响动,搂着曲文夺往后退一步靠上墙壁,顺手按住他后脑让两个人贴上嘴唇。   曲文夺睁大了眼睛,但马上就顺从了。   无声铃正准备再下一个台阶,立刻把脚又收了回去,“啧”了一声:“玩很大啊,但不要打扰别人睡觉好吗?”隔音再好她也听见了枪声。   曲文夺从阿善身上起来,把手里的猎枪立在台阶上:“不好吗?方便你有内容去报告。”嘴巴跟无声铃说话,眼睛却死死瞪着阿善。   “是吗,真贴心。”无声铃的声音毫不留恋地远去了。   曲文夺的枪口重新顶住阿善的脑门:“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不,你只是现在不会杀。”阿善说,“除非你能找到另一个对抗无声铃的人,并且有充足的理由把他带在身边。”   曲文夺一声冷笑,放下枪:“我真应该重新评估你,尤善。”他捏住阿善的下巴,张嘴咬上对方的下唇,硬是咬出血来,“再敢冒犯我就阉了你!”说完踢了阿善小腿一脚。   “这可不是命令别人脱裤子的人该说的话。”阿善用拇指指腹抹掉嘴唇上的血。   “如果你认为我对你有其他方面的兴趣,那也大错特错了。”   阿善似乎觉得很遗憾,“没有吗?真可惜,我有啊。”   “尤善——!!!”曲文夺在牙缝里磨出这个名字。然而没等他再次给出警告动作,阿善揽过他并且狠狠亲上嘴唇,一点挣扎的缝隙都没有留给他。   曲文夺的嘴里除了男人的舌头、血味,还有不能掌控面前之人的恐惧,以及从未同别人如此亲密的慌张。他能察觉到阿善的吻不仅仅是吻,是回击,甚至是欲望的昭示。   阿善抱着他,手指插进头发里并不温柔地揉搓,在他耳边低沉地说:“文夺少爷,事已至此,我们便不需要遮遮掩掩。我不关心你的目的,那跟我没有关系。只要小稍平安,这条命可以任你使用,但不代表我会任你予取予求——总要给我一点适当的回报吧。”   他放开曲文夺,帮他拂开覆盖在脸上的凌乱发丝,看向那双恨不能当场宰了他的眼睛:“我倒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喜欢紫色,明明就很漂亮。”   ###   阿善倒完咖啡,曲文夺连尝都没尝就说“重新换个咖啡豆!”目光要是能杀人,他的视线早就在阿善身上烧出几个洞了。并不知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的曲章瑜,对阿善充满了同情,颇为幽怨地看着她小叔。压根不知道曲文夺现在已经在脑海中给阿善安排了一百多种死法。   她转而将怒气撒向无声铃:“你就仗着红姨给你撑腰,连我的话都不听!”曲章瑜依然怨恨那天自己求助无声铃却被拒绝的事,仿佛是因为这样才害阿善在她小叔那里受了伤,“等我向红姨告状!有你好看!”   无声铃的表情像在听麻雀喳喳叫。   “小叔,有一家超嗨的新夜店,DJ好著名的,今晚我们一起去啊!”好久没跟她小叔一起出去玩,曲章瑜满怀期待地邀请道。   “去什么去啊,明天你爹得让我见一百八十个人开一百八十个会,”曲文夺抱怨说,“想想都累死了,哪儿都不去。”开什么玩笑,被簪子在肩膀扎了个洞,他曲小爷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么重的伤,今天谁都别想让他动一动。   曲章瑜在座位上撒娇耍赖:“小叔~!你陪陪我嘛!”   “你不好好上学天天就知道玩,现在久安这么乱,晚上少出门吧。”   曲章瑜一听,把叉子一丢,“你们都忙忙忙,根本没人管我!再也不理小叔了!”摘下餐巾往楼上跑,气得饭都不吃了。   曲章瑜虽然从小受宠,但能跟她玩在一起的只有曲文夺。母亲早逝,曲章琮跟她年纪相差比较大,而曲文栋永远忙得没空回家。小公主长到这么大,唯一的玩伴和朋友就是她小叔。   如今连曲文夺都离她而去,曲章瑜委屈得仿佛被全世界排挤了。   ###   一顿饭还没吃完,管家进来报说治安局派人前来“拜访”。治安局能进来,想必是经过曲家老大同意,达成了某种协议,曲文夺也不好撵人。   来访者是个干练的短发女性,身高跟无声铃有得一拼。警衔看起来不低,一身制服英姿飒爽,笑容也十分明朗,看了就让人心生好感。   “治安局督查蒋宝芳,见过曲小爷。”   ###   刚住了一天黑狗就盼着出院,打完针在住院处院子里看着门口,期待着甜哥的身影下一刻就能出现。拿着甜哥不要的指环用衣角使劲儿的擦,擦得锃亮。   一不留神太使劲了,指环从手指间飞了出去。他赶忙跳起来去追,看它骨碌碌滚落到别人的脚边,被戴着手套的手拾起来:“给你。”   声音沙哑,被帽兜遮盖的脸上,右眼戴着眼罩,眼罩下能看到明显的烧伤。 第21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0   黑狗从对方手里接过戒指,仰脸看了男人一会儿,开始在兜里掏。掏出一颗奶糖来,是阿择留给他的——把手掌伸到男人面前,要给他。   男人摇摇头,“不用了。”转身欲走,黑狗不干,拦到面前非要他拿着。   黑狗没学过这种情况下要说”谢谢“,他生长的环境里只教给他“你给我一分我还你十分”,无论恩还是仇,不欠人情债。   男人忍不住笑了,接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黑狗不回答,神色警戒。   “我叫阿虎,本来的名字……不记得了。”他指一指脸上受伤的部分,“中了一枪,伤到脑子。很多事情都忘了。”   黑狗立刻对他充满了同情,“黑狗,我叫黑狗。”   “黑狗?你属狗吗?”阿虎很感兴趣似的。   黑狗摇摇头,“不知道。”从小就被人这样叫,他并不知道由来。阿虎问他父母呢,家人呢,多大了,念过书吗,黑狗一律摇头。阿虎简直以为他也失忆了。   “那你一直一个人吗?”   黑狗想了想,又摇头,“我有甜哥,会来接我。”举着那个戒指,有点骄傲地炫耀,“甜哥的宝贝,给我的!”   阿虎有些惊讶。那个戒指看起来是婚戒,里面还刻了字母:“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黑狗刚想说“伴侣”,又觉得不对,因为严格来说这不是甜哥给他的,是甜哥不要了的。心里有点难过,小声说:“甜哥不要,我要。”   阿虎沉默了一会,忍不住皱眉说道,“小狗,你不是被骗了吧?”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问什么都不知道,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不大正常的无知和单纯。   黑狗把戒指揣进兜里,毫不在乎地说:“骗就骗。”说完依旧坐到长椅上去。   阿虎问:“你明天还在吗?”   黑狗看看大门,看看他:“甜哥不来,就在。”   “那我能来找你吗?”阿虎说,“觉得跟你聊天很好玩。”   黑狗说:“我等人的。”   阿虎笑一笑:“我懂,如果你不在我就走了。”说完边走边向他摆摆手,黑狗也摆摆手,发现阿虎的腿有点跛。   走出医院,阿虎叫了一辆车,在春天大酒店门口停下了。   穿过大堂坐专梯直升顶楼,打开了唯一一间房门。“K”和北千里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为什么去外面的医院换药,阿虎?”   阿虎摘下眼罩,露出电子义眼:“我想看看‘他’出生的城市。”脱了手套,无名指上的银色金属闪着暗光。北千里立刻放下手里的资料,上前帮他脱掉外衣外裤,小心地检查了一遍脚踝上刚换过的绷带。   “有收获吗?”   “遇见一个很有趣的小朋友。”   “哦?”   “有点像以前的我。”   “K”和北千里同时抬头看向他,“K”问道:“想起来了?”   “不,只是还记得的那些。我好像,也曾经等过谁——”他有些痛苦地皱眉,“记不得了,头疼。”北千里扶着他的头按摩着颈后,轻声说道:“您不要勉强。”   “以前的事情不用急,我现在很好奇那个伤到你的人是谁。”“K”看着他的脚踝说,“运用外骨骼的熟练程度不亚于你,他或许有军方背景。”   阿虎倏然睁开眼,咬着牙说道:“他能伤我,但我能杀他。如果你没有叫我回来,他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K”安抚道:“没有必要,我们的想法跟他们一样,有一必有二,顺藤摸瓜才是目的。”雨夜里的两次埋伏都重在试探,想要摸清“净火”的底细。“他们被我们吸引,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北千里的按摩让阿虎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问:“下一次呢,轮到谁了?”   “别着急,让我翻翻我们的小本子。”“K”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留着。”阿虎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北千里继续汇报:“——甘拭尘不是一个普通的货运公司老板,或者说他的安全货运也不是单纯的物流运输,只要出得起钱,什么都可以送,也可以取。”   “包括人命?”   “不如说,最多的就是人命。”   “所以他盯上‘净火’倒也在情理之中。”“K”帮熟睡的阿火盖上毯子,“他本人呢?”   “传言基本不可信,但本人确实很神秘。有一种猜测是白星漠即是甘拭尘本人,不过我不相信。他与红黛从公开关系前就有密切来往,能够在久安立足几乎有一半是这个女人的功劳。只不过大众并不太关心娱乐之外的东西——”   “更不会相信女明星除了操控男人还能有多大的能耐。”“K”叹了口气,“从来不会有人仔细想想,一个能在久安这种地方占有一席之地的女人,她要操控的该是什么。”   “只有曲文夺是她的软肋。”   “而她也知道曲文夺是自己的软肋。”“K”对北千里说,“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   蒋宝芳把带来的蛋糕盒交到管家手上,端正地坐在沙发一角。   “带着礼物来,还知道我爱吃甜品,看起来不是要拘捕我的样子啊。”曲文夺叉着两手,悠闲地看着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女警官。   “曲小爷说笑了,流程是要走一走,但冤枉您这事我们可做不出来。”蒋宝芳十分真诚地回答。   “那蒋警官也不是专门来送礼的吧?”   蒋宝芳闻言没有立即回答,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关于凶手,不知道曲小爷是希望我们找到,还是不希望我们找到——?”   “这话什么意思,还是在怀疑我了?”   虽然这样问,但曲文夺已经明白蒋宝芳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义海集团控制着市政厅,并不意味着市政厅愿意被义海控制。施特劳集团的加入让市政厅找回部分发言权,而被市长沙天奥提拔起来的治安局局长付达,敏感地察觉到市政厅有了跟义海集团抗争的可能性。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市政厅,他都需要加强这种可能性。   玫瑰马俱乐部里不知道有多少义海集团利益相关的公子哥,曲家跟义海向来没有正面对抗,甚至还有合作。如果这件凶案的处理有可能会令曲家利益受损而迁怒治安局,也不是治安局想要看到的结果。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毕竟俱乐部里都是您的朋友,万一是谁一时糊涂呢?我实在是也不想让您左右为难。”   “蒋警官倒是想得周全,那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这个人既然敢存心把黑锅扣在我头上,那也就不需要我留给他什么情分了。”   “我明白了。”蒋宝芳立刻站起来,敬了一礼,“有曲小爷这句话,我们治安局一定鞠躬尽瘁!”   “没有这句话,治安局就不需要鞠躬尽瘁了?”无声铃冷冷地说,“治安局是谁家开的?”   蒋宝芳笑意不变,问曲文夺:“这位是?”曲文夺摊摊手,表示他管不了。女警官顷刻间便懂得了曲小爷的无奈:“只要有需要,治安局在任何时刻都会鞠躬尽瘁。”   两个女人,笑意对冷脸,厚盾对刀锋。曲文夺倒是觉着有意思起来。   蒋宝芳一走,阿善问曲文夺:“我以为虐杀少女是你们俱乐部的玩乐项目,看来你不知情?”   曲文夺回身看他:“我要虐杀的话,第一个对象就会是你。”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阿善放下红茶。   ###   “治安局来找文夺了?”   隔着电话,无声铃能察觉到红黛冰冷的愤怒:“是的,试探曲家的态度,他们打算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看来市政厅要在施特劳的加持下从义海手里逐渐夺回对久安的控制权。”   红黛一声轻哼:“狗咬狗。”   “另外曲文夺身边那个阿善,”无声铃说道,“反应能力不是普通人,曲文栋送他来,难道是为了——”   “防我,以及福友会。”   看红黛放下电话,甘拭尘将切好的水果放在茶桌上,接茬说:“有人把虐杀案指向曲文夺,背后也大有文章啊。”   “我倒想看看,设计这一出的到底是谁。”   红黛把一块苹果放进形状漂亮的嘴唇里,慢慢咀嚼,“希望他能承受得住女人的怒气。” 第2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1   蒋宝芳开始大张旗鼓调查,收走了钱金石的调查资料并且在玫瑰马拿到了车辆使用名单,甚至调到了车库的监控。受此影响,C科技与玫瑰马的青年精英交流协会暂时变得非常低调,然而各自的会员名单依然悄无声息的有了变化。   曲文夺的名字不但登上了协会超V名单,更成为C科技名誉顾问以及首席体验官。   C科技以智能游戏设备研发而闻名,久安分部主要为格斗、射击类虚拟现实游戏研发并提供游戏外设,从穿戴到手持应有尽有。加上久安武斗盛行,令许多想要亲自上场又因为各种理由无法实现的年轻人能够体验四方台的血脉偾张。   曲文夺喜爱收集各类武器,对他们提供的拟真刀剑与外骨骼十分感兴趣。从手感、材质、重量到虚拟的打击感,几乎与真货相差无几,让人拿在手上就想去砍个东西试试。   特意带了阿善把能玩的玩了一遍,曲文夺十分满意地在休息区吃起北千里准备好的茶点,对他说:“北先生,你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叫我来?以后有什么新玩意儿,可记得要第一个让我先看!”   “是我疏忽了,您放心,以后任何人都得排在您后边。”北千里笑眯眯地说。   “不过呢,还是有点可惜。”曲文夺假模假式地给出体验官的意见。   “哦?”北千里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应用场景太小了,”摇晃着银质的蛋糕叉,曲文夺指指被电子设备局限的场地,“施展不开,没有真实感也少了点刺激。”   北千里惊喜地说:“您说到点子上了!拟真嘛,当然要全方位都真一点了。目前已经开始筹备可供娱乐的主题场地,如果您兴趣我们可以抽空详细聊聊?”   曲文夺已经把碟子里的蛋糕吃完,端起了茶杯:“投资这事我不行,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行的,回头把项目书给我吧。”北千里显然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送上了文件夹。曲文夺随手拨开,看到封面上两个字,挑眉一笑。   “‘乐园’——可真是个好名字。”   ###   回到家关起门来,曲文夺把项目书往书桌上一丢,冷冷地说:“这个北千里是吃定了我,让我变成他手里的皮条客,做他们的挡箭牌。”   “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阿善帮他脱下外套,锁好门给他处理伤口。   “不清楚,但绝不是什么好事——你对那些拟真武器有什么感想?”   “如果将现有的游戏能源换成电磁模块,就可以去掉‘拟真’两个字了。”阿善说,“我检查过其中一把电磁刀,虽然造型过于夸张也没有开刃,但能源搭载部分的零件反而处理得非常仔细,目前能够买到的电磁模块基本适用。”   电磁武器的应用并没有开放给普通民众,然而真想要买的话并不需要太复杂的手续,在黑帮和走私市场上多花点钱和关系就能搞到仿版,有更多钱的话买到真货也不是难事。   “武器,乐园……”曲文夺紫色的眼睛眯了起来,陷入沉思。这两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的话,作为过激活动爱好者他能想到不少可能——曲文夺突然呼痛,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皱眉头喊道:“你想死啊尤善!”   阿善给他换药,镊子碰到了伤口。故意的。   “别沉默啊,我想听你说话。”阿善仔细地把新换的敷料盖上,抬眼看他,“叫也行。”等贴完最后一条胶布,毫不意外地被曲文夺一脚踹在地上。   “不如你叫一个我听听。”曲文夺咬牙切齿地抽出手杖剑,擦着他的脖子插在地板上。穿好衣服打开门,扶着栏杆喊:“铃女!铃女!”   无声铃无声地出现在一楼,脸上写着“我走到这儿已经是给你面子,要求无理的话我可能会砍你”。曲文夺无视她的警告,指着自己身后:“杀了他,有赏。”无声铃歪着头,看尤善提着剑出来摸脖子上的伤口,一脸无辜。   上次是左边,这回是右边,曲文夺切得还很对称。   无声铃忽然一笑,拔出了长刀:“不必。杀男人,免费。”   ###   曲章瑜刚进曲文夺的院子,还没从车里下来就看见阿善跟无声铃打在一起,她小叔在安全距离之外抱着胳膊看热闹。   无声铃的长刀是根据她的握力、身高和使用习惯,在直刀的制式上做了些微改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当下最基本的科技审美都被摒弃了。纯碳钢打造,不需要开启电磁系统也可以做到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本人也如另一把刀一般,锋利无比,招式狂放勇猛步步紧逼,只向前不后退。与她相反,阿善只是防守与格挡,一柄玩赏剑面对她密不透风的进攻和杀机,看起来实在有些勉强。   “这是在干什么?!你不准伤到阿善!快住手!”曲章瑜急得跳脚又不敢上前,只好去求助曲文夺。曲文夺看得津津有味,不慌不忙,“着什么急,死不了人。”   “叮”一声,半截细剑插在草地上。无声铃的长刀向着阿善的手臂切来,伴随着曲章瑜的尖叫,阿善的断剑精准地抵住了刀刃,摩擦出细微的火星和刺耳的金属切割声。   无声铃收起武器,打量着阿善:“不赖。”   “我输了。”阿善说,手臂上还是被切出一道不浅的伤口。   曲文夺一边拍手鼓掌一边走过来,接过阿善手中的断剑看看裂口,问无声铃:“顾前不顾后,你这女人的战斗方式是不是雄性荷尔蒙太多了点?”   长刀已经插回刀鞘,无声铃瞟了他一眼,反问道:“我用什么战斗方式需要你来规定?”一边回房间一边说,“把挡在前面的都杀掉,就不需要‘顾后’。”   曲章瑜踩着高跟鞋气得直跺脚,“我要给红姨打电话!我绝对饶不了你!你给我等着!”跑到阿善面前拉着他的手臂直心疼,“人家本来想找阿善出去玩的……!”   “你找他玩什么,不许!”曲文夺把阿善撵走,捏小侄女的脸蛋,把曲文栋跟自己讲过的话又转述给他女儿:“好好念书,不要天天玩夜店,久安现在多乱,很不安全的。”   “你不陪我还不准阿善陪我!你们都好自私!”曲章瑜的大眼睛里涌出泪花,跑楼上哭去了。   曲文夺“好心”去帮阿善处理伤口,却恨不能再割出一道来:“你没用全力。”   “她也没有。”阿善忍着他拙劣刻意的手法,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她在试探我。”   “动真格的你有几分把握?”   “一半一半。”   曲文夺把棉签丢下,斜眼看他:“你就这么点能耐?”   “她的程度超过我的预期,恐怕也超过你的。我能保证不会死在她手上,但未必能杀掉她,她对我也是同样——而且,她的战斗的风格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什么意思?”   阿善思索了一下:“能根据我的防守方式改变进攻的细节,从而推断我的战斗习惯,要么她经过非常多的高手实战,要么就是指导她的人有丰富的经验,很有可能跟我一样是雇佣兵。”   曲文夺看那把断剑,轻声一笑。   “这就要问问红姨了。”   ###   曲章瑜憋了一肚子气,名媛小姐妹又来电话催,问她“帅哥伴游什么时候来”。   曲文夺陪不了她,她就把主意打到阿善身上。人又帅性格又好,带出去不知道多让人羡慕。谁成想阿善在这个家里这样受欺负,不但她小叔,连“那个女的”都敢对阿善动手!   曲章瑜越想越恨,从手包里翻出手机,“小叔就算了,区区一个小保镖我就不信我拿你没办法?!”马上拨了电话给红黛撒泼。   红黛这边刚听完无声铃对阿善的汇报,紧接着就迎来了曲章瑜的轰炸。   曲文夺虽然骄横跋扈,好歹红黛和曲文栋能治得住,可两人对曲章瑜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曲文栋是舍不得,红黛是管不得。   整个曲家能降服曲章瑜的,反而是曲文夺。   红黛被她嚷得头痛,只好转告无声铃“委屈一下,想办法安抚曲章瑜”。刚试探过阿善,如果曲章瑜回去跟曲文栋添油加醋,只怕会加深对自己和福友会的怀疑。   跟红黛撒完了气,曲章瑜还是不解恨。新仇旧怨加在一起,不让无声铃跪地哀求、痛哭道歉她绝不罢休!可是苦于对方武力值太高,打不过也指使不动,她嘴巴上骂两句并不能对无声铃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   “你傻呀小章鱼,你忘了她是干什么的?她是保镖啊,保镖最大的失职是什么?就是没有保护好雇主啊!”名媛姐妹团搞起这些小心思来,只怕比曲文夺幺蛾子还多。   ###   阿善正端了两杯咖啡送上楼,刚巧碰上曲章瑜打开房门:“阿善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报仇。”说完冲到她小叔书房,“小叔,把那个女的叫出来!”   无声铃默然地看着趾高气昂的小小姐,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还得仰头跟自己讲话,纤细的手指戴着闪亮的戒指戳她胸口:“本来今天阿善要做我的保镖!你伤了他,就要代替阿善来保护我!”   当天晚上,无声铃便铁青着脸陪伴曲章瑜出现在夜店。 第2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2   “她个子好高哦,是模特吗?”   “哪个模特会转行做保镖哦你傻的吗?”   “她瞪你啊小章鱼!好嚣张哦!”   四个女生坐在夜店高级包房里,对无声铃评头论足。从酒店大亨的孙女到时尚集团的女儿,个个都是如曲章瑜一般娇贵泼辣的小公主,身边各带着一位符合自己口味又言听计从的男性玩伴。让喝酒就喝酒,让跳舞就当场翻跟头。   只有无声铃,不但不听话还会给曲章瑜脸色看,对她简直不屑一顾。   有人把彩色的药丸放进酒杯里,手掌盖住杯口往桌面上一磕,药丸在酒里迅速地化成气泡消失不见,优先送到几位名媛面前:“各位请用。”   美甲片上镶嵌着碎钻的女孩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从外国带回来的新糖,超嗨的哦!”说完一口气喝掉。其他几个显然已经吃惯了,迫不及待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   曲章瑜犹犹豫豫的不敢伸手,被小姐妹怂恿:“多好的机会呀小章鱼,反正你小叔不在!”   曲文夺不让她碰这些东西,只要他在,连这些名媛们都不敢吃。有不知好歹地劝过一次,曲家小爷发起飙来才不管你是谁家的掌上明珠,当晚就把整个夜店都砸了。   手刚伸出去,酒杯就被无声铃用长刀扫到地上:“不想挨揍就听话。”   曲章瑜举手就要打。这个女的,不但给她脸色看,还敢威胁她。在小叔和大哥面前也就罢了,这么多外人众目睽睽之下,她曲章瑜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不嗑药,其他随便你。”无声铃轻巧地攥住她的手腕:“乖一点,我还可以保你安全,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曲章瑜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可偏偏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一边骂“我要给你好看”一边猛喝酒给自己鼓气,喝得摇摇晃晃地挽着小姐妹的手去厕所,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对方:“安排好了没有?狠一点没关系,最好让我小叔亲手崩了她!”   “假装绑架嘛,这种事我玩过好多次了!放心好了,你只要装得像一点别穿帮就行了!”   两人轻轻击掌,互相使了个眼色,回舞池里跳舞。   这是久安著名夜店之一,有世界知名的DJ、演出和灯光音响,爱玩爱炫的年轻男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群魔乱舞一样随着节奏摇摆。身材火辣的曲章瑜,一身紧身珠片背心裙,短到只包住个屁股,迅速吸引了不少异性来献殷勤,一个个地挤开无声铃凑到她面前去。   曲章瑜在无声铃的视线里忽隐忽现,只见她登上舞台抢下领舞女孩的麦,纤细的手臂高高举起又落下,指向女保镖:“朋友们!谁抱住这个幸运的女人,我请他无限畅饮!”   瞬间,无声铃被无数人欢呼着扑过来拥抱,甚至跳起来从别人肩膀上爬过去。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瞎起哄。视线被遮蔽,等她不得已亮出长刀冲出密集的人墙,曲章瑜已经不见了。   ###   “救命啊~快来人啊~铃女救我啊!”   曲章瑜被两个男人架着胳膊带出夜店,假模假式地呼救了几声,便坐进了陌生的车后座,着急忙慌地催促:“快快快!开远一点,一定要让她找不着!”   直到夜店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也没看到无声铃追出来的身影,曲章瑜才安心。掏出手机来还没打开,就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抽走,扔出车窗:“曲小姐,这个得先收了。”   曲章瑜刚要发脾气,又一想,是哦,“绑架”哪还能用手机?一点真实性都没有。转眼就把这口气给压下去了。她满脑子都在想象无声铃即将受到的惩罚,丝毫不在意载着她的车将驶向哪里。   ###   无声铃一边重新扎起散乱的头发,同时在舞池里找了一圈又折返回包间里,曲章瑜依然不在。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里啊,我又不是她保镖!”桌面上散落着药片,年轻的女孩已经开始嗨了,对着无声铃挥摆出下流的手势,大喊大叫。“雇主不见了是你的失职!傻/逼!”   无声铃在心里叹气。   曲章瑜脸上是藏不住事情的,跟这几个不知世间险恶的温室小花朵怕是针对自己谋划了什么可笑的圈套。这些吃药吃得眼神恍惚神志全无的脑袋,到底知不知道她们是多少狗男人眼里垂涎欲滴的肥肉?   曲章瑜总是仗着自己是曲家的小小姐,笃定没人敢把她怎么样。且不说目前久安的混乱,就算没人专门设计曲家,碰上个精虫上脑没有判断能力的男人,她能不能来得及说清楚她爹是谁都是个问题。   “如果她有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无声铃冷冷地撂下狠话,虽然现场并没有人将它放在心上。到停车场找到曲章瑜的车,坐上驾驶位,将入耳式耳机塞进耳朵,无声铃将车载导航接入了曲家的安保系统。   幸亏她提前给曲章瑜衣服里放了追踪器。   ###   看着街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荒僻,曲章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哎,你们要去哪儿啊?”男人们只是说“就快到了,曲小姐别急。您不是说要远一点?”   想想绑架犯也不会这样礼貌,曲章瑜便又忍住了。   车开到不知名的小巷,街道越来越狭窄,最后不得不下车步行。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废弃房屋——以低矮窄小的外观来看,即使在废弃之前也不会是多好的房子。   曲章瑜怕了:“我,我要回去。这里太远了,我不要。”   “曲小姐,已经到了。”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其中一间,锁好门。   曲章瑜闻到一股腥臭味。   房间不大,窗子都被板条封死,水泥地上布满红褐色的不明印记。角落里堆放着空瓶空罐和垃圾。顶棚上一盏灰扑扑的日光灯,照着正下方的破旧床垫。   床垫前面有一架摄影机,和一套齐全的录像器材。   厕所里传来冲水声,有人叼着烟卷边系裤子边走出来:“来了?”看到曲章瑜反而把裤带又松开了,瞧着她嘻嘻笑。   “你离我远点!”要是现在还没察觉出不对,那曲章瑜就是真弱智了。“我可是曲章瑜!你不准碰我!谁派你来的?!我现在就找他算账!”   男人对看了一眼,似乎有点不敢下手。然而曲章瑜来不及高兴,下一秒就被抓着头发拖到床垫上,在她企图爬起来的时候一耳光扇了过去。   “要的就是你曲章瑜!”   曲章瑜生平第一次挨打,耳朵里嗡嗡直响,嘴角里尝到了腥味。   巨大的恐惧迅速地包围了她。在愤怒之前,她先想要求救,然而在求救之前,她张嘴喊出来的却是哀求,和哭泣。   男人将她的脸面对着摄影机:“曲家的千金,来,跟观众打个招呼。”   “你别太粗暴,她不是别人。干不干得问过老板。”跟曲章瑜一起坐在后座上的男人让他等等,似乎在跟谁通话:“是,人已经到了,还跟往常一样,还是?嗯,成,明白了,谢老板。”   简短地说完,他看着同伴嘿嘿一笑:“她今天晚上——公用。”   曲章瑜疯狂地挣扎,说尽了一辈子没说过的好话,“我给你们钱,多少钱都行,我不会报警,也不会报复,放我回家吧,求你们了。”却还是被按在肮脏的床垫上剥掉了裙子和内衣,被陌生男人分开了双腿。   她绝望地喊救命,喊爸爸,哥哥,小叔。   喊铃女。   她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跟他们走?为什么要甩开铃女?为什么要给自己布下这个局?为什么要相信嗑药小姐妹的话?她谁都不能怪,只能怪自己的愚蠢。   叮铃,叮铃。   曲章瑜忽然听见了铃铛声。   那声音太细微,以至于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叮铃,叮铃。   ###   男人抓着曲章瑜的胸部肆意揉捏,感受着年轻女孩丰满而充满弹性的乳房,高兴地听她哀嚎哭泣。正准备把自己丑陋的胯下亮出来的时候,木板碎裂的声音和碎片一起飞溅到他的脸上,有人破窗而入,一把长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把你的脏手拿开。”   无声铃那冰冷的声音,曾经令曲章瑜无比讨厌、无比憎恨的声音,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曲章瑜张大了眼睛。灯光下,无声铃的影子投下来,覆盖住她光裸的身躯。身上来自雄性的可怕重量突然消失了,她看着无声铃逼得那个男人后退,再后退。   然后斩下他的手臂。   先右,再左。   男人的哀嚎萦绕在房间里。无声铃长刀一挑,割断他的喉管,男人用两只断臂去捂喉咙,徒然地地上抽搐。血溅在曲章瑜脸上,她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臭娘们儿!你他妈——”   咒骂持续的时间不过两秒,就变成了呼痛、呻吟,然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小章鱼。”   这是无声铃第一次这样叫她。曲章瑜睁开眼睛,眼泪还在往下淌,冲得眼线都花了,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却哭不出声。无声铃脱下外套,裹住她蜷缩着发抖的身体。   “没事了,不要害怕。”   人和外套一起被搂进无声铃的怀里,曲章瑜的脊背上落下温柔的抚摸,她却抖得越发厉害,伸出手臂搂住了面前人的脖子,嚎啕大哭。   ###   “啧,坏了好事。”   不知在何处的昏暗房间里,有人看着屏幕上被无声铃抱走的曲章瑜,发出遗憾的叹息。他拿起电话,对话筒那边的人吩咐道:“知情人全都杀了吧。”   他调出曲章瑜被按在床垫上的画面,按下暂停,将手伸向自己的下半身。   房间里响起粗重的喘息和呻吟:“我的……小章鱼啊……!”   ###   黎明的久安城再度迎来两件大新闻。   曲家小小姐与同伴夜店游玩遭遇绑架,强奸未遂;而与她同去的名媛与伴游,于凌晨时分被发现于包间内全部死亡。 第24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3   对医院之外的变化一无所知,黑狗的生命中只剩下等待。   每天问一次医生“能出院吗”,回答都是“还不行”。   他断了两根肋骨,找甘拭尘的那些日子一直没得到有效治疗不说,因为感染一直在发烧,甚至还继续打拳,没有伤到脏器已经是奇迹。   阿虎经常来找他,也不用去病房,黑狗准时准点地在住院处的长椅上望着门口。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特意带了一点零食,但黑狗不吃,怎么劝都不吃,警戒心一直很重,后来他也就不带了。   阿虎不知道的是,就连让黑狗如此惦念的“甜哥”,当初也挨了好几次拳头。   两人并没什么话可说。黑狗不爱讲话,阿虎对久安不熟记忆也支离破碎,经常大段大段的沉默。偶尔阿虎会从仅剩的回忆里面找出一些比较深刻的讲一讲,也不需要回应,倒像是讲给自己听的。   他的分享里有且只有一个人。   “他很强的,不是一般的强。虽然外表看起来好像不是那样……你知道吗,我开始很瞧不起他,男人长得太漂亮又干净,你就会觉得他没什么本事。”   “在战场上嘛,漂亮又不管用,干净也保持不了几秒钟。十天半个月在野外都没办法洗澡,饿极了时候虫子也要吃,可他就是有办法哪怕放一天假,也要牺牲睡眠时间洗澡换衣服做一顿饭的人。”   “我挑衅过他,”阿虎嘻嘻嘻地笑,“当时我才十八岁,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黑狗第一次产生了兴趣:“真有那么厉害?”   “嗯,很厉害。连惯用手都没用就把我打趴下了。”阿虎转头望着黑狗撇嘴一笑,拇指点点自己胸口,“可不要以为是我很弱,好歹也是继他之后最年轻的战场雇佣兵呢。”   佣兵的黄金年龄是二十五到四十,太过年轻的佣兵首先在身材上就不占优势,十七八岁还未发育完全,再加上人种差异,很可能一招半式都来不及用就被绞杀。通常二十岁开始才会考虑参加战场作战,除非具有特别优秀的生存和战斗能力,会在特殊任务需要时被发派出去。   “那他现在呢?”黑狗问。   阿虎沉默了半天,似乎在回想:“死了。”说完他捂着被烧伤的半边脸,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也很厉害?”   阿虎抬起脸,看着黑狗胸前固定肋骨的绷带说:“等你好了,我们可以打一场试试。”   黑狗“噌”地站起来:“现在也行!”   阿虎哈哈笑:“你受伤我也受伤,打不痛快,以后吧。”他站起来戴上帽兜,“只要你我都活着,总有机会的。走了小狗。”   ###   因为曲章瑜的绑架事件,不仅曲文栋震怒,连红黛也第一时间赶到曲家,一个字都没说先甩了无声铃一耳光。   “不管她事先做了什么,没看好人就是你的责任!”   无声铃垂着眉眼:“我知道,夫人,是我的错。”   曲文栋一声低低的冷笑:“是怕我杀了她才这么着急过来?红黛,你以为一个巴掌就抵销她让我女儿遭遇的一切吗?”   “铃女的失职我自会追究,但怎么轮不到你——曲文栋,身为父亲,你为你的孩子做了什么?”   两人在对无声铃的处置上互不相让,可曲章瑜现在除了她谁都不见,才让曲文栋打消了念头。   曲章瑜暂时住在曲文夺这儿,所以最近几天曲家人都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聚在曲文夺的别墅里。拿着新的手杖剑磕了一下地板,曲文夺说:“治安局来过了,不过因为小章鱼情绪不稳定,所以对铃女问了话就回去了。”   曲章琮双手死命捏着椅子扶手,咬牙切齿地说:“要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我要把他一刀刀剐了!”   “小章鱼说,原本是想假装自己被绑架,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真的。也就是说有人利用这个机会企图加害小章鱼,而这件事是当天下午她才临时决定的,知情者只有已死的一位女孩。”曲文夺出奇地冷静,“显然他们全部被灭口了,而且现在死者的家属将矛头对准了我们,认为是曲家迁怒杀人。”   死去的女孩们虽然家世比曲家稍逊,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各自产业都与义海集团利益相关。家中至亲遭此横祸,没有一个打算善罢甘休,干脆请求义海出面问责曲家,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们有什么脸?!自己的女儿找人绑架小章鱼未遂,曲家还没来得及找他们算账呢?!我倒希望义海去查查是谁想要利用此事嫁祸曲家!”曲文梁不吃这一套,当时就放话出去“策划绑架案的人无论真假曲家都不会放过”。   “现在死了倒是便宜他们了!大哥,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   曲文夺看了一眼二哥,欲言又止。转而问无声铃:“你威胁过那些人?”   无声铃毫不避讳:“对。我说过‘如果出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她虽然对这些名媛并无顾忌,出手教训一下也无妨,但因此而痛下杀手却也并不是她的作风。   曲文夺笑了笑:“想不到我们周围耳目还挺多。”   佣人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喊“铃小姐”:“小小姐醒了,一直哭呢!”曲文栋、曲章琮闻言立即站起来要去看她,被曲文夺制止了。   “大哥,给小章鱼一点时间。”   从那晚开始,除了无声铃,曲章瑜不让任何人接近。对包括亲人在内的所有男性产生极端排斥,被兄长触碰也会惊恐到尖叫,甚至呕吐。不得不靠安眠药才能短暂入睡,不久就会在噩梦中惊醒。   “让铃女专职陪在小章鱼身边,没有意见吧曲老板?”红黛说道。曲文栋不做声,红黛向无声铃点点头,无声铃便迅速地跑上楼梯。   “小章鱼以后就住在我这里,你们也没意见吧?”曲文夺虽然这样问,却不打算听他们的回答,“该回去的都回去,到底怎么办你们商量,近期我会照顾小章鱼 。”他不耐烦地直接撵人了。   红黛也不打算久留,经过曲文栋身边却看也不看他,冷冰冰地说:“明天来酒楼。”曲文梁听见了,瞄了红黛婀娜的背影一眼,颇为自嘲地笑笑,转头对侄子说:“章琮,跟二叔来。”   ###   人都走光了,曲文夺坐回到沙发里,沉着脸不说话。   “如果那天我去的话——”阿善话没说完,被曲文夺打断,“谁去都一样,或早或迟,类似的事情都会发生——有人盯上小章鱼,盯上曲家了。”   “要的就是你曲章瑜”,这句话不仅意味着曲章瑜本身,还有她背后的家族。同行的名媛之死,即使不是曲家所为,也会被算在曲家头上:“如果不是曲章瑜的鬼主意,怎么会连累到我的女儿/孙女!”   她们死了,而曲章瑜还活着。甚至因为她还活着,在某些人眼中便从假绑架的受害者变成真谋杀的加害者,同时令曲家成为众矢之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绑架案真是她们搞鬼,曲家人也不能将人置于死地。   而现在无论曲章瑜如何辩解,甚至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什么结果,对方都可以选择不相信,毕竟死去的人无法证明她说辞的真假。   曲章琮虽然明面上没说,但百分之百与施特劳有交易,施特劳呢,又同义海绑在一起;而曲文梁那番狠话,却在一定程度代表着曲家不惧怕与义海翻脸。   说实话有点超出曲文夺的意料。   与曲文栋力图黑车刷白漆的道路不同,曲文梁在让曲家东山再起这个目标上认定了祖辈的传统:在久安,要靠力量说话。既然暴力能够带来金钱,金钱又能滋养暴力,何乐而不为?   他跟曲章琮一样,曾力劝曲文栋与自己合作,兄弟一心,迟早能夺回往日荣光。何必要兵分两路削减实力,使曲家越来越走低?   曲文栋只说了一句话作为回答:“久安法外之地的日子越长,终结得就越快。”   从此两兄弟各管一摊各自为政,偶有合作却互不干涉。   虽然曲文梁有野心,但他也很清楚局势对他的野心来说并不乐观。以前有大安联合与义海互相制衡,曲家偏安一隅还算相安无事。大安联合一夕之间崩塌,使得曲文梁看到了抬头的机会,便将再次说服大哥的任务交给了侄子曲章琮。   可惜,再次失败。   而这一次,他似乎打算借此机会强行拉曲文栋下水,对抗义海。   曲文夺眉头皱得更紧。现在曲家与义海撕破脸,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一点曲文梁不会不知道。   ###   “小叔……”   听见有人叫他,曲文夺回头看见曲章璞低眉顺眼地站着:“听说二姐住在您这儿,我来看看。”   “干吗还单独来一趟,你爸刚走。”   曲章璞牵动一下嘴角:“大家都在,怕……怕不方便。”一边说一边抬眼看着楼上,“二姐还好吗?”   “还不愿意见人,你心意到了就行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   曲章璞也很知趣,当下就告辞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说:“小叔,其实有件事——”   “嗯?”   嘴巴开合了半天,曲章璞把话头又吞回去:“等我搞清楚吧,小叔。伤害二姐的人,我,我绝不放过!”   ###   黑珍珠,还是蓝宝石?   安全货运的高级助理白星漠坐在接待室里,正在给新西装物色新的领针。他是这家手工定制男装店的常客,老板是个品味不错的人,所有配饰都精挑细选,很得白星漠欢心。   思考的时候,一通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接完之后白星漠立刻拿定了主意:“两个都要。”   满意地拎着包装袋坐进路边等待的轿车,听司机不满地抱怨:“就那么大点地方你逛了一个钟头?”   “就等了一个钟头你就敢不耐烦?”白星漠毫不客气地反问,“有种你回来上班辞退我啊。”   驾驶位上的甘拭尘乖乖闭了嘴,敲打着方向盘。   “曲章琮的电话来了,明天我会跟他见个面。”白星漠没好气地说。   甘拭尘“哦”了一声,倒不觉得意外:“曲家到底还是被人捅了一刀。”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久安城里的火山,就要喷发了。” 第25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4   曲文梁在自己娱乐场的餐厅里跟曲章琮吃过饭,回到办公室开了酒,点上雪茄。   “我这个大哥啊,要不是这么保守,早就把生意做得比你我加一起都大得多。”曲文梁吐出一口烟雾,对侄子说。   “真不知道我爸到底在怕什么!现在外面都在传:如果不是延大安倒霉,第一个垮的应该是曲家!”曲章琮忿忿不平。   “上一次是你小叔,这一次是你妹妹,都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了,我就不信你爸还能置之不理?”   曲章琮骂了一句脏话,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曲文梁看了他一眼,语气放缓:“算啦,要相信你爸爸总会想办法的。你的武斗场那边听说红火得很,义海都有些眼馋了。”   曲章琮没说话。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曲文梁爽朗地笑出来:“放心吧,你二叔不眼馋。施特劳虽然跟义海合作建医院、建药厂、开发废矿区,可哪一个不是得市政厅参与?市政厅也想趁此机会从义海的挟持中脱身,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二叔的意思是要加强跟市政厅那边的联系?”   “是不是加强,还要看市政厅的诚意,现在是他们比我们着急。药厂的生产许可已经批下来了,你我都知道他们生产的是什么‘药’,全久安的武斗场都会疯狂的!把握住代理权,就相当于握住久安的命脉。”他拍拍侄子的肩膀,“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义海一把包揽吧!”   曲章琮将身体探向他二叔:“可是要跟义海挣,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曲文梁手一挥,“所以说看市政厅的诚意啊!而且相比义海,我们通过红黛可以笼络甘拭尘,甘拭尘是做什么的?货运!他的买卖再小,也在久安维持了这么多年,线路总归要比义海灵活!”   “二叔……也认识甘拭尘?”曲章琮试探着问道。   或许白星漠的那张名片并不只给了自己一个曲家人?   曲文梁往复古椅子里一靠,眉头皱成奇怪的角度,咂了一下嘴:“哼,谁能不认识他啊。除了你爸,哪个男人不在乎甘拭尘什么时候跟红黛分手?”说完瞄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的侄子,“别装了,你二叔这点心思全久安都知道。”   曲章琮哈哈两声:“我是说,二叔跟甘拭尘有过合作吗,这人行不行啊?”   “一个货运公司我跟他能有什么合作,他还不是靠着红黛的人脉?”曲文梁语带不屑。“这是我们给他机会,别让他以为我们没他不行。”   曲章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章琮,二叔一定会帮你把代理权握在手里,曲家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曲文梁盯着曲章琮的眼睛说道。   “二叔明明比我强得多,难道二叔不想要?”曲章琮倒没有盲目自信。   “当然想要。”曲文梁毫不避讳,“义海也知道我想要,让他们尽全力来阻止我,你才更有机会,懂了吗?”   ###   “曲家叔侄这是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甘拭尘说道。他在厨房查看炖着鱼汤的小锅,尝了一口重新盖好盖子,关上了火。   白星漠刚跟曲章琮见过面,收到与曲家合作的邀请,汇报的时候顺便去明珠酒楼,接回见过曲文栋的红黛。他们俩聚在一起,便理所当然地要求“什么都不干四处闲逛的野猫”,发挥一点除了容貌之外仅有的长处。等鱼汤的时候,甘拭尘切了水果,拌好餐前小菜,三个人围着餐台边吃边聊。   曲章瑜绑架案让红黛十分愤怒:“这些渣滓就只会用玩弄女人的方式达到目的!”白星漠与甘拭尘对望了一眼,并不敢出声。红黛看向甘拭尘:“如果你跟曲章琮合作,他一定会要求见你本人,到时怎么办?”   “甘拭尘这个名字,按在谁头上都行——”他言笑晏晏地看着白星漠,自认为幽默地抛了个媚眼儿,“对吧白助理?”   要不是打不过,白星漠当场就想把手里的叉子叉他眼睛里。   “不过,我倒不认为这件事是义海在搞鬼,他们想要对付曲家还不至于如此曲折。”甘拭尘回身端汤锅,躲开助理凶神恶煞的视线,“倒不如说,有人想看曲家和义海的战争——”   “然后坐收渔翁之利。”红黛说,“我跟曲文栋也是这么想。”纵然愤怒,曲文栋也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   “市政厅?”白星漠问。   “不好说。市政厅通过治安局在向曲家示好,但如果曲家能削弱义海的掌控他们也会乐见其成,或者说,还有其他隐藏的势力在制造混乱。”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眼神告诉对方他们都想到了一处。   “施特劳集团明明可以将所有合作都统一给义海,但他们偏偏没有,左手拉着市政厅右手又给曲家准备了一把椅子。他们是担心义海一家独大后坐地起价,还是另有目的?”   “过几天时装周出国,我会再彻底调查一下施特劳集团。”红黛说。   热气腾腾的鱼汤被放在餐台上,甘拭尘给每人都盛了一碗。   甜虾,西芹牛肉粒,是白星漠的;风味茄子,金汤豆腐,粉皮紫菜卷,是红黛的;手撕甜辣鸡胸肉,鱼汤,是大家的。   白星漠喝了一口鱼汤,十分满足又十分遗憾:“看在这一口美味的份上,先不咒你了。”说完跟红黛将金汤豆腐一分为二放进自己碟子里,再没有给第三个人机会。   甘拭尘看着只剩下汤汁的豆腐盘,放下正打算尝一口的勺子,点点头:“对,好好吃吧,多吃一点,吃完了就让我好好使唤你们。”虽然没人理会他。   ###   曲文夺留在家里守着曲章瑜,在书房听小丁的汇报。无声铃当时留了一个活口,嘴巴还挺硬,说没受过别人指使,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曲文夺跟蒋宝芳知会了一声,派了阿甲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全都招了。   “跟踪、绑架、施暴、录影、贩卖,他们在久安专门做这个,已经发展为一套非常成熟产业链。他们只负责其中一环,还会经常换人。但具体是谁雇佣他,他并不清楚,对方通过未登记的通讯设备联系,打了一大笔定金,并且保证即使事发也能保他安全无事。”小丁说道,“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受雇绑架,之前的三起虐杀案里有一次也是他们的手笔,负责将受害者绑架后交给雇主。”   “打定金的账户可以追踪吗?”   “已经追踪到了,转了三次——”小丁停顿了一会儿,“源头账户来自您的侄子,曲章璞。”   曲文夺沉默两秒:“继续。”   “他最近半个月频繁出入玫瑰马俱乐部,跟一位于姓会员过从甚密,两人是校友,对方在国外留学时曾因参与性侵而被指控。而且曲章璞有不止一次开着涉事车辆出入的记录。我顺便查了一下他的归国日期,是在三个月前。”   曲文夺眯起了眼睛。   并没有比他晚多少,治安局也查到了曲章璞的身上,蒋宝芳专程来曲家看两位家长的意思。曲文梁笑笑,十分坦然地摊开双手:“蒋警官请继续查,我会让章璞全力配合。不妨老实跟你说,我这个儿子,不是说人有多好,而是他没有这个胆子。”   然而越是追查下去,不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曲章璞,就连之前的三起虐杀案里都出现了他的身影——秘密回国后的行踪,以他身份开的数个账户,可疑的来往资金——在他还来得及对疑点给出合理的解释之前,曲章璞却失去了踪迹。   曲文梁依然不闻不问,似乎完全没有为儿子担心过,也不打算担心。   两天之后,曲文夺比治安局先一步发现了曲章璞。   ###   他和阿善赶到的时候,不知名小公寓的地板上布满血迹,曲章璞浑身哆嗦着握着一把刀,捂着腹部汩汩流血的伤口,半死不活地跪在地板上。   离他不远,被刺中胸口的年轻男子瞪着眼睛愤恨地看向曲章璞,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曲章璞也只来得及叫一声“小叔”,就失去了意识。   阴暗的卧室里,巨大的电脑屏幕上,正定格着曲章瑜被施暴的画面。 第26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5   曲章璞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了两天,不得不在医院病房里完成问询。   他身上布满被殴打过的痕迹,甚至有不少是陈年旧伤。于姓死者的房间里搜出了大量照片和录影——不仅包括虐杀案受害者,甚至也包括曲章璞。   因为身份原因而遭遇其他富家子的长期霸凌,懦弱胆小的曲章璞被迫协助他们以自己的名义租赁公寓、开银行账户,同时借助与曲文夺的亲属关系随意使用玫瑰马的车辆。   “我隐约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不好的事,但我不敢问……我怕知道以后就无法脱身了……”面色惨白的曲章璞嗫嚅着说,“后来治安局怀疑到小叔身上,我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他们说暴露的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我怕他们把我推出去顶包,就……就不敢张嘴,我又想……反正治安局也不敢对小叔怎么样的……”   他垂着眼睛不敢看曲文夺。曲文夺本人却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那倒是”。   “二姐总是跟着小叔去俱乐部,他有几次……想让我约二姐出来,我没答应……他很生气。”曲章璞闭上眼睛,又睁开,“后来他不再找我,我还很高兴,结果我发现……他跟二姐身边的女孩交上了朋友……我想提醒二姐……可是,二姐一向不理会我……事情发生以后,我打算告发他,结果……先被他给盯上了。”   “从念书开始就欺负你,干吗不跟家里说啊?”曲文夺问,“早点说了怎么至于出这么多事情?”   曲章璞沉默了半天:“说了也没用……小叔不会懂的……”曲文梁闻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扣上西装,看也没看曲章璞,淡淡地扔下一句“没用的东西”就走了。   曲章璞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抓着床单哆嗦着嘴唇抹了一把眼睛。   曲文夺轻咂了咂嘴,并不打算对自己二哥的父子关系置喙,站起来也要走:“算了,好好养伤吧。”曲章璞赶紧说,“谢谢小叔!要不是小叔及时找到我,我恐怕就——”   曲文夺抻一抻衣服袖子,“你小叔我这点人脉还是有的。”出医院坐进汽车,他立刻沉下脸色联络上小丁和丙哥:“调查我二哥和曲章璞。还有,你们自己也要留意。”   三个曲家人接连被牵连,更何况是他从小疼爱的曲章瑜,曲文夺操之过急了。私下调查绑架案且比治安局先一步找到曲章璞,恐怕会引起红黛以及两位兄长的怀疑。   万一玫瑰马的秘密被扒个底朝天,失去无脑纨绔这一障眼法,将来的一举一动都将备受掣肘。   “你怀疑曲章璞?”   “这世界上精心设计的圈套远比巧合要多。”   “即使他是你侄子?”   “就算是我爹也一样。”   阿善无话可说,又问:“你原本打算韬光养晦到什么时候?”   曲文夺闭上眼睛半天没有说话,阿善以为他不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冷彻的声音:“到我把曲家整个覆灭的时候。”   ###   绑架案连同虐杀案,除死者于某外共计抓获十三人。对被害者施虐的视频共计数百个小时,照片上万张,流通到暗网售卖金额多达数千万。   治安局迅速地结案,迫不及待地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治安局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蒋宝芳与局长面对众多记者的镜头慷慨陈词,并且重点强调“任何一个”:“守护久安城居民的安全是我们的终生职责!”   闪光灯和掌声交织而成的赞美,结束了数月毫无进展的屈辱,终于让治安局扬眉吐气。   恰好主犯父母名下关联多家义海企业,使得之前对久安第一大帮敢怒不敢言的民众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支持治安局对义海展开清扫。除刘友玲之外还有两位受害者家属同在大能天佛会,一众教友在义海大厦楼下摆花念经,不出意外地跟帮派成员爆发冲突。   正值与施特劳的商业合作关键期,义海格外注意风评,怒不可遏但又只能忍气吞声。   ###   然而刚一结案,被害者视频和照片却重新在网络上大规模流传起来,迅速占领即时搜索的关键词前几位,普通网民只要稍微花点功夫就能通过各种手段摸到付费购买的链接。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封也封不完。   一位受害者的母亲挺过了女儿的死,挺过了漫长的调查等待,终于等来了凶手伏诛。却在看到素不相识的网友对女儿的视频评头论足时精神崩溃,冲出家门在去往治安局报警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   看到这则新闻,红黛在酒楼里砸碎了一套茶具。   ###   入夜后,无声铃十分难得地敲开了曲文夺的房门:“我有事大概要出门两个小时。应该会在小章鱼醒来前回来,如果她醒得早——”   “我会看着她。”曲文夺并没有问她要去干什么,而是问她有没有车,从书桌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扔过去,“摩托你应该会吧,车库里黑色那一台,刚保养过的。”   无声铃把钥匙握在手里,看了曲文夺一眼:“谢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庭院里响起,渐行渐远。   阿善问曲文夺:“你不问她去哪儿,她也没有问你为什么没问。”   “红姨不想忍了,至少我会支持她,就像她疼爱我一样。”曲文夺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波澜不惊地回答:“从今夜起,义海就是敌人了。”   ###   钱金石在治安局走廊里拦住了蒋宝芳,问她:“有那么多疑点没有搞清楚就结案?”   蒋宝芳似乎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淡淡一笑:“不知道钱警探说的是哪一点,所有的疑点调查报告都可以解释,希望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只凭曲章璞一个人的说辞和电脑里的录像就认定死者是凶手?对,他有过性侵指控,他对曲章璞霸凌,他的嫌疑非常大,但这些都不是虐杀案的确实证据。你不能因为急于洗刷治安局的名声就随便按一个凶手的罪名给他!”   蒋宝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随便?钱警探,光凭这一个词我就可以告你。我是你的上司,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钱金石抹了一把脸,拼命压下怒气,“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也请蒋警监听我一句,这样结案万一让真凶逍遥法外呢?万一他也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呢?”   “他就是真凶。”蒋宝芳的语气不容置疑。   钱金石看了她半天:“因为他死了,所以他成为了真凶,是吗?”   “钱警探,我容忍你这次对我的无礼和诽谤,但不要有第二次。”蒋宝芳眉毛浅淡,不笑的时候眉眼看起来有些凶狠,脸颊肌肉紧绷,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说道。   钱金石清楚地感受到来自这个女人的压迫感。和她的野心。   ###   关上办公室的门,蒋宝芳听见钱金石在外面踢垃圾桶的巨响和保洁阿姨的怒骂。当一切归于平静,她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只说了三个字便挂掉。   “钱金石。”   ###   临近矿区的地段,“R8数据”的办公地点在深夜还亮着灯。不起眼的小招牌挂在入口处,门脸不大,里面的办公空间却宽敞得很。由原矿工宿舍改建的长方形格子间一通到底,面积差不多六百平米,五扇通透的巨大玻璃窗在白天能提供很好的光线。   这个时间点,里面还不少人在。仔细看的话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打牌,也有人在给自己的武器做保养,或者给缺少头皮露出一半的合金头盖骨贴上新的花纹贴。   无论怎么看都跟数据公司的员工形象差别有点大。   一辆摩托车停在公司门口,车手摘下安全帽,摸向腰间长刀的刀柄。指尖不知从哪里捏出一小团棉絮,放在嘴边轻呼一口气吹掉了。   长刀出鞘,一声“叮铃”轻微作响。   ###   “十二、十三——十五个。”阿善数着监视器画面上的人数,“一个小公司里夜里值守的帮派成员比白天上班的员工还多,看来是靠着那种视频赚了不少钱。”小丁黑进了R8的监控系统,将画面转到了曲文夺的显示屏上。   “可惜,没命花了。”曲文夺摇晃着酒杯,阿善给他杯子里重新倒上一点红酒,便将酒瓶收起来,今晚不再给他喝了。曲文夺“啧”了一声,却也没有抱怨。   “她能全部干掉?”   曲文夺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按你的年纪应该听说过吧——十三年前轰动久安城的‘少女杀手’。”   阿善摇头,那时候他在血花训练,非常封闭。曲文夺将酒杯挪到眼前,酒液似乎将阿善的白衬衣染成了红色。   “十五岁少女连杀三人,每人至少被刺了一百刀以上,尸体惨不忍睹。问她为何杀人,你猜她怎么回答?”阿善等着他的回答,曲文夺却卖起了关子。   ###   R8数据的办公室里有人放起了音乐,节奏强烈,音响里传出“That girl, looking at me;That girl is loving me.”的歌声。他咬着烟卷摇摆着身体,手伸向打火机。   一把黑刀将他的烟削成了两半,脖子上的脑袋歪在一边,脸上最后的表情似乎不懂为何自己的视线转了一百八十度。缺失了头部的脖颈冒出血花,血花后面露出女人微笑的脸孔来。   将尸体踹开,无声铃在歌声里踏进杀戮。犹如黑色的豹子,美丽凶残,玻璃窗将她的狩猎轨迹整齐而清晰地分成五段。   “I'm rich. I'm rich.That girl, looking at me.”   长刀切开胸口,劈向头颅,一个转身跨步之间斩掉一只金属手臂,她的身影从第一扇窗跃进第二扇;   “I'm cool.I'm cool.That girl is loving me.”   手腕翻转,被刺穿喉咙而死去的尸体跪在地上,刀尖抽出来又捅向身后,割开小腹,她向着第三扇窗前进;   “Come on girl, hug me. Come on girl, love me.”   有人被抓着头磕在第四扇窗上,身体和玻璃窗一起被刀光撕裂,无声铃毫无迟疑地抬起长腿把他踢了出去;   “Hi girl, kill me.”   最后一扇窗子里无事发生。无声铃胸口起伏,微微仰起溅上血迹的脸,咯咯咯地笑出来。长刀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铃声震颤。   无人生还。   ###   “为什么杀人?”   “我没杀他。”   “你没杀?你捅了他好几十刀——”   “一百一十七刀。”   “什么?你数了?”   “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听见一百一十七声铃响,所以我还给他一百一十七下。”   少女露出笑容,将长发掖到耳后。   小巧的耳垂上戴着一只铃铛耳环。 第2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6   办完了事,无声铃悄悄地进门、洗澡,出来时却发现曲章瑜已经醒了,安静地给她递上毛巾。瘦削的脸蛋上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睡衣睡裤裹着娇小的身躯,曲章瑜用干涩的声音问:“你去哪儿了?”   无声铃接过毛巾擦长发上的水珠,微微一笑:“教训坏人。”   曲章瑜轻轻地“哦”,也不追问:“那我帮你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地响,细长的手指拨弄着无声铃的长发,仔细地一层层吹干,然后梳理整齐。无声铃在镜子里对她说“谢谢”,躺到床上去的时候,曲章瑜自然而言地圈住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膀上。   “下次……你出去要告诉我哦。”   “你在睡觉。”   “那叫醒我。”   “嗯,好。”隔了一会儿,无声铃问她:“做噩梦了吗?”   曲章瑜好半天才回了一声:“嗯。”   “你要看心理医生,不能总是吃安眠药。”   “不要,不想看,不想跟医生讲话!”曲章瑜捏无声铃的胳膊,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们一定会问我那些事!我不想讲!”   无声铃说:“不想讲的话不用勉强,医生都会很温柔的。”   “那也不要!”   “好吧,那就先不要。”无声铃伸手摸她的头。   曲章瑜逐渐安静下来,又像抱怨又像撒娇似的说:“你以前对我好凶……”   “谁叫你不听话。”   曲章瑜半天不出声。无声铃能想到她撅着嘴巴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就像曲文夺不带她玩的时候那样不乐意。   “那……那我以后听你的就是啦,你要对我像现在这样好。”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害怕,毕竟我经历过跟你一样的事。”无声铃说,“可你又不去看医生。”   曲章瑜发出懊恼地咋舌,扯无声铃的衣服袖子:“我不想回忆……!我害怕!”无声铃转过身把她搂住了,抚摸她颤抖的脊背。   “不用怕,都被我收拾掉了,一个都不剩。”   曲章瑜在她怀里哭:“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他们!”她洗澡曾把被碰过的地方洗到破皮出血,不敢露出胳膊和腿甚至脖子等任何一点肌肤,不敢露出脸孔,不敢拉开窗帘,睡觉要开灯,不敢接触任何男性。   曲章瑜的应激障碍刚刚度过最严重的时刻。   无声铃把手臂从她脖子下穿过去,把人抱紧了一点,听她抽泣着问道:“你那个时候……不害怕吗?”   曲章瑜并不知道很详细,她也不敢问。   无声铃淡淡地说:“我更恨。”超越了恐惧的恨。   “我什么时候……可以像你那样……”   “你不要像我这样。”无声铃斩钉截铁地说,“你一定会克服恐惧,你的身边有很多人保护你、疼爱你,让你变得很坚强,但千万不要像我。”   “为什么啊,你明明就很厉害……”曲章瑜嘟囔着说,“如果我能像你这样会用刀,就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我可以教你一点防身的技巧,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能给自己创造逃生的机会。但用刀就算了,我怕你会切掉自己的腿。”   “真的哦?那好啊!诶?不是,你什么意思?”曲章瑜双手揪着无声铃的T恤质问。   无声铃翻了个身,轻轻地笑,单手揉她的头发:“睡吧,养足精神,我可是很严格的老师呢。”   ###   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的下午依然闲到无聊,人也不剩几个。   红黛定期跟阔太们小聚,听说这回还有知名的企业家和富商,钟婶早早地就去献殷勤了;副主任和李姐成了大能天佛会的教友,冲着隔三差五免费发放的食油、茶叶、手帕纸,每天兢兢业业去听讲座。   楼上的胖姑娘晶晶打扮得光鲜靓丽说去办事,叫小文员对面的茉莉帮她打卡;茉莉正一边外放电视剧一边剥松子,看得哈哈大笑的同时剥了一地松子壳。   只有小文员在她的笑声里翻着白眼,敲打着老旧的键盘机勤勤恳恳整理记录。   越整理越觉得奇怪。但凡是调解报告里有过给丈夫登记务工的家庭,男人不是跟小三跑了就是抛妻弃子消失了。上一次她亲自跟钟主任去调解过的家暴案件,男人刚找到工作当天,就喝多酒跟附近的帮派成员起冲突,当场被敲碎了脑壳。   女人听闻丈夫的死讯,先是愕然,接着掉眼泪,哭着哭着却又笑了,笑完接着哭。   小文员事后去看过一次她,独身带着孩子虽然很辛苦,但眼神里却恢复了些精神,对她说:“老实跟你讲,我现在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还会害怕呢……一想他已经走了……还,还有点不敢信……”   小文员走访了其他几家,没有一个女人想把丈夫找回来,甚至不关心丈夫去了哪儿,有人干脆搬了家。她顺便收集下对大家妇保会的意见,不出所料大多数人对妇保会的工作内容都很模糊,连钟主任全名叫啥都不知道。反正报警完了没人管她们就该上门了,车轱辘话和稀泥,出个调查报告就完事。   “搞不懂这妇保会到底是干啥的……”小文员暗自叹气。电脑上跳出来个网页新闻,她看一眼吓一跳:“R8数据公司疑似因传播贩卖色情视频遭报复式袭击,十五名员工无一幸免——十五个?!我的天呐!”   “活该,”茉莉依然对着电脑笑,却接了她的话茬儿:“在我这儿,这些人够死好几回了。”   “难道没有其他不这么极端的办法吗?”小文员很不理解,“举报他们就好,干吗非要杀人啊?”   茉莉终于将视线转到她脸上:“对呀~”说完噗嗤又笑了,继续看电视剧,还把音量调大。   狗血电视剧台词不断涌进小文员的耳朵,忍着头痛敲完记录打印出来,整整齐齐码在文件夹里,打卡下班。跟茉莉说“再见”,人家也没空搭理。她出门坐公交车,坐了四五站下来,去商场转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出门拐到农贸市场买了两颗苹果,步行进了小巷,左拐右拐,拐到叫不出名的胡同里。   “没路了。”身后有人跟她说。   小文员叹了口气:“这都没甩掉你。”她也不惊讶,回头说道。   “怎么,歧视胖子?”晶晶还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查看自己的手指甲。接着从腰后一左一右抽出两把细柄锤斧,在手上掂了一掂,把斧柄在掌心调整到合适的位置。连接两把斧头末端的金属链随之哗啦作响。   “你们真的很喜欢暴力哎,那些失踪的男人都被处理掉了吧?R8数据也是你们做的好事?”   “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女性同胞,不能互相理解真的很可惜,不过我猜,你本来也不打算跟我们做朋友吧?调查得如何,想问的东西可以问我啊。”晶晶上前一步。   小文员退了一步:“如果我说我们不是敌人,你会相信吗?”话音刚落,她头一歪,将将躲过飞驰而来的锤斧,斧头尖嵌进身后的墙壁里,劈出一道缝隙。   晶晶右手迅速一收,锤斧重新回到她手中:“这种话,你跟我可说不着。”   小文员嘻嘻一笑。   晶晶眼前飞来两个阴影,她抡起锤斧利落地劈过去,四瓣苹果掉在地上。小文员凌空一跃,转眼间到了她头顶,手腕里转出两把匕首朝着她颈后切过去。晶晶灵巧地弯腰反手一挡,匕首切在锤斧上碰出火花,她左手挽起金属链将另一把锤斧抡得呼呼作响,朝着小文员飞驰过去。   小文员动作灵活,身体像装了弹簧一样,反应迅捷地跳出两把锤斧的攻击范围。晶晶立刻缩短距离,体重不轻但敏捷度也不低,两把锤斧可短可长,让小文员一时之间只能防守,完全找不到进攻的空隙。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小文员纵身两步蹬上墙壁,在房顶上鼓掌,“不知道像你这样的杀手,福友会还有多少?”   晶晶仰头看着她,“啧”了一声,“居然佩戴了外骨骼。你有军方背景,治安局还是市政厅?”   “不瞒你说,都不是。”小文员收起了匕首,抬抬腿,“到底为止吧,我本来也不擅长战斗,而是擅长逃跑。请告诉红夫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见面礼已经留在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请查收。”说完转身刚要走,想到什么似的又留下一句:“姐妹,我真的以为可以很轻松甩掉你呢,为我的轻敌向你道歉,拜拜~”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顶,晶晶自知追赶不及,将锤斧干脆地收回腰间的武器匣:“切,我可是学舞蹈的呢。”   ###   小文员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街道中,不到半个钟头出现在菱山区政府三楼的办公室。向正在瞧着窗外的男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灰狐向队长报告!”   男人并没有回头,用折扇挡着夕阳,始终看着楼下。一楼停车场,他的两个秘书正在亲密地说悄悄话,然后一同上了车。他这才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上去。   “说了多少回了,现在得叫区长。”   赵享载摇着扇子说道,心情看起来有点好。   ###   茉莉从小文员留下的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名单:义海集团核心与久安商政主要人物的交集,从简单履历到私密行程、资金往来。名单背后不难推断出义海最近的主要动作、标的方向——如果是真的,某种意义上确实是一份大礼。   红黛看着茉莉传过来的文件,轻声一叹,又轻声一笑:“一个个的都要坐不住了。”   纤长的手指将名单放在一份调查履历表旁边。那份履历表上的照片看起来相当眼熟,除了发型略有不同,长相与曲文夺身边的小丁一模一样——当然,他的本名并不叫小丁。   幼时家境优渥,父亲公司破产后离家出走,他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在地下室单间里,用自己组装的二手电脑黑进银行系统,每个月从其他储户账上挪用几毛、几分、几块凑生活费,过了数年才被发现,治安局找上门来的时候发现他刚满十四岁。   事发后因为年龄关系免于起诉,不久后得到慈善人士的资助,母子二人得以从地下室搬走,下落不明。两年后的国际网络安全大赛,他再次出现夺得个人赛冠军。   资助他的慈善家名叫韦争,在久安毫无知名度。搜索这个名字唯一能出现的结果是“玫瑰马俱乐部创办人”,如果在他的名字后面增加一项关键词——好友,那么出现的结果是:曲文夺。   ###   黑狗终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好消息,开心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一大早就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望眼欲穿地在门口看着走廊。然而甘拭尘并没有来,来的是一个叫知心的姑娘,怕黑狗不跟她走,当面给甘拭尘打了个电话才把人给接回来。   路过住院部中庭,黑狗往自己常坐的长椅那边看了一眼。   阿虎昨天来了,听说他第二天出院,问“你等的人会来吗?”   黑狗使劲点了一下头:“甜哥说来,就一定来。”   “真好,恭喜你。”   “你呢?”   “我?我也要去找该找的人了。”阿虎站起来朝他笑一笑,戴上帽兜,干脆地告别。   “那你一定找到。”   阿虎摆摆手,仿佛已经习惯了离别:“承你吉言,小狗。有缘再见。”   ###   回到春天大酒店,“K”并不在。阿虎从茶几上拿起一片未关闭的电子屏,一页一页查看里面的资料。身后有响动,阿虎并没有回头,直接问道:“是这次的对象?”   “嗯。”“K”一边把身上的廉价西装脱下一边回答。不晓得他去做了什么,甚至从脖子上摘下一个员工工牌,跟劣质的白手套一起塞进西装口袋里。   走近阿虎的身边,“K”习惯性地摸左手无名指的白骨,看他把资料跳回到初始页,说:“为什么是他,理由不难猜吧?”   阿虎表情变得有些险恶:“赵享载的左膀右臂!我会切下他的头!”   被一把扔在沙发上的电子屏里,钱金石正叼着没有点着的烟,坐在车里满脸丧气。   ###   钱金石摸了一下脖子,僵硬地转头。小舟问他:“师傅,是不是颈椎病犯了?”   “谁知道,可能着凉了吧。”使劲儿把手搓热,钱金石捂着脖子对徒弟说:“走吧,去曲家见见当事人。”小舟“哎”一声,将车开出了治安局大门。   二楼警监办公室里,蒋宝芳冷冷地看着他们,合上了百叶窗。 第2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7   钱金石原本以为见曲章瑜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说明来意出示了警探证,十分轻易地便迈进了曲家大宅。只是接待他的并不是主人曲文夺,而是红黛。   第一次见到顶级女明星,隔着一张茶桌不到两米,小舟紧张得满脸通红,坐在钱金石旁边一个劲儿大喘气,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钱金石——”红黛形状漂亮的嘴唇里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在确认什么,“钱警探,之前怀疑过我们文夺的人就是你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了,不是吗?”   “是已经结案没错。我只是还有点小疑问,想再跟曲小姐求证一下。”   “什么疑问?”红黛直截了当地说。   钱金石并没有回答,只说“补充调查一些细节”。红黛了然地微微一笑:“钱警探,我们开门见山吧,你这次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可别跟我说那个姓于的是被冤枉的——”   钱金石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些细节需要搞清楚,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妄下结论。”   红黛意有所指地“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治安局之前都在妄下结论?”   “我没有这么说。”   红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地看向钱金石:“我记得,负责这个案子的人并不是你呀钱警探?你是在质疑蒋警官吗?”   “我只质疑让我有疑问的东西。红小姐,你们想要让伤害曲小姐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同样。之前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我来经手的,我只是希望给活下来的人一个交代。”   “‘每一个受害者的失踪案都是你来经手的’,”红黛一声冷笑,“但你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就让她们活活被折磨致死。”   钱金石说不出话。小舟急忙为师父辩解道:“我们尽力在查了,当时师父半个月都没回过家,可是因为局长他和——”   “小舟!”钱金石毫不客气地打断徒弟,“是我能力不足,不用推卸责任。”   红黛好似在“局长”两个字里听出一丝端倪,毫不避讳地问道:“前治安总局局长,现菱山区区长赵享载是你的战友吧?难不成你们两任局长之间的不合要把受害者当棋子?他们两个都要竞争下一任久安市长,钱警探是想借此机会踩下现任帮赵区长上任喽?”   “红小姐,”钱金石坐直了身体,直视着红黛,不喜亦不怒,“我是个警探,只管破案;不管这一任局长、下一任市长姓什么,我都只想抓住真凶。”   “漂亮话谁都会说,野狗也有养熟的一天。”红黛不为所动,棕色的眼珠盯着钱金石胡子拉碴的脸,唇边的冷笑仍未消失,用温柔的声音吐出讽刺的冷箭。   钱金石并不反驳,只是沉默地接受她的质疑。   红黛能够看透的事情,所有在久安旋涡中的人都能够看透的事情,他又岂能不知道?然而他却无从辩解。他既然已经身在治安局,无论是赵享载还是现任局长付达,钱金石都没有资格说自己的任何行为都与他们二人立场无关。   恰恰相反,有太多人的立场在左右着他的行动。   “只管破案”是他的理想,只能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一声轻叹,红黛主动结束了陷入僵局的对话:“罢了,如果钱警探单纯为了这案子而来,那我也没有理由阻止。放过不该放过的人,也不是我的作风。”她叫来无声铃,问曲章瑜现在能不能接受问话,又对他说:“钱警探,小章鱼现在的状态恐怕不会给你太多有用的信息,希望你不要刺激她。”   曲章瑜不愿意见人,钱金石只好通过电话让无声铃转达提问,即使如此也不过几分钟就被曲章瑜挂断了。钱金石也不勉强,留下电话就告辞。   红黛问他:“钱警探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举动也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钱金石正从口袋里掏烟,挠一挠眉心:“干我们这一行,哪一天是安全的?”皱巴巴的烟盒里没剩几根,他抖出一根来拿在手里没点,反问道,“红夫人又是站在哪一边的?”   “这个问题与钱警探破案有关吗?”   “无关,只是想知道。”   “谁能抓住真凶,我就站在谁那边。”红黛眼睛一弯,莞尔一笑,表情立刻生动起来,“还有问题吗?”   小舟突然高举手臂:“我我我我有个问题!”他只见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笔,双手送到红黛面前,“可可可不可以帮我签签签个名?”   钱金石:“……”   红黛纤细的指尖挡住嘴唇:“噗。”   ###   坐回车里,小舟抻着自己的T恤衫下摆看也看不够,“红黛亲笔签名的耶!”抻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啊!香气!我要把它挂在墙上!”看他师父一直不说话,于是翻开随身的笔记本其中一页送到钱金石面前,“师父师父,这个送你!刚才红小姐在这里签字了!嘿嘿嘿我很机智吧?”   钱金石一把夺过本子敲他的头:“机智!机智!你他妈最机智了!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紧开车!”   小舟缩着脖子扣上安全带,即使被打也高兴:“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跟红黛面对面啊师父!那可是国际影后、世界巨星!那气质!那气场!明星跟普通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红黛跟一般明星又是两个世界的生物啊师父!”一边开车一边发出夸张地赞叹,红黛在他这里就是神女下凡。   钱金石懒得理他。然而红黛确实跟他认知里的女性有很大不同,与其说她是明星,不如说“久安的红夫人”这个称号更适合。   有人说她不过是个交际花,靠着脸蛋和身体睡遍久安富豪与政要;有人说她攀附曲家而不得,转而拼命要打进上流阔太的福友会;有人说甘拭尘实则是穷鬼一个她已经后悔订婚——无论何种传言都在告诉大家,这个女人只是主动或者被动地跟一些男人睡过被捧起来的戏子而已。   什么红夫人,客套而已,谁会当真?   不,她没有那么简单,更没那么肤浅,钱金石想。他并不了解红黛,连红黛的电影都看过不超过两部,他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她对于久安的斗争心如明镜——钱金石有种直觉——她甚至可能在这斗争中推波助澜。   红黛的眼睛,让钱金石觉得熟悉。   那是不惜一切想要达到目的的,犯罪者的眼睛。   “师父,下一步是去医院吧?”小舟总算从兴奋中回过神儿来。   “嗯。”钱金石点点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曲章璞,问题很大啊。”   ###   “夫人,”无声铃下楼来,问道:“就是他?”   “就是他。”红黛挑眉作为回答,转身拿起自己的手包,“文夺还在俱乐部?”   “嗯,说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去一趟,需要我陪您吗?”   红黛摇头:“他既然没打算继续瞒我,就知道我早晚会知道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   ###   黑狗面前的建筑是他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的豪宅,低调而隐蔽,比雀哥以前带他去的那个宅子还要大。知心把他送到门厅,说“我家哥哥的见面会来不及了麻烦你自己先坐吧”,将装着病历的袋子放在他手里就急匆匆地走了。   门在黑狗面前关上,他没来得及拦住。从没见过的电子锁又不会开,出口被封闭这一认知让他变得有些焦虑。攥紧了自己的手提袋踏进一尘不染的大厅,一边寻找能应对突发状况的武器和逃跑的路线,一边观察戒备是否有其他人在埋伏。   陌生的地方,就是隐藏着危险的地方。   “砰”一声钝响传进他的耳朵,紧接着是呼痛的惨叫。方向来自角落的下行楼梯,那里似乎有一个地下室。黑狗并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放下手提袋随时准备开始战斗。   脚步声由下及上急促地响起,阿择高大的身躯从楼梯口一下子扑到地板上:“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发现客厅里有人,抬头一看惊喜得要哭了,“啊,师弟你来啦!”   黑狗一头雾水,什么师弟?谁是你师弟?   甘拭尘悠哉悠哉地走上来,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深灰色的运动裤,踩着阿择的背踏过去:“别乱认师弟。”阿择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撅了下头尾,翻滚到一边去张嘴哼唧。   看到甘拭尘,黑狗刚往前跨了一步,又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看自己的脚,脚跟互相踩一踩把破烂的球鞋脱下来,拎在手里。   甘拭尘笑一笑,走过去摸摸脑袋:“乖的。终于出院了?”让他换了拖鞋,带着走了一圈宅子,打开二楼的一个房间说道:“这是你的房间。”   虽然只是个卧室,但比之前他们俩住过的小屋还大不少,简单干净,明亮整洁。   黑狗并没走进去,转头问甘拭尘:“甜哥睡哪儿?”   甘拭尘带他到三楼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黑狗就地指一指门口:“这里,我睡。”   “不可以,我睡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   黑狗跨出门外:“那这里。”   “也不可以,”甘拭尘说,“你有你自己的房间,不需要睡在地上,更不需要为了保护我睡在地上——你叫黑狗,并不是真的狗。”   是狗又不是狗,黑狗能理解但并不在乎。可他甜哥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吧。   甘拭尘把他下巴捏起来:“小黑,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跟在我身边?”   “嗯。”   “只是因为我对你好?”   “嗯。”   黑狗不知道他甜哥为什么又叹气,好像有一堆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使劲一掐,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现在离开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以后你要是想走,恐怕我只能留下你的命了。”   黑狗指指自己:“为什么走?”又指指甘拭尘,“甜哥在,不走。”   “不管我是什么人吗?”   黑狗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多此一问,拍了下自己的胸脯,给他解答:“是甜哥啊!”   甘拭尘看了他半天,胡撸几下毛蛋一样的脑袋就快步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说:“收拾完过来吃饭!”   ###   即使不是会员,红黛进入玫瑰马俱乐部也并未受到阻拦,她连曲文夺的名字都不用报,顺顺当当就坐上了直升电梯。公关经理将她迎进一间独立包间,曲文夺正跟阿善一起用餐,服务生刚将下一道菜端上来。   见她来了,曲文夺站起身连一声“红姨”还没叫出来,就被红黛一把手枪顶住了脑门。   紧接着,两柄匕首抵住了红黛的脖子,后背响起了电磁枪磁道弹充能的细微声响。   红黛不惊不惧,反而笑了。   曲文夺闭了下眼睛,抬手一摆。服务生和公关经理收起武器,没事人一样对红黛微微弯腰,退了下去,阿善走过来给红黛拉开椅子,倒上茶。   红黛把手枪随意地放在桌上,看着曲文夺笑个不停,与其说高兴,倒不如说是欣慰:“你们曲家人真是一个都不能小瞧,老狐狸生了个小狐狸!”转瞬间脸色又冷下来,“你大哥知道吗?还是说只有我不知道?”说完瞪了一眼阿善。   曲文夺笑了:“他连阿善的底细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这个俱乐部的事。”   曲文栋是非常典型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换个角度来说就是“灯下黑”。相信陈生所以没有对阿善做过更多调查,对自己眼皮子下长大的曲文夺又何来怀疑?   红黛叹了口气:“文夺,不管你信不信,曲家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为何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那红姨呢?”曲文夺反问道,“好好的明星不做,为什么也要插手这么危险的事?”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切。”红黛状似嗔怪地看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端起了桌上的红茶尝了一口,“你以为区区一个女明星能在久安立足吗?红姨要做的事你不用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你和曲家——”   “那我要做的事红姨也不要管,怎么着也不会伤害到红姨——至于曲家嘛,看心情。”   红茶缭绕的香气盘旋在红黛眼前,她将视线从澄亮的茶汤里转移到曲文夺身上,漂亮的紫色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看不透,摸不清。   “文夺,你到底要做什么?”   曲文夺没有给她答案,红黛缓缓地放下了茶杯,换个了问题:“你知道了什么?”   ###   曲章瑜从二楼远远地对曲文栋摆手,说“爸爸再见”。   虽然暂时还无法像以前一样缠着他撒娇,但曲章瑜的状态相比最初时已经好了很多。曲文夺不在,曲文栋便趁机去看了一圈他的卧室、书房,看见书架上还摆着小时候自己买给他的木头小汽车,常年冷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   小汽车旁边,是一张旧照片。   虽然早就流行电子版了,但曲文夺还是好好地保留着用相纸洗出来的这一张,放在木头相框里。   年轻美丽的女子抱着年幼的曲文夺,撑着一把太阳伞,笑着看向镜头。   曲文栋拿起相框,她又仿佛透过十八年的光阴在看向他。   “清清。”   ###   曲文夺看向红黛,一字一字地问道:“我妈妈,为什么会死?”   红黛手里的茶杯底磕在杯碟上,清脆作响。   ###   曲文栋轻轻地把相框放回原处,走出书房,关上了门。   若他将那个相框翻过来,或许可以看到一行秀丽的小字:夺与吾爱,珍藏。   ###   钱金石在路上堵了半天,到医院已经傍晚,曲章璞探视时间就快过了,没多久就被护士给撵了出来。快天黑才饿着肚子到家,一边支使小舟去便利店买泡面和烟,一边下车靠着车门,把最后一根叼在嘴上。   刚点着火,烟突然断成两截。   他把剩下半截烟拿在手里,微微侧过头。   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合金皮肤上嵌着电子义眼,左手有一根金属无名指。手里的长刀缓缓提起,指向他:“钱金石。”   小舟拎着购物袋跑回来,想问他师父“平时抽的香烟没了要换哪一种”,却并没有看到本该在车旁抽烟的钱金石,只有一辆几乎被刀痕贯穿整个车身、已经报废的破车,和地上的血迹。   “师、师父?” 第29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8   玫瑰马高层包房的窗外,瑰丽浓艳的晚霞稍纵即逝。   红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面对曲文夺:“那场车祸并没有别人动手脚的痕迹,我查过。文夺,那真的是意外。”   曲文夺把茶杯里茶一饮而尽,低头笑了笑。   “有些事红姨让我信我就信,但有些事,我不会信,也不能信。”   “文夺——”   “红姨,那我换一个问法,”曲文夺的眼睛变得暗沉,仿佛晚霞映照进他的瞳孔。红黛在这一刻甚至想对他说“你不要问,求你不要问。”   然而曲文夺还是问了。   “我妈妈,一定要死吗?”   落雷一样降落在胸口的,巨大的憋闷感几乎让红黛窒息,她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苍白地辩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文夺。”   这回答似乎在曲文夺的意料之中,他并不追问。只是给自己和红黛重新倒上茶,说道:“红姨不想说就不说吧,我也不会再问了——您放心,对‘谁’都不会问。”说完便立刻转移了话题,“我就知道私下调查这点小动作瞒不过红姨,与其让我家两个哥哥发现我和玫瑰马都不老实,还不如对您坦白从宽。红姨可要帮我挡挡枪,我暂时藏着这张小牌还有用呢。”   红黛仿佛花了一辈子去隐藏情绪,然而事实上只在转瞬之间她便已经神色如常,像一个名副其实的影后。   “小丁——现在叫做小丁的那个人,唯一一次参加国际网络大赛就拿了个人组第一名,让我们的网络专员小茉莉相当不甘心,”红黛笑说,“她是那一年的亚军,小丁让她丢了三连冠,所以追踪了他好几年,而碰巧铃女又见过小丁。至于慈善家韦争?”红黛连声啧啧,对曲文夺晃晃手指。   “那就是你吧。”   编造的人物、身份和经历,为了让曲文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在曲家眼皮子底下建立自己的秘密王国。“怪不得留学时花的钱,连那么疼你的曲文栋都觉得肉痛。”   曲文夺洋洋得意起来:“我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好了,我该问的也问完了。”见红黛要离开,曲文夺也跟她一起出了门,把她送上电梯,听她嘱咐,“要是你哥怀疑起来,全推到我身上就行。还有,你早点回家,一会儿铃女要出门的。”   “又要出动铃女,这回是谁啊?”   红黛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倒是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曲文夺要她送到楼下,红黛在电梯门合上之后,忽然轻声地说,“文夺,你妈妈很爱你。”   曲文夺似乎没有听见,沉默着直到下楼,在帮她关上车门的瞬间才说:“可我恨她。”   ###   捂着受伤的胸口,钱金石踉踉跄跄奔跑在旧小区的停车场。   传闻中的“净火”没有伤害过普通人,但却并不代表不会,所以他不敢托这个底,只能尽量让自己远离人群。所幸这个时间段公共区域内人不多,钱金石以车作为遮挡物隐藏自己的身形,取得一点喘息空间。   他低头拿开手掌,血已经浸透了T恤衫和外套。疼痛和失血不仅让他浑身颤抖,也在渐渐剥夺他的行动能力。   “操。”他低声骂。   钱金石并没有跟净火正面交锋过,不清楚对方的真正实力。然而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净火的对手。在军队服役的时候,虽然看赵享载百般不顺眼,但钱金石从不否认这个“姓赵的”男人出色的个人实力,要比自己优秀得多。   可即使是赵享载也杀不了净火,即使他曾经切下净火的无名指。   钱金石拔出腰间的配枪,调整呼吸,仔细听周围的声响,计算自己能有几分生机。   奇怪。   自己被杀的理由是赵享载吗?   是因为以前的赵享载,还是现在的赵享载?如果是前者,为何现在才来?如果是后者,那净火跟谁站在了一边?   虽然紧急关头有这个想法不大合适,但也只有现在才让违和感如此强烈——而上一次,仅仅是在一个小时之前。   ###   当钱金石迈进曲章璞的病房的时候,曲文梁也在。   曲文梁对这个儿子似乎不甚在乎,冷眼旁观,亦或是对曲章璞冷嘲热讽,说他根本没有曲家人的脾性。曲章璞则全程垂着眉眼,抠自己的手指头,讲话磕磕巴巴,倒是有问必答。   他念书时被嫌疑人霸凌,回国后又在玫瑰马俱乐部相遇。跟曲文夺的亲属关系并没有让他在俱乐部里得到优待,反而成为嫌疑人呼来喝去的理由。   “曲文夺对此毫不知情吗?”   曲章璞摇摇头:“我、我没有告诉小叔,他只知道我们很要好……我不想给小叔添麻烦。”   “死者通过你借了几次车?”   “很多次……具体多少次不记得了。”   “上个月的凌晨四点,开着那辆车抛尸的人——有你吗?”   曲章璞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他只是让我借车还车,拿车去做什么不让我知道!”   “对受害者实施虐待和性侵的人,除了他还有其他玫瑰马俱乐部的成员吗?”   曲章璞想了想:“这……他好像有些来往的朋友,是不是参与了我并不知道。”   “可以告诉我他们的姓名吗?”   曲章璞犯了难,皱眉思索了半天:“说实话……我加入俱乐部没有多长时间,还没机会认识其他人……小叔的话,或许会比我熟悉?啊,我可不是说我小叔是那种人!我、我小叔是玫瑰马的初始会员,人人都要巴结他的!”   曲文夺吗?   “哈,”曲文梁冷笑一声,“你有你小叔十分之一的能耐,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钱金石又问:“让你借车、开账户、租公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要用你的名义做什么吗?”   曲章璞抿着嘴唇,嗫嚅着回答:“当然怀疑过……但我也不敢不做……”   “你是曲家人,他也敢这样对你吗?”   曲章璞沉默,偷看了一眼曲文梁。护士进来说“探视时间过了”,曲文梁简直像完成任务一样马上站起来往门外走,经过钱金石身边的时候扔下一句:“并不是同一个姓的就是一家人。”   被护士盯着撵人,钱金石也不得不结束了问话,曲章璞小声地对他说:“钱警探……如果判我有罪……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钱金石既没有宽慰也没有苛责,只是默默地收起了笔录本。   “师父,大户人家啊真是奇怪。”小舟一边开车一边对他说。钱金石转头看他,“哦?”   “这儿子是欠了他啥啊?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留情面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想认这个儿子似的!”小舟使劲摇头“啧啧啧”,“他家有皇位啊,还怕血统不纯是咋?”   “二十年前的曲家在久安,可不就相当于皇位嘛。”鼎盛时代的曲家,哪怕八代以外能攀上一丝关系也有人愿意改姓。   话虽如此,钱金石同样也觉得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他对豪门八卦没有兴趣,但内务纷争带来的腌臜事却见得多了,从兄弟阋墙到父子相残,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从来都不那么可靠。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种违和感来自于哪里,却并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可以肯定的是,他必须要再一次突破曲文夺。   ###   又是曲文夺。   钱金石心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自己触碰到了曲家的暗门?净火、曲家、红黛,义海、治安局、赵享载,到底是谁因为谁想要自己的命?   “找到你了。”   低音传进耳朵的一瞬间,钱金石想都没想就立刻翻身滚落在地面,举枪射击,藏身的汽车几乎同时被一切两半。军队时期留下来的战斗本能让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如果对方是一般杀手就算不中弹也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可惜那个人是净火。   他的子弹不知道飞去了哪儿,净火的刀光却已经瞄准了他。钱金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用残存的体力左支右绌,几个回合之后配枪被刀锋削去了半截,险些连手腕也搭进去。   钱金石干脆把剩下半部分当投掷物扔了出去。   治安局警探除了普通枪支之外还配有携带电磁制式的武器,但钱金石级别和组别都不够格。平时对付一下小混混还行,一旦碰上职业杀手或者身体改造太多的帮派成员,震慑力约等于无。   若不是没想到净火会找上自己,因犹豫被第一击的刀锋波及,钱金石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让我死……总得有个理由吧?”钱金石咬着牙说道。   净火的军靴踩住他一只手,刀尖正对着胸口,钱金石已经躲不开了。全身几处深可见骨、原本力道足够把身体切开几段的刀伤,正在源源不断地带走他的血液、体温和意识,“你为谁卖命,义海……曲家……?”   净火淡淡地说道:“你为赵享载卖命,就该想到有今天。”   “什么?!”   钱金石看他提起了手腕,濒死之前脑子里却依然在飞快地旋转:自己为赵享载卖命?他是指军队还是现在?如果是现在,那么是谁因为赵享载需要除掉他?自己哪一个行为被认为是赵享载的授意?   红黛的脸孔和声音响在耳边:“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举动也许会惹来杀身之祸?”   ###   刺耳的利刃摩擦声突然乍起,钱金石被火花光芒闪得闭上了眼睛。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不用睁眼的时候,一刀一剑正左右交叉,一男一女同时将净火的长刀拦在离他胸口一寸的地方。   “又是你。”净火说道。   虽然依然遮蔽着脸孔,但持剑的年轻杀手曾在自己脚踝上留下一道伤口,身形特征他记得很清楚;眼眸微微向右,握刀的对象让净火眼瞳里有一丝出乎意料,“女人?”   “稀奇吗?‘净火’先生?”堪称美丽的女性脸孔微微带笑,却散发着兴奋和不亚于他的杀气。   净火头一偏,同时抽刀格挡,一颗狙击弹应声弹开。他迅速翻身后跳躲过了下一颗,电子眼开始迅速寻找狙击手可能伏击的位置。   一刀,一剑,一枪,三个人:“好大的阵仗。”   “这是对‘净火’这个名字的尊重。”手持长刀的女性追击而来,挡在他和钱金石中间,净火注意到她的腰间同样配置着一把短刀。   “师父!”小舟听见枪声,沿着被破坏的车辆气喘吁吁地跑来,把钱金石从地上拖起来。“师父你醒醒!”   净火看了一眼这对师徒,眼神一黯,重新举起了武器。   “赶紧把他带走!”无声铃侧头对小舟说。钱金石勉强睁开眼睛看看救了自己的两人,尤其是无声铃,然后咬牙挎上小舟的脖子蹒跚着离开。   红黛,你到底要做什么?   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他便昏了过去。   ###   “可以先把他让给我吗?”无声铃对另一个人说道。裹着修身行动制服的杀手将长剑反手背负,做了个“请”的动作,无声铃转而对净火说,“因为某些原因,我需要与你单独‘谈谈’,希望你不要介意。”   净火颔首,却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你让我觉得有些不愉快。”   无声铃笑了,长刀随身形一跃而起,劈砍而下:“那倒让我觉得很愉快!”   她的攻击从不曾因为男女的生理差异而有所保留,敏捷灵活中又不失刚猛,无论速度与力道在净火面前都不落下风。净火很快就掌握了无声铃的节奏,转而反守为攻。无声铃立刻与他攻守交换,防守细腻毫无破绽。   两把相似的武器在攻防中你来我往,摸索对方的套路,净火的攻击越发凌厉且愤怒,最终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变换为双手武器。   “你在模仿谁?”当他看到无声铃亦同样以长短双刀应敌,终于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这个问题。   无声铃以反问作为回答:“到底是‘谁’在模仿‘谁’?”   她将身体柔韧地向前延伸且压低成漂亮的弧线,短刀上、长刀下切割净火的下盘,跟对方几乎同时启动外骨骼,在空中追上对方反手挥刀,左手毕右手追,时机抓得相当准确。   观战的年轻杀手禁不住轻声咋舌:“这女人,相当难缠。”进而握紧剑柄,“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吧。”他飞速地接近战圈,加入到缠斗中。   “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我也有我的任务。”他说。   无声铃虽然意犹未尽,也只能不太甘心地“啧”了一声,轻呼了一口气,在通讯装置里说了一声:“掩护。”耳机里传来回应:“了解。”   “虽然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不过我的目标是活捉。”无声铃说。   “一样。到底分给谁还是等先打败了他再说吧。”   现场的两个人达成一致,倒让净火失笑:“说得好像可以实现一样。”远处有警笛呼啸而来,他将长刀倒提立于身前,“现在该我了吧。”   ###   红黛让司机将车开到了甘拭尘的别墅,独自一人,坐在车里无声地痛哭。   她并不是没来得及问曲文夺为什么,而是不敢。这么多年,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如此痛苦,却又在痛苦之中怀着一丝快意,然后被这快意折磨得更加痛苦。   “你不怕他将来会恨你吗?”   “我没得选。”   你看吧, 我说得没错吧?你的孩子恨你!什么叫没得选,你明明就选了!选择抛弃我们的就是你啊!姐姐!   ###   甘拭尘在阳台上看到红黛的车一直停在那里,司机和助理早就离开了,但主人并没有下来。直到无声铃到来,轻轻叩击车窗,为她拉开车门。下车的红黛察觉到视线,仰脸看到了他,扬起唇角打了个招呼。   若无其事的模样,同往常的红黛并无不同。   甘拭尘知道她纾解情绪的方式,但从不打扰,亦从不同情。因为每一次过后,她都变得更加善于吞噬痛苦和切割情绪,变得更加残忍,且美丽。   “是这世上最狠毒,也最坚韧的花啊。”   回到起居室,红黛二人刚好走进来。无声铃对他微微弯了下腰:“老师。”   “现在知道叫老师了?!”甘拭尘斜斜地站着,手里一根长棍支着地,不忿地看着她:“武斗馆里是怎么对我的?拿刀指着我的喉咙,你很敢嘛。”   无声铃脸上并没有恐惧之色,老老实实回答:“毕竟能指着老师喉咙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红黛发出一声嗤笑:“我的天呢,你是怎么混到这个份上的。”不给甘拭尘辩驳的机会,她说回正题,“就像我刚才在电话里说过的:这个‘净火’的复仇只是个幌子——他同义海绝对脱不了关系。看来,我们又要合作了。”   无声铃一方与净火,三个对一个,一时之间谁也无法了结谁,拖到被治安局重重包围,双方都不得不及时抽身撤退。   而“净火”这次的出击,使甘拭尘与红黛的目标重合了起来。   “他这次要杀的是谁?”   “钱金石。”无声铃回答道,“治安局警探,赵享载的战友。老师或许有杀他的理由吗?”   人形的猫科,真正的净火,拿手指挠了下脑门,一脸茫然地问:“钱什么,谁???”   红黛哈哈一笑,摊开两手说:“看吧,这就是真的和假的区别——那些闲杂人等,他连记都懒得记!”   甘拭尘歪头想了一会儿,指指红黛:“这是夸奖吗?是夸奖吧?嗯?”   ###   “为什么又让我撤退!”阿虎对“K”怒吼着。将覆盖着皮肤的超薄合金摘下来扔在一边,一抬手用刀削去了半边沙发,烧灼痕迹在地毯上延伸,“两次了!‘净火’怎么可能失败两次!”   “这不是失败,阿虎,这是策略。他们察觉到我们的目的并且提前防备,就证明在合作对象里有人泄露了消息。”“K”平静地说道。   “我们需要蛰伏,直到把这些耳目都清除干净。”   “把他们全都杀光不就好了!”   “K”走过去拢住阿虎的脸,眼睛里散发着奇异的光:“你别忘了,我们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那些害他死得那么凄惨的人,不应当有如此仁慈的下场。” 第30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19   阿善拿起红黛落在桌上的枪翻看,曲文夺淡淡地说:“假的。”   他的红姨,永远不会用武器对着他。   曲文夺抬脚踹翻椅子、掀了桌子,抽出手杖剑砍碎一切能砍碎的东西,站在废墟当中像个愤怒的狮子一样咆哮。阿善没有拦,静静地等他发泄完了,绕到身后把他手里的剑抽了出来。   曲文夺握着剑柄的手,已经用力到关节僵硬,阿善不得不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武器刚转移到阿善手里,曲文夺反手揪住了他的衣襟,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恨,委屈,不甘,曲文夺对某个人藏于心底的情感此刻正从他身体里喷薄而出。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要说给那个人听,但他不能,只能让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目睹这一场求而不得的宣泄。   曲文夺搂着阿善,扯开衣领,张嘴在他脖子上咬了下去。   牙齿含着皮肉不断收紧,像撕咬猎物似的毫不留情,阿善呻吟一声之后便闭上嘴,搂紧曲文夺,单手扣住了他的后脑。曲文夺咬住了不松口,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舌尖甚至能感觉到阿善脉搏的鼓动。   阿善察觉到他鼻息喷在自己的颈子上,温热而急促。   曲文夺慢慢松开牙齿,换个地方又咬。只是力道轻了许多,在阿善肩颈上留下一处又一处的疼痛。阿善始终托着他的头,手指插进淡金色的头发,贴着他问道:“国王长了驴耳朵?”   曲文夺没回答,只有清晰可闻的呼吸。   “我对国王的秘密没兴趣,只是对你有兴趣——啊!”   曲文夺的回答又是一咬。咬完了抹了下嘴唇,把他推开:“我对你没兴趣。”阿善的手还没从他身上拿开,顺道又给搂回来了:“不需要对我有兴趣。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   “比如?”   阿善亲上了他的嘴唇,舌头舔了一下牙齿,在被咬之前分开了。曲文夺抬腿想踢他胯下,由于贴得太近而不能成功,阿善继续搂着他说:“你可以继续咬,我还有点兴奋。”   曲文夺瞪着眼睛看他:“你有受虐的倾向?”   阿善摇摇头:“有被你虐的倾向。”   曲文夺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好啊,那样我会真的对你有兴趣。”再次推开阿善,叫阿甲来给他处理伤口。   阿甲绕过地上的碎片,走过来掀开阿善的衬衫领子:“这么激烈~”   阿善不置可否:“先看看他的牙龈,太用力会出血。”   阿甲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老板,对方开始用舌尖舔牙龈,转回头又问他:“看来你被别人咬过?”   “有一段时间,经常。”阿善盯着曲文夺,笑一笑:“养老院的失智老人,咬到假牙都扣在我手腕上。”曲文夺闻言抓起红黛那把仿真枪对着他咔咔咔狂扣扳机。   回家路上,曲文夺突然问阿善:“你为什么要成为‘尤善’?”   “为了有个能回去的地方。”   “为了有家?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吗?”曲文夺托着下巴看车窗外,语气里有深深的疑惑。   “并不是家很重要,而是对有些人来说,重要的东西是家罢了。”阿善一边开车,一边拿手抻一下衣领——衣料偶尔会擦到曲文夺咬伤的地方,微微疼痛,“就像你痛恨的东西,恰好是家。”   曲文夺把脚踩上椅背,看着自己的手工皮鞋,突然答非所问地指挥阿善先去精品店,他要点东西。过了半天才说,“我可没有家。”   ###   没有回应甘拭尘到底是不是在夸奖,红黛忽然问他:“拭尘,你上次见文夺——”   地下训练室里传来响动,红黛便立刻住了口,看见阿择和黑狗汗涔涔地从楼梯走上来。黑狗肋骨刚好,还不能剧烈运动,甘拭尘便让阿择带他做点基础练习。   无声铃难得地笑笑:“哟,师弟。”阿择一口气都没喘好,立马又滚回了地下室。   红黛却是好奇地“哦哟”一声:“这不是那小狗狗吗?”她看一眼甘拭尘,“到底还是接回来啦?”甘拭尘耸耸肩,相当无奈的模样。绕着黑狗打量了一圈,被他瞪了一圈,红黛颇新鲜地问:“你不认识我?来,叫姐姐~”   黑狗不理睬,自动站到甘拭尘那里去,警惕着无声铃的刀。   对这个不亲人的小野狗相当感兴趣,红黛伸手想捏黑狗的脸蛋,被黑狗毫不客气地挡开。红黛“啧”了一声,非要捏一把不可。捏不了黑狗,就捏住了甘拭尘。黑狗急了,上前就抓住了红黛的手腕。   甘拭尘在无声铃拔刀之前把黑狗扯了回来,笑嘻嘻地对红黛说:“动我他会咬你的。”   “哦?”红黛摸摸自己的手腕,干脆搂着甘拭尘的脖子送上一个深吻,甜甜地问黑狗:“这算动吗?”   黑狗皱着眉头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也不太懂红黛的意思,干脆伸手捂住了甘拭尘的嘴:“不行亲!”   红黛差点儿笑岔了气,娇滴滴地挽住了甘拭尘的手臂:“我不但亲,我还跟他一起睡呢~”说罢要无声铃先回,搂着甘拭尘上楼。   黑狗拦着不让走:“甜哥不跟人睡觉!”   甘拭尘摸着下巴想怎么跟他解释:“这个睡觉跟那个睡觉不是一个意思。”苦恼的模样把红黛看得噗嗤嗤乐。“这个睡觉的意思是,男的,和女的,互相,互相——”   “亲热?打炮?”黑狗懂了,并且确认得非常直白。他的脑子也不会转弯。“你们俩要亲热?”   甘拭尘发觉矜持在黑狗面前不管用,叹了极其长的一口气:“是的我们要亲热。”然后关上门,留了五分钟给红黛使劲儿嘲笑自己,才重新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去。   “你刚才问我曲文夺,他出了什么事?”   红黛渐渐敛去笑意,幽幽地说:“他很好。”便没有了下文。   甘拭尘读懂了这种沉默和她的犹豫,并没有催促。   他们的合作从不在情报上有所隐瞒,才能一直走到今天。纵然曲文夺是红黛在这世界上最疼爱的人,她也一直避免让他卷入久安的争斗。但甘拭尘深知,红黛绝不会被感情左右理智,影响到该做的事。   “我只是觉得,我一直以为自己看人足够透彻,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红黛似乎有些疲劳,慢慢地摘下耳环和项链丢在桌上。   “你不是没有看透,而是根本没有‘看’他,像当初看我那样。”甘拭尘毫不客气地说,“你太在意他。人和人之间,了解一面已经不易,了解所有这种事根本不存在,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红黛打开了卧室阳台的门,又拉上了纱帘。夜晚的凉风吹起薄纱,仿佛海浪一般在她身后汹涌,却又做了她妖娆身姿的陪衬。   “你这自以为是的野猫,倒好意思说我自以为是?”   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意,反而有些利落的坦率,和娇嗔。一边说一边拉开了连衣裙背后的拉链,毫不在意地让它滑落到地板上,又将身体从内衣里解放,看向甘拭尘。   甘拭尘迎着她的邀请走过去,抱住对方妙曼的腰肢,却在耳边说着与调情相去甚远的话:“你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只是想看看我是否还对你深信不疑。”   红黛轻轻侧头碰上他的嘴唇,低哑而愉快的声音说道:“而你这种冷酷又不留情面的地方简直再性感不过。”抱住甘拭尘的脖子轻轻一跃,她的长腿圈上了对方的腰。   ###   无声铃不在的时候,曲章瑜总会有些焦虑。在房间里做完一整套瑜伽,她换上连帽衫,把帽子扣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铃女告诉她在家里很安全,鼓励她跟家人多交流,所以曲文夺在家的时候,她偶尔会去找她小叔说话。   如果铃女不在,那曲文夺总是在的。以前他总是跟阿善在书房背着她神神秘秘不知道讲些什么事,现在却总是在一楼客厅,让她一出房间就看得到。   像一件家具,永远在那儿,想看到就看,想避开就避,她小叔一向知道如何减轻她的不安。   曲章瑜悄悄地从栏杆往下看,曲文夺的淡金色长发十分显眼,难得地全部披散开来,柔顺地搭在背上:“小叔?”她其实只是想问问铃女什么时候回来,却不由自主地被她小叔吸引着下了楼。   曲文夺穿着花色繁复的一字肩连衣裙,翘着脚喝茶——脚上还穿着八公分的细跟高跟鞋。听见她叫自己,曲文夺抬头向她“嫣然”一笑,嘴巴上的唇蜜油光发亮。   “你干吗穿成这样?!”曲章瑜一边问一边向阿善寻求答案,阿善微微耸肩:“大概想要当你的小姨。”曲文夺看来在胸部塞了不少胸垫,还换了女士香水,略一走近便觉得香气袭人。   “好看吗?”曲文夺撩了一下头发,露出耳朵上的珠宝:“红姨代言的哦。”   他本身五官就如母亲一样漂亮,加上不典型白化症带来的肤色和瞳色,从小就被外人非议“妖里妖气”。虽然身材不如少年般纤细,但比起其他男性来说算是瘦削的,套上裙子猛一看真的有点分不出性别。   曲章瑜在他附近坐下,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伸出手拈起了她小叔的一缕头发,“小叔……是不想让我害怕吗?”大约也只有她小叔的脑回路会想到这种办法吧。   “我可不会为了你变性的。”既是否认也是承认,曲文夺漫不经心地说道。   曲章瑜想笑,又很想哭,最后还是决定笑,“那你都不做一下发型的?香水也选得好随便。”曲文夺翻白眼,“我连没几根的腿毛都刮掉了,你还要怎样。”   曲章瑜真的笑出来,把脸轻轻靠在在他肩膀上:“小叔,我超爱你哦~”   曲文夺没有动,只是用指尖摸一下她的头。   “嗯,我也超爱你。”   两人默默地坐了很久,直到无声铃踏进客厅,曲章瑜愉快地跳起来跑到身边抱住她的胳膊。   看到曲文夺一时没敢认,无声铃露出满脸的一言难尽。她微微侧身让步,曲文栋和曲章琮从她身后走进来,看着曲文夺双双愣在当场。   曲章琮掏出手机来想要拍照,被父亲一巴掌拍掉。   在他大哥想怒吼又要顾及女儿情绪的犹豫中,曲文夺提着裙角飞速地躲上楼换衣服,高跟鞋差点踩空。阿善拿出睡袍放在床边,又把他脱掉的衣服捡起来收好,听他骂骂咧咧抱怨“女人的装扮简直是刑具”。   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脚趾居然磨破皮了。   阿善蹲下去捉住他的脚丫子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地消毒贴上创可贴:“如果你要做的事会波及到小章鱼,你也还要做下去吗?”   “……”   “我不会阻止你,只是提醒。”阿善握住那只脚腕微微用力,“她就像你妹妹,所以我能懂,你如论如何都想保护小章鱼。”如同尤小稍对尤善的意义。   曲文夺脚腕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不挣了,往后仰躺在床上嘟囔着说:“你懂什么呀,你才不懂呢。”   阿善把睡袍盖在他只穿了一条内裤的身上,单膝跪在他身边,床铺因此而向下塌陷了几公分。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人抓住把柄,你要做好准备——”   “就像你一样?你在拐着弯骂我。”   阿善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残酷狠毒’的准备。”   曲文夺转头看了他一会儿,扯开他衣领露出牙痕,“啧”了一声:“不要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就随便给别人人生警告。”   阿善笑笑:“你撒娇的方式真可爱。”被曲文夺抬起膝盖踹翻。   门外适时地响起敲门声,无声铃看了一眼开门的阿善和衣冠不整的曲文夺,问道:“我打扰你们了?”没等到回答,她又皱眉说道:“今天之后,有些情报我们恐怕必须要共享,二位不如克制一下情绪,把做爱的时间延后一点?”   “好。”阿善痛快地答应。   曲文夺一个枕头扔过来,门口的两人齐齐躲过:“做爱的事情先否认一下!”   ###   云雨过后,红黛套上自己的睡衣打算回客房,一开门吓了一跳:“不是吧,你一直等在这儿?”甘拭尘闻声走过来,探头一看,又是叹气。   黑狗坐在离门边有点距离的墙角,抱着膝盖。   “小黑,我说了不能睡在这儿。”   黑狗望着甘拭尘,又看了红黛一眼,“她在。”   红黛听出话里的意思:“小狗狗不相信我,觉得我会害你。”说罢咯咯笑着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个门缝偷听。   甘拭尘在他面前蹲下去:“小黑,再这样我要生气了。你有自己的房间,要回自己的床上去睡,在这个家里面,你不需要担心我的安全,明白吗?”   黑狗“哦”一声,乖乖地站起来下楼,转头又说:“甜哥亲热好久,射太多次会伤身体的,”自己把手圈起来做了个上下的动作,“我会,下次我帮你,很快。”说完走了。   甘拭尘听见红黛隔着门板爆发出丝毫不优雅的大笑,自言自语里带着咬牙切齿:“这小孩——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懂太多。”   ###   钱金石在ICU住了四天后转入普通病房,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施特劳集团与义海合资的宝石制药正式开始运营,并且向久安医药管理局申请某项精神疾病类药物——暂定名为宝石针剂的生产许可。   医药管理局直属于国家医药管理司,独立于市政厅,现任局长名叫烈如康,在违禁药泛滥的久安实在不能算得上有存在感的人物。义海集团派人同他接触,摆着架子吃了一顿饭,对送上来的“小礼物”装模作样推辞一番,还是高兴得肿眼泡眯成一条缝,一边挠着剃得光光的头皮一边收下了。   这个“小礼物”当天晚上就跟烈如康一起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客厅里,他眯着眼睛挠着头皮说:“有人那里挨刀子,我在这里收金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嘿嘿嘿!”   “你可千万别去看老钱,他刚醒,你再把他气晕过去。”赵享载摇着扇子说道。 第31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0   钱金石躺在病床上,看赵享载坐在自己床边吃橘子,一边吃一边告诉他:“烈如康给你买的,反正你也吃不了,我就帮你吃了。”吃完又让风云过再剥一个,用手比了个数字:“义海给他送了一张这个数儿的支票,他就托我给你买了三斤橘子,你说气不气人?”   钱金石用干涩的声音说:“滚蛋!”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说让你滚蛋!”钱金石气得咳嗽,咳得伤口疼,小舟赶紧用吸管杯给他喝点水润喉咙。   赵享载没脸没皮笑嘻嘻地,“受伤了火气就别那么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省着点用不好吗?”   钱金石瞪着他:“我被追杀……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不要都怪在我头上,谁叫你不老实。这下好了,躺着动不了,光着屁股叫人给你伺候大小便。”床底下挂着尿袋,赵享载还顺着导尿管去掀他被子。风云过赶紧把头偏到一边去,小舟一下子用手捂住薄被:“区区区区长别这样!”   钱金石抻着脖子骂出一串脏话。   赵享载顺势凑在他耳边说:“‘净火’留着我而去杀你,这应该再明显不过了——你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且被认为是我的授意。”净火当初对他的袭击是装装样子,对钱金石却是痛下杀手。“所以,现在你的结论是什么?”   少女虐杀案牵扯到曲家;   “净火”杀延大安灭大安联合,获渔翁之利的人是曲家;   钱金石追查虐杀案,赵享载与现任治安总局局长争夺下一任市长职位,钱金石被认为是亲赵派;   治安总局是市政厅门下之臣,为后者与义海抗衡而拉拢曲家;   “净火”要杀钱金石,亲曲家的红黛却派人救了他——“有人在扶植曲家。”钱金石说道。   赵享载“嗯哼”一声:“你觉得是谁?”   “你。”   两个人沉默对视,小舟在一旁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赵享载突然哈哈哈笑了,十分开心地抓过风云过的手:“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宝贝儿你输了,要用‘那个’哦。”看来是用钱金石的回答打了赌,风云过满脸通红地垂下头。   钱金石侧过头“啧”:“妈的,猜错了。”   “你能想到我身上已经是很大进步了,老钱。”赵享载说道,“或者你希望是我?爱我爱到可以为我牺牲的地步?”   钱金石在身边摸东西拼死要给他一下子,随便什么都行。小舟哀求道:“区长您可行行好吧!”把他师父给按住了。   “所以那他妈的‘净火’到底是哪个?!”钱金石吼道。   “哦?你都知道他是假的啦?”   “我不知道他,但我知道你。要是真的,你他妈能稳当到现在什么都不干吗?!”   “谁说我什么都不干了——我可是跟红夫人一起救了你。”   “久安的红夫人”这个名号让钱金石安静下来看着赵享载,赵享载却只是攥着风云过的手指尖不撒手,意味深长地说,“但曲家,可不是只有一个人啊。”   钱金石突然想起曲文梁的那句话:并不是同一个姓的就是一家人。   仿佛吃够了橘子,赵享载站起来打算告辞,钱金石又问:“你另一个秘书呢?”往常都带着两个,今天农玉山并不在。   “秘书嘛,一个办这事儿,”赵享载搂过了风云过的腰,脸贴脸说话:“一个办那事儿,分工很明确的。”   钱金石意外地没搭理他开黄腔,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低低地叫了一声:“喂。”   赵享载回头看他。   “反正我也没死,也没那么容易死。”   “你可以继续利用我”,这是钱金石没有说出口的话。   赵享载听懂了,微微一笑:“你还是爱我。”说完笑嘻嘻地走了,装作没有听见钱金石那一声“爱你妈了个B!”   出了门,风云过好奇地问:“那个‘净火’是假的?”   “你说呢宝贝儿?”   “那真的还活着吗?”   赵享载把手摸进秘书的腰:“晚上你骑在我身上榨干我的时候,或许我会告诉你。”医院走廊里人不多也不能算少,风云过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   真净火不但活着,还因为睡得太舒服而每天赖床。等他梳洗完毕,楼下两个年轻小伙子已经饿得嗷嗷待哺。做饭这种事甘拭尘从不假手于人,非特殊情况也不会吃别人做的饭,而吃过他做的饭,一般人也很难再接受其他人的手艺。   慢条斯理做完早餐,自己喝咖啡看阿择和黑狗狼吞虎咽,甘拭尘说:“不要吃太多,我怕你们一会儿会吐。”阿择苦着脸,立刻把速度放慢。黑狗还不熟悉这个家里的规则,听他这样说便死死盯着餐盘咽口水,想吃又不敢吃。   甘拭尘放话说“吃个七分饱”,黑狗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盘子里的炒蛋分出去一点,算是“三分”。   甘拭尘看在眼里没说话。在练习场上才问:“小黑,雀哥打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反击?”   黑狗理所当然地说:“雀哥,是老板。”   “因为是老板,给你饭吃,所以怎么做都可以?打死也行?”   黑狗懵懵地点头。   “如果我要杀你,你也不会反抗吗?”   “为啥?”黑狗以为自己做了错事。   “不为什么,我现在也是你老板,也给你饭吃,”甘拭尘单手掐住了黑狗的脖子,“你会怎么做?”黑狗觉得呼吸困难。但他甜哥并没有放手的意思,甚至将他按在墙上继续收紧虎口。   甜哥讨厌我,黑狗想。   甜哥对我生气,那不行。要听话,甜哥说什么都要听,甜哥是老板,给饭吃,要守规矩——再往后他就没法儿想了。   本来已经抓上甘拭尘的手腕,没开始使力就垂了下去。   黑狗听见一声失望的叹息。他从甘拭尘的手中掉落到地上,重新呼吸到氧气,伏在地上又咳又喘,眼泪都憋出来。   “小黑,如果不把这一点改掉,我不会让你继续留下来。”甘拭尘毫无怜惜地捏起了他的下巴,看他因为缺氧而涕泗横流的脸,“你在我这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拼命活着,为了你自己。”   ###   隔着玻璃,曲文夺看无声铃和曲章瑜在健身室锻炼,阿善则隔着一个大厅看曲文夺。   小章鱼从小娇生惯养,别说练习防身技能了,抻几下胳膊就嫌累,坐在地上耍赖。无声铃不为所动,但是也没什么好办法,走过去把人拉起来,被曲章瑜抱着腿假哭不撒手。   曲文夺看乐了,托着腮帮子笑一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所以阿善也笑了。曲文夺耳朵很尖,转头朝他瞪眼睛。   简直可爱极了,阿善想。   曲文夺并不如外界所言那么爱热闹,相反,他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独处的时候甚至让阿善觉得他是否有点孤僻。关上房门,打开显示屏,被各类信息包围着的曲文夺,像个孤独的国王,打造了一支不为人知的军队,建造属于自己的秘密王国。   这王国越成长,他便越孤独。没有人能分享,也没有人能分担。   所以他在阿善面前总是毫无保留,也只能在阿善面前——一个同曲家没有任何关联,不属于任何阵营的外人,一个本不该接近却不得不付出信任的前杀手。   曲文夺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似乎看庭院里阳光很好,慢慢踱步走了出去。阿善跟在他后面想要撑伞,被他制止:“没那么娇气,一会儿就回去。”坐在中庭的藤椅上,像闲聊一样问阿善,“为什么要在养老院工作,以你的身手不是有很多其他选择吗?”   “对我感兴趣了?”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这么自大。”   阿善站在阳光袭来的方向,帮他遮去一部分光线,回答道:“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养老院护工,况且照顾老人也很锻炼身手啊,尤其是不清醒的那些,无法预测的行动、无法理解的行为都很考验人的——就像你一样。”   曲文夺冷冷地看着他说:“尤善,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文夺少爷,我很喜欢你的眼睛,”阿善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偏头看着那对紫色眼珠,“如果你一直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对你做点什么。”   曲文夺噌地站起来,因为光照而眯起了眼睛:“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送到阿甲的手术台上!”   “如果你想,不妨亲自动手。”阿善一边说一边踏出一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所以在那之上,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即使越过那条线,我也只会杀了你,不会背叛你。”   曲文夺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问题,你是在安慰我?”   “差不多。”阿善用手背摸了下他的头发,“光线太强了,回去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除了保你妹妹。”曲文夺挡开他的手,问道。   阿善亦毫不隐瞒:“把令我心动不已的对象带上床。”曲文夺抬手给了他一耳光,扇得阿善侧了下头,舔舔嘴角又笑,“这个机会可是你给我的。”   曲章瑜跟无声铃闹着要休息,刚坐到沙发上端起水杯,就看她小叔怒气冲冲从外面走进来上了楼梯,叫阿善没有他的命令不准踏进屋内一步。   阿善老老实实地站在阳光下,一脸温厚无辜。   ###   春天大酒店的套房里,北千里来定期汇报,“K”依然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个久安。   “千里,稍微陪我一会儿。”   “是。”北千里放下手里的简报,帮他倒了一杯香槟,静静地站在身后。阿虎不在,因为两次任务被打断而在跟“K”生气,整天要么出去闲逛要么泡在健身房里。   “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不需要问,从我决定追随您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曾有过疑问。”   “K”低低地笑了。   “如果‘他’也像你这样就好了……”北千里抬头望了他一眼,又听“K”说:“我们都在这里出生长大,隔了这么久回来,小时候曾经玩耍过的那条肮脏街道竟然都没变得干净一点。整个久安城,唯一的变化也就是从腐烂变成了更腐烂。”   虽然讲述着怀念,语气却充满寒意。他转头向北千里招招手,北千里听话地走过去,被他轻轻地捧住了脸颊,左手的白骨无名指触碰着皮肤。   “千里,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鹏程千里——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囿于这弹丸之城、穷困之地,一生都耗在同这些野狗们的斗争之中。”   北千里将自己的手覆盖上“K”的手,“您知道我为何要将公司取名为‘C’吗?”   “K”颇有兴趣,摇摇头。   “crown,王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亲手将王冠献给我认定的君主。”北千里依然是那张天然笑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K”噗嗤笑了,“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讲话却跟几百年前的古人一样。不要那么死板,我已经失去‘他’了,无论如何不要让我再失去你,明白吗?”   “我明白,请您放心。我可能不会活得比您长,但一定不会走在您的前面。”   阿虎开门进来,看也不看“K”一眼,汗涔涔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北千里迎上去帮他脱下外套,说道:“听您说没有合适的训练场地,先生已经吩咐我去打听血花之前废弃的训练场,不久就会有回音了。”   阿虎看向“K”的目光有些犹疑又期待:“真的?是我们曾经集训的那个?”   “K”点点头。   一扫不悦,阿虎兴奋地催促北千里:“什么时候?能快些吗?”   北千里准备好洗澡水,把他的电子义眼做好防水,等他将身体滑进浴缸,像往常一样帮他按摩因多年前的创伤和植入而经常痉挛的头皮。   “我会尽快,因为已经废弃许久而且有了别的业主,要费一番功夫。这都是先生为了让您高兴,请您就别跟先生置气了。他有他的考虑。”   阿虎静静地听着,许久才回了一句:“太复杂的事情我不懂,除了为‘他’复仇,我什么都不会想;只要能为‘他’复仇,我就什么都会做。”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按摩浴缸边上似乎睡了。   北千里设置好恒温和水流强度,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训练场现在的业主是妇保会?”“K”问道,“妇保会要训练场做什么?”   “血花破产之后就被市政厅回收,为军队和治安局训练提供场地。但因为使用频率很低,维护成本却很高,渐渐就废弃了。后来经过红黛牵线,被福友会一位阔太买下来捐赠给妇保会,最近听说要拆了设施改建成住宅。”   “K”连声笑起来:“我们这位红夫人,触角伸得很长啊。”他翻开了北千里的简报,其中一份是红黛参加时装周的行程与照片,“我倒想知道她是为了谁,特地去调查施特劳和我呢?”   ###   “起来。”甘拭尘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说道。   黑狗挣扎着再次面对他深藏不露的甜哥,再次连衣角都没摸到就被摔回地上。四肢和脊背肯定已经青紫了,但耐痛的黑狗没空理会,武斗培养出来的胜负欲让他恼恨地捶地板。   黑狗想破脑袋也不懂,为什么“服从”是让甜哥生气的事呢?   谁是老大就要服从谁,是他在帮派里学到的铁则。他可以为了吴会计违抗雀哥,但雀哥揍他,他却不会还手。哪怕他两拳就能打倒雀哥。   因为雀哥是老大,他的老大。   就像现在的甜哥。   甜哥对他好,他就认定了,所以服从,所以不反抗,这有什么不对呢?   “我救你的时候还知道跟我生气呢,怎么现在随随便便就把命交出去?”等他喘匀了气,甘拭尘问道,“你想死吗?”   黑狗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反抗,如果是阿择杀你,你也不反抗吗?”   黑狗转头盯着阿择:“那不行!”把看热闹的阿择盯得一头雾水。又跟甘拭尘说,“甜哥不一样。”   甘拭尘缓缓地摇头:“小黑,没什么不一样。我杀你和不准你反抗,是不冲突的两件事。我没耐心给你解释,我只要你记住:没有人有资格要你付出生命,谁都没有,我也没有。你要学会找到你自己的个性和意愿,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这实在冲击着黑狗从小到大的认知,茫然地看着甘拭尘不知如何回答。   远在大洋彼岸的红黛打来了电话。甘拭尘反复跟黑狗确认“记没记住”,得到肯定的答案才拿着手机上楼,被红黛打趣:“这么久才接,小野狗在用手帮你吗?”   “国际影后的玩笑水平不要跟某些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男人看齐,好吗?”甘拭尘无奈地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看来某些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男人开过你的玩笑了。”红黛咯咯笑。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这个?”   “你知道‘K’吗?”话题转换得非常迅速,让甘拭尘的水杯还没碰上嘴唇就放下了。   “施特劳集团的出现与一名来自血花的雇佣兵密不可分。可以说,是他一手操控施特劳集团扩张至今,而在董事会名单上,他只有一个代号——K。” 第3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1   第二天,甘拭尘洗完澡,在下巴上做了一个明显的伤疤。换一身衣服,戴上白手套,扣上一顶脏兮兮的帽子。   对于一个以死亡隐藏身份的人来说,他不但没有深居简出,反而跟散养猫一样,离家多日玩累了才记得回来。连红黛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个身份,在久安有多少个猫窝。   他甚至不会在外貌上做过多掩盖,仅仅会增加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有时是胡子,有时是胎记,或者如今天一般看起来没愈合好的疤痕增生。   “想想看,不借助影像设备,你要形容一个人的容貌,是否会先描述他身上最显著且有辨识度的那部分?比描画一个毫无特色仅有帅气的人可要简单多了。”   他曾这样对红黛解释过,被红黛嘲笑“你倒是觉得自己帅气。”   黑狗看他穿上了鞋,把自己的鞋也拎了出来。甘拭尘按住他的脑门:“乖乖在家,安排给你的练习做完就歇着,出门的话在记得晚饭前回来,不认识路问阿择。不要等我。”   黑狗还想争取:“甜哥一个人,不安全。”   阿择特别认真地给黑狗解释:“不是,小黑,老板出门,全久安的人都不安全。”   “你晚饭还想吃吗?”甘拭尘给徒弟一个眼神,关门走了。到车库发动一辆破旧的出租车。   ###   在书房听完小丁的汇报,曲文夺叫厨房准备一点甜点和水果,让阿善带着去医院看曲章璞。   曲章璞已经可以下床溜达,据说没几天就能出院了。见曲文夺来了捂着伤口要去给他泡茶,又问“二姐怎么样了”,被曲文夺劝回病床上,自己往沙发上一坐,说:“倒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被欺负怎么也不跟小叔说一声?国外我管不了,俱乐部里还是能说上几分话的。”   曲章璞露出浅淡哀怨的笑容:“小叔没经历过,不懂的……有些事,跟家里人反而说不出口。”   曲文夺不置可否:“算啦,反正也都过去了。等你休养好了,小叔给你在俱乐部里安排个party,还有那个什么——嗯——什么来着?”转头问阿善,“C科技那个什么协会?”   “青年精英交流协会。”   “对,”曲文夺点头,“小叔带着你去露个脸,叫他们知道知道,我曲文夺的侄子可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曲章璞被逗笑了,表情开朗了许多:“谢小叔!”   “你也快毕业了,将来怎么打算的,像章琮一样自己独立吗?”   曲章璞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我什么都不会,要学的还多着呢!”   “切,这有什么可学的。”曲文夺不屑一顾,“叫我二哥随便分个铺子给你不就完了?帮派不就那点事儿,武斗场全久安都一个样。”   “其实……”曲章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对武斗生意没什么兴趣,倒挺想去大伯那儿学点东西。”   曲文夺仔细跟他确认了一遍:“我大哥?”看他点头,曲文夺哈哈大笑,“我这两位哥哥是不是抱错了儿子啊?”   等他笑完,曲章璞万般为难地张嘴:“说到这个,我想求小叔一件事……”   “说啊。”   “能不能帮我跟大伯递个话,就说我想去他老人家那里学习。我,我贸然去提,怕不好,父亲这边也不会帮我开口。我就从底层开始,什么都不麻烦大伯!”   曲文夺没像往常一样痛快地应下,反而皱眉咂嘴,一言难尽地看着曲章璞。曲章璞以为他不乐意,十分惶恐地道歉:“小、小叔要是觉得麻烦,就就就当我没说过——”   “我说章璞啊,你都已经姓了曲、进了曲家,就不要处处总把自己当外人。自己别扭别人也别扭,这点小事你自己去跟我大哥提,他还能把你轰出去是怎么着?就算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说个不字儿啊!”   曲章璞连连说是。   “正当年轻的时候谈个恋爱,着什么急去工作啊。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跟小叔说说。”   曲章璞扭捏起来:“我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谈什么恋爱啊。”曲文夺不信,非要他说。曲章璞才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喜欢单纯善良的女孩”:“最好……不在乎我身份的。”   曲文夺点点头:“行,小叔给你记着。”   见他要走,曲章璞非要下床送他,一边慢慢挪一边问:“说起来我还没问呢:小叔是怎么找到我的?当时也来不及报警,我真以为这辈子就完了。”   阿善多看了一眼曲章璞。   曲文夺现出一脸的洋洋得意:“治安局那些废物哪里赶得上你小叔我!”   曲章璞连连点头:“小叔身边都是能人。听说红夫人把自己贴身的保镖无声铃都给了你。若不是她,二姐真就被人欺负了。是不是这回红夫人也——”   “这叫什么话,虽然红姨是帮了点忙,但我也有我的门路啊?”曲文夺回答得模棱两可,点了一下侄子的脑袋,“你这小孩会不会说话,啧!”   回到车里,车门一关,阿善将车身的隔离系统全部打开,才说:“是他怀疑你,还是你二哥怀疑你了?”   “他们虽有怀疑,但焦点还在红姨身上,倒不觉得我本人会有什么通天本领。”曲文夺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怀疑他们什么?”   “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有人想把我拉下水,所以我谁都怀疑。”   关于曲章璞的调查并没有特别存疑的地方,回久安后行踪同他交代的也没出入,除了跟死者在一起之外,几乎没有自己单独行动的时间。在医院这段期间里,曲文梁只来看过他两次,似乎父子关系确实有点冷淡。   而曲文梁跟曲章琮却过从甚密。   这叔侄二人从以前在生意方面就走得近,曲文梁对曲章琮向来不吝指点,最近又通过红黛联络上了甘拭尘的安全货运,想要从义海手中分一杯施特劳的羹。   施特劳集团与义海合资的宝石生物早早拿下了生产资质,又在市政厅支持下四处收购医院、诊所,宣传口径为“填充久安本地基础医疗与廉价处方药的缺口”。   这话估计只能骗骗傻子。   进入以黑帮、暴力、武斗赌博作为经济支柱的久安,跟药品相关的所有生意要是前面没有“违禁”二字,就赚不到一毛钱。在连一粒维生素都没生产的情况下,宝石生物就先提交了某种精神类药物的生产许可。   主要作用为镇静安神的“精神类药物”。   虽然还没批下来,但总会并且一定会批下来的。毕竟这是在久安。   奇怪的是,施特劳并没有将售卖一并交给义海,而是放出代理权招标。因为这件事,曲文栋与曲章琮父子之间最近爆发了一次争执。   曲文栋不希望儿子跟施特劳有合作,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明确反对。如今曲章琮在曲文梁的支持下大有与义海一争高下的架势,让曲文栋非常不悦。他不干涉二弟,但至少管得了儿子。   曲文夺很清楚,曲文栋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至于为什么不愿,曲文夺没有当面确认过,但他知道曲文栋向来对久安的现状与未来相当悲观,做好了未雨绸缪的准备。   “久安被隔绝在时代前进之外的发展并不是长久之计,终究有一天会走到尽头,烂掉,然后再往前。”这话颇有些忧国忧民的味道,却相当于从根本上否定了曲家的发家史。   虽然曲家两兄弟如今各自发展,对外说辞一直是曲三爷授意。但曲文夺知道,事实正相反,这是曲文栋自己的坚持,曲三爷甚至曾怒斥他对不起曲家的先辈,简直算不得曲家子孙。彼时曲文夺尚年幼,也目睹过数次父亲与大哥之间的争执。   曲文夺用手指敲打了下膝盖:“去一下章琮那儿。”   延大安之死确实让曲家占了不少便宜,义海忙着笼络施特劳放眼更大的市场,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于正文已死,剩下大安联合二当家,想必不久就会被义海吃掉。   而曲文梁叔侄二人大张旗鼓地同义海分庭抗礼,难道是仗着墙头草一样的治安局,有意拉拢就产生了自信?   他二哥不是盲目的人,但曲章琮呢?   ###   甘拭尘躺在诊疗床上,两手交叉放在肚皮上,双脚交叠微微摇晃:“大夫,我真的不需要补牙吗?最近有点牙痛哦。”   戴着口罩的女性牙医正在登记诊疗记录没空回答。她身边身高至少有两百公分的男助理用粗哑的嗓子说:“那我给你拔了吧,拔了就不疼了!”   “我问大夫又没问你。”甘拭尘埋怨道。   “洗完牙就赶紧滚蛋了行不?”   “诊所是你开的吗?我是顾客,要滚也是你。”   大夫摘下口罩,是个长相平平的女性,发际线有点高,脑后的短马尾发尾非常神奇地呈现一条水平线,仿佛是在扎着头发的情况下一剪子剪下去的。   “你的牙齿很好,疼痛可能是其他部位导致的。”她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们聊。”自顾自拿起背包走了出去。   甘拭尘从玻璃窗里看到她上了自己的车,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她很会读气氛嘛。”   “我还是把你的牙拔了吧,废话那么多!”高大的助理一屁股坐在五轮牙科椅上,感觉那个小小的椅子差点就要矮下去一截。“要不出门看看脑子。”   “你有必要对前队长态度这么差吗,小兔兔?”   “再叫我一声‘小兔兔’试试?!”   甘拭尘把手臂枕在后脑勺上:“好啦,大猛,猛先生。”   大猛脱下橡胶手套,摔在洗手池里:“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你是队长,要不是看在阿虎的份上,谁要跟你同队!没等死在敌人手里,说不准先死在你手里!”   “我可没阻止你们杀我啊。”甘拭尘舔了一下刚洗过的牙齿,要大猛把诊疗床摇起来一点,大猛一边满脸不乐意一边照做了,“还不是没那个能耐吗?不然就你这个任性、不团结又毫无纪律可言的个性得死多少回!”   甘拭尘“哈哈”。笑声刚出口,大猛将手里牙钳探向他的右边眼珠,甘拭尘头一偏,同时右手手掌错开对方手腕,反手将他拖到诊疗台上的时候自己已经翻身下床,一根牙探针勾起了大猛的下巴。   “总有一天得废你个器官。”大猛说道。   “‘K’这个代号你有印象吗?”甘拭尘一边说一边把探针扔进垃圾桶。   大猛揉自己的手腕,摇摇头:“没听过,至少在血花里没听过。这东西难道不是随便起的吗?”   甘拭尘看着窗外:“代号总是有意义的。”   “什么意义,国王?要这么俗气吗?”   甘拭尘换了个问题:“你觉得这世界上战斗技巧最接近我的人是谁?”   大猛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了。那个人已经死了——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   阿虎用唯一的一只眼睛,在棒球帽的帽檐下看着那扇封闭门,门板上的两朵红色雪花已经斑驳。他沿着高大的围墙向密林深处慢慢前进,找到铁丝网的部分,双手试探了一下强度,迅速地攀登,翻越,轻巧地落在已经生满杂草的地面上。   ###   甘拭尘沉默了许久,缓慢地说道:“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但是我——”大猛垂着头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甘拭尘打断:“好了,我回去了。”他用两根手指搔了搔下巴上的假疤痕,把保温杯接好水,“你就安心给人家洗牙吧,还不到你暴露的时候。”   “快走,少来几次吧。”   甘拭尘刚回到车里就有人敲窗问“走吗?”他把停载牌亮起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神情。打开手机看一会儿,“啧”地拍方向盘,飞驰电掣往家里赶。   门厅的监控里,黑狗一直戳在那儿。除了喝水上厕所,余下的时间基本就看着门。   甘拭尘回家开门第一句话:“你这小孩,能不能不要给人这么大压力?”   “甜哥!”黑狗蹦到他面前,不明白他在说啥压力,看他平安回来光是高兴。甘拭尘满脸无奈,把黑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走吧,跟我出门。”   ###   曲文夺如同往常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侄子的地盘,却被其心腹石九拦在了曲章琮办公室外面:“抱歉曲小爷,今天老板在里面见客人,我得给您通报一声。”   曲文夺眉毛一挑,倒没发脾气,摆手让他去。   石九进去没多久门就开了,曲章琮亲自开的,沙发上的矮胖男人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两撇八字胡干净利落,见到曲文夺立刻走过来笑眯眯地弯腰伸手:“第一次见曲小爷,失礼失礼!”   曲文夺回握一下,问侄子:“这位是?”   男人自己回答道:“宝石制药的销售,人称八字刀,”又指指自己的胡子,“曲小爷叫我八胡子就行。” 第3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2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嘴巴上虽然这么说,曲文夺脸上可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小叔哪儿的话呀。”曲章琮揽着他的肩膀,直接把人带进贵宾室,“您来得正好,我这儿准备了好东西请小叔观赏呢。”   八字刀拎上自己的手提包:“事情也谈完了,我就不打扰曲小爷和曲老板观赛了,告辞告辞。”   巨大的观影屏上,八角笼里正在激战。上方电子屏播放着拳手资料、实时赛点、赔率变动,一楼周边的席位已经满满当当几乎要塞不下,二楼周围VIP室据说提前半个月就要开始预订了。赛场女郎穿着清凉地兜售小食饮品,赛场经理散布在各个观赏区域,为每个有需要的客人提供赌金置换。   萦绕在场馆里的解说与背景音乐时刻在点燃着本就激昂的气氛,似乎要把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都烧光。   曲文夺在移动屏幕上把拳手形象局部放大,两个人在脸颊、拳头、手腕、脚腕、脚趾骨都做了植入与不同程度的合金,有的甚至是高密度工业用金属,打起来撞击声不绝于耳。   红腕抓到对手的空隙,一拳击打到肩膀,蓝腕的肩头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观众席爆发出尖叫。然而蓝腕并不在乎,仅仅是把肩部关节微微晃几下,活动依然自如。   曲文夺指着屏幕看向曲章琮,满眼问号。曲章琮故作神秘地笑笑,让他继续看。   最后一局开始,八角笼里狂气暴涨,拳脚来往之间,尖锐的合金割裂皮肉鲜血四溅,对战的两人似乎不把对方打烂不罢休。把曲文夺看着直恶心,虽然闻不到血腥味依然皱眉捂住鼻子:“他们还是人吗?没有痛觉吗?”   曲章琮手里多了个药盒,微微一晃:“仅麻痹痛觉,不影响行动,空前绝后的发明。”曲文夺不可置信地看看那枚针剂:“神经类麻药?手术用的?”   曲章琮缓缓摇头:“痛觉不会回来了,不可逆。”   曲文夺虽然知道是麻药类药物,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转头看观影屏,战局已经结束,获胜的蓝腕浴血长啸,牙都没剩几颗。他将得到普通人几十年都赚不来的高额奖金,相比之下换一口牙齿似乎算不了什么。   红腕虽然没死,但看他的状态,恐怕要很长时间的修养和更多的改造才能进行下一场比赛。   曲章琮给他小叔递过去一杯冰水:“小叔不是想要见血豁命的?”   “僵尸打架可不符合我的暴力美学。”曲文夺喝了一口,将喉管里的恶心压了下去,“在感知疼痛的基础上战斗,挑战人类的极限才叫真激烈。这是什么?这是丧尸变异、喷洒血浆!”   曲章琮拍手:“不愧是小叔。可是啊,还是爱看血浆的俗人多。”他随身带着便携屏,将刚才这一场的流水和赌金出示给曲文夺,已经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   “所以你要从义海手里抢这个药的代理权?不是我说啊章琮,这代理权到底是你要还是二叔要,对方可是义海啊。”   曲章琮仔细地瞧了瞧他小叔:“小叔怎么都关心这个了,您今天不是来给我爸当说客的吧?”   “你爸求我我都不来,”曲文夺说,“我是怕我的安稳日子过到头儿了。久安现在这个情况,你觉得有几分胜算?你爸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义海打,到时候再把咱们曲家一锅端。”他凑近了侄子,低声说,“那个两撇胡子怎么看起来贼溜溜的,你不是被骗了吧?”   曲章琮哈哈笑:“小叔啊,没有把握我跟二叔能这么折腾吗?您就安心吧。”   “那你倒是给小叔我透个底啊。”   曲章琮也放轻了声音说:“小叔别小看这个八胡子。他公开自己是宝石制药销售是最近的事,可供药给我却不是一天两天了——施特劳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义海一家独大,怕他们坐地起价抢走主动权。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另一个久安,能让这药实现最大价值了。”   “你是说,施特劳主动找上你?义海又不傻,他们能允许?”   “义海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事已至此,他们骑虎难下,施特劳万一退出,钱不打了水漂?再说了小叔,你以为义海真的没动静?从小叔到小章鱼,哪一个不是他们搞鬼?!”   曲文夺不言不语,看着八角笼里清洁人员在拖地,为下一场做准备。“用了这个药岂不是一晚上就得没几个?”   “都是自愿的,又没人逼他们。”曲章琮满不在乎地说,要给他小叔上酒,被曲文夺一脸嫌弃地拒绝了,说喝不下去,要回去歇着。   电梯里,曲文夺重重地用手杖剑磕了一下地板,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回到车里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忍住,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奇怪。”又问阿善:“如果这东西在武斗场流行起来,会怎么样?”   “久安会变成地狱吧。”   曲文夺再度沉默。阿善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曲文栋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阿善接入车载语音,只听曲家老大的声音少见地焦急:“文夺你在哪儿?跟谁在一起?”   “还能跟谁,阿善啊。回家路上,什么事?”   “你二哥出事了,我现在去医院,你迅速回家不要出门!”   曲文夺刚问出一个“怎么了”,阿善一个急转急刹让差点儿他撞上前座,迅速将辅助驾驶改成全手动:“我们遇袭了。”   阿善打开全车保障系统,自动安全带扣上曲文夺的身体。透过车窗,曲文夺看到两台黑色的厢式车一前一后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侧开的车窗里,一根电磁枪管伸出来,对准了他。   “低头!”阿善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   甘拭尘停了车,安全带解下来刚开车门,被先一步下车的黑狗堵着门一把塞回去了。   黑狗以为他甜哥要么去谈买卖,要么就是去干架,自己跳下去前后左右地检查停车场,发现没什么情况才把甘拭尘放出来。   “小黑,我们不是来打架的。”甘拭尘本不想解释,可是不解释黑狗这高度紧张的神经就放松不下来。   “那干吗?”   “购物,买东西。”   “谈买卖,”黑狗表示自己懂,“谈不拢,也要打的。”   “不会谈不拢,”甘拭尘说服自己对黑狗要耐心,“因为我有钱,很多钱。”黑狗“哦”,拳头攥得没那么紧了,认真地说:“那行,甜哥说‘上’,我就‘上’。”   甘拭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好,乖。”   俩人从地下停车场直升到一层,电梯门一开,给黑狗吓了一跳,抓紧甘拭尘的手臂。   夏日傍晚的购物中心,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第一次来?不会吧。”甘拭尘问他。   黑狗点头,又摇头。他从乡下被卖到武斗场,从小到大,跟笼养野兽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十六岁以后终于被允许出门,脖子上的编号表明他是某个帮派的财产,执行任务时身边总是有人的。   成年以后,生活范围最远的距离没有超过武斗场周围三公里。口袋里的薪资也不允许他吃穿用度能在二手货、路边摊之外的地方消费。   但也不能算完全没来过,毕竟走过路过,知道这是自己来不起的地方。   他好奇,又紧张,问甘拭尘:“甜哥,这是谁的地盘?”这还真把甘拭尘问住了。思索了一下,好像是福友会里哪位会员的产业,于是回答:“朋友的,安全,没有其他帮派,不会打架。”   黑狗这才放松。跟着甘拭尘往楼上走,又想看新鲜,又怕丢,抓着他甜哥不撒手。甘拭尘走进一家时装店,在男装区挑了件卫衣和裤子在黑狗身上比量,黑狗马上意会,当下就把身上的T恤脱了,接着开始解裤子。   甘拭尘仿佛回到了黑屋养儿时期,在路人的惊诧中火速把他推进试衣间。   黑狗身量不算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但比例好,肌肉紧实。换上浅灰色连帽卫衣,卷边牛仔裤,终于从黑帮打手变成普通青年了。   甘拭尘一直不知道黑狗具体年龄有多大,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在武斗场生活年限是正确的话,那算起来的话应该在二十二到二十三之间。   只是一开口就容易让人觉得他未成年。   按照试穿的号码,甘拭尘一口气买了T恤、衬衫、外套、鞋子、长裤短裤内衣裤等等一大堆,大包小包地拎回车上,把两人累得够呛,坐车里一人拿了一个甜筒吃。   黑狗拿着没吃,看着后座上的包装袋跟甘拭尘说:“甜哥,没给我活儿干,我没挣钱。”   “我买给你的,不用你花钱。”甘拭尘似乎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补上一句:“如果你要还钱的话,就先听我的话——下午我教给你的,都要记住。”   “嗯,记住了!”   “以后你赚了钱,记得好好回报我,我很难养的。”甘拭尘摸了一下他后脑和脖子。黑狗的脑型圆润完美,摸着实在顺手,“快点吃,要化了。”   第一次吃冰淇淋,黑狗小心翼翼地尝,十分开心:“好吃!”舍不得一下子吃完,滴到手腕上伸舌头去舔,甘拭尘拿纸巾给他擦手还不让。   正要开车回家,手机上实时推送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曲家曲文梁、曲文夺两兄弟先后遭遇袭击,一人重伤入院,一人下落不明。”   紧接着红黛的电话打了进来,完全丧失了往日优雅地喊:“拭尘!帮我找文夺!” 第34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3   “看到新闻了,既然是失踪那就证明人暂时没事,你放心,我立刻通知星漠。”   甘拭尘的声音依然冷静沉着,让红黛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曲家、福友会,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都开始行动寻找曲文夺,她却仍怕不够,去拜托甘拭尘。   红黛握了下自己的手。它们冰冷,并且一直在颤抖,无论她如何紧握都不能停止地颤抖。   ###   曲文夺刚出生的时候,红黛不过才十五六岁,也是一个孩子。当阮清清产后极度虚弱,却依然充满慈爱地望着襁褓中的婴儿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女性为什么会对让自己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小东西产生爱意?   她宁可趴在床边跟姐姐抱怨,都不愿都敷衍地夸一句“可爱”。   况且那个时候曲文夺一点都不可爱。被产道挤压变形的脑袋,在羊水里泡得皱巴巴的皮肤,还有天生的白化症,别说继承阮清清的美貌了,这个初生婴儿比别家的小猴子还吓人好几倍。后来红黛一边念书一边工作,时常隔几个月才能再见姐姐一面。用她的话说,这个外甥总算是长得越来越顺眼了。   直到十八年前的那一天,她像今天一样结束上一个工作,正在从机场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姐姐的死讯。   那时红黛已经二十二岁,阴谋与肮脏早已经充斥着周围,乃至构成了她生存的世界。她早已经摆脱了年幼无知的单纯愚蠢,看清了自己需要面对的魑魅魍魉。   就像阮清清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她的姐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红黛如游魂一般去了曲家,在偏厅会客室里看到七岁的曲文夺。穿着浅灰色套头毛衣和短裤,长袜裹着小腿,脚上蹬着生日时母亲给他定做的小皮鞋,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一个木头小汽车。   再有几天,他就满八岁了。   发现有人进来,他紫色的眼睛透过鼻梁上的眼镜望向对方,轻声地叫:“红姨。”   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失去妈妈了吗?红黛想,你和我一样啊,我们都失去她了,失去那个最重要的亲人了。   红黛抱住他,然后失声痛哭。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哭,不该在年幼的外甥面前哭,可当曲文夺将小小的下巴放在她颈窝里时,她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悲伤和愤怒。   姐姐,我们被你抛弃了。   曲文夺靠着她,用小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这往日里令人头疼的曲家小魔王,敏感地察觉到了红黛需要安慰的情绪,对她释放了所有的温柔和乖巧。   这一刻,红黛下定了决心。   好,你抛下的那一份由我来背负。从此以后我来做他的母亲,我将尽我所能地保护他,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过上他想过的生活。   这是我对你的恨,也是我对你的爱。   ###   红黛没有回家,直接去医院见了曲文栋。   曲文梁刚处理好伤口躺在床上输液,曲章璞在病号服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外套就赶来了,曲章琮愤怒地喊:“义海这些狗娘养的,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   曲文栋面若寒霜,沉默地坐在病房一角的沙发上。治安局蒋宝芳正在试探着询问:“对方是专业杀手,两组人马前后夹击,跟袭击曲二爷不同,似乎想要曲小爷的命。不知曲小爷最近是否——有什么仇家?”   “他能有什么仇家?有仇家的怕是这个当大哥的!”红黛愤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蒋宝芳立刻对她行礼:“红夫人,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查了,请您放心,很快就有结果!”   红黛理都没理,径直走过来在曲文栋面前站定,“两个弟弟一个受伤一个失踪,你这个曲家老大是怎么当的?!”   “红姨,这不是我爸的错——”曲章琮刚开口为父亲辩解,被曲文栋打断,“够了,是我大意。”他站起来看了一圈四周的人,淡淡地说:“既然有人想拉曲家下水,那我就随他的意。”   曲章琮跟他二叔吃惊地对上一眼,曲文梁挣扎着要起来:“大哥,你这是?”   曲文栋没有回答,转而看向红黛。   曲三爷夫妇告别仪式的那一天,红黛早早地起来帮曲文夺换衣服,一身黑色丧服与雪白的肤色互相映衬,那颜色如同长了刺,扎进红黛的眼睛里。   她偏过头眨眼,将泪水隐去,牵着曲文夺走出卧室,看见曲文栋静静地站在客厅里。   听见脚步声,他与她对上视线。   那时的眼神,同现在并无分别。   红黛纤细的下巴微微扬起。   ###   一辆电动载人三轮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路过寥寥无人的各色门脸,进入一组几乎家家门窗上都贴着“房屋出售”的旧住宅区,在写着九栋的门牌入口前停下。   一男一女从车里钻出来,女的似乎着了凉,不住地在头巾口罩里面咳嗽。虽然捂得严实,但露出的皮肤却过分雪白,不似常人。   “十块行的么?”男人操着一口外地方言,跟车夫讨价还价。   “十三块不能再少了!别人都要十五!”   最后砍到十二块了事,男人嘟嘟囔囔搂着老婆走进楼道去,却从九栋后门拐了出去。穿到十栋,走楼梯上到二楼,拿钥匙打开一间房门。   女人摘下头巾和墨镜,露出曲文夺的脸。狠狠地呼了一口气,又被灰尘呛得真地咳嗽起来。咳完了打喷嚏:“这什么味道!”   阿善打开灯,抱歉地说道:“太久没收拾了。”   房间很小也和简陋,没有任何装修,几乎是毛坯状态的开间。窗子都安装了遮光帘,地上铺了几平米简易仿地板片,用来安放一个单人床垫,床垫旁边有个折叠桌。靠墙边放着便携式衣柜和几个箱子、袋子,无一例外都罩着防尘布。   曲文夺去厕所看一眼,好歹安装有马桶和洗脸池。扳动阀门,却没有水,阿善在他身后说:“没人住却有人用水的话会有点奇怪。”指指旁边的水桶,“所以有蓄水。”他挨个把防尘布扯下来,从箱子里找出药盒放在折叠桌上。   撞开对方的车冲出包围,靠着对地形的把握艰难地甩掉对方后迅速弃车,解决掉两个追杀者,阿善跨了两个区辗转三个小时才带着曲文夺躲进自己准备的安全屋。两人虽然仅是擦伤,但之前各自给对方留下的伤口也都还没好。   “没想到义海会这么明目张胆。”阿善一边给曲文夺处理伤口一边说。   曲文夺不置可否:“是不是义海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一出,老头子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说完又叹口气,“也罢,这都早晚的事。”   阿善听到他话里有话:“你觉得不是义海?”   “我不清楚,只是觉得最近这些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有人想要促成曲家和义海的冲突,我暂时想不出是谁。”   “现在一定很多人在找你的下落,包括刚才那两组人。他们不是警告,是真的要杀你。”   曲文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贸然出现。”   “我会通过养老院通知曲家你还平安,等你大哥做好准备接应就可以回去。”   “不,”曲文夺抬头说道,“先不要通知曲家——”他顿了顿,继续说,“告诉你妹妹,最近不要回宿舍不要回家。如果他们针对我,那我身边的人都不安全。”   阿善看了他一会儿:“我知道了。”   ###   曲文栋跟红黛回到曲家大宅,曲章瑜从沙发上跳起来,抓住了父亲的手臂:“爸爸!小叔呢?!小叔还没回来吗?!”转头又问红黛:“红黛姨!我小叔呢?!”   从无声铃那里得知曲文夺的消息,曲章瑜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一刻都坐不住。   “爸爸一定会找到你小叔的,谁都不敢把他怎么样。”柔声安慰女儿,曲文栋上楼进了曲文夺书房。他端详着书架上那张合影,把木头小汽车放在手里把玩。   “我需要福友会的协助,”曲文栋开门见山地对红黛说,“不是你,而是整个福友会。”   “我帮你是为了文夺,福友会帮你,就不仅仅是为了文夺了。”   “我知道。”曲文栋说,“延大安之死,别人总以为得利的是曲家,却没人知道福友会借机吞掉了延夫人和于正文手里的产业。义海没空对付二当家,恐怕你们早就瞄准了吧?”   红黛并不否认。   “我不清楚福友会在久安渗透到什么地步,但对你们蚕食吞吃的手段也略知一二。二十年下来,体量恐怕比得上另一个义海了。”   “这你倒是高看我们了。”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计任何代价,消灭掉对曲家不利的人。”   红黛问道:“你说的曲家,是‘谁’的曲家?”   曲文栋把小汽车放回原处:“文夺的曲家。”仔细地把它跟合影摆好,回头对她说,“只有文夺的曲家。”   ###   “文夺,你生日想要什么呢?”有人这样问他,转头去看,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听见自己回答:“想要头发变黑、眼睛变黑!像妈妈一样!”声音里赌着气。   啊,对了,是妈妈的声音。   妈妈轻快地笑起来,把他搂在怀里摸他的头发,说他的头发漂亮,眼睛更漂亮。   可他并不想要漂亮的眼睛,他想要一双清晰的眼睛,能随时随地看清楚母亲的眼睛啊。曲文夺拼命地眯着眼睛,想要看妈妈。   然而妈妈却越来越模糊,最终像雾气一样消散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曲文夺叫不出来,拼命地使劲儿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最终把自己憋醒了。   他大口地喘着气,从单薄地床垫上坐起来,掀开身上的毯子。房间里不透风,他睡得身上一层汗,黏糊糊的难受死了。   口很渴,他叫了几声“阿善”,但并没有人回应。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调到最低亮度的便携照明被放在桌上,映着他茫然的脸。 第35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4   在久安找人并不容易,但让人消失却很简单。监控与安保只覆盖到少数繁华地区,又被掌控在不同的利益集团手中,若是没有足够广大的人脉和门路,可能下次见面就是一堆白骨了。   尽管红黛和曲文栋一刻都不放松地盯着手边的联络工具,从事件发生后的一整夜直到天明,却依然没等来曲文夺的消息。在此同时,福友会与曲文栋迅速达成协议,在曲文夺遇袭之后不过十个小时,足以改换久安格局的联手势力,开始搅动起这个城市的暗流。   ###   甘拭尘接完红黛的电话,带着黑狗直接去找白星漠。   安全货运的招牌挂在写字楼外面,十分不起眼。坐电梯到十三层,按照墙壁上的指示牌左转到一三零三室,推开玻璃门能看到少少几个工位,整齐干净得仿佛从没坐过人,像个皮包公司。   唯独总经理办公室外面那一小块儿,三面围挡以及身后的墙壁,满满登登一张压着一张地贴着同一个男生的海报、电子照片、剧照,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底下还有好几层。桌面上叠了一摞以他为封面的时尚杂志,写着“坠入凡间的精灵——艾心”。   被年轻爱豆包围着的女孩仍未下班,戴着耳机出神地盯着屏幕,眼泛泪光。   这女孩黑狗还记得,叫知心。   甘拭尘凑过去看了一眼她的电脑,银色头发的艾心正在舞台上边唱边跳,对着镜头一边送眼波,一边比了个射击的动作。知心仿佛被无形的子弹击中心脏一般倒在椅背上。   “老板!”一抬眼看到甘拭尘,她摘下耳机跳起来。   “他叫艾心,你叫知心,很有缘啊。”   “对吧!我也这样想!”知心激动地握起小拳头轻声尖叫,“我的本命终于出现了老板!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心脏都停了!您懂我的感受吗?!”   “我不懂。”甘拭尘干脆地说,“你本命不是白星漠吗?”   知心“嘿嘿嘿”,看了一眼被百叶窗掩盖着的隔壁房间:“本命也有很多啦,星哥是大本命!”   白星漠刚巧把帘子打开,敲两下玻璃,对甘拭尘指指手腕上的表,一脸不耐烦地让他赶紧进来。刚开门进去,就听白星漠抱怨:“你有没有良心?一年到头人影都不见一个,一个电话就要我加班等你,我很忙的!你以为我天天像你一样没事干?!”   甘拭尘揽着黑狗的肩膀给他介绍:“小黑,这是白星漠白助理。虽然他对我很凶,我很委屈,但你不可以揍他,无论你多想揍他也不行。”   黑狗盯着白星漠,上下打量:“哦。”   白星漠下意识地离黑狗远了一点,对甘拭尘使眼色:“你什么意思?!”   摸了下黑狗的后脑,甘拭尘到墙边拧开一道门,他跟白星漠两人的办公室是连在一起的:“小黑,去里面等一会儿。”黑狗进去了,他打开电视又补上一句,“随便玩。”   房间里有舒服的沙发,落了灰的游戏设备、影音设备,就是没有办公设备。   等他关上门,白星漠说道:“目前虽然不能确认曲文夺是否平安,但他肯定还活着。跟他同行的保镖冲出包围还能反杀两人,再带着他消失,显然能力很好。”   “我们能追踪到哪里?”   “废矿区附近。”   既然是“货运”公司,少不了对路线的经营。甘拭尘在久安覆盖了百分之八十的公共交通路线和汽车租赁,废矿区因其街道、人口密度、安全等特殊性,公交无法进入,取而代之的是私人电动车或运输摩托车。   “这就怪了,既然活着,他应该想办法联络上曲家或者红黛。是不能联络,还是不想联络?”甘拭尘把自己那顶司机旧帽子放在手里转着玩。   “或许保镖有问题?”   “死的杀手是外籍,看对方的阵仗,在久安恐怕有相关组织负责路线和武器中介。首发失败也不会就这样放弃,应该也在追查曲文夺的下落。”   白星漠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所以你想卖一个假消息,看能不能钓出什么来?”   “大鱼应该没那么容易现身,但这不是我们要担心的问题了。”甘拭尘说道,“接下来,红黛一定会与曲文栋联手,福友会就要浮出水面。而我们跟曲章琮的接触,你说,他会选择保密吗?”   “他会的,只要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就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能够跟施特劳搭上线,那他就是我们突破施特劳最好的入口。”“K”就在施特劳的背后,证明当初对曲章琮递出名片是并不多余且正确的一步。甘拭尘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这个‘K’最好快点现身,我真的没什么耐性。”   ###   “上富中贵下九流”中的下九流废矿区,夜晚里永远流动着肮脏黏腻的空气。在黑狗与“吴甘”曾短暂住过的街区后面,是低级赌档、武斗馆、夜店的集中地,窄小的主街联通着无数条阴暗的小巷,像蚂蚁窝一样延伸到不知何处。路边的娼妓各自守着一条胡同口,叼着烟卷招揽生意,总有男人一边从背阴处走出来一边提裤子。   跟娼妓们相对的,是一排等待招工的拳手。大多数是受过伤、有了点年纪的男性,有人甚至只剩一条手臂了,却仍在尽力展示自己的肌肉和拳脚,渴望能在今晚找一份代打的工作,好让自己明天不至于饿肚子。   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压低了帽檐,把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外套拉好拉链,从凸凹不平淌着脏水的地面上走过。他侧身往路边一让,脸上的合金纹身都被扯下一条的年轻人从他面前狂奔而过,接着三五个人举着球棍、长刀,骂着脏话追了过去。   街上的人习以为常,卖烟草的小贩打了个呵欠。   男人继续往前走,跨进一家手机店,跟柜台后面的店员小哥说:“买手机。”店员正在打游戏,眼皮都没抬,问:“什么型号?”   “曲文夺。”   手下的动作没停,但店员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集中在屏幕上:“有货。”   “最新的吗?”   “自己看。”   “多少钱?”   “三‘个’。”   “买断呢?”   “三百‘个’。”   男人将帽檐用手指往上顶了一顶,低声一笑:“他倒是有个好价钱。”拿了一部手机走出店铺。男人一边点开屏幕一边走进最近的武斗馆,挤进充满酒臭汗臭的观众群里。   手机里有一个临时网址,进入页面后显示标题为“曲文夺”。而标题下已经有一个帖子,说自己有曲文夺现在的消息。男人根本没看,发了新的一条。   ###   曲文夺坐在床垫上,安静地靠着墙壁。透过昏暗的照明盯着入户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阿善关上门,手里抱着一个纸袋。不知为什么,没有走进来。   “什么时间了?”曲文夺问道。   “快要午夜了。”   曲文夺突然笑了,说:“你知道吗,十二点以后,就是我生日。”   “哦。”   “我想,你应该会送我一份大礼吧。”   阿善也笑了:“不是应该,是当然。”   ###   一张照片被上传到临时网址的页面中,曲文夺盖着毛毯睡在简陋的毛坯房里。文字说明只有一个信箱账号和五个字:“他在我手里。”男人关掉网页,将手机扔进带着排泄物的马桶,看着粪水逐渐淹没了它。   走出卫生间,斑驳碎裂的镜子里映出阿善面无表情的脸。 第36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5   凌晨四点,是嗨了一夜的玫瑰大街开始安静下来的时间。毕竟在夏季的久安,再有半个小时就要看到天光了。   这条永远充斥着亢奋的街道,有着全久安最多最新潮的夜店,最酷的酒吧,是年轻夜行动物们的聚集地。各色电子屏幕闪耀着活动广告,同霓虹灯一起照亮夜空,跟豪车一起停在路边的,还有不省人事的男男女女以及他们的呕吐物。   即使如此,仍有体力的人哪怕歪歪斜斜,也依然会继续寻找能够释放情绪和摄入酒精的地方。   玫瑰大街最著名的景点也是名称由来,是街道各处被细心维护的玫瑰花丛。进入玫瑰马俱乐部必经之路的花墙,在玫瑰盛开的季节,花朵娇艳枝叶繁茂,是久安的打卡圣地。   “砰”的一声,一辆同这里格格不入的平价汽车撞进花丛,前轮卡在花池里,车前盖崩开冒出阵阵白烟,再也发动不起来。有人踹开车门,来不及回头看,拔腿向一个方向跑过去。   棒球帽跌落在地上,露出他淡色的头发和肌肤。极具个人特色的外表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这不是曲文夺吗!”   淡金色头发在人群中相当显眼,更何况现在这个时间段,玫瑰大街上人并不多,想要跟丢他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他的身边,并没有任何保镖。   对于受雇的杀手组织来说,如果不是对那位保镖的情报有误,他们不可能在对一个普通人的截杀中损失两名受过专业训练的队友。   如果这一单失败,他们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还有信誉。   幸运的是,他们的雇主愿意为情报失误承担责任,增加了一倍的费用;同时——那位可怕的保镖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目标人。而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曲文夺必须死在今夜”。   ###   “怎么验货。”   “一个小时以后我会让他出现在玫瑰大街,他会逃回俱乐部。”   “开个价。”   “他知道我的秘密,我要他死,但绝不能牵连我。”   “怎么相信你?”   “不必信我,他身上有安保追踪芯片,我只能屏蔽几个小时,四点以后就没机会了。”   ###   曲文夺并不知道阿善在哪里,只留下一句“你先走”便中途消失了踪迹。玫瑰马俱乐部已经近在眼前,他也没空想太多,至少进了俱乐部自己就是安全的。   然而没有等他松一口气,只听见身后不停地响起惊叫与怒骂,一辆车无视限速的警告向他疾驰而来。曲文夺骂了一句粗口,靠着自己对玫瑰大街的熟悉拐进了车辆无法进入的步行道。   追杀者显然不会因此而放过他,覆盖住脸孔,提着枪与长刀迅速围拢而来,一左一右一殿后。   曲文夺躲在廊柱后一声轻笑:“这么看重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啊。”他看准时机,从廊柱后冲进露天购物街。   玫瑰大街的购物中心是步行广场,路线设计错综复杂仿若迷宫,似乎专门为了增加消费而设计。门店和品牌更换又频繁,即使手里带着地图也会晕头转向。   但曲文夺不一样,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每一条通道在他脑子里都有清晰的方向——而且,这里也是到达玫瑰马俱乐部的最短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呼出。   ###   “不得不说,这个袭击的时机很妙。”   红黛与曲文栋都毫无睡意,盯着各自的情报网而眉头紧锁,“铃女在小章鱼身边走不开;曲二先出事进医院绊住了你;而我在国外——这个时候文夺出事,除了他身边那个阿善,没有任何人能及时支援。”   “所以针对文夺的袭击,可能已经谋划很久了。以曲家在本地的势力,对方选择境外组织会更保密而且很难追踪。他们铁了心想要文夺的命,时间拖越久就越危险。”曲文栋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指骨当下就破了皮。   “那个阿善——”   手机来电打断了红黛的话,她接起来听见甘拭尘的声音问道:“曲文夺身边的保镖,可靠吗?”   “什么意思?”   “我在情报网里放出一条假消息,却钓上一条真的。另外,有两人乘坐摩托进入废矿区,其中一个肤色很像曲文夺。”   她听见自己心脏的鼓动,几乎要冲破胸膛。曲文栋看到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缓缓地站了起来。   “希望你们现在赶去玫瑰马还来得及。”   ###   尤善混在因袭击而四处奔逃的行人里,不远不近地跟在曲文夺后面,看着他的淡色头发因奔跑而飞扬。   真漂亮,他想。   再等一下吧,这将是你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握着长刀的杀手从尤善身后追赶而至,透过商铺的落地橱窗发现了曲文夺的踪迹,选择走直线的最短距离,破窗而入。并且示意身后持枪的队友暂时不要开枪,电磁枪充能需要时间,并且破坏力巨大容易阻挡视线。   尤善踏上玻璃碎片,在柜台里抽走一根男士领带。路过倒下的人形模特,从它脖子上解下一条细小轻薄的真丝丝巾。   ###   曲文夺的体力马上快要用尽,才终于看到了玫瑰马的花墙。   每次以为要甩掉对方的时候,总是有一发攻击提醒他“并没有,而且我快要追上你了。”在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才发觉原来做一个猎物逃跑是如此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刀锋从他背后席卷而来,曲文夺狼狈地躲闪,脚下绊倒扑进花墙,痛得哇嗷一声大叫。刀没砍到,玫瑰的刺却在他脸和手上留下无数细小的伤痕。顾不上疼痛,他硬生生拽着花枝爬起来,杀人者已经到了他眼前。   “谁雇佣你杀我?”   来人以微笑作答,曲文夺叹了口气。   “你不好奇,为什么现在只有我自己吗?”   “不。”   不理会他无意义的拖延,长刀毫不犹豫地提了起来。杀手甚至无需再上前一步,劈砍的范围里只要被磁道波及,曲文夺就会被劈成两截。   “那你至少应该好奇,为什么现在只剩你自己了。”   杀手的目光终于出现一丝疑惑,但他决定先杀了目标人物再去研究这句话的真伪。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虽然已经晚了。   曲文夺身后透出刀光。   繁茂的花与叶被毫不留情斩落,四散纷飞地将他笼罩。一柄刀锋从他身旁直刺而出,人影穿过花墙挡下对曲文夺的这一击,并在下一刻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没有得到同伴掩护的杀手,在此时才明白曲文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身后的男装店里,覆盖着半张脸的人被一根领带挂在橱窗里,悄无声息;隔了两家店,另一位同伴的颈部断成两截,喷溅出来的血迹浸透了贵宾区的毛皮地毯。   从尸体上抽出刀来,阿善转身面对曲文夺,帮他拂去头发上的花瓣:“生日快乐,文夺。这份礼物你还满意吗?”   ###   回到安全屋的时候,阿善从纸袋里掏出几颗水果,两瓶矿泉水和面包。在袋子最底下又拿出一部手机,一柄能够安装在刀具上的军方制式微型电磁装置匣。   看到曲文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阿善问道:“你刚才的眼神看起来在说,‘这家伙是不是出卖了我’。”   曲文夺摇摇头:“不,我在想如果你掏出一盒安全套,我是反抗比较好,还是顺从比较好。”说完微皱眉头,看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的阿善,反问道:“怎么了,你敢说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阿善一边笑一边洗了个苹果,切开两瓣,递给他后盘腿在床垫上坐下:“刚才开门看见你的模样,确实想过干脆不要放你回去。”   灰头土脸,穿着廉价女式花衬衫,守着一盏小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曲文夺,让阿善脑子里闪过无数不太好的想法。曲文夺在危机时刻表现出来的冷静,对阿善能力的信任与服从,并不能完全掩盖他心中的慌乱,和一丝恐惧。   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今后要面对自己从未遇到过的危险、欺诈与恶意,他做好准备了吗?   曲文夺的眼神告诉阿善:他不知道。可他不得不面对,所以他要冷静,要强悍——但他希望阿善能告诉自己,他不是孤身一人。   这样的曲文夺,无比地吸引着阿善。   曲文夺开始咔嚓咔嚓啃苹果,听阿善说:“你跟我说过:谁要杀你,我就杀了谁。”   “然后?”   “你应该记得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凶杀买卖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系统,只不过真假需要自己分辨。久安的情报屋已经有人在卖你的消息了,虽然是假的。”曲文夺问贵吗?阿善说超级贵。   啃完了一瓣,曲文夺毫不客气地把阿善手里的另一瓣拿过来:“他们这一次失败,最大的原因是没有想到有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前血花雇佣兵。”   “对,”阿善从善如流,“对方雇佣境外组织,一是很难追踪,二是认为能够一击即中不会失手。但现在损失了两个人并且失败,引起全城搜捕,所以他们如果不撤退,就会在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击杀你。”   “不能让他们撤退,”曲文夺说:“我不允许他们撤退。谁想杀我,谁就得被我杀死。”   “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阿善把手机打开,是他发在情报网上的照片,被曲文夺嫌弃丑。“就在回来的路上,临时邮箱里已经有一封来信了。”   曲文夺把手机拿到自己手里,苹果塞回给阿善,阿善接过来吃个干净,一句句看他跟对方来往邮件。感慨道:“你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   直到曲文夺把手机扔回他怀里,阿善又说:“联系玫瑰马做好准备接应。为了安全,你本人最好不要出现——”   “我为什么不出现?饵如果不够真,怎么能钓上鱼?”   阿善皱眉:“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你真的可能会死。”   “不是有你吗?”   这个笃定的反问,反而让阿善不知说什么好。“我只要稍迟一步你就没命了,就这么信我?”   曲文夺紫色的眼睛盯着阿善,轻轻一笑。   “你是我选的,我信我自己。”   ###   安全屋不仅有基本生活补给还有武器,阿善拿了一把长刀上好装置匣,确认运行正常,穿戴好外骨骼。曲文夺从衣柜里掏出阿善的T恤和裤子换上,把头发扎起来。   出门前,阿善把偷来的车钥匙放进他手里,问道:“怕吗?”   曲文夺没有嘴硬说不怕,回答道:“总是要来的。”   阿善将棒球帽扣在他头上,隔着帽子吻了下他的头顶。曲文夺没有拒绝。   ###   眯起眼睛望着微微发亮的天色,黎明快要到来了。   站在满地玫瑰花瓣之中,曲文夺眉毛一挑,对阿善说:“盛大又华丽的仪式,相当满意。”   “所以你会允许我对你做点想做的事情吗?”阿善从手腕上解下丝巾给他绑头发,是曲文夺喜爱的花色。   “我不允许你就不会做了吗?”   “不会。”   “那你还装模作样问什么,”曲文夺说。阿善绑好了,俯身帮他把脸上被花刺划伤的血珠抹掉,听他轻声咋舌,“但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说完从地上捡起一支被斩落的玫瑰,插在阿善皱巴巴衬衫的口袋里。 第3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6   失踪不到二十四个小时,遭遇两次追杀,曲文夺在红黛这里得到一个哭泣的拥抱;在对方枪口下救出阿善以及解释完为什么,他又得到一个凶狠的耳光。   “你有几条命能这么赌?!”   “你是不是嫌我跟这老狐狸命太长,要活生生把我们气死?!”   这是红黛第一次打他,曲文夺还要搂着哭到毫无形象的女明星不断承认错误、给予安慰,说“再也没有下次了”。曲文栋近乎虚脱似的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不言不语地看着曲文夺与红黛。过了半晌,他对红黛说:“你先带文夺处理下伤口。”目光却转向阿善。   曲文夺猜到会发生什么,他不允许却争不过,被红黛硬生生拽到别的房间去了。   “就算你大哥不追究,我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亲自拿着小棉签给他消毒,红黛还未消气,“擅自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万一失败了呢?!万一他别有用心呢?!”   “现在想起来责怪别人了,当初是谁非要把他安排在我身边的?”曲文夺赌气朝着隔壁喊。   红黛把他脸扳过来,看他雪白的面颊被自己抽红了,心疼又自责,嘴巴上却依然严厉:“那是为了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拿性命开玩笑的!”   “您现在又跟他站在一队了?”   “在你的事情上我俩什么时候都站在一队!”   说不过她,又怕曲文栋一怒之下把自己和阿善不由分说一锅端,曲文夺只好恳求红黛:“是我要求他这样做的,他有软肋在我手里,所以他不敢不听。”   红黛瞄了他一眼:“当初是谁死活不要他在你身边的?你现在又跟他站一队了?”   曲文夺说不出话来,在他红姨面前不得不彻底放弃了抵抗。   ###   同这一对姨甥相反,隔壁房间里的曲文栋与阿善之间被充满杀机的沉默包围。   “你的能力远超我的预期,我本应感谢你保护了文夺。”曲文栋语气低沉地说道。一个“本应”,阿善就明白这关不好过。   “我绝对相信陈生,但我也不觉得你所做的一切用当过兵就能解释。”曲文栋盯着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同当初那个请求他一定留在曲文夺身边的兄长判若两人,“你有个妹妹,你很疼她,对吗?”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阿善轻轻一笑:“如何试探我、查证我,曲文夺的行动都比您早一步,并且狠一些。”   曲文栋微皱眉头,这是他从未知晓的:“你是因为这样才答应他的要求?”   “有一点,可是他本人更让我欣赏。”   “哦?”   “聪明、敏锐又狡诈,未来他会是曲家最出色的那一个。所以他吸引我,也足以能给我想要的。”阿善永远记得他被自己用发簪刺下肩膀时的眼神,和他昨晚那一句强横的“我不允许他们撤退”。   曲文栋挑了下眉头,似乎阿善对幼弟的评价令他意外,又隐含一点欣喜。   “你想要什么?”   “要我妹妹在久安,一辈子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安稳且优越的生活。”   曲文栋站起来贴近阿善,仿佛想从他眼神中读取这句话的真伪:“那又怎么样,你无法让我相信未来不会你对他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我现在杀了你。”   阿善明白这绝不是曲家老大的警告,而是他已经打算这么做。   “您杀不了我。”阿善笃定地说道。即使他看到曲文栋的秘书齐先生已经眼露杀机,握紧了佩刀上前一步,只要自己动一下手指就会被他刺穿喉咙,“但曲文夺可以。”   曲文栋盯了他半天,示意齐先生退下。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正式为文夺工作,而不是雇佣你的我了。”   “是。”   “好,我答应。”然而并没有等阿善松一口气,曲文栋冷不防一拳揍在他脸上,鼻子当时就涌出血来,嘴巴里一股腥甜味。“那也不代表我就不会罚你!”   曲文夺“哐”一声踹门进来,看到阿善坐在地上下半边脸都是血,气得想骂脏话又没敢,憋了半天憋回去,问他大哥:“老当益壮啊!打完了没有?打完了把人还我!”   曲文栋狠狠地看着他,他梗着脖子指自己另一边脸:“没打够这边给你打,也不差你这一下!”   然而等了许久,曲文栋只是扬起手来摸了一下他的头,声音低哑地问:“是不是吓坏了。没事吧?”   曲文夺与他错开目光,微微垂下头去,小声回答:“没事。”   “收拾一下,我跟红黛送你回家,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曲文栋整理下西装衣领,带齐先生出去了。曲文夺站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把门关上,拿了一包纸巾在阿善面前蹲下,递给他:“我叫阿甲过来给你处理。为什么不躲?”   “不用。”阿善接过来也不擦,“没想躲,躲也没用。”看着曲文夺咧嘴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你心疼我。”   “你被打死了,我不是没得打了?”   阿善笑得更愉悦,突然揽过他的脖子来,亲上嘴唇。   曲文夺脸颊上被蹭了血迹,想咬他又觉得他不会在乎,说不准更兴奋,就放弃了。反而是阿善好奇,顶着鼻尖问:“我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曲文夺勾起嘴角,伸手摸阿善的脸,拇指探进嘴唇似乎要扯开他的嘴,倾身把人压倒在地上,舔他牙齿上的血:“你别搞错,是我进行下一步了。”说完低头吻了下去。   ###   “K”换上连锁店里买来的厂牌西装,把工牌挂在脖子上,再把头发拨乱一点,问阿虎:“是不是很像打工仔?”他也不等阿虎的回答,戴上手套整理衬衫领子,“我时常在想,像‘他’那样的个性——不喜欢的事情绝对不做,脾气好的时候什么都行,不高兴就想动手宰人——你说他能干什么?”   阿虎没回答,看着窗外说道:“我去了以前的训练场。”   “K”的手停了下来:“你现在不该去。”   阿虎撇撇嘴,“放心吧,没人看见我。”   他撒了谎。   基地里大部分已经荒废了。但电子眼发现曾经的宿舍周围布下了监控和隔离网,里面住着一群女人、小孩,阳台上挂满了洗完的衣服、床单,院子里甚至种了菜,养了鸡。   “什么人?来干什么?”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童音,和枪支上膛的声音,阿虎乖乖举起了手。   转头一看,果然是个小男孩。看不出他多大年纪,长得刚到阿虎腰那么高。拿了一把仿真枪,装模作样地举起来对着他。   阿虎觉得好玩,想要弯腰跟他说话:“你是谁,你又在这儿干什么?”   “别过来!再近一步我就开枪了!”男孩儿满脸紧张和戒备,咬紧牙关握着他的小机关枪瞄准了阿虎,“谁也不能靠近这里!”   “好好好,”阿虎后退了几步,蹲下去,“这里这么偏僻,为什么会有人?”   “这是我们的领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说!”小男孩的枪又往前送了一步,“你是来抓阿姐的?有我光仔在,你们这些流氓别想动我阿姐一根头发!”   阿虎一头雾水。“我不认识你阿姐,我只是来——”他换了个容易让对方听懂的说法,“我听说这里以前是军队训练基地,光仔。”   “现在没有了!你走吧!”小男孩并不想跟他交流,只想把这个陌生人赶走。   阿虎远远地望了下宿舍的方向,似乎有车辆进来了。他把连帽衫遮好,对小男孩说道:“光仔,你做得很好,但如果要保护你阿姐,就快点长大变强吧。”   他站起来走进转角,小男孩追过去却已经不见人影。阿虎隐在屋顶,看他找了好几圈后没找到,背着枪跑远了。调整下电子眼的视距,阿虎看到两个女人从车里下来,其中一个身材略胖,腰后别着两把小型锤斧。   “那里现在有一个妇保会的长期收容站,逃家或者被追捕的女人会藏在那里。”“K”说道,“背后有福友会的资助,所以回收会有点困难。   “放心吧,有人会非常乐意帮我们这个忙。”“K”出门了,告诉他再耐心等等。   阿虎想问“福友会又是什么,那些藏身的女人该怎么办”,但又没问,就好像他也从不问“K”去做什么,也没质疑过“K”的安排。所以“K”那间敞开的办公室里也从不曾对他关闭,汇报资料没有加密,宽大的电子屏上正显示着一个女人的照片:红黛。   阿虎帮他把那扇门关上,起身去健身室。他不愿意去想这些复杂的事。“K”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从以前到现在,“K”总是那个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人。   不管是“他”或者他们的问题,还是“他”和他们之间的问题。只要有“K”在,他们才能跟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粘合起来成为一个团队。   ###   曲文夺已经平安回来,但红黛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来甘拭尘这里享受一晚放松身心的时光与美味。甘拭尘知道她要开始忙了,假净火与某些人在背后搅动久安的漩涡,自己能够空闲的时间怕是也没多少。   地下室里传来黑狗的呼喝,这是赢了的吼声。甘拭尘皱眉,走下去看战况,问道:“赢了?”黑狗正对着阿择握紧拳头,振臂高呼。他的胜负心太强了,有时会干扰对战况的判断。   而甘拭尘就会在此时负责告诉他:“胜负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黑狗因此而输到眼睛发红,不甘心地牙关紧咬。总能让甘拭尘想起“吴会计”那个时候,嗷嗷叫着把更衣室柜子打烂的小疯狗。但好在黑狗听话,虽然一时无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观念,可甘拭尘教的,他都会拼命去做到。   学会了用家里的洗衣机,家政不在的时候他会记得洗自己的衣服,还会催隔壁的阿择洗裤子,因为“甜哥不喜欢脏的。”让他把脖子后面的编号洗掉,黑狗便跑去直接全部纹黑盖上,像贴了块胶布;头发有点长了没时间去理,甘拭尘给他围了块报纸,拿工具给重新推得短短的,完了不用嘱咐,自己就去冲澡把碎发冲得干干净净。   甘拭尘给他配了手机、电脑,但黑狗每天只会放歌听。问他为什么不用新的播放器,他就闷闷地不说话,似乎觉得哪天还会被他甜哥一刀斩碎。   甘拭尘没想到他耿耿于怀到现在,终于觉得有些理亏。好声好气地说:“听吧,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黑狗转头看他,眼含质疑,仿佛要一个保证。甘拭尘不知道怎么保证,黑狗把播放器录音打开,凑到他嘴边,“甜哥,你唱那个,割青草。”   甘拭尘脸色僵硬,“不会。”他什么都好,但就是五音不全。   “你会,我听过。”   “我不会。”   “你会!”   黑狗倔起来就没完没了,在甘拭尘不得不退让一步:“就唱一句,但要是让别人听到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噢!”黑狗可不在乎头掉不掉,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让他甜哥败下阵来。   ###   刘友玲偶尔还会经过女儿上班的医院。老旧的矿业医院被翻修一新,明亮宽敞,医疗设备都是进口的最新型号,名字也改成了施特劳综合医院菱山分院。   她依然还会幻想,在下班的护士里会出现女儿的身影。哪怕遇上背影相似的,她都忍不住要拉上人家看一眼,非要一句“你认错了”才会放手。   那女孩有些惊恐,躲开刘友玲拉着弟弟快步走进医院里去。她找到导诊台,有些怯生生地问:“我听说这里有免费体检,我想给我弟弟申请体检,他最近有些咳嗽。”   导诊台的护士相当温柔:“有呀,十四岁以下都可以申请免费儿童体检,另外还有女士检查,您要不要也申请一份?”   女孩有些羞赧,“那,也是免费的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她在申请表上写下自己和弟弟的名字,顺利地拿到预约表,开心地招呼弟弟:“光仔,快来!” 第3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7   晚上八点,明珠酒楼停车场贵宾专用车道,驶进五辆轿车,停在预定好的停车位。中间黑色老式国产车里走下一位矮个子中年人,对襟团花外套上别着一枚黄金龙头云纹徽章,正中间两个字写着“义海”。   早已等候多时的红黛迎上去:“恭候多时,冯二官,请。”   来人姓冯,名如许,二官是他在义海集团内部的身份称呼。再往上就是义海当家,大官郑天贵。冯如许年纪与曲文栋相仿,矮小精干,面目和蔼,脖子上挂着一尊玉佛,手里捏着一百零八粒佛珠串,对红黛礼貌地回了个“请”,同她一起步入电梯,到明珠高层的卷云茶室。   曲文栋从席前站起来迎接他,“好久不见,冯二官。”   冯如许笑笑,在他面前坐下,“曲老板这个节骨眼儿找我喝茶,冯某真有点胆战心惊。”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端起红黛倒的茶,稳稳地喝了一口。   曲文栋神色淡然:“曲家与义海这点恩怨到底是什么人煽风点火我不敢说,但能肯定这不是冯二官的手笔。再说了,冯二官怕是也不会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冯如许人称“笑面先生”——这个“先生”,却是老师的那个先生。脸上笑眯眯,手段狠辣无比。行事有自己的规矩,但凡死于他手下必告知原由再训*,绝不让人死得不明不白,所以称“先生”。年轻时攒下一身杀孽,中年后信了佛,可是也没阻止他拿佛珠勒死人再给尸体念经。   “曲老板说笑了,冯某如今这点能耐可还比不上您家老二呢。”   曲文栋倒也没有谦虚,接下了这个客套:“冯二官要是再不动,您可真就比不上我二弟了。说不准以后连犬子章琮的生意,都要压着您一头呢。”   冯如许望着他,只微笑不说话,手里转着的佛珠哗啦作响。   ###   久安的衰落以及武斗兴起,不断吸引着外地无业无家、企图靠一把拳头讨生活的人。四十年前,从荒芜边城来的几个年轻人加入了曲家麾下的武斗馆。彼时曲三爷当家,在久安虽仍一家独大但已现出颓势,不久后这几个边城青年便趁机自立门户,称为义海龙帮。   也就是现在的义海集团。   义海龙帮内大多为同乡人,组织架构有别于其他帮派,有自己独特的管理体系。   当家人称为大官,二把手为二官,再往下还有三官、小官。小官以下的众多帮派成员虽然还能再分出几个级别,但权限与官字头不能相提并论。   大官到了退休年纪,便由元老们从二官里提拔一位新的大官。   如今义海集团的二官只有两位:除了冯如许,另一位是大官郑天贵的大儿子郑远图。郑大官有两个儿子,老二郑仕通在外地治安总司内任职,有传言说他近期即将调任久安。   冯如许把持着义海大部分武斗赌博生意,而郑远图则是义海与施特劳合作的核心负责人。   跟曲章琮争夺药品代理的,也正是他。如果郑远图拿下代理,便会如曲文梁所说握住了久安的命脉,同时也离大官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   “敢情曲老板这是来给我指条明路了?”冯如许把佛珠一圈圈地缠在自己手上,漫不经心地问。   “我哪敢给您指路,我是拼着自己这张老脸来求冯二官:日后若郑远图做了大官,还请冯二官在他面前美言几句,放犬子一条生路。”红黛亲自一道道上菜布菜,又往各自玉杯里斟好酒,请他们二位开餐。曲文栋举起面前的酒杯说,“特意给冯二官准备的素酒,请您品鉴。”说完先干为净。   冯如许眼神在他们两人与酒杯之间细细打量,半天不动,曲文栋便举着,红黛微笑看着,谁也不催。   “曲老板这请求从何说起呀,冯某先听听?”冯如许三指轻捏酒杯,端了起来。   曲文夺的饭桌上,从两口人变成四口人了。阿善和无声铃现在都得陪在各自的雇主身边,寸步不离。曲文夺看着小侄女艰难地咽下低油少盐的营养餐,拼命一口一口吃,边吃边询问明天的训练计划。   曲章瑜对她小叔的担心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看见曲文夺回家的一瞬间立刻扑上去抱住,狠狠哭了一通。然后跟无声铃发誓,就算累死也要习得一技防身,最好还能“冲锋陷阵”。   晚饭吃了个八分饱,曲章瑜连甜品都戒了,跟无声铃去院子里散步。   曲文夺用叉子切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低声跟阿善确认:“所以我们还是没能追踪到幕后主使?”阿善摇摇头。   当时决定不留活口,是因为曲文夺认为小丁可以从杀手中介这条线路追查。但对方的反应也相当迅速,掮客在赌场里被斩杀的时候,曲文夺刚平安踏进玫瑰马。   他有点懊恼地咋舌:“还是迟了一步。”不过曲文夺并不打算放弃,只要有点蛛丝马迹就要捏住不放,总有一天会有人露出马脚。说完望着无声铃的身影说道:“红姨跟我家老头子,要开始行动了。”   “曲家如果要跟义海抗衡,你打算旁观吗?”阿善问道。   曲文夺沉默了一会儿:“关我屁事。”阿善给他倒上茶,听他仿佛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般解释道:“你以为老头子没有后手吗?”   “我知道,除了地产之外,你大哥还经营着能源公司。”   新型海洋能源进入久安的时间比起其他城市要晚得多也困难得多,跟管道的接入改造、能源输送安全等问题比起来,矿业公司的排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曲文栋跑到外地跟开采公司合作,将新能源接入到久安当时仍在开发的宝石新区。并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间,垄断了这个城市的新旧能源输送与买卖。   “不仅如此,他还有两家发电厂——把控着久安三个区的电力输送。”   ###   “时至今日,武斗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了。久安人人重利、短视,以为不武斗博彩便算不上赚钱。要我看,曲老板的生意才是真远见。施特劳这一外资进来,各家的明眼人都有新打算了。”冯如许也不知是真心亦或客套,同曲文栋说。   “但义海的药厂一旦运作起来,受惠的依然是武斗。就连犬子那小本生意,还不是凭几支药就被哄抬上天?”   冯如许夹起一片摆盘精致的素鸡肉,放在嘴里仔细嚼了嚼,又饮下一杯酒。   “所以曲老板的意思是,要冯某帮你儿子拿下代理权,而你助冯某成为下任大官?容我说一句实话,要胳膊肘往外拐帮衬外人,曲老板是不是有点小瞧冯某了?”   曲文栋料到他有这一说,从红黛手里接过酒杯,亲自给冯如许倒上:“我若是小瞧冯二官,这个时候坐我对面的应该郑二官而不是您了。表面上犬子是与义海挣权,可咱们心知肚明,跟他争的只有郑二官,跟您争的,也是郑二官。”   “再怎么争也是我们义海内里的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冯二官若真这么想,那今天您也不会来了。郑大官两个儿子,一个经商一个从政,这野心还用明说吗?如果郑二官以后成为龙头,那整个义海从此以后都姓郑,再没有旁人的机会了。他一旦成功借施特劳的药厂上位,犬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冯如许默不作声,并不表态。个中利害他其实比旁人更清楚,曲文栋也知道他清楚,但如今在这要说服对方同自己暗通款曲的舞台上,台阶都得搭好了才能上。   曲文栋继续说:“不瞒冯二官,我老了,唯独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以及幼弟。唯一的心愿,也就是百年之后能给他们留一条生路。”   把曲文栋斟满的酒喝了,冯如许才慢慢说:“即便如此又如何呢。冯某可不是瞧不起曲老板,市政厅都靠着武斗的税收,惹不起义海。你敢拉我们武斗场的电闸,曲老板猜猜冯某坐得住吗?况且,义海的生意可多数都不在您覆盖的地盘里啊。”   久安经过两次合并规划,目前有九个大区。曲家占其一,义海占其三,大安联合尚在之时,掌控着从废矿区北边到久安中部。   曲文栋表示同意,对他的问题也早有准备:“这是自然,所以这饭局不光有你我——”他将手掌伸向一旁,从进门开始未发一言的红黛,向着冯如许微微一笑,“还有福友会。”   ###   “除此以外,还有红姨的福友会。福友会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没办法让人摸清底细。”曲文夺把蛋糕吃个精光,对阿善说道。“有一点我可以确认,那些遍布久安但不被黑帮看在眼里的行业,都有福友会的影子,她们渗透的方式,从来不是使用暴力。但也许就是那些看来毫无威胁的人,会悄无声息地取人性命。”   ###   从小青草园长办公室出来,尤小稍掩饰不住地开心。一边下楼一边拿出手机打算给哥哥打电话。园长找夸她工作做得好还受孩子们欢迎,问她毕业了有没有意向直接来上班。薪水虽然不多,但比起其他公立幼儿园也不差,如果三年考核过了,还能进市政厅的公务名额呢。   尤小稍当然答应,在久安能找一份幼教工作本就很难,更别提稳定了。   电话还没拨出去,迎面与一个陌生男人在狭窄的楼梯上相遇,对方礼貌地让她先过。尤小稍说谢谢,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那男人长得十分出众,但又不像来看小孩的亲属,步履轻盈地消失在二楼转角。   尤小稍好奇一下,离开前又特意去了一趟游乐室。   小青草占地面积不大,但设施还算完备。教学楼、宿舍、医务室、游乐室等等一应俱全,由于不少弃儿身体有残疾,还设有专业的康复室。   从游乐室窗户里能看到一个剃着毛寸、黑帮模样的年轻人正在给小螃蟹绑头发,那小丫头一边捧着袋子吃零食一边小嘴儿叨叨叨,说个没完。年轻人却并不厌烦,笨手笨脚但专心致志地跟小女孩凌乱的头发做斗争。   “小狗好笨啊,还不如我的手呢!你可得多学学!”小螃蟹塞了一嘴虾条,说道。   年轻人也不反驳,说“哦”。   尤小稍松了口气,没打扰他们。这年轻人刚出现的时候把她着实吓了一跳,看着凶狠不好惹,可面对小螃蟹叉着腰跟他生气,却什么话都不会讲,拿着发夹拼命往小螃蟹手里塞:“都给你。”   小螃蟹看他来了,明明开心却又装生气:“我不认识你!我现在有别的朋友了!”她心思敏感脾气大,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好朋友,唯独喜欢新来的尤小稍。   ###   男人在尤小稍之后进了园长办公室,对钟婶笑了笑:“我还说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小黑的朋友就在小青草。”   甘拭尘把门关上,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   黑狗下午突然跟他甜哥说“去看一个朋友”,把甘拭尘惊讶半天,一听是小青草的朋友,更惊讶了。仔细问了过程,给他塞了点零用钱,嘱咐他记得买点礼物。黑狗想半天不知道买什么,甘拭尘说买发夹和零食吧,给小姑娘送几个发夹总不会错的。黑狗也不懂,便买了一堆亮晶晶粉嫩嫩的花发夹去看小螃蟹。   而甘拭尘紧随其后也来到了小青草,却悄悄地去了园长办公室。   钟婶戴着老花镜整理捐赠来的物资表,茶几上放着一包跟小螃蟹一样的零食袋子,毫不客气地说:“这话我也想说呢,这苦命的孩子怎么就跟了甘老板这样疑心病重的人。”   甘拭尘找了杯子,自己给自己倒水:“毕竟,这世上的巧合并没有那么多。”说完伸手去袋子里掏薯片。被钟婶一巴掌打掉,把袋子收起来塞进柜子深处。   “没那么多也是有!你若怀疑,干脆把他给我吧,我倒很喜欢。”钟婶放下老花镜揉揉眼睛,“比某些人知恩图报,这世道里他留在我们这总归是安全些。”   甘拭尘哈哈地笑:“您这么说我可没办法同意。久安将要掀起的风浪,您不是背后的推手之一吗?福友会的钟会长!”   ###   红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冯二官一定好奇,福友会是干什么的?”她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我一时还真数不过来。这么说吧:在久安城里的人,不论是谁,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天,总要跟福友会打交道。” 第39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8   说起钟婶,就不得不提起另一个名字:王升华。   三十几年前这是一个曾在久安也算是家喻户晓的名字。时间若回到当时,钟婶也要称呼她一声王老师。   ###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宿舍走廊有这么长、这么曲折,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刺入血管里的镇定剂开始生效,让她浑身无力、呼吸困难,连像样的叫喊都发不出来。脚下一软,她跌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她只好爬,拼命往前爬。   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啪嗒,啪嗒”,是低跟薄底女鞋与冷硬的瓷砖碰撞发出的声响。那声响像催促,又像嘲笑。然后踩住了她的裙角。   “王老师,地上凉吗?我可是跪了一夜呢,膝盖好痛啊。”   她没有回答,也回答不出。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她刚风风光光地结束女德课宣讲,在宴席上跟市政厅领导和赞助人汇报完教学成果,带着更大的一笔投资回到了妇德院,明天就出国治病了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   王升华今年六十,早年丧夫后一直守寡,膝下无子。常年一身素色旗袍领绣花长裙,染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面目温柔且笑容和蔼,讲话轻声细语,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许多。毕业后曾做过一阵子老师,后来进民政厅妇女部门做教育专员,一做就做了四十年,最近因为开办广受欢迎的女性讲堂而被尊称为“王教授”。   重拾教鞭站上讲台,王升华在民政厅支持下创立“妇女德育学院”,简称妇德院。特批一间三层办公楼做教学基地,如今正式挂牌办学已经五年有余。   妇德院专门收容误入歧途、需要改邪归正的女性,教导女性传统文化、女子道德、礼仪、生活规范、日常劳作。对付这些叛逆不听话、整天想着逃跑的女孩子,王升华自有一套独创的矫正方法:抄经、冥思、镇静、罚跪、锥刺、鞭笞、电击,改造效果十分显著。   有不少家庭不惜重金,千里迢迢将自己的女儿、妻子、儿媳、姐妹送进来接受矫正,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理由则多种多样但似乎又殊途同归:不愿生小孩、生不出儿子、衣着暴露、交友不慎、所选出路同父母意见不一致、想要离婚等等。只要家人有意向,打招生办电话介绍情况并准备好费用,妇德院就会派人帮忙把矫正对象带回学院,入学后统一封闭式管理,家属探望要经过王升华允许。   不少学员经过矫正后回归家庭,该生小孩生小孩、该结婚结婚,让王升华与她的妇德院名声水涨船高。更同福利院合作开办幼教公益班,宣传“女性德育要从小做起”,对无父无母的女孩免费授课并介绍领养家庭。   有商界人士为此特意请书法大师写了一副“女子有福”的牌匾赠给妇德院,现在就挂在一楼入口的大门上。   王升华因此而相当忙碌,教学、开讲座、接见领导视察、记者采访,成了久安的红人。只是忙多了身体不好,近年来每况愈下,有些学院事务不得不交给干女儿怡文处理。   这个怡文可不是一般女孩,某种程度上比王升华还更适合妇德院教学。   在成为她的干女儿之前,怡文曾经也是妇德院学员。因为“违反孝道”而被父亲送来矫正,还是妇德院知名的刺头儿,在王升华的感化下短短四个月便洗心革面,回去不仅跟父亲安排的对象结了婚,还很快就有了孩子。只可惜孩子没保住,她犯了脾气,夫家便又将她送回妇德院。   听说自己已经没了生育能力,怡文这才后悔莫及,拜倒在王升华脚下痛哭失声,决心在妇德院彻底重新做人。这一年来表现积极,不但自己进步,还帮助其他学员改造成功。   只是生不出孩子的她也没办法回去夫家,便留下来给妇德院打工。对王升华忠心耿耿,甚至在一次恶性报复事件里帮王升华拼死挡下一刀,导致背上留下不小的伤疤不说,差点因为感染没了命。   从此怡文就被王升华收做了干女儿,成为妇德院名副其实的二把手。别看怡文年轻也没上过大学,脑子却十分聪明,心思也细腻谨慎,全部学员的资料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谁哪天干了什么说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耳目。若是有人胆敢不听话、对她干妈不敬,那她比王升华还要生气,没几个能逃得过她的手掌心。   这反而让妇德院的教学效果和王升华本人的口碑越发好了起来。   如果不是近两个月病情严重,医生勒令王升华一定要治疗休养,她马上就要开始给分院选地址了。所以今天的宣讲结束后,她得赶紧把怡文介绍给重要的领导和赞助人,不能让妇德院的运转在自己休养时出纰漏。   妇德院名下有一家公益基金会。久安权力阶层极力倡导女性回归家庭,鼓励生育,所以妇德院的存在十分稳固;另一方面得益于与福利机构合作的公益背景,通过妇德院的资金运作可以在各个领域享受额外的优惠政策,为此吸引了不少企业投资人。   至于到底投资了哪些项目花了哪些钱,就只有妇德院与投资人才清楚。   换言之,这家基金会是久安某些老板重要而私密的资金清洗和运营中转站。   “干妈,咱们该出发了。”怡文来敲门,车已经准备好接她们去矿业文化礼堂。王升华今天在那里有最后一堂女德课,然后就要出发去国外著名的医院治疗。   她原本是想要留在久安的,但怡文信不过本地的医疗资源,费劲心力帮她联系了外国的专家,打算全面检查后再制定治疗方案。   经过思过室,王升华看有人跪着,顺口问道:“知道错了吗?”里面的人是位医学博士,因为不同意父母的工作安排被送来,性子十分强硬,相当不好管教。   女博士点点头,小声说:“错了。”   但怡文并不满意,将惩罚延长了一个小时,还要打扫所有的卫生间。   上了车,怡文细心地将薄毯盖在王升华膝盖上:“干妈,咱们不能把妇德院暂时关几天吗?我不陪着您不放心啊。”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她佯装嗔怪,“那些老板哪一个不是爱钻空子、坏点子又多的?我身体不好这件事谁都不能说,就说我出去考察投资项目,一点儿风声都不能透漏,知道吗?”   怡文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也勉强答应了。   到了文化礼堂,观众席已经座无虚席。王升华款款登上讲台,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还未发一言台下就已经掌声雷动。等掌声渐渐平息,她才缓缓开口,让温和轻柔的嗓音通过扬声器传播到整个礼堂空间。   “我们常说天为阳,地为阴;男子是天,强壮,有力,能为女子遮风挡雨;而女子柔弱,温存,包容,是男子的避风港湾。只有男女互补,家庭才会稳固,世道才会平安。”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几千年来的传统,这句话教给我们:女子,要站在男人的背后,给自己的父亲、丈夫、兄长、儿子以无条件的支持。女人若是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女儿、合格的妻子、姐妹和母亲,那怎么还能称之为女人呢?”   “孕育生命,是上天赋予女子的光荣任务。成为母亲,女子的人生才有更高的价值。”   “我们要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就一个成功的男人!”   掌声再度响起,从礼堂上一直延续到讲演后的宴席。   宴席一向安排在保密极好的久安饭店高层包房里,半年一次,算是王升华对各位投资人的汇报。怡文一边给各位老板和民政厅领导斟酒,低垂的眉眼里净是中年男人常见的灰黑色夹克衫、扣子几乎要被崩开的椭圆腹部,和偶尔摸在自己身上满是褶皱的手,一边听他们对她干妈赞不绝口。   “王教授创办妇德院,真是做了一件造福社会的好事啊,如今结婚和生育率直线下降,离婚率却直线升高,说到底就是不正经的女孩太多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女人嘛,不结婚生子、传宗接代,那还要女人干什么?现在的小姑娘把咱们的老传统都忘光了,王教授应当把这女德课堂开到全国去!”   “对对对,而且要从娃娃抓起,建议女德课推广到中小学,再大就来不及了。”   怡文把酒瓶放在桌上,回到王升华身边,跟着干妈一起端起酒杯,听她说道:“我们妇德院在久安市政厅领导的支持下创立,又得到在座各位慈善企业家们的大力支持,目的就是让女性回归传统、回归家庭。五年了,我们改造成功的女学员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家庭信任我们,将女儿、姐妹、妻子送进来深度学习。将来,我们将为社会输送更多优秀的女性,”她轻柔地抬手探向身边的几位男士,“当然,也会送到您、您、和您的身边。”   意义不明但欢快地笑声将宽阔的包房里填满,王升华温柔又尖细的嗓音说:“所以我不在国内的这些日子,也请大家多多照顾我们妇德院,照顾我们怡文。”她把怡文搂在身边,“来,我让怡文敬大家一杯!”   众人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怡文始终代替了服务生的工作,殷勤且礼貌,温存又伶俐,从没让任何一个酒杯见底。   “现在像怡文这样的女孩少啊,才二十多,这么懂事。”有人对王升华说。   “怡文不能生了。”她答非所问,同对方悄悄耳语,“现在是我干女儿,以后就帮我打理妇德院了。周老板要是欣赏她,日后多照顾一些。”   被称作周老板的男人看着怡文的身材似乎有些可惜,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能生也有别的‘福分’。”   “您说的是。”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番,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怡文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圆桌那边对周老板送来矜持而害羞的眼神。周老板招呼她过来,直到宴席结束还搂着怡文的肩膀窃窃私语,依依不舍。   王升华从周老板那里得到理想的答复,越发对这个干女儿满意。只是酒喝得有点多,让她回程始终靠着车窗,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身体不行了,喝几杯就头晕。”怡文便给她轻轻按着太阳穴。   ###   记忆似乎到这里就停止了。   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喝了怡文送来的醒酒汤,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接着有人开门进来——王升华想起来了,被罚跪的医学博士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呢?   “厕所我已经打扫干净了,您看看还满意吗?”话音未落,她的目光捕捉到对方手里握着一根注射器,已经朝自己刺了过来。   针头插进了她的肩膀,在挣扎扭打中推进了一半。   王升华大声叫保安,踹开对方向外跑。刚到二楼就身体发软,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被打了什么药。是她经常会用在学员身上的东西。   强烈的求生欲让王升华拼命爬动起来,沿着走廊一扇扇敲门,嘶哑着嗓子叫“救命”。只要有一个人发现,她就有救了!   “干妈?您怎么了?”   这一声平常的呼唤在王升华耳朵里,仿若天籁。她攀着怡文伸出的手臂撑起身体,“报警……快报警……!有人要杀我!”   “干妈!有我在,谁敢动你!”怡文十分吃惊。   “她……!就是她……!”王升华指向身后,“她要杀我!”   “不会的。”怡文盯着她,笃定地说。   王升华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低头发现一柄利刃没入她的身体。视觉确认带来的疼痛让神智有了一丝清醒,惊愕地望着握着刀柄的干女儿。   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干女儿,哭着说要给她养老的干女儿,将刀身一点不剩地刺进她的肚子,冷冷地看着她倒在地上。   “有我在,当然是由我来杀啊,干妈。”   ###   怡文的父母跟大多数人一样,生在矿业区长在矿业区,破产后不得不拿着补助另谋生路,惨淡度日。同原来福利好又稳定的高薪工作比起来,愿意放下身段去做零散工、小买卖的人并不多,无法接受这巨大落差的人家,分崩离析走上绝路的新闻层出不穷。   怡文的父亲曾经是高级工程师,正值壮年却突然没了工作,拉不下脸来去给人打工,整日幻想着一夜暴富摆脱穷苦,却因此而染上了赌瘾。妻子为了维持生活,从小吃摊做起,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开了店又开了厂,可赚来的钱几乎都用来还丈夫的赌债。没有赌资的时候,他就去闹工厂的财务室,对老婆动手逼她给钱,甚至偷女儿的零用,赌输了又涕泗横流地跪在妻女面前说“没有下次了”。   然而他说的没有下次,却总是没有到来。   怡文怨恨他,可也不能否认他曾经也是一个顾家又爱家的好丈夫好爸爸。母亲也一样,直到他将那个中年男人带回来介绍给怡文之前,都还对丈夫抱有最后的期待。   那男人经营着一家地下赌档,说只要怡文嫁给他,她父亲欠下的债就一笔勾销。   “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卖女还债这种戏码都不会消失啊”,怡文想。激烈反抗的结果就是母亲被打得肋骨骨折,而自己被送进了妇德院。   头一个月里,怡文便将所有的惩罚都试过了一遍。   罚跪、抄书、关禁闭都算是小事,她曾一天接受三次电击;背部和大腿有无数个类圆形的皮肤增生,是皮肤被锥刺出的孔洞愈合后留下的伤疤;因企图逃跑被鞭打,输入镇定剂,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离开床铺,排泄物糊了一腿。   让她停止反抗的不是对体罚的恐惧,而是对母亲的担忧。   隔着仿佛监狱的铁栅栏探望窗口,怡文清晰地看到妈妈脸上的青紫一次比一次严重。   她屈服了。   四个月后怡文“改造成功”,结婚、并非自愿地怀了孕,去帮母亲打理小工厂。她原本就有做生意的才能,目光长远,聪明又能吃苦,如果没有欠债,怡文一家的生活甚至算得上优渥。然而父亲的赌瘾越来越厉害,欠下的钱也越来越多,直到到后来不仅卖了工厂,还卖了房子,跑来跟女婿低声下气地借钱。   “怡文,你要好好的。”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怡文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刀柄上留着母亲的指纹,而母亲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怡文当天晚上就流了产,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回家跟丈夫谈离婚。   果不其然地又被送进了妇德院。   从再次见到王升华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并且深深扎根。   ###   “取得您的信任好难啊,一年了才把大金主介绍给我。”怡文轻柔地说,“我们的苦肉计演了这么久,总算是没白费心思。最后再告诉您一件事,您没病,您只是——中毒了。”她开心地笑。   宿舍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又一扇接一扇地关上。有人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静悄悄地看着王升华在地上挣扎,静悄悄地听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怡文回答道,“我,我们,以及妇德院的存在,就是‘为什么’。”   王升华腹部的刀被抽了出来,刀柄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再次插进她的身体。   “不要问我恨谁,我这个人心眼儿十分小,谁都恨。恨这个男人的世界,恨不够强大的自己,当然了,也恨从我们身上赚钱的您。”   一个接一个,一次接一次,直到那柄刀再转回到怡文手中。她将染满血的刀锋横在对尚有一丝气息的王升华脖子上,说道:“您放心,妇德院背后的所有资源,我一点儿都不会浪费。但我不会对您说谢谢——”   刀锋割开喉咙,又刺进心脏。   怡文将刀拔出来倒提着刀柄,一支支手掌覆盖住她的拳头。十三个不同年龄的女性,共同完成了一道投名状,各自分散于久安。   半个月后,民政厅从妇德院那里得到“王升华教授因病情恶化在国外去世,妇德院一切事务交于怡文处理”的消息和继承文件。妇德院当晚起了一场大火,消防车来的时候烧得只剩了一半。   在久安兴盛了五年的妇女德育委员会一夜之间消失了,以它为联结点的两端毫无声息地沉入久安更深的地下,无人声张。   火灾后的妇德院教学楼被推平重建,不大不小的条牌挂在崭新的二层小楼入口:妇女儿童保护协会,简称妇保会。   ###   某一年冬天,一个孩子因为在便利店偷东西被店主逮到送进了治安分局,查不到户籍,就干脆送来了妇保会。头发剪得短而乱七八糟,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裤子,看不出性别。手里还牵着个更小的,裹着脏兮兮带着一股屎尿臭味的棉袄,饿得直哭。   怡文一边给小的冲奶粉,一边问大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们的父母呢?”   对方瞪着大眼睛满脸戒备,不说话,肚子却饿得咕咕叫,闻着奶粉香味眼睛都发直。怡文把她直接带到隔壁的便利店,指着货架说:“想吃什么拿吧。”小孩毫不客气,直接撕开一个小面包当场就吃,一边吃一边开牛奶,咕嘟咕嘟往嘴巴里灌,喝得前襟都湿了。   两个都吃完,怡文带回自己家洗澡换衣服,这才发现都是小姑娘。找不到父母,只好带到妇保会刚成立不久的福利院。第二天,这个连名字都不肯说的小女孩就带着妹妹跑了。   过了一周的半夜,怡文家被急促的敲门声砸开。   小女孩在不知道谁的外套下穿着单薄的秋衣,身上还带着血迹。鼻青脸肿,光着两条腿,鞋子也没穿,站在冰凉的地上朝怡文喊:“他们骗我!他们要卖我妹妹!姐姐!你帮帮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怡文掀开她的外套,发现她连内裤都没有,腿上带着抓痕。   不到两个小时,怡文在一个小旅馆房间找到买卖/雏/妓的中介,把哭嚎不止的妹妹抱出来,交到她手里。小女孩搂着妹妹,眼睛却盯着怡文身后半遮半掩的那扇门。门缝里透出血腥味。   扒掉自己内裤的那个男人倒在地上,用一动不动的眼珠看着她,脸下一滩血。   “不是小孩该看的。”怡文关上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照顾你妹妹?”   小女孩仰头望着她:“我叫青青,妹妹是我捡的,我管她叫红红。”   “捡的?”   “嗯,她妈把她放到人多的地方就跑了,跟我妈一样。”   “为什么不去福利院,也不去找治安局?”   “信不着。”   怡文蹲下来,帮她把外套裹好:“那你信着我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信了。”   怡文笑了。   “姐姐,我说话算话,给你做牛做马。”   “你多大?”   “十一岁。”   “我不用童工。等你长大的那一天再做决定吧。”怡文扯起青青的手,帮她抱着妹妹,坐上自己的车,却并不开动。   “决定什么?”青青问。   有两个人从旅馆里出来,摘下手套朝怡文点了点头。怡文这才转动钥匙,回答她:“决定是否加入我们福友会。”   “什么是福友会?”   “女子有福,都是女人所以叫福友会。”   青青“哦”了一声,“那姐姐你是老大吗?”   怡文轻轻一笑:“你懂得倒是不少。”看她哄妹妹,怡文又问,“你的青是哪个青,青草的青?谁起的?”   青青先点头,后摇头:“不记得了。”   “全名呢?”   “也不记得了。”   怡文并不觉得有所谓:“等你长大了,自己改一个吧。我的名字就是自己改的。”   青青抬头看她:“我知道姐姐叫怡文。”   夜空中飘起了雪花,怡文弯起唇角,声音轻快。   “我姓钟,钟表的钟,也是终结之钟。”   ###   钟婶拿掉老花镜,抬起眼皮子瞧甘拭尘:“推手?可不敢当。哪有你甘拭尘净火的名头来的大,我当初就反对红女救你,跟你这样的人交易总有一天会被反噬,谁也想不到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按我的想法,就该立刻宰了你。”   “看来钟会长是真的信不过男人。”   “我信不过男人没错,尤其信不过你。”钟婶冷冷地说道,“我把话放在这儿,小黑狗跟了你算倒了血霉。”   “我也不想让他跟着我,但是没用啊。钟婶要是能把他劝走也算功德一件。”   钟婶“哼”了一声:“所以说你薄情寡义。”   甘拭尘不以为意:“福友会如今同曲家联手打掉义海,打算正式露面了?我以为这不是您的风格。”   “这是红女的意愿。”钟婶说。“我们毕竟老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做法,我既然想把会长一职给红女,那自然就是信她。”   “可您似乎也没有完全信她,”甘拭尘意有所指,“不然的话,她早就是会长了。”   “老人也有老人的做法,难道要你来教我怎么打理福友会?”   “不敢不敢,红黛对我可是比您想的要严苛多了,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她。”甘拭尘缩了下肩膀,毫不讳言。说完便告别去接黑狗。   钟婶从窗子里看着黑狗跟自己摆手,开心地跟他走了,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看人这方面,怎么跟那丫头似的都一根筋。”   ###   “你要进娱乐圈?”   “我‘应该’要进娱乐圈,”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脸蛋如百合一般清纯美丽,“会长,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我不同意!你知道在那里闯出名堂要经历什么?”   “我知道您不舍得,但我会向您证明这是值得的!”少女义无反顾,目光坚定而明亮,“我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把福友会带入久安更深的地方。”   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来,天真地问:“姐,你要当明星啦?”   少女一把抱住她:“是呀,姐姐要上电视哦。”   女孩捧着自己仍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说:“红女也可以!红女超漂亮的!”   “是了,我们红女比姐姐还漂亮呢~”少女咯咯地笑,揉她的脸蛋,“红女大了也可以跟姐姐一样,给自己取个新名字。”   “姐姐不叫青青了吗?”   少女一笔一划地在她小手掌上写下一个字:“是清,清澈的清,透明无色的清——姐姐以后叫阮清清。” 第40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29   “区长,钱警探已经不发烧了,今天转去普通病房。”去医院帮赵享载给钱金石送了水果,风云过回来跟赵享载报告,又看了一眼农玉山的座位,随口问道:“农秘书不在?”   赵享载拿扇子托起他的下巴:“这么关心他啊?”   风云过脸色一白:“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那你怎么不问我?”赵享载拉着风云过的手问道,“宝贝,我看你们最近亲密得很啊。”   风云过慌张起来:“我……我们没有。”   赵享载一边“啧啧啧”,一边把他拉到自己腿上搂着那把细腰:“不可以骗我啊小宝贝,你知道我脾气不太好的。”   他伸手去掐风云过的腿/根和裤/裆,风云过又痛又羞又怕:“真、真的没有……!”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异心,他蹲下去哆哆嗦嗦地解开赵享载的裤带。   没过多久,区长办公室里传来无法压抑的呻/吟声。   农玉山刚从市政厅办事回来,就听见赵享载在里面“办事”的声音,甚至连门都不锁。他咬紧牙关听着风云过低声哭泣、哼叫,攥得发白的手骨,在门板上重重地敲了几下。   “区长,您在吗?”   里面立刻安静,又蓦然传来一声惊呼,第二声仿佛被强行吞回去了似的,被堵在喉咙里。   农玉山能想象到风云过拼命捂住嘴巴的模样。   “什么事?”赵享载问道。   “关于施特劳集团在菱山区的‘乐园’项目,市政厅想看区里的汇报。”   “才动工几天能有什么可汇报的?你随便搞搞,我忙得很。”赵享载抱怨道,却不着急打发他走,就让农玉山在门口听自己边办事边安排任务,“另外,给医药管理局打电话,就说我要见烈如康。”   农玉山眼睛微微眯起来:“明白,我马上就通知。烈局长如果问起理由,我该怎么回复?”   “怎么回复……”   赵享载似乎在思考,但风云过的呜咽声却越发明显了起来。农玉山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直到门被赵享载一把拉开,脸上一片性/事过后的餍足和慵懒。   他背后的风云过正垂着头擦眼泪,飞快地看了一眼农玉山,眼神闪躲。   “就说——找他聊聊久安禁药的事。”   ###   晶晶在施特劳综合医院菱山分院的导诊台领了一张免费体检申请表,找了个柜台填写。一边写一边仔细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预约站、药房、自助机、智能AI窗口等分部清晰有序,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当日的门诊信息,休息区的电视里是施特劳医疗集团的宣传片,以及在久安各社区施特劳诊所的地址,密密麻麻一大片。   她低头查看申请表的内容,姓名、年龄、性别、住址也并没有什么异常,有一些女性常规问题,例如是否怀孕、经期情况等,此外还多了“学历”和“职业”。晶晶想了想,填了“硕士”、“教师”。   “请问还有没有免费体检名额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晶晶抬头一看,曾经的“小文员”正对导诊护士甜甜地笑着,同样得到一张表格。晶晶敲打着手中的笔,毫不掩饰地将目光投向对方,小文员随后也发现了她,干脆来到晶晶面前:“姐妹,借笔用用?”   晶晶拇指微动,笔杆弹到半空被小文员一把抓住,向她嫣然一笑:“谢啦。”说完低头唰唰填满了表格。晶晶看她在职业一栏里写的是“销售”,轻声一笑:“你不是来体检的吧?”   小文员头都不抬:“姐妹不也一样?上次留下的礼物红夫人还满意吗?”   “红夫人满不满意我不知道,我倒是不太满意。”   “哦?”   “猎物从手中逃跑的感觉并不好。”   小文员嘻嘻地笑了:“姐妹的胜负欲好强啊。”   “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灰吧。”小文员相当的从善如流,探头装作问体检表怎么填的样子,低声说道:“这家医院体检有问题,合作吧。”   晶晶眉毛一挑:“我体检,你搜索。”   说完去交了表格,被护士带到七楼的体检中心换衣服。早上空腹来申请的话,可以当时就参加。小灰中途悄然消失,晶晶按照电子体检卡的提示以及检查顺序安排,可以轻易找到每个项目的科室,操作也相当规范,并没有额外举动。晶晶一边排队,一边若无其事地同身前身后的女性谈天。   “怎么知道免费体检的?宣传单都发到工厂里啦。我们工厂都不给体检的,体检中心又贵,这省了我好多钱呢。”   “社区里的诊所给我父母义诊的时候说的。就是施什么的诊所,我家都没人体检过,毕竟咱们这个区都没什么钱。听说马上就要对男人开放申请了,到时让我哥也来。”   “天佛会的姐妹跟我说的,姐妹,你有空来听听我们天佛尊师的宣讲吗?”   晶晶摇头婉拒了。等基础检查、验血、女性特色检查,差不多一个小时结束后,她将所有项目都录入完毕的体检卡交还给柜台护士。卡片收集器里已经八成满,看来上午的检查就要结束了。   “小张,孙姐那边有事叫你。”戴着口罩的小护士小跑着过来说,“挺着急的,你这边我给你盯一会儿。”看她这模样,名叫小张的姑娘也没问什么事,“哎”一声赶紧走了。   小护士径直在对方的椅子上坐下,晶晶同时进入柜台里,一个查看电脑一个查看收集器。   “问题不在体检过程里,是检查对象。”不知何时换成护士装的小灰说道。   “对,年龄集中在20到30之间,没有中老年人,一个都没有。”   “而且经济方面都不怎么样。”   两人交换一下视线,晶晶将一枚微型芯片插进电脑主机接口,正要操作的时候被小灰按住了手:“别抢功劳啊姐妹,我也要回去交差的。”   “上次潜入福友会还没找你们算账,不如请你当家的亲自跟红夫人聊聊,我们再互通有无?”晶晶看了一眼走廊转弯处走过来,一脸疑惑的小张,“再僵持下去可什么都没了。”   “用你们目前的信息交换不为过吧?好歹让我有点收获。”   看着小张越走越近,晶晶啧一声:“成交。”   小灰把手放开了。   不到二十分钟,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医院,隔一步距离边走边说话。   “我们一直在关注施特劳集团的动向,这次免费体检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采集的数据用意不明,我们担心另有他用,毕竟医疗行业牵扯的利益太多太复杂。”   施特劳在久安医疗中动作不小,收购医院、开设药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连锁诊所,听说还有针对境外贵宾的不开放高级诊疗室。   听小灰这样说,晶晶说道:“确实另有他用——”   ###   光仔的姐姐杜新妹,在唯一的亲人去世后,靠自己在工厂做工的微薄薪水养活自己和弟弟。房租和生活费再怎么省也存不下钱,光仔一次外伤小手术就花光了存款。急于用钱的杜新妹不得不找了一家武斗馆服务生的兼职,被经理撺掇跟馆里借了点钱。   原本想着钱不多,几个月就还得上,没想到利滚利翻了好几倍,越还越多。到最后被逼得做陪酒小姐,杜新妹这时才发觉掉进了圈套。在妇保会的帮助下脱身,带着弟弟住进了训练场宿舍改建的收容所。   收容所虽然可以长期居住,但只限定老弱病残的女性。年轻以及有劳动能力者,妇保会会帮忙安排工作,有了收入的人便会陆续搬走,妇保会每隔一段时间回访,直到她们生活稳定。杜新妹才二十出头,身体健康外形也不错,很快就应征了一份商场导购的工作,搬到了妇保会物业下的廉租房,光仔也重新回到了学校。   隔了一个月不到,杜新妹工作的店铺通知妇保会,说她已经连续请了三天假,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晶晶立刻赶到廉租房,敲了半天,是光仔开的门。   杜新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说自己感冒,不是什么大事,歇几天就正常上班。光仔正给姐姐剥鸡蛋,抬头喊:“阿姐,你从诊所回来就肚子疼得起不来床,怎么是感冒呢?”   杜新妹呵斥弟弟,又说赶上月经期。要晶晶放心,真的没事。   晶晶当时便没有多问,隔天在上学路上拦住了光仔,要他仔细跟自己讲讲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光仔说他跟阿姐一起去施特劳综合医院免费体检,过了几天被通知去某某诊所去拿结果,阿姐跟大夫单独谈了一会儿话,出来后兴高采烈地带光仔吃了顿好的,说马上能赚钱给他买新衣服。   接着几天以后,她每天都去诊所接受检查,可是检查什么却不跟光仔说。持续了差不多十天,杜新妹身体情况越发不好,肚子痛,恶心。最后一天从诊所回来,拿着一叠现金,脸色却苍白得像纸,很明显哭过很久,捂着肚子几乎站不起来了。   晶晶听完“啧”了一声,她已经猜到杜新妹去做了什么。   光仔几乎都要哭了:“我不想让阿姐这样赚钱!”   问了诊所地址,晶晶去前台谎称自己感冒想打针,却被委婉地拒绝,说这家私人诊所是预约制,只有在名单上录入的患者才能接受治疗。在附近观察了许久,发现出入诊所的人不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年轻女孩,问她们去接受什么治疗,则说是定期妇科体检,打“营养针”。   ###   “‘营养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排/卵针。”晶晶回答道,“卵子/买卖不合法,所以她们不敢说。另外这也许只是产业链中的一小环——”   小灰立刻接茬:“非法/代/孕、血液工厂,人口/贩/卖或者器/官贩/卖——久安的武斗经济让青壮年伤残率相当高,用不着这么麻烦就能找到许多活体。”   晶晶一边点头一边在街边站定,似乎在等车。小灰则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与她渐行渐远:“合作愉快,姐妹。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的。”   ###   义海集团B座的三十楼是冯如许的办公楼层,办公室连通着古色古香的茶室,茶室拉门进去是则是一间佛堂,冯如许每天下午烧香礼佛从不间断。   秘书从著名花艺大师那里请来了今日的敬佛插花,脱了鞋踩上一尘不染的地板,小心翼翼地用紫檀木托盘送到冯如许面前。   冯如许则恭恭敬敬地将之摆佛龛前,双手合十念经磕头,才躬身走出佛堂。   秘书已经在茶室备好了茶,是从红黛那里收到的顶级冰岛,全久安也找不出两斤来。   “‘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冯如许轻啜一口,茶汤滑入喉咙,回甘十分香甜。   秘书低声报告:“新药许可迟迟不批,‘他’亲自去见了医药管理局局长烈如康,可能并没谈得拢,回来发了一通脾气。”原来这个“那边”,是指竞争义海龙头之位的郑远图。   “哦?”   “另外,听说制药原料被举报扣在了海关。”   冯如许笑得相当愉快,“原来这就是见面礼!敢扣义海的货,还搭上了赵享载这条线?红黛这小女子有点本事。”   跟曲文栋的饭局上,他听过红黛的话也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道:“红夫人,并非冯某轻视福友会。贵会至今在久安寂寂无名,若是让冯某信服,光说大话可不行。”   红黛微微一笑:“据我所知,郑二官与施特劳合资的药厂已经开工。只要新药许可一下,他就算拿不到代理权照样能赚得盆满钵满。此刻,连原料都已经到了久安海关。”   “所以呢?”   “所以这批药,可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红黛慢悠悠夹了一点素菜送入口中,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们就先送冯二官一点见面礼,以示诚意吧?”   ###   安全回家后的几天,曲文夺一直足不出户。曲文栋把曲家大宅的安保级别升到堪比总统府。连红黛也对他下了禁足令,近期不准出门。   即使如此,曲文夺也没有放松对曲家与义海的关注。   他二哥受伤住院,侄子曲章琮失去唯一的助力,正着急上火的时候被曲文栋叫了去。父子俩密谈了什么曲文夺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从曲章琮后来喜出望外的反应就明白:曲文栋出手加入战局,代替曲文梁扶持曲章琮。   如果曲章琮拿下代理权,这背后的暴利便确确实实能让曲家取得与义海一争天下的资本。   那个时候,自己要怎么做呢?   或者现在就应该行动起来,在老头子还没摸透自己底细的时候暗中阻挠这一切?   “小叔!小叔!”曲章瑜穿着健身服满身汗地跑过来,掀起自己的运动背心拍自己的小肚子,向他炫耀:“你看,是不是马甲线!”   她平坦的小腹即使憋着气也难以看出什么线条,但曲文夺还是违心地赞叹道:“嗯——啊——非常帅气。”   曲章瑜相当得意,甚至耍了两把从无声铃那儿学来的招式,“小叔我跟你讲,以后我们谁都不会被人欺负!我保护你啊!相信我!”说完颠颠儿地跑走,顺手拿走阿善端过来的水杯。   把剩下一杯放在曲文夺手里,阿善说:“你不会舍得她受伤害。”   收回在侄女身上的视线,曲文夺轻哼一声:“你又懂了?”   “你本来也不难懂啊。”   “我也可以先等着他们爬到最高,再让他们跌得更惨,那样我更开心。”曲文夺透过眼镜瞪着阿善,仿佛一定要让他相信自己的决心。金丝边框架和镜腿上连着镶嵌水晶的眼镜链,是同眼睛同色的紫色。   阿善忍不住把他眼镜在鼻梁上拨下来一点,吻上他的眉骨。   “北千里来了电话,问候你的近况,还问是否方便探望。”   “来啊,让他来。”曲文夺唇角微挑,“这个北千里身上的秘密我很好奇。”   “你还要以身犯险?”   曲文夺把眼镜退回去,歪头看着他:“不然我要你干吗?”阿善似乎想说什么,被曲文夺制止:“你这张脸就不要讲些下流梗了,不合适。”   阿善嘻嘻地笑了。   ###   跟“K”报告完,从春天大酒店离开的北千里并没有回到C科技,而是去了施特劳集团大楼。毫无阻滞地进入顶层总裁办公区,会议室里仅有的两人见到他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北千里微微躬身低头。   北千里在主位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先生对目前的进展不太满意。”   此话一出,两人噤若寒蝉。   “新药至今不能投产,华进,先生想知道是义海懈怠,还是你在懈怠?”   “属下不敢,属下立刻去问。”回话的人比北千里年长了快二十岁,整齐的头发已经有些泛白,是整个久安区的总负责人,却依然对他毕恭毕敬。   “这个月底,先生一定要听到好消息。”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北千里转而面向另一位,“有人似乎仗着自己对先生有那么一点用,无视先生的命令擅自动了曲文夺,先生非常不高兴——我想你该知道怎么办。”   身形微胖的男人捏了捏手里的帽子,嘴巴一笑,两撇光溜溜的八字胡也跟着微动。   “您放心,咱八字刀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一定让‘他’吃到教训。” 第41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0   北千里特地找了一天来探望曲文夺,带来他喜欢的蛋糕与酒。   年轻总裁那张天然笑脸充满关切,问他身体是否无恙,幕后指使者有没有抓到,又言辞谨慎地指责治安局办事效率低下。   “看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请您安心休养。有任何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曲文夺一口蛋糕一口酒,享受得美滋滋,“北先生这样讲我就不好意思了。玫瑰马与精英会成为盟会之后我完全没出过什么力,实在于心有愧。”他脸上倒是一点有愧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毕竟曲家跟您最近都经历不少风波,跟您的安全比起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曲文夺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想动我哪有那么容易,你放心,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直说!”   北千里看了看正在给他倒酒的阿善,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好了,我随后就把最近的活动日程送来,您要是家里待着腻了想出来透透气,我一定为您安排妥当——老实讲,没有您的面子,很多事情都不大顺利。”   曲文夺相当受用,露出久安首席纨绔舍我其谁的模样,夸夸其谈。阿善就静静地看他表演。等北千里一走,便一心一意吃蛋糕了。   “那个‘乐园’项目,把菱山矿坑圈了一块,似乎已经开始了吧?”曲文夺问道。   菱山废矿区背后紧邻的便是裸露矿坑,长久无人打理,地表损毁严重,事故频发。年轻人娱乐主题公园的“乐园”项目,圈了其中一部分围了起来,清理垃圾,勘测,运建材,各种大型建筑机械已经开始不分日夜地工作。据说以后还会开辟专门的公交线路和主题酒店、度假村庄。   “嗯,看架势还挺急切的。菱山‘变废为宝’计划中的一环,市政厅因此而看得很紧。”   曲文夺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蛋糕,意有所指地问阿善:“你说在久安,什么算是‘废’,什么又算是‘宝’呢?”   ###   黑狗趴在桌子上,对着网络教程练习默写。甘拭尘买给他的习字本已经写完了两本,一本是“黑狗、阿择”,一本是“甘拭尘、甜哥”。虽然现在流行电子作业本,但老派的甘拭尘始终觉得,一笔一划落实在纸上对掌握文字更有用。他也不要求黑狗学到什么程度,摆脱文盲身份就行。   黑狗其实觉得有点枯燥,但是甜哥要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即使不乐意也忍着。   况且他跟阿择比起来好多了,阿择在隔壁苦学英文,语法记得头都秃了。一边哭一边说不学了,被甘拭尘罚抄两页英文字典。   写完今天的课程,黑狗将便携电脑上的视频切换到自己喜欢的影片,一边看一边等甘拭尘和红黛从书房里出来。   黑狗不大喜欢红黛。   以前甘拭尘还是“吴会计”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干什么都在一起,甜哥对他好,他也对甜哥有用。可甜哥现在有阿择,有白助理,有红黛——而红黛还是跟他最亲密、最重要、最有用的那个人。   他甜哥既不经营武斗馆也没有帮派,自己脑子不好使,至今没搞清楚“货运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功夫比不上阿择更比不上甜哥。就连听话这项帮派成员基本素质,甜哥都不喜欢,总是问他:“难道我要你去死,你也二话不说就死吗?”他说是,甜哥就生气了。   后来黑狗就多了一项作业:想想自己要干什么,想干什么。   只是他思考了很久,依然还没想出除了“跟在甜哥身边”之外的想法。   书房门有响动,黑狗立即关了电脑眼巴巴望着甘拭尘出现。红黛没有久留,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打算离开,看到他手边摊开的练习本,不由得对甘拭尘说道:“你简直像爹带孩子,管吃管住还要管习文习武。”   甘拭尘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送走红黛刚到沙发上坐下,黑狗立刻转移到他身边:“甜哥,什么时候给我活儿干?”   甘拭尘觉得他大概是把刚才的调笑当真了,问道:“为什么?歇着不好吗?”黑狗靠着他的大腿坐在地板上,晃动着脚趾头,刚冲完澡的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味道。   “想有用。”他抬头看甘拭尘,“对甜哥有用。”不然的话,他拼命要留在甜哥身边就没有意义了。   “等你学完了该学的东西,自然会有用的。”   黑狗“哦”一声,心里明白那一天会有点遥远,又说:“现在也想有用。”想了半天突然问:“甜哥要亲热吗?”红黛匆匆来匆匆走,他们也没有回卧房,那算起来甜哥应该是很久没有亲热了。   甘拭尘悄悄地把腿挪开:“什么?”   “打一炮,”黑狗瞄准他的裤裆,甘拭尘下意识地把衬衫往下抻了抻。“太久不/射/出来也不行,会憋坏。甜哥想亲热的时候,找我。”   甘拭尘按下黑狗的手,“你等会儿,我记得在武斗馆的时候跟你说过,不让八五和其他人跟你——”   “甜哥不是八五,也不是其他人。甜哥要做什么都行。”   “亲热这种事不是跟谁都能做的,起码要很喜欢的人。”   “我喜欢甜哥啊,最喜欢。”完了黑狗又补上一句,“甜哥不想用手,嘴也可以,我还可以洗/屁/股,我都行的。”   甘拭尘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毕竟小狗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半晌过后才咬着牙自言自语道:“看来性/教育也要跟上了。”也不管黑狗懂没懂,按住脑袋转过去让他继续去看视频。   幸亏没让红黛听见,刚被她知道了跟赵享载的过往,再加上黑狗,岂不是又有了嘲笑自己的新素材。   ###   福友会,同赵享载联手了。   ###   “跟我说说你跟赵享载的交集吧。”红黛问得十分直截了当。   两人之间交往目的性很强,必要的信息毫不隐瞒、有问必答且绝对真实,但除此之外多一分底细都不会透露。她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在赵享载的履历中,与净火交手是相当漂亮的一笔。   跨国援助部队与出自本国的雇佣兵狭路相逢,两人数次交锋,各有输赢,上演一出“自己人打自己人”,实在令人玩味。   甘拭尘举起右手晃动着无名指:“他切掉的。”   红黛发出“哇哦”的惊叹,看起来意外又惊喜:“真的?很不错嘛这个男人!”金属无名指虽然极具个人特色,但红黛并没有特别关心过它缺失的理由。她觉得哪怕是净火,雇佣兵在战场上失去一根手指也实在正常。   “你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开心吗?”甘拭尘抱着手臂显得有些无奈,“情况特殊,单兵作战他不是我的对手。”   “真正有实力的人从不给自己找借口。”红黛又好奇地问,“你不恨他吗?竟然一直留着仇人跟自己同在一个城市这么多年?”而且行事高调的赵享载还蹦跶得挺欢。   甘拭尘不解地反问:“我恨他干吗?他哪里算得上仇人。”出了战场,他并没有跟赵享载敌对的理由。   红黛看了他半天,轻轻一笑:“你就是这种样子才惹人生气。”   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悲伤亦没有愤怒,优哉游哉地活在这世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无论好与坏,都不能撩拨到他麻木的神经。   “那么,在你眼里赵享载这个人怎么样?”   甘拭尘终于露出一脸嫌恶,似乎鸡皮疙瘩掉一地:“是个变态!”听他讲完赵享载如何切掉他的手指,红黛眼睛都放光。   “能够让你头痛的人倒也是个人才。赵享载的目标是下任市长,正在发动一切能够联合的势力让久安重新洗牌。他试探过福友会也递出过橄榄枝,某些行动也与福友会不谋而合——”   从潜入福友会的“小文员”和她留下的资料推断,既有军方背景同时又对治安局、市政厅、义海的动向了若指掌,所以其背后之人并不难猜。解救钱金石、调查施特劳综合医院,从目前释放的信息来看他们有着暂时一致的敌人。   “所以你是来确认,我的目标里是否包含赵享载,以及是否会因此而影响到福友会与他的合作。”甘拭尘笑一笑,“如果我说——有呢?”   红黛将细长的手指抚上他的下颌,嗓音温柔但冷彻:“小波斯猫,我不是楼下那条狗狗,别试探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你和赵享载,在我眼里都是明码标价的,谁更贵就留谁。”   “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甘拭尘抓着她的指尖亲了一下,“放心吧,让他留着那颗脑袋是因为对我也有用——不过如果他非要招惹我的话,我也不晓得能忍到什么时候。”   红黛露出满意的笑容,顺手捏住他的脸,如同逗弄着一个可爱的小宠物:“小猫也放心好了,如果他欺负你~姐姐帮你打他屁屁~”   “姐姐最近有点冷落我。”甘拭尘打蛇随棍上。   曲章琮与郑远图的药品代理权之争尚未分出胜负,施特劳药厂的新药许可也迟迟未下,若干势力都在互相角力,谁都不敢放松半分。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无所事事,那个‘净火’不出现,你就躺着守株待兔?”   “有你们这么多人在打草惊蛇,我可不觉得你会让我置身事外。”纵然在曲章琮眼里红黛依然只是个女明星,也不晓得福友会是何方神圣,但曲文栋既然决定协助曲章琮,便少不了要通过红黛的关系动用到安全货运。“而且曲章琮到底是如何跟施特劳搭上线的,你们有必要警惕一下。”   红黛转过身盯着他不说话,把甘拭尘看得发毛。   “干吗?”   “‘K’和假净火就隐在施特劳背后,你打算观望到什么时候?或者你对复仇这件事,根本就没那么在意?”甘拭尘不回答。红黛啧啧两声:“我经常想,你被背叛的理由是不是有人因爱生恨啊?如果能看到你爱欲翻滚却求而不得的模样,一定会让我爽到爆炸!”   甘拭尘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跟赵享载恐怕会很有共同话题。   ###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呢!”   听见小舟叫他,钱金石赶紧在厕所里把吸了一半的烟冲进马桶,披着病号服挪了出去。他已经能下床慢慢溜达了,看见徒弟小舟正拎着饭菜刚回来,一边放下病床餐桌一边说:“师父,我跟你讲,今天局里有大事儿了!”   钱金石眉头一皱,“怎么了?”他受伤后工作完全停滞,又不受局里待见,要不是小舟天天跑来跑去,治安总局估摸着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一号人。   小舟干脆先把餐盒放到一边,压低了嗓子十分神秘地跟他师父说:“义海大官郑天贵的小儿子郑仕通,空降到治安局做了副警监!”   “郑仕通——?”钱金石在脑袋里搜索这个名字。   “对啊,从外地特意调回久安的!听说是省治安厅下的调任书。”   钱金石的眉头越皱越紧。   义海的手,能伸到这么长了?   “局长和蒋宝芳有什么反应?”   小舟开始开餐盒,利落地摆上筷子和勺儿,“能有什么反应,局长跟郑仕通、啊不,郑副警监在办公室待了挺长时间,然后又把蒋督查也叫进去了。蒋督查出来以后也没什么异常。”   不可能没有反应,钱金石想。郑仕通进入总局,只有一个目的。   义海并不在乎下一任市长叫什么名字,只要他的脖子上拴着链子,并且链子的另一端攥在义海手里就行了。现任市长如果不听话,那就换一个。   久安与其他城市不同,市长这个位置可以赚到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退休后富甲天下,也可以上任不到三天就被人装进裹尸袋,或者额头开花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如此,这个位置依然有许多人想要爬上来。   市长沙天奥在这个椅子上坐了很久且坐得稳稳当当。三年一度的竞选,局长付达是他安排的陪跑,只有赵享载是唯一对手,所以没有意外的话沙天奥可以再度连任。   可是稳当久了,有了一点根基,他的心思就不怎么稳当了。   他想要挣脱义海的挟持,让自己在久安拥有更多话语权。施特劳的介入让他看到了希望,并且在与曲家的接触中频频释出善意,想要拉拢更多势力。   义海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是正在跟施特劳合作的关键时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无法像以前一样一刀宰了再扶新人。   而烈如康应该已经对郑远图开出了条件:要义海在竞选中支持赵享载。而郑仕通特地进入治安局,恐怕是要给沙天奥一派的局长付达施加压力。   妙的是郑仕通一来就做了副警监,挡住了蒋宝芳的升迁之路。这女人的野心可不会满足只于一个督查,如果付达改投义海门下为赵享载让路,那她何时能坐上总局局长之位?   “姓赵的这个狗东西!”钱金石骂道,“真是不嫌事儿大!”   ###   “我觉得有人在背后讲我坏话,”赵享载对着秘书风云过清秀的小脸蛋问,“是不是你?”   风云过惊惶地摇摇头,两腿跨在他身上被顶得呻吟不断,直到赵享载射完,从对方身上下来还要帮忙清理干净,把安/全/套打结扔进垃圾桶。   赵享载站起来连裤子都不提,张开手臂垂着眼睛,看小秘书把自己从里到外伺候得整整齐齐。农玉山适时地敲门进来,把之前市长要的“乐园”汇报材料送来给他过目,赵享载没接,示意风云过帮他看。   风云过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懂……”   “那你懂什么?你懂怎么榨干我!”赵享载毫不在乎地在别人面前跟他咬耳朵调情。才一把将汇报拿过来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看都不看农玉山,“就这样吧。”说完去跟风云过接吻。   农玉山努力让自己不去理会风云过无望祈求的低语,说“区长等等”,出门拿起车钥匙就出发去市政厅交材料了,哪怕其实根本不用这么急迫。   他只是很想逃离那个地方,不然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到了市政厅门口才想起给市长办公室打电话预约,等了没多大会儿,市长秘书叫他进去。一个女人正从市长沙天奥的会客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离开,是个农玉山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短发干练利落,腰板挺直,虽然身着便装但浑身透着来自国家暴力机关特有的气质,坚硬,机警,锐利,和一点适度的察言观色与谄媚。   “那蒋某就告辞了,随时等待您的差遣!” 第4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1   擅长烹饪的波斯猫今天准备了精致的菜肴、美酒,招待他那品味不凡的助理白星漠。白星漠坐在别墅小阳台上,轻轻摇晃着红酒杯。十几万一支的干红,散发着淡淡玫瑰香气,让他相当满意,更满意这是甘拭尘特意从拍卖行拍回来“孝敬”他的。   毕竟替甘拭尘操持着数家产业,使唤起老板来他也心安理得。   甘拭尘只给自己切了一点水果,一边吃一边翻看着收集来关于施特劳集团的资料。   它的前身是以研发新型抗炎药物为主的制药公司,体量不大,花光了唯一一轮投资后被一家保健企业康乐公司并购,重组后成立全新的药物研究所“宝石生物”。这家保健企业逐渐将经营范围扩大至食品、文体、娱乐,更名为施特劳健康集团后又开始涉足科技行业,成为C科技的最大股东。   市值并不惊人,比起久安曾经鼎盛的超级矿业公司差得远了,无论医疗保健还是科技都算上不上世界前列。如果不是现在的久安经济单一且混乱如斯,很难想象施特劳这样的外资有资格插入一脚。   然而无论是令武斗馆和博彩业都为之疯狂的药物,还是集合文体娱乐与现代科技的主题公园“乐园”,久安如今两大重点经济项目全在施特劳的把控之下。   隐藏在背后的“K”则像隐形却无处不在的操控者,从匿名投资到指挥收购,除了与血花有关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资料。血花破产之后,曾握有的部分稀有金属开采权转了两手,落在当地一家私人开采公司,而这家公司背后的唯一投资人就是“K”。   “这不是跟你挺像的吗?光指挥别人,自己就看看报告,哪一天老板换人了你都不知道。”白星漠说。实际上在一众经理人眼中早已将白星漠默认定为最高决策者,甚至不少人认为“甘拭尘”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何必那么麻烦,我可以现在就退休。”甘拭尘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是唯一的继承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打工仔更轻松。花自己的钱,哪怕一毛都要心疼的。”   继续往后翻,“大能天佛会”这个名字让甘拭尘皱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名称最早的记忆,是做吴会计的时候,黑狗揍过一次发传单的教徒。   “从菱山崛起的新兴宗教,扩张很厉害而且教徒十分忠诚。最近在久安各处设立宣讲场所,教徒的出身层次与最初明显不同了。在我们某条公交路线里,甚至出现了一边售票一边布教的情况。”   白星漠是典型的无神论者,有信念无信仰,把宗教当成神话传说故事集。像大能天佛会这类号称天神下凡,诚心祈祷、供奉财物便能无病无灾的教会对他来说是百分百的非法敛财组织。尤其它在短期内迅速膨胀的速度与能力,让他不得不警惕。   “人类在自己的能力到达极限且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想起窥探内心,去寻找神佛的帮助。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拉他一把,疲劳苦难与对人世的绝望,也只会让他认为这是神的庇佑。所以越是混沌之地,越容易产生虚无缥缈的信仰。”甘拭尘将天佛教宗的资料放大,盯着那张俗名为齐建英的五十四岁男性的脸,接着说道,“仔细查查这个下凡的天佛吧,如果动向不对,立刻排查内部教众并且进行清理。”   ###   “大能天佛会?”   远在妇保会二楼的钟婶,发出了跟甘拭尘一模一样的疑问。   茉莉肯定地点点头,继续说道:“说是为了给教众提供禅修的地方,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听说血花的训练场空着没动,所以问我们能不能卖掉,价格好协商。”   摘下花镜,钟婶沉吟半天:“资料给我看看。”   茉莉将一叠文件以及详尽教徒日志放到钟婶面前摊开,说:“七月二日,星期四下午接到第一份宣传单——这是当时收到的传单;七月四日早上十点半,在教徒家中参加初次宣讲,人数不多,只有七个,教宗齐建英没有出现,上一级信徒宣讲三十分钟,并分发教宗个人传记小册,同时登记了在场所有人的家庭住址以及家庭状况,新入教徒现场就领到了教会分发的‘福佑’,大都是一些分装米面等。”   初期拉新的目标主要在菱山和周边社区,以老人和无业者居多;定期举办听讲会、分享会、帮助会,教徒等级分为佛光、佛佑、神徒、护法、神子等五级,有一套严密的信仰灌输方法和审核标准;从佛佑开始鼓励教徒“请天佛、佑平安”,即将与天佛有关的神牌、护身符、摆件等请入家中,是判断晋升的重要条件之一——不设费用,看教徒对天佛教宗的信仰诚心捐献。   随着等级的提升,信徒不但会获得更多特权福利,还有机会接近天佛真身。   “从神徒往上晋升开始格外困难,因为护法和神子有严格的人数限制。护法在全久安不超过十七人,与基层教徒有很大差别,既有企业高管也有政府官员,但身份少有公开。”   文件夹里存着几个等级证明徽章,茉莉将它们一字排开。双手手掌交叉成一个心形的手势在下,等级名称在上,且有颜色区分。   “目前据推测,他们的教众已破千人,久安各大势力的底层帮派中恐怕都有他们的身影。短短时日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相当可怕,从目前所在等级拿到的宣讲材料来看,他们下一阶段的目标是成为久安最大教派,借以影响久安格局。”   “现在是神徒,再往上还需要什么?”钟婶问道。   “贡献。除了供奉多少,还要对天佛会有重大贡献。”   钟婶用手指敲敲桌面,又问:“红女怎么说?”   “红夫人认为训练场的事情暂时不给答复,就说妇保会内部在协商,最好以此事促成身份晋升;并且持续关注他们近期目标,如果跟福友会没有冲突暂时不做处理,同时排查高层是否有天佛会成员。”   钟婶看起来对红黛的处理还算满意,补充道:“在天佛会里发展更多内线,小心不要暴露。”茉莉点头,又问,“福友会慢慢曝光,红夫人会越来越危险,铃姐又不在她身边,我们是不是要让晶晶——”   钟婶垂了下眼睛:“不必。”   ###   红黛正捧着曲文夺的脸蛋皱眉问:“不是请了营养师在调理吗?怎么还是瘦?”   曲文夺也皱眉:“我就是胖到四百斤您也觉得我瘦,再说了,我再瘦也瘦不过某些女明星。”   “你怎么能跟我比?”红黛噗嗤嗤乐了。   “你们的事情——进展怎么样?看起来很顺利?”曲文夺问她。红黛跟曲文栋父子来看望自己和小章鱼,曲章琮红光满面,一脸志得意满。趁着那父女俩在说话,曲文夺找了由头跟红黛去书房单独聊天。   “我们什么事情还能瞒过你?”红黛笑眯眯地瞧着他,明知故问。   曲文夺微微扁嘴,一副并不大乐意的模样:“你们两个老狐狸做的事,谁能打听到半分啊。”   红黛掐着他的脸问道“你说谁老呢”,掐完了自己又心疼地帮忙揉揉:“我还以为你曲小爷手眼通天呢。你关心这个干吗?是要帮忙还是捣乱啊?”   曲文夺坐在沙发上,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沉默半天才说:“您会有危险的,我不要红姨像我妈那样。”   他没去看红黛,不知道红黛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她伸出手臂紧紧地拥抱自己,抚摸他的头发和脊背,然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爱用的女性香氛,和她的声音从那一侧淡而轻地传过来。   “文夺,我也恨你妈妈。”   红黛握住了他的手,曲文夺侧头,只能看到她被垂下来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形状饱满的嘴唇微微开合。“她扔下我们了,你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曲文夺回握住她的手,“嗯,我不会。”   红黛伸手捏他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文夺,无论你要做什么,红姨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那他呢?”   红黛笑一笑:“你自己问他呗。你们玫瑰马的事,他是不是一句都没有提过?”   “我有时候很讨厌你们这个样子。”曲文夺并没有因此而高兴。   “嗯?”   “是不是以为只要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就开心了?”   红黛轻轻地摇头,使劲握一握他的手掌:“我们没有保护好你。”   面对她充满歉疚的目光和与往日相比确实瘦削的脸颊,曲文夺好半天说不出话。   撇过头去低声嘟囔:“干吗不像以前一样骂我,明明就不是红姨的错——这样我都说不出气你的话了。”   红黛一边笑,一边亲了他一口。   “让铃女回到您身边吧,小章鱼身边有我和阿善。”   红黛反而不在乎:“不用担心我,以为我们福友会是吃素的吗?”   似乎跟曲文栋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两个人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把他们送到门口,曲文夺问他大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明知道自己背着他做了不少事,可曲文栋一点都没有过问,甚至连调查的动作都没有。   “说得好像问你就会老实回答一样。”曲文栋白了他一眼。   曲文夺吃了一憋,红黛听得暗笑。   “近期不要出门。你二哥没有大碍,他也托我转告你不要去探望。”曲文栋嘱咐道,在他不耐烦之前又说:“不光是你自己的安全,还有小章鱼。”   无声铃对红黛充满担忧:“红夫人——”   红黛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曲章瑜搂紧了无声铃的手臂,仿佛怕她跑了,对曲文栋嚷嚷:“放心吧爸爸,我哪儿都不去,我和铃女还帮您看着小叔!”曲章琮跟着帮腔道:“小叔,等过了这一阵,您想去哪儿、想怎么玩儿,全久安再也没人敢拦得住您!”   “现在除了你爸也没人敢拦我!”曲文夺没好气地说。   曲章琮笑嘻嘻地也不跟他争辩,跟父亲上了同一辆车。曲文夺在红黛耳边悄声说:“同章琮做买卖的八字刀,红姨多留心。”   漂亮的杏仁眼微露锋芒,又转瞬即逝,红黛点点头便关上了车门。   目送他们离开,曲文夺立刻叫小丁搜集义海的情报,不管大小都汇报给他。福友会与曲文栋联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义海风平浪静。哪怕最微小的变动或者最高级的密保,只要做事的是人,就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   八字刀站在窗前,用两指抹了一把嘴唇上的胡子,拈着尾端轻轻一撮。   “别以为你对施特劳有点用处,就可以为所欲为。”他说,“动曲章瑜先生可以不管你,竟然还敢擅自对曲文夺动手?难道你以为自己比曲文夺值钱吗?”   身后有人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轻轻晃动着头颅。八字刀将窗帘放下挡住炽烈的阳光,重新在床边坐下,将针剂盒从床头柜上拿下来,取出一支5毫升密封瓶,将里面的液体用针管抽光。   即使知道他要做什么,床上的人却只能急促地喘着气,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八字刀将针头刺进自己的手臂,缓慢地推进。   他轻声地呵气,翕动着嘴唇仿佛在辩解。   “又不会死,只是让你难受一点、再难受一点,记住这个教训吧小蠢货。”   ###   随着解说咋咋呼呼地叫出优胜者的名字,一场武斗结束了,场馆里充斥着赌徒的失落与欢呼。阿虎百无聊赖地从观众席上站起来,走出了夜间人满为患武斗场。   久安实在太无聊了,除了武斗场还是武斗场。他曾以为武斗台上会有什么精彩的比赛,看了几次也没看出花来。如果是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大概也会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去,跟对手一战高下再得意洋洋地炫耀胜利吧。   就像当初对净火一百万个不服气的时候。   而现在他只会计算用几招可以让对手毙命——是净火教会他,在战场上只有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他总是不甘心,说:你明明就没输过,当然不知道输的滋味。净火说怎么会呢,也是输过几次的。可是那张脸上根本就看不见输家的恼恨,永远一副云淡风轻、令人痛恨的无所谓。   阿虎绕过路边吸烟闲谈的帮派人员,向背着雪糕箱、满头是汗的小少年手掌里放了两枚硬币,买了一支雪糕。   色彩缤纷的霓虹灯点亮了整整一条街,可久安的夜晚依然是昏暗、浓重且模糊的。   阿虎并不是本地人,也无从知道“K”和净火那个时候生活的废矿区是不是还跟现在一样,更无法追寻他曾经生活过的轨迹。   净火跟父母一样从小就加入帮派,也早早就离开了双亲——这在久安实属平常。年幼的时候跟“K”有过短暂交集,但本人完全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让“K”相当伤感,却又无可奈何。   反正他就是谁都懒得记,“K”总是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阿虎“啧”了一声,嘴里雪糕人工糖精的味道十分浓重,实在算不上好吃。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吃的时候,穿着高跟鞋急匆匆跑过来的女孩脚下一歪,阿虎不由得伸手扶了她一把,剩下半支被女孩撞掉了。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她一瘸一拐地跑了。   看起来像是陪酒女,头发凌乱,浓妆艳抹,穿着超短裙。   有男人跟在她身后追了过去。阿虎不太愿意管闲事,但看看地上的雪糕,还是伸手扯了一下眼罩,跟他们走向同一个方向。   ###   脚腕刚才扭到了。如果把高跟鞋脱掉的话,她还能跑得快一点。   可她来不及,甚至连小腹都开始疼痛起来。身后的追击越来越近,被抓住头发的那一刻女孩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堵似乎正在迎面而来的墙壁。   额头被狠狠磕在水泥墙上,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摔在地上被扯开了裙子。   “婊子,不是找到妇保会做靠山吗?能耐大了你!”   她一边叫救命一边捂裙子,企图在三个男人的围堵下自保。激烈的反抗而让侵犯一时无法得逞,男人一脚踢上她的肚子,转头去寻找趁手的凶器。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了头。   “没必要这样吧。”她听见有人说话,是有些低哑的男声。又多了一个人?她更加恐惧地蜷起了身体。   “你他妈谁啊?!”   “她要赔我雪糕。”   什么意思?没等她回忆起关于雪糕的任何细节,耳边就响起了惨叫,然后是怒骂,然后变成了求饶,又在一片混乱中归于寂静。过了许久,有人问她:“还能起来吗?”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到昏暗的夜色中,高大的身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被帽衫遮盖住脸孔的模样有点可怕,让女孩不敢回答。   男人看了她一眼,扯开衣服拉链,在她惊恐的眼神中将外套扔在她头上:“你裙子破了。”   何止,连内裤都快要被扯下去了。对方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劫后余生的羞耻感汹涌而来,女孩手忙脚乱地将带着陌生人气味的外套穿在身上。   “谢谢你……”她说。   男人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又问:“还能走吗?”   她说能,可肿胀的脚腕和眩晕却让身体一下子又跌了回去。面对她的困境,男人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伸出手臂,不大自然地说“抱歉”,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她问。男人不太想回答的样子,她便小心翼翼地称呼他为“恩人”,听见对方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叫阿虎。”   “阿虎先生……”   “不用加先生,叫阿虎就行了。”   身上的伤有些吓人,阿虎找了一家夜间诊所帮她处理包扎。女孩身上没有钱,阿虎帮她付了医药费又送她回家。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廉租房,楼层不高,没有电梯。   “您方不方便留一个电话给我,我明天还您钱……”   “没事,不用了。”   “不行!”她揪住他的T恤衣角,“一定要还的!还有衣服我也洗干净,请给我您的电话和地址行吗?我一定给您送去!”   阿虎有点为难:“我没有电话,也不能告诉你我住哪里。”   女孩捏着手里的药袋,小心翼翼地说:“我……虽然没啥文化,有恩必报的道理还是懂的,您至少给我个谢谢您的机会!”   阿虎看了看她的伤,又不知如何面对她焦灼的眼神,有些挠头地妥协:“那你——好好休息吧,过几天我会来。”   “真的?”   “嗯。”   “我就住这一栋二楼零七号,我姓杜,叫杜新妹!”   刚说完,听身后一声大喊,“阿姐!”一个小小的身影疾冲而来,挡在杜新妹前面,看到她脚腕和额头上的绷带,一脚踹在阿虎腿上,“你欺负我阿姐!我打死你!”   杜新妹惊恐地一把抱住弟弟:“光仔!这是救了阿姐的恩人!”忙不迭地一边给阿虎弯腰道歉,一边训斥弟弟,“谁教你打人的?!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睡觉?!”   “我等阿姐回家,你不回家,我睡不着!”   小男孩身上,还背着一支玩具枪。阿虎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名字,想起他是谁了。 第4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2   迫于市政厅的压力,赵享载终于亲自去了一趟“乐园”的施工现场,以显示菱山区对此项目的重视。烈日下的昔日矿坑尘土飞扬,半自动建筑机械车轰隆作响,农玉山给赵享载撑着伞,风云过给他递上冰咖啡,施工队负责人连初期进度还没报告完,咖啡见底他就要打道回府了。   农玉山提醒他:“区长,我们……才来了二十分钟。”   “不然呢?要我住在这里吗?”赵享载伸手指指眼前只搭建了运输升降梯的废旧矿坑,“这下面刚填个底儿呢,我来监督什么,垃圾分类?”   “乐园”定位为娱乐主题公园,有矿坑冒险竞技、科技乐园等板块,主打原生态与现代科技结合、冒险刺激的新型成年人娱乐。大小矿坑会根据规划进行一定程度的填埋、灌水,即使比一般的全年龄主题乐园规模小得多,算上人员招聘、培训、招商等等一系列落地,逐步开放预计要二到三年,最优先的区域也要在半年左右。   农玉山便识趣地不说话了,从负责人手里把报告拿过来,回去好做材料给市政厅看。   风云过手里的电话响了,是赵享载的那一部。赵享载一边接过来一边利落地钻进汽车,十分愉悦地问候:“郑副警监!久仰久仰!”   农玉山坐上副驾,示意司机等区长讲完电话再开车。言谈间约了晚上的饭局,赵享载嘱咐农玉山:听说在义海的地头,提前去看看饭店,问一下菜单,安不安全,再通知烈如康晚上一起,千万别迟到。转头又去问风云过:我那套定制西装什么时候取?领带配好了吗?手帕熏过香了吗?领带夹什么款式?   车子开到一半,赵享载看到安全货运的那栋仓储办公室。   面积不大,不到一万平米,普普通通的货运仓库立在乐园项目边上。很奇怪的并没有拆除,被防护施工网遮挡着,似乎是就地在内部做了改造。   “区长,市政厅那边的报告——”   “着什么急,你回去看着办。”赵享载对农玉山说,“我要先去试晚上赴宴的西装。”   干脆连办公室也没回,中途赶农玉山下车,他直接驱车去了西装店。与白星漠常去的精品店不太一样,这里主要面向政界官方人士,款式低调不花哨,手感却相当奢华。风云过等裁缝去拿西装,赵享载则径直走向贵宾室,往沙发上一坐。   红黛在他对面端起了茶杯。   ###   亲手点燃礼佛的香,冯如许虔诚地拜了三拜,坐在明佛寺讲经堂里听经。   也许是武斗盛行、生命朝不保夕的缘故,久安近年来十分流行拜武神、供佛堂。近郊大寺庙香火很旺,带着保镖来静心清修的人常年不断。冯如许自从笃信佛祖以来,已经是这里的常客。   默默念完一章经,才起身走向等在一边的和尚。从佛堂穿过后院往山上走,登上数十级台阶,在半山腰的小凉亭里坐着一位纳凉的老人,冯如许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弯下腰,敬了一盏茶。   ###   “义海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曲文夺一边问一边向阿善挥出手中的练习用仿真短刀。   他将一楼的一间空房改成了格斗训练室,给曲章瑜和无声铃用。最近在家里无聊,自己偶尔也会锻炼一下,以免让他好不容易学成的剑术技巧不至于荒废。   阿善以同样制式的短刀格开,进而接连三次刺向曲文夺的肩、手臂、大腿:“自家人在各自站队,冯如许或者郑远图——你动作太慢了,肌肉没有力量。”   曲文夺龇牙,反身、换手,压低身体以左手刀割向阿善的腹部。   “那红姨跟老头子,就是站冯如许了。”   “为什么不是郑远图?”阿善一手钳制他的手腕,一手勒住曲文夺的颈部,“虽然跟曲章琮目前有竞争,但他主业不在武斗与博彩,从长远来看难道不是帮他更获利?”   “长远——!?”曲文夺被扼住喉咙,不得不去拼命去掰阿善的手臂,然后狠狠踩了他一脚。阿善手臂微微放松,他便抓住时机将手肘击向对方的肋骨。虽然反应算是快,但体力和技巧都相差悬殊,阿善依然牢牢地攥着他持刀的手腕,甚至稍一用力便让他吃痛扔掉了武器,将人压在地上。气得曲文夺骂他“混球”。   练习台上铺了防震软垫,曲文夺索性躺着不起来,接着说道:“如果章琮输了,那么郑远图便会把控所有武斗场的药物供给,冯如许也同样被牵制;万一他再做了下一任义海当家,慢慢收回冯如许手里的产业——那就相当于整个久安都姓郑了!   “以冯如许的年纪,除了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机会坐上大官之位,甚至可能因争权失败而性命不保,所以他会豁出一切阻止郑家父子。”   阿善拧开一瓶水,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曲文夺灌下几口,擦了擦嘴:“而且,只有他们势均力敌,互相消耗,我们才能渔翁得利,不是吗?”   阿善抓住了他话中的玄机,微微一笑:“‘我们’?”曲文夺举起手里的水瓶要扔他,被阿善一把搂住了腰,“你其实早就做了决定,即使要向谁复仇,也要在曲家渡过这次难关之后。不是吗?”   曲文夺“哼”了一声:“你又懂了。”   阿善将鼻尖埋进他的头发:“谁让我一直看着你呢。”   “你们俩谈情说爱不可以换个地方吗?”无声铃拎着护具走进来,曲章瑜在她身后蹦蹦跳跳地大呼小叫:“小叔跟阿善……?!天呐!你们在交往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爸知道吗?红姨知道吗?”曲文夺赶紧捂着耳朵跑了。   洗完澡换身衣服,出房门左转直行,他拿着钥匙打开了尽头的房间。   这是阮清清的书房。   曲家大宅是百年老房,从曲三爷上一辈住到现在,曲文夺出生前大面积翻修改建了一次,曲文栋、曲文梁两兄弟也在那个时候搬出大宅,分别置业。曲三爷夫妇俩身故之后,整座大宅里就剩下曲文夺。丧妻后一直独身的曲文栋,干脆就带着曲章瑜搬过来照顾他,直到曲文夺成年。   曲三爷和阮清清的卧房早已经清空变成会客室,使用率并不高。只有阮清清的书房一直完好地保留着,连椅子上的毛毯都维持着她生前最后一次使用的模样。   说是书房,更像是她的休息室。   长方形格局,与正门对应的是采光很好的小窗,窗台下放着一张可供短暂休憩的沙发床,靠垫是阮清清在怀着曲文夺的时候闲来无事自己缝着玩的。书桌上摊着育儿日记本,两侧的置物架上放着她喜欢的书籍、影碟、奖杯、影迷礼物,还专门有一个柜子用来存放曲文夺每年的纪念物:百日留念、生日留念、会拿笔之后第一张胡乱涂鸦、捏得乱七八糟的手工、送给妈妈的折纸、卡片。   很多东西早就不在曲文夺的记忆里了,过了十八年,他甚至对母亲阮清清的印象都日渐模糊,只能通过遗留的影像去反复怀念她温暖的怀抱、呼唤自己时的嗓音。   他曾问过红黛:我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喻户晓的明星、众所周知的美貌与演技,除此以外呢?   红黛想了许久,才回答他:为了所爱之人、为了认定之事可以不顾一切,强大又心狠的女人。   阿善轻叩虚掩的门,推开一半站在门口。曲文夺看了他一会儿:“你可以进来。”得到允许的阿善慢慢环顾四周,最后在曲文夺身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我都快把她忘了。”曲文夺说。   “你不会忘的。”阿善看着书桌上摆着的照片,除了少女时期的阮清清与红黛,就是阮清清与曲文夺。   “红姨说,我妈聪明、坚韧,她才是福友会认定的下任会长。”曲文夺声音低低地说,“所以我甚至怀疑她生下我是为了什么——嘴巴上说爱我,可她现在在哪儿呢?”   说完了自己又摇头:“她最爱的,只有——”   阿善从他被吞回去的尾音里,隐约听到“我爸”两个字。   曲文夺闭上眼睛,又睁开。   “通知玫瑰马,从现在起全力协助福友会,打掉义海。”   ###   “赵区长——”红黛打量着对方,缓缓说道,“您身材长相这么好,其实可以挑战一下更亮眼的颜色。”   赵享载的表情有点不满又无奈:“毕竟是政府机关,老头子们都死板得很。”   “赵区长还会在乎别人眼光?况且,从您开始打造一个风格不一样的久安政府,不是也挺好吗?”   “红夫人都这样讲了,那赵某就试试看。”   两人笑得客套而礼貌。红黛纤细的手指敲打着茶杯:“这可不代表我原谅您擅自潜入福友会的事。兵是兵,礼是礼,一码归一码。”   赵享载点点头,“是我唐突,给红夫人赔礼。我实在是对初恋念念不忘,总想探探跟他交往的对象比我好在哪儿,怎么就不是我呢?”雨夜一战,他已经知道当年的净火就是现在的甘拭尘。   红黛笑得十分愉快:“看不出来您这么专情。”   “特别的人总会让人惦记。要么惦记他活,要么惦记他死。”   “赵区长是哪一种?”   赵享载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那要看红夫人能把他掌控到什么程度——而据我所知,他永远不会被人掌控。一个随心所欲又破坏力惊人的变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消灭他。”   “原来您的念念不忘是这么回事。”   赵享载摊开两手:“情是情,欲是欲,一码归一码。”   红黛哈哈大笑:“我就说嘛,我跟切下他手指的人一定聊得来!”她好奇地问,“您该不会还留着那截指骨吧?”   “我倒是很想。”赵享载看起来非常遗憾,回忆起来不由得感叹,“可惜,他身边那个对他痴迷到变态的人我可比不了!”   ###   将左手手掌向着阳光挡住面颊,窗前的“K”动了一下无名指。   婚戒一般的指环将肌肉已经萎缩的余下指节与指骨相连,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原有骨节,除了镶嵌传感器之外他不允许任何磨损,所以这两节半白骨远不像其他仿生手指那样灵活。   他收回手掌仔细端详着没有肌肉和皮肤包裹着的手指,想象着它曾经的样子。   或者是那个人曾经的样子。   他将手指放在唇边,对白骨献上一吻。   “义海内部对下任大官的竞争很激烈,”北千里说道,“曲家和红黛已经在活动了,郑远图在分离付达与市政厅的关系同时拉拢赵享载——新药许可很快就可以批了。狩猎体验场已经准备差不多,近期我会邀请曲文夺参加。”   “K”点点头,问道:“阿虎去哪儿了?”   “去见一个叫杜新妹的女人,最近他们走得很近。我查过她的背景,曾经被妇保会救助,其他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女人?”   “需要干预吗?”   “K”笑着摇摇头,“三十多了才遇上桃花,我们干吗做这么没良心的事。”   “稍晚点‘那件事’,有人希望我们出手帮忙。”   “他在试探我们,一直没吃到甜头所以有些动摇。”“K”轻蔑地说,“无妨,养狗总是要喂食的。”   “是,我明白了。”   “K”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北千里走过来帮他遮好一半窗帘,听他自言自语:“你说真正的阿火还活着吗?也不知道他是活着更好,还死了更好?我既希望他死了,又渴望他活着,多矛盾啊。”   ###   “甜哥的手指?谁弄的?!”黑狗攥着那根仿生手指,胸脯起伏,瞪着甘拭尘。   他换衣服时不小心把兜里的戒指掉出来,骨碌碌在地上滚老远追了半天。甘拭尘没有想到他真的随身携带,只好给了一根项链让他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黑狗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要帮他甜哥留着。万一哪天甜哥手上那个丢了,自己这个还在。甘拭尘想了想,把自己那个指环摘下来,当着黑狗的面扭下了无名指。   “来,伸手。”把仿生手指放进黑狗掌心。   黑狗看了三秒,跳起来:“谁?!我宰了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出现了,指环随着他的动作一蹦一跳,吼声大到阿择提着刀出来以为有活儿干了。   甘拭尘把黑狗按住:“我是告诉你那个玩意儿没那么金贵,不过记得要保密。”从他手里把无名指抠出来再安回去,伸展了一下五指,表示动作没有问题。   黑狗握着他的手腕盯着那根手指看:“甜哥,不生气吗?!”   “为什么生气?一桩交易,你情我愿。要宰早就宰了。”甘拭尘抽出手来摸摸他的头,“你怎么那么容易激动。”   看着甘拭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黑狗说道:“甜哥让人看不懂。”   “为什么要让人看得懂?难道要像你,很容易就被骗。”甘拭尘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黑狗摸项链上的指环,“甜哥骗,没有关系的。”叹了口气,甘拭尘觉得这小狗某种地方也很让人看不懂。   “你不要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   两个多月过去,黑狗适应了这个家里所有的规矩,也熟悉了周边的环境,想去哪里都可以自己去,甚至还帮阿择排队去抢限量版的裤子,虽然他不明白有什么可抢的。幸运的是除了对裤子的执念,阿择算得上是一个爱好广泛的时髦青年,带黑狗体验了久安二十多岁年轻人该有的一切运动和娱乐,可黑狗日常除了翻来覆去听那几首儿歌,最喜欢的依然是打拳,战斗力已经提升到可以跟阿择打个平手。   第二喜欢的是看动物。然而久安是个动物园已经荒废的城市,他只能在透过屏幕看。纪录片、电影、游戏、视频,只要是有动物的都喜欢,最爱看犬科和猫科,其次是猛禽。并且能够在甘拭尘看起来长得都一模一样的狼群直播里,清晰地辨认出谁是谁还不出错。   “我想知道甜哥的事。”黑狗去攥他的手指,虽然是仿真皮肤,但温度依然跟人体有区别。   怪不得之前摸的时候是凉的。   “什么事?”   “全部。”   甘拭尘笑了笑:“打赢我就告诉你。”   ###   菱山南区边上,妇保会买下了原有的矿区搬迁家属楼做廉租房,虽然老旧,好在周边设施齐全,生活方便。在A、B两栋楼之间,有片狭长的小空地,每到了放学时间便被孩子们呼啸着占据,一颗旧足球来回踢,低楼层住户的玻璃窗因此而碎过几回。   握着木剑的小男孩靠着墙边在一边看着这些同龄人,阿虎问他:“你不跟他们一起玩吗?”   “不玩儿,幼稚!”光仔皱着眉头说大人话,满脸不悦。   阿虎忍不住笑,揉他乱蓬蓬的头发。有人趴着二楼栏杆往下看,叫他们:“吃饭了!”光仔立刻拖着阿虎的手往楼梯间走去,杜新妹已经帮他们打开了家门。   “是包子!阿虎哥,给你!”光仔伸手去饭桌上抓了一个塞给阿虎,阿虎也顾不上烫,毫不客气地放进嘴里。等杜新妹责怪“怎么都不洗手”的时候,他已经两口吃完,才架着光仔去洗手间。   一大一小甩着手出来,顾不上擦干就在饭桌前坐下了。   阿虎一边吃,一边问杜新妹:“身体好点了吗?”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按时吃药呢。”   晶晶猜得没错,杜新妹撒谎去卖了卵子。打促排针强制排卵,一次性取出近数枚,对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刚找好的工作就因为请假太久被商铺辞退,她又不好意思再去求助妇保会,一咬牙又去武斗馆做起了博彩女郎,拉客人、卖酒水抽佣金,想要赚点快钱。   没想到做了不到一周,被老东家手下的人碰见了。如果阿虎没出现,怕是被侮辱不说还得被打去半条命。内伤外伤加一起,杜新妹起初有几天高烧没法下床,来取衣服的阿虎带着她跑了好多次医院才渐渐调理回来。   一来二去,这对姐弟就成了阿虎在久安的朋友。   听着楼下足球砸在墙面上“砰砰砰”的声音,光仔抱怨道:“真烦人,害得我都没有地方练习了!”转头又跟阿虎说,“阿虎哥,你带我去训练场吧!”   渴望快点长大好保护姐姐的小男孩,对阿虎从敌视到崇拜的转变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   充满歉意地看了阿虎一眼,杜新妹敲弟弟的脑壳:“不要老是麻烦阿虎哥。”从自己受伤之后,非亲非故的阿虎里里外外帮了她们很多忙,欠下的恩情不知道多久能还得完。   “你现在用不到,起码过了十年再说吧。”阿虎埋下头去吃饭,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训练场被收回的话,收容所就要另寻他处。如果从来不曾见过那里的人,他或许也没什么负罪感,可他偏偏遇见了杜新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孤身一人带着弟弟讨生活,被打得头破血流,却总是想着怎么省下医药费快点去找工作——妇保会收容所里,应该都是这样的女人吧。   这样一想,他似乎觉得连杜新妹搬出那里都变成了自己的错,甚至不再追问“K”关于这件事的进度。   ###   试了一套宝蓝色西装,赵享载十分满意,直接穿在身上打算去赴宴,顺便买下了红黛推荐的香水。   “果然是时常出入时尚圈的人眼光更好,看来以后要多多参考红夫人的意见。”   红黛不客气地接下赞赏:“我的意见可很贵呢。”   赵享载对着镜子的她笑一笑:“贵也值得。你说是吧宝贝儿?”正在认真给他整理领带的风云过突然被问,一头雾水地“呃?啊,是啊。”   “老钱也曾得红夫人出手相救,改天我一定要让他好好报答您。”赵享载穿戴整齐,看看手表准备走了。   红黛微皱眉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老钱”是谁,轻叹一口气:“他最好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铃女一般不救外人,我看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警探。”   “不过红夫人是怎么知道,他会是‘净火’下一个目标的?我怕他出事才盯得紧了点,还是差点儿让他被一砍两半。”   红黛摇摇头,啧啧两声:“赵区长总不会让我把身家都摊开来说话吧,这就强人所难了哦。”   “岂敢岂敢,我只是要提前知会红夫人做好准备——今晚之后,新药许可就得批下来,有了批文海关被扣的原料就得放行,郑远图在争夺龙头方面会再加一个筹码。不论福友会和曲家要做什么,可供操作的时间都不多了。”   红黛亲自折了一张手帕,塞在他西装口袋里仔细调整好,悠然地说道:“不急,我们的猫咪还闲着呢。”   赵享载恍然大悟,乐不可支。   ###   凌晨五点,刚起床的钟婶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大安联合一个小时之前遭遇袭击,二当家的人全部被杀,大安联合——彻底灭了。”   虽说仅剩不多的小部分产业,在义海无暇顾及的情况下,趁着久安时局混乱二当家倒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了一阵。本以为已经被人遗忘,没想到一夕之间被人端了个干净。   “谁做的?”   “不是帮派杀手的做法,更像雇佣兵。”   ###   武斗馆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博彩女郎细妹跟经理算完账拿到今天的提成,塞进小背包里,去卫生间补了装出门,一边看时间一边盘算着是不是先去吃个夜宵。武斗馆离她住处不过几站路,只是夜班公交有点难等,差不多四十几分钟才来一趟。   “小姐,去玩吗?”一辆看起来不错的车停在她身边,车窗里露出一张看起来也还不错的脸蛋,“去玫瑰大街还没找到女伴,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如果一时找不到人陪,在路上邀请陌生人结伴去夜店,请对方跳舞喝酒吃夜宵,如果看对眼或者可以顺便开个房,第二天各自走人,算是爱玩男女习以为常的夜生活方式。   细妹正因为有这样的打算才直接穿着女郎短裙就下班了。离她睡觉的时间还有点早,碰上有人邀请免费玩到天亮,而且玫瑰大街的夜店又贵又嗨,何乐而不为呢?   “那要送姐姐回家哦。”细妹歪着头露出好看的笑。   车门为她打开了。   这是细妹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微笑。   ###   男人向身下的躯体不断地刺下利刃,哪怕对方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他浑身赤裸地从死去的细妹身上爬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少女。   血从她们残破不堪的身体里汩汩流出来,在地板上凝结成厚厚的一层,混合着排泄物、呕吐物,在这封闭而昏暗的简陋房间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恶臭。   男人似乎有些疲累地坐在沙发上,伸出带着针孔的手臂,用满是血的手抓过红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旁边的便携电子屏上,播放着曲章瑜被绑架的影像。他将画面定格到她被撕破短裙的那一瞬间,把嘴唇贴上去,伸出舌头舔舐过曲章瑜哭泣的脸。   “小……小章鱼……我的小章鱼!”   ###   曲章瑜一走神儿没接住无声铃袭来的一刀,捂着胳膊跌坐在地上,缩起了肩膀。   “小章鱼?”无声铃立刻收起木刀,蹲在她面前问,“怎么了?看你好像在发呆。”   “人家累了——又累又痛!我们歇一会儿嘛~”曲章瑜抱着无声铃的胳膊跟她撒娇。   “不行,这才哪儿到哪儿。”无声铃板起脸孔来。   曲章瑜哼哼唧唧地假哭:“你都不心疼我啦!你改名叫无情好啦!”一边这样说一边爬起来去搂无声铃的脖子,膏药似的贴着她,强迫她把自己抱起来。   无声铃的体温,似乎让她缓解了刚才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第44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3   义海的内部斗争很快波及到下层,郑远图与冯如许的手下在小范围内数次爆发冲突,虽然迅速被压制,气氛却愈发剑拔弩张。   郑远图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一方面与施特劳的合作影响着整个久安,对义海能否因此而独占城池至关重要;另一方面冯如许步步紧逼,几位元老又对郑天贵意图将龙头位变成世袭而颇有微词——如果仅仅是几个退休的老头子也就罢了,而元老之所以成为元老,就是在义海背后埋藏着各自的巨大根茎——如果要龙头位固定在郑家,郑远图就一定得有在这之上的表现,才能逐渐将义海归于郑家所有。   与赵享载的会面落实了宝石生物迟迟没有拿到的新药许可,而距离“举龙头”的日子也似乎弹指即到。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成为能够掌控宝石针剂唯一流通渠道的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施特劳为什么不愿意把制与贩都交给同一方。施特劳害怕的,确实正是自己要做到的。如果不是因为龙头之争,在久安、在义海的地盘上,他本不需要让施特劳这样拿捏。   只能说,对方挑了一个足够巧妙的时机,让他备受掣肘。   与郑远图相比,曲章琮看起来轻松许多。曲文栋且不说,就连仍在医院的曲文梁都调动自己的一切资源去协助他。所以当曲章琮抽空来看他二叔,便被对方抱怨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还记得来看你二叔?”   曲章琮拖过椅子坐到曲文梁身边,一边给他切水果一边充满歉意地回答:“我哪能忘了您啊,这不是最近忙嘛,二叔多担待。”他跟曲文梁一向亲近,所以知道曲文梁并不是真的怪他。   “有你爸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曲文梁说。他对这件事比曲章琮更看重,加之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一边的手臂在固定带里,披着外套满地溜达。“郑远图以为把我送进医院就能阻止曲家,那真是小瞧了你爸!”   双方只不过用“药物代理公司”的壳子,去包装着暴力组织势力划分的内核。   曲文梁参与竞争吸引了义海的火力,他遇袭受伤,郑远图便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龙头之位上,并没有把曲章琮放在眼里。   这倒也不能责怪郑远图轻敌,曲家家道中落数十年,能借着施特劳的东风与义海有这么一争,在郑远图看来已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而对自己与郑家来说,成为久安的唯一控制者才是首要,哪怕这也只不过是他们宏图霸业中一个小小的起点罢了。   放眼未来,实在不应也不必在曲章琮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可是二叔,我爸也不跟我透个底儿,我实在看不透他手里攥着什么牌,倒是把我家底儿都看没了。”曲章琮不禁抱怨道,“我怎么觉着他也不是很信我。”   曲文梁轻轻一笑。   “你爸心里想什么谁能摸透?你爷爷都看不透,何况咱们呢。他现在只相信红小姐。”提起红黛,曲文梁语气不禁有点酸溜溜,“红小姐也不知道是看上你爸哪里了!”   曲家老二对红黛的心思,从她以小姨子身份迈进曲家的那一刻就没藏住。   似乎觉得这话不该对曲章琮说,曲文梁双手按上对方肩膀,正色道:“章琮,这次关乎到曲家的命运,无论如何咱们都得一条心!二叔从小就把你当亲儿子看,章璞我是指望不上了,我现在是把一切都压在你身上,可不要让我失望!”   “我知道,二叔。”曲章琮将手掌叠上二叔的手背,“您放心吧。”   ###   曲章璞带着礼物去看望曲文夺与曲章瑜,毫不意外地又遭了曲章瑜的白眼。尴尬地陪曲文夺坐了二十分钟,没话找话地又感谢他小叔。看在曲文夺的面子上,玫瑰马俱乐部里某些公子哥们也有心与他多了点来往。   “有一位叫北千里的先生,听说我是您的侄子,特意邀请我去他们俱乐部玩呢。不过我谁都不认识,要是小叔方便,下次还请小叔带上我。”   “我也很久没露面了,过几天抽空去看看。”曲文夺一边点头一边说,“不过你啊,可不要像上次一样被人欺负了还不吭声。”   曲章璞连连说是。   “学校里别人还跟你有联系吗?”   曲章璞摇摇头,垂下脸孔说:“我……本来就没有朋友。被他盯上以后,别人也不接近我了。”   “那这人倒还是死个干净。你也不要多想,有事就说话——在你大伯的公司没人说你闲话吧?我估计他们也不敢。”刚出院没多久,曲章璞便进入曲文栋公司里做实习生。   “那是当然的,大伯特意吩咐了,我想学什么就给我安排。”说完抻一抻为了坐办公室特意穿的正装衬衫袖口,有些拘谨地笑,“我什么都不懂,得从零开始呢。”   “有什么可学的,让我二哥给你个铺子多好,像章琮一样自己爱怎么经营怎么经营不就完了。”曲文夺不以为然。   “我跟大哥怎么能比呢,不一样的。”曲章璞轻声说,“我要什么,得靠自己。”   曲文夺看了他一眼,轻声夸赞道:“哦,那倒是有魄力。”   曲章瑜在二楼往下瞧了一眼,立马回房间使劲摔门,把曲章璞摔走了。看到对方出了庭院,曲章瑜才一脸厌恶地下楼:“小叔,下次不要让他来!”   曲章璞到底直到走也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曲文夺不禁歪着头问:“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哪儿惹你了?”   “感觉就讨厌!他老偷偷盯着我,眼神让人恶心!”曲章瑜现在厌恶男性,便更加厌恶曲章璞了。“小叔不要老是帮他,他就看你好说话!”   这句话倒是无法反驳呢,曲文夺想。这个侄子怯懦到似乎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跟父亲关系又相当恶劣,只能从不学无术的小叔手里取得一点点人脉。   所以,他真的毫无野心吗?   就在不久前,小丁发现玫瑰马会员名单里多了三个虚拟身份。   说“多了”,是因为原本就有五个身份是捏造的:其中两个属于曲文夺自己,另外三个年龄性别皆有不同,以备不时之需。   玫瑰马与其他俱乐部的入会方式没什么不同,除了入会门槛之外还需内部会员推荐,以便小丁对每一个会员进行归档与筛查。跟C科技共同成立精英会之后,两个俱乐部名单都有了变化和重叠。   而这三个身份就来自精英会。与曲文夺的凭空捏造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入会资格并无虚假,人也真实存在,但个人资料却是化名。背后的真实身份虽不算赫赫有名也是大有来头,资本流动与施特劳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施特劳与义海、与市政厅;C科技的北千里与自己;八字刀与曲章琮;再加上大哥、二哥——自己这两位兄长虽然性格迥异,但有一个共通点:谨慎。一个低调冷静,一个外放细腻,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那为什么曲文梁会如此激进?   这些绞缠在一起,让曲文夺觉得理应有一个很重要却始终无法厘清的逻辑。   有人伸手把他面前的茶杯倒满,曲文夺盯着那只手说:“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阿善一边听一边撤去曲章璞的茶杯。   他今天抽空去帮妹妹小稍搬家,刚从她宿舍回来。鉴于最近的情势,他不放心让小稍独自来往于小青草和宿舍之间,曲文夺也为了让自己和尤善都没有后顾之忧,便拜托福友会将她安排住在小青草内部。   “我觉得应该给我们全家做亲子鉴定。”曲文夺说完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阿善的神情,“干吗这么惊讶,我们曲家这样延绵几代的豪门大户不正应该有这样的剧情吗?”   “你又怀疑什么了?”   “我怀疑你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同父异母哥哥,回来做曲家的救世主然后称霸久安。”曲文夺信口胡诌。   “万一是可怎么办。”   “那岂不是太刺激了?好棒棒呢。”   曲章瑜代替阿善回她小叔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   阿择趴在楼梯转角看训练室的门,仍然关着。   “妈呀,还没出来?”他壮着胆子推开一个门缝儿,想看看这一下午的对战,“师弟”是不是已经被师父打死了。   黑狗当然没死。   一跃而起提起膝盖,于半空中攻击甘拭尘的颈侧。对方微微侧头,仅以手掌挡开膝击,黑狗旋身落地的刹那便迅速抬腿飞踢,在甘拭尘抓住他脚腕的一刻,以单手撑地的倒身回旋挣脱掌握。按照以往对战的经验,他必须以最快速度与甘拭尘拉开距离再度寻找进攻的时机——但他不会再有时机了。   甘拭尘如幽灵一般贴身而至,以与他同样却更迅速的膝击将他击落。黑狗的动作连接流畅几乎没有空隙,只是对死神净火来说依然太慢了。   黑狗调整好姿势,刚说了一个“再——”,就被甘拭尘毫不留情地揍到地上,再无还手之力。看得阿择头皮发紧,赶紧又把门关上了。   “够了没有?”甘拭尘问。   黑狗喘着粗气没回答,但眼神却告诉他:没有。   甘拭尘不耐烦地“啧”一声,“小黑,你打不赢我,至少现在不能。”   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对打?他记不清,只知道自己已经打烦了。   “那也打,总有机会的。”黑狗说。   甘拭尘重重地叹气。十分后悔为什么要说出“打赢我就告诉你”这种话,黑狗的胜负欲本来就很强,有了这句话的激励就开始不断地挑战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原本他只是想看看黑狗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心理上自己却率先败下阵来。   甘拭尘无奈地用手指揉眉心。   “你想问什么,今天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一边说一边扔过一瓶水,黑狗准确地接住,一骨碌爬起来望着他,他赶紧强调“就一个。”   黑狗其实知道他甜哥不少事情。爱干净,没耐性,懒洋洋地虽然总是在笑但其实脾气不怎么好;作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十分规律地晚睡晚起;要么在家几天不出门要么出门几天不回家,谁也不知道去做了什么;爱吃海洋鱼肉、禽肉,不抽烟不饮酒。   以前做过雇佣兵,现在的名字和身份是假的,一切都要保密。   “甜哥为什么睡觉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   甘拭尘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反问道:“那为什么要有人?”   “有照应,安全。”黑狗理所当然地说。   甘拭尘抿着嘴似笑非笑地思索了一会儿:“小黑,我倒想问你了:你要知道一般人伤不了我,所以现在的你来说,就算我让你在我身边,我们俩是谁保护谁?或者遇上我也打不过的,你能怎么办?”   黑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先上,我先死。”那么无论打还是跑都能拖一秒是一秒,给他甜哥创造机会。   甘拭尘把水瓶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黑狗敏感地察觉到他生气了,只是依然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告诉你答案,”甘拭尘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我让谁在没有防备的时候接近我,我就可能会被他杀死,所以一旦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有人,我就会先把那个人杀死。”   说完指了下黑狗,“包括你。”   ###   废矿区的职业介绍所今天贴出了新的招工启示。   原本冷冷清清的窗口最近因为乐园项目而热闹了不少,那些不需要专业技术的杂工岗位,工头每日在门口喊上一嗓子,便可以被小巴车拉着直接去工地了。只是也因此而混进去不少偷鸡摸狗的人导致常常丢建材,于是今天起开始招年轻有体力的夜间巡逻。薪水不错还包吃住,吸引不少人来报名。   大宽举着ID卡挤进去让工头录上自己的名字,等了两个钟头才叫上号码,问了问履历便通过了。   这是许久以来的第一份工作,让他兴奋地给自己买了一包烟做奖赏。   作为大安联合成员,同许多年轻力壮又无家无业无人脉的打手一样,等帮派散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除了卖力气什么都不会。   抽完三支烟,招工结束,他便跟其他人一起坐上了去工地的车。   ###   “你又跟小狗生气了?”   红黛抽空来一趟,在甘拭尘和黑狗之间瞟了两眼立刻就捕捉到二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甘拭尘显然心情不太好,黑狗沉默地盯着他甜哥,在对方没消气的时候老老实实地不去靠近,目光却一刻都没离开过。   关上二楼起居室的门,甘拭尘瘫在沙发里长长地叹气,“我搞不过他,说不通,完全说不通。”   红黛看得很乐,“有人让你头疼,真是难得。”   “大明星,你专门来笑话我的?”   “要是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专程来。”红黛侧身靠在他身边,手指拨弄着他的头发,“给你找件好玩儿的事情做。”接着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甘拭尘听完,把眼睛闭上:“——这明明是让你们看我好玩儿。”   红黛咯咯地笑起来,又倏然闭了嘴。甘拭尘伸手揽过她的脖子,嘴唇贴着嘴唇,状似亲昵地轻声说道:“可以,但别忘了代价很贵。”   ###   过了傍晚,医院住院部清静了下来。钱金石的伤虽然还不能恢复工作,但他不乐意住院,执意要回家,赵享载便让风云过代自己来看他伤势,顺便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姓赵的干吗去了?”钱金石微皱眉头问道。把秘书支开,怕不是又有什么行动了。   风云过正仔细记录等待回去报告,听他这样问便瞪着大眼睛满脸无辜地回答:“没告诉我呀?”   钱金石咋舌。   赵享载密会郑远图,肯定要急坏了市政厅。沙天奥既然要借施特劳的东风,又联合了曲家,动作这么明显怕是还有底牌没掀开,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就看他跟赵享载谁更棋高一着了。   “钱警官担心区长?”风云过放下手机,笑着问,“您虽然总是跟他吵架,但还是跟他站在一边。”   钱金石闻言,脸上现出仿佛牙疼的表情:“我担心他怎么不死快点!”看着风云过年轻俊秀的脸蛋不解地问,“倒是风秘书,你说你那么高的学历,跟这么个混蛋可不可惜——”   风云过垂下头,很是慌乱:“我、我、我有特殊情况……而且,区、区长待我挺好的……”   钱金石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多了,叹了口气,搔搔头:“是我多嘴,不好意思。”说罢看窗外的夜色,轻声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家伙,但我想跟他同路。”   话中似乎饱含深意,风云过还等着他大谈理想,却只等到钱金石打了个喷嚏。晚上起了风,温度下降了,风云过这才反应过来跑去关窗。   走廊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小舟电话还放在耳边,一边听一边嚷嚷:“师父,赵区长出事了!”   风云过的手机同时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   农玉山躺在地上,试图动一下手臂,然而剧痛却只能让他不断地抽气。咬牙翻过身,用尚能活动的右手和左腿撑起身体。   在他被血模糊的视线里,闪着寒光的长刀正从赵享载的身体里拔出来。   赵享载睁着眼睛,缓慢地倒在地上。   杀手甩掉刀刃上的血迹,仿佛做完工作要赶紧下班一般,一边收刀一边轻巧地走过已经没有声息的目标人物身边。提起刀鞘,反手一击。   “你……”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农玉山便失去了意识。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对方是谁。   电子眼,半边脸上的合金皮肤,和左手的金属无名指。   净火。   然而他却也不知道,净火到底是谁。 第45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4   夏末的晚风有些凉,黑狗把脊背稍微离开斑驳的墙壁,将身体重心换了一条腿,继续盯着手腕上的表盘,计算着时间。   甜哥离开一个小时了。   生平第一次戴手表,是甘拭尘买给他的。毕竟除了生存必需品,黑狗在物质上没有任何需求,甘拭尘定期给他的零用钱不会花也不舍得花。   “我讨厌数字表,所以你要学会看指针。”甘拭尘一边将表带扣在他手腕上,一边说。   这难不倒黑狗,很快就记住了。跟手表一起塞给他的还有简易手机、入耳式通讯器,黑狗便问道:“甜哥,有活儿?”   甘拭尘点点头。黑狗利落地把手表、手机、耳机全都武装好,什么都不问就跟着他甜哥上了车。天色初暗,车外的景色也从黑狗认识变成不认识的,在居民社区与市场的通路附近找了背阴处停下来,依稀能听到隔一条巷子里摊贩与广播的嘈杂。   “在这等我。”留下这句话,甘拭尘便将他赶下车独自离去。没告诉他去哪儿、去干什么、多长时间,黑狗也只好看着手表干等。   直到夜色完全降临,连商铺都开始安静,甘拭尘也没有回来。   因为又惹甜哥生气,所以不要我了吗?   黑狗不禁这样想。上次的答案再一次让甘拭尘冷落了他两天,黑狗想破头也不知道他到底不满在哪里。   重视甜哥的生命胜过自己,为自己认为值得的对象、心甘情愿在必要的时候为对方舍弃自己,是不对的吗?   在黑狗短短二十出头的人生里,甘拭尘是唯一对他亲切的人,是让他知道原来在笼中斗犬之外,自己还能有其他选择的人。   在他眼里,甘拭尘是老板,却不仅仅是老板,亦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甜”哥。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   黑狗掏出手机来,摸了下屏幕又揣回口袋。转而把手表贴在耳朵上,听指针行走的“嘀嗒”声,一次、两次——上千次。   一滴液体落在他脸上。   黑狗摸了一把,指尖略有些粘稠,昏暗中看不清楚,他凑近鼻尖闻了一闻:血腥味。抬头望上去,一柄长刀正垂在他头顶不远处。   隐于阴影中看不清脸的男人,站在围墙边上沉默地看着他。   黑狗的瞳孔在瞬间微微增大,立刻跳离原地拉开距离。作为武斗场拳手培养出对危险程度的判断,让他浑身如结了霜一般寒冷,心脏紧缩。   自己被观察了多久?   对方有多少次杀死自己的机会?   以前无论与多么疯狂的拳手对战,无论有多少次被打到失去意识濒临死亡,黑狗都不曾有过恐惧。因为每一场战斗都允许他做好准备,目标也永远就在眼前,就算自己的视线暂时捕捉不到,他也不必担心对手会离开这四方台与八角笼。   他会知道,危险就在那里,只在那里。   他要面对的永远是跟自己同时局限在同样空间里,具象的,能被感知的,在他生命中早已习以为常的暴力、疼痛、愤怒、嘶吼。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死神的镰刀在毫无防备、无声无息间擦过后颈,是这样的恐怖。   刀尖提起来,对准了黑狗。   对方轻巧地落在地上,几乎听不到声音,黑狗看到他半边脸上的合金皮肤与电子眼。杀手缓慢地收回持刀手肘,下一刻却已经直刺到眼前。动作快到看不清,仿佛这中间移动的距离与时间被无形的手剪去了。   黑狗侧身躲避,刀身险险擦过他的鼻尖,即刻翻转向他脖颈切割而来。   旋切刀?!   长刀不是轻巧型武器,因重量和体积,若要在招式动作以及角度上为紧追目标而调整幅度,需要对自身与武器使用同时有极强的控制技巧。   甜哥?   黑狗唯一接触过使用旋切刀的对手,除了阿择就是甘拭尘,而阿择的刀法又是甘拭尘教的,仍未到达后者的精准与灵活。但黑狗根本来不及想为什么,本能地发动全部的技巧和战斗记忆,在刀光下寻找生路。   然而无论他如何奔逃躲闪,刀刃却始终贴着他的身体,对方似乎能够预知他所有的反应令他应接不暇。躲、躲、还是躲,那么既然来不及躲,不如——   长刀切入他的左肋下,黑狗扭转身体以右手单手握住刀刃,将手掌隔在刀与身体之间。一阵金属切割的刺耳声响和火花在他掌中闪现,他借助对方攻势的力道、依仗身高矮几分的差距侵入杀手胸前,身体一错,反手抓向对方衣领,同时提起膝盖。   但还手指没碰上衣料,左腕就被手掌抓住扭到身后,刀刃也已经追到了咽喉。   “想法很好,值得鼓励。”黑狗在耳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与语调。   甘拭尘撤了刀,翻看黑狗的右手——匆忙褪下来握在掌心的手表已经完全被切裂,废掉了。黑狗仍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定定地看着他。甘拭尘把黑狗扶正,让他靠着自己,问道:“害怕了?”   他能闻到黑狗身上淡淡的汗,黑狗老实地点头。   “怕死,还是怕我?或者,都怕?”   黑狗又点头。在这以秒计算的短暂交锋中,甜哥能让自己来不及看一眼长相就头颅落地。   甘拭尘反而笑了:“这才正常。”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动手摘下脸上的遮盖物和无名指的金属外壳,将武器扔在一边,“你可以选择离开,只要嘴巴够严,我依然不会杀你。”   但黑狗还是快走几步追上去,走在他身侧。   甘拭尘扭头看他,他便握住对方的手臂,怕把自己扔下似的抓紧了。   甘拭尘轻声说:“我可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了。”抽出手臂把黑狗揽到怀里,摸他的脑袋,“好累,回去歇着吧。”   “甜哥干吗去了?”黑狗抓住他的手,始终让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脖子上。   甘拭尘“啧”一声,像说绕口令一般回答:“假扮一个假扮我的人去杀人,还要让假扮我的人看出来我是假扮的。你说难不难?”   黑狗想半天没想明白,十分同意:“嗯,好难。”   “你怎么不问问我杀什么人,成没成功,该不该杀?”   “应该问吗?”   “你想问吗?”   “不想。”   “Why?”   黑狗记得这个单词,阿择经常一边揪头发哭一边喊:“Why要学英语?!Why?!”所以他知道这是“为什么”的意思。   “甜哥要杀的,那就是甜哥认为该杀的,那一定会成功。如果不成功,就是故意的。”   甘拭尘哈哈哈大笑:“这么盲目地信我吗?”   黑狗问什么叫“盲目”,听完他的解释蹙着眉头问:“甜哥觉得‘盲目’,为啥?我不‘盲目’,我有道理,只是甜哥不信。”   他看着甘拭尘,似乎想要一个答案,但甘拭尘给不了这个答案。   从十年前到现在,他都给不了。   ###   “净火,袭击,赵享载?”这几个字从“K”的嘴巴里缓慢地吐露出来。   阿虎没有接茬,只是死死地盯着监控画面里算不上清晰的人影,拆解对方的每一个动作。凌厉迅速,刀刀致命,赵享载虽然战力不弱但依然无法与对方抗衡——如果对方是“净火”的话确实合理。   “他是假的。”   很像,也只是很像,就如同阿虎自己一样。   无限接近那个人,却永远无法成为那个人。   “K”并不在意,淡淡地说:“‘净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   赵享载被杀,受益最大的是谁?   是与郑远图对立的曲家,还是位置受到威胁的沙天奥?   以及伪装净火是想将矛头引向谁?   “别人看来嫌疑最大的是沙天奥,”北千里说道,“急于挣脱义海,赵享载又是他最大的敌手,但我认为他不会这么蠢。”   “或许有人就是想要让他这么蠢。比如曲家。”   “而只要这件事情发生了,最受影响的一定是郑远图。虽然义海也是我们的目标‘之一’,不过——”   “不过我不喜欢被人扰乱我的计划。”“K”望向北千里。   年轻的心腹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我也不允许有别人冒充‘他’。”阿虎从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露出凶光。   ###   赵享载随后被送进医院抢救,命悬一线。   烈如康勃然大怒,立刻收回新药许可,要求郑远图查出凶手以及幕后主使,否则整个赵享载派系不会与郑远图再进行任何合作。而郑远图生平第一次被取消交易,怒气比之烈如康只多不少。   怒于区区药监局也敢藐视郑二官,更怒于竟然有人胆敢破坏义海的生意。   是冯如许?曲家?还是沙天奥?亦或是三者联合?   还有这个“净火”,当初除去延大安,义海便一直默认这个杀手与施特劳有关系,这次又是听从谁的指示?郑远图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然而对手和困难却似乎越来越多,且扑朔迷离。   与他同样迷惑且恼恨的还有一个人——沙天奥。   蒋宝芳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和义海的怀疑传到市政厅,几乎让他拍裂了桌子。   “这他妈的是把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了?!我要动赵享载早就下手了,还用留他到现在?!”沙天奥银白的头发几乎根根倒竖。   他当然有心除去赵享载,但说实话,赵享载的履历表人尽皆知,在久安虽然根基不显但身后却有首都府助力,沙天奥确实没什么把握。施特劳集团没有进入久安之前,他本有打算在这次竞选中求助义海对付赵享载,然而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快,自己看到了挣脱义海的希望,却同时让赵享载坐上了郑远图的饭桌。   这个姓赵的,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您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我想义海那边总不至于这么蠢。”办公室里有人回应道。   “他们当然可以不用这么蠢,但可以装作这么蠢——这不是给他们送上门的由头吗?!能名正言顺对我出手了!”沙天奥将高大的身体重重坐在椅子里,把真皮椅子压得往后一仰。   仗着施特劳加持,义海还不打算对沙天奥动手,可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敢,或者不能。   “所以说,这件事真的跟您没有关系?”沙天奥眼神向对方一斜,对方立刻露出微笑,摆摆手:“先别气,我也就是确认一下。事已至此,赵享载既然已经倒了,沙市长,咱们何不趁热打铁,先下手为强?”   沙天奥眉头紧皱。表情里有一丝质疑,剩下的却是九分希望。   至少,他要听听此人这么说的理由里有几分把握。   “市政厅提供了不少便利,咱们可是知恩图报的人。”名为齐建英的男人,笑眯眯地摆正了胸前天佛会独属于教宗的徽章。   ###   白天并不是武斗馆营业的时间,但今天正午的曲家武斗馆里却迎来了浩浩荡荡的访客队伍。副警监郑仕通带着治安局警员与义海帮众,坐在曲章琮武斗馆的大堂里,封住了入口。   对峙一直持续到曲文栋前来,随后曲文梁也从医院赶了过来。   “郑副警监这是什么意思?”曲章琮阴着脸问道。   郑仕通将警刀磕在地上,翘起一条腿:“曲老板会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身为治安局副警监,当然是来查案的。赵区长被刺杀一事,曲老板不想给我一个解释?”   “郑副警监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曲文梁冷冷地说,“那我这条断了的胳膊,我三弟遭遇的刺杀,是不是也得跟义海讨一个解释?”   郑仕通摊开手毫不在意地笑笑:“只要曲二爷来治安局报个案,郑某人一定尽心尽力给你讨个说法。”   “郑副警监——”许久没有说话的曲文栋开口,“曲家同义海争夺的只有一桩药物生意,我知道你怀疑曲家,但你也明白这两败俱伤自断后路的事于曲家没有一丝好处,曲家没这么蠢;况且当初帮义海除掉延大安的人,他背后是谁,难道不是义海更清楚?”   郑仕通咋舌:“帮义海除掉延大安?曲老大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义海可不认。再说延大安死了,可是曲家得了最大的便宜啊。”   曲文栋并不分辨:“郑副警监若真觉得此事是曲家所为,我们大可以现在就拼个你死我活。”   双方的帮众早已蠢蠢欲动,空气里的火药味一点就着。只要郑仕通下令,义海完全可以踏平曲章琮的地盘。   但也仅仅是曲章琮。   郑仕通站起来盯了曲文栋一会儿,“走到这一步曲老大心里要有个准备。跟义海斗,输了的人是什么下场。”留下这句话,便慢悠悠地离开了。曲章琮盯着他的背影不住地磨牙,一拳砸在桌子上,已经快走到门口的郑仕通竟然还补上一句“珍惜您家的桌子,以后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冷静点。”曲文栋站起来扣好西装扣:“义海现在敌人多得很,他不会妄动,只是来探口风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   曲文梁摸摸自己尚被固定的手臂,追问道:“大哥,袭击赵享载这事——真不是你做的?”   曲文栋看向弟弟和儿子,微微皱眉:“别的先不说,我要是请得动能一击干掉杀延大安的杀手,还不如直接帮你们把郑家人都结果了。”   曲文梁有些讪讪地笑:“我是怕大哥生气出了狠招,虽然于我们有利,可就是因为太过有利反而引来祸事。”   “对方有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既然他冲着义海去的,曲家也没理由不借一把东风。”曲文栋向外走去,“接下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杜新妹今天不知第几次看手机,阿虎依然没有回复。为了跟她联络特意配的手机,阿虎刚学会不久,今天来不来啊、晚饭想吃什么啊、身体有没有好一点啊,几乎每天都会给她发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可自从上次过去已经三天,光仔已经问了不知道多少次“阿虎哥为什么不来了”,杜新妹发过去的信息始终没有回复。她虽然对阿虎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曾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每次想拨电话又怕给他带来麻烦。   “再等等吧,再等一会儿。”杜新妹这样想,重新翻起了招工启事。   这些日子多亏阿虎的帮衬才算过得去,可自己有手有脚也不能老是接受别人的恩惠,身体恢复差不多了总要找一份工作的。诊所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告诉她还有些别的“医疗互助计划”,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而且回报很高,杜新妹犹豫半天,还是怕对身体有害而推辞了。   然而久安留给她这样教育程度不高的底层女性的选择并不多,打工种类不少,可能维持温饱却很不易,要给弟弟再攒下未来念书的费用几乎不可能。她只好将所有自己能做的都打了一圈电话,打算明天光仔上学后就去碰碰运气。   杜新妹放下手机之前,鼓起勇气给阿虎的号码拨了过去。原本打算如果忙音三声没人接她就立刻挂断,结果第二声还没响完就被接起来了:“你好,杜小姐?”   陌生的男声很温柔,但依然让杜新妹有点慌:“呃,是我,我是杜新妹,你好!”   男人笑了:“不好意思,阿虎电话没带,我擅自帮他接了。他经常跟我提起你,杜小姐有什么事?”   “我没事啦,我就是问问阿虎……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一直没回我消息……”   “啊是这样,”男人似乎恍然大悟,“这孩子可真是,最近确实有点事情在忙,可也不能连个消息都不回啊?等他回来我立刻叫他给杜小姐回电话,请你放心!”   他这样一讲杜新妹反而十分不好意思:“不不不没关系,我就是确认他没事就好了!”   “他没事啦,阿虎这个人记性不好又很粗心,请杜小姐多担待啦。”   挂掉电话,杜新妹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方的名字,不知道是阿虎的兄长、还是朋友?   ###   “K”看着屏幕上“新妹”二字暗下去,将手机放在一边,跟北千里说道:“阿虎一遇上跟‘他’有关的事情就忘了一切。”说罢又自嘲,“唉,我又何尝不是呢?”   “净火”被另一个人仿冒,他其实比阿虎更生气。   “不是沙天奥也不是曲家,当初我们跟义海搭上线的前提就是利用‘净火’帮他们除去延大安,所以冯如许即使有心要杀赵享载也不可能打‘净火’的名头。”北千里微微皱眉,“到底是谁。”   “去看看谁更关心赵享载的生死,或许能有点线索。你手头上的事情也不要停下来,继续推进——虽然不乐意,但这哄财主高兴的事也是必要的。”   “嗯,您放心。”   “K”又抬手看无名指的白骨,在心中疑惑与轻叹:这世上能杀赵享载的人,真的没有几个啊。   ###   赵区长两次被“净火”截杀,上一次轻伤,而这一次却始终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出了重症监护室却一直没有清醒。昔日曾经一同对抗净火小队的战友们代替治安局在病房外站岗,除了固定的医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农玉山肋骨断了几根,肩膀、手臂和大腿被捅了个对穿,失血很多,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两个人都进了医院,风云过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干什么,焦虑得连家都不敢回。   “农秘书,难道真的是市政厅……?”风云过攥着两手放在膝盖上,紧皱眉头。   农玉山断然否定:“不是!”   风云过睁大眼睛看他,农玉山忍痛坐起来解释道:“市政厅这个时候对区长下手,那岂不是既惹恼了义海又惹恼了——”他用眼神示意外面,那些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身上洗不去的杀伐之气,恐怕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他们要动手也会在竞选之后。”   风云过懵懂地点头,眉头却皱得更紧:“区长一直昏迷,我们怎么办呢?”   农玉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抓住了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云过,如果区长真的……你要不要跟我去——!”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犹豫该不该说。   风云过看了他一眼,嗫嚅着说:“区长对我挺好的……”   “你一直这么顺从,所以他才那么欺负你。”   风云过脸唰一下就红了,连忙摇头说“没有的事”。护士来给农玉山换药,风云过赶紧把手抽出来,垂着头出去了。   ###   充满东方韵味的曲家老宅里,曲章瑜独自在后院的园林里逛了一圈,又满院子跑了五圈,瞧着门口还是没动静,垂头丧气地祸害花园里的花草。   无声铃跟红黛去开会,曲章瑜就跟失了魂似的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做。她小叔虽然嘴巴上叨叨几句“在家里要闷死了”却也并没有去找什么乐子,反而好像每天都在忙。   到底忙什么,曲章瑜不知道,也不大想知道。   或者不敢知道。   在遭遇绑架之前,曲章瑜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因为她不需要想。她的哥哥、父亲、叔叔们,会永远地宠爱她保护她,每一天只要想着如何比昨天更开心就行了。   然而现在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避风港。在这个城市里危险无处不在,自己、小叔、二叔先后出事,如果她只是想着被别人保护,那曲章瑜就不是曲家的明珠,而是曲家的废物。   可还没能完全从被袭击的阴影里走出来,她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曲章瑜其实很清楚,她弱小又娇气,永远成不了无声铃那样强悍、温柔与冷酷并存的杀手——无声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痛苦和困难,才磨练成今天的模样。   “我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子。”无声铃曾经这样说。   曲章瑜虽然不大明白,但还是拍拍手里沾上的尘土,做了几下拉伸,继续绕着花园跑了起来。   就算变不成无声铃,也别变成只能等人来救的废物吧!   楼上书房的曲文夺隔着窗看她,轻声说:“小章鱼最近好像变得有点懂事了。”阿善则一边翻看着来自玫瑰马团队的报告一边说:“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是不当讲!”曲文夺白了他一眼。   “你二哥将头一阵子抄底大安联合的产业都纳入到曲章琮名下了,自己一点儿没留,我看你要做亲子鉴定也不无道理。”   曲文夺叹口气:“你没发现曲家从来不提我大嫂吗?”   阿善摆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跟我大哥联姻,见面不出一个月就结婚,生了两个孩子,去国外游玩的时候染上当地的传染病,救治不及时而死。但讣告延迟了一天才发,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被记者拍到陪她去玩的疑似是我二哥,曲家二少。   “所以在曲家,亲子鉴定可以做但不能随便谁都做,有些事,其实搞不清楚才是最好的,大家糊里糊涂过过表面日子不好吗。”   但阿善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听你的意思,还是做过的?”   “做过。”曲文夺指指自己:“我,和我爹——六十多岁老来得子,不确认一下怎么安心?还是一个白化病,万一不是直接掐死省事。”   他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语气甚至显得有些无聊。   阿善有些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轻咳一声转而说道:“玫瑰马那几个虚假身份持有者已经入境久安,北千里在跟他们接触了,目前下榻在义海一家武斗馆的酒店客房,还预定了一晚八角笼的使用。”   曲文夺略一思索:“他们要玩‘代理人赌博’?”   培养自己的私人拳手,代替雇主本人下场参与战斗就叫做“代理人”——有人用来解决恩怨,但更多人是用来赌博助兴。而富豪所签下的拳手们大都拥有优良的身体条件和培养环境,比赛战况激烈,可看性非常高,因此很受欢迎,经常一票难求。   “只是代理人赌博用不上虚假身份吧?”   曲文夺用手指点点北千里送来的俱乐部活动目录,露出浅浅的笑:“这不就要找个机会去探究一番了?”   红黛在小青草的校长室里,跟无声铃一起喝钟婶刚做好的甜汤。   “鬼节要到了,去看清清的时候,记得从我这里拿甜汤过去给她。”钟婶自己没喝,一人盛了一碗,把剩下的用两个小汤罐装了,给她们带回去。   红黛点点头。   她们姐妹从小就喜欢怡文姐做的甜汤,苹果、绿豆、酒酿圆子,不管什么种类都爱喝。每年去给阮清清扫墓,红黛都会在她墓前放一碗。   “赵享载这件事以后,你们会越来越危险。即使有冯如许和众多元老牵制,郑天贵父子也依然是义海的主事人,一旦拼了鱼死网破的心,任谁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钟婶一边给小汤罐扣盖一边说。   “我明白,会长。”红黛喝下一口甘甜的汤汁,咀嚼着已经煮熟的水果块。   她未施脂粉,头发随意地绑在脑后,吃到喜欢吃的东西仍跟小时候一样开心。钟婶看了她良久,说道:“红女,我不会阻拦你,但有一点你要记得——女人若要成大事,心狠的时候,总要多过心软的时候。”   红黛仔细地把汤喝完,抿了下嘴唇才抬头微微一笑:“您放心,红黛行事,人如其名。”   钟婶点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大能天佛会或许跟市政厅联手了。”   “大能天佛会……就是要买血花训练场做禅修的教会?消息可靠吗?”打入天佛会内部的会员应该还没有到达能够知晓这种合作的级别。   “我的内线,不用怀疑。”   钟婶没有多做解释,红黛也没有继续追问。从上一次通知无声铃急速救援钱金石,再到这一次,福友会现任会长依然保留着许多尚未让继承人知晓的暗线。   至少,现在的红黛还没有能知晓的资格。   她挑起好看的眉毛,轻声一笑:“看来我们的赵区长,敌人多得很啊。”   ###   入夜,安静的病房里只能听见监测仪器的工作音。   值班护士来查了一遍病人的体征,仔细地记录在工作表中。似乎觉得室内不太通风,她将窗子稍稍打开一个缝隙,离开前关了灯。   月光照进房间,微微摇曳的窗帘忽然飘荡起来,裹映出人影的轮廓,手里提着一把长剑。   人影伸出手将窗子重新关好,拂开窗帘走到病床前。   赵享载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在氧气面罩下轻而浅地呼吸。那人影俯下身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接着,伸手摘下了他的氧气面罩。   赵享载皱起眉头,表情逐渐痛苦,然后长长了呼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好久不见,想我了?”他声音有些嘶哑,脸上却是一贯的调笑。   ###   刘友玲在天佛会教友的介绍下找了一份新工作,去“乐园”的施工队后厨做帮工。离家很远,要住在工地上,又忙又累,薪水也不算高,但她还是立刻就答应了。   案子结了,凶手也死了,可她的心也死了。失去唯一的女儿,跟丈夫两个人日日相对无言,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还怎么往下过。她于是每天拼命地干活,不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因为一旦闲下来,哪怕睡着了,梦里都是女儿的模样。   工地上早饭在五点半,所以她四点钟就开始工作了。第一波来吃的是工地巡夜,有个叫大宽的年轻人让她印象很深,年轻,嗓门大,吃得多,刘友玲总会多给他盛一些,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今天大宽显得有些反常,端着盘子闷不吭声儿,心不在焉地吃。凌晨人不多,刘友玲空闲下来就坐到他身边去:“出啥事了?”   大宽看来憋不住事儿,四处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跟她说:“刘姨,货运仓库那边你可别去,这几天就在宿舍待着,好像出人命了,还不止一条!昨天半夜我看见偷着往出抬尸体呢!”   刘友玲一惊:“是施工事故?!”   大宽摇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人烧衣服,都是裙子什么的,工地上女的本来就少,咋还能穿裙子呢?”   “女、女的?”   “太远了我也看不清楚,反正浑身都是血,看着可惨了!刘姨你可要保密啊!刘姨?” 第46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5   赵享载被刺杀引发了强烈而迅速的链条反应。   郑仕通离开后,曲章琮立刻主动约见烈如康,千方百计促成了对方与八字刀、甚至施特劳的会面,也导致施特劳不愿再给郑远图时间,将宝石针剂售卖权许诺给了曲章琮。   而烈如康表明“药监局不再相信义海在久安的诚信”——潜台词即为如果宝石生物继续与义海合作,那么将不会从药监局这里得到一丝一毫的支持。   一毫升的药品都还没见到,郑远图就失去了用它们控制久安的大好机会。他此时也发现,自己似乎被施特劳给摆了一道——合作恐怕从从头到尾都是幌子。   这也为自己留下了话柄,成为义海元老支持冯如许的绝佳理由。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能天佛会教友在传教过程中与义海帮众发生摩擦,对方失手打伤一名教友,送到医院不久人就没了。   义海高层正忙于新一届举龙头,没有任何人有空闲理会这不知发生在帮派哪个底层里的伤亡事件。毕竟对久安这样全城半数以上都是黑帮的城市来说,暴力与死亡实在多到令人麻木。   武斗馆也好、酒吧也好,哪怕是街边最普通的餐馆,今夜火拼血流满地房子没了半边,等尸体拖走、地板擦擦干净,明天就能在剩一半的屋檐下照常营业——哪天要是没死人,那才是个大新闻。更何况对方是在久安立足几十年、连治安总局都姓了郑的义海?若是家属幸运碰上个讲理的,能拿到几个子儿的安葬费,不幸的,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大能天佛会不吃这一套,越来越多的信徒开始与义海帮众对峙,坚持要义海交出凶手。而义海从一开始就没把这当回事,双方冲突逐渐升级。直至在一次天佛会聚会上,主持宣讲的教徒被大庭广众之下射杀。   凶手当场被扭送到治安局,蒋宝芳处理之前特地去问了下郑仕通的意见,迅速地移交法院并且判刑收监。可是没过几天,凶手就人被发现大摇大摆地跟友人一起外出晚餐。   大能天佛会群情激愤,从各种渠道谴责义海与治安局,郑仕通甚至刚一接近治安局大门就被人往车上砸了一盒鸡蛋。   看着蛋清从干干净净、光可照人的车身上往下淌,郑仕通气得脸色铁青。治安局警员迅速将肇事者制服、拘留——可惜并没有产生什么威慑作用,大批教徒反而以此作为证明自己信仰的勋章,前赴后继,几进几出。   似乎整个久安都在看义海的笑话。   堂堂第一大帮派,何时遭受过这种“屈辱”?   愤怒的同时,在义海内部也开始出现了“郑仕通处理不当拖整个义海下水”的声音,连带着对郑家父子企图把持龙头位的质疑也水涨船高。   从治安总局办公室的窗户里,仍能看到门外在聚集的大能天佛会教徒。隔着走廊和两道门,蒋宝芳隐约听见郑仕通的怒吼,待所有声音都停歇下去,她敲开了郑仕通的办公室。径直走到对方桌前,从警服口袋里抽出一枚纽扣针,按下正中的按钮,清晰的录音在宁静的空气里播放。   “在下蒋宝芳,见过沙市长。”   “随时等待您的差遣!”   “您的意思是说,大能天佛会在协助我们?”   听完所有的录音,郑仕通的脸色反而有所缓和:“怪不得,我说一个小小的民间宗教怎么敢与义海作对,原来是有沙天奥在背后撑腰。”说完对蒋宝芳露出些许赞赏的笑容。   “沙天奥一定也想不到,你从一开始就是我安排的。蒋督查只要帮我做好这个‘中间人’,下一任局长的位置就一定是你的。”   蒋宝芳干脆利落地敬礼:“属下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下一步请您指示!”   郑仕通用手指敲打着膝盖:“看来我要会一会沙天奥和这位教宗了。”   ###   借助着轻装外骨骼,阿虎在黑夜中疾行。   身后的追击紧随不舍,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剑光一道接着一道擦过脊背,其他追兵也正在以他为中心缩小包围。   阿虎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冒进,赵享载周围肯定早就布满了伏兵,等着“杀手”自投罗网。怪只怪农玉山对净火一无所知,除了外型之外不能提供给他任何有效的信息,所以阿虎不得不冒险去见赵享载。   哪怕只是看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阿虎仔细检查过现场的战斗痕迹,的确在尽力模仿“他”使用的刀法和进攻习惯,甚至某些部分相似到几乎可以与自己匹敌。   很显然,对方对净火的研究只比自己稍逊。   这是阿虎无法容忍的事。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再存在“他”的模仿者。   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冷锋,阿虎回身格挡,刀剑双刃摩擦出的火花在二人之间闪现,照亮了对方覆盖着夜视面罩的脸孔,和因怒气而颤动的薄唇。   “虽然……但是!还是很让人生气!”   已经是第三次交手的青年吐露出意义不明的话语,长剑用出了刀的气势。虽然阿虎很有把握对付他,甚至加上其他人阿虎也有信心能宰掉几个再脱身,但他也有因此而暴露身份的危险。   在给“他”复仇之前,还不能把“K”拖下水。   “想让我死,你还不够格。”阿虎以攻为守,将对方逼退之后利用空隙拉开距离,抽身而退。   青年提剑欲追,从通讯器频道里传来赵享载仍然虚弱的声音:“别追了宝贝儿,小心调虎离山。”裹在军用夜行服中挺拔笔直的身体这次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低声说道:“赵享载,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都拿不走。”   赵享载发出愉悦的笑。   “不仅灵魂和肉体是你的,连每一滴体液都是你的。”   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在通讯器里吼了一声:“队长!这他妈是公频!”   ###   甩掉追兵,阿虎从寂静无人的角落里走出来,沿着不知名的台阶走到陌生而拥挤的生活居住区。仅能容纳摩托车进入的狭窄街道里布满腐臭泔水味儿,几乎每一家都没有电也没有照明,妇女们抱着昏昏欲睡的孩子挤在通风处乘凉;十四五岁的少年聚在一起,熟练地耍弄刀具、吸食不知名的药品,面色不善地盯着来往的陌生脸孔,若是看到可以偷抢的单身者,便毫不犹豫地跟在对方身后。   阿虎在转弯处启动外骨骼,几个起落之后消失在密集的建筑之中。身后的少年“呸”地吐了一口口水,把刀别在腰后,怏怏地招呼同伴离开。   像这样的街道,不仅在废矿区,而是遍布在久安每一个城区角落里。   隔了一条街便是久安著名的娱乐场集中地,阿虎沿着外墙登上了最高处,从二十七层天台的边缘静静地俯瞰地面。没有刻意调节电子眼,他只是望着细小的人与车穿梭而过。   如果那个人还活着,他将会生活在哪里?   ###   跨出大门,甘拭尘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头顶,义海旗下最大规模的武斗馆用一整栋大厦的楼体播放着年轻爱豆的广告——甘拭尘认得,是知心正在痴迷的“精灵艾心”。蓝银色头发加上男女莫辨的精致脸孔,让他在灯火通明的夜生活中心也尤为显眼。   一辆豪车停在门口,发色比爱豆艾心还显眼的曲文夺穿得眼花缭乱,大摇大摆地走下来。甘拭尘避开对方,像所有结束了赌博活动的职业赌徒一般,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时不过半夜三点,还没到天亮的时候。他需要的睡眠时间一向很短,再加上根植于骨子里的警觉,所以甘拭尘偶尔会将休息时段跟一般人错开。   不睡觉的时候,他就会像今晚一样去逛一逛久安城。十年来,他已经摸清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街道,将一张看不见的地图牢牢记在脑子里,并且时刻更新。哪里的店铺有后门,哪里的顶楼之间可以翻越,哪里可以悄无声息的隐藏,哪里可以用高杀伤力武器作战。   甘拭尘随时都在做好杀人,以及被杀的准备。   “甜哥。”   感应灯一亮,黑狗便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门口迎接他。   “干吗不睡觉”“为什么等我”这种话甘拭尘已经说到不想再说,干脆也不就说了,随黑狗去吧。久而久之,反而是自己先习惯了。   虽然如夜行动物般活动了许久,但甘拭尘仍无睡意。换完衣服坐在沙发上,开始翻看白星漠最近汇总过来的资料,黑狗依旧盘腿坐在地板上,在他腿边看自己的便携电脑。   没多一会儿,脑袋就靠在他膝盖上睡着了。   黑狗的作息很健康,这种时刻向来是强忍着困意在等他。甘拭尘看着那颗圆脑袋瓜,伸手从脸颊侧面摸下去,指尖碰到黑狗的脖颈,清晰地感受到蹦跳的脉搏。   只要手掌收紧,黑狗就会无知无觉地死在他手里。   这让甘拭尘感到安心。   多矛盾,他既质疑黑狗的盲目忠诚,又对他人对自己的毫不设防而宽心。   但他没有理会,只是用手掌将黑狗的头轻轻扶起,把自己的大腿挪过去一点再放下,让他枕得舒服一些。   ###   “怎么了?”阿善问道。   曲文夺收回目光,转过脸来微微皱眉,摇摇头:“不,没什么。”只看到一眼,但那个刚刚钻进出租车的男人,从身型到长相都让他觉得有点眼熟。   北千里亲自出来迎接他,曲文夺拢了一下看不清结构的上衣衣襟,昂首挺胸用手杖剑开路:“走。”穿过特殊安保通道,他迈进了义海只对特定客人开放的房间。   还未开赛,整面墙壁的高清屏幕里正在播放八角擂台上的啦啦队表演。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四名男性各自在烟、酒或女人之间消磨着时间,还有人在摆弄一把长军刀——曲文夺注意到那把刀上刻着制作者的代号,是有名的大师之作。   在北千里的介绍中,这几个人毫不掩饰地使用了敷衍的化名,“狮子”“杰克”“雄鹰”甚至“老鼠”——除了“杰克”,另外三个就出现在玫瑰马的新名单里。   他们对曲文夺的到来并没有太多关注,酒杯微举就算是打招呼。毕竟久安的曲小爷对这些背景深厚的人来说,仅仅是这处娱乐城的中间人而已,无需过多热情。曲文夺心知肚明,于是干脆在心里将他们称呼为ABCD,连客套都没有,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杰克”对曲文夺的手杖剑产生了兴趣,简单寒暄过后,开始跟他交流武器收藏的心得。对实战跃跃欲试、身材高大壮硕又年轻的“杰克”一直挥舞着手中的军刀,阿善看得出来他接受过系统的体能和武器训练,在自己之下,但肯定在曲文夺之上。   “狮子”有着典型的游牧民族血统,在西装外套下面穿着民族服饰,手腕上露出镶嵌着巨大宝石的黄金手镯;“雄鹰”很矮小,年纪四十左右,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肤晒成很完美的古铜色,“老鼠”与代号相反,身躯挺拔,西装革履,光头光脸,与“雄鹰”年纪相仿,两人似乎私交不错,相谈甚欢——他们同时也是今晚第一场代理人比赛的赛主。   北千里热络地在众人之间游走,甚至代替经理人的角色,通知他们比赛即将开始。   铃声在二十秒后响起来,红蓝双方走上擂台,八角台边缘继而升起合金网,形成密闭的八角笼,将他们牢牢地围在中央。与其他武斗不同,今晚的赛事允许佩戴武器:弧形战刀与小型盾。   曲文夺拨弄着手边的移动屏,翻看“代理人”的资料。几乎都是从小就被以武斗为目的而严格培养、万里挑一的专业赛手,且在国际级赛事上拿过奖项。   “如果您想下注,我建议您下在我的代理人身上。”“老鼠”不知何时出现在曲文夺身边,礼貌地在离他一步之遥处端着酒杯微微欠身,“不是我自夸,您可以查查我的胜率。”   站起来的“老鼠”显现出优雅与教养。   曲文夺却把移动屏一把推开,眼神充满挑衅地盯着他:“你一直在观察我。”从自己进门开始,“老鼠”便将目光像蛇缠绕猎物一般盘踞在他身上。   “老鼠”有些歉意但又很坦然:“惹您不高兴我很抱歉,实在是因为——您太美了。”   紫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你这句话令我更不高兴。”   阿善瞟了一眼“老鼠”,对方并没退却:“那么,我该如何赢得您的原谅呢?”   曲文夺微微一笑,乜斜着眼睛看屏幕:“如果你能让我看到点有意思的东西。”笼内的代理人们已经开始第一局的试探,刀刃碰撞盾牌,发出令嗜血赌徒们心神激荡的声响。   “万分荣幸。”“老鼠”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下。   阿善垂下眼帘,沉默地盯着曲文夺头发上那支镶嵌着紫色宝石的发簪。   ###   乐园的施工地晚上,又到大宽巡夜的时间。他顺着固定路线慢慢踱步,在安全货运仓库外围停留了一会儿,看到有人影儿从栅栏边钻了进去。   大宽没声张,用身体挡住那道缝隙,站在那里点了一支烟。   刘友玲猫着腰接近仓库,沿着外墙边缘摸了一圈。背阴处的油桶里有焚烧过的痕迹,但里面已经被清理干净,除了一点黑灰找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出入门都被锁着,窗子也封得很严密。只有消防梯上方的一扇透气窗开了半扇,刘友玲克服对高度的恐惧爬了上去。   隔着细密的窗棂,里面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的鼻子捕捉到一丝气味儿。   血腥味。   她并没有灵敏的嗅觉,而是这气味太顽固。就像幼年时在乡下遇见的屠户家,给牲畜放血的地方经年累月积攒下来,即便每日清洗通风都去除不掉的血腥味。   大宽在外面喊了一声“别在这儿晃荡”,刘友玲一惊,赶紧从消防梯上往下爬。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表示时间到他要换班了。她不敢久留,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再加上心慌,还剩两截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大宽等了半天正着急呢,刘友玲才捂着半边肩膀钻出来。   “咋这么久,差点儿让人发现!”要不是刘友玲用好几包烟和酒求他,大宽可不愿意担这个风险。刘友玲皱眉不语,俩人到了僻静地方,她才翻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只细长的金属耳饰,风格相当华丽。   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时,撑在地上的手被扎了一下,刘友玲才发现已经被踩进土里的耳环。   “你看我就说吧,肯定是外面来的女的!”大宽有些激动地搓手。   刘友玲摇摇头。一只遗落的耳环并不能证明什么,但一定有事情在这里发生。   她把它紧紧地握住手里。   还会有更多女孩像自己的女儿一样遭遇不测吗?   还会有更多母亲像自己这样悲痛欲绝吗?   还会有更多家庭像自己的家一样分崩离析吗?   刘友玲的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天快亮的时候,曲文夺的座驾才驶进大门。但没有人急着下车,许久过去,它依然安静地停留在车位上。   “一整晚都不说话,你该不是在跟我生气吧?”曲文夺看着驾驶位上沉默的阿善。   阿善解开安全带:“把‘该不是’去掉。”   曲文夺噗嗤嗤笑。   “好笑吗?”阿善回过头来问,“如果我不够克制,那只‘老鼠’的爪子在放上你肩膀时就会离开他的手臂。”   “那你为什么克制?”   “因为我知道他对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那你还生气?”   “这冲突吗?”   曲文夺突然吻上他的嘴唇,温柔地说:“不冲突。知道你如此不开心,我就可以再忍耐一下。”   今晚的代理人比赛,贡献了一场“精彩”的武斗。让曲文夺赢了一点钱,为武斗馆提供了足以建造一栋大厦的利润,帮“雄鹰”四人背后的利益集团以及施特劳洗了数以亿计的资金。   八角笼的地面被两位代理人的血肉染成红色,观众为他们的生命以人类难以想象的血腥方式终结而送上自己此生最高分贝的尖叫,有人兴奋,有人愤怒。   因为输了钱。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旦久安的武斗赌博被施特劳用药品控制,这座本就混乱的城市将坠入人间地狱,直到每一个人的血肉都被吞噬殆尽,彻底死去。   “‘老鼠’邀请你去他们的私人集会?”开门下车,阿善将披肩围上曲文夺的肩膀。   “他们来久安肯定不只是打几场代理人比赛这么简单,我得搞清楚他们借玫瑰马之名到底要做什么。虽然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大好,但也不意味着可以让他们为所欲——”   刚跨进门厅,曲文夺的话便戛然而止。   红黛与曲文栋正在客厅等着他,目光不善。自知理亏的曲文夺认命似的往沙发上一坐,把耳朵捂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红黛去把他双手拿下来:“都说了让你别出门!出门好歹知会一声!你这个时候跑到义海的地盘上去干什么,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知会了你们能让我去?再说都有您出手了,义海完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话一出口就被红黛一阵好揍,阿善看得很愉快。   举龙头将近,在曲文栋和福友会的活动下,冯如许义海元老中声望稳固,而郑远图不仅与施特劳产生嫌隙,天佛会与市政厅还在给他添乱。然而现在的大官毕竟还是郑天贵,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哪怕鱼死网破也不会让对方轻易取胜,这才是曲文栋期待出现的局面。   “已经对你如此放松,怎么听个话就这么难?”曲文栋甚是无奈。   “你们有你们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怎么我要干点什么就这么难?”哪怕红黛的手还拧着自己胳膊,曲文夺嘴巴上却一点不落下风。可当红黛问起来“你去干什么”,他又不回答了。   “不管你干什么,这几天先别动作,等义海举龙头过了再说。”曲文栋没有追问,听起来反而在跟他打商量。   曲文夺在大哥和红黛之间来回看:“什么意思?”   红黛放开手,一边帮他抚摸被自己掐疼的地方,一边轻轻说了四个字:“义海要乱。” 第47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6   钱金石到医院的时候,追捕杀手的人刚返回没多久。   见他捂着伤口龇牙咧嘴地出现在赵享载病房外,战友们调侃道,“我看你们都不要跟着老赵混了,一个个都混得要死不活。”   “就是,他自己都变成那个剩半口气的德性。”   “下一个怕就是烈如康,我看他还嘚瑟。”   老兵们口无遮拦地开着玩笑,看来赵享载生命暂时无碍。钱金石找了个僻静地方点烟,皱着眉头抽完一根,跟小舟说:“我得回治安局看看。”   赵享载的计划他从不过问,除了知晓他同义海合作之外根本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遇刺总做不了假。而从农玉山的证词来看,今天的“净火”跟之前的“净火”并非同一个人——到底是谁要借“净火”之名除掉赵享载?谁会从中获利?沙天奥?可靠义海扶持上位的市政厅真有这种能力,早干吗去了?   要破坏义海和赵享载的合作,受益最大的是曲家。   但曲家不会这么蠢,在这个时机把脏水泼在自己头上;又或者,这个人针对的不是义海,而是郑远图——?   甚至是曲家和郑远图联合起来?   钱金石的脑海中,突然冒出红黛的脸来。以这个女人跟曲家的关系,该不会帮助曲文栋从中牵线搭桥了吧?   ###   为了尽快排除大能天佛会这个障碍,蒋宝芳通过线人摸底一个星期,突击清扫了七个宣讲室,抓了数个高等级教徒,甚至包含一个护法。雷厉风行的打击行动使大能天佛会低调了许多,沙天奥暂时也不敢有其他动作,令郑仕通十分满意,对她赞赏有加。   蒋宝芳因此而成为郑仕通的爱将,在治安总局内的话语权几乎与局长付达比肩,引起不少风言风语。然而付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为蒋宝芳大开绿灯,默认了她在局内拥有的各种特权。   付达目光长远得很。不但长远,还很务实。   郑仕通志不在久安,不会久留;而赵享载倒了,沙天奥又必死无疑。曾经可望不可即的久安市长之位就要落在自己手里了。一旦自己做了市长,蒋宝芳成为治安总局长,两人都为义海郑家效力各管一职,少不了还要互相配合——只要那些曾经流进沙天奥口袋里的银子也填进自己的金库,他干吗要计较这一点里子面子?   蒋宝芳是个有野心的人,付达一直都很清楚。但是她跟自己不同,付达只要钱,而蒋宝芳要权——现在赵享载分散在久安各部、尤其是治安分局的那些势力群龙无首,她的机会就来了。   她要做义海之下最能掌控久安的那个人。   付达并不是对权力没有欲望,但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当他背叛沙天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选择的机会了,沙天奥孤注一掷,他又何尝不是?除了抱紧义海的大腿,别无他法。   他听见走廊里警靴敲打地面的声响,是蒋宝芳特有的脚步声。她似乎正要出去,走到一半停住了,跟谁在打招呼:“哟,出院了?”   钱金石按着身上发痛的伤口从入口进来,开门见山问道:“袭击赵享载的人有眉目吗?”   “钱警探为这事儿跑回来的?看来你关心赵区长远胜过自己啊。”   “这个案子难道不是最要紧的?‘净火’前后袭击了多少人你还不清楚?”   蒋宝芳单边眉毛一挑,答非所问:“钱警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再管自己不该管的事,可没人再救你第二次了。”说完昂首阔步地走出去。   郑仕通目前不在治安局,她直接去了郑家的私宅,两兄弟和郑天贵正为了龙头之夜做准备。   蒋宝芳为郑仕通送来了跟沙天奥有关的更新汇报:“除了大能天佛会,沙天奥现在有了自己的私人佣兵,换掉了我们之前安排在市政厅的武装,连我都不能接近。派人试探过几次,要取他性命恐怕要用些手段。”   郑仕通略一皱眉:“想到他会有准备,倒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周全。”   “我们恐怕不能给他更多时间了。”蒋宝芳压低了声音说。她跟郑仕通都心知肚明,在举龙头之前,必须要把这个不安定因素除掉。   郑仕通看了看兄长,两人交换一次视线便达成了共识。   蒋宝芳看懂了他们的眼神,接着说道:“听说天佛会一直在想办法买下血花训练场,而这块地目前在妇保会名下,属下恰好在妇保会里有些人脉,她们对市政厅积怨已久,或许可以派得上用场。”   ###   直到夜晚,写字楼底商的连锁咖啡馆仍在营业。白星漠从安全货运的办公室里出来没去取车,而是夹在加班的白领队伍里买咖啡。买完了便找个座位坐下,没一会儿,店员端着两杯饮料和甜点走过来,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你宁可在这儿做咖啡也不能上楼去帮我个忙吗?”白星漠十分认真地问。   甘拭尘带着连锁店帽子,手插在围裙兜里:“做咖啡好玩,工作不好玩。”   白星漠磨了磨牙:“曲章琮来电话。要我们进入宝石生物,除掉几个义海的人。”   “答应他。”甘拭尘毫不犹豫地说到。“他想要试探我们的能力,才能谈接下来的合作。”   “这点我懂,只不过透露出来的讯息——”   甘拭尘拿起自己面前的馥芮白喝了一口:“他不仅取得代理权,还准备去动宝石生物。这代表义海要出大事。”   宝石生物完全在义海掌控之中,曲章琮既然敢出手,就证明曲家现在给了他这个信号。他此举除了要验证安全货运的能力之外,成了,可以把安全货运发展成曲章琮独有的另一张牌;败了,也能避免引火烧到自己身上。   “福友会果然不容小觑。”白星漠望着自己的老板,意味深长,“你可是跟一个了不得的女人在交往呢。”   甘拭尘微微摇头。   “福友会的能量是不小,但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撼动义海,而是抓住了最好的机会,”他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第一:义海举龙头,内部有分裂;第二:曲文夺遇袭是催化剂;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施特劳。”   施特劳进入久安与义海展开强力合作,而郑天贵窥伺外资势力想要借为己用,也确实在久安实现了一家独大。然而施特劳在捧高义海的同时,也牵制且分化了义海。   “虽然跟你合作密切,但你应该知道钟会长一向不喜欢你,在我们身边安插了不少人。红黛以后接手福友会,怕是也不会放任安全货运继续发展超出她的掌控。”白星漠正色道。   “好感动哦,你刚才说‘我们’!”甘拭尘两手交叉,用手背垫在下巴底下,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代理人,换来对方一个“滚”,“那又如何呢,十年都如此,我也不觉得未来会有什么值得去跟福友会起冲突的事情。”   “你倒是得过且过,什么都不在乎,但福友会未必如此。”   甘拭尘正了正帽子,一边起身一边说:“尽管来,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然后一步三晃溜达回柜台做咖啡去了。白星漠低声骂:“我看将来谁能治治你!”然后把怒气混合着甜点一起吃完,看也不看微笑着目送自己的老板便走出咖啡馆。伴随复古的迎客铃音在他身后关上的玻璃门,贴着的咖啡馆商标是一只在睡懒觉的白猫。   ###   这个时间,奢侈品店集中的购物中心里,客人已经不算太多了。   备受女性推崇的著名服饰品牌旗舰店里,导购为一位年轻的客人举着镜子,对贵宾献上适当的殷勤与赞美:“这款耳饰非常适合您的气质,而且全久安只有这一对哦。”   女孩的背影看起来相当优雅,有一头顺滑的黑色长卷发,她出神地看着耳朵上以珍珠与红宝石镶嵌而成,名为血腥玛丽的华丽耳环。直到手包里响起单调的铃声。   她并没有急着打开手包一探究竟,而是等待。那铃声响过三次以后便安静下来。她将几缕发丝轻巧地掖到耳后,露出白皙脖子上的两颗痣:“我要它。”   走出店门的时候,新耳环已经戴在她的耳垂上。纤细的手臂上挽着不少购物袋,女孩边走边打电话:“我回久安啦,阿择!”   ###   “乐园”的矿区工地里,大宽又来到了紧闭的仓库附近。看四下无人,他将从外面买来的免安装摄像头贴在门边、透气窗棂上。电池能用一周,没有存储功能,成像也不太清晰,但因为体积只有一粒纽扣那么大而且便宜,他可以多贴几个。   刘友玲和他身上都没有多少钱,再加上时间紧迫,距离最近的五金店铺也在十里开外,他们实在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认为把该贴的地方都贴到了,再把手机讯号跟摄像头连接好,确认影像传送无误,大宽给刘友玲发消息叫她放心。刘友玲很快回复他,好一阵感激。他便也回个“应该的”。   大宽其实并不知道刘友玲经历过什么,帮她探查真相也与正义无关。   他只是要拿到录像敲对方一笔。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干过,算是轻车熟路了。这回要是能多诈点钱,他就打算离开久安去别的城市过轻松点的日子。心里细密地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大宽将手机揣进兜里,点了一支烟。   ###   隐于城市一角,某个昏暗房间中的男人,看到监控器里大宽烟卷里冒出的烟雾,步伐轻松得意,摇晃着走了。   他咯咯咯地笑:“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没脑子的蠢货!”   然而痛苦很快就让他住了笑,双手抱住头,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起来,从沙发滚落到地上,不断抽搐:“啊啊啊啊可恨!八字刀!曲家!你们给我等着!!!”   手臂上的针孔虽然已经消去,可药物的后遗症却始终残留在他身体里。十几分钟过去,他似乎捱过去这一波发作,躺在地板上喘息。   将手摸向自己的裤裆,他喃喃地说:“不行……硬不起来……要在她们的肚子里才行……”   ###   赵享载伤情再度危急,半夜被送进了抢救室。   主治医师双手插着口袋站在病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不紧不慢地摘下他的氧气面罩,掀开被子戳了下伤口:“不如再捅你一刀吧,可信度再高点。”   赵享载痛得浑身打颤,脸色苍白,却还是嗤嗤笑:“如果我宝贝儿知道你是谁,他不会饶了你的。”   穿着医师白袍的甘拭尘拉下口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闭嘴,变态。‘净火’既然已经钓出来了,而你却让他跑了?”   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赵享载说道:“谁让你不亲自守在我身边?”甘拭尘歪了歪头,眼神似乎在说“那我留你何用”,并且显露杀机。赵享载才补充道:“你不想暴露,对方也不想。他的实力恐怕仅次于你,你知道我身边也不是那么太平,不能把所有人都派出去。”   仅次于自己——这句话让甘拭尘短暂地皱了皱眉。   他确实想知道这位冒充者的身份,但他最终的目标,是那个隐于施特劳背后的“K”。冒充者是对方放出来的鱼饵,等着跟十年前那场背叛有关的人上钩,于是甘拭尘自己也搭赵享载这条船扔出了网——只可惜网眼还是太大了。   “K”不会轻举妄动,所以甘拭尘也不能。   他盯着笑眯眯的赵享载:“别忘了,让我出手的代价很贵,失望的代价更贵。”说罢让自己摆出同样的假笑,俯身对赵享载亲切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多躺一段时间,赵区长。”   赵享载当晚从抢救室直接进了ICU。   ###   “赵享载又病危?”沙天奥“哼”了一声,“他就应该快点死!我知道了不用报告了!”说罢挂掉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催促司机,“开快一些!”   在久安的另一边,他的黑色专车正在安保车的包围下,从绘制着红色雪花的大门急速进入,驶进废弃的训练场,停在原基地办公室门前。从安保车上下来的蒋宝芳,为神色难掩惊惶的沙天奥打开车门。他无暇顾及当下陌生的环境,隔着数名雇佣兵步履匆匆地跟在蒋宝芳身后,行色相当狼狈。   几辆带有大能天佛会标志的车显然已经先他们一步到达了。   比起市政厅要简陋得多的会客室里,齐建英跟自己的教徒兼保镖正在等待,看到沙天奥和蒋宝芳的时候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就在今夜,义海对沙天奥下了追杀令。   从市政办公厅到私人住宅,短短一路上沙天奥遭遇两次伏击。乘凉的大树一夕间变成死亡的阴影,哪怕目前仍毫发无伤,沙天奥也很难做到临危不乱。   事已至此,他跟义海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佣兵小队去检查周围以及设防,沙天奥喝下蒋宝芳递过来的水,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了一点。   “我也料到了他会对我出手,”沙天奥掏出手帕擦擦嘴,“幸好做了准备,也多亏了蒋督查的消息。”   齐建英看着蒋宝芳,却有些将信将疑:“蒋督查说过清扫宣讲室只是做做样子给郑仕通看,并且能保证我们天佛会教徒的安全,这话可不是骗我的吧?”   蒋宝芳十分笃定地回答:“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是站在您和沙市长这边的呀。”   沙天奥略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问她:“这训练场目前是在妇保会的名下,够安全吗?”   蒋宝芳微微一笑:“您放心,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   妇保会的办公室直到后半夜还亮着灯,晶晶还提着几个箱子,带着两个女人登上中巴车,开到与小青草比邻的一处安置所入住。钟婶正在那里安排接收和晚饭,跟晶晶确认:“‘那边’没人了吧?”   “没了,她们俩东西太多,收拾到现在。”   有人下了车看到半新不旧的小楼,操着方言一脸兴奋地跟钟婶搭话:“钟主任,这地方可好!比之前那个老好了!买东西可方便!”   “可不是嘛,要找工也好找的咧。”   “就可惜俺么种得菜还没收,可惜了。”   钟婶满脸笑意:“不可惜,有的是地方种。”说完抬眼看了看时间,催促她们早点休息,明早起来再收也来得及。   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巨响。又仿佛是夏夜雷雨的前兆。   钟婶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晶晶,回到小青草的园长室,打了一个电话。   ###   阿善将小丁发来的报告交给曲文夺,曲文夺看了一会儿,转交给身边的红黛。   似乎是怕他又出去乱跑,红黛这两天干脆都住在曲家盯着他。此刻正在跟曲文夺和曲章瑜一起吃宵夜,脸上贴着专门根据她肤质定制的面膜,价值上千元一片。   红黛透过薄薄的电子屏看报告书里的代号:雄鹰、老鼠、杰克、狮子。“这是什么,动物世界?”   “出现在玫瑰马俱乐部的几个人,目前在久安,目的不明。”曲文夺说道,“福友会不是对施特劳医院有怀疑?其中‘雄鹰’就是医院的主要出资人。”红黛并没有因此而详细去看内容,反而看向曲文夺。曲文夺便接着说:“红姨,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他们也不会允许我置身事外。”   “‘他们’?”   “针对曲家的所有人,”曲文夺说,“如果红姨真的担心我,那就允许我行动。你们只管跟冯如许对付郑二官,我来查别的,互不耽搁。”   “冯如许——你调查我们?”红黛冷冷地问道。让曲章瑜不禁担心地看着自己小叔。   曲文夺“啧”了一声,反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红姨:“不是吧这还用调查?要是这都猜不出来,那我在您心里也太蠢了吧!”   红黛的声音里说不上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我倒是应该恨你妈妈把你生得聪明过了头。”说罢揭去面膜,扔进垃圾桶,“好啊,只要你如实报告去哪儿、去见谁,如果我觉得危险你就不能去——要是你可以答应的话,我们就允许你行动。”   曲文夺翻个白眼,这跟不允许有什么区别?他还要争辩,只见红黛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叫他安静,同时接过了助理递过来的电话。   接着将电子屏的内容换到新闻频道。   安静的起居室里,传来现场快讯记者十分清晰的旁白:“久安郊外,血花的废弃训练场内发生不明爆炸!爆炸地点为原基地办公室!疑似发现市政厅和大能天佛会的专车残骸!目前尚无法确认伤亡!”   红黛在沉默中结束通话,曲文夺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呼叫人来自“小青草”。   ###   看着播报画面里熊熊燃烧的焰火与滚滚浓烟,郑仕通挑了挑眉毛,对兄长碰了下手中的酒杯,作为对除去沙天奥的庆祝。   “蒋宝芳这个女人还算有点能力。”他说。   “看来你很欣赏她,要把她收入义海吗?”   郑仕通微微扁嘴,摇晃着酒杯中的酒液:“这正是我要拜托大哥的事:举龙头之后,找机会除掉她。”   “哦?”   “女人嘛,还是不要野心太大。她既然能轻易背叛沙天奥,机会来了她也会背叛义海,这种人留不得。”   两兄弟再次碰杯。   ###   深夜的冯家别墅,佛堂里依然传来连绵不绝的诵经。   冯如许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微合,手里盘着念珠。秘书轻手轻脚却急促地走进来,蹲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熏香与火烛的缭绕中,冯如许瞬间睁开了眼睛。   秘书退了出去。佛堂的诵经声停了片刻又继续,只是声音大了些许。   还夹着一点愉悦的笑意。 第48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7   训练场爆炸事件让北千里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春天大酒店。“K”才刚刚睡醒,见他来了才抻着懒腰下床,北千里一边给他披上睡袍,一边低声认错:“先生,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郑家兄弟会这么——”   “简单粗暴?”“K”没有生气,云淡风轻的笑了:“整个训练场有半个久安那么大,少一块没什么。只不过阿虎会有点生气,知道消息就跑了。”北千里神情更加沉郁,觉得自己没有将计划执行得足够完美。   “这又不是你的错,只要没有偏离目标一点小损失算什么——今天留下来陪陪我,是不是早饭也没吃?”北千里摇头,“K”无奈地捏了一把他的脸,叫酒店准备餐点,又说:“帮我泡咖啡,你不来我都没有好喝的咖啡。”   “是。”北千里立刻挽了袖子去小吧台磨咖啡豆。   “K”坐在他对面,左手托着下巴,白骨无名指抵在唇边:“千里是我遇到唯一一个做咖啡比‘他’更好的人。那个家伙什么都学得快做得好,所以对什么都不上心,是不是很让人生气?”   “我觉得‘他’会在乎您。”   “K”撇嘴,“曾经流浪狗一样的生活都没有让他对这个城市产生一丝憎恨,他还会在乎什么?没有恨的人比满心是恨的人更无情。”他垂下眼眸注视着无名指,沉沉地说道。   “他无情到慈悲。”   北千里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只有从复古磨豆机里传来的声响和咖啡香气。   “K”忽然又说:“所以真正的‘他’,绝不会去袭击赵享载。”   赵享载第一次“遇袭”是“K”的设计,目的只是为了强化“净火”回归的真实性。那这一次又是谁的设计?阿虎的行动很可能响应了某些人的猜测,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真正“净火”的知情者。而烈如康与宝石生物的合作破裂,加剧沙天奥与义海郑家的对立,郑家选择杀掉沙天奥——这一系列的结果,受惠最多的是曲家,和冯如许。   曲家。   北千里顺着他话中的含义略一追索,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据曲家那一位的消息说:在此次争夺战中搭上冯如许,红黛其实是最重要的中间人。”   “他还不打算对红黛动手?”   “他说时机还不到,红黛背后的福友会尚未摸清楚。”   “K”沉吟半刻,忽然问道:“你知道义海的举龙头仪式吗?”   “略有耳闻,四仪十六字:点入座红,饮结义酒,传龙头章,斟主事杯。”   以毛笔沾红点在手心为入座红,代表当年先辈结帮时歃血为盟的规矩;两位二官分别为在场元老敬酒,对方喝了即代表支持;由现任龙头卸下龙头章,传给获得支持数多者;下任龙头饮下第一杯主事酒,仪式便宣告结束。   整个过程只有帮内话事人能够参加,但新任龙头会在稍后摆龙头宴宴请宾客,除了政要与合作伙伴,也会邀请当红娱乐明星到场助兴。   “久安城的帮派就喜欢这种旧时代作风,陈旧迂腐。”“K”嗤之以鼻,“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就帮他把红黛摸清楚。”   “明白,我会想办法让这个消息传到郑远图那里。”北千里想了想,又说:“先生,曲文夺这方面,我想——”   “K ”抬手制止他:“不用跟我报告,你随意安排。”溢于言表的信任,终于让北千里脸上再度浮现浅浅的笑容。   ###   爆炸现场已经被治安局封锁,阿虎没有试图闯进警戒线。之前潜入赵享载病房已经被“K”骂了一顿,他不能再引人注意了。于是隐于密林高处,在电子眼的协助下远距离观察现场,然后将焦点转移到妇保会收容所。   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其实阿虎优先想到的是这里的那些女人和小孩怎么办?那里几乎被夷为平地,以这样的爆炸范围来说,“地上”不可能有生还者。   还有杜新妹。自己执着于查找另一个假冒者,完全把那对姐弟抛到脑后去了。   阿虎依旧用连帽衫遮住脸,几个纵越后消失在林中。   ###   踢开脚边一块烧焦的木头,却不小心扯到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钱金石“嘶”了一声。   他轻轻按住衣服底下的绷带和辅料,暂做歇息,一边环视着爆炸现场一边掏出烟来。小舟见状喊道:“师父你别抽了!不能抽!”   钱金石“啧”:“没抽!这不就闻闻吗?”说罢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咂咂嘴,不情不愿地揣了回去,小舟跑过来伸手掏衣兜:“没收了。”   钱金石无奈地抽了下鼻子,沿着焦黑的地面慢慢走。爆炸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运用于战场上的定点微型导弹,能让一个小型建筑瞬间灰飞烟灭。而且是三发,血花基地再好的防爆措施也扛不住。中心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周围仍散发着混合了多种材质燃烧后的刺鼻气味,空气中时不时有黑灰飘散。被碳化的人体组织散落在各处,短时间内很难分辨到底有几个人以及分别是谁。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应该是谁。   所有人也都知道,杀了他们的是谁。   一个能够允许这种方式轰杀对立者的城市;一个能够让这种方式实现的城市;一个对此见怪不怪的城市。   赵享载,你知道你想要改变的,你要抗衡的,将是什么样的世界吗?   ###   市政厅与治安总局天不亮就发了联合声明:全力追查,尽快查清遇难者身份;目前尚不能确认沙天奥市长遇难,调查期间由蒋宝芳督查全权指挥,局长付达则兼任代理市长一职。   蒋宝芳提前帮他整理了市政厅的市长办公室,看他坐在半新不旧的皮椅上晃了两晃,说道:“恭喜了。”   付达看看她,回了一句:“同喜。”   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义海举龙头过后,在装模作样的调查过程中会将矛头指向曲家,再宣布沙天奥的死讯,代理市长转为正式,而蒋宝芳将继任治安总局长。   这一切还没发生,但似乎已经发生了。   ###   教宗齐建英的遇难让大能天佛会陷入悲痛,同时“义海内部郑氏针对教会和为教会提供支持的沙市长”的传言迅速在教徒中传播开来。让一向将苦痛视为消灾消业、以行善抵御心中恶念的天佛会内部掀起了愤怒和仇视的情绪,为教宗复仇的呼声水涨船高。   新晋流量偶像艾心更在粉丝直播中公开信仰,为教宗和其他被捕兄弟姐妹的遭遇潸然泪下。一时间,大能天佛会的追随者竟然不降反增,在全久安增加了无数宣讲教坛。连艾心的一般粉丝都因为爱豆而开始反对义海。   然而郑家并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举龙头已经占据他们全部精力。无论郑远图还是冯如许,都将在龙头之夜面临一场关乎后半生的死斗,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当郑远图得知在宝石生物损失了几位管理人的时候,也只能暂时压下火气,打算等龙头过后再好好算账。   “副警监,需要属下去查查吗?”蒋宝芳最近为郑家鞍前马后,俨然已经成了郑仕通的左膀右臂。这几个管理人位置虽然不甚重要,却全部都是义海的人。   显然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太岁头上动土。   郑仕通还没发话,郑远图反而摆了摆手:“不要分散精力。龙头之后,管他药监局还是曲章琮,这些给脸不要脸的一律清理掉。我们郑家以后连施特劳的面子都不卖!”   宝石生物自成立之日起,唯一的目的就是以新型制剂为武斗博彩增加盈利的砝码,操控了武斗博彩,也就相当于操控了整个久安,所以郑远图绝不会允许它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新药许可也好,代理权也罢,文争不行,那就只能动武。   “是,明白了。另外属下已经将总局所有警力安排好,确保龙头之夜万无一失。”   郑仕通点点头:“当晚宾客的安保问题就交给你了,”又意有所指地笑道,“毕竟有大明星到场,我们可是要‘照顾’周全。”   蒋宝芳不解道:“原谅属下无知,这女人——真有那么厉害?”   “她当然厉害!”郑远图突然说,语气中充满不屑与厌恶,“一个戏子!不但能钓着曲文栋,还能诱惑到冯如许那个不近女色的老东西跟我作对!”   ###   “他们邀请你跟红姨?”曲文夺提高了声调,看向自己大哥。   义海的举龙头,也关乎着曲家命运。所以今日所有曲家人都聚在曲家大宅,难得地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包括曲章璞。曲章瑜也因此而草草吃了一口饭就再也不下楼了。   餐后在起居室饮茶,曲文梁骨折的手臂还被固定带绑着,将喝完的茶杯递到曲章璞手里:“义海知道红小姐与我们曲家的关系,所以是不是想借此给曲家一个下马威啊?”   “那郑家也太小家子气,”红黛不以为然,“既然邀请我与你们大哥一起到场,那不如把我俩一刀一个,我还赞他们硬气些。”说罢似乎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叫佣人端了茶点去楼上,曲文夺立即跟在她身后也离席了。   曲文栋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消失在二楼,对弟弟与儿子说道:“不用管我们。你们当晚的行踪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郑家不管输还是赢,事后都不会放过曲家,我们从此后一分都不能松懈。”   “大哥,真有事你还要分神照顾红小姐,不然我也去吧。”   曲文梁这样一说,曲章琮便也要去,说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曲文栋冷冷地打断:“胡闹!你们也不想想,如果真的被义海关门一窝端,曲家还剩下谁能主事了?!”   两人便讪讪地住了口,曲章璞六神无主地在几个人之间看来看去。   曲文栋语气缓和一些:“别忘了还有文夺和小章鱼。你们不仅要顾着自己,也不能让他们出事。”   楼上的曲文夺径直将红黛拉进自己的书房,开门见山地问道:“红姨,你们不能去!”   红黛笑着看他:“怎么?”   “他们请曲家就已经很不正常了,还要带上你,郑家一定是得到了你们跟冯如许之间有交易的消息,要对你们下手,对曲家杀鸡儆猴!”   “我不怕,你大哥不怕,你怕什么?”红黛好整以暇地指使阿善给自己倒茶,又抢白曲文夺,“嘴巴上说着不在乎这个不在乎那个的,倒是什么人都放在心上。”   曲文夺被她戳中了要害,抿着嘴不讲话了。红黛捧着他的脸,声音放温柔:“放心,你红姨是谁啊,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   世人对红黛这样的女人,有着奇怪而矛盾的态度。   羡慕她的美貌与风光,却又对她游走于名利场而嗤之以鼻,看她年过四十依然尚未婚配没有子女,又可怜起她常年出入豪门而落不到一个名分,怕是要孤独终身。   他们皆以为红黛作为一个以色上位的女明星,要加入福友会这等阔太名媛闲来无事吃茶斗艳的小团体,便是要拼命挤进这个社交圈是为自己铺好后路——不然,还能有什么其他符合想象的理由吗?   人们通常不愿意为这样的女人赋予过多的能量,好为自己对她的轻视找到合理的原因。   “我担心的不只是这一点,或许危险就在我们身边。”曲文夺压低了声音说。   他不愿意这样想,但不得不这么想。   除了自己与曲文栋,曲文夺敢说:红黛不相信曲家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在曲文梁面前,也只不过是扮演着曲文夺的红姨。   像义海郑家这样在雄性厮杀中崛起的帮派,从来不会觉得如红黛这个戏子能起多大的作用,而这样的自大也的确给了福友会机会,让红黛能在女明星这一身份的掩盖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冯如许与曲文栋牵线搭桥。   所以当他们意识问题的时候,就会首先拿红黛开刀泄愤。   红黛察觉到他想说什么,却依旧是笑。   只是这笑既不温柔又不温暖。   她走到书架前,拿起姐姐阮清清与曲文夺幼时的那张合照看了片刻,将它重新放在书格上,清脆作响,仿佛一声行动的信号。   “文夺,我跟你妈妈是不一样的。她只做你的妈妈,而我,不仅是你的红姨——也是福友会的下任会长。”   她的言语中又带出一种预兆。   “很快,全久安都会知道这件事。”   ###   第一大帮派举龙头,笼罩在义海辐射之下的各色人等怀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关注着这一天的到来。   除了甘拭尘。   他带着黑狗去大猛的诊所,看牙,洗牙。   黑狗死都不怕,也超级耐痛,却在洁牙器碰到牙齿的时候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甘拭尘一个没按住差点儿让他跳窗跑了。   饶是黑狗如此听他甜哥的话,也不肯再坐回那个诊疗椅上去。   甘拭尘不得不板起脸来:“小黑!我要生气了。”   黑狗胸脯剧烈地起伏,保持着翻窗的姿势抠着窗棂,听甘拭尘这样说,瞪着眼睛看看他最重要的甜哥,看看那个可怕的机器,再看看甜哥。   眼神里第一次充满恐惧和“不愿意”。   “甜哥,”他缓缓地从窗台上下来,脊背贴在墙角,让自己尽量远离那个可怕的机器。每一寸肌肉紧绷,双手紧紧攥着裤子,仿佛如果不如此就控制不住要把诊所拆了,一个劲跟甘拭尘晃头,“回家!要回家!”   “不洗牙就永远都不用回了。”甘拭尘无情地回答,指一指诊疗床,“过来,听话。”   黑狗头一次面对甜哥的命令犹豫,还是如此长的犹豫。   盯着甘拭尘满眼祈求:“甜哥……!”得到的依然是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躺回去,好像即将面对的不是洗牙,而是要被肢解。   咬紧牙关,呼吸粗重,黑狗像一块扭曲的木头般僵硬。甘拭尘叹了口气,坐着医师凳滑到床头,低头脸对脸地看着他:“不可怕的,我洗过,对牙齿好。”   黑狗听不进去,只是拿眼睛看着他,不肯张嘴。   “忍一忍,忍过去了送你礼物。”他伸手摸摸青筋都弹起来的脸颊和脖颈,直到它们有一点点放松。大猛和牙医于是再次举着洁牙器出现在视线中,简直令黑狗绝望。   二十分钟下来,身上T恤衫都湿透了,黑狗泪眼朦胧,鼻水都流出来。还把唯一的一张诊疗床床面上抠出来个洞,害甘拭尘赔了钱。   牙齿又酸又不舒服,他不明白为什么甜哥一定要自己遭这个罪,胡乱地用袖子擦脸。回程路上脑袋瓜撇向一边,再也不看甘拭尘。   “生我气了?”   黑狗闷不吭声,甘拭尘也不哄,还觉得有点好笑——谁能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帮暴躁小打手,竟然怕洗牙呢?   出了诊所并没有直接回家,甘拭尘又带他去照相馆,制作了一份全身扫描成像,又额外将双手和各关节数据单独扫了一份。黑狗也不知道他要干吗,也不问,反正牙都洗过了,还怕什么。   “小黑,黑狗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拿了扫描底片,甘拭尘突然问他无关的问题。   黑狗纳闷,老实地说不知道。从有记忆起就被人这样叫,听说是奶奶起的小名。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改一个。反正你现在也会写字了,以后写自己的名字,就写一个自己喜欢的。”   其实谈不上喜不喜欢,已经叫习惯了,黑狗觉得没什么。而且,他喜欢甘拭尘叫他“小黑”。   甘拭尘也不着急,就叫他慢慢想。   要把底片给知心,甘拭尘便打算顺路去公司露个面,省得白星漠老跟他抱怨。刚到楼上,就听见知心开心的尖叫:“月月!!!人家好想你!!!”   知心的工位上对爱豆支持的周边数量暴增,胸前甚至多了一枚大能天佛会的教徒章。跟她抱在一起的女孩则浑身上下名牌奢侈品,五官深邃,妆容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   耳朵上的“血腥玛丽”格外引人注目。阿择拎着购物袋,站在她旁边仿佛是个工具人,白星漠隔着玻璃一脸的一言难尽。   “你看!这是我家小哥哥的新杂志硬照,是不是特别帅气!”   “虽然不是我买的啦,但这个新香水真的符合我的气质~”   “哇他唱歌好好听!作词作曲都不在话下!”   “我跟你讲你一定要试试这一季的新设计,裙装好好看啦~虽然不是我买的啦~”   甘拭尘跟阿择听了半天,不禁感叹道:“两个频道是怎么聊得这么开心,该听哪个呢?”   阿择摇摇头,“不知道呢!”   察觉到甘拭尘的到来,叫做月月的女孩转身,微微歪头,合掌,小鹌鹑似的娇俏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啦~老板,有没有想念人家啦?”   “有啦。”甘拭尘从善如流笑眯眯地说,“做完这一单记得先还阿择的钱。”   “讨厌啦,不是人家借的啦~!”   “知道知道,是另一个人格借的嘛。‘工作’怎么样了?”   月月嘻嘻一笑,两手食指横在脖子下面,又倏然分开:“宝石生物那几个人吗?全部都~杀掉啦!” 第49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38   月月全名彭月月,爱好奢侈品,所以常年处于缺钱以及需要涨薪的状态。交好的朋友里,知心的钱用在追星,跟她一样高薪却穷困,阿择虽然酷爱买名牌裤子,但好歹其他生活所需不浪费,比她们俩好上不少,以至于做了彭月月很多年债主。   彭月月漂亮的欧式眼看向黑狗,问甘拭尘:“老板,新同事?叫什么名字呀?我是月月~”   阿择开心地说:“我师弟!叫黑狗!”   甘拭尘懒得再反驳他,只听彭月月说:“嗯~黑狗?”她眼中突然闪烁出凛冽的光,声音变得说不出地奇怪,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你没有杀过人吧?小朋友?”   黑狗脑海中警铃大作,对方的诡异神情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一抬手就要攻击了。甘拭尘手疾眼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却对月月警告道:“别吓唬他,老大不小的。”   月月仿佛咳嗽似的笑了几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便对黑狗失去了兴趣。无视在场所有人搂住了阿择的脖子轻声曼语:“阿择,这几天要陪我哦。”   把黑狗的扫描底片交给知心,刚要走,甘拭尘接收到白星漠“你给我站住”的眼神,没办法只好清清嗓子、拍拍手掌,装模作样地说道:“好不容易来人齐了,开会!”   开会的内容,黑狗听得明白却也不明白。   因为甜哥正在做的任何事情,从来都没让他参与过。   别人都是有用的,除了自己。   “甜哥,我能杀人。”   甘拭尘正在开车,听黑狗突然这样说,微微一笑,问道:“你杀过人吗?”   黑狗摇摇头。   如果继续在武斗场里待下去,打死和被打死都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他虽然没念过书,脑子不灵光,被人当恶犬一样养大,话都说不利索,却也知道身上背着人命是不好的事。那些败在自己拳头之下的人,可能下一场就因为伤病死在别的赛场之上,是不是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呢?武斗这件事本身在久安就是见生死的生意,他其实一出生就是个杀人犯了。   “我不需要你杀人,我身边又不缺会杀人的人。”   “那缺什么?”黑狗执拗地问。   甘拭尘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回答:“缺好好活着的人。”   ###   代理局长付达为自己订了一张多功能全皮新座椅,从国外加急运送过来花了两天,刚好赶上义海龙头宴。郑远图成为下一任龙头的时候,自己则正式坐上市长的宝座。   他觉得这是个冥冥中注定的好兆头。   ###   龙头宴照惯例设在义海帮派成立之初的老酒楼。隐于闹市中的一栋三层餐厅,将所有现代科技的防护措施隐藏在小而紧凑的结构中,用上个世纪的陈旧外观包裹,周围建起严密的高墙。维护得很好但处处充满肃杀之气,看起来跟吃饭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为义海专门的议事厅,这里确实也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   唯独在今天晚上,这栋酒楼即将开门迎客,并且诞生义海新的领头人。   蒋宝芳奉郑仕通的命令,带领治安局警力跟义海同时负责一层和二层的安保,三楼举龙头议事厅,则由义海郑家亲自派人把守,将冯如许的人马完全排除在外。   她不敢大意,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势必要将治安总局局长的位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郑仕通看在眼里,将安保计划报告交还给她:“过了今晚,你就跟付达一样把位置坐实了。以后只要有义海一分,就有你一分。”他并不吝啬对即将要死的人多说两句好听话,好让她在临死前还在感恩戴德地为自己卖命。   蒋宝芳倒是意有所指地回答:“属下,可是能做实事的人。”   跟那个付达,可是大不一样呢。   郑仕通点点头,仿佛了解她的意思,并表示赞同。   你们当然不一样,一个活,一个死啊——他想。   ###   “云过,你多吃一点。最近为了照顾我和区长,你都没好好休息。”农玉山往风云过盘子里不停地夹菜,又催促服务生赶紧把汤端上来。   赵享载再次出ICU换回原来的病房,虽然老部下都在,但贴身伺候的却只有风云过。农玉山的伤已无大碍,只是需要休养和定期换药,于是前一天办了出院。第二天又特意回来接上风云过,找一家安静又好吃的餐厅吃饭。   风云过看着盘子里堆得跟山一样,噗嗤一笑:“你别夹了,好歹让我先吃完这些。”说罢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起来,笑容里却依然带着惆怅。   等他吃得半饱放下筷子,农玉山才又说:“云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有我呢。”   风云过微微晃了晃头:“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亲人了。脑子又笨,什么都学不好,除了跟着区长,没地方可去。”他没有父母,少年时代遇到赵享载,靠对方的资助才得以维持生活念完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乡来到久安,除了赵享载没有任何依靠。如今赵享载不知生死,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   “我不是说了嘛,有我呢。”农玉山轻声说,“过了今晚的龙头夜,明天市政厅就会恢复正常。我可以申请调回市政厅,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   “市政厅?可沙市长不是已经……?新市长跟我们区长一向合不来的。”付达还是治安局长的时候,钱金石就因此不知道受了多少夹板气。   农玉山不甚在意地笑笑,模棱两可地说:“放心吧,可以的。”看风云过依然忧心忡忡,他用手掌覆盖住对方的手背,问道:“你放心不下赵——赵区长?”   风云过点点头。   农玉山重重地叹了口气:“云过,他才是跟我们不一样的人。他虽然是外地人,却出身显贵,家境优渥,背后还有首都府,只要有一条命在,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根本就轮不到我们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为他担忧!”   “不是这样说……区长是我的恩人,没有他我也不可能有今天,说不准早就死在哪儿了。”   农玉山突然抓紧他的手,把风云过吓了一跳,抬头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想着对他报恩,可他却只会玩弄你!”   风云过脸色唰地通红,又无地自容似的变白,深深地垂下头去:“你、你不要乱讲……他没有……他对我很好的……!”边说边要把手抽出来,却被农玉山抓得更紧,不允许他逃脱。   “云过,一个连尊重都不懂的人不值得你这样担心!他什么德性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农玉山永远都记得,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风云过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可怜巴巴地在路边打车,只为了给赵享载保养那把古剑。而自己被委任那件“重要的事情”,却是去成人俱乐部拿回一套镶嵌了珠宝的定制情趣用品!   想都不用想这是用在谁身上的,农玉山手里攥着那个盒子差点儿把它捏碎。   从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从赵享载手里把这个可怜可爱、美丽又脆弱、只能任人摆弄的无辜青年拯救出来,让他在自己的保护下自由自在地生活。   “他跟我说过……他……他身边只有我一个人的……”风云过还在为赵享载、或者为自己,进行苍白的辩解。   农玉山一声冷笑:“你信吗?全久安谁不知道他的癖好?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宝贝、那个初恋,到底有多少个宝贝儿怕是他自己都数不过来吧!”   风云过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说话。   ###   阿虎在杜新妹门前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敲门。   听见里面咚咚咚急切的脚步声,一向生死置之度外的阿虎突然胆怯起来,有种想逃跑的冲动——突然间消失不见也没有任何联系,过了这么久,他不知道杜新妹还愿不愿意见自己?   门一开,杜新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阿虎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支支吾吾“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甚至希望她干脆打自己一巴掌算了。   杜新妹当然没有,她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他,仿佛确认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阿虎怔了一怔。   十岁拿枪,十二岁进训练营,刚成年就上了战场,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被人牵挂着的滋味,是如此地令人喜悦,又悲伤,心里却充满温暖。   他忍不住伸出双臂抱着这个因为担心自己而哭泣的女孩,下巴蹭上她的发丝,闻到她久违的气味:“我没事,对不起。”   杜新妹拼命地摇头,眼泪蹭在他外套上。哽咽着问道:“你还走吗?”   是现在走不走,还是以后走不走?阿虎不知道,但他回答:“不走。”然后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看她破涕为笑。   哪怕他今晚应该在“K”的身边,帮他关注着义海举龙头,以便处理意外。但对现在的阿虎来说,除了真正的净火,没有什么能比他眼前这个女孩更重要。   阿虎垂下头去,笨拙而生涩地,吻上杜新妹的嘴唇,对方因此而羞怯地闭上眼睛,回应了他的吻。   ###   为了晚上的龙头宴,红黛特意让造型师重新打造了形象,比之以往更加艳光四射。然后带着助理和妆发来到曲家,跟曲文栋一起出发之前,仔细地检查妆容和服饰。   曲文夺看着她的高定连身礼服裙和十公分的细高跟,皱眉问道:“红姨,你要不要换双鞋?”   红黛咯咯地笑:“真出事了你以为我跑得过吗?”   “那至少带上无声铃。”   无声铃点头说道:“红夫人,这次不同以往。”曲章瑜也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今晚你跟阿善都要守在这里,这是命令。”红黛果断地拒绝,“带谁都没用,既然要我去,义海大概就是得了什么风声要给我教训,要我低调。”女明星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偏就不。”   她站起来傲然地看着曲文夺,像一位国王。   曲文夺送她下楼,曲文栋和曲家其他人已经等在楼下。红黛见状对曲文夺轻声耳语:“今晚我们走后,这个家里一定要由你掌控,保护好你自己和小章鱼。”   她这句话的含义不但无情而且残酷——曲家余下的人,谁都不能信。   曲文夺点头:“我知道,我保证。”   “红小姐,”看到红黛的一瞬间曲文梁就挪不开眼睛了,忍不住对曲文栋说道,“我实在不能放心,大哥,让我也去吧!”   “别废话了,外面都要靠你呢。走了。”曲文栋转身向外走去,径直上了车。在关车门的瞬间却也忍不住跟红黛确认:“你真的不需要无声铃?”她的助理即使不是普通人,比起小章鱼身边那位也是差得远。   红黛不置可否,淡淡地说:“会长说过,福友会自有安排。”   曲文栋一声轻哼:“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安排,生与死还不是钟会长一句话。”   “我应该知道吗?这个位子原本就不应该是我的,不是吗!?”红黛与他针锋相对。   曲文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红黛撇开头,看向窗外。   那个逝去的人,用一道永远无法斩断的绳索将他们两人捆绑在一起,又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原谅对方。   义海的人早已经等在附近,红黛打开车窗微笑招呼:“辛苦各位,烦请带路。”两辆义海标志的专车将他们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开往龙头宴议事厅。   菱山南区的一家饭馆比往常早很多就打烊了,却依然有人不断地敲开已经关闭的店门,悄无声息地登上二楼,进入最尽头的包房里,对着墙壁上教宗齐建英的画像俯首跪拜。   “准备好了吗?”有人问。   “好了!”教众的回应虽然声音不高,却充满亢奋,“就在今晚,舍身取义!为教宗报仇!为久安消灾!”   “我们的朋友已经成功潜入,教宗也会保佑我们!我们一定会成功!”   “为教宗报仇!为久安消灾!”   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像一阵被鼓吹起来的风暴,一片被煽动起来的波涛。   ###   在被加固过的仿古木门前下车,红黛与曲文栋步行走进高墙围起来的宅院,从铁塔一般站成两排的帮派成员中穿过,在议事厅前首先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蒋宝芳。   “好久不见,红夫人。”飒爽干练的女督查将他们迎进议事厅,郑仕通正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旁边喝茶,除了入口通道,整个一层左右两边都是乌压压一片的义海帮众,在对他们虎视眈眈。   “欢迎贵客啊。”郑仕通的问候不咸不淡,又有些阴阳怪气。抬抬手指,两个帮众走到曲文栋面前来,“事关重大,为了宾客的安全,任何人不能携带武器,冒犯了。”   虽然这样说,眼睛却只盯着红黛。   红黛毫不在意,双臂抬起,任由陌生的男人将自己包裹在紧身长裙里一目了然的身体搜了一遍:“如果您不放心,不如蒋督查再来仔细检查一遍。”   蒋宝芳刚要伸手,被郑仕通制止:“红小姐说笑了,请上二楼吧。”   议事厅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科技与人工的双重防护,让这栋三层加起来不过千平米的小酒楼,立刻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而在三楼,被重重武装包围着的旧式小宴厅里,义海七位元老、大官郑天贵、二官冯如许与郑远图依次给武神爷上了香,在烟雾萦绕中入座,举杯。   义海举龙头,正式开始。   ###   从红黛踏入二楼宾客宴的一刹那,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久安著名的青红双姝,姊妹影后,必然会被放在一起比较。如果说阮清清的美像翡翠,温润华贵,清透高雅,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那红黛则是宝石,耀目夺人,光华四射,绝不允许观者移开目光。   而在今晚这个场合里,在充斥着郑家亲密伙伴的宴席上,她陪在曲文栋身边出现,则又多了些暧昧的含义与揣测。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戏子——从那些目光里读到这样的信息,红黛笑意更深,刻意挽着曲文栋,落落大方地坐在显眼的位置上,招呼侍者倒酒。   有好事者端着酒杯过来问:“不知红小姐和曲大老板,是来捧谁的场?冯先生,还是郑二官?”   曲文栋笑一笑:“与其问我,不如问问自己,选对了吗?”   对方装糊涂:“哦?不知道曲大老板什么意思。”   红黛站起来用酒杯与对方轻轻一碰,巧笑倩兮:“您问我捧谁的场,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她微转身体绕过对方,走向宾客厅角落的乐队。   虽然隔音措施做得相当好,但一旦知晓楼上正在进行着何等重要的会议,这一层里便没有任何人敢高声喧哗,让一切交谈都停留在窃窃私语中。唯有来自乐手的低缓伴奏,或多或少地冲淡了紧绷而不自然的氛围。   想必在得知结果的瞬间,会换上高昂激情的乐曲以庆祝新龙头的诞生吧。   红黛同乐手们耳语了几句,曲调转换,悠扬的配乐伴随着她轻柔的嗓音响起:“既然郑二官请我来助兴,那红黛也就不怕大家笑话,献丑了。”负责人见状立刻报告给郑仕通,郑仕通轻蔑地笑:“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好啊,让她尽情唱。”   于是转瞬之间红黛手里就多了麦克风,坐上一把高脚椅,让婉转的歌声萦绕在宴会厅里。   ###   钱金石在治安局里走了一圈,脸色越发难看。除了少数文员、后勤,几乎所有警力都去了义海议事厅给黑帮站岗——倒是方便了保洁大婶,把一个个办公室敞开着门来回拖地,喷空气清新剂。看见他在,还觉得奇怪:“钱警探怎么没去呀?”   “去个屁,我才不去!”再说了,蒋宝芳跟他不是一路人,怕是还得提防着他。   保洁大婶拉下口罩,拄着手动吸尘器:“哦哟,你这样以后可要被人穿小鞋的!”   钱金石重重地从鼻子里喷出气:“我还怕他们?”作势要掏烟,大婶眼露凶光,他也才想起来烟被徒弟拿走了。   他没去,但小舟去了。在附近观察情况,有意外随时报告。   正心里抱怨着呢,小舟电话就来了:“师父!议事厅附近发生爆炸了!人体炸弹!”   ###   大能天佛会的教徒自杀式地冲进义海帮众当中,不断的爆破让议事厅外围乱了起来。   为了今晚的安全,郑家在方圆五公里内外上下层层布置,却没想到这些信徒如此疯狂,用古老的自制土炸弹一路杀到了议事厅围墙之外。   郑仕通快步来到监控室,眉头紧皱:“狙击呢?!怎么没反应?”   属下说道:“没反应,一个都联系不上!”   ###   义海狙击手悄无声息地隐藏在议事厅外部街道的高处,从瞄准镜里盯着各自需要守住的路口——直到自己耳边出现本不应该存在的,第二人的声音。   “这么晚还在加班,好辛苦哟。”长刀同问候一起穿透了狙击手的胸膛,他又听见最后一句:“当然啦,我也是!”   阿择将弧刃刀收回刀鞘,在通讯器里说道:“我好啦!”   他马上就听到回答,“老夫早就好了。”   另外一位女性仿佛等不及似的催促:“快快快!收工收工,我还有事呢!”收拾枪械的声音已经响起来。   通讯器静默片刻,彭月月的声音再度问道:“阿择,陪人家吃饭啦~”阿择于是启动外骨骼,跃出窗口,消失于夜色之中。   ###   郑仕通知道出事了,他也预料到一定会出事。冯如许那个老奸巨猾绝不会毫无动作。   “余下的人召集过来,守好议事厅!”虽有意外,但还无需慌乱。   郑家已经从冯如许手里逐步收回一部分武斗馆,余下不少人手随时待命,可供调集,并且只要大门紧闭,议事厅本身的防护系统运作起来如铜墙铁壁,能够抵挡所有类型的新型轻武器进攻。   然而紧接着监控室却陷入一片黑暗。   为防止意外,郑家不但准备了备用能源车,更直接启用了独立能源系统。它被切断的唯一可能,就是内部人干的。冯如许除了两个亲信多一个人都没带,与他里应外合的人难道是曲文栋和红黛?   不到三分钟,备用能源车连接好,监控室照明和所有画面恢复正常。   却为时已晚。   防护系统失灵的这三分钟里,一队不知所属的雇佣兵破开后门,杀进议事厅一楼。同雇佣兵一起的不但有大能天佛会教徒,竟然还有数十人穿着治安局制服。   蒋宝芳随后的报告令郑仕通咬牙切齿:“副警监!治安局里有内奸!”   爆炸声轰然作响。   土炸弹原本对议事厅建筑不管用,就算让炸它几百次也不过只能炸掉一点墙皮,更没法破坏正门。但刚才的系统失灵,却成为敌人入侵的绝佳机会。   郑仕通揪起监控室属下的衣领,怒吼道:“让馆里弟兄们往这里集合,马上!”   ###   与此相隔两个街区,在郑仕通看不到的地方,因为智能交通网络遭遇攻击、信号灯失灵、无人驾驶无法启用而产生大面积交通拥堵。不得不弃车而行的郑家帮,与冯如许的人狭路相逢。   ###   付达亲手把旧椅子推到一边,给新椅子腾出地方,满意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准备去参加龙头宴。算算时间,等他到了也快出结果了,正是时候。   刚要叫秘书,他听见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门板便在眼前被电磁光芒切开了。   付达看清楚来人的脸,一步步后退,跌坐在自己的新椅子上。   ###   司机把付达的专车仔细擦干净,看秘书把为义海新龙头准备的鲜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后备箱里,问道:“局……市长应该快下来了吧?我怕堵车——”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重物砸在车顶。   付达和他的新椅子一起,掉了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上方,在敞开的办公室窗口里,男人一边收回杀人的双手,一边冷冷地望着他们。从他身后露出并不久违的,沙天奥的脸孔来。   沙天奥坐回自己的座椅,将自己整个后背靠上去,拍拍扶手,仿佛见到老朋友般舒服地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现在,赵享载真的可以去死了。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你了。看中的小朋友就赶紧带回来吧,玉山。”   农玉山从窗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   郑远图已经来到最后一名元老面前,冯如许却迟迟未动,似笑非笑地问身后的郑天贵:“其实这一杯,我敬与不敬,已经不怎么重要了。”他跟郑远图目前三对三,而眼前这位是郑家坚定的支持者,已经举起了酒杯。   脸上带着陈旧疤痕的郑天贵,摸一摸胸口的大官龙头章,看向那三个跟冯如许碰了杯的人,淡淡地说道:“这个位子本来也不该属于你。”至于其他人,就等着秋后算账吧。   冯如许笑容未变,状似恭敬地俯身,解开手腕上的佛珠,轻声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照明突然间熄灭,只剩下神龛里刚刚上过的香烛忽明忽暗,从楼下传来磁道弹攻击特有的声响。郑远图心中一惊,战斗发生得如此之近,就意味着郑家精心布下的道道防线不但已经溃散,且敌人正在向着此处而来。   他心里纵然有无数个为什么和不理解,也得先保住自己和父亲的命再说。   “父亲!”郑远图扑向冯如许。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冯如许始终停在他身后,就是为了隔开自己和父亲。然而漆黑中他扑了个空。   在场的元老们虽然各个身经百战,如此关头却也做不到临危不乱,焦急与怒吼同楼下并没有分别。况且,举龙头的小宴厅不仅没有应急照明,可移动的空间都没有多少。   各式新旧手机纷纷打开,胡乱晃动的光源里,郑远图看到父亲倒在地上。   脖子上缠着一串佛珠。   “冯如许!我要杀了你!”郑远图红了双眼。   他想过冯如许一派一定会在元老会上做文章,也想到或许有硬碰硬的可能,也对此做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们敢当着自己的面对郑天贵下毒手。   昏暗里,他似乎听见冯如许的轻笑。   ###   土炸弹的杀伤力比起工业爆炸物来说并不高,可一旦进入狭小空间便足以弥补那一点缺憾。震动在议事厅里清晰地传到二楼,让宾客们乱成一团。他们大多数都只带了伴侣或者贴身保镖,今晚的人身安全全都仰仗着义海郑家。   应急照明亮起,却突显情况比预想中更加糟糕。这些本应该一边隔岸观火一边幸灾乐祸、享受着盛宴的人,突然发现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脚下,而盛宴主人却已经自顾不暇。   “不让我们带弟兄、带家伙,这下好了!大家一起死翘翘!”   “到底是谁做的局!?郑家在干什么?!”   “当初要是让我们也安排人手,怎么会弄成这样的局面!郑家就是太多疑了!”   “我就知道,冯爷也不是好惹的!”   开始有人质疑,有人求援,甚至有人墙头草一般改变立场,宾客厅里顷刻间变得嘈杂。齐先生护住曲文栋,而曲文栋则盯着红黛。   红黛正在唱阮清清的歌。不得不说,她的唱功同演技一样出色。   这是当年姐姐主演的一部爱情电影并献唱的主题曲,讲述一名痴情女子为情所伤,又找到真爱的故事。   几分钟后,灯光重新照亮大厅。红黛依然在高脚椅上妩媚优雅,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又或者早有预见般淡然笃定。看到蒋宝芳带人冲了进来,她拍拍麦克风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有结果了。”接着不慌不忙地提高了声调:“久安福友会,恭喜义海新龙头:冯大官冯如许!刚才问我捧谁的场,现在知道答案了吗?”   在场的人不是傻子,马上就明白破坏今晚举龙头,导致他们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台上这个女人,以及曲文栋。   “臭娘们……”   曲文栋听见这一声咬牙切齿,示意齐先生去到红黛身边。   ###   议事厅彻底陷入混乱。   郑仕通并不知道三楼发生了什么,跟大哥郑远图一样,在他面前同样有一件没想到的事情:今晚参与剿灭郑家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多。他甚至无法得知到底都有谁。   这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的合作,有人早早就在针对郑家甚至义海,布下了杀局。   “副警监,红黛和曲文栋在我们手里!”通讯器里传来蒋宝芳的声音。郑仕通来不及细想,他需要手里攥着能交换的筹码,去跟大哥以及父亲会合控制住局面。赶到宾客厅,蒋宝芳已经派人守着楼梯和宴会厅出口,对他说道:“有宾客出手帮忙。”   今晚得到邀请的人,大部分都是渴望同郑家合作,进而能在久安挣得一席之地和几个铜板的人。郑远图无法成为下任当家,无异于割了他们的钱袋子,这口气不是所有人都能忍。   纵然齐先生身手不弱,也只能保得他们一时,此刻已经身上挂了彩,被逼到角落无处可躲。郑仕通的到来,他们便彻底没了出路。   “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得不说曲大老板很有些能耐。”郑仕通握紧手里已砍杀数人的警刀。   作为人质,只要留有一口气就够了。   曲文栋还是那张读不出表情的脸孔,对他的咬牙切齿和杀意都无动于衷:“今晚曲某可什么都没干,不敢邀这份功劳。”   “好啊,那我就先找红夫人算这笔账!”扯过红黛,郑仕通毫无迟疑地切向她纤细的颈子。事到如今,不杀一个泄愤实在难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噗”地一声,郑仕通的动作停滞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无法理解那里为何会冒出一截刀尖来?想回头,却动弹不得。   那把刀一捅到底:“不是跟您说了嘛,治安局,有内奸啊。”   蒋宝芳把警刀从郑仕通胸膛里抽出来,干脆地向喉咙补了一刀,让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怒目圆睁的状态。向着红黛微笑欠身,朗声道。   “福友会蒋宝芳,见过红夫人!”   ###   到议事厅现场花了钱金石不少时间。   冯如许和郑家的底层帮众在街头火拼,越来越多的天佛会教徒从四面八方聚集,使得议事厅附近的交通混乱一片,发生严重的拥挤踩踏。他跟着协警一边嘶喊“疏散、不要聚集”一边拨开人群,却似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只好赶紧通知总局,去向赵享载在各分局的部下请求支援。   身上的伤口开始疼,钱金石挤出去继续前往议事厅,并在那里看到治安局拉起的警戒线和武装守卫雇佣兵。   非战斗状态,这证明里面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   “会长的甜汤是天下一绝,我也很喜欢。”似乎看出红黛的怀疑,蒋宝芳用这一句外人听不懂的话,证实了自己的身份。   红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钟会长知道提前知道钱金石遭遇袭击、收容所会发生爆炸,为什么会笃定沙天奥已经与大能天佛会联手。   蒋宝芳,一直都是福友会的暗线。周旋在郑家、市政厅之间,用死亡掩盖沙天奥与齐建英的行踪,把冯如许的人混进治安局,为天佛会与雇佣兵创造入侵机会。   将她暴露给自己,则代表钟婶已经将下任会长的责任交到自己身上。   转瞬之间,治安局与雇佣兵在火力碾压下已经清理了一楼和二楼,控制了三楼的小礼堂。   “夫人,这些人如何处置?杀,还是留?”蒋宝芳扫视周围。方才还在咄咄逼人的郑家座上宾,如今却成了瓮中之鳖。   红黛轻呼一口气,甩了甩被郑仕通抓过的手腕:“福友会也是讲道理的。”转头看向蒋宝芳,笑意盈盈:“合则留,不合则,杀。”   “明白。”   蒋宝芳将他们带进偏厅稍作休息,处理伤口,正要派人送他们回去的时候,通讯器里传来消息:郑远图跑了。几位郑家一派的元老以身为盾,拼死把他送了出去。   ###   冯如许重新在手腕上缠上手串,同曲文栋和红黛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见面。看到她身边的蒋宝芳,立刻明白了个中缘由,说道:“福友会果然有一手。”   “我是很想庆祝冯爷掌管义海,可郑远图您又怎么解释?”红黛不吃这一套,冷冷地反问。   “丧家之犬,我自然会斩草除根,不劳红夫人费心。”他接着看向曲文栋,微微一笑:“曲大老板,今日的一切冯某记在心上,日后义海一定与曲家共进退。”   “冯爷只要记得当日的约定就好。”   冯如许点点头,“这间议事厅就此作废,冯某也不打算在此时此地同二位客套,咱们来日方长,改日再叙。”说罢带着人先行撤离了。   “最重要的猎物竟然丢了。”看着对方消失的背影,蒋宝芳低声说。   曲文栋略一沉吟:“这对我们而言倒不是坏事。郑远图跑了,冯如许比我们更着急,他们反而会互相牵制,只不过我们最近都需要多留心。”   蒋宝芳思索了一会儿:“保险起见,恐怕要请夫人暂时不要露面。”又看了一眼曲文栋,“曲家目标太大,也不安全,夫人不能去。”   “我会去——”红黛刚要说什么,被蒋宝芳打断,斩钉截铁地说:“夫人,您要去的地方,除了我跟会长,任何人都不要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曲文栋整理下西装,跟齐先生说:“阿齐,我们先回。各位告辞。”   只剩下他们两人,红黛微微皱眉:“甘拭尘也不行?”   “会长委托他解决了狙击手,但从不相信他。”   红黛陷入沉思,她没有像甘拭尘一样四处建窝的习惯,一时间要找个无人知晓又安全的去处竟然有点困难。正想着,蒋宝芳的通讯器再次响起:“钱金石?他来干什么?”   钱金石被自己的同僚带到蒋宝芳面前,看着她和红黛怒吼道:“我来干什么?!你他妈说我来干什么!”   “你可以公器私用参与帮派斗争,可你们看看牵连了多少无辜老百姓?!”   “交通阻断,黑帮火拼,外面乱成一锅粥,他妈的治安总局半个人手都调不出来!”   他吼到一半,痛得弯下腰去。伤口的缝合线似乎开始渗血。   蒋宝芳被骂了一通,看着他捂着伤口骂骂咧咧倒不怒反笑,同红黛交换下视线。红黛看懂了她的意思,脸上的表情因此而一言难尽,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钱金石喘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体,发现这两个女人并没有生气,只是沉默地盯着他,似乎意有所图。不知为何,他觉得浑身一阵发毛。   ###   乐园施工现场的大宽,拼命地在未完工的矿坑里奔跑。   一支箭带着哨音飞来,穿透了他的手臂,他痛得蹦出眼泪却不敢出声,也不敢停留片刻。因为停下来,就会死!   当手机提示他安装在仓库里的摄像头捕捉到内容时,大宽立刻一个个画面切换过去,看到一个正在与自己对视的年轻男人。   那张脸孔在屏幕上放大,咧开嘴,嘻嘻笑:“你,好,呀?”   大宽浑身寒毛倒竖,吓得扔掉了手机。连滚带爬地要往工地外面逃命,但已经来不及了。被人按在地上,用脚踩住了脸,听那男人说道:“我呢,对男的实在提不起兴趣,就把你留给别人吧。”将那些廉价纽扣监视器撒在地上,把他扔进矿坑,拍拍手,“跑吧,猎人来追你啦!”   托着腮帮子在电子屏幕中看着大宽逃命的身影,男人无聊地打呵欠,对另一个人问道:“你不去玩?还有个老女人,需要的话也可以现在就捉来。”   “我对老的,丑的,同样没有兴趣。”用熏过香水的手帕在鼻子底下驱赶这房间里的血腥气,光头光脸,西装笔挺的“老鼠”回答道:“我的目标是那朵美得不像话的,有着紫罗兰色眼睛的,雪白的花。”   男人开心地“咦”了一声:“你想要曲文夺?而我想要曲章瑜,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   “老鼠”不置可否,目光瞥到屏幕,“哦,看来我们的‘狮子’要赢过‘雄鹰’了。”   箭法相当了得的“雄鹰”在夜视仪的帮助下,射中了大宽一箭,但“狮子”已经提着宽背弯刀,找到了猎物的藏身之处。   一刀橫斩,取命,再一刀,取首级。   “老鼠”不由得为同伴鼓掌:“果然如‘K’所说,久安是最好的狩猎场,猎人的乐园!”   ###   农玉山兴冲冲地回到医院,等不及要接一直守在病房外的风云过离开。他从风云过眼中看到了犹豫,他有信心,只要自己再强硬一些,这个软弱的青年一定会跟他走。   “云过!”对方正站在赵享载病房前,听见他的喊声,茫然而无助地看过来。农玉山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包袋,里面装着要送给风云过的礼物。   忽然,风云过身后的门打开了。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脖子将他拖进房间。滑轨门关闭的片刻间,农玉山看到赵享载带着笑,把嘴唇贴上风云过的脖子。   “您……您醒了?”风云过战战兢兢地问。   “再不醒来,我怕我的小宝贝儿就跟人跑了。”   赵享载脸色有些苍白,光裸着上身,腹部缠着绷带,甚至还有输液针头埋在手臂里。   但完全没有濒临死亡的样子。   甚至也不是刚刚醒来的样子。   为赵享载站岗的部下们识趣地躲远了一些。他们跟农玉山一样清楚,房间里很快就会传来风云过的哭泣和哀叫。   “啊……啊……!区长……!啊啊啊!!!”   果不其然,那令人听了不知该觉得羞耻还是同情的叫声,没几分钟后就穿透了房门。   农玉山咬紧牙关,把丝绒袋子死死地攥在手心里,直到它被自己的汗液浸透。   ###   漫长的一夜过后,久安的太阳再度升起。   冯如许成为义海新龙头;   沙天奥重回市政厅;   齐建英毫发无伤地出现教众之中,令信徒大呼神迹显灵;   红黛与福友会,一鸣惊人。   ###   春天大酒店的顶层套房里,“K”依然着迷地看着自己的白骨无名指;   人形波斯猫悠闲地在窗前晒着太阳,身边永远陪伴着忠诚的黑狗;   曲文夺同北千里,在玫瑰马会客厅里言笑晏晏,阿善及时为他倒满红茶。   ###   病房中,风云过帮赵享载打好领带,穿好西装,为他打开房门。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男人仍不忘在秘书嘴唇上亲一下。   “小宝贝儿,我们要忙起来了呢。”   ——第一卷 完结—— 第50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1   赵享载回区长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养伤”为由,将屏风后面的沙发换成了一张能够让他躺下来的中式软榻,连带把茶几、坐凳都配成了整套。他于是将公共区域挪了地方,整日躺在这里泡茶,以及调戏风云过。   “文化局局长秘书给您来过电话,问您恢复得如何,说改日来看望。”农玉山将来电记录一一报告。如果说与上一次受伤后的“慰问”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这一次的内容明显空洞且客套。   之前赵享载搭上郑远图,大大威胁到了沙天奥的地位,不少人想要重新站队为自己迎来一线生机。可如今义海龙头生乱,新任大官冯如许忙着应付郑远图旧部,沙天奥“死而复生”,不但摆脱义海桎梏,还得到大能天佛会的公开支持,从此成为名副其实的久安市长——赵享载与他相比,还有胜算吗?   距离下一届市长竞选还不到两个月,墙头草们开始观望了,谨慎地,小心地,等着看赵享载与沙天奥各自的下一步。   赵享载笑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住院的日子里,真是错过了不少好戏。”   久安近几个月的势力变化本就令人难以捉摸,龙头夜的大换血再一次将纷争白热化——大安联合转瞬之间尸骨无存,而义海竟似乎也不可避免地走上前者的老路,早已不在纷争之中的曲家却逐渐东山再起。   可无论哪一派,都被“福友会”三个字抢走了风头。   攻议事厅,杀郑仕通,冯如许上位,沙天奥上位,曲家上位——哪一个背后没有福友会的影子?一局除掉付达、郑仕通,将治安总局收入囊中,一句“合则留,不合则杀”让当晚宾客一半人死于刀下。   一夜之间,福友会撕破阔太茶话会的伪装,对所有人露出了獠牙。   而红黛的称呼,也从女明星变成了“福友会红夫人”。   盯着风云过给自己煮茶,赵享载拿扇子敲敲肩膀,对方立刻放下茶具去给他捏肩。农玉山接手了茶壶,帮风云过完成工作。   赵享载说道:“或许我们也要接触一下红夫人?啊对了,老钱!他跟蒋宝芳之间总算是有些同僚情意吧!”农玉山闻言抬头,听他吩咐:“去跟老钱说,让他想想办法。”   ###   “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钱金石一边朝蒋宝芳怒吼,一边把她带来的包裹粗暴地塞进自己的手提袋。那里面装着红黛日常用的护肤保养品和贴身衣物,其他东西怕引人注意而不能拿太多,蒋宝芳只能让钱金石自己“想想办法”。   对于钱金石来说,蒋宝芳是福友会暗线、福友会之真面目以及红黛是福友会下任会长这三件事,加起来都没有“红黛要住在自己家”这一件事的冲击大。   更可怕的是,他没办法拒绝。   “钱警探,福友会救过你,这你总不会忘吧。”蒋宝芳说。   那天在治安局跟钱金石起了冲突,反而让她确认这个男人不会放弃追查虐杀案。所以打出电话通知钟婶:这个案件背后并不单纯,执意追查的钱金石一定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福友会也因此出动无声铃,跟赵享载一起从“净火”手中救下了钱金石。   钱金石问“你就怎么知道一定是那天?”   蒋宝芳耸耸肩:“我不知道,救得下便救,救不下算你倒霉。”语气仿佛是晚饭后遛弯顺手捞上来一条落水的野狗,憋得钱金石一口气闷在胸膛里。   “赵区长现在没事,但也可能有事。”红黛接着说。   这话让钱金石牙关紧咬脸上都蹦出青筋来。他虽然从不过问赵享载的计划,也向来对他的手段有信心,但如今来自福友会会长赤裸裸的威胁,他不敢让尚在医院的赵享载雪上加霜。   虽然那个姓赵的第二天就他妈的搂着秘书出院了。现在想来,大概从一开始遇袭就是计划好的——只可惜千金难买后悔药,软硬兼施之下,钱金石的狗窝就这样住进了大明星。   “为什么是我家?!”回去路上,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治安局里钱警探总还算是背景干净,单身,且品行不错,值得托付。所以此事还请保密,不要有第四个人知道。”将红黛送到他的住处安顿完毕,蒋宝芳笑眯眯说道。   “不然呢?!要宰了我吗?”钱金石咬牙切齿地问。   “钱警探乃我治安局之栋梁,福友会一向很惜才——但我会毫不犹豫切下你徒弟小舟的头颅。”蒋宝芳将腰间警刀轻叩一声,帮他关上了门。说实话,钱金石现在这个德性别说蒋宝芳了,估摸着连红黛都打不过。要不然他非得跟这女的干一仗不可。   红黛站在因为地上堆满垃圾而散发着不明气味、还不如自己家浴室大的客厅里,一筹莫展。钱金石看着她心里也很苦,就这一身珠光宝气仿佛喝露水生活的神女,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自己家啊。   把茶几和沙发简单收拾一下,钱金石没好气地说:“你坐!”   红黛将目光从他那块贴着被害人线索的白板上收回来,说道:“我要洗澡,给我找一件能穿的衣服。”   钱金石从阳台晾衣架上扯下一件T恤。   那上面好歹有一点洗衣液的味道让红黛宽心,可走进卫生间里扑面而来的潮湿混合着霉味又让她面如死灰。虽然没指望如钱金石这样的男人能有什么基础护肤用品,但为什么连毛巾都散发着臭味?   “你连一条干净的毛巾都没有吗?”红黛惊诧。   “怎么不干净了,我上个星期才洗过!”   “上个星期???”听在红黛耳朵里跟去年的概念是一样的。她两根手指捏着那条毛巾,仿佛已经看到上面飘动的细菌。   “爱用不用!”钱金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找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用巨大的音量掩盖自己带着羞耻的尴尬。单身糙汉的邋遢生活,自己在不在乎是一回事,被别人当面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红黛在转身都困难、到处是锈渍的狭窄空间里艰难地脱掉晚礼裙,把那条毛巾在洗脸池里洗了一万遍,才敢让它触碰自己的身体。洗完澡吃饭,吃饭完睡觉,红黛破天荒地在这个时间段吃了十几年来的第一口碳水,睡在散发着汗味的陌生男人的床上,无比地怀念甘拭尘。   怀念他严格控制卡路里的美食,和任何时候都干净绵软的床铺。   以后再也不欺负那只猫了,她默默地想。   ###   冯如许继任义海大官,头一件事就是处理郑家派系。然而郑远图外逃,依然支持者众,给他的清理善后带来不少麻烦。双方的冲突持续升级,战火波及到附近整条商业街都无法正常营业,普通民众叫苦不迭。   他们似乎走上了与大安联合相同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已然可见。然而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依然会有第无数个义海走上这条路,去争夺一手遮天的权力。   这倒是让其他武斗馆生意好了许多,尤其是曲家。   以郑远图为代表与施特劳展开的一系列合作,转头便迅速落入曲文栋、福友会、冯如许的手中。而冯如许目前无暇他顾,在义海身上迟迟看不到想要的进展,施特劳便逐渐将天平偏向了曲家。   福友会的露面,又让曲家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   “看起来红夫人还没回来?”明珠酒楼曲家常用的茶室里,曲章琮神采奕奕地给父亲和二叔倒茶,“这都两天了,父亲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   曲文栋摇摇头。   “这福友会到底什么来头,藏得可是够深。大哥把知道的都跟我们说说吧。你们一唱一和的把我这个亲弟弟都蒙在鼓里,可就不太地道了吧。”曲文梁意味深长地问。   曲章琮同二叔一起看向父亲。曲文栋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我也是从文夺那件事之后才知道的,并不比你们更多。而红黛这次会帮助曲家,也是为了文夺。同福友会合作这事我不看好,对方底细深浅不知,但凡牵扯到利益都要多长几个心眼。”   “红夫人对小叔那么疼爱,对曲家怎么着也是比旁人更亲近一些,总不至于害我们吧。”曲章琮说道。曲文梁帮腔,“大哥,章琮说得没错。我们同红小姐的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八年啊!文夺的母亲说不准也——”   “阮小姐同福友会并没有关系。”曲文栋断然说道,又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章琮,凡事不要想得那么理所当然,你都多大了还学不会这个道理?”又仿佛是在敲打曲文梁。   而这回曲文梁并没像往常一样退让:“大哥,你可不能吃独食,我们曲家不是义海,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放到台面上来?”   曲文栋看着弟弟,倒也不动怒:“我说了,若不是有人动了文夺,红黛是不会出手的。现在义海内乱,这口气也算是出完了。你们既然认为有文夺这层关系能拉拢福友会,那尽可以一试,我不会阻止,但我也不会帮忙。”   “大哥!”曲文梁顾不上伤还没好,把胳膊支在茶桌上,一个劲儿敲桌面:“红小姐一向同你走得近,如今这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能帮我们曲家东山再起,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收手呢?!”   曲文栋似乎想好好品茶一般,给自己和弟弟各倒了一杯,隔了许久才说:“文梁,你有你的野心,章琮执意跟着你做我也不反对,但我不希望文夺和小章鱼搅进这趟浑水。”   想到幼弟和侄女的遭遇,曲文梁也是面上一黯,但很快又说:“人善被人欺啊!那时是我们曲家势单力薄,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再被人踩在头上!若同福友会联手,这久安我们还怕谁?”   “你不怕,我怕。言尽于此,你自己考虑。”说完站起来准备走了,“这明珠酒楼,以后还是少来吧。”   看大哥坚决地走出门去,曲文梁满是郁闷,挫败地坐回椅子上,把茶水当酒喝。曲章琮反而并不十分在意父亲的态度:“二叔,只要有小叔在,红夫人到底还是会帮着我们的。”   曲文梁冷笑一声:“我的傻侄子,无论你小叔还是红小姐,谁能逃过你爸的五指山?你当真以为福友会能为了你小叔出气去搅和义海?还不是因为你爸的面子!”愤愤地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没等入口又磕在桌面上,茶汤四溅,“还有郑远图跟施特劳的那些资源,现在可都在你爸和福友会手里,听他那个意思,保不齐以后都是你小叔的。”   曲章琮默不作声。   ###   “曲章琮是怎么问的?”   甘拭尘一边开车一边跟白星漠通话。后座里坐着彭月月,黑狗则在副驾上扒着车窗紧张万分——虽然是晚上,但他发现这路线有些眼熟,似乎通往前不久刚来过的牙科诊所。   “还能怎么问,怀疑我们隐瞒与福友会的关系。”   “他怕是巴不得我们之间有关系。你就告诉他确实有,但也是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不用过多解释,看他接下来的态度。”   “曲章琮可能会跳过他父亲直接接触施特劳。与其从自家人手里抢,不如从冯如许手里抢。”   “那简直再好不过啊,我们正希望他积极接触施特劳。另外,替我留意郑远图。”   挂掉电话,甘拭尘伸手摸了一下黑狗的后脑,“放心,今天不洗牙。”虽然这么说,却依然停在诊所门口。进门看见那台可怕的机器和女医师,黑狗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几乎要逃跑。   甘拭尘起了坏心:“骗你的,还要洗。”   黑狗转身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甜哥!回家!回家!”甘拭尘似乎终于找到好玩的事情,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把人夹在胳膊底下,穿过诊所窄小走廊的防火门,下了两道楼梯来到一处地下室才把他放下。   大猛开了门,看都不看他一眼:“怎么走这边?赶紧的,我还要去楼上帮忙呢。”   这是一间由小型地下仓库改造的,设备完善且先进的武器工作室,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个凌乱的修理厂加博物馆。黑狗看得眼花缭乱。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武器,就连常见的刀具都有近百柄,而且都在原有制式上做了不同改动,没有一柄是相同的。   “小黑,来。”   黑狗几步追上他甜哥,被甘拭尘拉着胳膊、撸起袖子露出手臂。大猛从工作台上取下一副尚在制作中的拳套,扣在他的手臂上。黑狗掩不住地兴奋,好奇地看着从手指包覆到肘关节的金属外骨骼。它目前只是一个未完成的骨架,主要用于确认尺寸和灵活度。   “给我的?”   “嗯,你的。”所以才会扫描手部以及关节,“我们小兔兔不仅会洗牙,还是最棒的武器专家,我们的惯用兵器都出自他手。只不过用拳的太少,只好定做。”甘拭尘帮他调整贴合度,看他活动手指,握拳,击打。同时配合动作感应指令,指关节会伸出突刺,“来,试试。”甘拭尘直接敲了敲墙壁。   黑狗也不犹豫,一个踏步冲过去打了一拳,水泥浇铸的墙壁直接被指骨的突刺打出浅坑,但在高密度金属的包裹下手骨却毫发无伤。黑狗一下子就来劲了,哐哐哐砸个不停。   直到大猛用螺丝刀敲工作台:“再打墙要穿了!”   拳套内里还没有加防护层,第一下虽然没事,但一口气砸下来黑狗的手指关节也发红破皮了。他毫不在意,摸着拳套爱不释手,一个劲儿问什么时候能带回家。   把这次的数据录完,还要等待大猛给月月的武器做定期养护,甘拭尘趁机问黑狗:“小黑,说了让你想个名字,想了没有?”   黑狗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都打击感:“嗯,想了!”   “哦,叫什么?”   “黑狼!”   甘拭尘沉默了一会儿,“——狼,为什么啊?”   “厉害!凶猛!长得比狗大!”   看黑狗那么认真甘拭尘实在是不想笑,可憋了一会儿实在没憋住。黑狗不明所以,等他甜哥笑完了,继续说:“甜哥叫‘小黑’,我喜欢,小黑就行。”   简言之,后面那个字是狼是狗,是虎是豹,他都不在乎。   正说着,甘拭尘的电话来了讯息。翻看一眼后叹了口气:“我那消失的未婚妻人都不露面,偏还要遥控指挥,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就在附近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卖给乐园的货运仓库?有意思,我要去看看。”   说罢就近从手边抄了一把匕首,别在腰间,对月月说道:“阿月,今晚加个班。”   彭月月将双头尖刺匕利落地收进刀袋:“那要快点,跟阿择还有约会。”   ###   估摸着红黛已经睡下了,钱金石这才从沙发上起来去洗澡。   他的小房子一共才六十多平米的一居室,红黛自然是占了卧室,钱金石只好睡沙发。本来伤就没好,沙发也狭窄,两个晚上过去他已经腰酸背痛了。   浑身缠满防水绷带,草草地冲掉汗渍,钱金石开始给伤口换敷料。没有小舟,他连后背的纱布都拆不下来,被渗出液跟结痂黏在一起,扯下来的瞬间痛得他大叫一声。   “要帮忙吗?”   钱金石转头看到红黛倚在房间门口,反问道:“你有没有烟啊?”被小舟要求戒烟,一根都没有了,哪怕能抽上一口也行啊。   红黛骂他“有毛病”,走过来抢下了钱金石手里的镊子。   “你会不会啊?”钱金石嘟囔着,却没反对。   “会不会你也得受着。”动作虽然不甚熟练,但红黛很敢下手,并且会简单的清创,看得出来以前做过类似的事。“以前铃女受伤的时候,偶尔我会帮她换药——转过来。”   变成了面对面,钱金石梗着脖子“嗯哼”一声,使劲仰着头不去看对方,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他女人缘并不怎么样,所以无法感知眼前的女人跟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   她只是太过美丽,以至于仿佛同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有了本质性不同,好像来自其他遥远世界的生物。而红黛此刻又近在眼前,他稍一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看起来如此柔弱,似乎不堪一击,却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危险又让她显得十分神秘。   奇怪的感觉让钱金石有些摸不着头脑。   敷料全部拆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缝合线、红肿、结痂,几乎横贯胸口的数条刀伤,让钱金石的身体看起来像被切开又重新缝合的佛兰肯斯坦。   “为什么一直没放弃虐杀案?”红黛突然问。   “因为没有真相。”   “真相有时候很奢侈,要用很多人的命来换。”   “所以你不希望找到真相?”钱金石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在调查谁,以及蒋宝芳为什么会认为他继续调查会遭遇不测。案件的背后到底与曲家牵连多深,没有人知道。   红黛的镊子揭下一片即将脱落的结痂,钱金石“嘶”了一声。听她冷冷地问:“你一向喜欢预设立场?”   “你不是也一样?擅自给别人划定派系。”   红黛也学他“嗯哼”了一声,开始换上新的敷料,一直到覆盖好最后一片,开始缠上绷带固定。钱金石一边把换下来的废料划拉进垃圾桶,一边说“谢了”。   “你在治安局这么久应该明白,在这样的城市里,很多时候找不到真相,而更多时候是找到了却无能为力。”钱金石抬头看,发现红黛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用来分析案情的白板上。那些失踪的女孩和与她们有关的线索,一直被反复修改记录在上面。   “所以呢,福友会的目的是改变这样的久安?按照你们的方式?”   红黛不置可否,反问道:“赵区长的野心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管他要做什么,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是警察,就做警察应该做的事。”   红黛一声轻笑,“理想主义——不过我不讨厌。”   转过头来,钱金石意外地看到红黛的微笑,没有嘲讽,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他怔了一怔,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接话。幸好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解救了他,钱金石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接起来,故意大声问“谁啊?”   “钱警官、是钱警官没错吧?”   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充满恐惧且慌乱的声音,职业敏感让钱金石立刻神经紧绷,回答简短、清晰而有力:“我是,你说!”   “负责我女儿失踪案的时候,你给过我名片!我姓刘!”   钱金石迅速想起少女虐杀案的受害者名字,“我记得,刘友玲?”   ###   刘友玲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过大宽了,这很不寻常。就算没有仓库的事情,大宽向来也会按时来吃饭。她去问过跟他同班的工友,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直到今天下午,有人在废料坑里发现了被切割的尸块。没有头颅,但手臂上带着黑帮常见的合金纹身——当大宽吹嘘自己以前在大安联合混得有多风光时,就会给人家展示这块纹身。   乐园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到了晚上负责人就公布说:治安分局调查过了,是黑帮寻仇,人已经抓到。大家不用慌张。   但刘友玲知道,这也许他们做的事情被发现了,反而证明那仓库里真的发生过什么。   她顷刻间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或许她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那些可能已经惨死在仓库里的女孩儿,她们那些自己一样余生都活在悲痛中的母亲们,将永远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吗?   不,她得活着,她必须活着!   刘友玲不知道能相信谁,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丈夫吗?大能天佛会的教友吗?那些普通人如何能来到远在废矿区的封闭工地中,把自己救出去呢?   忽然,她想到了钱金石。   那个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警探,她曾咒骂过他、怨恨过他,觉得他同治安局一样,只不过是这个城市的摆设,是黑帮的走狗。   直到现在她也并不能相信他,然而一个升斗小民极其有限的联络名单里,钱金石已经成了唯一有希望的人选。   她没有其他选择,不得不相信他。   刘友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找到女儿的那一天,钱金石面对她的时候,他眼中的沉痛和歉疚,会不会有一分是真的?   ###   钱金石放下电话立刻穿外套,却被红黛抓住了手臂:“你不能去!”   她并不知道通话内容具体是什么,但从“刘友玲”三个字便有了大致的推断。毕竟这个名字此刻正在她眼前的白板上,在其中一个受害者家属名单里。   “身体这个德性,你现在去能做什么?”   钱金石甩开她的手:“我是警察!我也有同伴!”有赵享载的关系,他可以求助距离废矿区最近的分局,在他赶到之前保护刘友玲。   “就因为你是警察才有很多事都做不到,理想主义很美但也很脆弱!”红黛毫不客气地说,“你以为我是不想让你送命吗?我是不想让向你求助的人送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让我认清自己的无能所以什么都不做吗?!”钱金石红了眼睛。说不清是因为被戳破肥皂泡后对红黛的愤怒,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红黛望着他的眼睛,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心口。   “永远留着你的理想,别让它消失。至于不那么理想的事情,就让我们这种人来做吧。”   ###   已经入夜,曲文夺结束了今天的训练,正在浴缸里泡澡。   最近他和小章鱼都格外重视增强体力和武力,说是临时抱佛脚也好、亡羊补牢也好,好像已经打算好迎接未来的血雨腥风。   “小丁那边还没找到郑远图。”阿善一边帮曲文夺按摩肩颈一边说道,“全久安都在找他,他应该藏不了多久。”   曲文夺闭着眼睛相当享受的模样:“郑远图不能死得太快,他必须要拖住冯如许的脚步,让义海越乱越好,最后跟大安联合一个下场。”哪怕不动手,他也需要掌握郑远图的行踪,看郑家派系是否会对红黛不利。不论福友会的势力有多庞大,只要一天没见到红黛,曲文夺就没办法放心。   为此还无理取闹地跟曲文栋吵了一架,责怪他没有把红姨带回来。   “义海倒下,那么台面上只剩下福友会与曲家,你要怎么做?”   “我只关心我想知道的事,其他的,我才不管。”   阿善在浴缸边缘坐下:“如今的义海暂且不会与曲家为敌,但你似乎并没有放松警惕?”   曲文夺睁开漂亮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帘,低声说:“我二哥,太激进了,他不该是这样的人;那个宝石生物的八字刀,当初又为什么会找上章琮,而不是别人?”   “你觉得他们背后有人在吹风?施特劳?”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北千里、八字刀的背后都是施特劳,如果真是他们,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借我们的手除去义海?在久安,义海难道不是比曲家更好的选择?”   “你不是让小丁查过你二哥和曲章璞。”   曲文夺缓缓地摇头,“没什么收获,小丁的技术不是万能的,我也没办法派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他们。有这个时间,不如从北千里这边再深入——”他停下话头,疑惑地看阿善,“你脱衣服干什么?”   阿善已经一只脚跨进了浴缸,坐在他对面,将他两条腿分开,把身体压了过去。   “你最近太紧绷了,该放松一些。”   曲文夺一声冷笑:“说得好听,你这是让我放松?”尾音被吞进亲吻之中,阿善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即使语气很不客气,却还是张开双唇迎接对方的舌头。   “你可以向我索取,就像我会索取你一样。”阿善在唇齿之间低声说,“在任何时刻、任何情况下,我都会在你身边,并且回应你。”   阿善总是能洞察到他埋藏最深的情绪,虽然有时候精准得让人火大。   曲文夺知道,他说的不是情事,又或者不仅仅是情事。   他不但紧绷,而且前所未有地焦虑。   做不到心狠手辣,也做不到手眼通天;一面怨恨着大哥和红姨对过往的隐瞒,一面又担心着他们是否真的遭遇不测,一面又发现自己对太多事都摸不到头绪。   曲文夺这二十五年来衣食无忧,被宠爱着长大,有求必应,然而却从没有人察觉到他真正的想法,甚至真正的曲文夺。   他们因为宠爱他,反而忽略了他。   “这个承诺,你说到就要做到。”曲文夺说完,搂住了阿善的脖子。   ###   因为甘拭尘突然要跟月月“加班”,便临时把黑狗留在大猛这里。   不能跟着一起去,他显得相当失落。甘拭尘一走,黑狗就如以前一般警惕而沉默,坐在工作室一角盯着门口。大猛找话题跟他聊天,他也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我听他叫你小黑,全名叫什么啊?”   黑狗看了他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这人是甜哥的朋友应该回答一下,才说:“黑狗。”   大猛愣了一愣,突然又笑,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说:“明明说自己讨厌‘狗’。”   黑狗听见了,直盯盯地瞪着他。大猛毫不回避:“他没跟你说过自己的事吧,这家伙以前是我们队长,虽然我们关系不大好,但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告诉你。”   黑狗摇头。   “什么都不想知道吗?”   “我自己问,问甜哥。”他不想从别人那里打听。   “甜哥,他哪儿甜了?”大猛说,“他可不一定会告诉你。”   “那就不告诉。”   大猛不得已换了个问题交流:“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   “不告诉你。”黑狗记住了之前那句“我们关系不大好”,那就什么都不跟他说。   大猛笑个不停:“他从哪儿捡了这么一条小倔狗啊?”   黑狗从一开始就让他感到很好奇。   能被那个多疑且残忍的家伙带在身边——尤其是在遭遇背叛后,还能让他照顾有加,黑狗到底是经过了多少试探?大猛甚至敢肯定,这种试探终其一生都不会结束。   当年净火小队被各个击破全军覆没,而在阿虎的牺牲下侥幸存活的大猛,来到久安追查真相的时候,是甘拭尘先发现他的。当大猛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幸存者的那一刻,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   如果净火是背叛者,那么无论杀还是被杀,大猛都会接受。   杀了他,替队友报仇;被他杀了,就去跟队友们团聚。   甘拭尘从头到尾都没有疑问,也没有辩解。反而捕猎一般监视他,观察他,在大猛无数次失败后精疲力尽、气急败坏的时候,才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不是你,也不是我,那是谁呢?”   那语气仿佛在问是谁偷吃了我的下午茶蛋糕。   大猛骂他:“日你大爷!你他妈的!你没有心!”   其实想想就明白,净火做事,手起刀落,最懒得费周折。他只关心他自己,没有同别人产生关联的欲望,也没有谁能拥有让他背叛的价值——如果有一天他做出了这种行为,大猛简直会为他鼓掌叫好。   至少他总算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了。   大猛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在他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你抬手就能碾死的虫,还是没有脸孔的橱窗模特?”   听到这样的问题,对方一脸无奈,又忍着烦躁解释:“为何一定要我同你们产生感情?人和人之间除了‘我,就是我以外’。是人、是虫、是石头,有区别吗?如果有人会爱上一颗石头,那就有人会把人看成一颗石头。”   大猛无意去窥探是什么造就他人格上的缺陷,但他到底还是对曾经的队友产生了一丝丝的情感——虽然是在他们死后,虽然如此淡薄。   而这花了那只被他说讨厌的“狗”和他们所有人,数年的时间与磨合。   到如今,他们死别的日子早已经超过在一起的日子了,大猛总是想,或许他其实早已经将他们抛诸脑后了也未可知,唯一与过去记忆维系的就只有曾经是队长的责任,好给死者一个交代。   他可能甚至都不怨恨对方,哪怕他也差点被杀——别人对自己的情感得不到回应而心生憎怒,这一点,他倒是一直心知肚明。   大猛回想着甘拭尘刚才启动新型外骨骼的模样。没有一丝迟滞,动作依然利落,就好像他从来没从战场上离开过。所以才会在这隐姓埋名的十年间,依然保持着可怕的警觉,并且不断磨尖自己的爪子吗?   ###   “郑远图正打算跟旧部会合,冯如许还是没能抓到他。”   北千里帮“K”把洗好的西装挂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K”解除平板支撑状态,从地板上起来接过水杯,抿了一口。他一直保持训练以维持体能和反应能力,虽然不像阿虎那样时刻为战斗做准备,也从未间断。   “你帮了他一把?”“K”问道。   北千里点点头,“是,让义海垮得更快点。”   “曲家那个人怎么说?”   “他似乎不打算现在动手,一是觉得福友会可用,二是觉得现阶段控制红黛比较困难,希望我们能继续帮他。”   “K”哼了一声:“他倒是好算计,鱼与熊掌要兼得!无妨,让华进和八字刀尽快推进。”   “另外,赵享载也出院了。”   赵享载,他在唇齿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即使阿虎动真格的怕是也杀不了他。”“K”看向自己那根白骨无名指,“不过我也会让他死得很好看。”他问北千里,又像自言自语:“你说,如果‘他’没死的话,如果‘他’知道我的话,会恨我吗?”   接着又自问自答:“我希望‘他’会。因为我居然还有点羡慕赵享载,能在‘他’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   甘拭尘离乐园并不远,废矿区附近建筑物低矮密集,以外骨骼行动的话走直线距离,甚至比摩托车还要快。不出二十分钟就到达了施工地。   以被救助人的通讯设备为目的地,他跟月月兵分两路,一个去救人,一个去仓库。   不过他没有靠近,只在外围放出了微型无人机,从窗口向室内发射了一枚悬浮电子眼,远程观看里面的情况。   仓库被改成了两层,还安装了简易电梯。楼上唯一一间房间里有张简易独脚桌,两边放着看起来不怎么舒服的沙发椅,靠近墙壁放置着巨大的无边视屏和音响设备,还有一台小冰箱。   从未关闭的房门出去,一楼多了武器收纳室,全透明玻璃房里存放数种最新型的常用兵器,至于是不是真货,夜视状态下实在不好分辨。   甘拭尘还发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不知连接到哪里。但电子眼刚一靠近,就被四周的浮游安保仪扫描到并攻击,瞬间粉碎。手中的微型屏幕黑掉,他抬头看向空中,果不其然,无人机也立即被击落。   “保护得这么好,不是更让人好奇?”他轻声说。   忽然间,他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尖利的嚎叫。甘拭尘望着那个方向,不禁咋舌:“老东西生气了,完犊子了。”虽然这么说,语气却十分轻快,不仅不放在心上,还觉得很有趣。   ###   刘友玲正穿过未来将成为乐园酒店的钢筋水泥建筑,打算趁着夜色从工地里溜出去。毕竟施工区这么大这么乱,应该能找到机会逃跑。   钱金石告诉她只要带着电话就能被正在赶来的接头人找到,她在这之前要想方设法保护自身安全。可哪里是安全的?她只能刻意挑选无人的角落,边躲藏边观察,避开人群走动。   却还是很快就被发现了。   男人一边抽刀一边说道:“往哪儿跑?我们主人对老女人提不起兴趣,你要是不跑,他也懒得动手,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主人……?”刘友玲浑身发抖,却还是哆嗦着问:“是他杀了那些年轻的女孩?杀了我女儿?”   对方毫不在意,只有嘲讽:“怎么,你女儿死了吗?那不是正好,去地下团聚吧!”   “年轻的女孩子?”   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两人头顶。在工地照明下依然能看到一副眉眼深刻的漂亮脸蛋,年龄不过二十多岁。站在脚手架上更显得身材纤细,弱不禁风。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是吗?真的吗?像我这样吗?”她脸上似乎出现一种惊恐,五官有些扭曲,“爷爷,爷爷,月月好害怕!”   男人将这惊恐尽收眼底,嘻嘻笑了:“对啊,怕吗小妹妹?”   那女孩尖叫着,声音凄厉,五官越发扭曲,声调变得诡异嘶哑,瞪着他目光如炬。   “老夫——要杀光你们这些杂碎——!” 第51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2   深夜,玫瑰砂区西边的卫生局办公室里还有人在加班。   “局长,市政厅今天又来电话了,语气不怎么好。”秘书小常,一边收拾桌面材料一边对滕永吉忧心忡忡地说,“说诊所的批文对他们没那么重要,对我们比较重要。”   滕永吉扳着脸一言不发。   在久安,卫生局、药监局、司法局被并称为“三不在”,意思是等同于不存在。经手的所有批文基本就是走个形式——当然也可以不走,只不过下任市长竞选在即,沙天奥不想给赵享载留下把柄大做文章。   “发展医疗是好事,但突然之间建这么多私人诊所,还都集中在菱山,我始终觉得有点问题,”滕永吉回答道,“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能批。”   跟其他卫生局局长一样,滕永吉早年也做过医生,进入卫生局之后一直致力于改善久安的医疗环境,但也跟其他人一样,并不太成功。   公立医疗长期缺人缺器械,环境也差,而私人医疗只有黑帮、富人和高官用得起,大多数普通人转而求助于地下诊所,就算出了事故也无处说理。施特劳进入久安后的一系列动作,曾让滕永吉看到希望,然而近期接二连三的审批又让他心生疑窦。   除去收购改建的各大医院,施特劳小型诊所目前在菱山已经有十几家,而待审批的仍有两位数之多,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材料待批。   滕永吉去过其中几处,环境不错,但只接待预约患者,来往的大多为年轻女性。有无预约的患者来看病,几乎都会被转诊到其他医院。连处理简单的外伤或者挂水打针都做不到的诊所,到底是为什么要开这么多?   小常说:“要不要给赵区长打个电话?菱山是他的地盘……”   “能怎么样?他跟沙天奥没什么区别!就算真有问题,只要能捞钱他还是一样双手双脚欢迎!”   “可是只有我们自己,也实在不好查——”   小常的尾音被突如其来的破门声掩盖,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一把刀便刺进了他的胸口。并不掩饰自己面目的杀手将小常直逼到墙边,对滕永吉说:“都说了,批不批对你们比较重要,你好像还不信啊滕局长?”   ###   快到凌晨三点了,赵享载的饭局刚结束。   在市长竞选之前,像这样的活动已经排到了下个月。两个秘书把烂醉如泥的赵享载搬回家,风云过熟门熟路地给他脱衣服脱鞋盖被子,这才有空去便利店给自己和农玉山各自泡了一碗面,当做晚饭。   “玉山,对不起啊。”并排在小桌前等面泡好,风云过小声地说。   “嗯?”   “就是之前的事情……”风云过垂着头抠手指。   农玉山“哦”了一声,淡淡地说:“不用在意。毕竟区长是你的恩人,你很在乎他,我反而好像在离间你们的感情。”   “不是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风云过急忙说,“只是觉得对你很抱歉,你明明为我考虑那么多,又处处都在帮我,我却好像总是让你失望……”   农玉山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云过,你真的就要一直在他身边吗?”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你不如考虑下我的提议。”农玉山打开泡面盖子,开始搅拌面条。   风云过望着他的侧脸迟疑地问:“玉山,你——你要离开区长办公室吗?”   农玉山一时之间没有回答,看风云过一直不肯吃,便帮他也把泡面打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自然有更好的去处,但我会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你。”   风云过脸有些泛红,漂亮的眼睛不安地眨了两下:“可是……我……”   农玉山笑一笑:“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什么都不会做。不过如果他欺负你,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快吃吧,一会儿泡过头了。”   风云过赶紧低头将面条卷在叉子上。吃到一半,听农玉山又说:“区长对竞选还很有信心,也说不定我们真的能沾沾光呢。”   “是啊是啊,”风云过似乎要增强他对赵享载的期待,“虽然区长在久安根基不深,但只要这城市不是个铁桶,就还是有能使劲儿的地方!”   “哦?我知道他以前在军队的声望不错,看来在久安之外还有其他助力?”   风云过想了想:“区长在首都府方面也有些人脉。”   “首都府?会插手久安的事情?”农玉山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久安也不能一直这样乱下去——”风云过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唔嗯”了几声,挂掉后赶紧几大口吃完泡面:“我得去给区长买解酒药。”   “你快去,我来收拾。”   看着风云过一路小跑拐进药店,农玉山把吃完的泡面碗扔进便利店垃圾桶,站在门外点了一支烟。不一会儿风云过拎着两盒药出来,遥遥地跟他挥手告别,他也挥手。   把烟吸完,农玉山把烟头用鞋底捻熄,踢到一边去。自言自语道:“这个姓赵的,看来不收拾掉不行了。”   ###   甘拭尘两手插着裤袋,远远地看“彭月月”大杀四方。   打手接二连三出现,乐园施工地因此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刘友玲虽然吓得不轻,却始终没忘记逃跑这一目的。少女用沙哑的声音叫她“去那边”,她便老老实实按照指示拼命跑。   看得出来在来的路上已经“清理”了一遍,但毕竟对方人数众多,还是有零星的埋伏。不过刘友玲没来得及担忧,对方就被不知何处飞来的匕首刺穿喉咙。身材高挑的男人随后从高处一跃而下,拔出匕首收割对方尚余一口气的性命。   甘拭尘看了她几秒:“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没等刘友玲回答,他便干脆地放弃,“来吧,这边走。”说罢自顾自地转身走在前头。   “是、是谁派你们来的?”刘友玲战战兢兢地问。她根本不知道刚才的少女和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跟钱金石有关系。   “呃——”他十分为难地思考,“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无所谓。你只要知道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就行了。”   “你们……只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女孩,看起来还没自己女儿大。即使看到那女孩的身手不差,刘友玲依然免不了担心:能将前黑帮分子大宽悄无声息干掉的对手,是不是早就控制了整个乐园工地?   甘拭尘哈哈笑起来:“哪有,好几个呢——姐姐妹妹和爷爷啊。”   刘友玲不明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不久就看到了工地的蓝色临时围墙——那上面被人为切开了一个“门”,有人正在等着他们。“我们是福友会,奉会长之命保护你的安全并且与钱警官汇合。”胖乎乎的女孩对刘友玲说。甘拭尘打着呵欠跟晶晶告别,听她问:“里面那个怎么回事?你不带走吗?”   武器碰撞之声和不大自然的怒吼嗓音隐约传来。   “不用理会,消气了自然会走的。”他耸耸肩,头也不回地跃上屋顶。   望着甘拭尘瞬间消失的身影,晶晶忍不住皱眉,“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可控,难怪钟会长信不过。”   甘拭尘并没急着离开,而是将废矿区因施工做出改变的区域用余下的电子眼简略扫描了一遍,才向大猛的牙科诊所方向而去。推开工作室的门,他听见一阵熟悉地呼喝。   大猛意外地没去楼上,而是专心地跟黑狗交流——用拳头。   他的工作室里专门辟出一个空间,用于某些小型武器的改造测试。甘拭尘沿着演练室玻璃外墙走过去,刚好看到黑狗找准机会侵入大猛胸前与身侧,利用自己擅长的关节技展开进攻。大猛几次试图拉开距离,都很快被黑狗再次贴身。   在正统站立搏击的对战规则之下,以这两人的体格差异将为大猛带来压倒性的优势。但在实战中,利用自身特点以小级别胜大级别却也不是个例。大猛的弱点在于重心偏高以及被身材限制了灵活性,让黑狗抓住了空档。   “如果我是你,会把攻击重点放在破坏他的重心和背部。”甘拭尘出声说道。   黑狗反应极快,猿猴一般从对方肢体空隙中绕到身后,以手肘试图击中大猛的脊柱——只是偏了一点,打中了肋骨。即使经过无数次调教,黑狗比之以前已经沉稳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双臂吼了一声以示庆祝。   看到甘拭尘回来,大猛停下攻势,摸了一把被击中的地方:“你教过他?怪不得。”   “小黑天分好。”被他夸奖,黑狗开心地不得了。甘拭尘又拍拍他的脖子,让他别那么兴奋:“小兔兔受过伤,且没用全力,不然你早就被打趴下了。”   “那再来!”黑狗不服气,又要上。被甘拭尘扯住卫衣领子拖回来,“来什么来,回家了。”说罢从自己身上脱下外骨骼,给黑狗穿上,简要地解释一下用法,让他调试几回,说:“用这个东西回家,时限是两个小时。”   没等黑狗说话,大猛先“啊”了一声:“这是最新一代的军用外骨骼!动力很强,他有基础吗?”   “没啊,第一次。”   大猛不可思议地看着甘拭尘,对方认真地想了想,把头部和关节护具扔在黑狗怀里,“这不就在练习了?”黑狗点点头,戴上护具二话不说就蹿了出去,没控制好一头撞在天花板上,像颗球一样弹回来砸向地面,抱着头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晕头转向地站起来,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鼻血。   “别求快,先协调,再控制。”甘拭尘简简单单就给了九个字。黑狗说“嗯”,跌跌撞撞地弹出门去,到了楼梯间又是一阵磕碰声响。直到听不到声音,大猛才说:“你有病!?”   甘拭尘不以为意:“别小瞧他,如果还在血花里,他将会是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把匕首连同刀袋搁在桌上,边走边说,“世事难测,没时间慢慢来。我只要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能够自保。”   ###   检查好水电,打工仔鲁全把武斗馆的门锁好,发动汽车离开了这条灯光暗淡的街区。   曾经的义海郑家生意如今门可罗雀。虽说不少兄弟依然对郑远图忠贞不二,但在冯如许不断的游说、清扫动作中,要么生意做不成,要么性命留不住,短短几天下来人员流失惨重。   作为原郑家一党的鲁全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改投新大官门下混口饭吃。可即使如此,冯如许依然没能彻底掌握义海,整个帮派始终陷入内斗之中无法自控,不少人于混乱中趁火打劫,几乎完全复制了大安联合的老路。   鲁全不知道冯如许有没有后悔,他这个名义上的义海龙头恐怕永远也找不回当初的风光,只剩一个空壳了。   把车放在巷子口停车场,他徒步沿着狭窄又布满台阶的小路去包养的女人家里过夜。本就难走,走到一半接到女友电话,说要吃冰淇淋,鲁全没办法,骂骂咧咧地调头去便利店。   眼角余光似乎发现隐藏在拐角的人影一闪而过。   他没有声张,若无其事地买了冰淇淋和啤酒装在袋子里,拎了一瓶廉价洋酒在手里,重新回到小路上。   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让鲁全握紧了手里的酒瓶。   然而当他蓦然回身准备挥出去的时候,却又发现空无一人。确认了好几次没有尾巴,鲁全便迅速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等他离去,丙哥才松开勒住跟踪者咽喉和口鼻的双臂,将失去意识的男人轻轻放倒在地上,放出微型无人机代替他跟上鲁全。   飞快地穿梭在迷宫一样的群租社区里,鲁全停在一扇不起眼的房门前,有节奏地敲击。开门的却并不是要吃冰淇淋的女人,他飞快地闪进去,将便利店袋子随手扔在肮脏地板上,焦急地对客厅里的人说:“大哥,我们恐怕得再换个地方!”   郑远图沉着一张写满仇恨的脸,坐在沙发上握紧了手里的刀。   ###   很快,福友会接到来自曲文夺的消息:“找到郑远图了。”   ###   同义海相反,近日里曲章琮和曲文梁的生意比之以前更加火爆。远超普通武斗的激烈血腥赛事不断升级,引得国内外赌徒闻名而来,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八字刀拎着自己的硬壳手提箱,熟门熟路地走向曲章琮办公室。手下都认得他,知道这是老板的贵客,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八老板”,八字刀倒也不拿架子,脸上永远笑眯眯。加上那两撇完美的胡子,很是平易近人。   “有外国的客人初次来,老板在招待,劳烦您等一等。”曲章琮亲信石九帮他开了门,倒上酒点上雪茄。八字刀便与他闲聊:“最近生意不错?”   “都是托您的福,客人多了,这地方都要不够了。”   曲章琮昨天刚高价买下沿街两侧的小武馆,正要改建。八字刀呼呼笑,把手提箱搁在桌面上:“这才哪儿到哪儿,老九,过一阵子你们怕是得物色地皮建楼了呢。”   石九高兴得连说:“承您吉言!”   曲章琮刚好推门进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石九识趣地给老板递上酒,曲章琮使了个眼色,八字刀便把手提箱打开,露出里面一排排码好的针剂。   曲章琮挥挥手,石九把箱子接过来扣好,拎下去了。曲章琮这才满意地喝了一口:“冯如许和福友会怕是没想到,药厂早就被偷梁换柱了!”   冯如许、福友会、曲文栋三人掌控宝石生物互相牵制,导致药物一直无法投产,曲文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怕眼睁睁就要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却没想到施特劳从一开始就准备了阴阳两个方案,一旦明面上的宝石生物无法顺利运作,地面下的制药公司就会开始启动。   “等他们发现,久安早就是你们曲家的天下了。”   曲章琮将脊背向沙发深深一靠:“一个久安,那不是迟早的事?”语气里很有些俾睨天下的意思。   “曲老板看起来有更大的野心。”八字刀没有意外。   “这种好东西如果只流行在久安,我看施特劳也不愿意吧?这是什么时代?”曲章琮张开了双臂,抬高了声调。   “全球化的时代!只要有人想要,冰山上的一粒雪花都能出现在沙漠的时代!”   ###   医院特意为赵享载安排了一间单人贵宾房为他换药,只是除了医护与风云过,在场的还多了一个玫瑰砂治安分局局长侯华明,他的战友兼老部下。   “昨天晚上卫生局被人破门而入,局长秘书当场被杀。你之前说要我盯紧卫生局的动静,是注意到了什么?”   盯着手里的报告,赵享载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蹙着眉头,等风云过帮他把衬衫纽扣系好,才说道:“这个施特劳,到底是藏不住尾巴了。”灰狐与福友会的联合调查,其实比滕永吉更早发现施特劳医疗的异常。   “虽然滕永吉没说,但十有八九是沙天奥下的手。如果不是怕给你留下把柄,死的就滕永吉了。”侯华明说道,“滕永吉这个人做事一板一眼,想必是看出了市政厅有什么猫腻。我们要怎么做?现阶段首都府能够支援我们的地方并不多。”   “在久安,流浪街头的野狗可比下山的猛虎要管用,灰狐会知道怎么做。你同时把这件事通知总局,我想这件事应该会引起那位代理局长的关注。还有,我要见见滕永吉。”   侯华明闻言转了下眼珠:“呃——滕局长虽然不是沙天奥党羽,但个性跟你也不太合。”   赵享载听得出来这是“他讨厌你”比较委婉的说法,但却毫不在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益是最大的凝聚力,不是吗?只要他有野心,欲望,或者理想。”   “说得轻巧,那你为什么在总局几年就留下个钱金石?什么用都没有不说还要跟你处处作对。”侯华明年轻时即追随赵享载,因此格外看不上钱金石,觉得这个人不但脾气臭、不看眼色,还十分的理想化。   “治安局长这个位置上的人,除了我与蒋宝芳,一向都是跟着市政厅走,换人就要大换血,反而不如老钱这样的关系来得稳妥。”一届局长上任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彻底清除上一任留下的关系者,然后换上自己的,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换血”。即使是并不从属于市政厅的蒋宝芳,也正在彻底让福友会把控治安总局。   “好吧,我会安排你跟滕局长见面。沙天奥那边怎么办,我们不需要主动出击吗?”   “这个嘛,不急,让他更主动一点。”   沙天奥反抗义海,又与福友会合作成功让冯如许上位,现在更是得到了大能天佛会的公开支持,看起来在久安地位更加稳固——从他如今的动作来看,背后很难说没有施特劳的支持。   曲家,沙天奥,义海,久安几大势力的结构变化中,似乎哪一步都能看到施特劳或浓或淡的影子。   这让赵享载心中甚至有一个更加可怕的假设。   但他没有说,而是用指尖捏起了风云过的尖下巴:“就像我宝贝儿每天晚上那样。”   ###   第二天,正在把床单从洗衣机里拖出来的钱金石接到了赵享载的电话,没好气地说:“干吗?忙着呢!”   赵享载嘻嘻笑:“忙着给红黛小姐洗床单?”   钱金石一惊,跑到窗口拉上了窗帘,恶狠狠地说:“你他妈,你监视我?!”   沙发上的红黛因为他的语气而格外警惕起来。   “原来真的在你那儿啊,”赵享载说道,“我诈你的。”   钱金石闭了下眼睛,攥紧拳头不知道是想要揍对方还是揍自己。红黛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他把电话递过来,用眼刀挖了对方好几次。   “赵区长,好灵通的消息。”红黛一边说一边瞪老钱。   “我只是问了下老钱的徒弟小舟他师傅最近在干吗,于是听说老钱某天下班去买了两套新床单和他一辈子都不会用的芳香剂——就这么大胆一猜喽?”   红黛愣了愣,因为她竟然觉得这个推论过程实在太站得住脚了。禁不住向钱金石投去一言难尽的目光。“我倒是无法反驳呢。说吧,赵区长什么事?”   “还记得我们曾经联手调查施特劳矿业医院吗?”   “我可不记得是‘联手’哦。”   “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个机会能够继续深入,不知道福友会有没有兴趣?”没等红黛回答,赵享载突然换了个语气,“我不管福友会要什么,但是‘把人当人’这个前提,希望我们是一致的。”   红黛沉吟半晌,轻声笑:“这件事我们可以日后花点时间仔细讨论。”她换了个姿势靠上沙发,眼神冷彻,“现在,我要听关键。”   ###   滕永吉坐在饭店包间里,不情不愿、充满戒备地看着赵享载放下电话,哼了一声:“别以为当着我的面说几句好听话,我就会信你了。”   “不需要你信我。”赵享载说道,“调查到的任何信息都你可以先过目,再选择是不是给我。”   滕永吉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半分。   赵享载继续笑眯眯地说:“恭喜,滕局长就要有一位新秘书了。”   当天卫生局下班前,局长办公室就来了一位实习秘书。   个子不太高,肩背和四肢都很壮实,头发在脑后紧紧地扎成短马尾,还怕有一丝头发落下来似的别了满头发卡,但妆容十分精致,用西裤配运动鞋,笑起来相当可爱的年轻女孩。   “滕局长您好,我叫吉贝卡,您叫我贝卡就行了。” 第52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3   久安正式进入秋天。虽然中午气温还算温暖,但早晚已经变得寒凉,是需要增加大衣和外套的温度了。风云过去制衣店拿回赵享载订做的新大衣,坐上农玉山特意来接他的车。   刚一坐下就从纸抽里抽纸巾来,捂住鼻子打了两个喷嚏,十分不好意思地看着农玉山说“抱歉”。   “着凉了?”农玉山调整车内温控。   “嗯,有点。”   “多加一点衣服。”   “已经多穿啦,是昨晚上实在——”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含糊地接着道,“反正是冻到了。”农玉山看到他泛起红晕的脸颊和耳朵,也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不再问。   除了跟赵享载之间的“游戏”,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   农玉山与风云过相识是在自己成为赵享载秘书半年之后的事情。   赵享载从治安局长升上区长只花了三年——虽然不情不愿地接手菱山这个烫手山芋——也比一般人快了不知多少,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本来的目标是坐上市政厅最顶层办公室里的那张皮椅子,而不是区区菱山。   赵享载从不讳言自己的野心,也一直在对标沙天奥。   只是当时义海仍在久安说一不二,并没有把他这个来了没几年的外地人放在眼里,所以赵享载几番动作却依然无法撼动沙天奥的位置,明升暗降只得到区长一职。但如果这样就会放弃,也就不是赵享载了。他马上就将目标放在了下一任的市长竞选,一刻不停地开始积极活动,并仗着军队和首都府的支持攒下不少支持者。   原本应该进入市政厅的农玉山,却因此而被沙天奥安插到赵享载身边。   农玉山很清楚,此举一是因为自己跟赵享载算半个同乡,比别人更容易接近对方;二是为了试探自己的斤两和忠诚——这项任务是他的入门考试,如果他露出一点破绽或者不合沙天奥心意的地方,自己会比赵享载先死。   虽如履薄冰,但农玉山绝无退缩,也不能退缩。   他信任自己的能力,像他这样没有靠山的人要想登上高位,就必须走几步险棋。   赵享载果然在一众推荐里挑中了他,并且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他也是从这时开始,知晓赵享载在外地养了一个大学生,不但隔三差五去见面,等对方毕业后干脆以公谋私放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农玉山永远都记得,他第一次见风云过,是在屏风后面的沙发上。   那天他把刚从市政厅盖好章的材料放在赵享载桌面上,却听见本该无人的办公室里从昨天摆好的两扇屏风后面,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   农玉山一边握住后腰的短刀一边叫了两声区长,没人应,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转到屏风后面,没看到小偷也没看到杀手,只有一个被赵享载的宽大长外套盖住躯体的陌生人,衣服底下露出凌乱的头发和一只白皙的手臂——手腕上绑着一根领带,另一边系在茶几腿上打了个结。听见脚步声,那手臂试图缩回去,却只是让领带绷得更紧,尴尬地晾在空气中。   农玉山松开刀柄,看了一会儿,把领带从茶几上解开了。   手臂连同主人一起更紧凑地蜷缩在大衣底下,仿佛想让自己就这样融化在沙发里。那一刻,农玉山很有一种冲动想要掀开衣服看看对方的模样。   办公室的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他立即回到办公桌前,看着赵享载从房间尽头打开门衣衫不整地走出来。   “区长,材料放您桌上了。”   赵享载随意地挥挥手,注意力并没放在他身上。关上门之前,农玉山听见赵享载调笑着问“我的小宝贝儿,等很久了吗?”   和对方正式见面是在第二天早上,风云过以第二位助理秘书的身份被介绍给农玉山。   比起印象中被包养的那些小明星、或者以色侍人的角色来说,风云过跟农玉山想象中不太一样。害羞、腼腆,相当单纯,有些笨手笨脚但待人诚恳。对于秘书要做什么一窍不通,很多工作都需要农玉山手把手地教。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处理赵享载的性/欲。   偶尔不小心露出手腕上的勒痕,他会脸色通红地把衬衫袖子抻一抻,顾左右而言他,农玉山也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虽然不想要管别人的闲事,但风云过总是会让他充满同情——仅仅是学会做一份表格就对自己千恩万谢,收到随手送他的赠品挂件也开心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使用,然后下一刻就被赵享载折磨得哭得嗓子都哑了。   农玉山问他不想换个工作吗?风云过说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是啊,无父无母,年纪轻轻就被赵享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小玩物,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他跟自己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他又跟自己不一样,他弱小,笨拙,可怜可爱。   他需要自己去拯救他。   不,他正在等待自己去拯救他,也只有自己能够拯救他。   不然的话,还会有谁呢?   ###   “除了你,真是不会有谁了。”   菱山南区一处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头发花白的老人跟赵享载坐在角落,语气里分不清是赞扬还是讥讽。一袭便装的赵享载笑嘻嘻地接茬:“我当您在夸奖我,袁老。”然后端起面前的温热黄酒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舒爽的气音,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卤肉塞进嘴里。   看着赵享载一副享受的模样,袁岷山轻声咋舌,叫人又热了一壶酒,再切一份荤素卤味。   “我当初还想首都府会安排谁来久安,怎么猜也没猜到你身上,年纪轻轻没什么资历,臭毛病倒是一堆。现在想想,可是没人比你更适合这地方了。”   侯华明在两人之间交换着视线,偷偷扁嘴。袁岷山发现便毫不客气地点破:“你不要为他抱屈,这小子当年如果不是对付净火有功,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您以为从特种小队执行任务开始到现在,这情况少吗?”侯华明忍不住回嘴。   “走上这条路的人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就不是?你就不是?”   专心吃肉喝酒的赵享载无奈地挥动筷子打断两人:“老侯,这是全久安唯一最正宗的黄酒和卤菜,难得有机会不要浪费。”又对袁岷山说,“麻烦袁老给我打包两份,回去让我宝贝儿们尝尝。”   接着拎起酒壶亲手给他斟上酒,“您出身菱山,所以您在这里坐镇我比谁都安心。”   袁岷山与赵享载同为首都府陆军出身,二十岁入伍,二十三年后做到了校官,转职后在首都府有着体面的工作和收入。不知为何却在五十岁的时候申请回到久安,做了一年文职后又调到了菱山救济所一直做到退休,拿着退休金开了一家酒馆。   “人老了就念旧,讲究个落叶归根。”袁岷山抿了一口酒。   赵享载微笑:“您这片落叶可是粗壮了些啊。”   不同于前大安联合或其他暴力帮派,足够强壮时便会脱离菱山谋求更大范围的扩张。袁岷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到菱山之外去,利用救济所为自己布下眼线稳固根基,低调,中立且亲民,从不显山露水也不参与斗争,十年之间已经成为菱山南区贫民窟里的菩萨。   同时也是首都府在久安打入的钉,以及赵享载的后盾——菩萨转身就是阎王。   “那也比不过你们这些政客的手腕,来久安才多久,市政厅的做派倒是学得十成十了。”   赵享载摇头表示不同意:“您这话就错了。我是个务实的人,不搞理想主义那一套,‘劫别人的富济您的贫’这事儿我可没少干,也没见您不要啊。”   袁岷山噗嗤一乐:“还有你这政客的嘴。”说完放下筷子,却叹息了一声。   “久安到如今这境况并非一朝一夕,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你我二人这点微末之力。有多少人都在觊觎着这块法外之地,想吞上一口肥肉。我知道你手段比我多,但眼下局势之乱,得靠你自己分辨敌我,我能帮你的不多。”   “您此刻身在菱山就是帮了大忙了。”赵享载擦擦嘴,问道,“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大能天佛会异常活跃。”袁岷山立刻说道,并皱起了眉头,“在菱山四处开福报院,布施、讲经,提倡科学信教还提供免费医疗,还成立专门机构收养孤儿。”   “哦,这位教宗很懂嘛。”赵享载居然拍了下手,“与您当年的救济所不是如出一辙吗?”   “你要知道菱山南这里到底有多少贫民、多少想尽办法才能吃上一顿饱饭的人,这些已经不是诱惑,而是生存下去的希望。这些手段总是有用才是最可怕的事。”袁岷山的叙述里充满悲悯,盯着赵享载,“我在这里出生长大,出去半生最后又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看着我的家人去做炮灰——享载。”   赵享载半晌没有说话。   酒馆外人来人往,破旧的街道拥挤狭窄,临近黄昏时喧闹无比。有无业游民,有下班的打工仔,有娼妓乞丐,贩夫走卒;有欢笑啼哭,有唱歌读书,也有泼妇骂街。   有拼命挣扎的世间百态。   “大能天佛会已经公开支持沙天奥,据我所知福友会也出了不少力。跟她们合作,你要小心。”   赵享载点点头:“与其说福友会帮助沙天奥,不如说协助曲家分化义海,并借机巩固自己。”   “不管怎么说,她们在久安的渗透远超过我,只是形式不同不易察觉。野心也绝不在你之下。”   “您放心,至少福友会目前不是敌人。”赵享载摇一摇酒壶,倒出最后一杯酒,“我想请您帮我留意施特劳诊所的动向——还有一个,是乐园。”   “乐园怎么了,那不是你经手的项目?最近倒是有不少人在那儿找了工。”   “它恐怕不是一个单纯的游乐场,或者说,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游乐场。老钱一直追查的案子似乎跟它有关联,但现在没证据去查。”   听到钱金石,袁岷山爽快地点点头:“那个小子我还是喜欢的,行,我会收集情报给你。”   赵享载作势摸自己的胸口:“真让人伤心,我就比不过老钱吗?”打包的卤菜和酒已经放上桌了,他将杯中一饮而尽。见他要走,袁岷山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听到一点消息,不知准不准,是针对你的。”   “哦?”   “当年被你灭掉的‘扑克之家’,不是放跑了一个?好像有人正在找他。”   “扑克?那个变态老畜生!”侯华明听见这个名字,震惊地望着袁岷山:“最小的儿子‘黑桃A’,最出色的暗杀者,然后呢?!”   袁岷山一脸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还能有什么然后,”拿下巴点点赵享载,“当然是找他报杀父之仇啊!”   ###   钱金石回家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把装着给女明星准备的定制沙拉放在茶几上,闷不吭声地从另一个塑料袋里掏啤酒来喝。   红黛看他的模样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拿出餐盒坐在沙发另一端:“我说的没错吧,你没有证据和理由展开进一步调查,蒋宝芳和赵享载都帮不了你。”   且不说那个仓库里到底有些什么,单是刘友玲遭遇追杀死里逃生这一件,钱金石都拿乐园没有办法。能够拿来搪塞他的理由太多,钱金石无法踏进施工现场半步。   哪怕他知道那里一定还有未曾被清理的痕迹,甚至就摆在光天化日之下。   在这个城市,他竟然不能靠一点儿合法的手段,去做一件自己本应该去做的事?钱金石不喜欢甚至反感赵享载与红黛的行事风格,此刻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们才是有用的,也不得不倚靠他们的帮助——这才是让钱金石感到最挫败和无力的事。   “你的理想远未实现。”红黛看了他一会儿,没有雪上加霜地嘲笑,闲聊一般转移了话题,“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跟赵享载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我什么时候跟他走到一起去了?”钱金石不满地反驳。“同一个部队罢了。”   “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套我的话,他的事我不清楚。”   红黛瞧着钱金石噗嗤嗤笑了:“你还挺可爱的。”她插起一块新鲜奶酪放进嘴里,说道,“他的事我可能比你清楚,只是想知道你怎么看他罢了。”   钱金石喝完一罐啤酒,又打开一罐:“你说我是理想主义者,我看他才是。只不过他并不称之为‘理想’。”   “哦?”   “他说那是欲望。”   ###   “人类是欲望动物,理想、信仰、目标、梦想,都不过是‘欲望’这个词比较美好的说法。在我看来,人活着,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钱金石还记得赵享载说这些话时,他们刚在久安重逢。彼时赵享载刚结束最后一个任务后离开军队,被派遣到治安总局。   “只不过你的理想和我的欲望重叠,所以我们恰好同路,仅此而已。”钱金石将这后半部分吞进肚子里没有说,而是看向红黛:“你跟他是同类人。”   红黛放下沙拉,很认真地望着钱金石,“一个能清晰看透对方并且抓住本质,不因个人好恶而动摇彼此信任的同路人——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听到后半句话钱金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全然忘记了前半句的赞赏,满脸抗拒:“哪儿来的喜欢?!别恶心我!”仿佛连啤酒都变难喝了,他皱眉捏扁了易拉罐,泡沫流了一手。   “因为我跟他是同类人,所以我也喜欢你。”红黛拿手里的叉子朝他点一点,像个要对弟弟使坏的姐姐,看他脸红了一层而开心大笑。   没多少跟异性相处的经验,钱金石败下阵来,或者说在红黛面前他就没有赢过。   扯出纸巾擦手,他忽然低低“哎”了一声,红黛轻快地回应:“嗯?”听起来心情很好。   “福友会想达到的目的,用别的方式也行吧。”   身边沉默了片刻,不断响起咀嚼蔬菜的轻微脆响,继而问道:“你想说什么?”   声音冷了下来。钱金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或许不该问。   “我是说,在这样的世界里,女人要做这些事很危险。”   成功让福友会在久安名声大噪,却不得不藏身于自己这个外人脏乱差的旧屋,她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焦点,也证明她身边充满了不可信任的人。   哪怕是相交十八年的曲家。   红黛毫不留情地笑出来,笑完了又毫不留情地嘲讽:“在这样的世界里,女人什么都不做、倚靠着男人就安全了吗?”钱金石无言以对。那些此刻还贴在他白板上的受害者照片,似乎正在无声地控诉着他。   “在崇尚暴力与雄性的久安,你要付出比男人更多的代价,不会后悔吗?”   红黛缓缓地靠近钱金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而有些慌乱的男人将身体紧紧地贴在破旧沙发的靠背上,哪怕那里已经不能支撑他的脊椎。   而红黛只是单手撑着头,仿佛在欣赏他的慌乱,慢慢地说:“为什么要后悔,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是天生的犯罪者。”   她身上的香水味飘进钱金石的鼻子。他不会分辨什么香气的前中后调,只觉得那是一种在寒冷深秋,湖泊的中心绽放出一朵花,用美艳吸引猎物沉入湖水还心甘情愿做着美梦的香气。   “我会用更邪恶的手段,把久安踩在福友会的脚下。”   钱金石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玩笑,所以决定认为这是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你们现在已经是久安最大的势力之一了,这还不够吗?”然后他看到红黛用近乎疼爱的眼神在说“你可真是个蠢货”。   “钱警官,你以为这是个女人只要温柔地请求三分,男人就会慷慨地给她五分的世界吗?这是个我们要五分,掌握着话语权的男人只舍得掏出二分还要求我们感恩戴德的世界!是我们头破血流争八分能得五分,要六分我们就要付出十分的世界!”   红黛纤长的手指触碰着钱金石的脸,动作轻柔缓慢,语调冷入骨髓:“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钱金石几乎屏住了呼吸。   “你啊,细看的话长得有点帅呢。”   “啊?”   “五官都不错,身材也很好,鼻子的形状尤其完美,”指尖顺着他的鼻梁划到鼻尖,“如果打理一下发型和胡须,哇,是我欣赏的粗犷又性感的男人类型呢。”   说完手指弹了一下他的脸颊,微微一笑。   钱金石花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女人明目张胆地调戏了。   ###   曲文夺挂掉第二通电话,咕哝了一句:“好烦啊。”坐在对面的曲文栋瞪了他一眼,曲文夺不得不解释道:“不是说你。”   北千里和他的C科技与俱乐部在久安的知名度通过玫瑰马传播开来,让不少人想要通过曲文夺为自己拉开新的人脉网络,去结识青年精英协会名单中那些来自世界各地上流阶层的会员。   曲文栋放下手里的筷子,“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总是打电话。”   曲文夺便把手机扔给阿善。齐先生给他们倒好茶,示意阿善跟自己出去,留下兄弟二人在小餐厅里用饭。曲文夺看这架势又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十有八九又是自己不爱听的,反正吃得也差不多了,索性把筷子一扔,坐没坐相地歪在椅子里。   “你对章琮怎么看?”   “啊?”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问,曲文夺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大哥到底什么意思。“章琮?章琮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的看法。”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是比我有出息多了嘛。”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曲文栋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营着玫瑰马的人,就别跟我别打马虎眼了。”   曲文夺冷笑:“我就说你不可能什么都不查。”说罢不客气地点评侄子,“章琮嘛,有一点小聪明,可惜又不够聪明——在曲家也就比小章鱼好点。”   “为什么这么讲?”   “这不明摆着的?宝石生物直到现在都没开工,他的武斗馆却从没断过药,说明八字刀从一开始就有两个方案,但为什么是章琮?在久安卖药,章琮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最好的人选是谁?”   “你。”   曲文栋抬眼看他:“哦?”   “义海和大安联合一个比一个强势,一定会想办法让话语权把控在自己手里,施特劳不会让他们变成自己在久安唯一的出入口。只可惜你不做武斗这一行,所以这个次要人选,是我二哥。”   曲文栋看了他许久,眼神中五味杂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上章琮,不过也没多大关系,不是还有你们俩嘛。”   “我们俩总有不在的时候。”曲文栋端起茶杯,低头喝茶,喝完了自己给自己倒上,“章琮大了,自己选的路要自己走,可他好歹也是你的侄子。不管曲家最后变成什么样,你们这些年轻人能好好活着就行,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曲文夺皱起眉头来,从眼镜后面使劲儿盯着他大哥:“老头子,你在托孤还是留遗言?”   “都是。”   一句气话却得到意外的肯定,曲文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曲文栋接着说:“前些日子发生很多事,你去公司的学习耽搁了好一段时间,也该是时候再开始了。”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曲文夺扔下餐巾就走,手刚摸上门把手,又听曲文栋开口:“到时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曲文夺没有回头,用力地握着黄铜把手,几乎快要把它捏断了。他听见自己僵硬又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不是现在?”   “等你把手头上的事情安排完就通知阿齐。”   “你在怕什么?”   “那个阿善你想带就带着。”   ###   阿善跟齐先生双双站在走廊里等着,只听见“哐”一声,沉重的复古实木大门被人踹了一脚。齐先生已经习惯了,敏捷地躲开一步。接着曲文夺怒气冲冲从餐厅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上楼,一路遇见什么摔什么。   阿善已经许久没见曲文夺发疯,等他发泄完,倒在一团凌乱的床上,才摸过去抱住他。曲文夺喘气声里都带着嘶哑,去咬阿善的手臂,骂“那个臭老头”。   咬了许久才把牙齿松开,脸在阿善手臂里蹭了蹭,曲文夺闷声问道:“红姨有下落吗?”   “没有,福友会不想被人知道她的行踪,很难查得到。”   曲文夺捶了一下床铺,恶狠狠地说:“跟小丁和丙哥说,把郑远图的消息放给冯如许,别让义海闲着,打得越热闹越好!”   ###   齐先生倒了一杯白水,从口袋里摸出药盒,拿出一颗稳压药来给曲文栋。   曲文栋含着药片,问:“老二那边什么动静?”   “在买楼,用假身份。”   把药片咽下去,曲文栋吩咐道:“我要跟陈生见面,不要在养老院,也不要被别人知道。”   ###   把前几天晚上的仓库录像看了两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甘拭尘就烦了,索性等待福友会那边专业人士的结果。楼下传来阿择吵吵嚷嚷的呼声,对楼上大喊“老板我要去跟月月吃饭了!”   走出房间,看黑狗和阿择正在门口打算脱掉身上的外骨骼,于是站在二楼朝下看:“先别脱。”又指指阿择,“没说你。”   “甜哥。”黑狗乖乖地停下来,阿择根据以往经验知道大概会发生什么,转头就跑了。   第一次使用军用外骨骼的训练,黑狗虽然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家,却全身都是青紫划伤,看起来摔得不轻。但也因此而迅速地掌握了使用技巧,接下来的几天都在跟阿择进行野外训练。   甘拭尘把脚上的室内拖鞋放在一边,脱了袜子折好,一边一个放在拖鞋里。赤脚踩着地板做拉伸,对黑狗说:“来追我试试。”   黑狗看看客厅,看看楼梯,看看自己和他甜哥之间的距离:“在这?”把动力调到中级只需要一秒就能到达。   ###   甘拭尘这栋别墅的结构和外观都低调普通,一层占地一百五十平,上面三层地下一层,客厅挑空,有步行梯有电梯,内部格局和设计也跟他的喜好一样以简洁为主。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这个房子里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逃生路线,且不止一条。   更特别的是这些路线大部分都摆在明面上,如果别人能“看”得到且做得到的话,就可以从二楼栏杆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跃向二楼垂下来的四爪枝形黄铜吊灯,把自己转移到对面,顺手拆下楼梯围栏中的某一根作为武器。   当然吊灯根据他的体重和冲击力加固过,与起跳点之间的距离也是根据他的能力计算过。   ###   “对,就在这个别墅里,追上了实现你一个愿望——”甘拭尘话没说完就看到黑狗向自己冲过来,“啧”一声便抬腿,毫不犹豫踹他下去,“但打坏东西要算在你账上,弄脏了要打扫干净。”   黑狗折个跟头在地板上滑行几米稳住了身体,抬头的时候甘拭尘刚刚从空中路线经过了客厅。等自己跃上二楼对方就抓着楼梯栏杆翻身上三楼,跟着上三楼之后甘拭尘接连几个跳跃匪夷所思地落到一楼地板上。   光是围着两层楼绕圈,黑狗都没办法摸到他的衣角,倒是因为不好控制距离和动力而碰碎两扇玻璃,差点儿从窗子跌出去。   “如果只是重复我的动作,是没办法追上我的。”甘拭尘晃一晃肩膀,对黑狗说,“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并不是快就是好,你要预判对手的路线并且好好利用地形和自己的优势。”   黑狗站起来点点头,再左右歪歪头,“蹭”一下优先占据了甘拭尘几次必经的落点——黄铜吊灯,封住了空中跳板,也可以应对甘拭尘上下左右任何方向的转移。   “这才像话。”甘拭尘一边给予不像称赞的称赞,一边把楼梯扶手当做平衡木,走到中间坐下,仰头看着黑狗,“所以我下一步去哪儿呢?”   话音刚落便直挺挺地面部朝下跌了下去。   黑狗捕捉到他倾斜的角度便瞬间发动外骨骼,甘拭尘却抓着围栏把自己九十度固定在半空,“算了,还是哪儿都不去。”他看着跟自己调换了视线位置的黑狗笑嘻嘻,在对方冲上来的时候松开单侧手臂翻转横移一个身位,再跳下一楼。   黑狗不放弃,加快速度追上。两个人在别墅里上蹿下跳,不像猫狗倒像猿猴。   甘拭尘的速度超乎寻常,以外骨骼的级别来说,他可以做到与开启中级动力的速度相媲美。加上对肉体完美的掌控与运用,说他是一部人形机器并不为过。   但对甘拭尘来说,即使没有拿出十成十的能力对战,黑狗对战斗天然的直觉、迅速掌握诀窍的学习能力,也让他越来越惊讶。   在他接触过的对手中,黑狗的资质数一数二,甚至与阿虎有得一拼。   那个本应是最接近自己的年轻人,最崇拜自己的年轻人,却跟“那只狗”一样都早早地死于背叛之中。   黑狗再次于跃起中迎面而来,甘拭尘侧身提起膝盖攻击他的脖颈,却意外地扑了空。下一瞬间,他察觉两条手臂抱住自己的腰。   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个人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黑狗抱着他翻转半圈,以自身充当肉盾撞向墙壁。甘拭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手摸到黑狗腰上外骨骼强制关闭的安全装置。   即使如此,只卸掉一半的力道还是让两个人被重重地贴上墙再掉下来。   黑狗头昏脑涨却还是抱着他的腰不肯撒手,嘴里都是血,依然高兴得不得了:“愿望!一个愿望!”   甘拭尘支起身体,捏着下巴查看他的嘴:“行了行了知道了,先别说话。”   舌头和口腔内壁被咬破了,不过问题不大。   “都知道使用动力变速了,为什么不记得反向作用力呢?”   基础军用外骨骼的感应调节一般被装置在腰部,通常用于急速行动和额外负重,因此对调节的反应速度与精细型要求不大。而雇佣兵团体因为用途特殊再加上财力出众,则会在基础款上进行升级改造,像血花这样的私人武装公司会拥有自己专门的武器开发部门,情报、暗杀、追捕、战场团队、战场个人等不同的使用场景都有各自的装备。   黑狗身上的版本更适合短兵相接的个人战,更轻巧灵敏,贴合性更好,感应调节一般设置在手部甚至手指部分,需要非常准确而细微的操作。但动力反应不超过零点几秒,从启动到最高级可以称得上瞬发而至。   因此它才能支持黑狗在攻击过程中的几次变速:降至0级,失去动力在下落半个身位以躲避甘拭尘的膝击,再次启动至高级瞬间袭击甘拭尘背部。   在刚才数次交锋之中,甘拭尘以身示范如何最大限度利用现有环境进行移动,因此黑狗学会在既有足够起落空间也有恰当支点的地方发动了攻击。   是有意引诱自己到这个地方还只是巧合呢?甘拭尘望着黑狗兴奋不已的脸,暗自想。   被清理嘴巴里伤口时黑狗的眼睛还在使劲眨巴,好不容易等治疗完了又开始喊:“愿望!”   “行行行,你要什么?”甘拭尘无奈地说。   “抱,甜哥!”黑狗张开了手臂。   甘拭尘吓了一跳:“啊?”   黑狗钻进他手臂里抱住腰,紧紧贴着甘拭尘的胸膛,闻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洗衣用品味道,埋头嘿嘿嘿地笑。   从黑屋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抱过了,黑狗很想念。   甜哥,就是他的新睡袋呀。   抱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甘拭尘忍不住提醒:“好了吧?”动手去掰黑狗的胳膊。   黑狗不松开,仰着脸跟他讨价还价:“那以后也抱!”   “你想得美,一次就行了。”   “甜哥没说!没说一次!”黑狗不干了。   甘拭尘“嘿”了一声,伸手摸他后颈,作势掐住:“你胆子大了,敢跟我咬字眼。”   “就是没说。”黑狗双手在他背后互相扣着,似乎察觉到他甜哥并没有真的动怒,起码脖子上的手掌还是温柔的。   “二十好几又不是小孩,有什么可抱的。”甘拭尘抱怨似的嘟囔着,却把手垂了下来。“每次不要超过三秒,三、二、一,好了。”   黑狗把手松开一点又扣上:“再三秒!”   “小黑你是不是跟阿择学坏了,等我揍他。”   ###   阿虎做梦了。   与其说梦,不如说是一些记忆的碎片。他早就遗忘的场景和人,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画面,一帧一帧扎进脑海。   身型高大的人在焦急地喊他的名字:“小虎!”   一张与“K”相似又不相似的脸,笑眯眯地说:“你是猫,他是虎,做师徒正合适了。”   “我不收徒弟。”有人说。   耳边又有人轻声细语:“你以后就是第二个净火了。”   灰暗的房间,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剧烈的头痛。   “别相信他!”   谁?别信谁?   “他是背叛者!”   阿虎冷汗涔涔地醒来,脑袋受伤的那一侧持续着疼痛。女性温柔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臂,躺在他身边的杜新妹担忧地说:“阿虎,你做噩梦了?”   他喘了几口气,疼痛很快就缓解了:“脑子被破坏的后遗症,偶尔会这样,没问题的。”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过几天就好了,放心吧。”他转过身去轻轻地抱住杜新妹,“睡吧,明天光仔运动会你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一早,阿虎趴在栏杆上看杜新妹在楼下收衣服,一边给“K”打电话:“最近没什么事情吧?”另一个“净火”仍不知所踪,然而自己这几天着实过得悠闲了些。   “K”似乎正在散步,听筒里能听见风声,“没什么,有特殊情况的话会叫你的。你呢?你怎么样,头是不是又痛了?”   阿虎顿了一下,马上又说:“还好,没什么感觉,那我过几天再回去。”   挂了电话,后脑又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不禁偏着头呻吟一声。杜新妹刚好抱着晒干的衣服上楼,急忙跑到他面前:“阿虎?”   阿虎甩了甩头:“我没事。”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边走边说:“按摩一下就好了。”   ###   “K”把手机放回口袋,让皮鞋踩在堆积的落叶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像踩在很多层尸体上。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踱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血花训练场的防护网。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追寻那个人身影的日子。是最难忘的时光,也是最残酷最愉悦的时光。   多亏了这些日子,他才看清楚自己对这座城市真正的想法,和真正要做的事。   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层层枯叶下面传来的腐烂味道和秋日的寒气一起被吸进鼻子。他被呛到而咳嗽起来,北千里立刻拿着大衣小跑过来给他披上。   “又腐臭又甜美,或者是因为腐臭所以才更甜美,真是适合久安的味道。”“K”笑起来,又问,“千里,你觉得我憎恨久安吗?”   北千里点点头。   “是的,可是我也很爱它,所以我想让它成为它本应该成为的样子。”他拢了一下上衣,望着防护网里面隐约可见的爆炸后焦黑,脸色有些微不悦,“福友会现在是一个变数,尽快查清楚那女人和她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我一定尽快。”   “另外警告‘负责市政厅的人’,小看赵享载是会吃苦头的,能切掉净火手指的男人远不像表面那样肤浅。”   北千里应下,又不无担忧地说:“阿虎先生的记忆——不如我过去一趟?”   “还不用急,让他先过几天普通人的日子吧。”“K”望向天空,“毕竟残酷的战斗就要到来了。”   ###   正值阳光最好的下午,但菱山殡仪馆却常年都是阴冷的。久安一共两处殡仪馆,一处给买得起墓地的人,一处给骨灰罐要最便宜的、或者压根买不起的人。   菱山殡仪馆就是后者。死于非命的人太多,导致殡葬流程都十分草率,无论是有主的尸体还是辨认不出的尸块,到这里都是一样的待遇。   穿过灯光明亮到刺眼的走廊和过于昏暗的楼梯就是地下化妆间,照明集中在停尸台上。白布下面能看到躯体的轮廓,化妆师一边为死者整理遗容一边嘀嘀咕咕:“可怜的孩子……阿姨把你的脸脸洗干净……下辈子生在好人家……看哪,长得多俊俏……”   有助手小心翼翼地送来热茶,她摘下口罩,才会发现这是一位面部表情左右不协调的中年女性,一边看起来冷漠,一边看起来愁苦。   她将白布掀开一点,不知道是在对助手说还是在自言自语:“车祸致死。”   是一位瘦小的男孩,应该不超过十岁,头部受到重创。但化妆师将白布全部掀开,一具布满鞭笞、捆绑痕迹的尸体出现在眼前。   “性/器/官损伤,肛/门严重撕裂。”她声音有些沙哑,转身从化妆箱里打开一格小抽屉,拿出几张照片,是一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性/虐致死。”她面对活人又仿佛言简意赅得没什么话好说。   “什么……”助手走近了一点,惨淡的白炽灯映照出刘友玲的脸。   这回化妆师干脆不说话了,示意助手一起为男孩穿上崭新的衣裤。脚边的箱子里堆放着他生前穿过的衣物,在胸前被血污染的刺绣胸牌上,依稀能看到“天佛顾幼院”几个字。   ###   盯着驾驶位上吉贝卡的后脑,滕永吉不知道第几次暗自叹气。   除了秘书,她也兼职司机早晚接送他上下班,赵享载为此特意提供了一辆防护严密的专车。吉贝卡是个非常认真努力的女孩,只是并没有做秘书的经验,更没有卫生或者医疗相关从业经验。滕永吉一直迷惑赵享载把她派到自己身边来到底有什么用,因为比起文书工作,他现在更需要的其实是专业保镖。   刚参加完前秘书小常简单的葬礼——滕永吉明知道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小常结婚还不到三年的妻子绝望的脸,和其他同侪对自己“不顾别人死活”的批评。   事发不过三天,就有不少人提交辞呈或者请假不上班,卫生局现在真的门可罗雀。   虽然暂时以“报备材料不全面”为由把所有申请都打了回去,但市政厅也不会再给他多少时间了。赵享载与福友会的调查怕也不是几天之内就会有结果,这期间制造一场意外或者谋杀,对沙天奥来说很简单,甚至于就算没有通过审批,那些诊所也一家都没有耽误地挂起牌子。   这个城市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吗?如果换成别人,小常可能不会死,其他人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活在阴影之下吧?   “局长,”吉贝卡浑然不知他的焦虑,用开朗的声音说道,“到您家喽。”   滕永吉解开安全带,“不用送我上楼了,你一个女孩子也早点回家吧。”   “不行哦,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呢。”吉贝卡晃晃脑袋,麻利地下车绕到他这边。滕永吉刚要开车门,却被吉贝卡“砰”一声又关了回去。   “哎?”滕永吉听见锁车的声音,他从车窗里看到陌生男人自停车场的阴影中出现,正在接近自己。而手里的武器表示对方来者不善。   吉贝卡挡在面前近乎天真地问道:“请问您有什么事?”男人打开电磁装置作为回答。幸运的是他似乎没把吉贝卡当做刺杀对象,径直走向滕永吉。   滕永吉将公文包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后座上寻找藏身之地,另一侧车窗也被攻击激发了防护系统,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汽车旁。   “来了两个?真是瞧得起我啊!”滕永吉此刻无比感谢赵享载的专车支援,他拼命招呼吉贝卡:“吉秘书——!快上车!”   “请您稍等哦,”吉贝卡反手扯住男人的手腕,语气突然强硬,“别人好好问的时候就好好答。”   男人注意到面前的姑娘可能不是普通人,于是快速转手将短刀切向她的脖颈,吉贝卡侧身躲开却依然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展开迅捷而猛烈的拳脚相接,由下而上一拳击中男人肘关节,让他因手臂断裂而发出惨叫。   双拳松开又握紧,吉贝卡双臂隆起漂亮的肌肉线条:“既然用拳头交流才有用,那就看看谁的拳头硬。”   ###   白星漠带着知心走进富丽堂皇的曲家娱乐场,将大衣交给侍者,由专人带领来到预定的房间。   “哎呀,让曲老板久等了。”   曲璋琮状似热络地站起来迎接他,却又意有所指地打量着二人:“等该等的人,就不算久。”   白星漠装作听不出,入座后看向另一边留着八字胡、面相十分友善的男人:“这位是?”   不等别人介绍,对方便殷勤地同白星漠握手:“宝石生物的八字刀,久仰久仰,早就听说白助理的大名了。”   一阵客套寒暄,菜上齐了、酒倒满了,曲璋琮进入主题:“白助理,我就直说了——接下来的合作如果再见不到甘老板本人,那安全货运怕是不够诚意了吧?” 第53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4   曲璋琮的娱乐场目前有两家,都算不上大,这一处在他二叔的物业,另外一处在他自己的物业。如今他的生意今非昔比,再加上曲文梁全力支持,这栋大楼里四座他独占三座。   每座里一至三层都是小拳台,四到六楼有美食档、娱乐档,七八层有客房。从九层开始是VIP区,十五至十八层则是特殊客人区——给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富商与政要,每个套房都有单独通道,根据每位客人的需求定制所需服务,观看赛事既可以亲临现场也可以选择房间内的互动电子屏。   招待白星漠的客房则在十五楼,目前没有赛事,电子屏在转播娱乐表演。   听到曲璋琮的疑问,白星漠并不感到意外,端起水杯润喉,然后问道:“曲老板觉得在久安,哪种人最安全?”   “白助理有话不妨直说。”   白星漠把水倒进空碗,放下空杯晃一晃:“不存在的人,最安全。”   曲璋琮与八字刀彼此交换着狐疑的视线,等着他解释。   “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隐藏行迹这么多年?更何况作为明星红黛的未婚夫,有多少镜头和多少双眼睛在等着捕捉他,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拍到过?曲老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曲璋琮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看来这件事也跟红夫人的运作有关系?我倒是听过不少‘白助理就是甘拭尘’的猜测。”   白星漠摇摇头:“我不是,我也不能是,但在某种合作方面,我又必须是。   “明星红黛需要一位未婚夫,为她挡去同曲家有关的风言风语,这个人要有一定资产,又要安全可靠、能够保守任何秘密——我之前一直不理解到底有什么秘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直到福友会浮出水面。   “而我从一开始就是‘甘拭尘’的助理,只不过在安全货运与您的合作之间,白助理——就是甘拭尘。”白星漠端详自己食指上的宝石戒指,那是他自拍卖会上看中的古董,最近的新欢。“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吗?”   虽然被曲文夺评价“不够聪明”,但曲璋琮也遗传了曲家的多疑,并非轻信之人:“那吴甘又是怎么回事?既没有甘拭尘,哪儿来的亲戚?”   “这您不该问我,要去问红小姐。”白星漠将视线从戒指上转移到曲璋琮脸上,“吴甘事件,可是让曲家赚了不小一笔吧。曲家跟红小姐有十八年的交情,我和莫须有的‘甘拭尘’自认比不了。”   这番话非常不客气地将曲璋琮之前对他是否知晓红黛真实身份的质疑又打了回去。说“甘拭尘”与红黛交往数年都不晓得她与福友会的关系,那曲家又何尝不是?你们曲家十八年都没发觉的事情,该怀疑的人怎么都轮不到我。   白星漠这股毫不退让的气势和与福友会的牵涉让曲璋琮有些出乎意料,原本是打算在“甘拭尘”这件事情上做点态度,压压安全货运的价。他于是点点头:“照白助理这样说也是没错,但如果安全货运背后运作的是福友会,那此刻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去见红夫人更稳妥?”   谁知道你这些小动作是不是早就被福友会看在眼里了?   “这还真是需要你我都好好思考的事,依我看,合作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这么想我,我也这么想你。   看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起来,知心瞪着大眼睛不敢说话。八字刀反而笑一笑:“我这个外人说句实在话:您二位怕谁也没有想到、也不想承认,被一个女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还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大家都是男人,丢脸也一起丢了,怕什么呢。”他这话听起来是讥讽,其实是打圆场,点出“福友会才是矛盾的根本”。   白星漠率先下了这个台阶,叹一口气:“安全货运的发展确实离不开红夫人的帮助,但我白星漠也不是吃干饭的,该抓在自己手里的就得抓在手里,别人碰不得。说白了,我绝对不想把福友会当敌人,但也必须得防着她成为敌人。”   曲璋琮则站起来亲自为他倒上酒:“白助理这想法倒是同我不谋而合了。”   两人迅速化解了空气里的尖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谈笑风生。而八字刀一边举起杯,一边用目光瞄向知心胸前的大能天佛会徽章。   ###   尽管不怎么情愿,但曲文夺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曲文栋去公司了。   曲文栋经营着全久安最大的能源公司,把控着海洋新能源全部输入渠道;地产生意看似与福友会不相上下,却已早早就进军久安外围以及首都府;最不起眼的电力公司则刚在不久之前的举龙头之中发挥重要作用。   三块业务各自独立又相辅相成,铺开了自己独树一帜的生意版图。只是在以暴力经济和暴利行业为常态的久安,无论义海还是大安联合,在久安掌握着话语权的人通常是拳头与金钱并重,互相滋养,才能让权力生效,稳固地位,形成一个不断壮大的闭环。曲家老大低调缓慢的财富增长方式成了最下乘的选择。   但“净火”、施特劳与福友会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闭环。大安联合不复存在,义海陷入内斗消耗组织不断流失,式微已久的曲家反而成了最大赢家。   武有曲璋琮、曲文梁借新药之势迅速崛起风头无两,文有曲文栋联合福友会搅动暗潮、重新洗牌,久安局势似乎重归于矿业崩落之初:混乱,又充满机会。   谁都可能是下一个赢家,而赢家随时可能成为输家。   ###   曲文夺虽然头脑极尽聪敏,但要想短时间内就掌握曲文栋几十年的经验累积也是不大可能。曲文栋只是让他看看资料、带他见见人、开开会,走马观花地几天就要把他累死了。   公司业务不一样,流程不一样,曲文夺脑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图表、数字、专有名词,还要接受大哥随时随地的考核,仿佛重新开始念大学,还要跟导师一对一。   只是尽管累,曲文夺意料之外的没再撂挑子,满口抱怨也把该学都学了,该记都记了。晚上点灯熬油地累出黑眼圈来,眼睛疲劳又干涩,时不时要滴眼药水。   曲文栋到底还是心疼,趁着中午吃饭时候说:“下午跟两位阿叔聊一聊,今天就早点回去吧。明后天我都不在,你也休息下。”   曲文夺不甚领情,戴好眼镜把面前的黑糖奶糕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功课摞得跟山一样高,休息得着吗——呀,还挺好吃。”小小一份,几口就吃完了。   曲文栋难得地笑笑,把自己面前那一份推到他面前。   “你不吃干吗还点?”曲文夺毫不客气地开始吃第二份,还要打包给小章鱼。   “你妈妈爱吃,我记得你跟她口味差不多。”   曲文夺手里的木头小勺突然停下,抬眼看对面的大哥。曲文栋却只是看着他已经吃空了的碗碟,“这家店她以前很喜欢来,可惜老板夫妻俩后来去了外地好几年,最近才回到久安。”说罢转头看四周,言语中带着淡淡的遗憾和惋惜:“以前就开在玫瑰大街上,三十年前很受年轻人欢迎。”   这是一家客流不多的小店,装修朴素,菜单主打久安本地菜和甜品,还有现在喝的人已经不多的久安老茶——在拼配茶叶里添加陈皮碎、干山楂碎或者玉米须熬煮,每家口味和比例都不一样,茶味浓郁且带一点酸甜和玉米香气,比咖啡还要提神。   “现在不行喽,”有人过来添茶水,顺便接了曲文栋的话,“年轻人口味变了。”头发花白的老板娘一边笑眯眯地又添了一碟小菜给曲文栋,一边好奇地瞧着曲文夺。“这孩子该不会是阮小姐的——?”   曲文栋点点头:“嗯。”   “怪不得长得那么像。”   曲文夺拉住老板娘的手:“您认识我妈妈?她经常来?您知道她的事吗?”   “文夺!”   曲文栋轻声呵斥,然而老板娘反而握住曲文夺的手,“阮小姐以前经常来我们这儿,那么好看的姑娘想不记住也难啊。搬走之前店里还放着跟她的合影呢,没想到再回来物是人非——”老板娘没说出口“去世”二字,“多亏曲老板帮我们寻摸了个店面,要不然这房子都租不起了。”   看曲文夺满脸失望,老板娘抬手招呼伙计把打包好的奶糕放到他面前:“阮小姐爱吃我们这里的甜点,以后常来,阿婆请你吃。”   ###   拎着奶糕回公司,一路上曲文夺都没说话,快下车了才问:“为什么带我去那儿?”   “我不是说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你快死了吗?”   齐先生打开车门,曲文栋撇了他一眼:“那要看是先被人砍死还是先被你气死。”曲文夺翻白眼,把奶糕放进阿善手里:“好好端着!被人偷吃我也要气死!”   兄弟俩难得气氛好点,阿善跟齐先生不禁稍微松了口气。   “大伯,小叔!”刚进大厅,曲文夺听见熟悉的声音。风尘仆仆的曲章璞拎着电脑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抓着吃了一半的面包。   “连跟我们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大伯给你安排这么多事吗?”曲文夺眼睛瞅着他大哥,他大哥不动声色地回:“你哪怕有章璞一半的上进也省得我操心,他现在做什么你懂吗?”   无意中成了两兄弟借机拌嘴的由头,曲章璞只好连连解释:“大伯没让我做事,我是自己找事做的啦。”   又来考试,曲文夺轻声咋舌:“我知道,拼屋。”   曲章璞加入的业务组负责收屋买地,屋大多是零散旧屋,地也大多是私人所有,操作起来很麻烦。却是曲文栋地产独有的操作方式:凑零为整,俗称拼屋。只不过曲文夺是从纸面上学的,而曲璋璞是从一线学的。   “知道些皮毛不算懂,这楼里每一个人都能当你老师,有空多——”   “又当这么多人的面训孩子,文栋哥!”爽朗的声音从身后解救了曲文夺。来人大步走过来揽住曲家两兄弟的肩膀,亲亲热热地往电梯里走,“你这毛病得改改!关起门来训不行吗?”   对方年纪比曲文栋小一岁,名叫丁秋,但曲文夺也要恭恭敬敬地叫“秋叔”,同另一位欧力群两个人是曲文栋的左膀右臂。曲章璞也跟着打招呼,丁秋摆摆手作为回应。   看着他们上了电梯,曲章璞才跟同事们一起按下另一部,装作没看到从电梯间镜面里瞄到他们意味深长的表情。   ###   治安总局的早会一般在八点半,小舟端着咖啡进来,让钱金石开会前赶紧吃口饭。他师父极其难得地正在照镜子,一边抻着脖子照一边问:“小舟啊,你觉着我这鼻子怎么样?”   “啊?”小舟不明所以,上前一阵仔细端详,“是让净火砍着了吗,没歪啊?”   钱金石给他扇一边去。   小舟这才突然发现了问题:“师父你今天可有点不一样啊。”   洗了脸打理了胡子,连头发都梳整齐,还换上了干净衬衫和外套——小舟低头一看,好家伙,连旧皮鞋都擦了!   “哪有什么不一样!我天天都这样!”钱金石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往外走,“开会开会!”   然后马上就因为手头积压案件太多被局长蒋宝芳批了一顿,会后又叫去了办公室,笑眯眯地对他说:“福友会和赵区长之间还是要避人耳目做做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钱金石早已没了脾气,一脸“随便你们”的样子:“又有什么事,说吧。”   “虐杀案我们在找合适的人选去潜入,不久就会重启。另外有一件事还请你多方留意。”蒋宝芳将封装在证物袋里的一枚徽章、两枚胸标放在桌面上,钱金石瞄了一眼。   “大能天佛会,这不是你们的合作对象吗?”怎么转头就开始调查了?   蒋宝芳摊开两手:“那又如何?短暂的交集算不上伙伴。”   跟福友会的女人讲话真是处处不对路,钱金石把徽章弹回她面前:“如果是组织与组织之间的争斗请不要支使现役警探,我拿薪水不是为了给你们干活。”   “可现在就是我在发你薪水啊。”蒋宝芳轻轻巧巧地说。尤其看到钱金石两颊的肌肉紧绷,咬紧牙关的样子还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是可爱呢钱警探。”   钱金石站得笔直笔直:“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局长。”   蒋宝芳哈哈哈地笑出来,在钱金石即将爆发的边缘收敛了笑容:“有线人举报,他们在久安高层迅速增殖的原因除了金钱交易还可能涉及到性交易。”用指尖咚、咚地敲了两下桌面,对应着一枚胸标,提示下面的话才是重点。   “被交易对象最大只有十岁,已知两人被虐待至死,无人报警。”   凝重的沉默从上空铺散开来,然后一层层下落,直至像水泥一样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少女虐杀案仍未有真正的结果,更加恶劣的犯罪再次发生。在久安这样的城市里,让钱金石的办案准则从“疑罪从无”变成了“疑罪必实”,他怀疑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确实的罪犯,而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每一个人。   “我向你保证,这无关组织之间的斗争,而是拿薪水的警探应该完成的工作。”   钱金石把证物袋收进口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扒了几下头发反而把发型搔得乱七八糟,又是以往那个不修边幅的钱金石了。   ###   施特劳矿业医院正门的广场上,临街排开了一趟遮阳棚,底下摆放着一排小桌,放着可随意取用的热饮、零食、纸巾和民意调查表。大能天佛会教众挂着天佛保佑的绶带,跟护士一起正在为路人分发免费体检表和教义宣传单。   “我们不是邪教!我们相信科学与神佑同在!病痛不是你的业障,而是这个城市积累的恶念!”   “兄弟姐妹们!家人们!科学保护我们身体,教宗保佑我们的灵魂!必将尽所能为我们争取更加幸福的今天、明天!”   “沙市长为改善我市医疗环境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需要这样能够做实事、为市民着想的领导者,而不是尸位素餐拿着纳税人的钱吃喝玩乐的败类!”   为市长沙天奥站台的同时顺便攻击一下赵享载和滕永吉。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气温下降,工作人员立刻将新的热饮和食物端出来给路人取暖。教众也聚集了不少,突然间人群喧哗起来,甚至有人当场跪下膜拜。   教宗齐建英和沙天奥一起现身,穿着棉布衬衫和旧长裤,亲自从纸箱里拿出暖手贴分发给医院附近正在做小生意的摊贩、商铺,闪光灯噼里啪啦闪个不停。   “‘乐园’项目只是我为久安做的第一件事!它已经为我们提供了数千个工作岗位!接下来我会大力发展医院和诊所,竭力为所有市民服务,为大家提供可靠的医疗环境,尤其是低收入家庭、妇女和小孩!”沙天奥说道,“菱山区将和其他所有城区一样,人人有工作,人人有收入!请大家支持我!”   不知道有谁在高喊:“为什么卫生局驳回诊所的审批?是不是区长赵享载借故打压?”   沙天奥十分宽容地笑一笑:“我们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是我相信,我们菱山区市民的眼睛和心,都是雪亮的,总会看到应该看到的!”   齐建英双手放在胸口,看着沙天奥,缓缓说道:“天佛也看到了,他会为您降下大爱!”   人群中爆发出连绵不断的掌声与欢呼。   拉票接近尾声,登记体检表的护士于是将目光从教宗与市长身上收回,把叠好的表格单简单整理下交回门诊护士站,跟值班同事换班。她从电脑里打开今天的检查和预约登记,简略扫过姓名与年龄,将视线落在备注栏,打开每一个写有“转诊”字样的病例。   清洁人员推着清扫车经过她身边,在自己负责的住院部楼层开始工作,格外仔细地清扫每间病房。   ###   活动结束,沙天奥和齐建英直接驱车去远郊的山泉别墅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场温泉,浑身冒着热气在套房榻榻米上饮酒,服务生一道接一道上菜,新鲜的鱼生配着蘸料,贝壳勺上盛放着琥珀色鱼子酱。   沙天奥吃下一勺近百岁雌性鲟鱼卵制成、抵得上久安小康家庭一年收入的鱼子酱,眯着眼睛品尝它们在舌尖爆开的味道,说:“那个黑桃A确实还活着?”   齐建英则喜欢把它跟新鲜生蚝搭配,将汁水用舌头卷进嘴巴,点点头:“非常可靠的消息,不过要找到他需要费点功夫。”   “赵享载真有这么难对付?难道久安找不到能杀他的人吗?”沙天奥似乎不太相信。   “能砍下净火手指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他这个人工于心计,身边还有特种小队保护。”齐建英一口气吃下五颗生蚝,用手帕擦擦嘴角,“而且现在局势复杂,义海倒了,福友会和曲家是敌是友仍未可知,我们不好动静太大。”   沙天奥单边眉毛微微一挑,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么黑桃A就有办法取他性命吗?”   “取不取他性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取他性命。对方好歹也是个顶级杀手,灭门之仇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沙天奥这才惊了一惊:“灭门?!”   ###   “赵享载以一己之力铲除‘扑克之家’,正是他在久安晋升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K”对着镶嵌在墙上的镜子整理领带,北千里已经准备好西装帮他穿上,却被他调笑:“下次别再帮我买了,‘打工仔’哪会穿这么昂贵的西装。”   “啊抱歉,”北千里看看了标牌logo,“我以为这不算贵的。”   “后面要再减一个零才行。”“K”一边把头发拨乱,一边将话题继续回到赵享载身上。“你这个年纪应该没怎么听过‘扑克之家’吧,当年净火横空出世,完全碾压了前辈‘扑克’的风头。后来他脱离血花自立门户,以培养精英杀手、暗杀任务从不失败而在地下组织中十分闻名。   “酷爱扑克牌赌博而代号‘扑克’,因为年轻时过于纵欲和酗酒而到中年就落下毛病——不能勃*,”“K”用“你懂的”表情对北千里说,收到对方“哇哦”的回应,同为男性的二人能深刻理解那是怎样的自卑,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轻视:“导致心理和行为都十分扭曲,他收养的那些小孩也被影响得不怎么正常。”   “可是您说赵享载以一己之力铲除了他们?”北千里抓到了重点。   “K”哼了一声,“那不算什么,‘他’也做得到,而且一定更干脆利落,不必大费周章。”他拿起陈旧的零钱包塞进西装内袋,北千里跟他一起走出房间。   这不是春天大酒店,是在玫瑰砂北部一栋不起眼的民用住宅,房龄二十多年,出门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中间一扇隔断门,两侧十二户共用两座电梯。所在楼层比较低,所以“K”选择走楼梯,北千里因为狭小空间里充斥着的垃圾、宠物尿味而屏住了呼吸。   走出住宅区,街边摊贩的叫卖、汽车鸣笛等嘈杂之声逐渐涌进耳朵。   “K”回身对北千里露出骄傲的笑容:“只要他想,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人,也可以杀掉所有人,他就是这样强大到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么另一位冒充者——”   “K”并不急于搞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我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引出幸存者。我想对方应该比我更好奇,他在想办法试探我们、引我们上钩,所以反而可以慢慢来。”他跟北千里摆摆手,示意在这里分开,“一想到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里,随时可能擦肩而过,就觉得很好玩不是吗?”   北千里看着他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   “强大到独一无二”的存在完全抹消了自己的存在感,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沿街看风景。黑狗坐在旁边根本不知道他甜哥目的地在哪儿,只是一站一站地记站名。甘拭尘总是有一些外人不知缘由的行为,但黑狗也不问,甜哥交代的事情就好好完成,不交代的就代表自己没必要知道。   甘拭尘捏他耳朵上方的豁口,想象着那个耳标在他耳朵上的样子,问道:“打这个的时候你多大?”看那个豁口的样子,应该是扯得一块皮肉都下来了。   黑狗想了想:“十?十一?”然后摸了摸脖子后面,问:“甜哥,打编码吗?”   “什么?”   “我是甜哥的人。”黑狗指着自己说,“我要打标记。”   甘拭尘皱眉:“你不是我的人,你是你自己的人。”   黑狗又不同意了:“我是甜哥的人!”   简直就是鸡同鸭讲。甘拭尘很无奈:“你要为自己活着,不要随便就成了谁的人。”   “没有随便!”   “你以后还会遇见很多人,也会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   黑狗皱着眉头想,“怎样不算早?半年以后?一年以后?死之前?”   甘拭尘答不出来,便换了个答案:“或者等你见识过足够多的人。”   “怎样算多?一百个?三百个?”   虽然知道黑狗不是抬杠甘拭尘也没耐心了:“你这小孩好烦啊!”车上乘客忍不住侧目,甘拭尘干脆站起来走到车门处按铃,十分随性地下了车,跟黑狗发脾气:“不准跟着我。”   黑狗也不晓得为啥他就生气,远远地跟着。   甘拭尘不搭理他,见到新披萨店开张就推门进去。黑狗没钱,又怕他生气,就站在门外等,不一会儿被他甜哥扯着帽兜拎进去了。点了份披萨和沙拉,甘拭尘吃一口就嫌弃地放下,再也不碰,看黑狗毫不在意地吃进肚子里不禁感叹道:“可真是不挑食。”   初次见面时连那么油腻的剩盒饭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鸡胸肉和白煮蛋、粗面包也能果腹好几年的黑狗,让甘拭尘又生不起气来了,“小黑,你从来不会抱怨的吗?”   黑狗觉得刚烤出来的披萨好吃极了,大块的香肠、香喷喷的芝士,不明白哪里好抱怨。   “从小到大过那样的日子,当时也许不懂,现在没觉得不好吗?”   黑狗一边嚼一边很仔细地想,把披萨咽下去:“遇见甜哥,就很好!”接着又说,“甜哥不要我,就不好。”   甘拭尘“哈”了一声:“原来你的抱怨留给我了!”伸手弹他脑袋瓜,“吃你的!”   吃完了继续逛,甘拭尘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似乎只是逛街。去新开的武斗馆参观一圈,下一注;在成衣店给黑狗买件外套;甚至只是去快餐店借个厕所。   义海内乱,不少铺面纷纷易主,重装和改建动静不小,某些经营区域与数月之前已经大有不同。红黛虽然隐身不见,却丝毫没耽搁福友会的无情收割,将郑家近三成组织收入囊中,正堂会徽从义海龙纹换成了黑底红福。   ###   红黛的手机上收到来自甘拭尘莫名其妙的消息:“菜难吃,衣服难看,厕所也脏,呕!”   “调皮。”她如此说道,无视未婚夫的调侃继续听茉莉的报告。   福友会掌握了郑远图的行踪,但并不急于追杀。正如曲文栋所说,冯如许才是最着急的那个,他甚至想出了以郑天贵遗体胁迫郑远图现身的办法。红黛命令福友会联合曲文夺一边以真假掺半的消息搅乱视听,不让郑、冯二人有一刻放松,一边跟曲家竞争一般毫不手软地掏义海的家底——即使冯如许现在就能干掉郑远图,他再也做不回久安老大。   然而摆在福友会面前的问题变得更多更复杂,混乱之中,谁与谁都可能从敌人变成盟友——包括曲家。入户门响起开锁的声音,红黛暂时停止会议,坐在沙发上没动,看钱金石顶着常年眉头紧皱的苦瓜脸从玄关处走进来。   “欢迎回家。”红黛笑意盈盈地问,“今天有点晚啊?”   钱金石一愣,“啊”一声,沉默地把自己的啤酒搁在茶几上,脱掉外套洗个手,从便利店袋子里掏出下酒菜。   “发生什么事了?”   钱金石又一愣,“没啥事。”   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拿着薪水的警探不但没对得起那份薪水,还因为身边这女人的几句玩笑话而心生雀跃、沾沾自喜,放着正事不做、案子不查满脑子都是旖旎想象。   还什么理想主义者,狗屎。   钱金石对自己失望透顶。   “没什么事就是有事。”红黛说。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钱金石语气冷硬,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罐酒,“福友会风头正盛,堂堂会长猫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既然郑远图已经构不成威胁,她还在观望什么?   最大可能就是红黛并不是在躲避,而是借此观察诸方势力对福友会的态度和行动,还有通过自己试探赵享载——她真正的盟友。   这是钱金石冷静下来才察觉到的事情,也让他更加鄙视自己。   好半天没有等到红黛的回复,静默的空气让钱金石不禁有些后悔,他这是在干吗呢?   “钱警探,你是在跟我闹脾气,还是在撒娇哦?”女明星的声音里带着忍俊不禁,夹杂着一丝感慨似的叹息,“也太可爱了吧。”   今天听到的第二次“可爱”!钱金石咬紧牙关,从后悔闹脾气到真的开始闹脾气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拿人当什么?!”   红黛猛然倾身向前,从气势上将他压在沙发一角:“你觉得我们拿你当什么?棋子?问路石?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还是久安为数不多存储着良心这种东西的男人?你可以自己选一个。”   女明星以她的绝世容貌和动听嗓音一起向钱金石播散着刺骨的寒气。   “收起你的无能狂怒,做好你该做的事,钱警探。”红黛重重地拍了下他胸口,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记住,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对我发号施令,别以为赵享载宝贝你就对自己充满优越感。”   仍未痊愈的伤口引发的疼痛让钱金石闷哼一声,等红黛走进卧室才后知后觉地咬牙反驳道:“谁有优越感了,谁又宝贝谁了?!”刚巧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姓赵的”三个字。   ###   赵享载盯着电话:“这个姓钱的,竟敢屏蔽我?”转头向对面的客人抱怨,“我哪里惹到他了?莫名其妙,是不是更年期到了?”   客人甘拭尘对他施以冷眼:“少说废话。”逛街逛到一半,被赵享载没脸没皮地堵在路口,说要请他吃饭,结果到饭馆里他面前只有一盘卤味和一壶热黄酒。   甘拭尘可以不来,但他知道赵享载主动找上门,没有小事。   赵享载好奇地打量着黑狗:“虽然这个小朋友看起来很年轻,但应该也成年了吧,喝一杯吗?”   “我家禁酒。”甘拭尘回答道,黑狗马上点头。   “那尝尝卤味吗?”   “调料太多。”   而黑狗老老实实说:“我吃饱了。”   赵享载被两人逗乐了,嘻嘻哈哈地笑,直到见甘拭尘不耐烦的声音:“你是不是嫌那一刀不够深?看在我未婚妻的面子上再给你三秒钟,不然就切下你的头。”   侯华明在赵享载身边握紧刀柄,黑狗敏感地察觉到杀意,进入备战状态。   “老侯,他只是说着玩玩的,要切早切了。”赵享载悠哉悠哉地独酌。   作为特种小队的一员,侯华明不是不知道净火,他只是不爽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和完全不将自己尊敬的队长放在眼里的态度。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赵享载饮下一杯酒,看着眼前这张令人难忘的脸,说道:“我们联手吧,净火。”   侯华明微微一怔。   因为提气而收紧腰腹,扣着刀柄的手心里全是汗。侯华明脸上现出无法形容的表情,屏住呼吸望着甘拭尘,望着赵享载,望着黑狗,眼珠微微转动观察室内路线,脑海中电光火石一般计算不同的方案,以及可能生存的结局。   “净火”——这个名字被说出口,就代表着赵享载将自己和所有人的命都押了上去——如果被拒绝,他就要做好被净火灭口的准备。   这不是在战场上,没有队员支撑,在绝对强悍的武力之下,只凭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取胜的把握。   然而对方只是无趣地坐在椅子里,看自己的无名指:“三秒时间到了。”   ###   农玉山推开区长办公室的门进去,风云过依然坐在座位上发呆,好像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过。   “云过,区长说了几点回来吗?”   风云过茫然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跟我说。”赵享载最近出门两个秘书谁都不带,他们俩每天只有些细碎零散的事情,按部就班地完成便没事可做。   “我去把区长给卫生局的材料送过去,之后就下班了。”农玉山看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风云过,忍不住说,“然后打算顺路去吃饭看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   风云过犹豫了三秒便点点头:“我刚好也没事。”说完便关上电脑,拿大衣。干脆得让农玉山反而愣了愣。以前这种看起来很像约会的邀请,风云过一向是拒绝的——不敢也不能。赵享载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找人,也说不上看他俩哪里不顺眼就把风云过折磨一通,后来农玉山也就不提了。   “为什么卫生局的材料他们自己不来取?”坐进车里,帮他拿着材料卡袋子,风云过好奇地问,“还要区长办公室亲自送一趟。”   “卫生局楼里现在都空了,局长办公室那一层总共就剩俩人。”农玉山轻笑,又故作神秘地转头跟他说,“还有就是我想趁机早点下班,你可别告诉区长。电影我请你看。”   风云过哈哈哈地笑了。   ###   卫生局果然如农玉山所说,人去楼空,只有局长滕永吉在坚守,身边还有一位业务不怎么熟练的女秘书。材料卡片推进电脑,找了半天卫生局密匙解锁,又找了半天归档,找完归档又找半天闭锁。   久安政府部门因为保密需要和流程需要,只能使用内部专用卡片、芯片和系统进行材料轮转,实体存储工具会有专门的部门进行回收和销毁,因此过程与手续都比较繁琐、公式化。   风云过悄悄问农玉山:“我刚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农玉山盯着女秘书过于强壮的四肢,淡淡地说:“恐怕她不是秘书。”   风云过一脸问号。   收回材料卡,农玉山问他想看哪部电影,风云过说要试试最近很火的恐怖片。两个人便连饭都没吃,直接去了电影院,可是没坚持到后半场,风云过就被吓出来了。   “你说要看恐怖片,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这不是根本就不行嘛!”农玉山一边笑话他一边把压惊的柠檬水推到他面前。   “我也是没有看过,所以想试试……”风云过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特意选了一家在离影院比较远的西餐厅吃饭,仿佛怕片子里的鬼爬出来找到自己似的。   “那下次看血腥一点的?”   风云过一个劲儿摇头:“不看不看,那有什么可看的,都是假的。”生牛肉沙拉刚上来,他还没动一口,赵享载就来电话了。   农玉山低头摆弄餐巾,觉得这顿饭到底是吃不成了。没想到风云过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没接,还把电话挂了。   “云过……?”   风云过好像给自己壮胆一般,把服务生倒好的白葡萄酒一口气喝了:“我就说……电影院不能接电话!”话虽如此,但农玉山看得出来他在勉强自己。   沉默地吃了一会儿,农玉山又问:“他一定会问你跟谁去看,还是会给你苦头吃。”   风云过用刀叉切肉,说道:“他不是也——去见别人了吗?”   这话乍一听起来像吃醋,也让农玉山有些吃醋,然而他还是敏感地捕捉到风云过还是知道些什么:“别人……?”   “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身手不错,长得也好看,反正,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说得也不清不楚,仿佛不愿意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农玉山看到一丝裂缝。   风云过和赵享载之间的裂缝。   或许可以被继续扩大的裂缝。   ###   赵享载不解看着自己的手机,无辜地问侯华明:“为什么今天都挂我电话?” 第54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5   甘拭尘“三秒钟”的话音一落,侯华明瞬间冲上去挡在赵享载面前,拔出佩刀。   黑狗将身体压低,目光瞄准侯华明的脖子。   一阵细微的手机震动声响穿透了空气中的紧绷感,又响了三秒,甘拭尘单手掏出电话,而赵享载笑嘻嘻地拿手拨开侯华明,一边看甘拭尘的脸一边享受卤菜黄酒。   看到来电名称,甘拭尘反复深呼吸两次才接起来,看表情似乎竟然在做心理建设。“喂”字刚出口,就从听筒里传出一连串怒吼,吼得他把电话丢给了黑狗:“你接。”   赵享载放慢咀嚼速度,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劲儿地捅侯华明让他看甘拭尘笑话:“哎呦喂这是谁?让净火吃瘪啊!”   黑狗默默地听了两分钟,等对方骂完把电话还给甘拭尘:“白助理说,要你——过去一趟。”   他中间停了一下,把“滚”字去掉了。   甘拭尘牙疼似的“啧”,点一点赵享载:“我们家‘亲爱的星漠’救了你一命。”他把“亲爱的”讲得咬牙切齿。   “胡说,你本来就舍不得杀我。”   “跟你交易能有什么好处?说点我感兴趣的。”甘拭尘给自己和黑狗倒杯白水,把盘子里赵享载没碰过的卤菜分出一点到碟子里,擦干净筷子给了黑狗。“上一次合作你的表现已经让我很失望了。”   黑狗夹起一块闻一闻,放在嘴里品尝,小声跟甘拭尘说:“甜哥,好吃!”   甘拭尘微微皱眉:“少吃点,盐分太多了。”   赵享载放下筷子,手肘支在桌面上:“我知道你想要的都能手到擒来,所以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所以我也不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以赵享载所有身份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内容。”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虚无缥缈的承诺吗?”   “如果你要我帮你查出净火小队的背叛者,也完全可以。”赵享载说道,“你对这件事并不执着,可能烦躁的时候会想干脆把所有疑似者斩尽杀绝吧?所以我可以代劳。”   甘拭尘靠在椅背上:“那也不必。你想要交换什么?帮你杀掉沙天奥坐上市长的位置?”   赵享载摇摇头:“沙天奥可以杀我,但我不能杀他。我死了有利于他稳固地位,但他死了,于我而言我却要换一个更难对付的对手,所以我必须要打败作为市长的他,然后坐上这个位置。”   “比如?”   “比如你亲爱未婚妻领导下的福友会。”   同福友会合作还是对抗,赵享载选择前者。然而他也很清楚,没有谁和谁之间的合作是永远不变的,他们能够取得同盟是因为目标暂时相同——谁也不知道这个“暂时”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契机突然结束。   赵享载、沙天奥、福友会,目前呈现出一个虚假的三足鼎立。   实际上沙天奥背后有大能天佛会,福友会又一直联手曲家,唯独赵享载孤身一人。袁岷山坐镇菱山,但于全久安却作用有限。要想增加自己的胜率,赵享载必须掌握更多的底牌。   净火,是最有效的那一张。   甘拭尘的安全货运掌控着久安八成的交通,但以赵享载对他的了解,他背地里还会藏着更重要的手段以保证自己能够在久安立足。   然而净火也是最无法掌控的隐患。   赵享载当年远征南半球,带领特种小队为当地政府提供国际协助,以对抗雇佣“净火小队”的反政府组织。然而他付出不少代价以某个人质作为交换,最终却只是以切掉净火无名指作为结束。   事后愤怒的净火孤身一人追击几天几夜,目的却不是报复被切掉一根手指。   你永远无法理解净火在意的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够淡定地接受被切手指,却因为对方一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初恋了”而被点燃怒火。   理由是“你好恶心”。   虽然赵享载活到这么大被很多人说过恶心,但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且差点把赵享载净身的人,净火是唯一一个——比起杀赵享载,他觉得把黄色废料制造机从根本上切除但还活着,会更有惩罚力度。   “我以为你跟福友会是盟友。”   “现在是,但不一定永远是。所以像你这样的王牌,比起要你做什么,我更希望你什么都不做。”他所谓的“什么都不做”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而是“不要成为我的敌人”。   “这就够了?”   “当然不够,”赵享载说,“你最讨厌麻烦,所以我不会随便麻烦你。”   “比起麻烦,我更讨厌随便的承诺。”   人类太喜欢承诺了,那些本该郑重的词汇总是能随口吐露,变成用无名指想都不会实现的承诺,既轻易而廉价。甘拭尘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置可否:“走了。”黑狗立刻放下筷子。   “我的承诺至少可信,不是吗?毕竟我们之间可是有一根无名指的交情。”赵享载笑眯眯地说。   “无名……指?”黑狗站住,重复了一遍。   甘拭尘脑海中响起“糟糕”两个字的瞬间,黑狗已经打翻赵享载的酒杯握住他手腕按在桌面上,从腰后抽出甘拭尘送他的短刀,朝着手指刺下去。   侯华明的刀刃抵住黑狗的脖子,同时甘拭尘的匕首顶在侯华明喉咙上——四个人围成一圈,随时会有人送命的气氛里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黑狗根本不在乎锐利的刀锋,盯着自己的刀尖问道:“甜哥,切哪一根?”哪怕切完他自己也会丧命。   只有赵享载纹丝不动甚至还十分愉快:“切吧,请一定要切无名指。”   净火讨厌的“麻烦”里面,最麻烦的一项就是人情。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已经清算完毕并且翻篇的时刻,黑狗在这里切下他的手指,净火反而成了那个欠债的。   甘拭尘满脸嫌恶:“谁要那恶心玩意儿啊!”又劝黑狗,“小黑,刀放下。”   “他要还!”黑狗非常执拗,而他执拗得甘拭尘也没办法。   “他还完了,你再切一根下来我还要还!”一根两根的,两个人商量的东西仿佛不是手指头而是胡萝卜。“小黑,我要生气了!”   黑狗这才把视线转向他,用眼神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不切?真的不切吗?”   甘拭尘用匕首拨开对方抵住黑狗脖子的刀刃,同时伸手夹住黑狗的短刀,稍微拉扯一下才把短刀拿过来。赵享载不嫌事大地发出遗憾的“啧”,被侯华明和甘拭尘同时瞪了一眼。   用手臂圈住黑狗的脖子防止他搞突然袭击,把短刀插进刀袋,甘拭尘看着把酒杯捡起来擦擦,重新倒上黄酒的赵享载问道:“我有点好奇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我想要这座城市,想要‘久安’。”   对方毫不隐瞒,而甘拭尘也觉得相当无趣,皱眉问:“有什么意义?”   “人类做任何事情都只对他自己有意义。怎么,无欲无求的净火开始寻找自己的意义了?”赵享载反问,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有些嫌恶的表情。   “意义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说完,甘拭尘把仍死死盯着赵享载的黑狗拖出饭馆。上车调整成自动驾驶,往座位上懒懒地一躺,看着仿佛还在生气的黑狗的后脑勺。   他不明白黑狗为什么执意要切,就像黑狗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切。   “小黑。”   黑狗转过头来看他,有点厚度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你的愿望是什么?”   “在甜哥身边,当最有用的那个人,帮甜哥实现愿望。”   甘拭尘叹气:“我没有愿望。那遇见我之前呢?”   “做武斗拳王,拿冠军!”   “为什么?”   黑狗歪歪头:“拿冠军,就是最厉害的!”   “得了冠军以后呢?”   黑狗想了想:“吃好饭,睡好床,一直拿冠军。”说着凑近甘拭尘,掰着手指头,“甜哥给好饭,给好床,都有了。而且甜哥身手比冠军厉害,那我要做第二厉害。”   甘拭尘被他逗笑了,却又闭上眼睛:“不要对谁太过执着,没有必要。”   “不明白。”黑狗干脆地回答。   “以后就明白了。”   “那以后再说。”   甘拭尘睁开眼睛,对上黑狗的视线,单纯执拗,是最让他头疼的类型:“你可真闹心。”   “为啥?”   “闭嘴。”   黑狗便转过脸去不做声了。甘拭尘又看到那个浑圆的后脑勺,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倔狗的表情。   ###   当初如果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头疼了。   ###   甘拭尘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他只是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执念。   父母以及父母的上一代都出身帮派底层,穷困、麻木且无知,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每个下一代年幼时就要学会独立生存,因此家族血缘与亲子关系十分淡薄。   他亦如此,但又有不同。   他比父辈祖辈更加冷漠麻木,对善恶毫不在乎,然而却天资非凡,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学习能力、身体条件以及战斗天赋。这让他在暴力横行、用武力说话的环境里不但能够自保,还能获得更加优越的生存条件、崇拜与臣服。   因此他从不在乎他人的认同,同时也很难去体会旁人的平凡、挣扎、痛苦,和渴望慰藉、依赖强者的情感需求,完全不理解人为什么需要群体行动。   净火小队的覆灭则更加印证了他的坚信——对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情感和联结,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那些许信任、仁慈、心软的瞬间,不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孕育了背叛。   甚至在十年之后,因为那一点点回忆而没有对黑狗下杀手。   越想越气,甘拭尘翻身起来,停在路边:“小黑,下车,你自己回家。”   黑狗默默地下了车,看着他没有犹豫地远走,不明白他甜哥又怎么了。   ###   甘拭尘很快就后悔了。   孤身一人去见“亲爱的星漠”,被对方毫无顾忌夹枪带棒训得很惨——在曲章琮面前完全顶替了“甘拭尘”这个名号,让白星漠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偏偏正主还闲着没事四处游玩,过去好几天了也他妈的不来公司露面,非要自己三催四请才肯出现。   “是我要跟你汇报,还是你跟我汇报?!你干脆等我死了再来吧!”别人口中强悍如斯的净火,在自己的白助理面前只会靠着椅背玩手指,等对方把想骂的都骂完再说正事。白星漠走到他身后拍椅背,拍得甘拭尘一缩肩膀:“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不允许你独善其身了,我们不能在别人的逼迫下才走下一步!”   红黛与福友会借举龙头之机走上台前,对甘拭尘与安全货运的影响比白星漠想象中来得更大。久安所有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容不得安全货运置身事外了。   哪怕甘拭尘唯一的目标只是找出当年的背叛者,如今在这样的波涛之中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做壁上观,闲来无事才伸一把手了。不主动去掌控局面,很快就会被暗流席卷吞噬。   甘拭尘何尝不知呢?   这也是他在黑狗面前无故发脾气的原因:本可以抽身而退弃置不顾也无妨,却因为净火小队带给自己的“后遗症”,让他越讨厌麻烦事,越是不能摆脱麻烦事。   他仰着头看向白星漠:“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吧,省事一点。”   白星漠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往椅子上一坐:“去吧,去之前把我的薪水和分红结完。”甘拭尘走过去把他刚要送到嘴边的咖啡杯拿过来,自己喝了,“你明天要休假吧?我记得是这个日子。”   白星漠淡淡地“嗯”。   “好几年了吧。”   “八年,”白星漠转头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甘拭尘摇摇头:“突然想到刚见你的时候了。”   “你还会有‘怀念’这么接近人类的情绪?”   “是啊,竟然有。”甘拭尘把杯子重新塞回白星漠手里,起身走了。   白星漠不放心地追问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不是真的要去砍人吧?他实在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咖啡难喝。”甘拭尘摆摆手,“你下次买好点的豆子吧。”   ###   施特劳矿业医院的妇产科非常忙碌,病房最近一直很紧张,连VIP房都住满了。   来做孕前检查的、产检的、安胎保胎的、等待生产的,大厅里几乎全部都是女性,有新来的护士忙碌到脚不沾地。   但出奇地安静,除了机械电子音,偶尔就只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年轻的护士推开一间五人病房的门,为里面的准妈妈们发放药物。靠近窗边的床位上刚换了人,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蛋让护士愣了一愣。   她看着对方仍平坦的小腹,反复确认腕带上的年龄:十四岁。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已经嫁人了,我有老公,我可以生小孩。”   把药品放在她手里,看着她吃下去,护士回到护士站,低声对护士长说道:“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出事了怎么办?”   “她老公同意的,不关咱们的事。”   “治安局……会不会查啊?”   “查什么,再过不久这就是合法的医疗生殖了!”   ###   远在综合市场的妇保会,茉莉戴着耳机似乎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睛:“十四岁?合法?”停了半晌,她微微翕动嘴唇。   正在涂指甲油的晶晶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句“这些杂碎”。   ###   “等‘那些’全部都合法化以后,医疗行业可就是全久安继武斗生意之后最大的肥差了。”沙天奥戴着遮阳帽,面对绿油油的高尔夫草坪,一边在太阳伞下喝茶一边斜着眼睛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潘院长。”   这是久安唯一的十八洞高尔夫俱乐部球场,会员邀请制,如果不是沙天奥,施特劳矿业医院副院长潘正立恐怕一辈子都进不来这个门。   他闻言马上点头:“您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潘正立长相算得上周正,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拿起茶壶为沙天奥倒上茶,不无担心地说道:“只是‘合法化’的程序,肯定要卡在卫生局滕永吉那里吧?我跟他在同一家医院待过,很清楚他的为人。”   沙天奥哈哈哈地笑:“潘院长,在久安呢,就得用久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你的眼界也要放远一些。”   潘正立听懂了,但还是装作没懂:“您的意思是?”   “跟赵享载搞到了一起,只能怪他选错了人,不能怪我不客气。”提到赵享载,沙天奥就不耐烦且不屑,“卫生局局长这个位置,以后可是要跟我同气连枝的,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   曾经为了小赠品而去听宣讲的妇保会干事李姐,如今已经是一心扑在大能天佛会上的忠实信徒,此刻正紧张又激动地在天佛会礼拜堂里,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   过了许久,一众信徒毕恭毕敬地将门打开,站在礼堂两侧躬身迎接。李姐见状也立刻站起来弯下身体,直到一双穿着限量版球鞋的双脚停在她面前。   得到对方的允许,李姐才敢抬起头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见过神子!”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全民皆知、代言海报铺天盖地的美丽脸蛋——顶级流量偶像艾心甩了一下染成银色的头发,露出愉快的笑容。   ###   滕永吉现在经常忍不住去悄悄观察秘书吉贝卡,对方正在电脑前面前一脸严肃地等待文件传输。   他曾经认为女性与肉体力量这个词之间有很大的距离,毕竟男女在骨骼与肌肉方面有着天然的差异——直到他亲眼目睹吉贝卡赤手空拳将两个持械攻击者揍到手臂折断、牙齿飞了一地。   “吉秘书——”   “您叫我贝卡就行。”女孩的笑容十分甜美,完全看不出她曾一拳打得别人面部凹陷。   “贝卡,你是因为久安的环境才开始练武防身的吗?”   在这个随时随地会飞来刀光砍断脖子的环境里,女性的生存会无比艰难吧。如果久安能够更加安全舒适,哪个女孩子会把自己练成四肢如此发达的模样呢?   然而吉贝卡明快地否认:“不是哦,只是从小就喜欢武斗罢了,打倒对手的瞬间我最喜欢了!”   滕永吉愣了愣,“啊,这样子啊。我还以为,女孩子都不喜欢手臂变粗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审美呀,这个手臂的线条,我超喜欢的哟~”她还特意发力,给他看隆起的肌肉。   “抱歉,是我狭隘了。”滕永吉尴尬地摸头发,为自己的想法道歉。   吉贝卡从电脑里抽出存储器,整合到文件夹里,“虽然审美不一样,但不妨碍我觉得您是一个好人——在久安还能坚持住底线为普通人做一些事情,我非常敬佩。”她把文件放到滕永吉桌面上,表情变得凝重。“所以请您坚持下去,谁敢伤害您,就让他先踩过我尸体!”   滕永吉翻开电子文件夹,翻看屏幕上的内容。   晚饭前的市场人头攒动,有熟客在菜贩那里称了一把菜。菜贩老婆眼睛尖,看到她拎着一袋活鱼,立刻问:“大姐,买鱼啦?这鱼可贵呢。”   被她叫做大姐的年长女性似乎不想回答,模糊地说:“哎,还行还行。”   “我看您这几天又是肉又是鱼的,苦日子到头了吧?”   对方扯出一丝笑容,拿了菜飞快地走了。   菜贩拿胳膊肘碰了老婆一下,“你说那么多干啥?”   老婆望着那背影反问老公:“她以前都临到关门来买打折的蔫叶子,还抠抠索索拿不出钱,现在大鱼大肉眼都不眨,你不奇怪?”   听见身后的议论,女人不敢回头,出了市场拐了几个弯,走小路回到窄小巷子里的家,进门才开始跺脚:“多嘴多舌,以后不去了!”说罢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对老旧沙发上的两个年轻女孩说道,“你们最近别出门,等‘那边’有床位了搬过去就好。晚上吃鱼汤,补一补。”   茶几上放着一叠施特劳诊所的就诊卡和医院VIP福利资料宣传页,从卡片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用过不少次。女孩都穿着宽松的睡裙,脸孔苍白而且肿得厉害,垂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听她说鱼汤,其中一个忽然皱起眉头来冲进卫生间,开始呕吐。   女人不为所动,拎起鱼放在水槽里收拾。低声说道:“忍忍吧,再有几个月就行了,很快的。”语气反而越说越有点喜气,“女人最有用的不就是肚子嘛!”   女孩睡裙下露出的脚踝上,戴着一枚电子脚链,窄小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编码。   ###   这编码也出现在滕永吉眼前。   他手里是一本电子版产品目录,从介绍到价格,都与日常所见的产品目录排版没什么差异,每款产品下面都带着各自的编码。   只是产品本身与众不同。 第一部 分叫做“种子”,是年龄介于18到25周岁之间的女性,将外貌、身高、体重、学历、智商、身体状况等做了详细分类;第二部分叫“土壤”,是年龄在18到34岁之间的女性,资料里侧重介绍的是生殖情况,子宫是否健康、是否有过生育,其他器官指数是否健康,并且标注“可剖取”;最后一部分的“小果实”,是指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人种、性别和健康状况让他们有了不同的价格。   滕永吉一下子就懂了,这是一本代理生殖中介发给客户的名册,甚至可以进行器官买卖。   而这个中介,就是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   名册后面的几页资料是内容相当粗糙且廉价的宣传卡:“想为家庭减轻负担吗?卵子捐赠、子宫租借、爱心伴游等公益服务,让您一边赚钱一边做好事!期待您加入我们的互助大家庭!”   “在医院内安排的调查人员发现,这些女性的数据是从免费体检活动中获得,筛选后会交给各个诊所。”她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平静,却依然能听出被压抑的愤怒,“——接着由诊所用不同的名义引诱这些女孩或者女孩的家人,说服以及胁迫她们出卖卵子、子宫以及其他。”   “其……他?”滕永吉抬头看向吉贝卡。   “在某些人眼里,女性全身每一个器官都能够被明码标价,包括情绪。”吉贝卡似乎想到了什么,攥起了拳头,以至于手臂肌肉的形状又从袖子下面显现出来。   ###   钱金石把车停在顾幼院附近,没有下车,嚼着小舟买来的彩棒硬糖盯着门口。   手上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天佛会利用儿童进行交易,他不想打草惊蛇,于是跟小舟在周围收集了一些情报。   大能天佛会买了一家临近破产的幼儿园,重新整修后挂牌做了儿童福利院,收养周边十四岁以下的孤儿。设施和生活条件比一般的公立学校还要好,远超过小青草,有不少低收入家庭甚至会带着孩子来央求入院。   目前为止,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除了那些盘旋在周围的、对于一家福利院来说级别过于高也过于密集的安保系统。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恐怕必须要有人深入到大能天佛会高层。而沙天奥与天佛会恐怕还在考虑如何与福友会拉近关系,统一战线。   所以福友会如今是真要与他们反目了吗?她们选择盟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少女虐杀案与眼下的侵害儿童案,是她们源自真心的愤怒还是政治意义上的幌子?   如今福友会的声望水涨船高,武斗、城市能源、地产、服务业、生产制造、甚至福利公益,似乎哪里都有她们的影子。然而福友会到底渗透到何种地步也却始终没有人摸得清,除去已经亮明身份的会长与明珠酒楼,初代会长是谁?主要人物有哪些?没人知道。从著名老牌百货到新兴地产商,从日进斗金的武斗馆到勉强收支平衡的路边小店,都可能在看不到的地方挂了一张黑底红福。   领导着福友会的那些女人,并不轻举妄动,并不感情用事,并不善良可亲。   她们深谙丛林法则,自有一套在父权、暴力与混沌之下的生存之道,既懂得培养凶暴之徒,又不忘记利用雄性的贪婪与垂涎。她们已经抛出一个肥硕的饵,正在等待猎物上钩。   钱金石咬断了五彩棒硬糖,在齿缝间咔嚓咔嚓咀嚼。他以前从来不会思考这些与自己无关或者说看起来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因为他习惯将一切查案之外的杂事通通抛给赵享载,哪怕对方将自己当做棋子,也相信着那个姓赵的终会处理好一切。   那为什么现在开始思考了?   是因为红黛吗?   一个明星,一个犯罪者,一个黑帮头子,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钱金石突然意识到,说到底,自己照样也未能脱开一个男性对于女性的种种凝视,以及当她开始超出自己的预想之后,汹涌而来的危机感。   ###   今天曲文栋有事,给曲文夺放了一天假,他便去赴了北千里的邀约,驱车去青英会在郊外的大型试玩场。似乎是听从了他这位俱乐部意见领袖的话,“C”科技将武器体验从虚拟变成了实景,增加了不少人工智能设备作为陪练,打击感十分真实。   “您是第一次来,刚好赶上更新。”北千里戴着护目镜将特意为曲文夺打造的武器交给他,是一柄同他的手杖剑一模一样的电磁长剑。   曲文夺用帽子和墨镜遮挡着秋日的阳光,把花色浓重的外套扔在车里,竖起薄毛衣的高领,一身轻便地踏进了占地面积不算小的试玩场:“更新了什么?”   地形以绿植和小型假山制造出可藏身、可攀爬的野外场景,虽然能看出人工痕迹,但不显粗糙,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和金钱。   “仿真人形的人工智能,升级了一下系统,有比较强烈的对抗感,您一定会喜欢。”   “打机器人?可以随便砍吗?”曲文夺晃动着手里的长剑,劈向阿善。阿善用花里胡哨的游戏造型长刀抬手格挡,跟他不怎么像样地过了几招。   北千里一边看着一边说:“当然,这点钱还是要花的。如果觉得没意思,机器人打没了您也可以选择砍人。”看到曲文夺眼中的惊讶,他立刻笑起来,“开玩笑的。”   “切,我还想看看谁这么不怕死,让小爷我砍一刀。”   北千里状似无意地问道:“看来您真的非常想砍——活人?”   曲文夺把剑拄在地上,相当意味深长地看着北千里,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北先生好像在引诱我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北千里一愣,马上又低头道歉:“让您不悦我很抱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北千里正欲回答,被一声饱含愉悦的招呼打断了:“曲少爷,好久不见!”   阿善不悦地皱紧了眉头。已经穿好护具提着武器的“老鼠”,正从越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曲文夺。曲文夺毫不在意阿善的表情,向对方摆了下手:“托你的福,上次赚了一笔。”   “这回要不要再赌点什么?”“老鼠”提议道,“难得您能来一次。”   “哦,赌什么?”   “看看我们谁拿下的猎物更多?”   “好啊!”曲文夺挥舞着手杖剑,信心十足。“我还没在剑术上输过谁!”   老鼠接着看向阿善,“不过您有个很厉害的外挂。”   “这好办。”曲文夺指着阿善,“你不准参加,我自己去!”   阿善的反驳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曲文夺悄悄朝自己眨了下眼睛,生生把不满和担心吞了回去:“我知道了,请您小心。”同时将便携追踪器扣在他手腕上,“不管任何原因,只要我听到异常就会立刻采取措施。”   曲文夺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接着戴上手套和护具,跟“老鼠”一起朝入口走去,经过北千里时故意连声“啧啧啧”:“你这个人,心机好深哦。”   北千里露出无奈地笑,求助一般对阿善说:“让曲小爷误会了,还请阿善先生帮我美言几句。”   阿善的目光一直望着曲文夺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面对北千里:“哦,是误会吗?”   “当然,曲小爷的口碑可关系着青英会的未来呢。”   北千里那张年轻俊俏的脸上充满真诚,阿善也回给他一个微笑:“青英会的未来如何我并不关心,但如果曲文夺在这里因为任何原因受伤,你都会没命的。”   既像忠告,又像威胁。   ###   红黛双手握着一片薄薄的电子屏,正在播放着与滕永吉手中同样的内容。   蒋宝芳静静地站在窗帘紧闭的窗前,挑开一道缝隙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居民,听身后的人问道:“子宫、婴儿,这应该只是‘贩卖’的一部分,或者只是开始吧?”   “器官、身体、生命,一个女性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买卖,而当这种买卖又成为‘平常’甚至‘合法’,那么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就一定会一层层向下盘剥。”   “而久安这样的法外之地,简直就是这种买卖的天堂。”红黛看着电子屏上那些年轻的姑娘,她们有些人从未生育过,却依然出现在“土壤”名单里,让后面的“可剖取”三个字为自己的身体带来巨大的风险。   “我们要深入调查施特劳了,”蒋宝芳回身说道,“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而大能天佛会与沙天奥勾搭上,我怀疑背后有人操作。”   红黛向后靠在陈旧的沙发里,沉吟片刻:“这应该要轮到我们那位盟友头痛了。”   “义海的消耗比想象中快,多亏曲家小爷出手帮忙。冯如许要为郑天贵办‘葬礼’引郑远图现身,他们之间怕是有一场血战——”   蒋宝芳没有说出最后一句,红黛心有灵犀地补上:“所以我们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会长打算怎么做?”   “就是你想得那么做。”   “哦,会长知道我怎么想?”   “我不知道,”红黛轻快地说,接着站起来平视着蒋宝芳,“我只是觉得,能够成为福友会会长候选的人,应该会这么想。”   钟婶将蒋宝芳这个暗线藏到最后,红黛在明她在暗,一方面证明对她的重视,一方面则保证了她的安全。如果红黛意外死去,蒋宝芳能立刻顶上会长的位置。   蒋宝芳看了这美艳的脸蛋一会儿,轻轻一笑:“我可以当做这是会长对我的夸奖吗?”   “是夸奖,也是信任。”   将腰间的警刀扣响,蒋宝芳似乎做了一个保证,“那么,我就用这份‘礼物’迎接会长回到明珠酒楼吧!” 第55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6   “曲文夺这个人,我可能小瞧他了。”   北千里那张天然笑脸上已经不见笑意,把咖啡放在“K”面前,对自己有些气恼。“K”反而有点开心,摸摸他的头发:“难得看到我们千里对我撒娇。说说看,一场体验活动让你发现了什么?”   ###   曲文夺手里的剑发出轻微的震动,他立刻透过护目镜观察四周,同时提起武器。   为了保证俱乐部里公子哥们的人身安全,每把武器都设置了灵敏度极高的感应系统,随着“敌人”的接近可不断发出警告提示,护目镜自带的标记系统则能够实时追踪对方位置。   视野中出现仿人形AI的怪物,晃动着机械手臂朝曲文夺慢吞吞地扑过来。曲文夺举起手杖剑毫不客气地削过去,先是四肢再是脖子,金属被切割时的火花与刺耳声响过后,留下一地骨骼零件。   “第4个。”他喃喃地说。   并不能算太智能的人工智能,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行动套路和指令,一旦抓住了规律就变得格外简单,剩下的只是看谁能找到更多、砍到更多的问题。   毕竟来的玩家非富即贵,“C”科技不敢让他们伤到一根头发。所谓体验与升级,说白了依然是建立在为俱乐部成员提供单方面砍杀与使用暴力快感的基础上罢了。   曲文夺继续向前探索,尽量让自己开拓更多未知地形,同时积极地与“老鼠”保持着联络。   “这游戏已经开始让我感到无聊了。”   通讯器里传来对方的笑声:“看来曲小爷已经掌握到诀窍了?”   “5只!”说话间,曲文夺又砍杀了一只,“‘老鼠’先生应该不是千里迢迢来久安玩这个的吧?”   “那曲小爷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总归是个商人吧。久安这个销金窟,能赚钱的地方也不少啊,我看你对武斗很感兴趣?要投资我那个侄子吗?”   “老鼠”不置可否,“我倒是听说曲小爷开始参与家族事务了,曲大老板似乎更有意培养你成为他的接班人。”   曲文夺眉头一皱。嘴巴上却依然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老头子那套东西太麻烦了,耗费精力,不适合我。”他停了一会儿,呼吸变得稍显粗重,接着是熟悉的劈砍与怪物鸣叫的电子音:“本小爷只要玩得尽兴就行了!哈哈哈第6只!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了!”   但他并没有高兴多久,接连出现的怪物行动越发灵活起来,也更加皮糙肉厚,甚至开始持有武器。曲文夺很明显从游刃有余变得应接不暇,然后左支右绌。   “需要帮忙吗曲小爷?”“老鼠”问道。   “不需要!这还……啧……难不倒我!”   阿善从他发出第一声“啧”的时候,便提着刀冲进体验场。   与此同时,“老鼠”静静地出现在曲文夺不远处,盯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眼神中却有些着迷地轻声说:“哦,那请您加油。”   ###   在控制中心查看曲文夺周围正在待机的AI数量,北千里点下“激活”指令。   ###   “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非常敏锐,但性情又不似作假,我竟然很难分辨他的虚实。”结束回忆,北千里开始熟练地开始帮“K”打扫房间。这间半新不旧的普通民居,已经配合新身份成为落脚点之一。“曲文夺其实一直都在警戒我,并且试图接近‘老鼠’,想要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而且玫瑰马的防备出乎意料地严密,我的人一无所获,还差点儿露出破绽。”北千里皱起眉头。   “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纰漏,会影响我们原有的步调。”“K”表示赞同。   “对不起,先生,我又失误了。”北千里深深地垂下头去。   接着听到“K”语气轻快地问:“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开始反省的时候,应该同时也有了解决方案,对吗?”   北千里的神情这才有些缓和,抬起头来说:“既然他想知道更多,那不妨就让他知道。如果曲文夺有着比成为‘猎物’更大的价值,那又何必浪费?”   ###   玫瑰马俱乐部的私人专属房间里,曲文夺轻轻晃动着打好止痛绷带的手腕,调试不会引发疼痛的动作幅度。阿善继续将同样材质的药帖在他肩膀、脊背和腰部仔细贴好,为他盖上毯子。   曲文夺皱着一张脸躺在按摩床上,被酸痛折磨得苦不堪言。一想到还要拖着这样的身躯去公司学习,他就懊恼得想死。   “现在知道疼了?看你那天的气势,还以为能一个打十个呢。”阿善语气却十分不善。   体验场当天,当他赶到曲文夺身边的时候,被怪物包围的曲小爷手里只剩一柄丧失了电磁刀锋的断剑,而体力也马上就要见底,却依然嘴硬得说自己“不需要支援”。   “你能不能别啰嗦了。”明明是自己理亏,曲文夺依然不肯服软。“就算你不来,北千里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至少目前不敢——他把这句话吞回去了。   体验场的系统对玩家有保护机制,穿戴设备会实时监测人体与人形AI之间的风险数据,到达一定数值会触发对AI的强制措施以确保每一位玩家的人身安全。   只不过大量的剧烈活动,玩家难免会产生磕碰和肌肉劳损。而曲文夺又遇上了“特别剧烈”的场合,导致现在过去三天了,还是躺着不能动。   然而阿善好像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毫不留情地点破:“但他迟早都会对你怎么样。”   “所以呢?要我喊老头子或者红姨去剁了他吗?是他要对我怎么样还是‘老鼠’要对我怎么样,或者他俩都想对我怎么样,我必须搞清楚背后的原因吧?”   “老鼠”对曲文夺的觊觎,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曲文夺也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老鼠”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   北千里的“C”科技背后是施特劳;   八字刀的宝石生物背后也是施特劳;   现在这两个人一个接近自己取得俱乐部的人脉,一个与曲章琮达成密切合作甚至赢了义海——而他们为什么选择曲家?   曲文夺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互利互惠,只有代价和更大的代价。   “我那个侄子和二哥最近有什么动静?”   小丁闻言查看手里的报告:“曲章琮已经可以说是久安最赚的生意人了,抢走了不少以往义海的客户和伙伴。不但跟八字刀往来十分频繁,同安全货运也保持着联系,就在昨天,他还和沙天奥见了面。”   曲文夺费劲地扭着脖子看向小丁:“沙天奥?他们怎么搭上的?”   “这就不清楚了。”   在作为少女虐杀案的嫌疑人被调查时期,沙天奥为脱离义海的掌控曾经通过治安总局向曲家示好。但由于跟自己当时的目标没有关联,曲文夺便没有分出精力去关注,对其知之不多。   举龙头之夜过后,市政厅虽然松掉了身上的锁链,却依旧无法成为久安实际的掌控者。而且为了避免再次成为某个组织的傀儡,他必须掌握足够的筹码,增加合作伙伴。   “恐怕是因为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都被福友会搁置了。”阿善突然说。   “红姨?”曲文夺顺着他的话陷入思考。   福友会虽然目的成谜,行动力却极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红黛不能成为战友,那就会是极大的威胁。即使跟曲家关系亲密,但红黛隐藏身份十几年之久,曲章琮必然也做好了“是敌非友”的准备。而沙天奥要在新的久安势力中站稳脚跟,如日中天的曲老板确实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能达成某种合作那最好不过。   但沙天奥手里又有什么牌?   “把这个消息跟福友会共享——郑天贵葬礼的日子就快到了吧?”曲文夺说道。包括之前玫瑰马提供的郑远图行踪,福友会想必不会浪费这些机会。   ###   “那个墙头草沙天奥,果真有了靠山。”很巧,曲文梁和曲章琮与幼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趴在按摩床上一边享受顶级按摩师推拿,一边有些嘲弄地说道,“竟然能跟你讨价还价了。”   曲家历经风波后今非昔比,曲文梁的话术也变得比之前高调许多。   最近都忙于生意,若不是曲章琮今天特地来询问他的意见,叔侄俩还得好一阵见不着。曲文梁当天正把从郑家手里得来的一间武斗馆清理干净,跟往常一样,把摘下义海牌匾挂上曲家物业的仪式全程录影,当做版图扩充的证明。   曲章琮笑一笑,显得十分老成持重:“您可别这么说,在二叔面前我可担不起——是八字刀做中间人,我便见了一面。”   的确如曲文夺猜测,沙天奥向曲章琮发出了联手信号。   “我倒是也听说了,”曲文梁享受地闭上眼睛,“最近新兴的教会正在全力支持沙天奥,他手里还握着施特劳跟久安合作的‘乐园’,还有正在进程中的医疗项目,在未来不比武斗差多少。”   曲章琮微微偏头,用余光看着他二叔:“二叔怎么知道?”   曲文梁从嗓子里发出低笑:“自从你爸拒绝为咱们牵线,我就觉得不能把宝都压在福友会身上。这女人在曲家面前隐藏了这么久,可是把咱们的家底都看光了,不防着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目前能合作的对象,沙天奥兴许是最合适的。”   他们两个人曾有过同一个敌人义海,也都同红黛有过交集,在曲文夺事件上也曾互相释放善意,同时也都忌惮着福友会的手腕,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而一个想要重新找回第一帮派的荣光,一个想要坐稳久安市长之位掌握实权——在短期内可以说目标不冲突且利害一致。   “所以二叔觉得可信?”曲章琮似乎有些迟疑,“这个人能耐不大、野心不小,况且我们对大能天佛会不甚了解,光凭八字刀的说辞未免单薄。”   “你不信任八字刀?”   “不能说不信,他们施特劳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我不能全信。”   曲文梁的笑声随着按摩动作而高低起伏:“章琮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他哈哈几声又说回正题,“无妨,咱们也不需要同他共生死。一时友一时敌,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眼下这阶段只要他们能助曲家东山再起,暂可利用。”   “我怕他更想利用我们。”   曲文梁模糊地嗯哼:“他目前最大的敌人不过就是赵享载,除掉赵享载才可坐稳市政厅,接下来要是想对付曲家,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曲章琮思考了一会儿,“‘乐园’且不说,他们要利用女人买卖,我怕会惹怒福友会,况且在久安的医疗生意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实在怀疑。”   曲文梁不屑地“哼”,“女人目光自然不如男人来得长远,又容易感情用事——年轻肚皮不生孩子留着干嘛呢?在久安这样的地方,男人卖命,女人卖身,那不是很正常吗?沙天奥这生意才是‘变废为宝’!”   女按摩师的手劲儿稍微大了点,曲文梁不悦地皱眉,却并没发火。继续点拨侄子,“况且沙天奥这样正好,有点脑子可不用太聪明,想得太周到反而对咱们不利。他背后的大能天佛会,据我所知洗脑十分厉害,信徒都是不要命的,以后大有可用。”看曲章琮陷入纠结,曲文梁又说,“二叔明白你的顾虑,那你就不要急着回复。眼下,不是刚好有个需要他展现诚意的好机会吗?”   他下巴点一点,指向旁边的迷你投影屏。   画面正定格在义海招牌从墙上摘下来的一瞬,曲章琮立刻心领神会。   按摩完毕,两个人穿好衣物去餐厅,曲文梁稍微落后侄子一步,低声同心腹说了一句:“刚才的按摩女不管什么底细,杀了。”   ###   周末,钱金石和红黛都起得很早。自律的女明星做完每日运动之后,有条不紊地洗漱、护肤、早饭,然后打包行李。   她将在今天正式回到明珠酒楼,以福友会会长这一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她一件一件叠衣服,钱金石突然说:“你知道义海街那边的商铺,几天没开业了吗?”   红黛抬眼看他,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等着他往下说。   “从举龙头之后几乎就没做过生意,两边人马把附近商圈搅得一团乱,还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打砸抢,数不清多少靠小本生意挣一口饭吃的小店就这么倒了,还背着贷款;更有不少店主被黑帮火力波及误伤,当场人就没了。”   “你想说什么,直说。”红黛冷淡地回复。   钱金石则无视她的冷淡,依然平静地叙述,“尤其是今天,本来应该是生意正好的时候。”   在各大知名武斗场周边,周末客流量会是平时的数倍。就在不久前义海鼎盛之时,周五下午开始,郑家最大武斗场附近的街区就开始拥堵,到半夜时人声鼎沸,每个店家都要营业到天亮。或者为了游客方便,可以二十四小时不歇业。   然而现在几乎一整个街区的店铺全部门窗紧闭,多数已经被破坏到无法营业,尚算完整的便在门面上贴着“出租出兑”,还有人把整个门面都用加厚围栏覆盖,连个缝儿都不敢留。街道昨天才清理出可供车辆通行,建筑的残渣和垃圾被随意堆放在两侧,至于是不是堵住了店铺门口已经没有人在意。   一身黑色、携带着武器的义海成员在空荡荡的街上巡逻,严阵以待。   今天是前义海龙头郑天贵的葬礼。武斗馆周围已经被黑白两色布置得庄严肃穆,硕大的吊唁条幅从十几层高的外墙垂下,隔几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在殡仪馆,特意选在郑家最老牌武斗馆内设立灵堂,冯如许要以此逼迫郑远图现身。   义海以“义”为尊,即使明知道是陷阱,郑远图也必须来,否则他以后就算掌控义海也会给底下人留下话柄。何况外逃至今,他已经不能再继续消耗兵力。而冯如许坐上大官之位直到现在,迟迟无法除掉郑远图已经令他恼火,各方势力趁此机会不断蚕食义海,更加重了他的焦躁。   所以他们两个人必须在今天孤注一掷,这片成为帮派斗争中心的街区,将再一次迎来血战。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在久安不会是最后一次。   红黛回归明珠酒楼,也就标志着福友会在今天有所行动——以往日出手的风格来看,钱金石猜测她们恐怕会是那只捕螳螂的黄雀。   ###   一席正装的蒋宝芳如代表福友会送来不必要的花圈,笔直地站在灵堂里,手指轻轻敲打警刀刀柄。   冯如许却没在灵堂,而在义海大厦的佛堂里,一边攒动念珠一边闭目等待时机,直到秘书快步走进来对他耳语一番后,双目圆睁:“什么?谁放出的消息?!派人截杀!”   秘书离开不久,佛堂的拉门再度被拨开了。冯如许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冯二官,好久不见。”   远在久安山间的明佛寺,一盒骨灰被悄无声地放进骨灰殿,名字一栏赫然写着“郑天贵”三个字。   曾经的义海元老依然云淡风轻地坐在半山腰凉亭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刚被人沏好的茶,看它白白散发着香气。   是黄金冰岛。   顺着凉亭通往山脚的石阶,无声铃缓慢地拾级而下,仿佛在欣赏风景,同时去掉了刀柄铃铛里阻声的棉絮。不知为何,今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似乎格外多,且戾气深重。   ###   “他们不是你们这样能够搅动风云的黑帮和权贵,只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挣一日三餐,养父母儿女。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从来没想过这些无辜又无力的老百姓会怎样——你们福友会,跟义海有什么不同吗?”   红黛迎着钱金石的注视,反问道:“那在你眼里,赵享载与我又有什么不同?”钱金石不说话,红黛自问自答:“没什么不同,我们都一样,每一步不是踩着自己的血就是别人的血往前走。如果我说‘我想过’,你信吗?”   钱金石说不出口“我信”,却也说不出“不信”。   “但我依然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恰恰因为我曾经也很无辜也尤其无力,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甚至解决我,那你尽可以行动——我会感谢你。”   钱金石摇摇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无辜,而且更无力——这么多年唯一的功绩是找回了市长夫人的狗。”由于语气太过淡然,以至于红黛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自嘲。“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也跟你们之间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更无能罢了。”   “我可没空安慰你。”红黛将最后一件衣物放进旅行袋,拉上拉链。   “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你们的做法是对的。”   钱金石的门铃准时响了,是福友会的人来迎接会长。   “不需要说服自己,”红黛说,“保持你的质疑就很好,做我们的一面镜子。”她忽然歪着头微微一笑,有些俏皮,“比起赵享载,我身边也许更适合你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话锋转变太快,钱金石接不上茬却老脸一红。站起来穿外套,又拎起红黛的旅行包,粗声粗气地说:“别落东西,我只送到你回酒楼!”   ###   远在菱山的侯华明,一样正在关注着明珠酒楼和义海灵堂内今天的动向。一边在楼下抽烟,一边跟进从分局里发来的汇报。   “侯局长——”   身后传来有些胆怯的问候,他暂时停掉接收,微微侧头,看到风云过绕到身边来,垂着头低声问:“你跟区长那天去了哪里?我没接到他的电话……”   侯华明磕掉烟灰,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没接到,是挂掉了吧。”跟钱金石不同,他这个人除了对赵享载,跟其他人都冷冰冰,对风云过更加看不顺眼。   风云过不做声了。   看着他清秀的脸蛋,侯华明不舒服地“啧”:“去见他最想见的人,跟你没关系,不要问了。”说完捻熄烟头,自顾自地走了。   风云过听见他小声嘀咕:“这种人当什么秘书,队长怎么想的?”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出去,刚到楼道门口就看到农玉山在等着,把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掰开,揉了下被指甲掐红的掌心。   “骂你了吗?”农玉山关切地问。   风云过摇摇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面色惨白。   “这是好事啊,区长不会找你茬了。”   最近的区长办公室格外太平,被风云过挂了电话的赵享载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似乎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还是少不了在办公室对他动手动脚,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随时解开裤带关起门来“办事”,也不再关心他和农玉山之间是否保持了应该有的距离。   侯华明则暂时取代两位秘书,贴身保护赵享载以及跟随他的行程。   这对风云过来说不能算是个值得高兴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赵享载正在对他失去兴趣,心思已经转换到“最想见的人”身上。   他不再被掌控,但同时也不再被关注和保护。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掌控”的风云过,如同被迫出笼的金丝雀,既茫然又恐惧,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感到自由,而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这一天来得太快,他毫无准备。   于是他在这恐慌中涌起一阵悲伤,接着转变为对赵享载的怨怼。   农玉山清晰地察觉到这种怨怼。他已经摸透了风云过,这小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需要一个华美的笼子,一条细细的链子,剪去翅膀拴住脚腕,然后整日哀婉动人地鸣叫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谁能够饲养他,他就会为谁歌唱。   而一旦饲主有了其他歌喉更动人的小鸟,他便自然而然受到了冷落。   谁让他只是一只脆弱而无用的小鸟呢?   赵享载在眼下这样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必然会优先选择将对自己更有用的人,在他成为久安新市长之后,像风云过这样只能带来肉体快乐的玩具要多少有多少。   农玉山不动声色地抚摸过“小鸟”的脊背,送上无言的安慰。   他知道,“小鸟”就要对自己求助了。因为除了自己,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我该怎么办啊,玉山?”风云过的眼神楚楚可怜。   是啊,你要怎么办呢?   “你想要他像以前那样欺负你,还是让他重视你?”   风云过的答案显而易见,农玉山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或许他可以帮你。”   ###   侯华明拨开区长办公室的百叶窗,看两位秘书亲密地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对赵享载说:“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背着风云过他的态度反而有些不同。   “你什么时候会怜香惜玉了?当初我把他带在身边,你是可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赵享载一边拿折扇敲打肩膀一边查看手里的资料,毫不在意地笑。   “我不是怜香惜玉,是怕他出卖你。他知道得太多了。”   赵享载相当自信,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云过很爱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看到农玉山轻轻抱了一下风云过的肩膀,侯华明“啪”地合上窗帘,“我看未必,”接着冷笑一声:“因爱生恨,物极必反,你没听过吗?小心引火烧身。”   “会的成语可真多,我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赵享载把电子资料夹放在桌上,“这东西你看过了没有?”屏幕上显示着滕永吉与红黛都看过的那本产品名册,且包含了目前为止对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的全部调查报告。   侯华明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赵享载唰地打开扇子又合上,敲了一下手心,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的沙市长和他背后的支持者,是要把久安变成器官贩卖机啊!”   ###   妇保会的附属医院是久安为数不多的综合医院之一,所以即使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比施特劳矿业医院还临近废矿区,不但环境比不上前者连周边治安都堪忧,也还是常年人满为患。   杜新妹排了一个多小时才拿到号,在妇科做定期检查。自从卖卵之后感染炎症就一直没好过,吃药休养了很久才恢复,钱没赚到几毛却花得更多,令她后悔不迭。   “把这次的药吃完,下次再来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不用再吃了。”比对了上次的结果,大夫说道,“以后可要好好对自己的身体。”这话让杜新妹开心不已,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大夫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虽然其他的并发症好了,但是你的卵巢受损可能会影响生育。”   “呃?”杜新妹怔住了,“我……我不能生孩子了吗?”   “只是受孕几率会很低。”大夫看她发呆,又安慰道:“你还年轻,要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去恢复,并不是完全不能生啊,别焦虑。”   放在以前,她可能确实不会着急,甚至根本没想过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温饱都已经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全部重心都放在弟弟光仔身上,只要他好好念书有出息,自己怎么样根本无所谓。   可现在她遇上了阿虎。   与他相爱,让杜新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期待,对未来有了期待。她想努力工作,还想攒点钱做一点小生意。不用太大,就跟小时候父母经营的那家小店一样,卖点米面和豆子。   她甚至敢做梦了,梦想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跟阿虎生一个孩子,带着光仔一家四口快乐而平凡地生活。她连孩子出生、长大和自己与阿虎的老去都想象过无数遍。   哪怕她连阿虎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虎说过他来久安是为自己被谋杀的师父和前辈报仇。重情重义又善良强大,在久安这样的人实在太难得了。如果阿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那她就不去知道,比起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杜新妹无意识地去摸小腹,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取了药走出医院,将棒球帽扣得严严实实的阿虎正在医院街角的水果摊,戴着手套的双手抱着一袋苹果在等待。杜新妹扬起笑脸轻快地跑过去:“走吧!”   阿虎牵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吃药了!”   阿虎松了口气,又说:“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医院,我看人还不少,施特劳矿业医院不是更好一点?”即使阿虎对“K”的行动并不过问,但他也知道施特劳集团的存在,改建后的医院条件应该不会太差。   杜新妹摇摇头:“施特劳的诊所和医院……都不想去。”说实话,遭了这么大的罪让她看见施特劳三个字都想绕着走了。   “如果是怕费用的话,我能——”阿虎并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单纯地以为杜新妹也许只是怕花钱多。杜新妹握了握他宽厚的手掌,“都好了,不用去了。倒是阿虎你,最近好像一直睡不好。”   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噩梦也越来越多。   “毕竟脑子被破坏过,植入物偶尔会出问题,找时间回去修正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阿虎总是语气轻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杜新妹觉得真实情况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那你明天就回去,我等你。”   阿虎笑了,搂上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放心吧,我有分寸!走,去接光仔放学。”   ###   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每次头疼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奇怪的画面,“K”和北千里都告诉他这是头部被破坏后与植入体发生排异反应的幻觉,并不是真正的记忆。   然而伴随着频繁的头疼与噩梦,这些画面开始连在一起。   有那个人,也有“K”。   “K”在说话,但他记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异常愤怒,而每到这时头就会痛得仿佛炸开一样,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然后脑海变得一片纷乱再滑向平静。   阿虎知道,只要回去北千里就有办法消除这些痛苦,但他不想。   他要看看这些“幻觉”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   同阿虎“幻觉”中形象重叠的甘拭尘,被助理白星漠教育一番后勤快许多,至少最近几天都表现得很好。每天都出现在公司不说,还非常认真地跟他讨论交通系统最近的报告,令白星漠欣慰不已的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知心从户籍处回来,将一张卡片送到他办公室。甘拭尘顺便跟她闲磕牙:“你的偶像又换了几波?”看到胸前的大能天佛会徽章,“哦,看来是没换。”   知心做出射击的手势:“怎么会换!艾心哥哥下个月的粉丝约会日还抽中了我呢!我要biubiubiu~射中他的心~!”偶像明明比她还小,但也称作哥哥。   “约会吗?白星漠又又又又被你抛弃了?哇,星漠哥哥好可怜。”   白星漠差点儿把咖啡杯扣在他头上。   “那怎么能一样啦,星哥是永远的星哥,老板不要挑拨离间!”知心冲着他“biu”一枪。   等知心关上门,白星漠说道:“今天红黛回明珠,你是不是要有什么行动了?”   “不知道,希望我不会有。”   “不管你有什么行动,记得不要给我搞突然袭击,至少给我准备的时间。”   甘拭尘抄起桌面上的卡片,动作行云流水地越过办公桌瞬间到达门口:“遵命,星漠哥哥,今天我就先下班了。”然后把白星漠的怒吼关在门里。   即使不甘不愿,他也明白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赵享载很难缠,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不择手段地把自己拖下水;而红黛也不遑多让,跟这女人一路走来,对她利落狠辣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而安全货运也顺利地与曲章琮进入合作,通往施特劳的门打开了一扇。   所以虽然麻烦,他也做好应对乱流的准备,只要忍耐到隐藏在施特劳背后的“K”露出尾巴——“很多时候一刀宰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多问题。你只要多点耐性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来,阿火。”   是啊,就因为你这句“多点耐性”我才容忍这么多麻烦事,甘拭尘看着手里的卡片想。   ###   黑狗于是从他甜哥那里得到一张卡:“给,你的ID卡。”   可惜黑狗似乎没听懂,不接,歪着脑袋看甘拭尘。   久安市民的ID卡如同其他所有城市的身份证明一样,没什么特别,仅仅是一个“久安市民”的证明,提供相应材料就能办理。   但久安的很多人都没有,也没办法有。   父母不明的人、外地流落而来的人、卖给黑帮的人、没有一天固定住所的人、出生在贫民窟的人等等,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一张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卡片。   但他们通常也不需要有,反正一辈子都生活在帮派中、废矿区的街道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有“特殊需要”,那就去黑市做一张假的,多花些钱,也能实现大部分系统识别,所以没有那玩意儿一样可以生存。   当然也只能这样生存。他们无法接受系统教育、应聘正式工作、开一个银行账户、办理其他证件,甚至不能乘坐火车离开久安——因为不能买票。   黑狗从来没期待过自己会有ID卡,黑帮养起来的拳手比其他没有身份的人更加低微,不被允许独立,不能擅自离开武斗馆。   他们是组织里的商品,家畜,有编号,但绝不应该有“身份”。   就算被雀哥宠爱的八五,也只不过是编号比别人少几位就足够他耀武扬威了。   甘拭尘被黑狗看得也开始有点不懂了,又说:“拿着啊。”   黑狗接过那张镶嵌着芯片、带着自己头部扫描照片的电子小卡片,想了一想,突然明白:“有活儿干了!混进哪里去?”   哪怕甘拭尘一直自认足够聪明,但也实在是没办法理解黑狗的意思:“什么活儿,混到哪儿去?”   “给我这个,没任务吗?”   “那只是你的ID卡。我上次不是带你去做了全身扫描吗?”甘拭尘说。黑狗又仔细地去看卡片,名字一栏写着:黑狼。   黑狼?狼?   ###   “小黑,说了让你想个名字,想好了吗?”   “黑狼!”   “为什么是狼啊?”   “厉害!凶猛!长得比狗大!”   ###   啊,甜哥问过名字的,原来是要做ID卡吗?   “真的?”黑狗拿指腹搓一搓卡面,朴素地确认真伪。   甘拭尘一脸莫名其妙:“这东西还至于作假?”血液和其他生物信息是住院时顺便检测的,出生地和具体日期无法确认,只好将他登记成孤儿,通过福友会的福利系统办理了其他证明材料,花了好长时间才收集齐全:“久安户籍系统这个办事效率,希望赵享载上任后能改改!”   “为什么给我?”   “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你以后自己生活方便啊。”开玩笑,难不成指望他带娃带一辈子吗?   听到“以后自己生活”黑狗就不干了:“那不要!”甘拭尘眉头一皱,黑狗立刻察觉到这是甜哥不高兴的表现,依然不退缩:“让我走,我不要!”   “我哪个字说让你走了?”   “不要自己,甜哥上哪儿我上哪儿!”   甘拭尘长长地,重重地深呼吸:“好,我给你任务:带着这张卡去随便哪个银行开个账户,存零用钱。”   黑狗怔了下:“现在?”   甘拭尘拍给他两张大额钞票:“就现在!”他觉得自己再跟这小狗聊下去,耐心真的就见底了。   黑狗磕磕绊绊花了一下午时间完成“第一次任务”的这一天,也是久安局势再度发生变化的一天。   ###   市中心的义海武斗馆灵堂,遭遇不明组织大范围袭击,对方看起来与普通打手无异,却对肉体伤害高度耐受,令义海人员损失惨重;郑家人马不知从何处得知郑天贵遗体早就被火化,并且安置在明佛寺骨灰殿,将在今日秘密下葬,与冯如许一派的元老在后山发生冲突。   而冯如许被发现死在义海大厦礼佛堂里,脖子上缠绕着自己的佛珠;郑远图当晚倒在一片狼藉的义海灵堂推开一半的棺盖上,同他的弟弟一样被一刀刺穿胸膛;厚重华丽的棺材里,正安放着郑天贵的遗体。   ###   无声铃提着滴血的长刀,毫不在意脸颊上的血迹,对凉亭里的老者说道:“福友会还请义海元老等一众老人家安享晚年。”   老者望着眼前那杯茶,许久才说:“佛祖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假报骨灰消息将郑家引来明佛寺,还是联合他人冲击灵堂破坏冯如许的计划,都是福友会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再出手将义海收割干净。   无声铃似笑非笑:“佛祖一直都看在眼里。”   老者端起冷茶喝掉:“岁岁年年,有枯有荣,问红夫人好。”   无声铃微微颔首,转头下山。   红黛重回明珠酒楼,召开记者会,宣布退出娱乐圈并与未婚夫甘拭尘解除婚约,以福友会会长红夫人之名,正式登上久安黑帮的舞台。   从延大安之死后近四个月的时间,称霸久安十余年的第一大帮义海,不复存在。   ###   久安,正式进入了秋季。 第56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7   义海的覆灭让久安局势再度翻转,然而引起更大骚动的却是另一件事:陪同红黛回明珠酒楼的是钱金石——所有人恍然大悟福友会会长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隐藏在哪儿。   这个举动直接向久安所有势力证实:福友会与赵享载联手了。   沙天奥一时之间震怒不已,放着眼前的顶级鱼子酱都吃不下,对齐建英痛骂“那个目光短浅的小婊子”。教宗却看起来十分淡定,等他气喘吁吁地骂完,倒了一杯酒给他润喉。看沙天奥一口气喝干再满上,又愤愤然塞下一口龙虾肉,才说:“咱们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准备。”   沙天奥让自己冷静了好一会儿,却依然咬牙切齿:“得尽快除掉赵享载!”   齐建英不慌不忙,说道:“急事缓办。赵享载是一定要除,而且我们还得摸清楚福友会跟他之间是不是真的合作?”   “齐兄什么意思?”沙天奥察觉到他话里有话。   “红黛那女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想想她是怎么玩义海的?赵享载说不准就是下一个。”   “我们可不能赌这个概率。”   “那是自然,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跟曲家联手。”   沙天奥此时又稍显犹豫:“红黛会不会影响到曲家?她可是跟曲家老大有二十多年的情分!”   齐建英却发出爽朗的笑声,相当笃定地回答:“这一点沙市长大可放心,曲家又不是曲老大一个人的!”   ###   黑狗今天非常不开心。   因为红黛来了。   时隔数日,红黛重新出现在甘拭尘的别墅里,品尝着他因为个人坚持而绝不敷衍精挑细选的食材和跟杀人技巧一样高超的厨艺。   红黛轻巧迅速地放了一块鱼肉入口,咀嚼后不禁闭上眼睛感叹:“这才是配得上影后的美味。”   “真可惜,以后我要收费的。”甘拭尘将蔬菜羹盛在小碗里放到她面前,解下围裙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解渴,“毕竟都被单方面解除婚约了。”   “说得你好像很舍不得似的。”红黛嘻嘻一笑。   “某些方面来说确实有点,毕竟行事方便。”甘拭尘毫不避讳,反问道:“所以我们这算是拆伙了?连个商量都没有,未婚夫很伤心。”所有计划都要双方知情是两人合作至今的基础,这一层伪装身份破除之后要如何配合是很重要的行动,不事先告知的行为让他开始警惕。   “我可看不出你有半点儿伤心的样子。”红黛不为所动,专心地吃完一餐后本打算转移到客厅沙发里休息,发现黑狗坐在地上,戴着耳机趴在茶几上看视频,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这段时间里阿择陪着月月在外面玩耍很少回来,只有他跟甘拭尘两个人的生活让黑狗十分开心,似乎自己也变得重要起来。然而此时红黛再次出现,自己将又退回到那个“没什么用处的手下”的位置。   红黛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把黑狗对甘拭尘的占有欲却看得相当明白,忍不住逗他:“小狗狗瞪我干什么呀?”想要伸手摸他的头却被对方一手挡开。红黛摸自己心口,“姐姐好难过,姐姐要你甜哥哄一哄亲一亲。”   转身就去了甘拭尘房间。   “这么大个人逗小孩干什么?”甘拭尘一边无奈一边把碗碟放进清洗机,准备去楼上“哄一哄亲一亲”,接着对黑狗说,“你也不要总是粘在我身边,自己出去玩玩。”   黑狗默不作声,只是目送他上楼,关门。   ###   “好好珍惜小狗吧,对你这样的薄情郎还能忠心耿耿的可找不出别人了。”   一进房间就听见红黛对自己的嘲讽,甘拭尘倒是习惯了。在沙发椅上坐下,他直截了当地问:“福友会公开跟赵享载的合作了?赵区长现在的人头贵得很呢。”沙天奥寻找黑桃A的消息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不是也跟风头正盛的曲章琮走到一起去了嘛。”红黛走过来在他腿上坐下,摸着许久不见的帅脸,“他跟沙天奥也在互送秋波,我正想问问你们之间这些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呢?”   甘拭尘一脸无辜:“没关系哦。”   红黛状似亲昵地蹭他鼻尖,轻声细语:“沙天奥和他背后的那个家伙会被一块一块切开来扔在地里喂苍蝇。你要跟他一样吗?亲爱的?”   甘拭尘这一辈子听过太多威胁,所以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依然要承认,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警告能与红黛相比。   语气听起来太过温柔,所以内容便显得格外残暴。   “他惹怒你了?”甘拭尘缓缓地摇头——纵然他可以马上拧断红黛纤细的脖子,却依然选择与沙天奥划清界限。“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施特劳背后的那个人,其他的,没心思管。”   红黛满意了,直起身体来搂住他的脖子。这让甘拭尘看到女明星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他们触碰了不能触碰的界限。”   这时甘拭尘终于确认,红黛这次是来划分阵营的,她要对沙天奥痛下杀手。然而因为曲章琮的关系又使得自己牵涉其中,她虽不想伤及无辜,也绝不会错放一个。   如果自己沾了沙天奥的腥,红黛会毫不犹豫除掉他。甘拭尘不懂得恐惧,但这个女人总能让他心底产生震颤,甚至被无穷无尽追杀的想象。   “让人心寒,你最近总是在试探我。”   红黛歪歪头:“兢兢业业打天下的人,怎么能容忍被谁的一时任性坏了计划?你可以放着复仇不管,我却不能。况且,我又摸不清楚猫的想法。”她捏一捏甘拭尘的脸,“帅是帅的,就是不可爱。”   甘拭尘听出了一点端倪:“所以你遇见了可爱的人?”   红黛的笑声里有些调皮:“你猜吧。”   甘拭尘当然并不在乎对方是谁,继续问道:“如果曲章琮跟沙天奥联手,你打算怎么办?我猜,根本原因应该是福友会模糊不清的态度,他害怕你的最终目的是吞掉曲家。”   “曲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红黛冷冷地说。   “那我们一次性说清楚,曲家的‘谁’是绝对不能动的?”   “曲文夺。”一个问得干脆,一个答得干脆,将其他曲家人的性命毫不犹豫清扫出安全范围。红黛继续说道:“解除婚约,曲章琮那方面你也好解释,不是吗?不过你最好动作快点,他若是继续趟这趟浑水,我不会顾及往日情分也不会等你的时间。”   “但你也要查施特劳。”   “别想着坐享其成,我要查施特劳可不是没你不行。”女明星果断地结束谈话,却并不打算真正离开,而是伸展下四肢准备去庭院泳池游个泳。甘拭尘不甘心地抱怨:“那就别把我这当度假别墅吃吃睡睡啊!”   ###   坐在曲章琮精心准备的餐点前,曲文夺却兴趣缺缺,连武斗赛也不想看,让阿善给自己倒一杯水,拿筷子挑挑拣拣地吃了几口嫩牛肉便放下了。   “怎么,不合小叔的胃口?”曲章琮探过身子问道,明明曲文夺的口味他是最清楚的。   曲文夺皱眉摇摇头,“累了,你有事快说,我要回去睡觉!”   他现在天天跟着大哥上下班,就算曲文栋不在也有他的左膀右臂“代课”,曲文夺懒得再抱怨,反正抱怨也没用索性就不吱声了。   而且,他察觉到曲文栋的未雨绸缪,恐怕是在迎接久安局势更大的变化——福友会的翻云覆雨只意味着战线开始,后面袭来的浪潮会将整个曲家包裹其中。   他曾经问过曲文栋,“你又不是没儿子,为什么是我?我不稀罕你这些家底。”   “我有儿子,你没老子——这理由充分吗?”曲文栋眼皮都不抬一下,“就凭你那个小小的玫瑰马,能在久安掀起多大风浪?”   “我掀久安干什么,我掀曲家就行了。”   “等你继承了曲家,随便掀。”   “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为什么急着提前兑现遗嘱?”虽然曲文夺根本不知道大哥有什么遗嘱,“从施特劳进入久安开始,你和我二哥就不对劲。现在义海没了,你跟红姨到底还要干什么?”   提到红黛,曲文栋这才看他一眼。   “有一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你可以信红黛,但不要信福友会。”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曲文夺明白曲文栋的担忧。   红黛以会长之身正式站在久安黑帮的行列,她将永远不能脱开背后势力的束缚与牵绊。当未来曲家与福友会利益产生冲突之时,红黛会选择哪一边?   从她们对付义海的手段来看,“心若黛色”的红夫人名不虚传。   “我不信红姨会拿我怎么样,至于曲家,她想要就拿去呗,谁稀罕。”但曲文夺还是习惯性地反驳他大哥,没成想曲文栋淡淡了说了一句:“但你妈妈不想。”   然而更多的却怎么也不肯对曲文夺说了。   ###   “臭老头子!”曲文夺恨恨地在牙缝里骂,把筷子扔在桌上。   曲章琮听见小叔骂自己爹,也只能战术性咳一声,开口道:“小叔,是想跟您打听一下——”   “红姨和福友会的事?”曲文夺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珠瞟了侄子一眼,抢他的话茬。   曲章琮讪讪地笑:“哎呀什么都瞒不过小叔,红姨、不,红夫人回明珠酒楼那天,您见着她了吧?”   明珠酒楼今日不同以往,它不再是一栋单纯的酒楼,而是一个黑帮的总堂,是其他势力不能随意踏足的地方。而曲家,被允许自由出入的就只有曲文夺一个人。碍于曲文夺家里有无声铃,曲章琮只好在他小叔下班路上截到自己这儿来。   曲文夺不置可否,好生盯了侄子一会儿,侧过身子对曲章琮说:“章琮,你那武斗生意,差不多就行了。”   曲章琮神色一凛,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是红黛跟小叔说了什么?以后是敌非友?警告自己现在收手吗?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等着曲文夺继续说:“树大招风,乱七八糟的买卖别跟着掺和,省得给人当枪使。红姨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踩着福友会的雷,她六亲不认的。”   福友会的雷?曲章琮瞬间想到了沙天奥和他们的“生意”。   这样一来,曲章琮的处境也变得相当微妙。红黛既然让曲文夺带话过来,还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但如果曲章琮真的“差不多就行”,那还谈什么重做久安第一大帮的宏图伟业?老老实实看着福友会登顶不就得了?   “我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现在看福友会这个势头,真扑上来你爹和你二叔也保不住你。而且,你手上的药也太危险,别碰了。”   曲章琮这才“嘿嘿”一笑,“在久安谁不嗑点药?小叔别担心,再说就算他们俩保不住,小叔总得保我吧?”   “可别!”曲文夺连连晃食指,“我能保我自己就不错了,老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可不想掺和你们那些个要命的买卖!”说完便打着呵欠离席,曲章琮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回到车上的曲文夺一脸凝重,到家后看到蹦蹦跳跳跟无声铃耍赖的曲章瑜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虽然还是少不了无声铃的陪伴,但她至少可以出门去购物吃饭。   只是依然不敢穿裙子,不敢化妆,不敢让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会引人多看一眼的细节。   曲文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问阿善:“如果有人伤害你妹妹,你会宰了他吧?”   阿善摇摇头:“我没有那么仁慈,我会宰了他全家。”   曲文夺低声地笑。   ###   阿虎背靠着廉租房里窄小卧室的房门,能闻到厨房炉灶上炖锅里传来的香气,还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谈话声。   妇保会的访客来看杜新妹,阿虎不想被人察觉,便安静地待在卧室里,直到她们离开。   杜新妹一边查看锅里的炖肉一边说:“她们都是好人,如果不是妇保会我跟光仔还不知道在哪里露宿街头呢。”   阿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病是在施特劳诊所里造成的?”“施特劳”三个字反复在她们的对话中出现,阿虎才知道杜新妹经历了什么。   也知道了施特劳诊所在做什么。   “怪我念书少,又要赚快钱,你放心吧,以后绝对不会干那种伤害自己的傻事了!”杜新妹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拍拍他的手臂,盛了一点汤给他尝尝味道。   阿虎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一直紧蹙。   ###   晶晶和茉莉从杜新妹家回来,刚跨进妇保会大门,就看到许久未曾出现的李姐满面红光地跟钟婶从二楼下来,兴高采烈的模样仿佛升了大官,拉着钟婶的手拍着胸脯保证:“主任您放心!禅修地的钱天佛会一分都不会少了咱们!那也不是买卖,还是一份善念!天佛和神子都会看在眼里,能保佑咱们妇保会以后顺顺利利、太太平平!”   钟婶嘿嘿一笑:“老李,你这到底算那一边的人啊,我看妇保会都要留不住你了!”   李姐倒是一点都不尴尬:“钟主任这话说的,咱们妇保会是做善事,天佛会也是做善事,哪边都一样嘛!”见到两个年轻人,赶紧从挎包里掏出最新的传教手册塞进她们手里:“没事来听听,有机会亲眼见到我们神子呐!”   晶晶低头一看,封面上印着顶级偶像艾心精致绝伦的笑脸。   李姐转头又抓着钟婶的手使劲摩挲,悄声说:“主任,刚才说的事儿,帮咱想想办法,记得啊!”   目送她挺胸抬头地出门,晶晶将手册丢进垃圾桶:“会长,她回来干什么?”   “我已经不是会长了,以后就叫主任吧。”钟婶把茉莉手里那份宣传册拿过来翻了翻,漫不经心地说,“来帮大能天佛会探探妇保会跟福友会的关系近不近。”在旁人眼里,钟婶做了那么久红黛的厨娘,一定曾经接触过福友会高层。   “这是想方设法要把触角伸到咱们里面了。”   钟婶翻到“艾心粉丝约会日”那一页,笑了笑,“他们想要,那就给。”   ###   风云过坐在厚厚的软垫上,有些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教宗齐建英的画像正挂在他对面墙上,味道淡雅清新的熏香萦绕在房间里,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的犬吠、鸟鸣,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他的不安。   他跟着农玉山来到藏于宝石新区角落里的一座小庄园,穿过静心照料过的蔬果园、花田和小池塘,踏进被低矮白墙包围着的别墅。同层高被不断刷新的市区大厦不同,这里最高不过三层,占地却如迷宫一般奢侈广阔。   他们被一位美丽少女带进一间祈福室,周到地奉上茶饮和点心。过了没多久,风云过听见房间门再次被拉开的声响,画像上那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面容庄严慈悲。   风云过结结巴巴地说“您好”,然而被无数信徒崇拜的教宗没有回答,盯着他的脸看着一会儿,才轻轻叹气:“多么孤苦的孩子,你一定过得很委屈吧!”   农玉山看到风云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无辜的眼睛微微变红,垂下头去,接着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齐建英的手臂:“我、我、我该怎么办呢……?”   看吧,这可怜巴巴又缺爱的小鸟,只需要一点安慰和同情就可以虏获他的心了。   ###   卫生局局长室里传来一声愤怒的敲击,纸笔都被拳头震得在桌面上跳起来。   吉贝卡看着滕永吉气得涨红的脸颊,等他发泄完了才走过去将对方的手掌掰开,轻声地说:“这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滕永吉的电脑上正展示着一份待审批文件,他果断起身不想再看一眼,对吉贝卡说:“我要见潘立正!现在就电话他!”   吉贝卡拨通了副院长室的电话,对方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潘副院长没时间,马上就要开会了,如果您非要通话的话现在可以……给您五分钟。”   滕永吉立刻接过通话,屏幕上出现了旧日同僚的脸孔,是一张在他们这个年纪来说算是风度翩翩,现在还要加上一些意气风发的面容。   “潘立正!你是医生!是大夫!你怎么能把这种践踏生命的事情提上来?!”   “滕局长说话怎么还是这么没有条理,我都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火儿。”说完又好像刚想起来似的,“啊,难道你说的是那份久安医疗改革提案?我是不太明白‘生殖技术合法商业化’‘久安人体器官移植指导原则完善建议’怎么就成了践踏生命的事情?”   “再好听的说法也不能掩盖你要把器官买卖合法的事实!”   潘立正马上打断他,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哎哎哎什么器官买卖?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提的!我和其他各位同行,只提了放宽标准、自愿捐献,哪一个字说了买卖?你可不要倒打一耙给我们按莫须有的罪名!”   “别跟我玩文字游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允许这种事,你把久安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潘立正垂眼看看手表:“我时间不多,就不跟滕局长争辩了。”挂掉通话前他意味深长地说,“久安嘛,自然有久安解决问题的方式。”   滕永吉再拨出通话,但已经无人接听。吉贝卡听出了那句弦外之音,对他说:“滕局长,我们恐怕也要用久安的解决方式了。”   滕永吉转头看她,吉贝卡递出手机按下快捷键,不到三秒便被接听起来。   “你好,明珠酒楼。”   ###   赵享载的专车堂而皇之地停在明珠酒楼外面,人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酒楼雅座里,大啖镇店名菜茶香小排,先把肚子吃了个饱,才心满意足地去茶室跟红黛谈正事。   “我们酒楼的饭菜可还合赵区长的胃口?”蒋宝芳笑意盈盈地问。   “那是当然,红夫人的品味没得说。”赵享载毫不客气地在茶桌前坐下,又拍拍身边的座椅。红黛眼睛微微一瞄,看到钱金石端着一张木然的脸落座。   她便一边沏茶一边问:“钱警探觉得呢?”   钱金石不看她,看面前的茶杯:“嗯,好。”   “好在哪儿啊?”   “哪儿都挺好。”   红黛在鼻子里“嗯”一声,“好生敷衍。”蒋宝芳眉毛微挑,在旁边捡了个笑。赵享载把不离手的扇子“唰”地展开,挡住下半边脸,眼睛一弯:“老钱可真是好桃花。”   “不说正事我就走了!”   肩膀还没起来半分就被侯华明按住了,同时提醒赵享载:“队长,行了。”   ###   没等赵享载开口,蒋宝芳先说道:“赵区长应该收到滕永吉那边的消息了。施特劳医疗现在只不过是把行动提到明面上来,其实非法器官、人口、生殖买卖和走私的行为早就已经在久安地下开始活动。”   “废矿区那边买卖活体器官的生意也逐渐猖獗。”侯华明同她交换情报,“通过医院掮客的门路辗转到国外,幸运的还能留一条命回来,不幸的就从此消失,无法追踪。如果这份改革提案成真,按照久安这个贫富差距和武斗生意的致残率,将成为世界上最容易‘产生’供体的地方!”   “施特劳就是要把久安变成这样的地方。”红黛轻声说,接着把茶汤倒入每个人的杯子,仿佛完成了一个仪式。“这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其中一个目的,仍未可知。”   纤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她看向赵享载:“今天也是要跟赵区长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对任何一件欺压女人的事情,福友会都不会心慈手软。无论将来久安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对谁,福友会的态度永不会变。”   这个“无论对谁”,当然也包含了赵享载。   “赵区长要同我合作调查施特劳医院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不知你可还记得?”   “把人当人”。   赵享载收起扇子:“记得,从未变过。”   ###   经历不久前福友会和侦查电子眼的入侵,乐园施工地的安保变得异常严密,安全货运仓库外更是布置了武装雇佣兵。一墙之隔的室内正传来一阵阵嘶哑的少女惨叫。只是那叫声通过软件处理,显得有些失真,却更多了几分凄厉。   “老鼠”拿着手中的电子图册,将播放页面切换。惨叫随之停止,变成粗重的喘息。   一位少女半睁着双眼,浑身赤裸地面对镜头,躺在解剖台上。她不能动,不能叫,但能感觉到身体正在被利器剖开。镜头毫无遗漏地记录下她的恐惧,和死亡。   “老鼠”把她最后被切割得四分五裂的影像端详了半天,微微闭上眼睛,用沉醉的语气说:“她有些像那朵美丽的白色花朵。”   将身体蜷缩在破旧沙发里的男人嘿嘿嘿地笑。   “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简直是艺术家。”“老鼠”称赞道。   “我也这么觉得!请以后就这么称呼我吧!”男人甚至为自己鼓起了掌。   “老鼠”继续翻看后面的内容,数位不同身姿、年龄的女性被排好编号和介绍,如同等待挑选的货物。他显得很满意,将薄薄的图册合起来,说道:“既然‘素材’都已经准备好,就来迎接第一批客人的创作吧!”   雇佣兵随着“老鼠”的离去而撤走一部分,剩下一半左右依然在附近值守。不少拾荒者在乐园施工地的防护网附近游荡,企图钻进去捡些材料换点钱,却无一例外都受到了无人安保机的攻击。   一个中年男人回到废矿区救济所,把拾荒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跟工作人员要水要饭。坐在年逾半百的老人对面,一边往嘴里扒拉饭菜一边说:“防守很严,现在外面的进不去,在里面的也出不来。”   “有新消息吗?”袁岷山问道。   “施工进度很奇怪。唯独有个小矿坑工程特别迅速,被改成了下沉式武斗馆,弄得跟罗马斗兽场一样,应该很快就可以用起来了。出入口都在地下,现在混不进去,也不知道通到哪里。”   袁岷山点点头:“尽量打探,不用强求,今天先休息。”   男人点点头,吃完喝完去通铺里睡觉了。   “乐园?”袁岷山叉着手眯着眼睛自言自语,冷哼一声:“也不知是谁人的乐园!”   ###   甘拭尘独自一人出去游荡,所以黑狗今天又是自己。不过他有两件事要做,先去大猛的工作室对自己的拳套做最后一次试用,再去接小螃蟹放学一起吃饭。   接近完成的武器十分漂亮,轻薄但坚固的外壳里加入防震,精细的部位连接让手指活动起来格外自如,黑狗开心地不想脱。   “你要涂装吗?弄个花纹什么的。”大猛一边做调试一边问。   黑狗对这方面没有概念,略微思考就说“黑的。”   趁着大猛打磨零件,黑狗浏览满屋子刀剑枪支,突然问:“甜哥的武器,是哪一把?”   大猛头都没抬:“没有。”   “甜哥有刀,我见过。”   “他只是常用刀,没有固定用刀。随便给他一把什么刀都行。”   “为啥?”   从工作椅上转过身来,大猛伸出食指在半空绕个小圈:“这房间里没有他不会用的,只有很擅长和一般擅长的区别。他给别人的印象是‘惯用长刀’,就只是为了留下这样的印象罢了。换句话来说,在他手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成为武器。”   黑狗瞪大眼睛握拳:“甜哥,好厉害!”   大猛的表情一言难尽:“又粘人又盲目,你简直就是‘那俩人’的结合体。”黑狗不高兴,反驳说“没有盲目,一点也不盲目!”   大猛不置可否,想起来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倒是有人送过他一把特制短刀,但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甜哥的厉害,仿佛又更加衬托得自己没用。黑狗很是消沉了一会儿,甩甩脑袋去接小螃蟹了。   小螃蟹今天生日,作为她唯一的朋友黑狗提前好几天就收到了提醒,特意准备了蛋糕和礼物。   刚入秋,她成为妇保会指定的公立小学一年级新生。大名颜莹,跟刚到小青草的时候一点没变,脾气很臭,老跟同学打架,现在倒是不嚷嚷找父母了,只是动不动就要“自力更生”。   下午四点放学,黑狗看见小螃蟹跟一个小男孩一边吵架一边往门口走。   一个说“我虎哥可厉害了!”   一个说“我小狗也很厉害!”   一个说“老虎就是比狗厉害!”   另一个就说“我们小狗能打十个老虎!”她眼尖看见黑狗了,咚咚跑过来牵黑狗的手:“小狗你告诉他,你能不能打十个老虎!”   不等他回答,小男孩说“你吹牛”,望着街对面趾高气昂地说“我虎哥来了!”   黑狗回头,看到一张有点面熟的脸。   阿虎压低了帽子走过来,朝他笑一笑:“看来我们有缘。”   ###   光仔比小螃蟹高一年级,俩人因为各自打架被老师在办公室门外罚站时认识的。听说小螃蟹生日,阿虎便带着他们一起去杜新妹打工的餐厅吃饭。   蛋糕也堵不上俩小孩的嘴,一定要在“谁的朋友比较厉害”上分个高下,再以此判定谁更厉害,谁是“学校霸主”。被杜新妹听见,狠狠训了弟弟一顿。   “虽然遗憾,但还是留到下次只有你我的时候吧。”   不在小孩子面前炫耀暴力这点道理,黑狗不懂,阿虎还是明白的。给自己倒了一点酒,他问黑狗:“你喝吗?”   黑狗摇摇头:“我家禁酒。”   “看来你等的那个人等到了。”阿虎听到他说“我家”,“真巧,我认识的那个人也不喝酒。怎么样,开心吗?”   “以前开心,现在不开心。”黑狗突然很疑惑地问阿虎,“甜哥不喜欢我,总是生气,怎么让甜哥不生气?”   “你做了什么让他生气?”   黑狗便严谨地避开有关甘拭尘身份的描述,仔细地回忆一遍后看着自己的ID卡:“我不走,不想自己生活。”   阿虎听完哈哈哈地笑:“在我看来,他明明就很喜欢你嘛!”   黑狗脸上写着“请你仔细讲讲”。   “小黑,你现在是自由身,是独立的人,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重要的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而是你不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可以不做。如果他给了你编号,那你就永远是被链子拴在他身边的奴仆,而不是自愿。”   黑狗强调道:“是自愿!”   阿虎反问:“既然是自愿的,那还非要链子干什么呢?没有编号你就不跟在他身边了吗?”   黑狗愣住,想了下才说:“可是,万一,甜哥不要我呢?”   “有编号只能代表你从属于他,并不代表他不会抛弃你,选择权在他,不在你;但如果你是自由身,那选择权就在你,你可以留,可以走,还可以追。你可以跟着他直到死,也可以离开他去到另一个城市。”阿虎指着他那张ID卡继续说,“他给你的不是一个身份,而是更多选择的机会,和后悔的权利。”   “我不会后悔。”   阿虎把酒杯挪开,看着黑狗的眼睛:“小黑,你不是狗,虽然不用思考只是听从命令能活得很轻松,但你是人,人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我想,他是希望你作为一个成熟而独立的人,再选择留在他身边。   “所以,他很重视你。”   黑狗似懂非懂,被小螃蟹一顿摇晃拆礼物打断了对话,没有听到阿虎自言自语的后半句。   “这点跟‘他’就不像了,‘他’最喜欢一个人待着。”   ###   风云过从洗衣店取回赵享载的衬衫和西装,整整齐齐地挂进衣帽间,再根据明天的行程从里到外搭配出一套。他看着那些曾经被用来包裹着自己裸体的大衣,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把脸孔埋进其中一件,仿佛能闻到赵享载的味道。   “你以前答应过我……你明明答应过我……”他悲戚的喃喃自语很快就变得无比愤恨,双手几乎把大衣抓出褶皱来,“你明明答应我了!赵享载!”   嘴巴里不断重复着“你答应我了”,风云过把刚搭好的衣服扔在地上撕扯。还嫌力度不够,跑进书房抓起置物架上的一把装饰短剑,把它们割烂。   等发泄完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干了件如此愚蠢的事。着急忙慌地想办法“毁尸灭迹”,还没等找到个袋子,迎面在走廊撞上了刚回家的赵享载。   侯华明看到他手里的短剑,“噌”地一声就拔出了警刀。赵享载抬手制止,把风云过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慢悠悠地说:“老侯,出去。”   他走到风云过面前,手掌握住对方纤细的颈子:“小宝贝儿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嗯?”伴随那一声“嗯”,手掌突然用力掐得风云过不能呼吸,反射性地去掰他的手腕。   从手中掉落的短剑被赵享载一把接住,捏着喉咙把他拖进衣帽间。   侯华明听见里面传来风云过痛苦的求饶,接着是哭泣,尖叫,然后是赵享载的调笑——他皱皱眉转身下楼了。   ###   恢复意识的时候,风云过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堆大衣里面,一条手臂被皮带绑在换鞋凳腿上。   赵享载已经不知所踪。   他用余下的那只手在身边摸来摸去,摸到那把短剑,挑开了皮带——在衣帽间看到风云过的“杰作”,赵享载如法炮制,把他按在地上用短剑把衣服一件件沿着皮肤剥开,用刀刃恫吓他,然后像往常一样同他激烈地做爱。再弃之不顾。   风云过爬起来坐了半晌,赤裸着走出去,低声呼唤:“赵享载……”   无人应答。   他走进书房坐在红木办公桌前,指尖顺着桌沿下方触摸,熟练地按下一串密码。红木桌面上打开一块显示屏,罗列出赵享载最近使用过的加密文件。   风云过抬头看房顶安装着安保仪的角落,轻声说:“是你不好。”   ###   吃过饭,小螃蟹和光仔又去游戏中心玩到晚上,直到小青草的老师来电话催促才不情不愿回去。   “看来以后还有机会见面,要切磋就等下一次吧。”阿虎跟黑狗道别,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为对方留下联络方式和地址。   送完小螃蟹从福利院出来,黑狗没有选择坐车,利用外骨骼攀爬到高处,在夜色中俯瞰久安。   这里夜生活丰富,灯火如星光,一直蔓延到他目光的尽头,再跟夜空融为一体。   他第一次拨电话给甘拭尘,问:“甜哥,在哪里?”   甘拭尘反问:“干吗?”   “去找你。”   “有事?”   “嗯,有事。”   “什么事?”   “去找你。”   ###   电话另一边,甘拭尘一边传送定位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黑狗总是有办法把对话变成车轱辘,严肃认真地翻来覆去。   他正披着毛毯在露天阳台上等待看免费烟花,这也是当初买下房龄近三十年的狭窄老公房的理由: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有一处规模很小的游乐场,老旧摩天轮是附近穷困小情侣们的约会圣地,从夏季到秋季之前每个月十五晚上会有小型烟花表演。   虽然简陋,但也算是久安为数不多让甘拭尘觉得尚可一看的东西之一。   等茶水在身边的矮桌上热过两轮,他看到黑狗轻盈的身姿从远处飞跃而来。   年轻的战斗天才已经可以熟练控制外骨骼,落到自己身边时像一只灵巧的鸟,呼吸都不曾乱过。   “甜哥。”   “嗯。”   “我今天吃蛋糕了。”   “啊?”(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自己定的,在网络上;然后买了礼物;今天去吃饭,去游戏中心,玩游戏机了。”黑狗说道,“最近,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见了很多人。”   “然后?”   “见过世面了。”   甘拭尘歪头,看黑狗的眼睛,等他的结论。   “所以,我是甜哥的人,自愿的。”   甘拭尘微微张大眼睛,明白他的意思了。因为明白而想笑,又因为明白而笑不出。   见过世面了,所以不要再质疑我的忠诚和决心。   烟花在这时绽放在夜空里,映照着两个人的脸。   甘拭尘最终还是笑起来,捏黑狗那只带豁口的耳朵:“你的‘世面’还真大,花了好几天去见识。”又问,“找我就为了说这个?明明可以等我回家。”   “想找你,想现在看见你。”   “那我要是不让你见呢?”   “再想办法。”黑狗走近一步,眼睛里很开心,张开手臂结结实实抱住了甘拭尘的腰,“可是甜哥让见了!”   甘拭尘说他得意忘形,然后把毯子打开包裹住黑狗的脊背。   “看烟花吧,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   “哦!”黑狗欢快地在他怀里里转了个圈,拢住他甜哥的双臂趴在栏杆上。   甘拭尘刚好把下巴顶在黑狗头顶。   “我告诉你,不要太粘人,我很讨厌别人粘我。”   “我不粘啊?”   “你真是重新定义了‘粘’。”   “那怎么算太?一般?正好?按天,还是按小时?”   “闭嘴。” 第57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8   “玉山,你为什么选择沙市长,而不是支持赵区长?”   再一次来到天佛会的庄园,见到齐建英之前,风云过向农玉山问道。   “我看不惯他欺压弱小。”农玉山斩钉截铁地说,“尤其是他那样对待你,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更好的……?”没有想到自己就是那个理由,风云过相当吃惊却没有怀疑,脸颊有些发红。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芯片卡,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与确认:“你们……不会伤害他吧?我,我只是想要他更在乎我……”   农玉山也不急于去得到资料,温柔地看着他:“云过你想一想,他为什么不在乎你?因为他要竞争市长,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绝不会放弃,所以他现在不需要你。”   “他做市长……也没什么不好……”   农玉山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腕,露出左手上的皮带勒痕:“他爬到更高,那他身边就更加不会有你的位置。”风云过疑惑地看着他,农玉山不禁心里感叹“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那个时候,可供他选择的人只会更多。云过,你对他来说如果真那么重要,就根本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可是……他以前说过……我是唯一一个——”   “云过,你还不明白?”农玉山几乎被风云过的犹豫不决弄得烦躁了,“他随口一说的事情你怎么能当真?!如果你不想改变现状,那就当我没说吧。”   他作势把手收回去,风云过才慌忙地抓住:“我想!对不起玉山,我只是害怕……!”   “赵享载会这样对你,只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权势。”农玉山再次解释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看他还会这样吗?”   风云过懵懵懂懂地点头:“那,那只要他不做市长就行了吧?你们不能伤害他哦,玉山,你可不能骗我。”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他。”   得到这样的保证,风云过终于下定决心交出手里的东西。农玉山望着对方那惴惴不安中又带着几分怨恨的脸孔想:我不会,但别人会。这种事怎么能是你这样的小鸟能够左右的?   ###   不久之后,不属于久安司法部却掌握着最高司法权力的市政厅监察部秘书室收到一份名单:钱金石、烈如康等赵享载一派支持者的名字赫然在列。   ###   曲文梁与曲章琮终于再一次踏进明珠酒楼,依然是旧日的茶室,旧日的茶,旧日的人。   却已经不是旧日的身份。   面前的茶谁都没动,曲文梁看向红黛,感叹着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红夫人果真是好神通。”   从曲文夺那里探出红黛的口风,叔侄俩便无论如何都要以生意人的身份与她见一面。有情分的时候讲情分,没情分的时候讲利益,当面锣对面鼓地算一算,作为福友会会长接近曲家到底什么目的。   他话锋又一转,语气有些酸溜溜:“曲家三兄弟里只有我最后一个知道,看来我曲文梁到底是入不了红夫人的法眼。”   红黛淡淡地笑,不置可否:“帮派之间合作机会多得是,曲二爷不必妄自菲薄。”又抢在曲文梁之前说,“我作为文夺的姨母,在曲家有没有关心过文夺之外的事情,想必曲二爷也清楚得很。”   眼见着两句话气氛就凝重起来,曲章琮立刻放低姿态,以小辈身份颇为诚恳地语气说道:“红夫人,您总不至于除了我小叔,再也不认曲家人了吧?”   “那倒不是,小章鱼我也疼得很。”红黛自然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指尖轻敲桌面说,“章琮,公私要分明。你们叔侄二人今天是以文夺至亲的身份来见他的红姨,还是以曲家帮派的身份来见福友会会长,总不至于分不清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曲文梁和曲章琮已经明白红黛的态度,交换下视线,掂量着真正的开场白。   ###   比起明珠酒楼差了有十八档那么多的无名廉价菜馆里,齐先生俯身对曲文栋说到:“二爷和大少,去见红夫人了。”   曲文栋暂时没有说话,看到他对面的陈生眉毛微微一挑才问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你不管管?”   “管谁?”   “章琮好歹是你儿子。”   “我能保他一条命,其他的管不了。”曲文栋拿起筷子夹盘子里的菌菇,炒得有点过头又放凉了,并不好吃,但他还是一根接一根地往嘴里送。“章琮如果是听话的人,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中了施特劳的蛊,做了对方的傀儡而不自知,他总得吃点苦头才会知晓利害。”   “情况未必会如你预料的那么糟。”   “也许会更糟。”曲文栋放下筷子,直视着陈生,“从施特劳出现在久安开始,直到现在诸多势力起落,不过短短数月,你不觉得这一切早有预谋?”   “你就不应该放任他和老二走得太近。”陈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齐先生,“这话也就我敢说:老二野心太大,你早该提防。”   曲文栋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说:“我们到底是亲兄弟。”   陈生也不再多说,抚了下为数不多的头发:“随你吧。除了你的嘱托我也什么都帮不上,就祈祷别发生最坏的情况吧。”   ###   三兄弟中最年少的曲文夺此刻却无暇关注兄长们的动静,他正被堵在距离玫瑰马不到两公里的路上,过了二十分钟才前进了几个车身。让原本就没什么耐性的曲小爷眼见就要爆发,阿善赶紧联系俱乐部问怎么回事。   小丁在周边布满了网络眼线,玫瑰大街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掌控:“据说是一个偶像在拍节目,所以粉丝来得很多,好像快结束了。”   曲文夺虽然暴躁但也没办法,一脚蹬上前座:“什么偶像,会比红姨更有名吗?!”   阿善扫了一眼小丁传过来的资料,将它递给曲文夺:“还真不是一般的偶像。”在艾心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孔后面,赫然带着“大能天佛会神子”的标签。   ###   玫瑰大街的著名餐厅外,因为偶像艾心的到来而被保安层层包围,将他与闻风而来的粉丝们隔出安全距离。即使如此,仍然阻挡不了他们想要窥探偶像哪怕一眼的热情,各种昂贵的超清悬浮镜头已经被空中安保破坏掉至少五台,范围逐渐扩大到要以公里计算了。   而紧张又开心到手足无措的知心,隔着窄窄的一张小桌坐在艾心对面,同他共进午餐。   这是她第一次与偶像这样近距离接触,离开电视镜头和滤镜,活生生的艾心依然美貌到让人怀疑是否仙人下凡,仿佛是从奇幻小说里走出来的精灵。   “感谢粉丝约会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今天!”知心捂着胸口,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了。   加入艾心的粉丝俱乐部并且到达一定积分等级,就有机会在每个月的“约会日”与他约会一天,全程记录将会被制作成特辑影片,供粉丝本人珍藏,经过剪辑的短版则会在俱乐部循环播放直到换上下一次约会日的素材。   很多粉丝为了增加被抽中的几率,会跟知心一样,同时加入大能天佛会来增加积分。   知心痴迷地盯着偶像因为低头而垂下来的银发,却在他抬头的瞬间赶紧垂下脸。艾心用清脆的嗓音明知故问:“为什么不敢看我呀?我很吓人吗?”   知心声音颤巍巍地说:“感觉你在发光呀……”   艾心哈哈哈地笑起来:“你真有趣!”说完亲自切下一块甜品,送到知心面前的碟子里,“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心’,真的好有缘分。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知心害羞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做出射击的手势:“就是biu~射中你的心的意思~”口头禅的音量比起往常来说温柔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不是跟我的爱心发射一样吗?我们真是注定的缘分!”艾心惊喜万分,突然俯下身子靠近她,仿佛跟她说悄悄话:“那你能不能多跟我讲讲外面的事?”   “外面的事?”   艾心漂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和委屈:“我每天要么是在练习室,要么是在赶通告,身边一堆工作人员,除了队友一个朋友都没有,他们也不让我接触网络——”   他可怜又寂寞的模样,像雷电一般击中了知心的母性。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做任何事——哪怕这个“孩子”跟她同龄,甚至还比她大几个月。   ###   监控室的屏幕里,偶像艾心一行人已经结束用餐走向停车场,镜头随着他们的行踪调整焦距、切换位置,以保证足够清晰的影像捕捉。   从角度和距离来看,这是位于餐厅周围的高位监控采集器。   与艾心同行的女性粉丝忽然抬头回望,有一瞬间透过电子设备而与屏幕后的人四目相对。   丙哥正因为曲文夺的命令而密切关注着艾心,在操作台上的手指一顿,喃喃自语:“不是吧。”   ###   “怎么了?”艾心正礼貌地为知心打开车门,邀请她上车。   周围的粉丝因这绅士举动而爆发出高分贝的尖叫。   知心收回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两手捂住发红的脸颊,一边摇头一边开心地回答:“没事没事,一定是有人在狠狠嫉妒人家啦~”   ###   甘拭尘坐在大猛的武器工作室里,挑个角落远远地捂住耳朵。   大猛端坐在工作台前,盯着面前的两把小刀,双手死死握成拳抵在大腿上,努力克制自己暴起伤人的冲动。   毕竟他也打不过。   最终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怒吼:“你他妈的不能早点拿出来?!?!?!”音波把黑狗震得缩了下脖子,荡过层层天花板传到楼上的诊所,让女牙医给顾客补牙的动作都顿了顿。   甘拭尘放下双手,耸耸肩:“忘了。”   大猛手掌敲打桌面,叮当作响:“拳套都做完了你说要嵌匕首!要修改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你早干吗去了?!”说罢抄起小刀飞向甘拭尘的鼻梁。   甘拭尘头一歪,抬手接住:“只是突然想到这个尺寸应该适合跟拳套一并使用。”接着拉过黑狗的手臂放在内外侧各比量了一下,交到对方手里。   黑狗仔细观察起这把精致玲珑的武器。因为体积关系抹去了刀柄与刀身的界限,双刃刀身异常纤细而犀利,没有特殊的技巧使用起来并不方便,还很危险。但通过机关设计跟拳套护腕部分可以做嵌合使用。   靠近刀锋部分刻着两个字,黑狗能够辨认:“犬牙?”   甘拭尘点点头:“是它的名字。一个朋友亲手打造来送给我的,现在送你。”   “没想到你还留着。”大猛看向他身边的黑狗,问,“那一个是,这一个也是,你不是说最讨厌狗吗?因为太粘人!”   “讨厌啊,现在也讨厌。”   黑狗说:“我不粘人的。”   甘拭尘说:“你不是狗。”   “总比你哪天扔了强,还算还有点人情味儿。”大猛张张手,甘拭尘把小刀给他丢回去。对方把刀和拳套一并收好,高大的身躯从凳子上站起来准备锁门,“我得去诊所帮忙,改好了再叫你,现在滚蛋吧。”   跟随大猛从诊所后门穿过走廊,黑狗瞄了一眼看诊台上看牙的人,瞬间冷汗就下来了,紧紧地贴在甘拭尘身后,拽着他衣服后背说甜哥快走。   那人下巴上布满没擦干净的血迹,表情痛苦地攥紧拳头张大嘴巴“啊啊”叫,断裂的牙齿让他浑身上下的击打伤反而看起来不怎么疼了。   甘拭尘刚想嘲笑黑狗,却听到大猛沉声说道:“该不会又是因为雇佣兵?”   “你认识?”   大猛摇摇头:“不认得。但最近这里出现很多雇佣兵,跟他们起冲突被打伤的混混也多了起来,这个恐怕也是,光是来这里补牙的每天都要好几个。”   甘拭尘眯起了眼睛。   雇佣兵在久安很常见,曾经培育出“血花”这样全球知名武装公司的地方,雇佣兵已经是继武斗之后最多人选择的道路,更不用说还有大安联合这种本身就是靠吸收退役雇佣兵而崛起的帮派。   因此久安人对这三个字已经习以为常。   但近日出现的雇佣兵全是现役,很明显是受雇于某些组织用以壮大武装力量才从各地被集中在一起,这也表示有些人正在积极准备面对一些即将到来的冲突。   从武力和装备上来说他们比一般帮派成员都要强,行事作风也更加猖狂,毫无纪律,因此引发不少骚乱,让久安日益紧绷的气氛影响到了最角落的普通人。   ###   “看来最近战场上挺好混的,身手这么差也能当雇佣兵了。”   阿虎从帽檐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踏了一步。这让原本只是旁观的对手同伴们停下闲聊,伸手摸向各自的兵刃。   三个人,全部佩戴外骨骼和最新制式武器,加上他们身上那股自己很熟悉的、来自于战场的特殊气质,阿虎一眼就认出他们是雇佣兵。   但他依然赤手空拳陷入对方的包围,敏捷地避过刀尖,毫不犹豫地砸下拳头。   ###   杜新妹护着光仔混在周围躲避争斗的人群里,焦急却毫无办法。怕暴露阿虎的身份,她甚至不敢当众呼唤他的名字。   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或者说,阿虎这几天都有些奇怪。   他的头疼发作越来越频繁,睡眠也越来越不安稳,梦话很多又经常惊醒。可无论杜新妹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回朋友那里接受治疗。   一味忍耐的结果就是阿虎的情绪变得难以自控。   仅仅是走在路上的一点碰撞,阿虎以前从不会放在心上。况且他一直避免引人注目,断不会像今天这样突然暴躁,进而上升到肢体冲突。   所幸阿虎身手足够出色,当对方发现群攻也讨不到便宜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碰到了硬茬,干脆地决定撤退。可阿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紧随其后追了上去,迅速就消失在杜新妹视线之外。   “阿虎哥怎么了……?”   即使是年幼的光仔也察觉到阿虎最近的异常,十分担忧地拽着姐姐的手臂。然而杜新妹只能对弟弟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没事的,阿虎哥没事。”   苍白的解释连她自己都不信。   ###   雇佣兵小队发现有人在追赶,便立刻各自散开。阿虎料到会有这一招,所以从一开始就盯紧了其中发号施令的队长。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但他也不想压抑身体里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   ###   “那个人是最锋利的剑,对外,也会对内。”   “可惜‘他’不能懂我。”   “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只能杀了‘他’。”   “你们也是雇佣兵里的精英,围剿一个人,总不会还没有把握吧?”   脑海中闪回的片段里,他看到“K”这样说。   ‘他’?哪个‘他’?阿虎想要大叫“不行!”却又想不起来为什么不行?   只有越来越多的愤怒从心底里翻涌而出,让他陷入无处发泄地狂躁。除此之外,这些擦肩而过的外地雇佣兵身上,可能还牵系着另一个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   被追踪的对象选择在无人的巷尾停下,阿虎脚还未落地,刀锋已然从颈后凛冽而来——他们重新部署了包围圈,人数也多了几个。   阿虎侧身躲过,问道:“你们的雇主是施特劳?”   他在施特劳医院内外——院长室、资料室、特殊VIP病房、特殊通道出入口都发现了大量雇佣兵的行迹。这种数量远超过日常安保,更像是为了防范某种武力入侵。   阿虎尚不知“K”在久安的布局有多少,但医院肯定是其中一个——就算眼前这伙人与此无关也无妨,他可以继续找下一个。   对方耸耸肩:“我天堂里的奶奶会告诉你。”   阿虎也耸耸肩,咧嘴一笑:“那你帮我问问她老人家。”说罢拔出腰间的短刀。   ###   曲家两叔侄并没有在明珠酒楼逗留太久,一壶茶喝完便离去了。   紧接着,一通电话从酒楼打给了赵享载:“接下来的重头戏可都在赵区长身上了。”   赵享载挂掉电话,继续看手机屏幕,问侯华明:“我的人头现在多少钱?”   “很多钱。”侯华明的回复依旧冷淡,盯着他的手机说道:“你这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别人还没动手,你就在自己人手里没了。”   赵享载“啪”地捂住屏幕,非常不悦,却不是不悦他说的内容:“别看,这是你能看的吗?!”   “没看也不想看。”好像被质疑了人格,侯华明比他更不悦。   “情侣之间的事你少管,老光棍儿。”   侯华明不像老钱,这种骚话面前不为所动,顶多眉头皱得更紧一点:“福友会与曲家摊牌,沙天奥马上就会知道她们的立场。”   如果说沙天奥之前还因为福友会未曾明确表态而保有一丝希望,这次就已经板上钉钉了。所以在福友会全面开始行动之前,他必须不择手段地除掉赵享载,越快越好。   “掮客网络里,黑桃A已经回应了对你的暗杀令。”   而赵享载沉迷于自己的手机画面,用扇子抵着下巴,以啧啧有声的赞叹作为“回应”的回应:“我宝贝儿的身材可真好,我想给他买新玩具,要用翡翠做装饰的那种。”   侯华明无声地叹气。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没办法习惯,这位前队长会随时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出来的行为。就这一点来说,确实有点同情钱金石。   ###   曲文梁与曲章琮从明珠酒楼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第二天,曲章琮带了一件密保手提箱出现在白星漠办公室里。即使一路走进来尽量掩盖自己的表情,白星漠依然看得出来他对安全货运办公条件之“简陋”很震惊。   “让曲老板见笑了,我个人其实不太在意那些。”说这种话的人自己却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   曲章琮连说“不会不会”,眼睛望着外面的办公区,状似无意地问道:“您那位助理不在?”倒是多了一位不曾见过的美丽女孩,挽着自己曾见过一次的年轻人的手臂甜腻腻地不知道在聊什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陌生人的到来视若无睹。   “又不知道去哪里追星了,哎呀小姑娘嘛。”白星漠关上门,亲手为客人准备咖啡,曲章琮礼貌性地喝了一口就放着不动了。“曲老板莫不是来亲眼确认安全货运是真是假?虽说看起来有点像是皮包公司,有个不太靠得住的老板。”说罢自己哈哈哈笑得很爽朗。   借自嘲把不知身在何处的甘拭尘贬损了一顿。   曲章琮看着白星漠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问道:“同红黛解除婚约这件事,白助理——或者甘老板是有什么打算?”   白星漠笑容有些变味:“被一个女人用过就丢连声招呼都不打,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好在借着红黛的东风,我这安全货运也算是攒了一点家底儿,横竖不亏。”放下咖啡杯忍不住嗔怪,“曲老板这不是明知故问?就算你我合作几次的关系上,也不该来看白某这个笑话吧!”   曲章琮靠在椅背上交叉着双手:“我可没心情看笑话!”   “哦?”   “白助理,我必须当面再确认一次,安全货运的当家到底——是谁?”最后两个字一出口,曲章琮心腹石九立即踏前一步,房间内响起轻微的武器启动声响。“红夫人那边的说法似乎跟您不太一样啊?”   白星漠抬起眼睛看着他,迟迟没有回答。   这段沉默以奇妙的感应延伸到门外,办公区里的年轻男女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同时准备大开杀戒。只要足够快,阿择可以在石九用长刀劈开白星漠之前,以弧刃刀切开百叶窗挡下致命一击,同时月月一招击杀曲章琮。   白星漠只是拿食指摸了一下修剪整齐的眉毛,嗤笑一声:“曲老板,有意思吗?”   曲章琮此时才将身体往椅背上一仰,咧开嘴笑了。   他的试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打个响指,石九收起武器,将手提箱放上茶几打开。丝绒垫布上躺着四颗硕大的彩色宝石,和一支细小的玻璃药剂瓶,透明液体在里面微微摇动。   “一点小心意,给白老板赔罪。”   ###   “曲章琮倒是知道你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药剂瓶被甘拭尘捏在指间转动,一边观察一边问:“所以,他要杀红黛?”   “人家可没这么说,”白星漠把方形切割的黄色宝石对着光源仔细欣赏,回答道。“原话是‘这么多年情分,不好直接撕破脸’,要我们帮忙牵制福友会,若是不小心伤了红小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看来是跟福友会谈崩了。但我很怀疑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以及真正的目的。”   “你觉得不是曲章琮?”   “曲章琮如果能够这么心狠手辣、杀伐果决,也不必倚仗曲文梁才走到今天。如果是曲老二,那他的目的恐怕不是杀红黛,而是让我们有‘杀红黛’这个行为。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让安全货运与福友会成为敌人。所以你怎么回答的?”   “照你说的那样啊!”白星漠把宝石收起来,白了甘拭尘一眼,“不管什么行动,你赶紧给我动起来,我可是帮你挡着杀身之祸,一不留神就掉脑袋了!”   ###   “白星漠要再见八字刀?”   曲文梁受伤的手臂刚能做些简单的活动,正在家里龇牙咧嘴地复健。曲章琮皱眉点点头,说道:“他信不着施特劳这种外资,也对宝石针剂的前景存疑,一定要探对方的深浅才能继续跟咱们合作。”   “我看他是找借口拖延时间,不敢动红黛。”曲文梁看了侄子一眼,“我说你怎么特意追问红黛安全货运的事,原来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单纯的货运公司?章琮,可不能连你都瞒着二叔啊!那二叔现在金盆洗手,不干了!”   曲章琮连忙安抚:“二叔,我要是有心瞒你还用得着当面问吗?您当初不是也主张拉他们入伙多点胜算?我这才仔细调查过,昨天才有此一问!”他真真假假虚实掺半地解释,并转移话题,“我现在是觉得,咱们这么做,对红姨是不是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无情?过分?”曲文梁冷笑道:“是啊,你看你爹多聪明、多仁义,背着咱爷俩跟福友会把该吃的都吃了,就给咱们剩点渣儿,完事儿了再跟红黛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倒把咱俩晾这里给福友会看笑话!”   一想到父亲跟福友会长久以来的秘密行动和现在对自己生意的不闻不问,曲章琮确实有些憋闷。曲文梁仿佛火上浇油似的继续说:“现在红黛摆明立场要跟施特劳对着干,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以后道上相见没那么多情分可讲’——这就是告诉咱们,我红黛从现在起,六亲不认!”   曲章琮看着叔父依然被保护材料包裹着的手臂,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确实,在久安若是不能狠起来,是做不成大事的!”   ###   一架私人飞机在傍晚降落在久安机场,一行三人由北千里与“老鼠”亲自迎接,并下榻在春天大酒店。茶余饭后,“老鼠”将艺术家精心准备的电子名册交到他们手上。   或年轻或年老的男人们翻看着内容,惊叹、赞赏,然后评头论足,甚至还经过几番调侃与辩驳,最后各自在不同的女孩影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远在乐园仓库里的艺术家,同步收到了回复。   ###   久安的人海中,又有三个少女以不同的方式,从此失去了踪迹。   ###   钱金石盯着正在缓慢开出大门的黑色保姆车,在通讯设备里通知小舟“一起跟上去”。   他蹲守许久的天佛会顾幼院终于在今天有了异动。深夜从后门驶出的车辆,没有车牌也没有任何标识,不知要驶向哪里。   刚把手搭上方向盘,钱金石自己却被突如其来的两辆政府用车堵住了去路。   来人礼貌地敲敲车窗,向他出示来自市政厅监察部的紧急案件调查令——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逮捕令:“钱警探,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钱金石没有言语,亦没有反抗,沉默地坐进对方车里。   他知道,今晚被带走的应该不止他一人,至于谁能活着出来,他不知道。 第58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9   看到新闻,风云过才知道钱金石等人被捕的消息。避开人急急忙忙打电话给农玉山:“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吧?要是他们出了事,区长不会放过我的!”   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吗?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农玉山这样想着,嘴巴上依然温柔地安抚:“放心吧不会的,等一切尘埃落定,他连区长都做不了,还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如果万一——”   农玉山打断他:“你现在在哪儿?他很快就会查到你身上,我马上去接你。”   “哎?啊,他说最近可能要用剑,所以我就来武器店做保养了。”   农玉山暗自叹气,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的背叛者。   于是,风云过被他紧急安置在天佛会庄园客房,并且以防止暴露位置和让他安心为由,收走了所有通讯设备。毫无主见任人摆布的风云过也许并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作为赵享载的贴身秘书无故消失的后果。   农玉山成功地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依赖。   在做出人生中最重大的背叛之后,风云过陷入无止尽的恐慌与不安。光是“不要伤害赵享载和他的人”这句话,每天就要对农玉山说上无数次,并且一定要听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以此来减少自己的负罪感。   不断重复同样而无聊的问答让农玉山相当烦躁,很快就失去了耐心,开始找借口躲避这只喋喋不休的小鸟。   愧疚、恐惧和怨恨互相滋养,风云过在焦灼中便迅速投入到另一种近在眼前的精神安慰:宗教。因为农玉山这层关系,他可以频繁出入招待贵客的祈福室,参加只有高等级教徒才能聆听的宣讲会,可无论面对活人还是死物,他的祈祷与忏悔永远只有一个内容:我没有背叛赵享载,是他对不起我,是他错了。   风云过像一只找不到附身宿主的幽灵,孤独地徘徊在不属于自己的人间,无人理睬。   ###   钱金石和小舟被分别关押在监察部临时拘留室,每天粗茶淡饭地招待着,翻来覆去问些意有所指的问题。   “你跟赵享载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进入治安局是不是他的授意?”   “他收受贿赂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这些名单上的人你认不认识?”   二十年、不是、不知道、不认识,这些答案钱金石已经说过无数次,对方也并无不耐烦,双方持续着毫无意义的消耗。   钱金石的彩棒硬糖吃完了,监察部贴心地递给他一支烟。钱金石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狠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又放了回去。   “只要你能作为人证,按照现在的法律条例是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   那支烟在桌子上微微滚动,然后停止。   钱金石的视线看着烟,笑了笑:“还挺有意思。”   级别应该是监察室室长的人与同伴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有意思?”   “整件事情都挺有意思的,”钱金石说,“解决问题从来都是一抹脖子就行的久安,怎么这时候突然讲究起法制来了?找个人把赵享载脑袋砍掉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非要走这个过场干什么?”   “市政厅从来都是讲法制的地方,身在治安局还能讲出这种话,我要怀疑钱警探是不是近墨者黑了。”   钱金石发出愉快的大笑。   有人进来对审问者耳语几句,虽然听不到但钱金石大致上猜得出来,应该蒋宝芳对监察部施压了。市政厅目前还不敢明目张胆与福友会翻脸,自己脱身不过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两个钟头之后他和小舟就在监察部办公室与蒋宝芳相见了。   治安总局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性局长,以近乎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部下:“吃了很多苦头吧,放心,治安总局一定给你们讨回公道。”   这赤裸裸的威胁当然是说给监察部听的。   跟在蒋宝芳身后走出监察部上了治安局的车,钱金石突然开口说:“这下子你们的行动又有了好借口吧。”   因为一张不知哪里流出来的贿赂名单而拘留无辜警探,监察部以权谋私的行为让治安局名声被抹黑,这笔账福友会是要好好算一算的。   蒋宝芳笑了:“我们会长很担心钱警探呢。”   钱金石打开车门:“小舟,下车。”接着又说,“那天晚上顾幼院有动静,一辆全黑保姆车,挂着天佛会的标志,无车牌,大概晚上十点半驶出。希望你们别把正事忘了。”说罢摔上车门。   蒋宝芳倒也没劝,径直开车走了。   钱金石顶着秋日的寒风喃喃自语:“还不如把那根烟抽了。”   ###   挂着天佛会标志的全黑无车牌保姆车安静地停在庄园角落里,风云过如幽魂一般念念有词地飘过,将自己关进祈福室。   负责监视他的智能安防眼,将几日来都毫无变化的信息报告给另一边会客室里的农玉山。即使身在同一个庄园——因接待贵客以及教内核心成员的聚会功能需要,布局设置除了美观更兼具私密性——所以只要有意避开,风云过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他。   农玉山关掉内容千篇一律的页面,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会议上。市政厅与天佛会正在商讨下一步举措,要趁福友会还没有大动作之前先一步打击赵享载一党,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首都府目前无法提供给他太多助力,久安党羽也多数在我们控制之下,现在必须打铁趁热。”   “但今天钱金石已经被治安局弄了出去,蒋宝芳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钱金石能有什么用,要警惕的是福友会!”   “她们已经开始查探施特劳医疗并且掌握了不少证据,我们动作要快。”   有人看向农玉山,问道:“赵享载身边可都不是普通人,我们虽然找到黑桃A,也不能保证一击必杀。”   沙天奥和齐建英并未参加,因此农玉山作为沙天奥的代理执行者,尚拥有一点发言权。   农玉山不置可否:“自然是不能把宝都压在一个人身上,比黑桃A更出色的杀手——现在久安不是还有一个吗?”   净火。   “虽然福友会在久安渗透已久人数众多,但是比起忠诚与献身精神又怎么能比得过天佛会教徒?无论是刺客还是民兵,我们都做好了万全准备,胜券在握。只要除去他所有羽翼,一个光杆司令又能做什么?几个普通人一人一拳也能置他于死地。”   说到教徒,天佛会在场的几位护法之一立刻说道:“上一次对义海,我们的信众做出了巨大牺牲,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这一次总是要有些‘福报’才说得过去。”   “这是当然。”农玉山笑着反问,“沙市长在这方面何曾亏待过诸位?事成之后,只要是教宗想要的,市政厅一定双手奉上。”   听到这话,在久安城市系统中位居要职、手握各项财权密码的“护法们”才满意地点头。   结束会议后,农玉山特意隔了许久才去找风云过。   已经是庄园里的晚饭时间,但看起来风云过并没有食欲,对着餐盘里的食物艰难下咽,因为无精打采而显得更加消瘦,只有在捕捉到农玉山的身影时才焕发出一丝精神来。   充满希冀和渴望地看着自己的样子,让农玉山无比满足。   “玉山!你总算来了!怎么样了?离竞选开票没有多长时间了,我们会成功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赵享载身边?他有没有生我的气?”可他一连串的发问,却总是会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赵享载、赵享载,为什么总是赵享载?!   农玉山压抑着恼怒,强迫自己挤出与往常一样温柔的笑意:“云过,他值得你这么执着吗?”   风云过奇怪地反问:“这是什么话,他一直对我很好,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不能没有他,他也说了只爱我一个!我相信他的!”   风云过这副被爱情蒙蔽双眼陷入雏鸟效应的模样,把农玉山气笑了。“好,我懂了,有结果后我会来接你的。”他不愿多说,走之前丢下一句:“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爱他,可是赵享载会放过你这个背叛者吗?   ###   八字刀与白星漠的第二次见面依然在曲章琮的武斗馆贵宾包房。   白星漠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八老板,施特劳在久安到底想干什么?”   “白老板这话问的,那当然是赚钱啊。”八字刀用短粗手指捏着咖啡杯,细小的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白星漠。   “自从施特劳来到久安,大安联合和义海相继倒台,我可不信这背后没有施特劳的手笔,”白星漠并不相信,继续说,“武斗、医疗、乐园,任何一项都不是一蹴而就,怕是针对久安已经布局多年。安全货运经营到现在,可不想被来历不明的黑洞一口吞掉。”   八字刀哈哈大笑:“您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见外?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您信不过我,可还信不过曲老板吗?”   “我当初可是没有想到曲老板会为了跟施特劳的生意,让我来选边站啊。”   一边是福友会,一边是曲章琮,容不得安全货独善其身。   “白老板,这还用选吗?福友会这般戏耍您和曲家,您还想怎么选?”八字刀放下咖啡,摸着自己完美的八字胡仔细端详白星漠的表情,“莫不是您对红夫人真的动了感情?还是怕了?”   白星漠微微摇头,一声轻笑:“激将法对我没用。我的确是对福友会有所不满,但要成为她们的敌人,至少要让我看到足够的胜算。”他靠近八胡子,“还有筹码。”   “看来曲章琮曲老板还不够让您下定决心。”   “这挑拨就低级了,”白星漠摊开双手环视四周,“咱们就在曲老板的地盘上,我不怕讲:我们俩都不情愿与福友会为敌。曲老板尚有整个曲家支持,我有什么?沙天奥与赵享载斗得正热,谁上台可谓影响重大。安全货运只不过是个在交通系统上经营多年的小本生意,开开车,运运货,没有某些人那样一口吃成个胖子的野心。”   听到白星漠对“小本生意”的介绍,八字刀胡子一颤:“我虽想到了安全货运不太一般,也没想到这么不一般。”   白星漠冷哼:“总是被人瞧低一截,试探来试探去,我心里不大高兴。”   八字刀用拇指和食指继续抹胡子,略一思索:“我懂了。不瞒您说,久安在咱家眼里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原石,看中的是它光芒无限的未来,合作双赢才是目标,可不是要吃个胖子。最近这件事,就给您稍微透个底吧。”   白星漠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   “他说‘市政厅的椅子不会换’,也就是赵享载必输的意思。”   甘拭尘对电话那边的白星漠说道。   “你觉得谁会赢?”   “我不关心谁赢,但他这句话让我们确认了一点:大能天佛会的背后也是施特劳。”   异军突起的宗教短时间内能壮大如斯,背后必然少不了强悍的金钱支撑,才能由下而上地以各种形式渗透进久安各个阶层。教宗齐建英公开支持沙天奥,而八字刀又对竞选结果如此确信,说明他们早在市长人选方面有一致的计划。   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施特劳。   久安影响力最大的宗教组织、最火热的武斗经济、扩张最快的医疗项目,施特劳已经成功地让自己的触手牢牢粘附在久安这个城市当中。   “我们的赵市长未来还真是坎坷。”挂掉电话后,甘拭尘对面前的人啧啧两声:“真让人心疼。”   “我看你不但不心疼还有些幸灾乐祸呢。”一个女人说。   “冷酷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啊。”一个男人说。   甘拭尘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伸出食指不太礼貌地指向左前方:“你,竞选开票前一天可能会被‘我’杀掉,如果你输了,”他的食指移动到右前方,“那么你,竞选结束之后会被我‘杀’掉。”   说罢十分委屈地抱怨道:“我好累啊,要‘杀’那么多人。”   左前方的赵享载合上扇子活动着手指:“信得过的话可以帮你放松一下。”   右前方的红黛喝了一口茶:“辛苦了。”   甘拭尘拍了下椅子扶手,“总之,只有看到八字刀承诺的竞选结果,安全货运才会相信施特劳并且继续与曲章琮合作,这在之前不会行动。已经帮你们拖延了一点时间,希望二位努力一点,不要给我找事情。”   红黛放下茶杯对他说:“帮我办件事情。”   “这位女士刚才是失聪了吗?”   “有三个女孩失踪了,”完全无视他的嘲讽,红黛继续说。“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乐园施工现场,你的那间货运仓库。我们怀疑她们跟之前的虐杀案受害者一样,不但是连环杀人,甚至有可能是——施特劳的生意。”   赵享载用扇子磕了一下桌面:“红夫人,对于施特劳,你们还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   中午跟曲文夺一起提早从公司下班,曲文栋来宅子里看曲章瑜,顺便吃了午饭。   “小章鱼,书念得怎么样?”   听父亲这样问,曲章瑜饭后咖啡都喝不下了,皱着小脸恨恨地看了一眼自己小叔:“不怎么样。”   最近福友会事务繁忙,无声铃无法像之前那样整天陪在她身边。因为绑架案而休学,整天闲在家里不出门,曲文夺便自作主张请教师帮她远程补习,从早到晚时间排得很满。   “你爹折腾我,我就折腾你。”曲文夺对侄女做幼稚的鬼脸,被曲章瑜丢餐巾布。   “我觉得很好,多学一点东西没有坏处,你长大也要独立的。”面对女儿,曲文栋脸上多了一丝笑容和温柔,“爸爸也不能永远都在你身边。”   曲文夺抬眼看了一眼大哥。   曲章瑜去复习功课,阿善推门进来在曲文夺耳边低语了几句。曲文夺微微皱眉,回复道:“要小丁把这件事同步给红姨。”   阿善匆匆离去,曲文栋说道:“我不问你在查什么,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小章鱼以后还指望着你。”   “那章琮呢?你不管他,也不指望他照顾小章鱼?”   “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   曲文夺正色道:“你和我二哥都是人精,但章琮不是;你俩早早地各走一边互不干涉,可章琮没有。二哥肯定是有退路,却把他推到前面去做挡箭牌,跟施特劳牵扯太深,现在又与福友会为敌,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曲文栋似乎对这个话题饶有兴趣,问曲文夺:“你希望我怎么做?”   “随便你怎么做,就像你对我那样!抽他一顿还是揍他一顿都好,把他跟施特劳的联系断了啊!”   “我抽你一顿揍你一顿,让你把玫瑰马关了去公司上班,会有用吗?”   曲文夺语塞。面对大哥自己永远都没有占上风的时候。   “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就少拿来教训别人,”曲文栋给自己倒茶,转而问他,“你对施特劳怎么看?”   “来者不善。光是药品这一项,就能看出武斗并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谁把控了这桩生意,谁就能把控久安。”这个城市也会成为整个世界都趋之若鹜的违禁药品集散地。   “那你觉得章琮是看不出来,还是不在乎呢?”   听到这句话,曲文夺背后突然冒出一股冷汗。是啊,为什么他会认为侄子比自己“傻”?而自己面前这个人,他的大哥,章琮的父亲,冷眼旁观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曲文栋仿佛知晓他的想法一般,轻轻地说:“在这个家里,你足够聪明,但不够狠毒。”   曲文夺闻言,直直地盯着大哥:“既聪明又狠毒,像你那样吗?”   “对。”曲文栋回答。   曲文夺深呼吸一口,站起来:“你总是能够在我觉得稍微可以信任你一点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看着他夺门而去的背影,齐先生忍不住对曲文栋说道:“先生,有必要这样吗?”   曲文栋一瞬间疲累似的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缓缓地说:“他得自己活下去啊。”   ###   曲文夺忍了很久没有摔东西,径直到地下室摘下墙上陈列的复古猎枪对着靶子来了两发。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一边重新装弹一边怒骂:“臭老头子!他就是不肯让我好过一点!这个家里没有人比他更狠毒!他就是一条毒蛇!”   砰!砰!橡胶弹击中靶面的闷响不断在地下室内回荡,直到一盒子弹都被打空。   阿善把猎枪从曲文夺手里拿过来放到一边,将人抱在怀里。   谁都没有说话。阿善明白他的难过总是用愤怒表达,而曲文夺也对这份拥抱毫无抵抗,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平复呼吸。   “北千里接机的那三个人现在在哪儿?”曲文夺恢复冷静的声音问道。   “回到春天大酒店了。”阿善帮他捋了下头发,“防范很严格,无法实时追踪。”   “看来盯紧北千里确实有收获,一定要把他们看牢一点,并且把所有相关消息都及时同步给福友会。”   “好。”   曲文夺从他手臂里抬起脸来,目光冰冷:“如果证实我的猜测,那北千里找上我的原因也就清楚了——他要把玫瑰马变成一个皮条客。”   ###   红黛将一份资料推到赵享载面前,等他看完才说:“赵区长听过C科技这家公司吧?”   “有所耳闻,背后也是施特劳。”   “C科技的执行官北千里,刚落地久安就频频向曲家小少爷示好,并且与玫瑰马俱乐部一起成立了久安青年精英会,曾经招待几位外国客人来参加代理人武斗。最近其中一位化名叫做‘老鼠’的,同北千里一起又迎接三位乘坐私人飞机进入久安的神秘客人,并且下榻在春天大酒店。而这几位客人这两天唯一的目的地,就是在那间仓库。   “拭尘应该记得,我曾拜托你从那里救出一位被追杀的女性,她是虐杀案其中一位受害者的母亲。而这位女性被追杀的原因,是听一位工友说起:他偶然发现仓库那里有人在处理死状极惨的女性尸体,她联想到自己的女儿所以决定展开调查。   “与她一起的那位工友很快就遇害,被斩掉头颅后肢解草率地扔在废料坑。乐园施工地现在戒备极其森严,尤其是货运仓库。”   赵享载把资料放回桌上,扇子再次一下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福友会曾出手清理过贩卖虐杀案受害人影片的数据公司,是不是有查到什么东西?”   红黛点头:“某些人已经不再满足于拍摄影片,准备为更加变态的买家提供‘定制服务’。根据对方的需求去物色女孩,按照希望的手法虐杀——如果足够阔绰,还可以提供安全私密的环境让买家亲自动手。失踪的三位女孩,其中两个都曾去过施特劳医院。”   “该不会,尊贵的客人们刚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红黛的眼神已经不言而喻:“又刚好,三位客人中的一位,曾经成为绑架、囚禁、强奸并杀害自己同学的嫌疑人,但最终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甘拭尘把花瓶里的插花拔了一支下来,扯掉一片花瓣,摆在桌面上:“连环虐杀案,”又摆下一片,“曲家小少爷,”再摆下一片,“施特劳。”   虐杀影片贩卖;   女性失踪案;   安全货运仓库;   有犯罪嫌疑的富翁。   数片花瓣排成一列,甘拭尘说道:“以上全都只是猜测,所以你需要关联起来的证据。怎么,帮你运一次‘货物’?”   红黛把花瓣一口气吹散。   “这次,暂且普普通通地使用下你铺开的网络吧。”   ###   离久安市长选举开票只有不到十天,沙天奥和赵享载以各种手段进行的拉票活动成为久安今年秋天的“季节限定”。巡回演讲、电视广告、专题采访、街头活动、网络投放等等一个不少,言辞中有几分真心实意仍未可知,在久安市民心里混个脸熟倒是可以。   操控傀儡市政厅的黑帮,从不会愚蠢到只用鞭子对待民众。   哪怕背后输赢已定,他们也需要明面上的支持与呼声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尤其是这几个月以来的势力变化让整个久安陷入动荡,也让许多久安人神经紧绷,对这次市长竞选更加关注和好奇。   除了背后提供支持的大能天佛会与福友会,他们完全不同的个人风格也将支持者们划分出不同的标签。   沙天奥常年稳居市政厅,早已在市民心中留下沉着稳重的印象,认为他能够让久安恢复往日平静;而赵享载看起来势单力薄,却能在混乱的菱山屹立不摇,更因为儒雅外型和开明政见而赢得渴望改变的年轻人的好感。   表面上看,两人确实有得一挣。   只是在开票的结果公布之前,能够影响它甚至决定它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多了。   ###   支持赵享载“加强药物监管”,刚被市政厅监察部释放的药监局局长烈如康,在自家门前遇到抢劫,受伤入院;   菱山区治安分局局长在驾驶途中遭遇私家车追尾;   菱山区政府的入口登记处,一位预约了ID号码的中年男子与其他三男一女刷开了闸机,三分钟后,因企图强行闯入区长办公室而遭无人安保射击,同时电梯间发生小型爆炸。   或是意外或是事故,赵享载那份党派名单正在以各种形式被划下横线。   ###   “就这样持续扰乱他们的视线吧。真正行动时我们会里应外合,务必取了赵享载的性命。”农玉山向参加会议的要员们微微低头,同时说道,“上次教宗选定的几所学校,正在办理手续,很快就会归于天佛会名下。”   拥有属于教会的幼儿园、小学、初高中甚至大学,将宗教课程加入日常授课,是大能天佛会下一阶段的目标。这是齐建英建立完全宗教属性的教育系统的开端。   护法之一咧着嘴巴搓搓手,稍微压下身体看向在座的同盟:“大家最近都很辛苦,就请市政厅的各位今晚在这里好好放松一下,可好?”   有人看天,有人低笑,农玉山不动声色地挑眉,转过脸掩盖掉满眼鄙夷。   天佛会安排了上好宴席,几杯酒下肚气氛便放松了许多,有人自夸“一夜御三女”,便有人附和“您宝刀未老”;有人说“小雏儿听话又水嫩”,有人便说“到十八就老了”。   言谈间本性暴露无遗。农玉山抓住机会对自己人提醒道:“这里还是天佛会的地盘,我们是不是别被抓住把柄比较好。”   对方却只是拢一拢笔挺的西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连回应都懒得给。   但农玉山还是听见一句“算个什么东西”。   他咬紧牙关忍下这口气。眼下他只不过是沙天奥对赵享载行动的临时传话人,一个小小马前卒,只有办成了这件事才能在市政厅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忍耐、忍耐,农玉山对自己说。他仍年轻,比起这些满脑肥肠、恬不知耻的老头子,他的未来还长,机会多得是。   吃到一多半,贵客们兴致正好,农玉山借着几分醉意离席,脚步有些摇晃地去了祈福室。   风云过孤独地坐在只有一盏供奉灯的矮桌前,怔怔地盯着赵享载那柄古剑的剑匣,这似乎成为他与赵享载之间唯一的牵系了。听见响动向门口张望,昏黄的灯光映衬着他清瘦身型,显得更加柔弱可怜。   你只有我了,小鸟。   一想到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年轻人,依靠着自己、仰望着自己,农玉山便从胸中升腾起一股豪情与满足感,与醉意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头脑。   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又怎么样?他们也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对我卑躬屈膝。但是你不要怕,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他反锁上门,居高临下地站在风云过面前。对方仰着脸看他,喃喃地问:“从小时候开始,我在意的东西就总是被抢走,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你胆小又愚蠢。   “爸爸和哥哥也总是打我……赵享载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可是为什么连他也……他明明说过我是他最——”   “云过,”农玉山打断他的回忆,踢开打坐用的蒲团坐下,松开了领带。“我对你也很好吧?”   风云过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但还是点点头。   农玉山用指关节敲一敲剑匣:“你不应该再留恋他了。留着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你对他来说,不过是给这种装饰擦擦灰的存在罢了!”把匣子推开,离风云过更近,然后一把拢住了他的脸颊:“我才是你的未来,知道吗?”   风云过感觉到农玉山的手掌在收紧,然后他的嘴唇和身体一起压了下来。   被扑在地上的风云过惊恐地推开他:“……玉山!?”   农玉山单手撑在地上,一手捏住他的脸颊:“云过,不要装不懂,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吧?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风云过在他的手掌里拼命摇头:“我对你,不是那种——”   农玉山嗤嗤地笑起来,拇指抹过对方颤抖的嘴唇:“欲迎还拒不能玩太多次,小可爱。你对赵享载也是这么干的吗?怪不得他对你失去了兴趣。”   风云过瞪大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农玉山于是从西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口袋,从里面倒出一条玉石手链,自顾自地套在他手腕上:“很早就想送给你了,很适合吧?”   他亲了一下那洁白的手腕,“放心,我不会像赵享载那样粗暴,你知道我一向很温柔的。”   可那手腕却飞快地从他手掌里逃脱出去:“你说你会帮我,让他回到我身边,你在骗我吗?”   农玉山相当无奈地叹气,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我没骗你。可是留在我身边,难道不比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赵享载要好得多?”   “不要,我会很感谢你……但那不一样……”风云过说着把手链摘了下来。   农玉山变了脸色,卡住风云过的脖子问道:“你这漂亮的头壳里真是装了一个没用的脑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花瓶竟敢看不起我?!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他?!”   风云过被吓到了,惊恐地盯着他:“我没有看不起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以后只能依靠我,知道为什么吗?”农玉山恶狠狠地说,“因为赵享载就要死了——!”   风云过不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就有很多人要取他的性命!”他的手掌隔着衬衫抚摸风云过的腰身,“但是如果你求我,我也可以想办法放他一条生路。”   “谁要杀他?”风云过喃喃地问。   “你以为沙天奥是最想让他死的人吗?错了,他的仇人可不少!被他几乎灭门的遗属就要来要他脑袋了!”   “灭……灭门……?你是说——扑克之家?”   农玉山笑得很开心,“是了,你在他身边这么久,应该听过这个名字,这可是他升迁路上的重要功劳。你知道吗?那一家的小儿子还活着!要给他的父亲报仇呢!”   风云过摇晃着脑袋,笃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会的。”   “被赵享载杀了全家,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农玉山动手解开他的衬衫扣子,“听说他是扑克之家培养的孩子中最优秀的,叫什么来着?”   风云过白皙的胸口露出来,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他在光线不足的照明下仔细辨认,发现是一颗黑色桃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是倒过来的。   “黑桃A,”风云过轻轻地说,“很久之前,家里人是这样叫我的。”   ###   赵享载独自一人观赏着手里电子屏上的影像。   赤身裸体的风云过坐在他书房里,以指纹打开抽屉,拿走了资料,对他留下一句话:“是你逼我的。”   “真是可爱。”赵享载噗嗤笑起来,“我的小宝贝儿什么都好,只是善妒。不过也好,任何一把锋利的剑都是要有点脾气的。”   ###   农玉山似乎一时之间没能理解风云过的话,“谁?你?”   风云过还是用那副有些忧伤的语气说:“赵享载说得果然没错。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以为你一定会帮我把他抢回来,是我太天真了。”   ###   “宝贝儿,我们打个赌吧。”把他绑在衣帽间里,赵享载对身下还在哭泣的风云过说,“你说农玉山比我更在乎你,什么都以你为优先,说他是个好人,那我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   被他操弄得浑身瘫软,风云过一边喘息一边将目光转向他。   “到他身边去吧,看看他是不是在利用你除掉我。如果我错了,我答应你任何条件;如果你错了,记得至少要带回足够的礼物讨我欢心。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   虽然风云过一动不动,那眼神和气息却让酒意从农玉山身体里迅速地褪去。   明明眼前的人还是风云过,但又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风云过。   “我不该因为他冷落我就生气,是我不懂事,我要回去跟他道歉。可是在这之前——”   行走在危险边缘的间谍直觉发挥了作用,农玉山瞬间起身退到门口,略显慌张地打开门锁。风云过一扫颓势,从容地坐起来,系好扣子,摸向剑匣。   “赵享载的命,是我的,”内向害羞的年轻人脸上现出一股执拗到病态的神色,不紧不慢地,提起那把古剑。“威胁他性命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农玉山一边对监控室发出警报,一边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爱他爱到连杀亲之仇都不在乎了?”   风云过踏出一步,挽了个剑花,“说什么呢,爸爸和哥哥们,是我杀的啊!” 第59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10   “抽一张。”眼前的陌生男人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扑克牌抹成个半圆。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张,掀开,男人并不在意牌面上的花色,随意地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粗糙的手掌按在他头顶:“而我是你父亲。”男人嘴里还带着酒气。   他低头看到一张黑桃A。从此以后,他结束孤儿院生活成为了“黑桃A”。脖子上也多了一根细细的合金项圈——超出活动范围就会要了他命的那种项圈。   ###   那时候是八岁、九岁?他其实记得不十分清楚,也不怎么关心别的事情。   他只关心自己拥有的东西,比如枕头旁边的海豚玩偶。   孤儿院里属于个人的东西可不多,为了守护这份“独有”导致他挨了不少揍,所以跟随养父离开的时候,他只拿了这个破烂玩偶。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大哥看到他的时候非常疑惑——与其他同时被收养的兄弟们不同,他不够强壮、内向害羞而且看起来很迟钝,大哥说“我用两根手指就可以捏断他的小脖子”,所有人都不明白父亲为何会带回这么一个小鸡仔。   父亲说他“是个附赠品”,身边的梅花五此时用凶狠地眼神盯着他,脸上绷带正渗出新鲜的血迹。“下手够狠,养着看看。”   黑桃A搂紧了玩偶,把被梅花五撕破的鱼鳍攥在手里。   ###   新家有两层六个房间,父亲一间、姐姐一间、三个兄长各一间,剩下一间他和其他四个孩子共用。因为父亲说,反正到最后只会留下一个。   黑桃A不是很懂什么意思,他觉得挤一挤没有关系的,已经比孤儿院的床要大很多了。   只是梅花五很讨厌,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抢他的海豚,现在也总是说“把你杀掉、把你的海豚撕烂”这种话。本来就比自己大两岁,身高体重占尽优势,拳头又很硬,所以黑桃A整个童年都在紧张兮兮,生怕一觉起来海豚就不见了。   “那个破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唯一的姐姐梅花Q问,“你妈给你的吗?”   老实说这个海豚是什么时候到自己手里的黑桃A也没啥记忆,或许只是志愿者从捐赠物品里拿出来送给他拍照也不一定,但他便从此不肯撒手。   “是我的。”他答非所问。   “有病。”姐姐说。   即使如此,黑桃A也喜欢姐姐。虽然梅花Q总是臭着一张脸,讲话冷冰冰,却会帮他把海豚清洗干净再把被梅花五扯坏的地方缝好,哪怕缝得不怎么漂亮。如果开口询问的话,姐姐也会略显不耐烦地帮黑桃A指出哪个字写错了,还会教他如果只剩一只手如何处理刀伤。   毕竟每天的学习内容里真刀实战课占了一大部分,想要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什么要学习这种东西黑桃A也不知道,反正这个家里的每个孩子都要学如何取别人性命,那么大概别人家的孩子也要学吧。   血花出身的父亲教出来的兄长,再用同样的方式去教导新来的弟弟们,辛苦又难熬,经常有人在夜里就没有呼吸了。所幸他在这方面还算有天分,记住动作、观察对方、抓取空隙、防守攻击都是他擅长的事,若不是性格缺陷,他可能会是家里“毕业”年龄最小的孩子。   “毕业”是指像大哥二哥那样,能够辅助父亲再到独立完成工作,不给父亲丢脸。   工作,就是杀人。   当然不是随便杀,是有人付钱再去杀,而且是非常大一笔钱。父亲一直以此为傲,说自己“消灭别人无法完成的目标且从未失手”,也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失手。   黑桃A对杀人不感兴趣,所以父亲和兄长都不喜欢他,说他是个废物,天才一样的废物。   父亲最喜欢梅花五。说像自己的翻版,“聪明、残忍、强悍,充满欲/望,热爱杀戮,这才是我们‘扑克之家’需要的孩子!我们可不是谁都请得起的杀手。”父亲经常对他们强调。猎杀难以完成的目标同时用酷烈残忍的手段昭告天下,才是令他们在地下世界里声名鹊起的金字招牌。   可扑克之家又不是黑桃A的,连姐姐也不是。   姐姐是父亲的,和哥哥们的——有时他们离开梅花Q的房间后,梅花Q会向黑桃A求助,让他给自己倒一杯水来。   她通常赤/身/luo/体地躺在乱糟糟的床上,绳子或者锁链会绑住她身体的一部分,或者全部。比起松绑她一般优先选择补充水分,然后面无表情地恐吓他:“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这么说完,却还要靠最年幼的弟弟帮自己洗澡。   黑桃A一边给她刷背,一边观察她身上的青紫,一边听她骂脏话。   她不指定骂谁,只是单纯地重复各种脏话。后来黑桃A想,她或者在骂所有人。   某一天,他听见这骂声从自己和梅花五的房间里传出来。   那个时候,这个房间里的五个孩子们只剩他俩。黑桃A在地板上散落着刚清洗完还未晾晒的衣物里,看到湿漉漉的玩偶海豚。   那玩偶已经非常破旧,梅花五早已忘记它的存在。   他现在对杀戮和女人更感兴趣。   青春期的梅花五已经“毕业”了,所以照着父亲和哥哥做过的那样,他将梅花Q绑了起来,掌掴她,殴打她,要在她身上完成“男人的毕业”。   黑桃A放下帮姐姐采买的卫生纸,花七分钟用短剑割开梅花五的脖子,看了看四周才现出一些惶恐,从尸体上站起来对梅花Q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吧。”   梅花Q看了他一会儿,把脸往肩膀上蹭了下,用残破的T恤擦掉溅上的血迹,“你他妈的,当然要帮。这么大一片,我要擦到猴年马月!”   梅花五的血溅得四处都是,光是床单被罩就废了两套。   原本是有一个家政的,因为薪水问题发生争吵被大哥杀了,眼珠还存在他卧室陈列柜那一排罐子里,所以梅花Q目前负担了全部的清扫。   “你完了。”把尸体拖进卫生间,梅花Q一边擦墙壁一边说,“爸会打死你的。”   “海豚什么时候会干啊姐姐。”   “爸会把你的海豚烧了的。”   黑桃A停下了手里擦拭的抹布,敛去了表情:“那不行。”   梅花Q立刻说:“你别想,你现在不行,再等几年。”黑桃A看着姐姐,听她说:“烧就烧了吧。我再买个给你,专门给你。你也不是非海豚不行。”   梅花Q没说错,父亲盛怒之下把黑桃A揍了个皮开肉绽。为了一个玩偶,死了一个心爱的孩子,死了一个赚钱的孩子,他亏死了。若不是梅花Q说“打死了更亏”,黑桃A怕是活不到第二天。   哭着凭吊了烧成灰的海豚后,他得到了一个丑了吧唧的毛巾兔子,耳朵上绣了黑桃A,他便欢天喜地的忘了伤痛,有了新的寄托。   这时,黑桃A十四岁。   ###   等他十九岁的时候,父亲由于常年过量服用非/法药/物、酗酒,才四十后半就已经形容枯槁,连一把长刀都快提不起来了。也是这一年,梅花Q因为一场感冒引发肾脏衰竭,躺了一个星期,昏迷间迷迷糊糊只对他说了一句话,随后就停止了呼吸。   黑桃A记得她当时二十八岁。她曾说过自己可能会死于父兄的仇家、债主、或者他们本人的拳头、胯.下,甚至可能是xing.病,没想到会死于感冒。   她是最早被父亲收养的那一批孩子,是女孩里唯一活着的那个。   “死了一个,跑了一个,”她一边抽烟一边面无表情地拨弄脖子上的项圈:“跑了的那个很快也死了。所以有了这个。”   除此以外黑桃A这五年间再没什么其他记忆深刻的事情,在远离市镇中心的扑克之家里安静生活。直到父亲把他作为赌资抵押给一位叫做林永直的富商。   无论是“成为赌资”这件事还是“抵押”这种行为,近年来十分频繁地出现在父亲字典上。彼时他身强力壮,还有两个亲自教导出来的出色/养子,地下账户里从来不缺钱。然而他的收钱账户只有一个,赌场却有无数个。   他们住在离久安不远的附属区,是以棋牌赌博闻名的另一个赌城,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赌场。比起武斗那种把钱财压在别人身上的赌局,有很多人还是寄希望于用自己的脑子和智慧赢出富贵。   “有脑子的人谁他妈会黏在赌桌上啊?”梅花Q曾经这样说。“赌到最后一场空。”   黑桃A觉得她说得对。虽然输赢交替,可在杀人方面从未失手的“赌徒”,在牌桌上却没什么天分和运气。总是幻想最后一把捞回本金,却导致赌金越玩越高。   欠赌场太多钱的时候,儿子们的本事通常都可以帮他还债。   但林永直不一样。   “虽然我的名字叫永直,但我天生就是弯的。你说好不好笑?”他自己调侃自己,眼睛却始终望着父亲身边的黑桃A。这个靠走私起家来这里暂避追捕风头的外地人,是个喜好年轻男子的暴发户。   黑桃A不会解读那种眼神,没有人这样看过他。如果梅花Q还在的话,或许能为他解答一二,告诉他“这个男人要睡/你”。   “多大了?”林永直轻声问。   起初,黑桃A只是觉得慌张,腼腆地低下头躲避对方的目光。但很快又开始好奇。   林永直,看起来跟家里人不太一样。啊,当然不是说长相。黑桃A无论多少次偷瞄他,对方都在看着自己——那张脸,看起来很“温柔”。   这个形容是从梅花Q那里听到的,她曾经指着偶像电视剧里某个男主角说,“温柔的男人,这辈子不要碰。”   黑桃A问她为什么,她说会痛,更痛。   黑桃A不懂,她也不解释。继续光/着/身体抽着烟,散乱着头发看电视。痛为什么还要看呢,为什么每次跟父亲和兄长上//床后就要看呢,他没问,似乎觉得姐姐会生气。   对方如此赤/luo/裸地表达对黑桃A的兴趣,父亲的意外也只持续了几秒钟,便开心地细数小儿子更加值钱的卖点,“十九岁,没人碰过的。”   林永直看起来略微有点遗憾:“十九……最好的时候在二十一岁到二十三岁之间,太小,会不懂事。”听起来像在讨价还价,可最后照单全收不说,甚至愿意额外拿出一倍的钱,要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友”。   这些钱让黑桃A得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挨打。   ###   林永直真是个神奇的人。   英俊、风趣、有耐心,似乎比黑桃A还要了解黑桃A,也并不急于跟他上床。他带黑桃A去玩耍、喝茶、约会——他说在做//爱之前,要得到黑桃A的许可。   很快他就得到这份许可。   适当的粗暴,撩人的情话,他用各种方式让黑桃A品尝性//爱的美妙。   他比自己大十二岁,既像父亲又像兄长,教导他、引领他,让他体验到原来生命中还有能被称作是“快乐”“美好”的东西,不,应该是原来“快乐”“美好”还有其他的形式,而不是完美地挖出一颗眼球或者比谁都快地切开别人的动脉。   他不用挨打,可以吃没有吃过的东西,做没有做过的事情,只要他开心,林永直会答应他所有的要求,永远只看着他,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黑桃A曾对此产生深深的质疑:姐姐不是这样告诉他的。   ###   “千万不要恋爱。”姐姐说。“爱上谁,你就死定了。”   “像爸爸和哥哥对你那样,也是爱吗?”   姐姐非常认真地说,说“是啊。不然为什么叫做‘疼爱’,爱一定是疼痛的,不痛的不是爱。”   ###   虽然形式不太一样,可黑桃A依然迅速地陷入爱情。   或者他以为的爱情。   自然而然地,他的目光也只追随着林永直一个人,对他言听计从,有求必应。林永直成为他的海豚玩偶,成为他的毛巾兔子,成为只属于他的东西。   但他忘记了,林永直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小镇,与他之间只是一段买与卖的短暂合约关系,当买家林永直对他失去兴趣,无论这段合约是否到期都会迎来结束。   他只知道,谁敢动林永直,他就杀了谁。   所以如果要黑桃A列举人生的转折点,那他会毫不迟疑地选择十九岁。这之前的日子对他来说,无论在孤儿院还是扑克之家,生存方式并没有太大区别。   可惜的是,爱情来得快,去得更快。   “我最喜欢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还言犹在耳,黑桃A却已经看到他去牵别人的手了。林永直对他从迷恋到冷淡,仅仅用了一个月。   那一刻,黑桃A回想起自己杀掉梅花五时的感觉。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这句话疯狂地盘旋在脑海中,但最终林永直曾经对他的好占据了上风,让他犹豫,让他舍不得。   他决定放过林永直一命。   但父亲不愿意,说他“被那个混蛋骗了”:“废物!他可不是什么富商,他是条子!是来查我们扑克之家的条/子!”   沉浸在“爱情”中的黑桃A并不知道父亲和“扑克之家”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他跟小时候一样,从不关心别的事情。   他不知道父亲的日子已经不太好过了。   这几年,父亲已经不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顶级杀手“赌徒”,“扑克之家”也一步步沦为只要有人出钱什么活都接、跟混混没两样的打手。   当他将触角伸到久安的时候,便已经转换角色变成他人的眼中钉了。   黑帮盛行的久安,虽谋杀频发却自有一套本地默认的势力法则。什么人可以动,谁去动,什么时候动,决不允许任由外人干扰计划,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扑克之家”不计后果的胡乱出手,让当时的久安黑帮纷纷开始探查他们的真实身份,反而成为暗杀名单上第一名的暗杀者。也正因如此,“赌徒”才开始将黑桃A带在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全——在其他儿子羽翼渐丰而生出叛意之时,没有欲求的小儿子反而成为最可靠的保险。可这一个月来“扑克之家”遭遇钓鱼危机,不断在暴露身份的边缘,追踪行迹之人甚至曾与“赌徒”擦身而过。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最近才出现的变数——林永直。   “我从不会在赌桌以外的地方赌运气。”父亲说。   当黑桃A看到林永直以略显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扑克之家”时,他便明白,父亲要他亲手做个了结。   “你骗我。”他很伤心。   林永直英俊的脸上有点血迹,但笑起来依然好看,“嗯,你说哪一件?”   “你说你最喜欢我。”   林永直很遗憾地叹气:“宝贝儿,我还是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你不够爱我。”   “我没有!我爱你!”   “那为什么不嫉妒呢?你看见了吧,看到我牵别人的手为什么不嫉妒?不来质问我?你真的爱我?”林永直的模样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对他宣泄自己的愤怒。   啊,是这样吗?黑桃A惊慌失措,仿佛做了错事,心中又一片狂喜。   “你他妈是个白痴啊。”兄长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撞向墙壁,又补上几脚,“你脑子坏了吗?废物。你出卖了我们,废物!”   黑桃A丝毫不觉得疼痛,他只记住了一句话:“我还是喜欢你。”   倒是林永直相当不快地皱起眉头,晃动着被铁链锁住的手腕:“宝贝儿,太逆来顺受会让人觉得厌烦,该发脾气的时候是要发脾气的。”   是啊,他总是告诉自己要有点个性。   兄长抽出匕首刺向林永直,刀锋停在离眼球几毫米的地方。黑桃A牢牢握住大哥的手腕,看着林永直:“但你还是骗了我,你并不是商人。”   即使如此,林永直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轻声说:“对。”   黑桃A手掌一拧,接收了大哥的匕首。   “接近我,是为了‘扑克之家’吗?”   林永直又笑了:“本应在执行任务时保持距离却没想到假戏真做爱上了你,或者先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决定从凶恶父兄们手中解救你——你比较喜欢哪一个版本?”   黑桃A听见“凶恶父兄们”的嗤笑。他不在意,林永直也不在意,继续说:“只要你想,我会让任何一个版本成为真的,并且一直是真的。”   “真的?”   “真的。”   黑桃A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露出害羞的笑容——林永直曾说很喜欢看他害羞,为此在他身上用尽“手段”,光是想一想黑桃A就有点兴奋。   身后有轻微地吸气和破风之声,骂人和杀人的动作在他与兄长之间同时发生。   ###   姐姐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他此刻想起来了。   “现在杀了他们吧。你行的。”   ###   “我说过,我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林永直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一切结束,这个房子里再也没有其他活人。黑桃A帮他砍断锁链,抬头看向屋顶。有埋伏,是来救林永直的吗?   林永直不管那些,念了两句他听不懂的诗:“风卷血烟起,云中白骨落——风云过,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什么意思?”   “所有风云皆会成为过往,谁都不例外。”林永直拉过他沾满鲜血的手亲吻手背,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我的真名叫赵享载。享用的享,满载的载。”   黑桃A——现在应该是风云过,低头与他亲吻,说:“我不管你叫什么,如果你违背承诺,我就宰了你。”   赵享载亦开心地露出更多面目,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在他耳边温柔地开黄腔:“从现在起我的命就是你的,每一*****你的,尽情地享用我吧——”   --------------------   本章屏蔽字符:“从现在起我的命就是你的,每一滴体液都是你的。尽情地享用我吧——” 第60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11   “我并不在乎你利用我,赵享载也做过这种事。啊,那个时候他叫林永直。”风云过提着剑向农玉山走去,不急不缓,“只要他一直爱我,那就没关系。”   “他爱你?哈,你竟然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农玉山的手伸向腰后的短刀。   “为什么不信?我说过了他对我很好啊,是你一直不相信。”风云过都替他疑惑,“从小到大对我好的人不多,我都很珍惜。所以如果你不去动赵享载,我本来也打算放过你的。”   农玉山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   “活到现在我只拥有过三样东西,赵享载是最宝贵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剑尖直指农玉山,以一个杀手的口吻说道:“对我拔刀即见生死——你想好了吗?”警卫开始聚集,风云过扫了一眼对方配备的武装,迅速移动击杀最近的一个,解除他腿部外骨骼,一踢一踏间替换到自己身上。   如果说农玉山刚才还对他自称黑桃A的身份有所怀疑的话,这干净利落的两招至少已经证明,他的能力凌驾于现场大多数人之上。   “杀了他,绝不能让他走出这个庄园!”   农玉山一声令下,在场人员的武器全部锁定了风云过。风云过当机立断杀出一条缝隙,避免自己陷入包围,径直向农玉山而来。   纵使再自信,农玉山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在专业杀手面前做赌注。抢下身边警卫的长佩刀同时拉做人/肉挡箭牌,抵御风云过的剑锋。刀与剑接触发出刺耳的声响,农玉山实战经验不多,被逼得连连后退左支右绌,风云过轻而易举地缴下他的武器,把剑身横在他咽喉处。   “非常感激你一直在身边帮助我,安慰我,所以我不杀你。但我总要跟赵享载有个交代——”话音未落,农玉山只觉得眼前剑影闪动,脸颊一凉,半只耳朵落了下来。   刚下意识地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风云过又以剑做刀,从半空斩下。农玉山的手掌连着半截小臂滚落在地上,让他惨叫一声高过一声。风云过并不恋战,启动外骨骼最大动力,几个跃动便消失在庄园深处。   怕惊动宴会厅的贵客被追责,请求搜索的指令此时才传到庄园安保总控中心。   “引狼入室!市政厅这下可闯了大祸,我看他们怎么跟教宗交代!”总控室内的值班队长虽咬牙切齿却并不慌张,毕竟无人警卫系统覆盖了整个庄园,就算一只蚂蚁跑到地板缝里都能搜出来:“保证客人安全,见到目标人物即刻射杀!”   ###   受伤的烈如康躺在病房里,看着赵享载在他床边吃橘子。   “老钱托我给你买的,反正你也吃不了,我就帮你吃了。”   烈如康自然不会像钱金石一样让他滚蛋,只是笑眯眯地向他竖中指,看着侯华明说道:“下一次怎么也该轮到你了。”   侯华明“哼”一声,“我等着。”   赵享载拿扇子捶心口,“不要这样嘛,付出这么多若是没有足够回报,我会很心痛。”   “谁知道‘回报’什么时候来,也许有去无回呢?”侯华明话音刚落,赵享载的手机就响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接听后却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赵享载刷地展开扇子,好心情都写在脸上:“‘回报’这不就来了?好久不见,我的宝贝儿。”   ###   风云过挂掉电话,将它塞回主人的口袋,对坐在中控台前的操作员说道:“将庄园除大门外的所有入口关闭,切断贵宾房内的信号。”   庄园地下的安保总控室内,警卫分布与所有监控画面一目了然,甚至正在“放松”的客人们光/着//屁/股的模样都清楚地呈现在屏幕中。他们恐怕万万没有想到,最私密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抓到把柄的地方。   “别有多余的动作。”风云过盯着操作员的背影,话却是对身后的值班队长说的。“我说过了,只要不对我拔刀,我就不会杀你。”   满脸是血的男人握着最先进的制式电磁刀,却双手颤抖,两腿挪不动半分。从下令“即刻射杀”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目标人物却单枪匹马闯进总控室,以一剑一命的速度斩杀无视警告之人,转瞬间便让地下室里就只剩他们三个人还在喘气了。   惜命的男人放下长刀,风云过便不再理会,叫操作员将正门的画面放大——屏幕上很快出现一队治安局出警车辆,一连串警灯在夜色中不断闪烁,堂而皇之地驶入天佛会庄园。   宴会厅和贵宾客房的私密出口全部无法打开,以至于有人慌慌张张钻进车里的时候连裤子还没系好。从警车上下来的蒋宝芳走过去敲敲对方车窗,对故作镇定的司机说道:“拿条毯子,别把市政厅老爷的‘重要部位’给冻坏了。”   “谁允许你们擅自进入天佛会庄园?!治安局也要遵纪守法!”庄园安保从四面八方迅速集结拦在治安局面前,堵住了去路。   蒋宝芳故作吃惊:“治安局接到贵庄园安全警报,说是有人在这里进行不法行为。我等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出警,生怕伤到天佛会贵客们一丝汗毛,有什么问题?”   “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蒋局长请回吧!”胸前别着教徒徽章的安保队长面色阴沉,握紧长刀随时准备开战。   无论是黑桃A的存在,还是贵宾厅里那些客人们正在进行的事情,都绝不能曝光。   正说着,庄园大门在众人身后缓缓关闭。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有信众从监控室方向跑来,急切地与队长耳语几句,让他现出几分焦躁来,看着蒋宝芳骂出几句脏话。   蒋宝芳语气遗憾,面容微笑:“哎呀,怎么办呢,回不去了。”   ###   “沙天奥是张废牌了。”“K”冷冷地说道。北千里听得出来向来温柔忧郁的先生,在略压低的声线里少有地包含怒气,交叉的十指中,白骨无名指正在手背上留下痕迹,“赵享载这四处结网的蜘蛛,竟然还藏着我料不到的一张牌。”   “这只是他运气太好,谁也不曾料到黑桃A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深入到天佛会。”   “K”一声轻笑:“赵享载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他所谓的运气,都是精心策划仔细筹谋的产物。包括黑桃A在内,你永远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布置在暗处。”   “先生……”北千里将双手按上他的肩膀,以手指和掌心的压力按摩着绷紧的肌肉。   “K”慢慢放松下来,将头向后仰过去,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北千里的手,说道:“这一轮我们输了,让他们尽快收拾残局。”   “是,先生。”   北千里从咖啡壶里倒出一杯咖啡,将杯子放在“K”手里,将薄毯盖在他腿上,才安静地关门退出去。经过套房里的客厅,再过一扇门走进会客室,北千里再次关好门。   他回身踏出几步,沉默而凶狠地向沙发上刚站起来的人挥出拳头。一拳正中下颌骨,向后倒下的身躯撞开桌椅,跌在地毯上发出哀鸣。   北千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阴冷地说道:“让先生失望,我本该杀了你的。”   此话一出,另外几双膝盖也吓得“扑通”一声一起跪在地上。被打歪了脸孔的男人连滚带爬伏在北千里脚下,顾不上擦满嘴的血,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是我的失误,请主人原谅!请主人原谅!”   北千里不耐烦地将他一脚踢开,在沙发上坐下。看也不看脚边跪着的几个人,抽纸巾擦去指骨溅上的两点血迹:“连沙天奥这条狗都训不好,功亏一篑,你让先生怎么再信你?”   “是我疏忽,可我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赵享载竟然把被自己灭门的孩子养在身边!沙天奥那狗东西蠢笨是蠢笨,却断不会做这种自毁前程之事!”   对方伏在地上,花白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颤动,从身形看起来年纪应该有北千里父亲那么大了。而他身边的年轻人此刻却悄悄抬起头来,举起双手接过北千里用完的纸巾。北千里顺势捏起年轻人的下巴,说:“如果是你会怎么善后?”   只有小荧幕上能够看到的偶像艾心,没料他到会问自己,精致的脸孔在他手掌里现出一丝惶恐和迟疑。北千里加重力道,艾心吃痛地回答:“我、我会马上清理跟市政厅的所有交易资料和相关人员,撇清所有关系,最好还能卖个人情给福友会以便日后——”   “撇清关系能够堵上别人的嘴吗?”   艾心眼珠子一转,轻声地说:“反咬一口。”   北千里挑眉,俯身对艾心耳语一句后放开了他,对中年人说道:“听见了吧?抢在赵享载和福友会前面处理干净,不然这个位置就换你儿子去做。”   “我会做好!一定会做好!务必请主人放心!”伏在地上的中年人忙不迭保证。   北千里没心思听,挥挥手让他们“滚蛋”。艾心扶着他跌跌撞撞走出门外,教宗齐建英才敢抬起脸来,因羞耻、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在鲜血的浸染下更显狰狞。   艾心悄悄回望,在即将关闭的门缝中看到北千里正在看着自己。   ###   各大媒体的头条,一股脑地被大能天佛会召开的发布会占领了。   教宗齐建英与神子艾心公开致歉,声称将“不再支持沙天奥竞选久安市长,但愿以一己之力担下其一切罪/孽与业//障,恳请所有信众心怀慈悲,宽容大度,渡人渡己。”   一番说辞暗指沙天奥一党欺瞒教宗,利用天佛会打击对手,但教宗以德报怨,愿承担所有后果。   天佛会教徒与普通市民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其后媒体开始曝光沙天奥及其党羽的大量丑闻,包括但不限于“巨额贿赂、xing交易、暴力恐吓、雇凶杀人。”   紧接着,两位天佛会高等教徒被发现于宣讲室内自杀身亡,留下血书忏悔,说自己得教宗信任却受沙天奥亲信农玉山蒙蔽,背叛天佛会与教宗,私下与沙天奥及其党羽有暗金往来,更被其以家人性命要挟,犯下不可饶恕之罪。   一夕之间,大能天佛会与沙天奥之间全部切割,划清界限。齐建英一番以退为进,最大限度挽回天佛会声誉,亦将信众怒火转向了沙天奥。   ###   沙天奥一遍遍地拨打齐建英的电话,无人接听,农玉山也失去了联系不知所踪。短短一夜,自己长久以来的计划一败涂地。   片刻沉默之后,他发疯一般砸烂了自己的书房,并再次抓起电话。   “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   沙天奥拨出一个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到的号码。听到对方的声音后,他甚至挤出一丝笑意,说道:“你我之间除了竞争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总可以一谈吧。”   ###   刚下车的赵享载,在家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风云过正抱着剑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待,外套都没有穿一件。   见到赵享载时眼神一亮,一句“对不起”还没出口,就被对方从脑后扯住头发被迫扬起脸来。   侯华明把脸撇向一边。原本他应该自觉地走开,但无奈赵享载的重要电话正在讲到一半,他要等待下一步指示。   “——当然,竞争归竞争,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赵享载一边讲电话,一边盯着风云过许久未见的脸孔,一边五指用力在对方细软的头发里抓揉。   风云过又痛,又惊恐,战战兢兢地打哆嗦,哪怕衬衫和脸颊上沾满血迹,此刻在他身上也找不出昨夜还在大开杀戒的黑桃A的半点影子。   无论是把黑桃A驯养成小宠物的赵享载,还是甘愿成为赵享载小宠物的黑桃A,都让侯华明一辈子无法理解只能啧啧称奇。赵享载挂掉电话扔到他手里,“去市政厅,接下来你知道怎么处理——知道回来了?任性完了?信我了?”   侯华明十分清楚后半句不是对自己说的,转头便迫不及待地逃离发//情//现场。即使如此,两人用力接吻的声音还是不小心传进他的耳朵:“队长你进门再搞不行吗!”   赵享载扬起一只手表示听到了,按开门锁把风云过推了进去。   ###   刀刃向着颈侧切来,黑狗偏头,脚下滑步同时以刀背格挡。未开刃的武器摩擦声也不好听,对方抖动手腕,让武器如蛇一般灵巧地缠住他的刀身,迅速切到手腕动脉。   “1!”甘拭尘轻声说道。   黑狗短刀换手,甘拭尘也换,膝盖一沉踏前一步,入侵黑狗尚未防守的胸前,反手由肋骨下斜刺向上:“2!”再抽刀直刺喉咙,“3!”   短短一分半钟五个回合交战,黑狗被“杀”了5次。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在甘拭尘一边讲解一边示范中死死生生,虽然很想抓住甜哥的套路反杀,无奈他甜哥没有套路。   “很好,至少能接得下我几刀了。”甘拭尘把毛巾丢在他头上,胡乱地擦。   黑狗在毛巾下扬起头:“甜哥,心情好?”不但超级有耐心,还夸奖他。   “怎么,没打够?”   黑狗很老实地摇头。跟甘拭尘实战练习实在太累,耗费体力更耗费精力,神经高度紧绷,一不留神命就没了。   甘拭尘嘿嘿笑,“我确实心情好。”   赵享载那混球脑子里也不全是黄色废料,这次对沙天奥与大能天佛会出乎意料的一击,为自己省却了不少麻烦事。   他跟自己不同,是相当认真而周密的提前预备型选手。无论表现得多么油腔滑调又轻浮,当他出现在对手面前的时候,恐怕早就把对方上下三代和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梦话都调查清楚了。   在赵享载这里,没有变数,没有偶然,只有他让你以为的偶然。   甜哥心情好,黑狗心情就好。认认真真地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认认真真地吃饭——上好的食材,仔细地烹饪,本来就不挑食的黑狗无论多少都能全部吃下肚。吃完了靠在甘拭尘身边认认真真地念书,认认真真地犯困。   等他的头碰在自己腿上的时候,甘拭尘说:“困了就去房间睡。”   黑狗说“噢,不困”,然后支起脑袋看书,没一会儿又在沙发上趴下了。甘拭尘叹气,只要自己不进卧室他就要陪着。他动一动腿,黑狗马上醒了,使劲瞪眼睛让自己清醒:“没睡。”   甘拭尘放弃劝说,继续将精力放在手中的报告上,试图厘清福友会收集这些情报的原由。虽然讨厌麻烦事,但既然选择了与福友会合作,该完成的交易还是要完成。   对于甘拭尘来说,如果要选择“不愿与之为敌”的对象,他会把红黛排在第一位,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个。哪怕这个女人死了,她都会让名为红黛的影子萦绕自己余生。   “甜哥,你只跟红黛亲热吗?”黑狗突然问。   甘拭尘敲了一下他脑壳:“问点你该问的。”   “那就跟我亲热吧?”   甘拭尘暂时放下手里的电脑,语重心长地说:“小黑,如果你那么想亲热,就出去找个跟你合拍的对象,好吗?”阳气正旺的年轻人,有这样的欲望也是可以理解的。   黑狗摇摇头:“只想跟甜哥,别人没兴趣。”   “你只是为了奇怪的胜负欲想要赢过红黛,”甘拭尘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这种事,是你见到对方时,*******的时候才能说——”   “有啊。”   “……”   黑狗躺在甘拭尘腿上,仰脸看他:“*******”********“****************”   甘拭尘的眼神开始飘忽。   福友会和赵享载赢了,接下来曲章琮跟安全货运要怎么谈?   怪不得他一直把“跟我亲热”挂在嘴边。这可是个曾经洗完澡luo/体/晾干的孩子啊。   这两天的新闻恐怕好看了,施特劳肯定不会放过沙天奥,不知道背后的“K”会如何反应?   他还曾经全/luo/跳下楼呢,完全不懂得遮羞!是我教导得还不够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毫无征兆?这孩子是个变态吧?   强如甘拭尘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忍耐着逃跑的冲动,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你以前的时候是想着谁做的?”   黑狗想了想:“武斗里面很强的人!”他握起拳头做出攻击的动作,“非常强,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很可怕,但想起来又很激动,就会硬了!”   甘拭尘先是惊呆,想一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对黑狗来说具备性//吸/引力的角色,来自把他培养成无需思考的“斗犬”的环境,来自他被扭曲的人生,也是身为“斗犬”所向往的最高的目标,为之存在的意义。   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悲哀。   啊,自己现在竟然会觉得悲哀了。   “甜哥生气了吗?”黑狗虽然常识不足,却很会感知他的情绪。   甘拭尘突然冷静下来,微微摇头,低头看黑狗的眼睛:“没有。”   “甜哥是更强的人,那么强还对我好,所以更喜欢了,所以想跟你亲热,想死了。”黑狗微微蜷起双腿,声音有点哑。   甘拭尘慢慢俯下身,离他越来越近:“不行。”   “为什么?甜哥更喜欢女人?要很大的胸部?”   “因为我不喜欢你。”   蒋宝芳坐在总局观察室内喝咖啡,隔着单向透视镜看讯问室的情况。钱金石悄悄推门进来,刚好听到里面在问:   “你跟沙天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进入市政厅是不是他安排的?”   “他收取天佛会贿赂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这些名单上的人你认不认识?”   似曾相识的问题,只不过讯问的对象变成了从天佛会庄园现场“请”回来的客人们。风云过优先控制安保总控室,从来不及启动销毁程序的存储系统里找到不少“好”东西——对市政厅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证据。   如果当初农玉山没有为了软禁风云过选择远离人烟的天佛会庄园,或许也无法让他获得这些关键情报。它们原本是天佛会为了拿捏市政厅而留存下来的把柄,却将他们双方中的一部分人都送进了死路。   毕竟此刻捏住他们命脉的不是别人,是睚眦必报的福友会。蒋宝芳有一万个办法撬开这些“贵宾”的嘴,让他们一个咬出另一个,直到钓起线上最后那个蚂蚱。   “那些人你不认识,这个孩子你认识吗?”审讯的警探拿出一张照片,是殡仪馆内的两个孩子之一。   “贵客”拢一拢外套并不说话,沉默而执着地等待律师到来。   “在他房间里找到的孩子才十岁。”蒋宝芳说完便安排钱金石去搜查顾幼院,自己很快就出现在讯问室里,二话不说将“贵客”的脑袋哐哐几声撞在桌子上。他刚发出一声呜咽,蒋宝芳抓起他的头发对着那张门牙磕掉的脸说:“既然不想说话就别出声。”接着抽出警刀,“千万别出声。”   ###   深夜,潘立正行色匆匆地拖着行李箱赶到医院,向特殊通道的雇佣兵出示身份,去办公室保险柜里取出专用密匙机。再配合他的虹膜和声纹,才能打开资料室里面的加密文件。   才傍上沙天奥没几天靠山就倒了台,害得他不得不抛家弃子连夜买机票躲去国外,手里若是不能握着点值钱东西,那他潘立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熬夜加班,您可真是辛苦啊潘院长。”   突然听到不该出现的其他人的声音,潘立正吓得一哆嗦,密匙机掉落在地上,滚落在护士打扮的女人脚边。女人伸手捡起来,那张普通而毫无特色,像大多数福友会成员一样,与大街上一般妇女并无不同的脸孔笑眯眯地问:“带着行李,是要去哪儿呢?”   ###   久安市长竞选的开票日来临之际,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沙天奥沦落狱中,赵享载入主市政厅,扔掉全部桌椅家具,给自己换了一把实木扶手的真皮座椅,顺便加了一道屏风与茶桌。   从此赵区长变成赵市长。   ###   男人把连帽卫衣扣得严严实实,在宽大外套下捂着右边手臂跌跌撞撞行走在街上。   夜晚中黑市周围的区域,像他这样如醉汉或瘾//君子一般的人多如牛毛,没有人多看一眼。被人撞了一下他便差点跪在地上,没剩多少体力,不得不倚着墙壁一步步挪到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就地坐下来喘口气。   帽子下面露出农玉山憔悴而异常//潮/红的脸孔。   虽然保住一命趁乱逃出庄园,却背上所有罪名而无法去正规医院,被风云过砍断的手臂和耳朵只能在地下诊所接受治疗,却不可避免地感染了。   高烧已经让他有些恍惚,身体一歪就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要帮忙吗?”   听见有人这样问,被陌生的中年男人扶起来,农玉山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工牌:盛安旅游咨询公司客户经理——黄忠宇。   接着便彻底昏了过去。   ###   时隔许久,阿虎重新回到春天大酒店的顶层。没有见到“K”,也没有北千里。   他看向“K”的办公室,稍作犹豫,便推门走了进去。 第61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1   赵享载新官上任,头一把火烧向大能天佛会与市政厅,暗金交易拖出的名单有几米长。   第二把火烧向施特劳医疗,彻查所有特殊病房和关联诊所是否有违法生殖、器官移植与买卖。   第三把火烧向整个施特劳集团,作为沙天奥执政时的市政厅引入久安唯一外资,它对久安到底用了哪些手段藏了哪些野心,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虽然他动作够快,但总有人比他更快,他依然无法揪出施特劳的狐狸尾巴,更无法立即撼动久安长久以来孕育出无数黑帮的温床与根基。   无论几个义海倒塌,都会有另一个义海趁机顶替而上。   比如福友会,或者曲家。   ###   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的曲家里,曲文栋非常难得地光顾了大儿子的武斗馆。   也许是为了刻意避开二弟,他选择在曲章琮自己那间小场馆里与他见面。曲章琮大约也晓得父亲来找自己的缘由,心中不大高兴。   八字刀未能兑现“市政厅的椅子不会换”这句承诺,让曲章琮在与安全货运的合作中处在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曾与沙天奥有过接触的事实更增添了福友会对他的敌视,可谓是左右为难。   这件事让他对八字刀颇有微词,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自己一路走到今天少不了对方的功劳,只不过这一次,他确实要重新考虑施特劳在久安的能力到底有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曲文栋不是可以闲话寒暄的家长,与曲章琮在一起时气氛会格外沉闷——两个孩子一个幼弟,唯独大儿子被他管得最为严苛,向来不假辞色。虽然大了以后放手让他自己去闯荡,但从未给过什么像样的支持,以至于曲章琮不得不仰赖于曲文梁。   也正因如此,曲章琮今日显得格外提不起精神应对父亲。   “你也晓得我要说什么,如今除了你二叔,武斗生意没人能做得过你。”曲文栋不废话,开门见山,“施特劳对久安没安好心,趁早抽身,药品不是你该碰的。”   曲章琮没有回应。   “我向来不插手你的生意,但这次不一样,福友会不是好惹的。”   曲章琮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红黛在通过父亲给自己警告。他心中的愤懑再也按捺不住,对父亲发起了脾气:“爸!我到底是不您亲生的?!”   ###   齐先生静静地站在门外,对房间里的争执充耳不闻。倒是曲章琮的心腹石九露出些好奇,对门板后面那对父子,也对旁边这位年近五十、体态挺拔优雅的大管家。   这位贴身秘书幼时即跟随曲文栋,是连曲文夺都得礼让三分的人物。   关于曲家的族内传言比起其他帮派来说更加丰富且颇具小说色彩,毕竟这么老牌而久远的家族是久安独一份。子孙众多的后果就是祖产纷争、数代亲族恩怨,或者谁养了谁的孩子、谁把谁赶出家门、谁和谁乱了辈分这种事能写成几本书了。   到曲文栋这一代因为前后两位影后出入曲家,又为大众提供了不少谈资。   “曲章琮其实是大嫂与二叔曲文梁之子”——当年被媒体拍到叔嫂二人度假,是曲文栋花了不少钱把消息压下去的。   ###   “您没不插手,您也没帮过忙!要不是有二叔我能走到今天?!你唯一一次来帮我还是为了小叔!跟红姨那么多年的交情,当初我求你说一句话你说了吗?怎么今天她红黛和福友会要骑到我头上来,你就答应了!”   从您变成你,曲章琮自己也许都没意识到,他对父亲有多大的积怨。   “你对谁都比对我好!章璞进你公司你让所有元老都照顾他!从小到大没有骂过小章鱼一句!小叔你都手把手的教!怎么到我这里就什么都没有!”   曲文栋还是那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说道:“因为你是老大!你是长子!我早就说过,不要跟施特劳搭上关系。你有野心,但要用对地方。”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武斗生意不做,让别人抢了曲家的风头!我现在好不容易让曲家东山再起!你偏又出来说风凉话!”   看着儿子激动的模样,曲文栋到底是不忍心:“章琮,我就你这一个儿子,爸爸难道会害你吗?施特劳和福友会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你跟他们之间任何一个合作,都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想说正因为他与红黛相识多年,才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危险。但听在曲章琮耳朵里,这句话就变成了:“我明白,你就是觉得我比不上你!”   此话一出,曲文栋便知道讲不通了,干脆地站起来:“随你吧。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曲章琮直接向门外喊一声:“送客!”父子俩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   坐进车里的曲文栋并没有怒意,反而有些惆怅,问道:“阿齐,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父亲?”   齐先生低声回答:“您也是为他们好。”   曲文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跟谁说:“又何止是做父亲失败呢,做儿子,做丈夫都……”   ###   白星漠和阿择一踏进曲章琮的办公室就发现气氛不太对。虽然只有老板一个人,却格外低气压。见他们来了,曲章琮轻咳一声调整状态,招呼属下把自己珍藏的酒拿出来。   “总不至于市政厅这点事就把曲老板愁成这个样子吧?”白星漠故意调侃。   曲章琮勉强一笑,干脆又把身段放低一些:“白老板见笑。我都没脸见您,没想到您主动来了。”   白星漠晃动着水晶杯,圆润的冰块在杯壁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对曲老板来说,难道不应该算得上是好事?”   “怎么说?”曲章琮迅速地抛开与父亲之间的不快,投入到白星漠的对话中。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不相信外人’。我倒觉得这次事件之后,八字刀——不对,是整个施特劳,会全力辅助曲老板在久安登顶。”白星漠向他举了举杯,不知是提前庆祝,还是在展示用曲章琮送他的宝石制成的戒指。   在市政厅选举上的失败,暴露了施特劳集团对久安势力把控的不足。虽然看起来是一两个意外造成的结果,可这些“意外”却都是对手精心准备下的“必然”。消灭大安联合与义海的成功,让他们误以为可以复制在赵享载身上;福友会在久安多年潜伏积累的能量,让他们自己短时间内培植的势力尝到不少苦头。   如今沙天奥失势、大能天佛会受损、施特劳医疗和乐园被查,若施特劳希望在久安扎根并且对抗赵享载与福友会,唯一能够合作的就只剩曲家。   白星漠此次来就是要曲章琮与施特劳面对面,但与安全货运背靠背。   曲章琮笑一笑,表情好了不少。并不是他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他没有想到白星漠会想到这一点,并且主动找上门来。   “我看人很准,对曲老板没有看走眼,对施特劳同样没有。现在的问题是,施特劳的能耐到底还剩多少?”白星漠饮下一口酒,故意问曲章琮,“接下来的合作如果再见不到八字刀的主人,那施特劳怕是不够诚意了吧?”   这句话似曾相识。曲章琮说“白老板真是记仇,睚眦必报”,接着点点头:“您不妨开个价。”   “曲老板知道安全货运的能力,我这人只跟信得着的人合作,可以走得慢,但不会走错。”白星漠说,“所以要是‘别的曲家人’也来掺和一脚,我可不会对他太客气。”   ——比如曲文梁。   别说叔侄,就算是父子也得明算账。白星漠这句话既是保证也是警告,保证安全货运只与曲章琮合作,警告曲章琮若是被第三方插足便立即断绝往来。   曲章琮轻声一笑:“这是自然。”   “武斗生意我不感兴趣,医疗已经被福友会和赵享载盯上,施特劳绝不舍得放手,就由得他们去挣,安全货运不掺这趟浑水。”白星漠放下酒杯,“所以,我要乐园。”   曲章琮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白老板这个生意做得真是精明,当初我费了那么多力气把一个小仓库弄出来给施特劳,今日您就要赚整个乐园回去了!”   ###   于是曲文夺这边接到侄子的电话,说生意伙伴里有人对C科技的游戏项目很感兴趣,想要提前体验一下,马上就发身份信息过来,麻烦小叔帮帮忙。   另一边又接到红黛的消息:通过章琮联系你安排进去的人是安全货运,与福友会合作探查施特劳幕后之人,可以信任。   “哇我红姨又玩这一手。”挂掉电话的曲文夺对阿善说,“我看这回施特劳根都要拔起来了。”他刚旁听了一场冗长的中层汇报,趁丁秋和欧力群都不在,索性偷溜回玫瑰马了。   “这样也好,免得你总是孤军深入,不管不顾。”阿善把在甜点店里买的黑糖奶糕装在碟子里,交到他手上。   曲文夺一边接过来一边狐疑地看他:“当初你可不是温柔的人设啊?”   阿善刚要贴近他做点人设不崩的事情,小丁敲门进来:“老板!对方的身份信息来了!”曲文夺顺势把他推开,扭头去看,然后睁大了眼睛。   黑狗——ID卡登记名“黑狼”的年轻人,出现在玫瑰马俱乐部的名单上。   ###   “我是说要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可你把这孩子送过去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安全货运办公室里,隔着一层玻璃,白星漠托着下巴看黑狗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做拉伸,“那可是久安富家子最集中的玫瑰马啊。”   甘拭尘靠在椅子里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总要给他找点事情做,省得跟我闹别扭。”   “嚯?胆敢有人跟你闹别扭?”白星漠讽刺道。   “要逼出施特劳背后的人,必须把他所有的触角一一斩断,”甘拭尘迅速转移对自己不利的话题,以手代刀做了个动作,“并且斩到根。”   假净火销声匿迹至今,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甘拭尘那次钓鱼失败,也证明施特劳幕后之人很聪明,既懂得调别人胃口又冷静地从不上钩。分出八字刀、北千里、大能天佛会等若干只触角探入久安,虽然于市政厅一役中失利,但仍未动到根本。   他们需要顺着这些触角继续往上,摸到施特劳的中心。   “乐园是还没有动过的那一根,福友会要摸清楚这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同时她和赵享载也会协助我们进一步逼出施特劳的全部面目。”   可以说,现在针对施特劳已经是他们三人的共同目标了。   “所以你还是没有回答,把黑狗送过去有什么用?不是我看低他,这孩子连话都说不明白,他不合适啊。”白星漠牢牢地抓住重点。   “说不明白才好,”甘拭尘不嫌事儿大,“就去闹一场呗?”   白星漠拉下脸来:“你再闹,我就辞职。”   甘拭尘迅速按住他的手:“你听我解释。正因为他单纯,所以很容易被人相信他好骗,小黑嘴巴又严,半点儿信息都不会泄露。万一出纰漏,不是还有我嘛!”   “你就是最大的纰漏。”白星漠把手抽出来,面无表情地请他“滚”。   ###   黑狗跟着灰溜溜被赶出来的甘拭尘上车,问他:“甜哥怕白助理?”   “怕啊,怕他跑了没人给我干活。”甘拭尘还以为他会问“是不是喜欢白助理”。自从说了“我不喜欢你”,黑狗就很在意“甜哥喜欢谁”。   哪怕甘拭尘已经说了,“我谁都不喜欢。”   他从未对谁有过热烈和无法抑制的性//欲,归根结底他可能就不怎么喜欢人类。或者说他不喜欢的是人与人之间必须建立联系才能达到某些目的这件事。   黑狗问他“那为什么可以跟那个女人亲/热”。   “因为她不麻烦。”他又补充道,“你很麻烦。”   这种麻烦自然是指情感方面。他与红黛之间的肉//体关系,更像是合作方面的附加值,扮演情侣的同时,作为一个健康的对象为彼此解决必要的生/理/需求,一举多得。   功利得不能再功利。   黑狗不死心又问:“哪里麻烦?”   甘拭尘就爆炸了:“哪里都麻烦,闭嘴!上楼去!不准再想着我打飞机!”   黑狗便不做声默默回了房间。甘拭尘无数次后悔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把他带回来,现在黏在身边烦死人。   ###   车载屏幕里正在播放最近的新闻:又一家中转器/官//移/植供/体的临时旅馆被查封。甘拭尘稍微放大一点音量。   施特劳诊所大面积关停,关联病院和特殊病房被彻查,许多家庭作坊的聚集式孕/期//保/胎中心和器/官//移植临时旅馆被陆续发现,可也有相当一部分迅速分散,融入到更为隐蔽的暗处。   施特劳协助黑帮把控着十之八九的武斗生意,以药物刺激武斗经济增长,让更多人趋之若鹜地投入到拳台;不断攀升的武斗激烈程度大幅度增加伤残率,为器官买/卖增加供体;暴力和黑帮横行的无序社会,进一步挤压女性的生存空间,让她们一步步沦为可供交易的商品,以吸引闻腥而来苍蝇。   施特劳针对不同目的以不同手段入侵久安,近乎完美地将这个城市可利用的一切都利用起来。   ###   即使无情如甘拭尘也对此感到憎恶,毕竟他对久安还是存着几分特殊的感情。   他出生在这里,离开十几年后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还是选择回到这里休养生息,因为他骨子里习惯这里,适合这里。   适合这里的混乱,麻木,暴力,冷漠,随时可见因而见怪不怪的死亡。   像一座野狗流浪的城池,在一个被遗忘的弹丸之地里互相撕咬,圈定领地,咀嚼对方的尸骨和腐烂的食物也要拼命生存。也许不是外人眼中的好地方,却是无数人狼狈潦倒后想要回去的避风港。   现在猎人发现了这里,发现这些野狗从牙齿到血肉到皮毛,都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   “小黑,你喜欢久安吗?”   黑狗将视线从新闻转移到甘拭尘脸上——他能够敏感地察觉到他甜哥正在关注的事情,也能捕捉到对方细微的真实情绪,厌恶,不快——所以对于甘拭尘因为“打//飞机”而产生惊讶和单纯的暴躁,他反而并不过多放在心上。   “喜欢。”不等甘拭尘问,他便接着回答,“熟悉的地方,还有甜哥在这里。”   甘拭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又听黑狗问:“甜哥呢?”   他甜哥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这个嘛……说不好。”   黑狗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那甜哥喜欢什么?除了不麻烦?”   甘拭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声说:“你现在倒是很会抓我的重点了。”他一边将车停进车位,一边解除安全带,转身对黑狗说,“我喜欢想吃的时候就吃,想睡的时候就睡,喜欢我和所有人的关系就如同食物、床一样,饱腹,睡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下车吧。”   这是黑狗没来过的地方,他们直接从没有几个车位的停车场乘电梯,开门后就进了一家服饰精品店,只不过喧闹又华丽缭乱的风格显然不是甘拭尘的审美。负责接待的店长脸上用合金配合珐琅做出氧化锈绿的皮肤植入,充满怀旧的复古感。他十分识趣地不对客人过多打扰,奉上茶点饮料便离去,任他们自由挑选。   “想穿什么自己拿。”   考虑到玫瑰马的性质,起码黑狗身上得有点限量款或者手工制作。所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里的大小服饰哪怕低调至极也无一不装饰着昂贵金属和珠宝,且工艺繁杂。   甘拭尘说完,黑狗“哦”一声,开始在琳琅满目的衣服裤子里翻找,抖一抖,抻一抻,看尺寸差不多就往身上套,套完了做全身伸展——他对衣着的最大要求就是“便于行动”,别说美观了,连遮羞都是其次。   甘拭尘再一次说服自己:算了,时髦这种能力也不是生存必须的。   一看他甜哥沉默,接着向衣架伸手,黑狗不用说就自动脱掉,再把甘拭尘递过来的一件件穿上,再脱,再穿,不厌其烦。   “甜哥怎么才能喜欢我?”甘拭尘给他扣项链的时候,黑狗问道,“不亲热,就光喜欢。”   甘拭尘轻叹:“我对你已经比对别人耐心很多了,你知道吗?”   一公分宽的银质链条上镶嵌着大颗彩色宝石,甘拭尘抓住它在黑狗身后反手一绞,项链勒住喉结令他无法呼吸。黑狗本能地向后仰起头,扭着脸去看他甜哥的表情。   “这种感情已经让你开始对我有期待、有要求了,这就是我最讨厌的地方——谁都不能要求我,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期待我有回应。”   甘拭尘的声音格外温柔平静,因此也显得格外冷酷。说完才让手劲儿稍微放松,命令黑狗回答:“懂了吗?”   黑狗急促地喘息,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半天不说话。   甘拭尘把无回应视作反抗,有些生气地捏住黑狗的下巴:“回答我。”感觉黑狗用双手慢慢抚上自己的手臂,像安抚也像讨好,他便让那条项链落回黑狗胸前。   黑狗瞬间发力,拽着手臂将他扯向自己,把仅仅几公分的距离变成零。   比红黛略多一点厚度的嘴唇贴上甘拭尘,虽然因为角度问题只有嘴角重叠,却也是货真价实地亲上了。   由于太过震惊,以至于他推开黑狗的速度慢了一拍。黑狗反而继续逼近:“甜哥不回应,没关系,那我就自己喜欢。”   甘拭尘着实被吓到了,同时从心理和生理上。   ###   “净火,被一个他一手就能掐死的小孩,偷袭了。”   这代表什么?   他松懈了,他本应对所有人都毫无死角的戒备出现了空隙;因为他习惯了,习惯黑狗粘在身边,习惯对方的顺从和不反抗。   所以黑狗的偷袭会成功。   迟来的恼怒让他把黑狗压在墙上的反应更像是一种想要扳回一城的羞耻,但只有甘拭尘自己知道: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   如果刚才黑狗想要杀他,或许也会成功。   不仅是死亡本身,还有被改变的自己。   ###   “客人们,有些事情请回家去做。”   店长来添茶,语气轻淡地留下一句话。甘拭尘放开黑狗,把选好的东西结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黑狗知道,甜哥生气了。生气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黑狗没有感知过的情绪。   他无从得知,刚才那一个吻,让他的存在在甘拭尘心中产生了逆转变化。他更无法预料,自己即将面临比黑屋时期更加严峻的杀机。   他成为净火心中,为自己的生存而认真考虑是否该杀掉的第一人。   回到家,刚把这一大堆购物袋放下,黑狗听甘拭尘问:“小黑,你还想跟我亲/热吗?”   虽然那个语气并不是亲/热的口吻,但黑狗还是点头。   甘拭尘坐在沙发上,命令道:“好,脱/衣/服。”   ###   钟婶从灶台上端下砂锅,放在小木桌的隔热垫上,打开盖子,一阵甜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红黛、蒋宝芳、无声铃在钟婶家狭小的老式厨房里围在桌边,井然有序地放碗、落座、盛汤,在气温一日比一日寒冷的秋天里,喝下一口暖胃的钟氏甜汤。   无论是福友会会长、治安总局局长,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她们每个人少年时代里的快乐记忆,差不多都与钟婶和她的甜汤、厨房有关。   一碗下肚,有人开始盛第二碗,直到一小锅见底,钟婶才开口问:“又查到几个?”   蒋宝芳回答:“昨天发现三处,一共七个孕/妇。是临时护理家庭,条件很差,”有一家是因为负责大妈去市场突然买起了平常绝不会买的昂贵鲜鱼和水果,量还不少,引人怀疑后匿名举报给治安局被发现的,“抽成佣金不高,必要检查也做不全;代//孕/妈妈们基本没有正经学历,家里收入非常低。所以有人甚至签了‘卖//身’合同,最多的已经怀到第四胎,其中一胎是唐氏儿,一胎是女婴,一胎是健康的男孩——所以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收到过一次钱。”   钟婶垂着眼睛,等她继续说。   “有人是没有别的办法,有人是被家里逼迫;生下的孩子‘不合格’的或者雇主反悔又找不到买家的,会被中介用各种手段‘处理’掉。”   这只是整个链条中的一小环。原本在暗处偷偷摸摸进行的买卖,被施特劳半公开化扩大后,牵引出更多见不得光的内容。   非自愿的女孩从哪儿来?   被处理的婴儿去了哪里?   买家都是哪些人?什么目的?   久安的这些女性和孩子,每一个部分都被拆分肢解,明码标价放上了柜台。可还有人在怨恨自己竟然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我家里需要钱,一家人都要揭不开锅了!现在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让我怎么办?我跟孩子一起去死吗?!”   “我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人家生不出孩子,我帮助一个生命来到世间,这是天大的善事啊,到底有什么不对?”   “你们真是多管闲事,断人生路,不得好死!”   可是谁又忍心指责她们目光短浅、愚昧无知呢?这是念不起书的错,还是贫穷的错,是软弱无能的错?   把最后一颗花生吃掉,红黛将为了喝汤而挽起来的长发放下,让它们在肩上散落开:“施特劳通过北千里找上文夺,应该也是看中了他在久安富家子中的号召力,进而把玫瑰马作为中介和障眼法,为那些渴望血腥味的嫖//客提供服务。只要施特劳还在,诊所和医院的关闭也不会切断他们买卖的通路。”   “施特劳此次失利,必会增强对曲家往来的力度,或者说,曲章琮。”蒋宝芳看了一眼红黛,“他断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新型药品宝石针剂对武斗的刺激和加持有目共睹,不仅是使用者戒不掉,得利者更加戒不掉。   所以曲文栋的劝说从一开始就会失败。   “而且为了避免曲家垄断,施特劳应该会想办法再次培植自己一手掌控的组织,只是会因为我们和赵享载而进行得更加隐蔽,更加难以察觉。”   看红黛和蒋宝芳利落地将碗碟收拾干净,钟婶叮嘱道:“现在福友会声名鹊起,少不了会有人浑水摸鱼、狗仗人势,以后的路会更加难走。”   “要更小心。”她轻轻地说,“要更大胆。”   ###   赵享载躺在新办公室被屏风隔断的休息区里,让风云过给自己按摩太阳穴。   虽然坐上市长之位,但这仅仅是一切的开始,他要解决的问题和面临的困境相比之前只多不少。沙天奥执政之时长期受黑帮牵制,给赵享载留下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无用摊子,与施特劳绑定的诸多项目导致现在清查起来备受牵制;大能天佛会经过打击虽然低调许多,却从未停止过活动,据说因为心疼偶像艾心的粉丝反而令信徒数量比之前增加了。   而下一步他们就要面对因为新型烈性违禁药,不仅让曲家,也让整个久安被刺激得血脉贲张的畸形的武斗市场。   “我需要增加一个秘书,”赵享载闭着眼睛说道,“一个会处理文件和日程的秘书——灰狐什么时候来?”   刚从区长秘书升级到市长秘书的风云过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太笨了。”他的道歉很快就变成拼命忍耐的细细呻吟。   侯华明努力无视这声音,隔着屏风回答道:“在‘那边’办理离职,明天就来报道。”   “行政部应该挺忙的吧?施特劳最近可是不太好过。”   久安区负责人华进因各种风波而“负起责任辞职”的报道频频登上媒体,让这位甚少公开露面的总经理曝光率仅次于入狱的沙天奥、发布会上的教宗与神子。   然而他们都知道,华进是个“演员”。   一个对外的发言人,表演者,流程中的固定角色。   在义海仍在之时,为推进药物许可而与烈如康有来往之时,他便是名义上对义海合作的最高负责人。   背后真正的执行者,从来不是他。   布局者,更不是他。   ###   “你有一颗聪明的脑子,”北千里挥出一杆,高尔夫球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起伏绵延的草地另一边,把球杆拄在地上说:“年轻,漂亮,又上进,理应得到机会。”   “多谢您的赏识,我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让您失望!”一身名牌运动服的艾心,将银发藏在遮阳帽下,恭敬地跟在北千里身边。   天佛会庄园事件后,北千里对他的耳语是“单独来见我”。于是时隔不久,他们来到草坪已经进入褪绿阶段的久安高尔夫球场。它由市政厅批准,义海集团出资建造完成,几经变动,在沙天奥失势后被悄然纳入施特劳名下。   谁又能想到,短短时日这里就换了主人呢?   “你父亲倒也不是蠢,但实在少了一些运气,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没选择坐球车,北千里仿佛要延长与艾心谈话的时间,在草坪上缓缓慢行。   教宗齐建英虽然仍然拥有一大部分中上年龄的忠诚信徒,却因为沙天奥一事损失不少人望,对方事败后立刻转向求助赵享载保住一命,也令许多利益相关者损失不小,怨声载道,所以齐建英不得不背下这个后果平息众怒。   神子艾心拥有的粉丝基础远超过齐建英,只是在久安本地粉丝与信众重叠部分稍差一筹,想要完全接替教宗之位仍需一些时日和手段。   但他却可以做到齐建英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对年轻群体的操控以及舆论的操控。   “你的信徒恐怕更加忠实和狂热,本质上没有太大不同。无论内部和外部,我都会帮你逐渐取代齐建英——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教内父子,也不要闹得太难看。”   “是的,我懂。”   北千里把自己手里的球杆交给他,叫教练过来:“多打几杆吧,天气再冷一点就没办法了。以后聊事情总是要有点乐趣的。”   得到北千里赠送的一整套球杆,艾心再次重复道:“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你跟我都是为先生做事,不要令先生失望才对。”   “艾心并没有见过先生,是您救助我、培养我、让我成为神子,艾心才有了今天。所以请原谅我,我的忠诚只对您!”   北千里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笑笑便走了。径直去预留好的休息室,“K”正在那里等他一起吃饭,穿着完全不符合球场入场规定的连锁品牌店西装,头发乱糟糟。听完汇报,“K”忍不住笑:“这小孩有点儿像你,你小时候也这样。”   “我哪有……”北千里争辩一句,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听到艾心那句话时有相同的感触。   “阿虎找我了?”   “是,阿虎先生去过您的书房,似乎……在查找什么东西。”   “K”无所谓地摇头,“没关系,也没什么怕他看的,以阿虎的心思也看不太懂。他的电子眼——一直都没有问题吧?”   “嗯,是的。”   “那就好。我近期不会回酒店,你也不要来住处找我。”   北千里停下手中的筷子:“为什么?我不会去得很频繁,那个地方那么乱,万一您——”   “万一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还是会有麻烦,以后每一步都要小心。”“K”疼爱地揉了揉年轻人的头发,“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况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北千里刚要准备听,就被他训斥“好好吃饭,吃完饭再说”。   直到饭后的甜点都撤下去,“K”才说道:“赵享载和福友会下一个目标就是曲家和药物,但他们现在很难大规模开始清查,所以要加快脚步,即使纯度不够也无妨,要让久安武斗离了这东西就活不下去。”   违禁药与黑帮总是绑定的,尤其在暴力盛行的久安。宝石针剂这一新型烈性药,将武斗的血腥阈值不断拔高,为博彩提供了更丰富的可能性。无论投资人、赌徒还是观赏者都食髓知味,对每场战斗的期待值再也无法回到之前了。   北千里点点头,从保险箱里拿出一小盒针剂递给“K”,“这是您要的。”   “K”把它拿起来轻轻摇晃,能听到药水的声音。   他冷冷地说道:“久安的这些野狗们,有一口吃的就会蜂拥而上,哪里能分得清好肉还是腐肉?”   ###   黑狗****站在甘拭尘面前,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甘拭尘也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准备“**”的举动。哪怕黑狗**精光,按照吩咐洗了澡******,他却连一颗扣子都没解开。   “*****吗?************。”甘拭尘脊背靠在沙发上,仿佛整个人都在放松,在等待。   黑狗慢慢靠近,**********。   这是以往甜哥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但现在他丝毫没有反对。于是黑狗贴在他胸口,亲他的嘴唇。“亲热”到底要做什么,其实黑狗并不是很了解,毕竟他从没有过。他只是觉得有**、***,完成这两件事就行了。   ********,黑狗很快就**了——甘拭尘实在非常符合他的*喜好,是哪怕没有情感需求也会想要有亲密行为的对象。   甘拭尘却迟迟****,黑狗要去*****,被甘拭尘一把按住他的手,“行了。”然后掐着后颈趁他吃痛的时候吻住嘴,把他脸朝下压在沙发上。   突如其来的*和**,让黑狗*****,完全对甘拭****,等待对方的**。   甘拭尘此时却支起身体俯视他,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黑狗睁开眼睛扭头,看到他甜哥没有一丝波动的脸孔,那神情跟他做饭时观察煎锅里的肉有几成熟没有任何区别。   “够了,不想做了。”   甘拭尘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荒唐且幼稚的事情。但凡黑狗有一点退缩、迟疑、不够兴奋,他可能就把黑狗的脖子扭断了。   然而真的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去试探吗?   没有,完全多此一举。要杀就杀,不杀就放远点,多么简单。   甘拭尘在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好麻烦好麻烦”。刚要离开被黑狗一把抓住领子,把质地柔软的羊绒T恤扯得变了形。   甘拭尘低头看到一双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睛。   黑狗并不知道他复杂的内心活动,也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死劫,但甘拭尘的中途放弃比让他死还难受。   他第一次对甘拭尘认真地生气,并且委屈。   ###   他的甜哥,确实不喜欢他。   甚至也不在乎他的喜欢。   ###   手腕被掰开,黑狗不服气,用力抵抗。   “小黑!”甘拭尘因为心虚而显得格外不耐烦,把他手臂扭在身后,半边脸按在垫子里。   他于是听见黑狗喘着粗气,用饱含埋怨的鼻音叫他“甜哥……”光//裸而矫健的身体在他的钳制下不甘心地挣扎,散发着热气。   “不准反抗我!”   被如此强硬地命令,黑狗才不挣扎了。甘拭尘放开手,看他爬起来盯着自己,脖子上还带着被项链勒出的红痕。   “去玫瑰马完成你的任务,没有指令,不准回来。”   --------------------   屏蔽部分去作者微博搜索:#野狗徘徊之城##完结#见评论 第62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2   “虽然你没见过我,但我认识你。”   在玫瑰马见了面,曲文夺兴致勃勃地围着黑狗转,“那时你还是大安联合的拳手。哇,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变化好大!我还记得你的那场比赛,虽然输了但非常精彩!你认识吴甘吗?当时你们馆里的会计,不知他还活着没有?”   彼时身着破边背心和短裤的底层小拳手,如今摇身一变,穿金戴银地出现在年轻富豪俱乐部。   未曾改变的只有那张不苟言笑的冷脸。黑狗不动声色,只有在听见“吴甘”二字时瞄了曲文夺一眼,似乎在揣摩他的意图。   无声铃适时地出言提醒:“别靠太近,小心他揍你。”无视曲文夺的不满,接着说,“他可是连我老师都敢打的人。”   “你老师又是哪根葱!”曲文夺不满地叫嚣。   阿善始终观察着黑狗,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戾气,听到“哪根葱”时眼神已经有了杀意,赶紧把曲文夺拉开。   让无声铃满开心地看了个曲小爷的笑话,才转而向黑狗说:“这人虽然看起来靠不住,但没什么威胁,可以相信他。老师托我带话:进了乐园,就按你心情做。”   再次无视曲文夺“什么叫看起来靠不住!”的怒吼,交代完就走了。   曲文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迅速地进入角色——约北千里再安排一次游戏体验场。   凭借无与伦比的现实感、科技感和细致入微的服务,C科技的游戏场在久安年轻富豪中颇受欢迎,更因为收费昂贵且并不开放预约,有不少人把踏进这个场地作为一张上流社会资质证明,因而趋之若鹜。   北千里没有如往常一般一口应下,反而有些犹豫:“这……恐怕要晚上几天。”在曲文夺不高兴之前立即解释,“最近青英会在筹备一些娱乐赛事,实在是抽不开身。”   曲文夺更加不高兴了:“有活动没通知我?!”   北千里赔笑道:“哪敢哪敢,只是想等准备差不多了再邀您过来。原本还想着请您出出主意,但听说您最近行程很紧,上次又——”好一阵安抚才算消了曲小爷的气,约定一周后把体验场清理干净,投入全新的机械NPC,为他的到来安排好一切。   曲文夺放下电话问阿善:“我是不是很自然地上钩了?”   “不如说自然地露出了本性。”阿善说完便被曲文夺踢了一脚。   没想到此举引起黑狗地注意:“你们是情侣?”   一个说“是”,一个说“不是”,曲文夺指着阿善:“是我的奴隶!”   阿善认同地点头:“嗯,晚上会很辛苦的奴隶。”曲文夺抽剑砍他,两个人小孩似的打成一团。黑狗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话中真正的意思,也大概读懂了这种亲密,便又陷入了沉默。   是他和甜哥之间永远比不上的亲密。   ###   钱金石在菱山南区一家小饭馆前停下,往里看了看。下午非用餐时段,伙计们都坐在一边闲聊。他走进去上二楼,找个角落位置坐下,店员立刻勤快地过来把干净桌子又抹一遍,摆上碗碟,说:“咱家招牌是黄酒和卤味,来个套餐?”   没等他回答,就听后厨有人说:“他开车,黄酒就打包吧。”   钱金石敏锐地察觉到店员看自己的眼神有了变化。   店员答应一声“好嘞”,转身帮来人拉开椅子,再把楼梯入口处立了块“清扫中未开放”的牌子。钱金石盯着有人端着一碟卤味一壶酒走过来,几分意外几分惊喜地问:“袁叔?!”   袁岷山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坐下:“好多年没见啦,你小子也长年纪了。”   钱金石把手机上的陌生留言亮出来,“我还在想,在久安能‘叙旧’的人还有谁,没想到是您。您何时回来的?”   “比你可早多了。”袁岷山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问他是不是没吃午饭,招呼厨房煮面。   钱金石惊诧过后略一思索,问道:“难道您是首都府为赵享载安排在久安的助力?”   袁岷山一脸不乐意:“谁能想到来久安的是那个小子。”   钱金石笑一笑,“但是您信任他,我们也都信任他。”   袁岷山扁扁嘴,不置可否:“你从顾幼院那边过来?查得差不多了吧。”   钱金石点点头。顾幼院一位管理者跟其他两位天佛会教徒一样“自杀”,留下匆忙之间没有处理的诸多痕迹,成为治安局和赵享载清理市政厅人员的证据之一。   “姓赵的小子动作倒是很快,但后头还有一场硬仗。新的菱山区长已经到任,同样是首都府的人,我们会配合赵享载先彻底拿下整个菱山。”袁岷山瞄了一眼窗外,“所以要尽快接管乐园。”   沙天奥的失势波及到乐园的施工进度,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区域规划才刚有个雏形。俯瞰过去与其说是建设中的游乐园,倒不如说是末日后的废墟。倒是矿坑改造的罗马式武斗场完成度很高,看起来已经接近能够投入使用的阶段。   但赵享载并不能下令完全停工。乐园的建造作业为菱山南区提供了不少工作岗位,哪怕仅仅是清理矿坑垃圾的体力活,一天下来好歹也能有收入足够吃上两顿饱饭。   这也就给了最大股东施特劳讨价还价的空间,甚至是要挟的余地,导致赵享载至今仍无法通过正规手段介入乐园项目调查。   “乐园就这么密不透风,谁都进不去?”   袁岷山乐了:“那你可就小瞧了那个姓赵的小子了。前菱山区长在任时给沙天奥定期提交视察汇报,你以为他真的只是走个过场?”   钱金石一愣,“他跟您说的?”   袁岷山摇摇头,热腾腾的面和浇头一起端上来,他舀了满满一勺,推到钱金石面前:“他没说,我猜的,但猜中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混入核心,近期会想办法把我的人送进去。”   钱金石用筷子搅拌面条,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袁岷山看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怪他没跟你托底?因为他被净火砍过一刀都不怪他,怎么现在计较起来了?”   “这您都知道——不是一回事儿,我也没怪他。”钱金石鼓着腮帮子,发音模糊地说。   他只是忍不住想,当因为刘友玲案件而被阻挡在乐园门外的时候,赵享载至少有办法摸清里面的消息。但是为了更长远的计划,赵享载选择继续隐匿没有透露一丝风声。   在赵享载心中,为了完成目标任何牺牲都值得,必要时,恐怕连他本人都可以。   钱金石从一开始就做好成为赵享载棋子的准备,或者说他因为认同赵享载的理想而甘愿为他付出性命。   可他不愿意目睹其他无辜的人被卷入这场战争。   他不愿意,却改变不了。   对这两人都知之甚深的袁岷山,无需得知具体细节便能推断出钱金石的烦闷由何而来,思索了一下说道:“每走一步会有什么代价,赵享载比你我二人更清楚。”   钱金石当然知道,所以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做得更多。   告别袁岷山,他开了一个半钟头在市政厅停下车,却并不晓得自己要跟赵享载说点什么。是在你的计划中避免牺牲吗?还是请告诉我你还有多少伏笔?   半天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正打算掉头回治安局的时候,听见一声清脆的车鸣。   前方的蒋宝芳落下车窗,后座的红黛也露出明艳动人的脸蛋:“钱警探好久不见,最近辛苦了!”想必是从蒋宝芳那里得知自己最近在办的案子了吧。   赵享载与福友会,不知道又一起布下了什么局?钱金石意义不明地“嗯”一声,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调侃传进耳朵:“有机会请钱警探喝一杯,请务必赏光哦。”   钱金石也不知道脑子搭错了什么线,突然喊:“我现在就有酒,你有时间吗?”   前后两扇车窗关上一半又同时打开,前女明星难得地表情管理失败,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蒋宝芳倒是玩味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觉得十分有趣。   ###   “你说有酒……就是这个酒?”红黛问道。   “啊,咋了?”钱金石抽几张纸巾把小矮桌抹了抹,把从袁岷山那里打包的黄酒和卤菜搁在桌上。   这是一家开在治安总局附近的街边小馆,需要走上好多级台阶。室内相当局促,于是室外摆了一排坐下跟蹲下没什么区别的桌凳,天气冷了以后搭起塑料围挡保温,只是作用有限,到了深秋依然会让人忍不住缩起肩膀。   黄昏时间还没什么人,钱金石挑了一张最靠后的位置,看红黛觉得冷,恍然大悟似的拎着酒和卤菜去柜台喊老板娘:“婶子,帮热一下呗!”   上了年纪但精神矍铄的老板娘动作麻利,把热完的酒菜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占人一张桌子不点菜还得伺候你!”却把一碟拌花生和豆干也放下了,稍嫌用力地锤钱金石脊背,“带女人来这地方吃饭,活该没有对象!”   言语间与他十分熟稔。   钱金石只是赖皮地笑,反问:“婶子不认识她?”   老板娘打量红黛一番:“有点眼熟,来过吗?我记性不好!”干脆地放弃思考,走人。   “总是跟小舟在这吃饭,老熟人了。”钱金石一边擦杯子一边解释,擦完了倒上酒递给红黛。   红黛轻叹一口气,把小瓷杯里的淡褐色液体一饮而尽,恨恨地看着他:“看在曾经同一屋檐下的情分,原谅你。”幸亏她今天穿的是裤子,不然这小矮凳都坐不下去。   “这可是全久安最好的用餐位置,”钱金石到底还是有点眼力见儿,把外套脱了披在红黛肩上,让她“别嫌弃”,“和全久安最好的黄酒和卤味。”   红黛转头望过去,夕阳在远方正落下半边,将能看到的半个城市染上漂亮的颜色。   她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说:“你想问什么?”   钱金石咀嚼着卤牛肉,就着一口黄酒顺下去:“不知道。”   “切。”女明星带着笑意,“我猜猜,又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良心了?”   钱金石既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了解,又惊讶于她的敏锐,反而沉默下来。红黛也不着急,开始品尝碟子里的卤味,半晌才听他开口:“婶子这里生意其实不太好,位置比较偏,周围又是高级商铺,来往的客人哪里看得上这种馆子。   “我问她是不是这里铺面便宜,她说贵着呢。可是临近治安总局,安全,找的老头子都死了俩,死不起了。”   红黛微微偏头,看老板娘坐在店铺门口卷好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我的格局没那么大,只能注意到这种小事。我也知道你们都牺牲了很多,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习惯这样的牺牲,不管是别人,还是你们自己。”   红黛低声笑,一只手抵住下巴看着他:“真是可爱的警告,没有人会习惯牺牲的。”   “这不是警告,只是——”钱金石想反驳却又语塞,但不是警告又是什么呢?忠告?嘱托?请求?他有这个立场和资格吗?   然而红黛说:“我接受。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哦。”女明星倾身向前,“你过来。”   跟一张椅子差不多大的小桌面让“靠近”这个动作十分简单,钱金石在距离那张动人脸蛋二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并且稍微偏离点角度,免得看起来过于暧昧。   但女明星主动补回这点偏离,望向他的眼睛。钱金石本想移开视线,可那双似乎倒映着夕阳的眼眸太过美丽深情,无声而牢固地牵引着他的目光。   “你看到的绝不是什么小事,是久安最重要的事。”   她的鼻息甚至就扑在他的唇边,单薄如蝴蝶翅膀的煽动,又汹涌如钱金石此刻的心海——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可现在我看见的是你。”   “无论现在以后,都是我会为之赴汤蹈火的事。”   蝶翅搅动起波涛,翻腾在久安的余晖之中。   ###   一辆定制豪车驶入曲文栋的兴瑞地产大厦,曲章璞早已经等在门外,迎接父亲曲文梁。   曲文梁恨铁不成钢似的看了儿子一眼,“听说你轮转了不少部门,到底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别丢了你大伯的脸!”   “我在努力学了,大家都很帮忙我……”曲章璞垂着头说。   “但凡你有我一半的冲劲,也不用我这么操心。”曲文梁轻哼一声,抬腿走进大厦。   曲章璞的部门经理和几位主管不知从哪儿看见了曲文梁,从电梯出来一路小跑,热切又恭敬地邀请:“不知二爷要来,有失远迎!您去我们那儿坐坐?”   曲文梁爽朗地与众人招呼,没有丝毫架子:“我就不打扰你们工作啦,多谢各位指教小犬,如果下班后无事,容我请诸位吃一顿便饭如何?”   众人忙不迭地答应。   “我去找你大伯,”曲文梁拍拍儿子的肩,“不用送我,快点去忙吧。”说罢径直去了曲文栋的办公室。   曲文栋跟丁秋、欧力群正在闲话喝茶,曲文梁坐过去闻了闻茶香,刻意地叹气:“哎呀,以后是再也喝不到红小姐的上好冰岛了。”   几人岂能不知他什么用意,丁秋高声笑而调侃:“我们二爷哪里是想喝茶,是想红小姐!”   曲文梁哼哼两声:“就你懂!”   丁欧二人寒暄几句便借故离开,留下曲家两兄弟沉默相对。曲文梁凑近大哥:“我说哥哥啊,你真是一点不心疼我俩?”   这个“我俩”,自然是他与曲章琮,想必他已经得知曲文栋去找曲章琮的事。   “我们辛苦这么多年终于赶上了一次施特劳的东风,眼看着大安联合、义海都倒了,轮也该轮到曲家了。福友会那些女人家家的目光短浅、不懂时势,你难道也不懂?”   “她们若是目光短浅,也不会走到如今。我就是心疼你们才劝你不要与福友会为敌——若是还瞧不起女人,便总有一天会输在她们手上。”曲文栋说道。   “好哇!”曲文梁敲打着沙发扶手,“那她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你倒是跟我说啊!”看曲文栋不答,他便跟大哥撒起泼来,“你看你看!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当初瞒着我也就罢了,不给我和红小姐说好话也罢了,现在红小姐跟我们对着干,你连个敌情都不肯透露!”   “我也得知道才能透露。”曲文栋看向二弟,“你光顾着生意,也不说照顾一下章璞。我不能时时在,他小叔又是个不着调的,还能指望着谁?”   提起儿子,曲文梁有些许不耐烦:“我这不是就来了么,交给你我还不放心?有他大伯在,谁敢把他怎么样。”说罢又嘟囔,“我看咱俩这儿子就换着养好了。”   “文梁,我明着说罢:施特劳和他们用的那些药,会毁了久安的。”   曲文栋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凝重,曲文梁倒茶的手顿住了。但他还是笑笑,给自己和大哥添好茶:“我竟然不知,大哥是这么忧国忧民之人,还要担心全久安的未来。”   曲文栋不理会二弟的阴阳怪气,继续说:“钱是赚不完的,施特劳现在能帮你,也能毁了你。他们在久安这些手段是什么居心,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如何?”曲文梁反问,“大哥你自己还不是借着福友会的力?我知道施特劳没安好心,自然会防。大哥要是这般忧心,为何不跟我们一起联手,还能有施特劳翻天的机会?”   “我一开始就说不要跟他们合作,你何曾听过我的?”   曲文梁立刻摆手:“罢了罢了不讲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哥也别管我,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就是,要饭也要不到你家去!”   曲文梁干脆地起身就走,兄弟俩再次不欢而散。   无论在儿子还是弟弟这里都没得人心,曲文栋虽无奈也放弃了挽回。   自己做人失败,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   ###   红黛扎起头发换上运动背心,戴着拳击缠手向教练挥出拳头,打得虎虎生风。   “路边摊!竟然请影后吃路边摊!”   “还自带酒菜!”   “还要笑话老板娘不认识我!”   转身一个利落的踢腿:“要不是看他可爱!老娘才不给他这个面子!”   “教练”甘拭尘以挡板挡开这个花架子动作,“搞半天你是来我这里夸别人可爱的。”   红黛停下来稍作休息,白了他一眼,“比你可爱的人满世界都是!”   甘拭尘递给她一瓶水:“啊可怜的我,可怜的工具人。”   运动过后,红黛照例享用起甘拭尘准备的美食,放在舌尖品尝一番忍不住说道:“人果然不能轻易破戒,竟然觉得寡淡了。”   “我真是对你那个‘可爱的男人’感到好奇。”   “你最好奇的不应该是‘K’吗?”红黛毫不客气地将话锋转移到他身上,“我一定要看看这个把久安当成猎场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又瞟了他一眼,“跟血花有关联的人,你真的没有半点头绪?”   甘拭尘摇摇头,非常老实诚恳地回答:“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太能理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在他记忆中能够留下一些印象的人并不多,还有一大部分已经尸骨无存。   “你自己也很难让人理解。不如告诉我跟小狗狗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甘拭尘“嗯嗯”了半天:“为什么这么问?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生面孔,身手好,嘴巴严。”   红黛露出狡黠的笑容:“女性的直觉。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告诉你——”那笑容立刻又变了味道,“如果因为你的任性而坏了福友会的计划,姐姐我可不会放过你哦。”   ###   秋日渐浓,气温下降得厉害。C科技于是在体验场附近买下一座新能源补给站,翻新改建做贵宾休息区,可以由内部直达入口。一整面电子屏幕和四处可见的全息投影、概念模型,不遗余力地为乐园项目做宣传。   黑狗把下巴藏在外套领子里,双手插进宽大的口袋,坐在长条沙发的一角,一言不发。   曲文夺坐在他对面,也一言不发。   “这位是哪家公子,没见过的生面孔。”北千里拿了护具过来,面对黑狗遭遇了同曲文夺一样的待遇,只好转道改问曲小爷。   曲小爷撇着嘴,耸耸肩:“什么公子,家养的拳手罢了。听说是大安联合倒了之后被卖到我们曲家的武斗馆,让一个喜欢‘那种口味’的富豪看上啦!”他真假掺半地编造一个让北千里即使调查也不会出纰漏的来历,和一个懂点眼力见就不会继续追问的身份。   北千里自然就是有眼力见的人,微微点头便作罢。   “最近很没意思,玫瑰马也很久没活动,”问完又用下巴点点黑狗,“我看过他打拳,很带劲!如果这次表现好,我不介意给他花点钱。北先生有什么好点子没?”   北千里故意卖关子:“我可不敢说,怕又让您误会。”上次“是否想砍活人”的试探让他察觉到曲文夺的戒心,索性扮可怜做个委屈样子。   曲文夺眯着眼睛瞧他:“误会什么?北先生才是误会我了,谁不知道我曲文夺是善良守法好公民,看到地上的蚂蚁都要绕过去走的。是不是阿善?”   北千里爽朗地笑了:“您说得是。”   “是个屁呀是!不刺激谁来玩这个玩意儿!!!”   曲文夺又跳脚,似乎说什么都不对。阿善适时地低声提醒北千里:“非常时期,他不想被人抓到把柄。所以别说什么砍不砍人的,砍的都是机器,对吧?”   北千里恍然大悟。   戴上专用太阳眼镜和遮阳帽,曲文夺装腔作势一边做伸展一边招呼黑狗。黑狗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露出墨色的拳套,站起来把外套一脱,护具也不穿就走向体验场。武斗赛事专业级材质的上半身贴身内搭,显现出线条优美且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是自己硬拗也拗不出来的程度。曲文夺不禁又羡又妒,忍不住嘀咕:“切,也就那样……”   入口关闭,迎面第一只机械怪物仿佛打招呼一般慢吞吞地从岔路口出现,曲文夺提起剑来深呼吸:“我来示范一下,首先,破坏掉它——”   黑狗风一般一跃而起,踩着怪物的头落地,站在对方躯体上撕下一条手臂。   动了动手指,感受一下大猛刚刚完成的拳套动力,继续破坏掉两三只,黑狗就完全熟悉了游戏用装备,于是微微放低腰身,观察,聆听。   曲文夺在他眼中看到一股“今天要把你们撕个稀巴烂”的激动和愤怒。   眼睁睁看他几个纵越之后消失不见,曲文夺咂嘴,从耳机里跟阿善说:“他是不是生气了?”   “看起来确实很不高兴。”   “我惹到他了?没有吧?”   “说不准,总之你离他远点。”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   北千里则在监控里调出了黑狗的生物信息,同时将他每一个动作全程都捕捉下来。   “来了个不错的‘素材’。”他说。   ###   市长办公室里终于有了新秘书辅佐赵享载,处理那些风云过处理不了的流程和文书。   如果妇保会的人看到她定会觉得有几分眼熟,毕竟是曾经跟着钟婶去调解数次家暴案件的小文员——灰狐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坐在赵享载身后做会议记录。   在加密频道里连接上蒋宝芳,对方开门见山地说道:“赵市长那边也已经有消息了吧?”   赵享载直接拿起桌子上的密封袋:“这些新型药物,是最近开始在武斗馆和娱乐夜场流行起来的。”透明的袋子里有几根一次性注射器和呈现淡淡黄色的简装液体。   蒋宝芳点点头,“跟宝石生物的针剂不同,这种纯度很低,能够短时间内迅速关闭痛觉再不完全恢复,代价是对神经的损害更迅速。菱山那边许多失业拳手靠着它们再度登台,所以非常受欢迎,不到半个月就已经扩散出两个区。”   从福友会帮众上报的线索来看,菱山的贫民区是源头,也因此赵享载从袁岷山那里得到的消息更快一步。宝石生物当初与义海大张旗鼓地建立药厂、申请批文、招标代理,明面上的流程走下来就没了尾声,却成功搞垮义海、撑起曲家,而背地里丝毫没有耽误他们的药物在久安流通。   施特劳一开始就在做障眼法。   沙天奥落败,他们需要加速对久安的侵蚀,便为底层居民投入了获取更加方便、廉价、也更烈性的药物,不计后果地达成目的。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接下来真的会是一场硬仗。”赵享载说完又看向蒋宝芳:“如此一来,福友会与施特劳之间将彻底对立再没有丝毫余地,贵会做好准备了吗?”   如果说之前还因为红黛与曲家曲章琮这一层关系而没有完全撕破脸,那么现在就要明刀明枪对着干了。   蒋宝芳微微一笑,“还没站稳便要面临如此艰难的局面,我倒想问问赵市长做好准备了没有?”刚上任就断人口粮,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两人都深知,从今日开始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硬碰硬了。   “有什么办法?”赵享载往椅子后面靠过去,“谁让我千方百计都要坐上这个位置呢。”   ###   风波之后的大能天佛会显然沉寂许多,身为公众人物的偶像艾心收到无数恶评攻击与死亡威胁,却在粉丝眼中光环愈发闪亮。   发表致歉声明之后,艾心停止所有公开活动,积极投入到天佛会相关补偿事宜之中。满脸疲惫、面对辱骂甚至肢体冲突毫不反抗、坚强隐忍的身影,让他成为被无辜牵连却一肩担起所有恶果的,真正的神之子,在信徒之中的声望水涨船高,更有支持者呼吁让他早日取代教宗、重建教内秩序。   这一切都被齐建英看在眼里但毫无办法,有义海的前车之鉴他不能走上内部分裂的绝路,更不敢反抗北千里与“K”。   “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但你要明白:大能天佛会只为先生而存在。无论你还是神子,甚至我,都是先生的所有物,只要先生需要,我们就要服从任何安排。”来自北千里的警告,让齐建英只好不情不愿地维持着一份体面逐渐退居二线。   所幸他依然拥有一众中老年信徒,且虔诚度不输神子。每一次教会宣讲课皆座无虚席,对他绝对服从,这使得齐建英看到另外一条稳固地位之路。   “所有降临到吾身的苦难,都是试炼!吾将献出此身!为久安消灾消业!”齐建英富有感染力的语调为讲经圆满收尾,他的贴身教徒将早已准备好的餐食饮料分发下去,作为每一次教宗亲自祈祷后降下的福佑。   有人感激涕零:“自从聆听天佛教诲,吃下福佑,我的伤腿都不疼了!还特别有精神!”   “我也是我也是!之前一直这里难受那里难受,现在都没了!力气还很大!”   众人怀着感恩与希冀,一口一口吃下“福佑”。   齐建英将一切看在眼里,露出慈悲笑意。   ###   作为幸运粉丝的知心如今与偶像走得更近,甚至经历严格的搜身安检和电子产品检查后,被邀请参加艾心的私人聚会。在漂亮的别墅里见到只能在屏幕里看到的艺人和俊男美女,不但对她礼貌亲切,还因为艾心的缘故而对她格外照顾。   “她现在不仅是我的粉丝,还是我的好朋友。”   艾心这番话让知心倍感荣耀。   也让她坚信,她是特别的。   “货运公司的经理助理,一般来说都要做什么工作啊?会不会很辛苦?”两人找个安静地方单独聊天,“如果跟你做同事,一定会很有趣!”   艾心似乎对她的职场生活非常好奇,充满憧憬。   “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知心伸出手指数自己的工作内容,“上司的日程啦、会议记录啦、客人接待啦、跟上司参加商务应酬啦。”   “哦,那你的上司对你很凶吗,有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发脾气会把文件砸在你头上?”艾心生动地模仿“总裁发脾气”。   知心嘻嘻嘻地笑:“不会啦~我们上司人很好,还很帅!”   艾心突然凑近她:“你这么说的话,我会超级嫉妒他。”   知心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关于他的事?”   漂亮的脸蛋加上动听美妙的嗓音,如恳求一般在自己脸颊边耳语,让知心不由自主地点头,愿意实现他所有要求。   ###   将电子眼遮盖好,阿虎像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一般,坐在菱山南区的小饭馆里点了一大碗卤肉面,唏哩呼噜地吃完,又加了一碗。   “听说那位有名的‘净火’是在这里长大的,他的家人们还在吗?”店员来送餐的时候,阿虎随口问道。   店员愣了一愣,皱眉使劲儿想:“咱倒是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夏天的时候不是闹得挺厉害的吗?别的就不晓得了。”   阿虎也不追问,继续吃面,直到把第二碗也吃完,付账走人。   店员目送他消失在破败狭窄的街头,转身去店长办公室:“跟袁先生说,那个人还在打听‘净火’,跟之前报告的是同一个人。”   阿虎恐怕不知道,在菱山南任何行动都逃不出袁岷山的耳目。   回到大堂,饭馆里已经坐下一男一女两位新客人。男的十分高大,饭店的椅子对他来说简直像儿童座椅。   “看什么呢?”   大猛收回望着某个方向的视线,喃喃地说:“感觉好像看到了熟人,不过是我眼花了吧。”他跟女牙医一起点了一壶酒:“听说这里的黄酒特别好,以前上班也不能喝,现在终于有机会尝尝,小娅能喝吗?”   名叫小娅的女牙医还是梳着那个尾部齐刷刷的马尾辫,一脸严肃的模样,说“我酒量很好”。   “应该请你去更高级点的餐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走得那么远,抱歉了。”   小娅摇摇头,问道:“诊所会停业多久?”   大猛擦完筷子换给她:“不知道,看情况吧。”久安现在情势混乱,那只猫咪一旦投入其中,自己必然不会也不能避开战局。但小娅只是个普通人,不能波及到她,反正诊所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存在,即使关掉也无所谓。   “这是附近唯一一家有执照、收费还不贵的牙科了。”小娅说,“很多人都靠着你的诊所才能看得起牙齿。”   大猛笑一笑,“应该说你是这附近唯一有执照的正经牙医。你明明可以去大医院就职,赚钱开自己的诊所,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这里需要牙医。”小娅板着脸说。   卤味和酒上得很快,大猛给她倒了酒盅的一半。她把刚倒好的酒端起来闻一闻,然后没等大猛就一口气喝光,又给自己倒满。   惊讶于她这狂放的饮酒风格,大猛于是给自己也满上,说道:“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喝个痛快!你呢就歇息几天再就职,薪水照算,在我这里一直没空放假,委屈你了。”   “我不要。”小娅说。   “啊?”   “我等你重新开业。”   “但是——”大猛没敢说,也许这次他没命再让诊所开起来了。   “为什么那个人叫你‘小兔兔’啊?是因为你以前戴着的那个兔子挂件吗?你喜欢兔子?”   不明白为何话题突然转移到这里,大猛挠挠头。挂件他已经收起来,再也不戴了。   他“死”后两年,给他挂件的那个女孩成了别人的妻子。然而即使活着,大猛也不能再出现在对方的生活里,不然就会如现在一样为无辜的人带去危险。   “反正我不是那种会喜欢小兔的可爱女孩子……”   “嗯?”   “我会等你回来的!”   小娅大声喊,喊到店员都吓一跳,接着一头倒在桌子上,断片儿了。   大猛仍举着一杯酒,目瞪口呆:“不是说……酒量好吗……”   ###   几个无业的年轻人脱光上衣在街头空地上玩摔跤赌钱,阿虎百无聊赖地看着,顺便赌了一把。以前在血花的时候,人缘不好的净火可让队友们输了不少钱,于是人缘变得更加不好。   “K”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记忆中自己会说“不要相信他”?   净火的死,会与“K”有关吗?   他欺骗了自己吗?   阿虎其实很不擅长用脑子,现在经常头痛就更加不擅长了。但是那些碎片迟迟拼凑不起来,他总要做点什么去打开思路。   虽然他明白这可能徒劳无功。   净火和“K”都是久安人,然而所有资料都已经不存在、连名字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可阿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能找到与他们有关联之人。   从菱山南离开,阿虎再一次来到春天大酒店的套房中,“K”依然不在。   但却在显眼的桌面上为他留下了镇痛药剂。   阿虎看着那盒药,直接吞了一粒进去。一般来说他头痛的时候“K”很少让他吃药,因为一直有北千里在,用按摩和输入缓解植入体排异反应的针剂,对身体没什么副作用。   只是会让他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   留下这药是因为最近无法抽身,还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他有疑虑要避开见面?阿虎不知道“K”的打算,于是将之解读为“阿虎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吧”。   将余下的药片塞进口袋,阿虎重新遮盖起面容,离开酒店。   ###   农玉山静静地躺在床上,看黄忠宇用针管为药袋加入新的药物,然后调整输液管流速。   “抱歉啊,没有更多的医疗设备,只能为你用简单的抗生素和镇痛,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黄忠宇穿着跟昨天一样皱巴巴的衬衫,坐在床边给他倒上一杯水。“你体质很好,现在已经退烧了。如果你想联系家人我可以帮你。”   农玉山沉默不语。   黄忠宇挠挠后颈,“不想说就不说吧。我见过太多有苦难言的人了。”   “你不怕我是罪犯吗……?”农玉山用干哑的嗓音问道。这个男人救回自己一条命,却什么都不问,让一夕之间跌入绝境的农玉山在感激的同时也产生戒备。   黄忠宇低声一笑,因眉尾下垂而有些忧郁的脸孔看起来更忧郁了。   “在久安,不是罪犯的人只有还没出生的胎儿吧。我曾是雇佣兵,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但是你不同,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被逼到死路不得不反抗的人。”   听到这话,农玉山那只已经不存在的右手也紧紧攥起来。   “早饭趁热吃,虽然知道你不太方便。”黄忠宇抄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把工牌揣进口袋,“我没办法再请假啦。”   因为身体原因退出雇佣兵行业,黄忠宇不想再做砍砍杀杀的行当却又没有其他专业技能,在外漂泊数年最后还是回到久安,找了个旅游咨询其实是客服的工作糊口。   为外地来久安的游客提供路线咨询、定制,薪水不高屁事儿还不少,大多数时间都在帮人订武斗馆门票。加之现在本地形势混乱,对旅游业影响很大,他还要一家家去开拓新客户。   “多谢,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农玉山说道。他不但要活下来,更要一个个宰了背叛他的人——尤其是那个把他骗得团团转的风云过!   ###   风云过早就将农玉山抛诸脑后,正跟灰狐一起将新出台的文件以及指示下发到相关部门。   市政厅联合药监局、治安局更新违禁药物名单,同时颁布久安有史以来最严监管法案。治安局成立专项小组,打击违禁药物买卖。   宝石生物的针剂,则同时进入运动类禁药和毒品类目中。 第63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3   黑狗在整场游戏中创造了体验场至今为止最叹为观止的游戏记录,和最严重的设备损耗。   曲文夺晃晃悠悠走了十几分钟,捡了两个漏,便料定此行不会再有什么收获,索性呼叫阿善把自己接回去,跟北千里一起观看黑狗的个人秀。   “什么感想?”他一边惊叹、鼓掌,一边问阿善。   阿善张了张嘴:“他应该不会累到需要按摩。”被曲文夺揍了一拳才说,“这些机械动作虽然快,但不够丰富灵活,显然难以估计出他真正的水准。”   “你的意思是说他更厉害?跟你比呢?”   “我会赢。”   “这么自信?”   阿善摇摇头,“不是自信,是经验。如果再积累一段时日,他应该会超过我与无声铃。”   曲文夺“哦哟”一声,“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兴奋了!他一定会为我提供一场无与伦比的精彩比赛!”说罢十分期待地搓搓手掌:“北先生,赚不赚钱我不在乎,但这么好的选手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浪费!”   北千里微微一笑:“这是自然,我们C科技来久安本就是为了模拟这一份刺激,绝不会让曲小爷失望。”   “说到这个啊,”曲文夺似乎想起了什么,“之前要我帮你找投资,大兴旗鼓搞的那个乐园游乐场,到底何时可以完工?”   “呃,这件事,其实——”   “讲话不要大喘气!”曲文夺正在兴头上,虽然皱眉却并不是不高兴,“有话就说!”   “我其实比您更着急。可是久安新上任的赵市长,对乐园项目卡得很死。”北千里十分无奈地叹气,“乐园是C科技很重要的业务拓展,原本就打算开放一部分主题区给青英会内部优先使用,现在却因为这个原因,进度拖迟了很久。”   “赵享载?那不是红姨的朋友吗?这好说!”曲文夺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我是不管市政厅要干什么,耽误小爷快活可不行!”接着要了一份黑狗录影的拷贝。   这份拷贝通过红黛,又传到甘拭尘手上。   ###   甘拭尘看着黑狗撕烂敌人身躯的模样,才想起他其实个性相当暴躁、脾气差、好胜心极强、永远警戒、永远充满攻击性。   那又为何仅仅一点点的关照就让他对自己如此顺从?如此信任?   换言之,当别人也对他同样的好,他是否就会背叛?   破坏掉最后一只,黑狗盯着空中盘旋的摄影机,仿佛在问:“还有吗?”   轻易付出忠诚之人——“不可信”,隔着屏幕与那双眼睛对视,甘拭尘冷漠地吐露出真实想法。   ###   同样的拷贝在“老鼠”以及他的同伴们之间同样引起震动,让“雄狮”和“杰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有这样的猎物才能让我激动起来!”“雄狮”说道,“普通的小兔子可没什么意思!”   “杰克”大笑起来:“‘雄狮’要猎雄狮吗?哈哈哈哈哈哈!”   屏幕对面的“雄狮”抽出了弯刀,让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锋芒:“狩猎本就是为了证明,谁会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就算同样是狮子,也只有一头是最强壮最尊贵的!”   连一向只对“高岭之花”感兴趣的“老鼠”也不禁称赞道:“确实同一般的素材不一样,竟然没有过得奖记录。”有奖项加身,猎杀完成更有成就感。   “无妨,在久安这样的素材从来不缺,就算各位想要国际冠军也不是难事。”北千里说道,“‘乐园’就是为此而存在的,不是吗?”   “但我听说,最近推进得不是很顺利?”“雄狮”一边擦刀一边说,“投资在这里就是看中成本收回比较迅速,‘K’应该加加油了。”   “老鼠”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提醒:“不要总是找‘艺术家’的麻烦,他也是我们重要的‘供应商’呢。”   “您说得是。”北千里的笑脸万年不变。关掉通话,笑脸不再笑,一拳砸在桌面上。   “傻孩子,这有什么可生气的。”“K”在他身后气定神闲地说。施特劳大厦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百叶窗缝隙洒进房间,他在这缝隙里欣赏雪白的无名指指骨。   “蠢猪不配这样跟您说话!”   “K”毫不在意地轻声笑起来,“他们可不蠢,不然为什么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不是我们?”招招手,等北千里来到他身边,摸摸头安抚道:“最近不太顺利,我知道你有些焦虑。别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   违禁药名单与监管条例,以不同形式下发到大大小小的医院、娱乐场所,整个菱山南区成为重点监察区域;福友会联合治安局稽查小队的隐藏巡逻和突击直接导致交易量少了七成。   而曾参与施特劳药物代理纷争的曲章琮,被蒋宝芳一纸调查令将名下武斗馆和夜场全部封闭配合搜查,整整两天才解封。   “曲章琮因此与福友会彻底翻了脸,曲文梁也与曲文栋公开不合。”北千里说道,“现在除了我们,他只有安全货运这个伙伴了。”   “所以他要求见‘我’,而不是八字刀了。”“K”抚摸着指骨,似乎在与它对话,“见不到实际掌控者他心里不踏实,就连对自己二叔都要藏着半张牌——真不愧是曲家人,谁都信不着。”   “他没有资格见您。”北千里斩钉截铁地说。   “白星漠和安全货运有多少信息?”   北千里微皱眉头:“白星漠很早以前就是生意人,经营一家珠宝公司。他本人有珠宝鉴定资格,太太又是珠宝设计师,在久安的生意还算不错。九年前的时候家中突发变故,除了他自己,父母、岳父母、妻子和年幼的女儿全部惨遭杀害,他有一段时间销声匿迹,再出现之时就已经安全货运的白助理了。”   “K”意外地“哦?”一声。   “有客户请他太太设计一套首饰给出嫁的女儿,他还亲自跑去国外选了顶级钻石。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送过去的珠宝在婚礼当天被人发现钻石是假的。对方一怒之下雇佣黑帮砸了他的店、绑了老婆和孩子,他缴了一大笔赔偿打算息事宁人,没想到无意中发现是客户自导自演——倒不是为了钱,而是客户自己打算垄断久安的珠宝行,要把他按下去而已。”   “K”立刻饶有趣味地向北千里求证:“我差不多能猜到后续!他气不过要个说法,结果被灭了门不说还求告无门,正义无处伸张,对吗?”   “是的。”   “K”抚掌大笑:“久安就是这么个不可救药的烂地方!”   “红黛需要一位‘未婚夫’来做挡箭牌,所以与白星漠一起成立安全货运,捏造了‘甘拭尘’这个角色。表面上是一家物流公司,在久安和周边有一些运输生意和投资,靠红黛的加持赚了不少钱。他也被红黛蒙在鼓里对福友会一事完全不知情,但同时也对红黛隐瞒了安全运货私下里那些取人性命的买卖,所以当初对‘净火’非常感兴趣。”   “而曲章琮借此机会要安全货运与福友会完全切割,与自己站一队——可真是个小聪明。”不知道是在说曲章琮还是白星漠,“K”托着下巴歪着头看北千里,“你觉得白星漠是安全货运背后那个人吗?”   北千里思索一会儿:“说实话,先生,我拿不准。他一直代替甘拭尘露面,让外人有‘白星漠即甘拭尘’的猜测。我却总是觉得,他与红黛之间还有其他的关联。”   “他的仇家后来如何了?”   “被杀。”   “看来有人帮他复了仇。”   “是的,或许这也是他为红黛工作的原因。”   “好吧。”“K”站起来抻了个懒腰,“那么就按照你的直觉继续探查,无论白星漠还是安全货运,能够让曲章琮拼命拉拢的人,应该不只是杀手公司这么单纯。”   见他要走,北千里拿起外套帮他穿上,低声说:“您又要出门,又不带着人。”   “K”双手托起他的脸,捏了捏:“不用担心我,反倒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多少人都不及你的性命重要,明白吗?”   北千里覆盖住“K”的手,闭上眼睛亲吻他的手心:“有先生这句话,千里就满足了。”   ###   “没想到,这里还有吃饭的地方呢!”知心在古色古香的小院中一边观赏落叶,一边等待餐点。这家并不对外开放的私房菜餐厅坐落在曲折的民居陋巷中,每日只招待一桌,还要通过内部介绍才可接受预约。如果不是艾心,她怕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这家餐厅的门。   “就连我也只来过一次,”艾心将暖手炉亲手放进知心手里,“其他人我还不带她来呢。”   知心与偶像之间已经完成了从只能仰望的粉丝到好朋友的转变,现在甚至隐隐透出暧昧粉红的气息。艾心褪去舞台上的光环,却展现另一种具有生活感的男性魅力,温柔贴心,适当的撒娇和活泼也很讨喜,就连任性的程度都刚好。   知心不由得深陷其中,对他毫无隐藏。   “那下次换我请你~星哥也总喜欢吃吃喝喝,我找他问几家。”   艾心似乎有些不满,“又是‘星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知心不好意思地嘿嘿,“是我们安全货运权力最大也最忙的人啊!”   “你们老板不是姓甘?”艾心不动声色地问。   “是倒是啦,但他也要听星哥的啊。”知心扳着手指一项项数,“我们老板日常就是给星哥当司机、给星哥买酒做饭、给星哥的珠宝付账,然后被星哥骂。”   盛在古董碗碟中的精致菜肴被一道道端上来,只是艾心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这些信息而一时间没有动,迟疑地发问:“……真的?”   “当然啦!”知心倒是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菜丝放进嘴里,“关上门窗都能听到星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星哥是老板呢,哈哈哈!”   艾心这才把筷子提起来,“还真是奇妙的上下级关系,那要是我们大能天佛会有些运送的需求,可以找到你们吗?”   知心睁大眼睛,筷子在嘴边停顿了。艾心用表情问出“怎么了?”   “找物流的话,其实还是别家比较好……”一向爽快的知心此时却扭捏起来,“说实话,我们公司最近可能不太稳定……”   “什么意思啊,要倒闭了?”   “那倒也不是——”知心一副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反而引起艾心好奇,穷追不舍,她才神神秘秘地地开口,“你可要保密,被星哥知道我就惨了!”   艾心郑重地放下筷子:“放心,我也跟你交换一个天大的秘密。”   明明使劲儿克制着不能说,可又舍不得放过知晓艾心秘密的机会。知心犹豫半天,还是凑近他把声音压到最低:“星哥打算跟曲章琮合作把控药物的流通,再趁着市政厅跟施特劳不合,最好把乐园也拿下!”   “哇你们星哥——”没等他说完就被知心捂嘴,拼命摇头表示“不能说”。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公司又没什么背景,万一被红夫人发现跟曲章琮合作,那不就——‘咔!’”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福友会旗帜鲜明地支持禁药令,相当于强迫久安的大小组织选边站:是曲章琮还是福友会,自己考虑清楚。红黛单方面解除婚约,明面上是两个人的事,实际上却是两个组织的事。   安全货运从此失去红黛的照拂,不再那么安全了。   想必白星漠是两边的便宜都想占,鱼和熊掌要兼得啊。艾心了然地点头:“我什么都没听到。”   知心这才放开手:“轮到你了,快点告诉我!”   艾心端庄正坐:“这件事情,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知心不由得也严肃起来,连呼吸都有点紧张。   服务生将一盘被装饰得精美至极的鲜花小点,独独放在知心面前,又迅速地退下。   艾心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知心一字一字地说:“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好吗?”   知心看到那盘鲜花小点里,还盛着一条心形挂坠的项链,粉红宝石在秋日下午的阳光中闪动着浪漫的爱情之光。   ###   石九替曲章琮清点一遍目前存储的药剂,取出定期分配给拳手和雇佣兵的数量,再把储藏室仔细地关好。   禁药行动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所以他们的存货不多,但足够支撑个月余。   曲章琮料到福友会和赵享载会有反应,因此与八字刀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了准备。况且现在曲家武斗馆开放给普通民众的赛事已经不是主要的收入来源,操作反而干净守规矩,查不出什么毛病。   大额流水集中的“高层房间”——超级VIP客户组,即使“配合调查”期间被带走一些药检不合格的拳手,依然有候补人选分散隐藏在各地的武斗馆随时调用,连一场比赛都不会受影响。   他又去车库里把今天要用的车里里外外都检查完,安排好随行人员,才重新回到曲章琮办公室:“老板,都好了,随时能走。”   曲章琮“嗯”一声,秘书帮他调整好领带位置,扣上宝石别针。   他对着镜子微微昂起头,观察仪表。   继承自父母尚算优秀的基因,曲章琮外表英俊儒雅,绝对算得上久安的青年才俊。然而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份伟大的使命。   作为曲家长孙,曲章琮还在娘胎里就得到曲三爷重视,百日宴上即将曲家一部分武斗生意划到他名下作为礼物。虽然小叔曲文夺出生后抢走大部分关注,他依然是曲三爷最疼爱的孙辈。   这二十八年来,他亲眼见证曲家在久安的没落。尤其曲三爷故去之后,父亲与二叔各走一途,让原本就式微的曲家势力再度分化,在义海与大安联合的夹击之下毫无竞争力。   若是不知晓曲家曾经多么风光无两,想必曲章琮也不会如此耿耿于怀。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放弃曲家赖以生存的大好基业去做什么能源生意?如果他当初跟二叔一样继承武斗博彩,就算比不上义海,也不会让大安联合这种暴发户后来居上,丢光了颜面!   是的,曲章琮和他二叔一样,认为曲文栋的“背叛”是家族衰败的最大原因。   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父亲却依然冥顽不灵,所以只能由自己扛起这份重担,让曲家君临久安,重新找回往日荣光的使命。   他要成为曲家下一任家主,一手掌控久安。   “走吧。”   今日,他将与施特劳真正的幕后之人会面,从此以后,曲章琮将成为施特劳在久安的唯一合伙人。   银色豪华座驾连同保镖车一起开上主路,风驰电掣一般绝尘而去。   黄忠宇刚停在路边车位上,落下一半车窗,望着对方的车屁股喃喃地说:“大白天的开这么快……”他拎起座位上的大号背包走向曲家娱乐场,从工作人员入口进去,在前台拿了供应商临时证件,去旅游业务部门清空电子票卡等退款。   久安各大娱乐组织的武斗博彩票卡差别不大,基本都是半个手掌大小的超薄晶体卡加一片保护膜。同一家旗下内部的票卡可以通用,游客订票时可以直接购买套餐储值,无论娱乐还是餐食、游玩都享受优惠。   只是为了吸引游客都拼命越做越精美,还附加各种功能和赠品,虽然是非一次性用品却被不少人专程买来做手信,完全丧失了电子化本该具有的便利和环保。   前一阵子曲家娱乐场闭馆调查,害得盛安旅游咨询公司订出去的一半门票都作废,黄忠宇不得不背着一大包已经储值的门票来售后清卡。本来最近久安旅游业就受影响,好不容易游客来了又碰上关门停业,他光是给人说“对不起”就磨破了嘴皮,退款把账上为数不多的现金都掏空了。   等清算的时候黄忠宇才来得及买个面包吃,一边给相熟的地下诊所发消息,问他们有没有性价比高点的义肢和芯片。   家里那个面目阴沉的年轻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做点什么了。   久安出生的黄忠宇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包括他自己曾经也是。   “久安,就是一个盛产复仇者与野心家的地方。”   ###   曲章琮在八字刀的带领下,穿过施特劳大厦秘密通道,来到一间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会议室。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施特劳大厦,看起来跟别的写字楼并没有太大区别。毕竟它并非由施特劳出资建造,而是购买后在内部进行重新装修,为高层会谈增加了专用通道和防护安保。   刚进会议室,八字刀便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躬身说道:“北先生,曲老板来了。”   对方微微抬手,八字刀便退了出去,关上门。曲章琮明白,从现在开始八字刀也没有参与会谈的资格。   “请坐吧,曲老板。”   曲章琮在他对面坐下,但眼神依旧半信半疑。   他很难相信面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有一张天然笑脸,与他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会是操控整个施特劳集团的幕后之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合作最重要的是坦诚,我确实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   曲章琮冷哼一声:“那这次会面还有什么意义?”   北千里微微一笑:“可我并没有说过,这次谈话的对象是我啊。”   曲章琮看到感应屏幕被唤醒,只是他并未看到期待中的人影,而是一个字母“K”。   “初次见面,曲先生。”“K”的声音相当儒雅且平缓。   然而曲章琮却皱起眉头,站起来身准备走人:“这就是施特劳的坦诚?未免太看不起我曲章琮了!”   “K”笑起来,似乎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   北千里不慌不忙地反问:“曲老板,如果真打算骗你,你有办法分辨吗?”   曲章琮语塞。   全久安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施特劳另有一位真正掌权人,更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猫是狗。就算一个活人放在他面前,曲章琮也无法得知真假。   “K”此刻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沙天奥失败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赵享载也算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了。为了以后合作顺利,还请曲老板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曲章琮眉头微动,重新做回位置上。这句话确实让他已经信了八分。   “之所以现在无法同曲老板面对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曲家若要成为久安主事人,我便还要以这个代号活动一些时日。”   言下之意,他仍不能暴露真面目。曲章琮勉为其难地接受,语气依然稍嫌冷硬:“可是让我专程跑这一趟,施特劳这般也显得没诚意了些。”   “K”没有讲话,北千里轻声一笑,“诚意?施特劳让曲老板的生意壮大如斯还不够诚意?或者曲老板是希望我们在曲家里换个人——比如你那位聪明的小叔?”   曲章琮笑了:“竟然不是我二叔?”   北千里知道他笑什么,于是也笑着解释:“你二叔可无法让你父亲交付全部身家,无法自由出入福友会,更无法成为唯一被红夫人偏爱的那个人啊。”   “我以为我们曲家已经分家分得足够彻底,没有外人挑拨离间的空隙了呢。”曲章琮并不上钩。   “我的意思是只要掌握了你小叔一个人,就同时掌握了你父亲和福友会。”北千里十分耐心地说,“曲文夺对乐园工程十分关注,他的话能直接让赵享载对乐园网开一面,别说你们曲家,在久安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吗?青英会正准备在接近完工的区域准备一场活动讨他的欢心。这不但不是挑拨,反而是对你最真诚而实用的建议。”   曲章琮手指敲打着扶手,陷入思索。   ###   家里只剩下甘拭尘一个人,阿择最近要负责白星漠的安全,黑狗在任务期间则会一直住在玫瑰马。没有人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人“甜哥甜哥”的叫,没有人的体温和呼吸挨在身边,甘拭尘感觉到难得的轻松与空闲。   和一丝无聊。   虽然被偷袭让他感到习惯的可怕,但不得不说黑狗的直线条思维和行动一边让他头痛,一边也提供了不少乐趣。而且在封闭环境下长大缺乏社会生活常识,言行与感知、表达更接近本能的黑狗,这种“动物性”让甘拭尘在某种程度上觉得跟自己很相似。   这也是他选择让黑狗进入乐园的原因之一。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完成度最高的场所大概率是用来做武斗表演,加上那间改装后的仓库里陈列的武器柜,和曾目睹处理女性尸体的传闻,甘拭尘推测那里可能早就非公开地投入使用了。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合法合规的活动,所以很适合黑狗无限制发挥,顺便检验下学习成果。在久安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已经没谁有能力威胁到黑狗的性命。即便是面对出乎意料的强悍敌人,黑狗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思考片刻,甘拭尘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换了身橄榄色旧制服,戴上头盔,骑着一辆改装后的破摩托出发去大猛的工作室。   ###   安全货运在菱山经营的信息网与赵享载,传来了同样的消息:有人在菱山打听净火。   虽然说少年时代就已经离开久安成为雇佣兵,但避免人多眼杂出现万一,回到故乡时他依然选择远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离家已过二十年,记得他面目并且能认出来的人怕是寥寥无几,要再跟“净火”这个称号对得上则没有。   那么寻找他的人是知道“净火”仍然活着,还是想了解“净火”的过去?又为什么要了解?   “男性,年龄应该在三十出头,独眼,眼罩下面能看到烧伤,戴手套,身高183-187之间,身材健硕——那边监控太少,他身上还有干扰器,所以无法捕捉到他的影像。”   这世界上最接近自己的人;   熟知自己招式习惯的人;   如果活到现在也是三十出头的人——   ###   “你说亲眼见到阿虎死在你面前,但你没有确认过尸体吧?”   甘拭尘开门见山地说。   大猛摘下精密眼镜盯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我能活着,你能活着,那么阿虎也可能活着。”   大猛从工作台上站起来,盯着甘拭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算这世界上全部人都会背叛你,阿虎也不会!”   “这跟他是否活着并没有关系。”   “你他妈就是这个意思!第一次问我时你就在怀疑了对吗?!怀疑唯一一个把你当兄长和师父去崇拜的人!”大猛吼道,吼完按住胸腔喘气。   甘拭尘淡淡地说:“如果他仍活着,如果那个‘净火’是他,我的怀疑有错吗?”   “证据呢?!”   “说得对,证据。”他贴近大猛的脸,“他确实已死的证据,你有吗?”   大猛语塞,同时也被迫陷入那段旧日回忆。   ###   最先死去的是副队“狗”。   他像往常一样在没有任务的日子去买咖啡豆。这个人什么都不挑,就是爱喝咖啡,经常说退休后开个咖啡店,最好能搞成连锁的。   在战争刚平息后的小国度里难得风平浪静的日子,风平浪静的街道,风平浪静的小商店,一声爆炸,把半条街道夷为平地。   “狗”、店主、陌生路人的碎肉屑和咖啡豆混在一起,四散崩落。   眼前这只多疑的猫甚至收集这些骨肉屑去检验里面是否真有战友的DNA,然后如现在一般开始怀疑余下所有人:“谁知道他会去那里买咖啡?”“谁知道他会今天去?”   失去了“狗”,整个团队失去了粘合剂,成为各自抱团的一盘散沙,被各个击破只是时间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大猛如此痛恨净火的原因,身为队长,他从始至终什么都没做,永远独善其身,永远不顾他人死活。   大猛同时也痛恨自己,要是没跟阿虎吵那一架,或许结果也会不同。   接二连三地任务失败,大猛不禁萌生退意,劝说阿虎跟自己一起脱离血花。阿虎不愿意,坚持要跟那只猫一起查清楚谁在捣鬼。   “他只顾他自己,你跟着他他还要嫌你烦!还要怀疑你是内鬼!我就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说实话,这个问题现在大猛也不明白。   “虽然他没承认过,但他教我那么多,在我眼里就是师父,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阿虎理所当然地说。   “他再天才也不过是个人,还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你对他的崇拜太盲目了!”   “我们每个人都被他救过命,只要有他在任何任务都可以万无一失,这还不够吗?!”   “他救我们只是为了任务、为了不用再去跟新人组队罢了!你以为是对我们有感情吗?要不是有副队在,他早就把我们一股脑砍光了!现在副队没了,他还会管我们的死活吗?”   “他在查啊!当初为副队宁愿被人砍下一根手指,这还不够吗?他不是你说的那么无情无义,你把他想得太坏了!”   “是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两个人前所未有地争执,导致阿虎接到新任务却没跟任何人组队,孤身一人出发了。   他们的十三人小队会根据不同的任务形式分成不同组,大猛和阿虎因为性情相投、战斗方式互补,所以是最常搭档的两人。然而这次等大猛接到消息时,阿虎已经完成任务在回程路上。   “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歪了,这种节骨眼儿上自己去?!你怎么知道不是圈套?”   一语成谶,虽然大猛第一时间去接应,但为时已晚。   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分路段设伏,为的就是绝对不留活口。   “对方有穿甲弹和轻型磁道弹!我们掌握的信息是假的!”载具很快就报废,阿虎咬牙切齿地说。他们这些雇佣兵常年活动在战争频发的国度,即使平日没有任务也会做好防护。加上副队的死不明不白,每个人都提高了警觉。   “营地的信号被切断了,没有救援,看来咱兄弟俩是得交代在这儿了。”   “谁他妈要跟你死在一堆儿啊!”一声低笑过后,已经身中数刀的阿虎将腿部外骨骼动力开到最大,一击将大猛踢出包围圈,“滚吧你!”   一声“阿虎”憋在胸腔里喊不出来,因为那一脚的力道让大猛飞出去撞断一棵树才停下来,肋骨和肩胛骨都断了。咬牙爬起来的瞬间,就看到子弹穿透阿虎的头颅。   ###   “谁会被打穿脑袋还活下来?”大猛没好气地反问,“如果没有阿虎那一脚,我也来不及跳海逃生还剩下半口气。”代价是多处骨骼和脏器受损,即使陆续置换植入体,现在的他无法长时间战斗和进行高强度运动,维持正常生活已是不易。   甘拭尘冷冷地说:“未必。如果弹道足够精巧,损失一部分脑组织和面目还是可以活命。”   “还能施展像你一样的杀人技巧?你觉得这可能吗?”大猛已经气笑了。   甘拭尘不回答,表情已经说明心里的答案,“但我认同你说的其中一点。”他重新戴上头盔,走出工作室,大猛没来得及问“其中一点是哪一点”。   熟练地在狭窄的小巷中驾驶摩托车,经过一家修车铺,能看到数名跟他装扮一样的摩托车手正在三三两两地聊天,同时等待检修。他们都是短程付费车手,可运货可载单人,在道路狭窄的贫民区非常方便。   甘拭尘把带着编号的摩托车随意停进库房,向修车师傅喊了一句:“老样子!一会儿下来付账!”师傅摆摆手表示听到了。他于是从库房后面的自动门穿过人挤人的夜间市场,找个最便宜的露天酒摊坐下,听其他车手一起操着方言聊天,交换最近的行情和八卦。   在他身后两条小巷开外,就是曾经待过最久的地方,他出生的家。   一间普通的四十平米杂屋——杂屋是这里对于群居单位的称呼。一个房号地址里可能有十几个杂屋挤在一起,而一个屋里又可能住着二三十口人,互相之间别说门,能隔道帘子就算不错了。有人卖淫、有人教书,没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到那是什么光景,更不会妄图在这流水一般的过客中寻找一个二十年前的人。   在那些因贫苦而神情相似的脸孔中,甘拭尘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希望阿虎出现还是不出现。   身边突然挤下一个人,一边喊老板来一杯,一边把沉重的背包砸在桌面上,甘拭尘的柠檬水被颠洒了一半。其他人笑嘻嘻调侃:“生意好得咯?接了好多单。”   “累得很!”这人把头盔摘下来透透气,虽然抱怨却一脸喜气。他把背包哗地打开,里面是十包一份的电子票卡。透明盒子上印着不知名娱乐场所logo,用料看起来很粗糙。平日在游客集中的地区,会有很多人批发一堆当做特色礼品去兜售。   “咋又是这?”   “不晓得呢,要发到外地卖去吧。”   甘拭尘插了一句:“最近这个订单很多?”他瞄到几张打印单上的地址,大多属于附近的杂屋。   “是的哦,好多人都买这个咧。”   “吔?奇怪咧。”   “哪有啥奇怪,城里乱得很,游客都不敢来,只好在网上卖喽。”车手一口气灌完了低度啤酒,抹抹嘴巴合上背包,“那些大人物打来打去,也不给人留条活路!”   他重新戴上头盔,一摆手走了,同时酒桌上闲谈的话题也顺势变成了福友会和新市长赵享载,以及最近的禁药令。   “怎么可能禁得完哦,谁不知道久安药丸子随便磕?”   “就是说,曲家那个场赚那么厉害,不都是靠打针?哪会让他断财路!”   “呀,但是我听说,福友会那娘们儿手段狠得咧,曲家都要让着几分。”   “啧啧,谁能想到那个女明星哦,啧啧!”   甘拭尘嘻嘻一笑:“就是说,不好惹呢。”将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他顺便打包了一份小吃。穿过小巷,在众多杂屋之间狭窄的通道穿梭,在某张杂乱的桌子上放下打包盒。   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包仍未拆封的电子票卡。   ###   甘拭尘带着这东西出现在白星漠办公室,拆了包装摆弄半天,扔在一边不管了。   “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偷的。”他理直气壮地回答,换来白星漠一句“神经病”,想把它丢进垃圾桶却被制止:“收集一下这东西相关的信息。”   “有什么特殊?”白星漠也拿起来端详:名片大小的武斗馆博彩票卡,带基础生物信息存储和认证功能,还可以播放简单的全息动画,另含一个挂钩和透明保护壳。   “不知道有什么特殊所以才奇怪,最近在菱山南的贫民区突然多了不少买家。”   他行事飘忽但从不大意,尤其开始起疑的时候。白星漠便把这件事吩咐下去,把票卡也细心收起来。   甘拭尘看了他一会儿:“最近你会有点危险。”   白星漠代替他为安全货运露面,与曲章琮的合作已经进入关键阶段。   而曲章琮为避免走上义海被施特劳绑架的老路,暂时不打算对任何人公开安全货运的真实面目,要为自己留一张底牌。可是狡猾如施特劳,经历沙天奥的失败,势必会把合作对象关系网的祖宗八代都调查个底朝天,曲章琮要与施特劳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巩固,他恐怕就无法隐瞒太久。   毕竟在施特劳与安全货运之间,带给他直接利益的依然是前者。   当安全货运作为杀手公司和交通垄断者的身份被公开,瞄准白星漠的杀意就会多了起来。到那时,距离甘拭尘的露面,距离净火的复活,也不远了。   他讨厌那样的日子。   即使没有复仇这一动机,他也不喜欢跟别人有太多关联的生活。   白星漠深知这一点。并不放在心上地笑一笑:“怎么,担心我挂得太快?”   “你还是会觉得死也无所谓?”甘拭尘反问道。“以前为了报仇活着,后来是为了报恩活着,但已经没有牵挂了对吗?”   “从你嘴巴里听到‘牵挂’这两个字真是奇妙。”白星漠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你可有点怪怪的。”   “说什么呢,你可是我身边第一重要的战力。”   “是第一重要的打工仔吧。”白星漠完全不领这个情,说回到正事,“曲章琮去施特劳大厦了,但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容易见到‘K’。”   甘拭尘点点头,但也说道:“如果施特劳真的要扶植他,即使见不到,也会想办法让他与‘K’进行直接沟通。”   白星漠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你说‘真的’,难道还可能是‘假的’?”   “曲章琮应该不是施特劳的唯一人选,他根基不够深,需要长期投入才能见到回报,但目前看来施特劳恐怕等不了。福友会和赵享载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很大,这个缺口如果不能马上填补,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   白星漠看着甘拭尘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换成你去操控施特劳也差不离,局势看得这么透彻的人就不能多点行动力?”   甘拭尘露出惊恐的模样:“我疯了吗?干嘛给自己揽事做。放心,就冲这一点,我也要保你性命无忧!”   ###   刚到傍晚,菱山大部分的武斗场所都开始营业了。即使比不上高档娱乐场云集的中心区,只有一两个拳台的破烂武斗馆依然星罗棋布,还拥有不少哪怕攥着当天唯一的几块钱收入也要来赌一把的观众。   更有那些除了武斗再也找不到生存之道的不知名拳手们,从下午开始就等在经理室门外,希望晚上能为自己安排一场比赛。   有人会因为战绩被武斗经理看好而得到机会,但大部分人则没这样的运气。四处徘徊没有固定场馆的拳手们,要么年纪太大,要么身体残缺,胜率一边倒也毫无观赏性,没有观众买账。   西龙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比赛了。他已经四十七岁,作为拳手早就是该退役的年纪。可他没有其他谋生技能,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光靠老婆打工已经入不敷出,就连乐园工地招工也不要他这样的中年人。   他也想要再买点药丸来吃,可治安局打击违禁药的行动让现在一药难求。正当愁眉不展的时候,相熟的拳手塞给他一张电子票卡,还没拆包装。对方前几天刚赢了两场比赛,至少这几日衣食无忧了。   “干吗?”西龙疑惑地问。   男人四下看看,确认嘈杂中无人注意,“别人我还不给呢。”说罢撕开包装,把票卡扔在一边,在透明包装盒内侧撕下一层薄膜。   西龙惊讶地看着他把整片薄膜放进嘴里,咀嚼,吞咽下去。   ###   阿虎买了个本子,开始记录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一些碎片,试图整理一点眉目。   疼痛袭来,他的汗滴在纸上。   虽然有点复古,字迹也不大好看,但受“那个人”的影响,比起电子日记本他还是更喜欢纸。   头痛越来越剧烈,有时甚至会痛到呕吐,电子眼植入体也越来越不舒服,可为了让自己不过于依赖药物,他总是咬牙硬抗,让杜新妹担心不已。   眩晕过去,阿虎抚平被自己揉乱的纸页,让笔尖重新落下去。   “之前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他说,他只来得及救下我一个,大家都死了,净火也死了,我觉得——”   ###   “‘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北千里关掉眼前的同步画面,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好啊,阿虎先生。”   ###   因种种原因被搁置的血花训练场,在李姐多番奔走下,妇保会终于同意转让——这桩交易让她拥有了陪伴在教宗身边,同他一起接受普通信众们仰望的资格。   她正式被提拔为大能天佛会护法之一。于是干脆辞去妇保会委员的职务,骄傲地将等级徽章时时别在胸口,连跟旁人讲话都底气十足。   这可是由教宗齐建英亲手为她戴上的。   “教会正在为久安背负灾劫与恶业,每一天都是对护法虔诚的考验。所有的信徒们都在看着你,期待着你,带领他们走上光明大道,从此以后,你身上的责任和福报将同样大。”   “我一定为天佛、为教宗鞠躬尽瘁!”望着教宗脸上映出的慈悲,李姐因感动而声音发颤。   齐建英以手掌轻抚她的头顶,说道:“现在起,我要将最重要的任务交付与你。”   一阵细微耳语之后,新护法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狂热。   --------------------   下一章冻结,去作者微博搜索:#野狗徘徊之城##完结#,见评论。 第64章 (*********** 第65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5   菱山南的矿区,曾经是久安建立的根本。   随便一挖就会露出来的能源矿石,就像深色的黄金。大大小小的矿坑一个连着一个,甚至矿坑与矿坑之间挖出的通道里都能采出材料,进进出出的矿车将它们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世界各地,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   直到完全枯竭。   数十万年的时光与变迁积累在地下的能源,区区百年间就被挖得一干二净了。   “人类这种生物啊,只要存在就会不断榨干地球上的资源。”进入通往乐园的特殊通道后,曲文夺看着移动车外的矿坑感叹。即使目前的大型建筑设备与技术让施工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也依然无法掩盖眼前的满目疮痍,在傍晚的夕阳下越发荒凉。   “这可不像是以矿业发家的曲家人该说的话啊。”北千里调侃道。同时将移动车内的全息影像调整到曲文夺面前。除了阿善,这次还带了医生阿甲。   把之前废弃的运输轨道拆除,在其原有轨迹上加装客用高级客用移动车,一次可运输8-10人。从站点到乐园狩猎场贵宾区,全长4公里左右,大概需要20分钟,贵宾区设有更衣室和武器室,可以乘地下电梯到达观影台。趁着这个时间,客人们可以一边享用精美点心一边对狩猎场的地形和设施有个粗略的了解。   那是一个在中小型矿坑内直接打造的场馆。   螺旋向地下延伸的场馆区非常明显地借鉴了罗马斗兽场,整个内部空间却被钢桥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显得有些七零八落。钢桥之间穿插交错,有疏有密,有宽有窄,乍看之下毫无规律。如果用什么东西来形容的话,很像一节算不上丰茂的树枝被头朝下粗暴地插在矿坑里。   “曲家人该说什么话呢?反正我又不喜欢曲家。”曲文夺毫不在意。   北千里哈哈笑:“但有一种资源是不会枯竭的。”他将斗兽场局部放大,旋转角度,可以发现那些“树枝”是可供狩猎者奔跑或停留使用的通道。“人类本身就是永无止境的资源,不是吗?”   曲文夺挑眉“啧啧啧”,“北先生讲话越来越高深了 ,听不懂听不懂!”转过身来,看北千里放大的通道,“哇,这些高空通道看起来有点危险啊!”   北千里略有些惊异:“我还以为曲小爷会喜欢呢。现在外骨骼已经足够发达,高空战斗已经是基本。当然您如果觉得危险,我们会调整路线和高度,并且加强保护措施。”   曲文夺撇撇嘴:“那倒也是不必,我是为其他选手们着想。”   北千里将观影台部分放大,展示给他看:“届时您可以在这里观战,也可以随时加入战局。”   顶部的浮空观影台可以为最尊贵的客人最大限度提供观看范围。想要关注单独某个选手或者某个战区,就可以使用遍布场馆内的追踪电子眼,亦可以选择指定降落点,空降战斗圈。“没有任何规则,只要足够强,您就是规则。”   “哦?”曲文夺问道,“随便杀也无所谓?”   北千里低头一笑:“我倒是觉得曲小爷,是想方设法让我说点什么可怕的话来呢。”   曲文夺再次“啧啧啧”,“北先生可不如刚认识时那般明快了!算啦,我家的拳手呢?我可指着他贡献精彩画面呢!”   “除了VIP客户之外的狩猎者们正在准备室,抽取先后顺序等待入场了。”   ###   准备室在地下,黑狗默数了下人数,连自己在内共计二十五人。肉眼可见的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是出身武斗馆便是各地黑帮,全部散发着黑狗熟悉的气味。   在进入场地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互相打量,寻找第一个下手的目标。   “没有规则,计时结束之前存活且猎杀最多猎物的人将获得高额奖金,第二、第三也可以会有不菲的收入”——所以这些人里除了少数如黑狗这样被客户指定的选手,其他人则是通过公开招募挤破头才有机会参加的。   狩猎者身上的感应器在失去意识时会短暂亮起红色警示灯,拿走亮灯后的感应器既表示猎杀完成。而且与曲文夺这类贵宾狩猎者不同,他们身上除了乐园提供的基础型外骨骼,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如果不是规定入场前不能动手,怕是在准备室里刚拿到武器的那一刻就要开始厮杀了。   黑狗在众人之中实在算不上强壮,配备拳套而没有选择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不少人早已将目光盯准了他。   黑狗没在意,他的注意力在准备室中央的场馆地形图上。   没有显示内部通道,是否与安全货运仓库相连还是未知数;   电子眼非常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矿坑恐怕不容易;   甜哥说了大闹一番也无所谓,那么干脆直接突破吧!   ###   甘拭尘坐在菱山南的老袁酒馆一楼,点了一份黄酒和卤牛肉,但是一口没动。撕开自己带来的一小袋坚果,在店员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心理负担地托着腮帮子一颗接一颗地放进嘴里咀嚼。   袁岷山经过大堂往楼上走,与他看了个对眼。甘拭尘朝他微微一笑,袁岷山便放弃上楼,走过来问:“不合客人的口味?不喜欢卤味,还是不喜欢黄酒?”   甘拭尘还是托着腮帮子,叹口气:“都不喜欢,最不喜欢的还是赵享载。”   整个酒馆陷入突如其来的寂静。   ###   打开最新式的录制设备,连接语音,“艺术家”一边看屏幕一边调试。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吧?亮得有点刺眼了,我很不喜欢。”他对着镜头抱怨道,“但是没有办法,我在为‘今天的客人们’准备一份大礼!虽然不知道来的会是谁,但一定会让他们记忆深刻!到底是什么呢?赶紧来揭晓吧,登登登!”   他移开几步,露出被自己遮挡住的画面:一个正躺在手术台上的年轻女性。   她还有清晰的意识,身体在白色盖布下仍有呼吸起伏,却一动不能动,睁大的双眼从眼角流下眼泪。   “这个我们熟悉的房间也将是最后一次使用,虽然遗憾但也很激动,我这次要挑战自己艺术品味与美感的极限!所以我将在这里‘为你们’直播全程,如果有好的灵感请务必及时提醒我!这件作品完成之时,将刻上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多达十几个不知身在何处的ID,打出整齐划一的鼓掌符号。   艺术家十分兴奋:“当然,觉得好的话,欢迎来‘选购’哦~美体才有美味,不是吗?”   他举起手中的刀。   ###   随着倒计时,被分配在不同入口进场的狩猎者们分批进入了场地。   黑狗排在第三批,随机编号十三,跟编号四、二十一和二十等人同时入场。先入场的人无论隐藏还是狩猎,自然都会占有优势,因此黑狗大门开启之前就暗自调整了腿部外骨骼的动力档位。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刚探出半个身位刀锋即席卷而来,想借着仍未闭合的自动门将他一分为二。黑狗一手扣住刀身扯过持刀者,抓着衣领启动外骨骼向空中掠去。编号十九的人显然并不如黑狗一般熟悉外骨骼的运用,慌忙中启动想要蹬开他挣脱掌握。   黑狗已经到达着陆点,借势夺了对方武器并他一脚踢了下去。   对方好歹也是经过厮杀拿到入场资格之人,不会如此轻易出局,下落期间叮叮当当磕了几次稳住身形,对黑狗破口大骂。黑狗也才暂时有机会观察场地的真实情况。   构造与立体影像图别无二致,只是身在其中时才感受到“狩猎场”的荒蛮之感。   矿坑的原始风貌被最大限度保留。位于中央有一根主干,与四通八达的钢铁通道连接,没有护栏。大略被分为七层,黑狗回望入口,自己是从第三层入场,目前在第四层,也就是矿坑中部。   如果黑狗对矿坑开采有所了解,就会知道他脚下的钢桥是用原有的矿坑内人工通道拆解融合而成,粗糙,但并不随意。上下左右的间距和粗细变化、是否便于行走、跳跃、停留、借力,应该都考虑过与外骨骼动力的结合。   表面涂装为了打造惊悚与刺激感,大量使用黑、红色;灯光昏暗闪烁,有的地方甚至漆黑一片,十分考验狩猎者的夜间视力。   脚下的钢铁步道应该不到三十公分,黑狗看看手里的刀,“当”一声砍下去,刀刃立刻就卷了。不配备有电磁装置的刀具,应该是为了避免在打斗中对钢架产生破坏。直接扔了刀,黑狗观察向上的路线,趁后面仍有部分狩猎者未入场,决定冲出矿坑去地面。   但其他狩猎者并不知道他的目的,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就拿你这个小崽子做首杀吧!”   在光头头顶做了金属纹身的壮汉从暗处冲出,编号为七,提着两把绞杀弯刀向黑狗攻来。动作迅猛利落,对外骨骼的运用技巧足够熟练,远比十九号难缠得多。   ###   “好像一颗颗的茧啊。”曲文夺在环绕窗里望出去,能看到临近的观影台。   从移动车直达VIP休息室,再登入观影台,由顶部的悬吊轨道移动到观看位置。曲文夺切换电子眼观看区域和角度,发现场馆顶部和矿坑外围布置了不少雇佣军和空中安保。   “为了贵宾们的安全,如果有狩猎者想要图谋不轨或者中途逃走,我们会第一时间进行处理并且保证您的安全。”北千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哟真是好贴心,好周到,不愧是北先生。”   “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是贵客。”   听着这两人虚情假意地你来我往,阿善暗地在心里翻白眼。   北千里和曲文夺互相察觉到对方另有所图,太极拳打到今天,各自背后的势力以及目的逐渐明朗,大约也懒得再装了。   曲文夺脚下就是黑漆漆而深不见底的场馆。虽然已经是开采中比较小的矿坑,但与人类相比它也足够巨大,纵横交错的钢架如果不依靠电子眼的夜视功能,在观影台中仅凭肉眼只能依稀辨别两层,再往下便隐于黑暗的矿坑中了。   “欢迎各位狩猎者们光临乐园!我们的竞技就要开始了!究竟几号狩猎者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呢?!”AI解说的开场白代表狩猎游戏开始。曲文夺懒得听废话,专心盯着黑狗的出场和一举一动,同时察觉到他要直接冲出矿坑的想法。   ###   七号的阻挠让黑狗无法短时间内脱身,他只好先解决眼前的敌人。等后面的参赛者都陆续入场,趁战况更加混乱和激烈的时候找机会冲出场馆。   七号的刀身短而宽,一侧刀刃呈齿状,可绞杀可劈砍。先发几招没能伤到要害,他便冲着黑狗的四肢下手。他看出黑狗的拳与脚是强项,在这种场合里但凡缺了一腿或者一臂,任有再强的外骨骼也翻不出花来。   黑狗仰身向后一跃,在钢架通道中穿梭,似乎要甩开七号。   七号哈哈大笑:“小子,想逃到哪儿去!”说罢再次调整动力,瞬发而至赶上黑狗,双刀一前一后向他砍去。黑狗反身躲避,刀锋将将从他鼻尖擦过,被他以五指捏住刀身。拳套与刀锋硬碰硬,金属擦出火花,黑狗趁机双腿绞住对方腰部,完成近身,一拳击向太阳穴。   落地之时,七号已经失去意识。黑狗特意寻找一处足够宽阔可以倚靠的连接处才把他放下,继续向上。   刚离开的地方传来微弱但不详的响声。   黑狗朝下望去,昏暗中有人将匕首刺进七号心脏,扭转了一下才拔出来,等他的感应器变色后放进自己的口袋,朝黑狗说:“友情提示:心跳不完全停止的话,感应器不会有反应哦。不过我看你来这也不是为了奖金,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罢将七号的尸体毫不在乎地踢下去,不知掉落在哪里,对方又继续隐入黑暗。   黑狗怔了一下,握紧了拳头。   他还是想着太简单了。无论这场狩猎的组织者还是参赛者,他们可以允许不择手段地猎取性命,但绝不允许逃避厮杀。   捕捉到破风之声,黑狗纵身躲过一个链锤,却不想另一个飞旋而来缠住了他的脚踝。编号为四的狩猎者追击而至,铁链绕过钢架将黑狗倒吊,同时短剑刺向他咽喉。   几次冲击馆顶受阻,本就压抑着一腔恼火的黑狗彻底暴躁。   ###   “十三号拳手真是出乎意料的……善良。”北千里问,“该不会您这位良好市民给他下了什么无法违逆的指令?”曲文夺看到七号被杀的全部过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北千里发觉后又笑道:“在久安这样充满谋杀与凶杀的地方长大,如果您还要为比赛中的死亡而感到震惊,那可就太伪善了。”   曲文夺转头看向他,“北先生,你也知道久安是凶杀之城,那你难道没想过,即使是这样的地方——杀人也永远不会‘合法’。”他回过身面对北千里,抽出自己的手杖剑仔细端详,似乎在检查武器,又似乎将剑尖指向了对方:“把取人性命这件事合法化,不就是把人命当做商品吗?”   然而北千里很认真地疑惑着:“人命,不能做商品吗?”他摊开双手,“你,我,他,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与其他动物有什么不同呢?人比草木蝼蚁更高贵吗?”   他又自问自答:“没有的曲小爷,所有生命都一样,我能买一只猫狗,也能买一个人。这个人说不准还没一只纯血统的猫狗贵呢!”他爽朗地笑起来,笑声充满狭小的观影台。   曲文夺盯了北千里一会儿,没有与他辩驳的打算,反而问道:“那我倒好奇了,在北先生这里,我曲文夺值多少钱呢?”   北千里的回答亦非常诚恳。   “您很昂贵,是世间少有的奢侈品,非上位之人不能拥有。”   阿善挡在曲文夺身前,武器已经出鞘。阿甲不知何时绕在北千里背后,从他肩膀上像蛇一样冒出头来,开心地问曲文夺:“要对他动手吗?这位很是我的菜!”   北千里不见一丝慌张,重新做回椅子:“虽然观念不同,但未必就是敌人啊。我完全没有加害曲小爷的意思,正相反,您可是我们要重点保护的对象。”   曲文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早有人对我出价了。”   至此,两人终于抛弃虚与委蛇露出真面目,彼此亮明所站之立场。   ###   袁岷山在甘拭尘对面坐下,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此人应该与赵享载年纪相仿,保养得当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裹在上衣里面的身材虽不甚壮硕但肯定是练家子无疑,双手上的薄茧和筋腱证明他经常使用武器。应该是长刀。   长相嘛,好像也是那个姓赵的小子能够看得上的类型。   对方坐在这里就表示他已经对自己和赵享载有所了解,也对他们要做的事情有所了解,而如此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地盘上对赵享载表达不满的人——他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故人。   或者两者皆是。   “赵享载这小子确实不太招人喜欢,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袁岷山微笑道,“只是不知他与你在哪里结下的梁子?”   甘拭尘把最后一颗松子扔进嘴里:“麻烦,屁事一堆。要不是杀了他更麻烦,早就宰了。”   形容赵享载的筹谋是“一堆屁事”,他这么一说袁岷山倒是心里有些底了:“原来你果真还活着。虽然未曾谋面,但净火的大名却如雷贯耳,切了你一根手指,就给那姓赵的小子好些教训。”   “乍一听还真以为是在夸我呢。”吃完了坚果,甘拭尘无聊地把空包装铺平,折来折去,折成个有棱有角的方片儿。“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每天不停给自己找事情做不说,还要拉着别人下水。活得轻松点儿不好吗?斗来斗去有什么好处。”把方片儿搁桌上,找个角度拿中指一弹,崩在袁岷山身后店员握刀的手上,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那店员看起来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跟黑狗一样暴躁,恼火得额头上青筋都出来了,把甘拭尘看得嘿嘿乐。他这一乐不要紧,小伙子立刻刀拔出来一半,又被人生生按下去。   “别欺负小孩儿嘛。”袁岷山示意众人退下去,“很可惜,并非人人都能像你一样能活得轻松,好处么更是谈不上,倒不如说人各有志。”拿起甘拭尘点的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入喉,爽快地咋舌,“你看,就如这杯酒,你不喜欢,我却爱得紧。”说罢又夹起卤牛肉,大快朵颐。   甘拭尘不乐意地嘟囔:“这饭钱我可不给了。”   “你特意来这一趟,总不会就是为了抱怨赵享载吧?”   “特意倒不至于,闲着无事来看看罢了。顺便问问,那些个突然出现的劣质票卡到底什么来头?听说在菱山没有人比你消息更灵通了。”这话听起来颇有些不服气。   菱山,票卡,运输——袁岷山脑海中电光火石,眉头微动:“是你。”   不是疑问,是陈述,是肯定。仅仅两个字,甘拭尘知道自己又暴露出一重身份,“啧”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呀。”不过他也不在乎,凭赵享载那股令人讨厌的、孜孜不倦的麻烦劲儿,早晚能查出来。   袁岷山哈哈大笑:“这位嘴上说讨厌麻烦,自己却一样干着麻烦事。”   “可不嘛,所以就越发讨厌你们这些不让我消停的人了。”   袁岷山命人拿过一个票卡包装盒,撕下包装盒上的薄膜放进酒杯,顷刻间就融化了:“禁药行动开始之后,这些东西就开始用其他形式伪装起来继续流通,防不胜防。目前不光在菱山,其他几个区也扩散了,损伤神经的速度非常迅猛,已经有数起伤人事件发生。若要追查买卖链条的话,你的立场再方便不过了。”   甘拭尘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十分认真地求教袁岷山:“你说施特劳这个组织跟你们一样吗?除掉哪一个会省事一些?”   如果说袁岷山在得知他是净火时都不曾紧张过,此时却陷入了不安。缓缓地摇头:“只会更麻烦。”   甘拭尘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向他张开拇指和食指比量一个L:“我的耐心原本这么多,”L变成了C,“现在就剩这么多。”说完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走了。   后腰上一把短刃,穿了易于行动的衣裤和鞋——袁岷山猜测他是为了与赵享载的合作事宜不得不出门,怪不得说“总是拉别人下水”而如此不高兴。   这也是袁岷山不安的来源。   有过之前种种恩怨却依然能拉拢净火成为同盟,这自然是赵享载的高明之处。但净火也同时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不确定性。   没有理想,没有野心,没有即使豁出性命也要达成的目的,所以也没有丝毫动力,更不会在意他人的隐忍铺垫,全靠自身一时兴起,以可有可无的合作态度参与其中。   他一旦耐性耗光,肆意妄为,这颗不定时炸弹会让全部人功亏一篑。   袁岷山不怕死,但不允许毫无价值的失败。若是没有能够牵制净火的保险栓,那便必须找机会除掉他! 第66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6   出了饭馆,甘拭尘很快找到一辆载人摩托,几块钱,十分钟就到达乐园施工地的外围。曾经因为解救刘友玲而被破坏掉的围栏,全部更换成警备级别更高的自动防护网。   已经入夜,工地里透出夜间施工设备的照明光亮。时隔半年,这座规模远比其他主题游乐场小得多、投资却多得多的乐园,主体已经完成。   “赵享载这个精明鬼,空手套白狼还装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甘拭尘吐槽道。   乐园这个项目,前任市政厅出地,施特劳以及各投资者出钱出力,赵享载一举干掉沙天奥等于白得了半块馅饼。假模假式地对乐园进行审查清算又再度放开,既摆出了态度又得了好处——至于为什么是半块,是因为施特劳怕不会那么容易让他得逞。   “干脆我抢过来吧。”甘拭尘突发奇想。   ###   “啪”地一声,金属杯再次从义肢手掌中跌落,农玉山懊恼地试图从地上捡起来,却没想到用力过猛,杯子直接被捏扁了。他暴躁地一脚踢出老远。   黄忠宇把变型的金属杯捡起来放进垃圾桶,安抚他:“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   自从农玉山打破了好几个餐具之后,黄忠宇便把日常小用具都换成了耐摔的材质,专门供他练习义肢操控。   农玉山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看着他问:“你救我,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我与赵享载有仇?”正因为从没问过自己的身份,才让农玉山相信他早就心知肚明。   黄忠宇笑一笑:“如果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吧?当时正是久安市政厅换届之际,倒不如说你出现的时机,很难让人不往那个方向猜想。”他换了一把餐刀递到农玉山的义肢手掌中,让他握住后抵住自己胸前,“虽然我恨赵享载,但对沙田奥同样没好感,他死掉我丝毫不觉得可惜。”   农玉山将餐刀移开,“我不在乎,就算利用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我得偿所愿,我可以配合你的计划。”   “哦?你想要什么?”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赵享载死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逃不开我的手掌心!”伴随着农玉山充满恨意的低语,餐刀也在他手掌里慢慢扭曲。   并不追问这个“他”是指谁,黄忠宇只是把新的医疗包打开,“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急。”帮他拆下仿生义肢,处理因不断练习而产生的皮肉损伤,“越是浓厚的恨,越要仔细地使用。”   ###   赵享载正把风云过压在办公桌上,抚摸他光裸/的大腿,啃他膝盖。   今晚灰狐不在,赵享载便趁着加班放纵起来。风云过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得用发抖的手举着电话放在对方耳边。也就是袁岷山来电能让赵享载暂停,不然他就得为了不让别人听到而拼命捂住嘴巴。   通话结束,赵享载竟然难得地没有立刻动作,含情脉脉地看着风云过:“宝贝儿,你说真的会有人完全没有在意之事、在意之人吗?我是不信的。”   风云过当然是没懂什么意思,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所以还得仔细找,找那个弱点在哪儿——”   他这一语双关话音刚落,便将风云过顶得再次尖叫起来。   侯华明在顶楼忧伤地抽烟,后悔没有抢着跟灰狐去出外勤,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办公室取暖。   从福友会对施特劳宣战之后,考虑到仓库所有者会转移阵地、消除证据。所以施工重新开放之时,福友会立即安排人手摸查和监视往来动向,连运输建材的垃圾车都不放过,很可惜一无所获。   但今晚的乐园狩猎也许会成为潜入乐园的好机会。   ###   黑狗一旦暴躁起来,除了他甜哥确实没人制得住。   脱离八角笼的限制却从不曾脱离对胜利的渴望,将对手一个个击倒在双拳之下时,那份无与伦比的激荡与自豪,让黑狗获得有生以来最纯粹的快乐与满足,斗志越来越旺盛。   不用扩音都能在观影厢里听见他近乎狂热的咆哮,伴随着迅猛出拳而持续回荡在矿坑里。虽然一个感应器都没拿到,败在他手里的狩猎者却已有好几个。有人看上这份便宜跟着他补刀收割,并企图与他结成暂时的同盟,话都没说完就被黑狗一拳呼上下巴。   澎湃的血液和心跳已经让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赢!”打倒所有人,成为最后的赢家!   而有些精明的参赛者则选择避开黑狗,让别人充当炮灰耗费他的体力。此时解说的声音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宣告一条新的奖励规则:“我们的十三号狩猎者目前表现最为出色!贵宾们正在不断为他增加赌注!狩猎者们!挑战十三号成功的人将额外获得一笔奖金!”随后公布的数额,立刻让黑狗成为围猎目标。   “这可没经过我的同意啊。”曲文夺冷冷地说。   北千里微微耸肩:“从您让他进入狩猎场的那一刻,他的命就属于各位贵宾了,您不如试试出更高的价格赌一赌其他狩猎者?”   曲文夺晃晃脑袋:“真是千算万算也算计不过你们这些奸商。”于是活动活动四肢,要控制室把自己所在的观影厢降落在中心区,“不过,有标价也有一个好处。像我这样价值连城的奢侈品,可不能碎在你这里吧?我给我自己出个价:只要拿到本小爷一缕头发,就可以得到这个数!”说罢公布了一个诱人的数字。   “曲小爷当真是具有冒险精神。”北千里看出他的心思,“话是这么说,你就不怕万一吗?”   观影厢移动完毕,门已经开了,仅可站立两人的平面下就是深不见底的矿坑,因通风系统而席卷上来的气流吹起曲文夺的浅色头发。   曲文夺把夜视护目镜戴好,嘻嘻一笑:“本少爷可是有老天都嫉妒的好运气!”说罢启动外骨骼跳了下去。阿善虽担心却自知无法阻止,骂了一句“小疯子”便紧随其后跃入矿坑,只剩下阿甲仍对着北千里笑嘻嘻。   “这位如何称呼?”北千里漫不经心地说。   “阿甲,你也可以叫我调教师柳——”话未说完便一个闪身,唇边绽开血痕,“柳大夫。”他依然笑嘻嘻,把话说完舔舔嘴角。   “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太近,柳大夫。”北千里将手里的三棱刺收起,“曲文夺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哪个都不能小看呢。”   “夸奖我就收下了,您也不遑多让。”   阿甲看着他从通讯器里通知总控“曲小爷入场了,注意保护他的安全”,然后问自己:“可否告诉我,你们今晚期待看到什么?”   ###   “你们今晚期——嘶”耳机里北千里与阿甲的对话消失了。   身处两地的小丁和茉莉却同时皱紧眉头:乐园方向截断所有信号,曲文夺一行人身上的定位监听设备全部失联。   阿善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拦住曲文夺低声说道:“北千里要困住我们。”   “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但你们就说不准了。”外面有福友会和曲家,曲文夺不担心自己的安全,然而恐怕也只有自己是安全的。   如果说久安是世界的法外之地,那么现在的乐园就是久安的法外之地。今晚的狩猎行为只要曲文夺不死就能暂时稳住福友会和曲家,至于其他人,死了谁、死了多少、怎么死的,谁又会在意?   这座乐园,将成为永远的法外之地。   能够进入观影厢的人才是真正的狩猎者,其他人说得再好听也都是他们的猎物,既然尝过了血腥味,他们便会用尽手段保住这块高低贵贱和生死都泾渭分明、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的“乐园”。   除我之外皆是下等——这是他们作为顶端人类能够操控一切的证明。   “我死不了,阿甲和小黑狗有点危险。”阿善说道。   “所以你得让那小狗清醒一点!赶紧杀出去才是正事!”以阿善和黑狗的能力联手冲破矿场不难,曲文夺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他要用自己这个被保护的“奢侈品”身份扰乱其他狩猎者。   在矿坑内移动的过程中,曲文夺看到了眼熟的身影:“雄鹰”、“杰克”,两人非常明确地向着黑狗而去,那么想必对自己出价的就是“老鼠”了。   “我只保护你,不管其他人。”   “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曲文夺拽过阿善的衣领,“今晚要是不把这个矿场搞个天翻地覆,咱们出门就分手!”   阿善愣了一瞬,又笑:“不是解雇,是分手?”   曲文夺将外骨骼开足动力一脚将他踹出老远:“去你大爷的!”看阿善借着力道几个纵跃便不见人影,他也找了一处灯光相对明亮的地方,去扮演一个合格的“猎物”。   ###   突然收到李姐的邀请,钟婶便在下班后拿着地址来到这间在菱山颇显气派,比妇保会还要大上一圈的二层小住宅,露出感慨的表情说道:“哎呀呀今时不同往日,你不但住上小楼房,还有保镖跟着了!”另外几个年轻的信徒在房间内外随时等候护法的差遣。这让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大能天佛会护法的李姐,笑容里带上几分自傲几分得意。   “李护法特意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啊?”钟婶坐在宽阔敞亮的会客厅里,从古色古香的红木桌上拿起泡好的热茶。   听了这话李姐转过头来看着钟婶,眼神里多了一些感慨,禀退其他人才说:“您这就见外了,当初鼓动我进入天佛会,让我一步步拿到护法之位的,不就是您吗,钟主任?”   当初通过妇保会以调查民间宗教的名义安排数位暗线进入天佛会,李姐正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一路蹿升最快的,竟然也是这位连一颗鸡蛋的便宜都要死死攥在手里的女人。   钟婶轻叹一口气:“现在看来,天佛会果真适合你。”   李姐面上泛起奇妙的红光,“谁说不是呢?”她眼中浮现一股亢奋,一种狂热。   “看来你是彻底把自己当成天佛会的人了。”   “我不像您,在红夫人身边这么多年,您的妇保会为她做事自然是吃喝不愁。”李姐一手按在护法徽章上,万分珍惜地摸了又摸:“所以我要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不然像我这样没有爹娘、没有老伴儿、没有儿女的女人,恐怕一辈子只能做个小小干事,怎么能有如此高的地位,享受到这么好的生活?”   钟婶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想到眼前这位不知自己真实身份也不是福友会骨干,但也兢兢业业在妇保会干了十多年的女人,在掌握权力后会爆发出如此膨胀的欲望。   她已经知晓接下来的谈话将会是何种走向。   对李姐来说,为天佛会和妇保会做事给她带来的回报有如天壤之别,大大超乎她的预料,轻易就冲破了她理智的防线。   “抓在我手里的东西就休想再让我放开!钟主任,我不会再回妇保会听你和红夫人的差遣了!”天佛会唯一女护法目光炯炯,“教宗现在非常信任我,护法再往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她隔着桌子靠近钟婶,“钟主任,跟本护法做笔买卖吧。”   钟婶沉默半晌,忽然笑了,回她道:“我要是不答应,今晚是不是就走不出这道门了?”   李姐哈哈大笑:“瞧您说的!天佛会可从未干过取人性命的事!哪能跟福友会一般心狠手辣?只是——咱也在妇保会待过许久,有些事不知当不当说,有些人不知当不当讲啊。”   言下之意,那些该保密的事情可能就不再是秘密了。   钟婶叹了口气:“那我就听听呗。”一向自诩会看人的自己也有走眼的时候,看来确实是年纪大了啊。   李姐十分得意,于是先卖了个人情:“钟主任,咱是要互利互惠,可万万没有要撕破脸的意思。为表诚意我就先给你透个信儿,准让你在红夫人面前邀上一功!”   “哦?”钟婶终于来了兴趣。   “红夫人那未婚夫,可是跟曲章琮勾搭上啦!”   ###   刚刚洗好澡开了一瓶酒的白星漠,一边欣赏高层酒店里的夜景一边接到红黛在忍俊不禁的笑声里打来的电话:“说你跟曲章琮勾搭上了。所以说,你懂吧?”   白星漠预感不妙:“啊?所以?所以什么?”酒杯里映出一道光芒,没等他反应过来,阿择已经由隔壁破门而入,在他身前以弧刃刀挡下一柄黑色利刃。   无铃声切开酒店一整片落地窗,对阿择微微一笑:“晚上好。”   彭月月手持双剑飞奔而至,切向无声铃的手臂:“不准欺负我阿择!”   巨大的冲击让玻璃全部碎裂,衣衫不整的白星漠滚出好几米不说,身上更划出不少伤痕,他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来,很可惜无人在意。   ###   甘拭尘打了个喷嚏,“我们星漠是不是又骂我了?”   从覆盖着半张脸的军用型夜视镜里,他观察到乐园里似乎发生了一点骚动,于是无人安防机的扫描角度微妙地调整了方向。   “好,走了。”他话音未落,人影已在原地消失。   ###   曲文夺与阿善的加入,立刻搅乱了狩猎场的节奏。   黑狗把一个个对手打掉坑底,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听有人喊了一句:“小黑狗!忘了你甜哥叫你做什么了吗?”转头看到阿善,这才蓦然发觉兴奋过头,一脑子血气终于开始回落。   阿善断后,黑狗回过神来专心突围,很快就看到矿场顶部覆盖的防护网,也迎来在地面围守雇佣兵的枪口瞄准,随时准备开枪。“果然没有那么容易。”阿善心想,企图在狩猎中途逃脱就是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一道不该出现在狩猎场中的电磁刀光向黑狗袭来,一刀斩断阻隔在他面前的钢桥。黑狗堪堪躲过,另一剑又削到脚下,一截桥面应声垮塌。   “杰克”与“雄鹰”携带着超规格的武器,以完全的狩猎者之姿出现。   另一边的曲文夺,把外骨骼当蹦跳弹簧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的三脚猫功夫着实吸引不少注意力。毕竟悬赏金额在那儿摆着,被黑狗打下来的人转而拿他开刀。   这也导致场内一小半安防都不得不围绕着曲文夺,看顾他的安全。   直至曲文夺连剑都没来得及抬起来,带着编号的狩猎者就在他眼前被一刀削开头颅,跌落下去。   “您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非常冒进。”眼前现出熟悉的脸孔,“老鼠”微笑着说道,甚至掏出一块手帕温柔地擦去溅落在曲文夺脸上的血迹,“但我十分欣赏。请放心,我会保护您的每一根头发都不受到伤害。”   曲文夺以剑挡开“老鼠”伸向自己头发的手:“我很贵,你要不起。”   ###   北千里在观影台里得到外围警戒报告:“有人闯进乐园,往狩猎场和仓库方向去了。”   “多少人?”   “一个。”   “‘艺术家’呢?”   “还没出来。”   北千里不悦地皱眉,“跟以前一样处理掉,让‘艺术家’快点离开。”   阿甲敏感地抓住重点:“‘艺术家’是谁?做什么的?反正你要除掉我们,不妨满足我的好奇心。我老板今晚目的是什么,其实也不难猜吧。”   看到阿甲把玩着的手术刀,北千里完全不掩饰厌恶:“跟你一样喜欢切割人体的人,令人恶心。”   “咦咦咦咦?!”阿甲惊恐地摆手:“这是哪门子的误会?!我是专业的调教师,把疼痛变为愉悦的调教师!我可从来不做不尊重他人和身体的事情!”他不死心地瞪着眼睛看北千里,“你试过一次就知道了!”   但他听见北千里的低声耻笑:全是变态。   “哐”一声,重物落在观影厢上方,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过去,与黑狗对上视线。下一刻观影厢便遭遇电磁刀的重击而摇晃,屏幕碎裂。尾随而来的“雄鹰”毫不犹豫地砍向悬吊装置,并不在意里面还有两个活人。   但这一击启发了黑狗。   ###   甘拭尘沿着移动车轨迹找到贵宾入口,顺利地到达地下。   当然,“顺利”是指对他而言。仍在狩猎场的北千里,一方面忍耐着“雄鹰”与“杰克”的肆意攻击造成的破坏与危险,一方面收到接连不断“处理失败”的报告,让他终于将“混蛋”二字骂出声。   曾经四通八达的采矿通道留下主要通行路线重新加固和改建,精美奢华。向下的直梯有五层,每一层都贴心地标注了名称与路线,甘拭尘准确地找到武器室,简单粗暴地破坏掉门锁和监控。   乐园的警备重点大部分放在入口和外场,一旦进入内部,为了贵宾们的隐私反而不需要太多耳目。这给了甘拭尘一点点时间,在追击到来之前给自己现场挑选一把武器。   “这什么鬼。”他不禁发出轻叹。   偌大的武器陈列空间里,精致的底座与支架上,摆放着对甘拭尘这样想象力贫瘠的人来说无法形容的作品——比起武器,它们更像艺术品。造型夸张华丽,装饰繁复无用,但同时又拥有打磨锋利的刀刃和足够能量的电磁装置。   完全是用大量金钱堆积,为了满足幻想世界的玩乐兴趣而存在的审美,甘拭尘只觉得它们吵到自己的眼睛。   在不多的选项里找到一柄可拆分的长柄双头镰刀,虽然是参考幻想作品中的死神镰刀打造,但好在外型不那么羞耻。甘拭尘拿起来迅速检查一遍:“有意思,就你吧。”   陈列室墙上另有一道门,他顺手推开,继而因为眼前所见皱紧眉头。   甘拭尘感到一丝反胃,“啪”地关上。   身后传来细微响动,他便更加不悦。挥起镰刀开启电磁化,刀锋闪现出不详的光芒,向声音来源斩杀而去。   陈列室被破坏个彻底。内部空间限制加上北千里对他的低估,甘拭尘不费吹灰之力从接二连三的安防手段下直奔狩猎场。中心系统识别到危险信号,自动切断了客用电梯,关闭各个出入口,并把警报发送给北千里手上的移动终端。   北千里这时才意识到,进来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要尽快把入侵者解决掉必须集中火力围剿,他思索片刻,说道:“让‘艺术家’迅速离开,把闯进来的野狗赶到仓库去。”   ###   “艺术家”已经在收尾了。他放下手里的刀,摘下手套,略有遗憾地对镜头告别:“还是感到有些仓促,但我相信没有让大家失望!想要购买的朋友们记得从素材手册里预定,先到先得哦~拜拜!”   关掉录制设备,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大作”,愉悦地笑起来。溅了满身鲜血的衬衫也来不及换,而是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带,将手伸进裤子,发出粘腻的呻吟。   “什么时候……你会躺在那里呢……我的小章鱼……?”   ###   但最先赶到仓库的并不是甘拭尘,而是黑狗。   利用“雄鹰”武器的破坏力诱其攻击,把防护网破开一道裂缝,便被黑狗用拳套硬生生撕开,在阿善帮助下抓住围守雇佣兵的空隙跳出去,直奔货运仓库。地上的直线距离要比地下近得多,他赶到时甚至看到“艺术家”驶出防护网的车尾巴。   北千里拦下追杀而出的“雄鹰”与“杰克”,告知他们那边已布满陷阱,却换来“雄鹰”的一记耳光。   “没用的东西,破坏了我的兴致!”身材矮小的“雄鹰”揪住他的衣领,“把整个乐园都关闭!谁都不许出入,我要追杀他到最后一刻!”   黑狗对这些一概不知,只感觉进入仓库附近追兵便一下子消失了。   正门大敞四开,走进去能看到内部被简单分隔成两层,楼梯附近还有一个入口通往地下。曾经出现在甘拭尘调查中的武器陈列室和休息室已经搬空,被放进了其他东西。   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臭味。   感应灯随着人体经过齐刷刷打开,捂着鼻子的黑狗看到被封在玻璃罩里的一些不明物体。之所以“不明”,是因为它们多数已经腐烂到无法分辨原有的模样。   直到走近才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个人体器官以及局部。   心脏,女性性器官,戴着戒指的手掌,脚掌,整颗头颅。既像战利品一样被整齐地切割展示,又像垃圾一样随意搁置任其腐烂。   黑狗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恐惧,几乎看到了它们从人类身上被剥离时的惨状。   他仿佛逃离一般冲上二楼,却见到此生都难以忘记的恐怖光景。   ###   正对面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显示屏,循环播放着一份将女性以不同部位划分价格数字的价目表。   一位少女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睁大双眼,失去所有血液的脸庞如纸一般惨白。   她被剥开了。除了头颅仍完整,从喉咙开始往下,躯干和四肢如字面意义上一样被最大程度地层层剥开,平展在台面上,血液仍在缓慢地低落。心脏、子宫被单独取出,盛放在盘子里。   她应该刚刚死去不久,脸上泪痕尚在。   黑狗从来不知道身为人类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对待,或者说从不曾想过身为同类能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纯粹而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身体,无法移动半寸,甚至无法移开目光,忘记了呼吸。   “别看。”   一只手掌盖住他的眼睛,久违的熟悉声音出现在耳边,轻快但笃定:“小黑,呼吸!”   黑狗完全没有察觉从地下入口上来的甘拭尘,被他拢住肩膀提醒,才大口大口地喘气。血腥味冲进肺部,他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欢迎光临,女孩子可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造物,每一个零件都可爱!所以好好看看她吧,她就要消失了,让她永远存在在你的记忆里吧!”   经过变声、不辨性别的电子音从显示屏里传出,甘拭尘脑海中警铃大作。一边拎起黑狗的腰带一边发动外骨骼最大动力,镰刀劈开窗子向外冲去。   爆炸气流席卷而来,整个仓库瞬间化为灰烬。   ###   钟婶走后,李姐拨通了与神子艾心的通话:“我已经依照您的安排,把安全货运的消息通知福友会了。”   “做得好,这下安全货运可就做不了骑墙派了。”艾心满意地夸奖并许下承诺:“以后我会助李护法在教会内更进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多谢神子!”   这个“一人”到底指谁两人都没有明说,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   甘拭尘拉着黑狗从山一样的垃圾堆里爬出来,全身检查一遍没有大伤,又拍拍黑狗的脸确认:“听得见吗?认得我吗?”黑狗点点头,紧紧抓着他的手。   甘拭尘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望向远处燃烧的火焰。   黑狗听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耐心,没了。” 第67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7   甘拭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他并不热爱杀戮,却喜爱超越生死的瞬间。   一次又一次从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中战胜对手活着走出绝境,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感到有趣甚至可能要排第一位的事情。   然后最后一次的死里逃生,却整整花了两年时间让身体完全康复,而那本应该是他战力最巅峰的时刻。虽然持续练习从不曾松懈,却也再没有机会在危机四伏的雇佣兵战场检验自己的身手。   因此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只是个偶然为他人出手的甘拭尘,而不是战场神话净火。   久安不是战场,或者说,久安是规则更加复杂的战场。自己的一时兴起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而他身边已经不会再有人为他的任性整理善后了。   甚至还得在诸多势力的斡旋交易之中,尽量压抑本就不太好的脾气。   这让甘拭尘有种错觉:我现在变得包容得不得了。处处为人着想、又随时任人使唤,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合作对象呢?   所以他心中的潜台词其实是:“我都这么忍让了,他们可别给脸不要脸”。   这个“他们”,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而今晚,就是那个“给脸不要脸”的时刻。   ###   甘拭尘原本对于这个乐园以及所谓的狩猎场,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   有福友会和赵享载两方人马紧盯着这个地方,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困难,他们也会想办法搞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至于自己的作用,也就帮忙他们在这铁桶上凿个更大点的缝儿罢了。   他只是想看看,这些瞄准久安的人到底想在这里搞些什么花样。   在黑狗看到那位少女的十几分钟之前,他不巧刚刚看过类似的情景。   ###   武器陈列室中被拉开的那道门里,整齐地放着数颗人类头颅。   皆保持着被斩下不久的模样,做过防腐处理后被密封在真空容器中,像奖杯一样郑重地配上底座,刻上姓名代号与年月日。   当然,是杀害他们的人的姓名,与他们被杀害的年月日。   如果刘友玲看到,也许会发现其中一颗头颅,就是那位失踪后从废矿坑垃圾堆里找到的尸块主人:大宽。他被当做狩猎后的战利品与纪念品,摆放在华美的柜子里。   狩猎者名为“雄鹰”。   甘拭尘有理由相信,如果狩猎活动不断继续,他们就会与那些武器一样,拥有一个更加宽阔堂皇的专用空间,展示出来供人炫耀参观。   跟那位少女一样。   布置那间仓库的人,除去炫耀之外,今晚的行为又增加了挑衅的意味。   ###   我把一切证据都大方地展示给你们;   我就是把这些女人当做肉类一样贩卖,当做牲畜一样切割;   我还将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继续这样的行为——   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能把我怎么样!   ###   甘拭尘一向自认是个恶人。他不分善恶,毫无正义感,道德感亦十分低下。   而所谓不分善恶,不如说也是一种恶。   在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几十年人生当中,他认为这世界上压根不存在好人,只有在某一时刻里表现出一点善良或者心软的人。他挥刀之时从未有过犹豫,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应该做个好人,更不会对此感到遗憾。   世人皆恶,无一例外。   这就是他对所有人类也包括自己的看法,所以无论人类犯下何种暴行与罪恶他通常都保持一定的冷漠与平静。   可今夜所见例外。   他认为人无论有多恶,始终仍是“人”。在身为人类这一范畴里,应有一条最低的标准线不能跨越。他也许无法清晰地描述这条标准是什么,但至少在那个柜子里、那间仓库里的行为,超过了他个人定义的,对人类行为的界限。   在爆炸的一瞬间,恰巧又让他回想起失去“狗”的那天。   他坚持更新最新型的外骨骼,出入陌生地点一定选择动力最大的类型,把所有环境都假想为“有爆炸可能”而做好准备。   他一直认为这只是源自雇佣兵的职业警觉,而不是对失去最亲密战友的阴影,装作没发现这些警觉的背后是埋藏在心底的遗憾:“如果那天我曾经跟着一起去,说不定结果会不一样”。   当这一幕再次重现,他看着黑狗安全无虞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会如此恐惧。   幸好来了。   安心之后席卷而来的愤怒加之始作俑者的所作所为,甘拭尘的忍耐开关崩掉了。   ###   黑狗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灰头土脸,他回头看着燃烧着的仓库废墟,脸上的惊惶仍未散去,不知是因为爆炸还是别的。甘拭尘摘下夜视镜检查,虽有半边破损但仍有部分功能可以使用,只是再次戴回去会露出一只眼睛来。设下陷阱的一方应该顾及到可能会对临近其他建筑物造成破坏而缩小了范围,这也给他们的逃生增加了几率。   两人有少量擦伤,骨头没有问题,外骨骼也可以使用。很好。甘拭尘想。   他用指腹擦掉黑狗脑门上的灰,说道:“小黑,我希望你待在这里等我。”黑狗果不其然地摇头。他叹口气,又说:“我不想让你再看到血腥的画面。”   黑狗还是摇头,握紧甘拭尘的手掌:“甜哥不是,不怕甜哥。”   甜哥不是能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所以我不会害怕甜哥的——大概也只有甜哥本人能听得懂他的意思吧。   甘拭尘也觉得坚持无用,于是迅速放弃:“那你跟在我后面,但不要靠太近。跟丢也没关系,目的地是狩猎场。”跟黑狗确认完,他重新抖开长柄镰刀,刀刃迅速展开。   “狩猎开始。”他说。   ###   黑狗的破顶而出让狩猎场内进入短暂混乱,在北千里的阻拦和干预下,“雄鹰”与“杰克”在刚刚走出防护网时就目睹了爆炸,进而失望且怒气冲冲回到场内,将脾气撒在其他狩猎者身上。   北千里咬牙忍下一耳光,同时全面封闭乐园。   这将成为他人生当中最后悔的一次决定。   阿甲则趁乱逃出观影厢,在狩猎场里寻找阿善和曲文夺的踪迹。他并不擅长近身战斗,体力也远比不上阿善和丙哥,这种情况下团结一起才能保命。   而场内经过首轮激烈厮杀的狩猎者数量还剩下一半多,经过淘汰和对战况的掌握,节省体力成为首要,这让大多数狩猎者更加谨慎。贵宾玩家如降维打击一般的空降,也让不少人察觉自己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人的猎物而萌生退意。   但高额的奖金却也让另外一部分人不愿让手里的感应器少哪怕一个——人的体力总有极限,这场狩猎会有结束的时候,那么活到最后的几个人怎么就不会是我呢?   如果不带着奖金回去,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老子可是宰了好几个家伙坚持到现在的!   把想要退出的人都杀掉,那我不是可能获得更多奖金?   没关系!不管是谁!都杀了就行!没有规定说不能杀!   ###   “只要有两种不同的想法存在,这些蠢货之间的争斗便永远无法停止。”北千里轻蔑地看着脚下这些奋力搏杀的身影,仿佛在看一些虫豸。   而那几位挥舞着先进武器的“贵宾”,不也就是值钱一点的虫豸吗?   若不是有一身先进科技和特殊关照保命,就凭他们那被私人教练喂养长大、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战斗力,怕不是早就被狩猎者们撕成碎片了!   北千里用手帕捂住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为了帮助先生达成目的,我早就拧下你们的脑袋了。”   ###   爆炸声传导至矿场更下层,通过场内其他人的反应,曲文夺猜测黑狗已经成功到达仓库,但生死未卜。而阿善和甲应该都在寻找自己的途中,即使这样做对他们而言更加危险。无论北千里还是眼前的“老鼠”都摆明了要断他臂膀,他们两人一起逃生才是保险的做法。   但阿善不会。   曲文夺重新扎好淡金色长发,“老鼠”则用迷恋的眼神露骨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事已至此,多余的愤怒已经没必要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跟我这个奢侈品聊一聊,你们是如何选中久安的吧?”曲文夺在矿坑底下活动双腿,他已经来到最底一层,要往上去怕是得费些功夫。   “老鼠”露出微笑:“当然不介意,我就是喜欢您这一点,美丽、骄傲,还十分聪慧。”他甚至优雅而绅士地为曲文夺开路,贴心提示他注意脚下,“抱歉,这里的清扫太马虎了。”   曲文夺因此而瞥见一小段开始腐烂的手掌,被“老鼠”一脚踢到远处。   “我以前以为久安是个混乱无序的暴力城市,但来了才发现,我一直都错了。它有它自己的秩序,只要我们能够摸清这规律重建秩序,久安就变成了最值得投资的城市。您要知道,久安从来没有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   “真正的价值?”曲文夺一边向上一边问道,“你是指北千里所说的人类本身?”   “对,但也不完全对。我一直认为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平等,但有公平。任何事物都可以有一个合理的价钱,这就是世间最公平的事。对于人来说,既然可以出卖劳力、拳头、想法,为什么不能出卖自己?只有在久安这样无数宝贵活体都在被浪费的地方,才能最大限度实现人类商品化,不是吗?”   曲文夺听得忍不住笑起来,“好一番陈词滥调又丧心病狂的真知灼见。”   “让您见笑我很抱歉,”“老鼠”微微耸肩,并不放在心上,“但您应该听过,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走在发展进程前端的人总是不被理解。”   “所以你们建立施特劳来实现这个计划?看来盯上久安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老鼠”挑眉:“这要感谢有人让我们看到了久安巨大的可能性。任何投资都不能盲目,尤其是你要花钱的对象是一座城市。”   AI解说此时更新了一条悬赏信息,但曲文夺没空理会。   他认真地直视“老鼠”:“有人?这位背后推手的姓名值得一问。”   但“老鼠”显得颇有些为难:“并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只能告诉您一个代号。虽然他只是做出那么一点成绩,可目前为止——‘K’他比您还要更贵一点点。”   “这话我可真不爱听。”曲文夺的语气仿佛在牙齿中嚼碎了冰。   “老鼠”仿佛很愉快,“我还可以告诉您,他跟您一样都是久安人,嗯哼,热爱家乡的久安人。”   曲文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件事我真是好奇。”   “哦?”   “你是怎么做到每说一个字都如此令人作呕的?”   “老鼠”连苦笑都看起来十分礼貌,下一刻却突然靠近抓住了曲文夺的下巴,另一手扣住他握着佩剑的手腕:“那实在是遗憾,也许我们换个地方单独聊聊,您会对我改观的。”   曲文夺听见周围细微而整齐的机械声响,是附近的无人安防机瞄准了自己。他并不害怕,反而在对方手掌中艰难地笑出来:“终于装不下去了,‘老鼠’先生?”   “老鼠”正欲开口,二人的通讯器里突然传出北千里有些慌乱的声音:“所有贵宾请立即离开乐园!立刻!”仍身在中下层的他们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不甚明亮的头顶。   目中所及只有参差交错的钢桥,仔细倾听的话似乎嘈杂声越来越大。被打扰了好兴致,“老鼠”十分不悦问北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北千里迟迟没有回答。   “老鼠”预感不妙,第二句话还未出口,一道刀光便从二人头顶倾泻而下,上方的钢桥应声而断,被毁坏的建材发出沉重而巨大的惊悚声响,堪堪擦着他们身边落下,惊险到再偏移一分就要砸个脑浆迸裂的程度。   从“老鼠”不似作伪的表情来看,这可不是应该出现在今晚狩猎场中的意外。   有人站在更上方遥望着他们,因为太远和环境昏暗而只能看到个身形轮廓。但对方却似乎认出了曲文夺,“曲家那个孩子?”   那声线明明很陌生,但好像在哪里听过,曲文夺一时想不起来。   “文夺——!”阿善刚杀回来找到他,就看到陌生人身边展开两条宛如残月一般的刀光,正向曲文夺而来,他来不及细想便提刀阻挡。   那刀光便漫不经心却残酷地流向阿善的脖颈。   “阿善!!!”曲文夺第一次发出如此惊恐的大叫。   ###   黑狗锁定甘拭尘的身影,并不急于追赶,也无法追赶。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对方的实战,也终于知道他甜哥为什么说“不要靠太近”。   ###   充分利用外骨骼和镰刀的机能,将攻击范围扩大到考验想象,动线却又简洁流畅,几乎在瞬间就规划好上下先后,执行动作轻巧利落,毫无迟滞。起手的空中连斩发挥镰刀长度和双头斩的特性,以一条折线击落五架空中无人机,下落之时带走三名雇佣兵。   简直像魔法。   这使得黑狗无法像甘拭尘指导自己时那样,观摩和分析他甜哥刚才应用了哪些技巧——技巧这东西,只有在双方仍有一战的可能时才有参考。   甘拭尘没有技巧,或者说用不上,只是单纯地以不应该存在的强悍简单粗暴、游刃有余地碾压所有敌人,以至于描述出来甚至显得有些寡淡无味,连华丽的辞藻都撑不起几句。   这碾压又表现得过于轻盈,又因为轻盈而显得优美,显得格外残酷。   它告诉世人无法超越的天才确实存在,并且他们的存在会让那些拼命努力摸到门槛的普通人更加绝望。   黑狗觉得此时的甜哥更像一种人类之外的东西。   如无形的火焰,将所到之处焚烧殆尽,一片荒芜。   黑狗仍然不知甘拭尘“净火”之名,却体会到了其名的由来。   映在夜色中的刀光残像连成一条延伸向远处的轨迹,黑狗便随着那轨迹的尾端重新回到狩猎场。   ###   入侵者一路杀回来的消息,延迟了一会儿才回传到北千里耳中。   “怎么可能……”他疑惑地低语。   在爆炸陷阱之外布置了足够数量的雇佣兵和无人安防机,所以即便对方侥幸在爆炸中逃生,也不可能在之后的追杀中活下来。   而且不往外逃反而回到狩猎场是为什么?   北千里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对所有警备力量下达指令:“击杀入侵者!”同样的指令转换为新一条悬赏信息,由AI解说生动而洪亮地传达给场内的狩猎者们。   所以甘拭尘眼前的那张防护网,竟然主动向自己打开了入口,仿佛在说“请君入瓮”。   狩猎场内的所有人都将目标指向这位陌生人,跃跃欲试地迎接他的到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迎来了什么。   ###   身在观影厢的北千里是第一个看到入侵者的。   对方亦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身份有别于其他人,便优先向他而来。北千里从不冒无谓之险,一边下令无人机对入侵者集中攻击,一边移动观影厢位置退回到安全入口。   他以为自己所有的反应都已经足够快,但入侵者用行动告诉他:太慢了。   弹指之间,观影厢上方便遭受重击,对方甚至集中在之前被“雄鹰”劈砍而产生的裂缝处,让刀尖微微透过厢体。   “那把镰刀——!”北千里咬牙切齿地退到另一侧厢门。   他认出那是由C科技亲自打造的狩猎场特殊武器,却没想到能在对方手中发挥超出预估数倍的力量,让自己不知该对于它的出色设计和优越性能是喜是忧。   观影厢在观看同时为确保安全性,采用超轻太空防护材料,普通刀具以及子弹无法对其造成伤害,还针对电磁武器攻击加装了30秒内集中防护系统。也就是说,遇到极其特殊的情况厢体内人员也有30秒逃生时间,如果不是因为“雄鹰”,北千里会有足够时间退回到安全口,而不是这样狼狈逃窜。   他甚至听见对方发出轻浅的笑声:“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看来是矛更胜一筹。”   观影厢的悬吊装置断了一根,厢体歪斜摇晃,这让厢顶的入侵者不得不为了维持身体平衡而有瞬时分神,狩猎者们于是看准机会向他发动攻击。   入侵者干脆地以仅剩的悬吊装置为圆心和支点,挥动镰刀清扫周边,而北千里抓紧这万分之一的机会打开出口一跃而下。   此时,他已经察觉到此人非同一般,但依然对解决入侵者有六七成的把握——乐园里全部人马针对目标一人,就算对方不死也能为己方赢得逃走的时间:“几位贵宾请迅速撤离狩猎场!从私人通道离开乐园!狩猎场即将无差别攻击入侵者——!”   最先回应他的是“雄鹰”,本就因为阻挠追杀黑狗而心生不满,此时更加满腔怒火地吼道:“凭什么是老子撤离?!区区一个入侵者都搞不定,跟‘K’一样都是没用的下等人!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和金钱!”   在北千里开口解释之前,“雄鹰”已经根据定位冲到他附近,同时锁定了入侵者。摆开双刀迎着那位陌生人而去,势必要拿他泄愤。   北千里的“别去”没来得及出口。   入侵者的镰刀刀锋在“雄鹰”的弯刀攻击到达之前,从他的喉咙穿过下颚,同时将刀柄一分为二,长兵器变为两件短兵。“雄鹰”的躯体挂在一端刀尖上在空中画过半圆,被入侵者手持另一端切下了头颅。那颗头颅在镰刀上待了一秒,便被甩脱出去,和躯体各自落入坑底不知何处。   “雄鹰”在入侵者面前短暂的停留,仿若被随手拂去的蚊蝇,并不能阻挡他分毫。   北千里望着那只从半边破损的夜视镜下露出的,看向自己毫无波澜的眼睛,只觉毛骨悚然。   若说“雄鹰”他们以取人性命为娱乐,那此人则是习以为常。   他太习惯了。   就像是对待一份做了很久的工作,无趣,但顺手。只好委屈自己在无趣之中发现一点新乐子,比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北千里一只脚已经踏进安全口,重以吨计的防护门随之落下,几乎擦着他的身体关闭。用差点儿把自己压成肉泥的冒险,将入侵者的刀光生生阻断一半。   之所以是一半,是因为另一半已经将北千里的脊背和脸颊切开见骨。   如果不是穿着特殊材质制成的保护衣,他恐怕已经被劈成两片了。忍耐着剧痛跌跌撞撞地打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隐秘通道入口,乘上简易电梯,北千里为自己扎下一针止痛剂,叫骂出声。   ###   甘拭尘看着那扇被电磁装置留下印记的门扉,不禁夸奖道:“非常果断的人啊。”又叹了口气:“看来我身手还是迟钝了。”于是放弃追击北千里,毕竟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满场都是。   ###   被列为悬赏目标的阿善受到不少攻击,耽搁了寻找曲文夺的时间,因此反而有机会看到入侵者斩杀“雄鹰”的模样,多年雇佣兵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是自己能应付得了的角色。幸好对方优先将主动攻击的人列为目标,如果自己完全回避不显出敌意,那应该尚有余地不会正面交锋,只要找到曲文夺尽快逃离乐园——   遗憾的是,他隐约听见入侵者口中说出“曲家那个孩子”。阿善的身体在脑子之前作出了反应,拦在对方面前企图阻挡他冲向曲文夺。   曲文夺的那一声“阿善”与刀锋在脖颈上割开一条血线几乎同时发生,阿善仍保持着长刀格挡的体式,根本搞不清楚对方的动作到底是如何完成的。   他只能听到耳朵里充满自己的心跳,才意识到面对死亡时自己有多恐惧。   曲文夺吓得大气不敢出,完全没注意到“老鼠”将他当做挡箭牌,已经逐渐撤退隐没于黑暗中了。   入侵者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与“曲家的孩子”关系匪浅,竟然收回镰刀问道:“你们认识?”   阿善浅而急促地呼吸,发出一声“啊”勉强算是回答。他听见入侵者不耐烦地“啧”,下一秒就被一脚踢上长刀,飞了出去。接着迎面赶超,顺手拎着他的衣领几个纵身就来到曲文夺面前,往地上一丢:“给你。”   “你是谁?”虽然这人没有杀意,但曲文夺依旧紧张得嘴巴发干,低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反而说:“你身后那个跑了。”说罢手中镰刀盘旋而出,一声闷响,“老鼠”被刀锋穿胸而过钉在钢桥上,奄奄一息。   “留活口!他还有用!”   对方更加不耐烦:“关我屁事。”狩猎场内死的死逃的逃,设备也几乎破坏殆尽,他便摘下夜视镜扔在曲文夺手里,“给红黛,仓库里的影像数据应该还可以修复。”   “你认识红姨?她让你来的?”那张脸让曲文夺更觉得在哪里见过,“我是不是见过你……啊!你是吴——”   对方一把掐住曲文夺的下巴,捏得比“老鼠”要用力得多,让曲文夺觉得自己的下巴要碎了。阿善稍一动作,另一把镰刀就严丝合缝地贴上他脖子那条流血的伤口。   “有些话,考虑好了再说。”   他心情不好,曲文夺暗想。他应该是因为红姨的缘故而没有对自己下手,但那张长相英俊的脸上写满烦躁,随时可能卸他一条胳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今天连续两次被人捏脸,曲小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眼睛瞪得溜圆,对他怒目而视。   “甜哥!”   这一声让二人得到解放,入侵者松开手,看黑狗抓着火花四散的半只无人机扔掉,从断裂残缺的钢桥上跳到他们身边来。黑狗看着捂着脖子流血的阿善,指着上面:“有个医生,说跟你来的。”   阿善与曲文夺对视一眼,猜测可能是阿甲,他在俱乐部见过黑狗。   黑狗又指阿善,对入侵者说:“甜哥,他是阿善。”又指曲文夺,“姓曲,名字记不住。一起吃过饭。”   入侵者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说:“行了知道了。”说罢按着他的脑袋查看脸颊上新添的擦伤,“回家吧。”   “噢!”这可能黑狗几天来听到最开心的话,“回家!”还不忘对那两人说再见。   不配拥有全名的曲文夺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背影此时却陷入更大的震撼:甜哥?就是那个甜哥?要跟他睡觉亲热的那个甜哥?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脾气甜哥?   ###   灰狐与福友会进入乐园之时,虽然预想到发生了爆炸肯定会有一定程度的损坏,一路走来却依然被没有任何一个设施是完整的而感到吃惊。   狩猎场里一片狼藉,钢架建材和观影厢残片掉落得四处都是,为再次进入矿坑增加不少难度。   与其说是人为破坏,不如说是飓风过境。   “我的报告该怎么写……”灰狐喃喃地说。   ###   “千里……!”“K”急匆匆地赶到施特劳医疗所,治疗电磁刀伤的特殊替代皮肤正在一片片覆盖北千里的伤口,没有生命危险但看起来十分恐怖。   贯穿整个脊背的刀伤,因为回头而连带着半边脸都要被削掉了,他拼死打了数针宝石制剂才维持清醒撑到治疗所:“对不起……先生……是我太大意了……”   “不要说话,你只管好好休息。”“K”低声安抚道,“能在你掌管的乐园里掀起这样大的风浪,是我都没想到的。”这位养子行事一向慎重,布置严密,如今这样的后果已经不能用意外来形容。   “他的样子……在……终端里……”   北千里一直拿在手中的移动终端跟他一样出现裂痕,让影像播放有略微卡顿。通过场内电子眼被记录下来死神一样的入侵者身影,正不知第几次将“雄鹰”枭首示众。   “K”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先……先生……?”   北千里惊诧地看到“K”在哭泣,眼泪滚滚而落。他的养父抽噎到无法说话,甚至比受伤的自己还更虚弱一般,站都站不稳,生生在治疗床边跪了下去。   “K”捧着那片薄而碎裂的屏幕,拼命地贴近它,如珠如宝一般放在自己心口。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   入侵者露出一只眼睛的半侧脸瞟着镜头,仿佛正在透过屏幕,冷冷地看着他。   ###   走进施特劳医疗所之前,阿虎才想起来忘记把日记本带着了。   头疼频繁,让记忆时好时坏,也因为自己对“K”起了疑心,越发分不清脑海里那些画面的真假,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厘清思路。   没事,新妹会好好帮自己收着的。   半夜接到北千里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的电话,所以杜新妹担忧地问他:“这个时间回去?是不是会有危险?”   阿虎一边系好鞋带一边安慰她:“放心,只是出了点意外,我过去帮帮忙。”这是假话,乐园那边今晚传来不小的声响,北千里意外受伤。能伤到那个狡猾的年轻人,肯定不是小事,但阿虎不想让杜新妹担心。   走进治疗所并没有看到北千里,只有明显失魂落魄甚至哭过的“K”,阿虎有些意外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K”没有回答,只是把终端屏幕塞进他手里。   那上面熟悉的脸孔,让阿虎睁大了眼睛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   阿虎突然没法说话了。神经电流从电子眼开始侵袭,手中的屏幕掉落在地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倒在地上。刚处理完伤口的北千里跨过他开始抽搐的身体,捡起移动终端,关闭了他的电子眼。   接着剧烈的头痛袭来,让阿虎仅剩的视力开始模糊,他看到“K”悲伤地捂住脸,低哭着说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还要再杀他一次吗……?”   ###   临走前杜新妹嘱咐他:“你的头疼还未好,记得按时吃药。一定要早点回来!”   回身在心爱的女人脸上落下一吻,他说:“嗯,我很快就回来。”   阿虎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第68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08   甘拭尘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狩猎狩猎者”行为,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甚至包括他自己。   施特劳的几位座上宾在活动中丧命、乐园几近半毁、入侵者的身份引起多方注意不说,更重要的是,安全货运为接近“K”而与曲章琮合作,并且把黑狗送进乐园,现在黑狗又与入侵者关系密切,白星漠在曲章琮面前说不清了。   这一晚,也让久安的势力图表再度发生变动。   安全货运白星漠遭遇福友会袭击,两者决裂;乐园仓库与狩猎场活动,让市政厅与福友会将整个施特劳集团列为铲除目标。而后曲章琮与施特劳正式联手,公然反对治安局禁药令——二对二的存亡之战即刻打响。   ###   透过夜视镜保存下来的影像,让钱金石不敢多看一眼,却又不得不反复观看。   画面中短暂出现的录影设备加上阿甲从北千里那里得到的代号“艺术家”,种种迹象表明少女虐杀案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治安总局重启调查,此案又落回到钱金石手中。   当他再一次见到受害者之一的母亲刘友玲,短短几个月内,这位仍不到半百的女性头发已然花白。面容瘦削,但神情再没有初见时的癫狂与激动,反而越发坚毅冷静,叙述回忆之时条理清晰,只有在想起女儿时忍不住哽咽。   “你们这次真的会查到真正凶手吗?”刘友玲早已对治安局失去信任,让她没有拒绝钱金石会面要求的原因,是因为钱金石和福友会救过她。   “我无法保证您多久会结案,但我可以担保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追查到底。”钱金石说。   刘友玲看了他半晌,眨眼隐去眼中的泪水,点点头说道:“好,我信你。也请你记得,就算治安局放弃,我也不会放弃,为了我女儿,也为了任何一个女孩不再遭遇我女儿那样的悲剧!”   嘀嗒,嘀嗒。   窗外落下雨滴,打在治安局许久未擦的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雨越来越大,将灰尘冲刷而下。   ###   深秋的雨水从早下到晚,让多风干燥的久安秋冬空气湿润起来,气温也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甘拭尘不喜欢冷,所以早早就打开房间里的供暖系统,站在落地窗前观赏雨景,给白星漠打电话问候“伤情”。福友会没事前通知就搞袭击,白星漠受到不小的心理创伤,据说事后把红黛和甘拭尘骂了一个晚上,闹着要辞职。   但白助理这回意料之外地没有骂他,似乎是没有什么力气骂了,只是叹着气问:“你让我跟曲章琮要乐园,让我把小黑狗送进去,好,我送进去了;结果你又去了,把整个乐园砸完了,自己也暴露了,你让我接下来怎么办?你说,之前所有行动是不是白费了?我怎么跟曲章琮解释?”   黑狗在狩猎场与曲文夺联手,再加上后来甘拭尘的行动,已经完全站在施特劳对立面。曲章琮一定会怀疑白星漠的动机,如果他不肯继续合作那之前所有一切都白费了。   “他不会的。”甘拭尘笃定地说。“这个节骨眼上,曲章琮不会轻易放弃手里能抓住的任何助力,更不会把这件事告知施特劳。反正你也要再忍受几天追杀,只要把这个黑锅继续扣在福友会头上就行。”   乐园计划被迫中断,施特劳再度折损,他们必然会追查入侵者与黑狗的身份,查到跟安全货运有牵连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好在,黑狗的身份信息由妇保会经手,又由曲文夺带进狩猎场,而曲文夺是福友会唯一牵连的曲家人——福友会要打掉安全货运这件事就坐实了。   “这样的话我是无所谓,但你跟小黑狗就得开始接受安全货运的报复了。”作为杀手公司老板,不礼尚往来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甘拭尘“啧”,“倒也不用如此严谨。”   “做戏做全套嘛,尊重观众的智商。”   “……”甘拭尘听见白星漠挂断电话前愉快的笑声,“你好像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黑狗这时从楼上抱着一对枕头和毯子下来,在客厅地板上铺好,盘腿坐在垫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甘拭尘无奈地蹲在他面前,拿手指戳他脑门儿:“你太得寸进尺了知道吗?我真是对你让步太多了。小黑,仅限这几天,听见了吗?”   黑狗被他戳得脑袋一个劲儿往后仰:“噢,听见了。睡觉,甜哥。”   甘拭尘叹口气,在地铺上躺下去,颇不耐烦地说:“快点给我睡!”   ###   从狩猎场回来黑狗就一直在做噩梦。   仓库里的地狱之景让他留下浓重心理阴影,无法始终拥有一个完整睡眠,半夜大喊着从床上惊醒,满身冷汗地查看自己是不是也被剥开了。白天精神恍惚到快要出现幻觉,晚上不敢睡觉,便跑到甘拭尘门外戴着耳机反复听儿歌。   甘拭尘睡眠很浅,听见动静一开门就看见黑狗抱着膝盖倒进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说:“怕做梦。”   别说是黑狗,就算是甘拭尘也花了好一些时间去克服那晚的画面。   如果不是自己嫌他烦要支开他,黑狗也不必有这般遭遇还险些丧命,所以他对黑狗始终有些愧疚。对于从来不曾反省过的净火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进步。   可即使如此,跟别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甘拭尘也做不到,折中的办法就是陪黑狗在客厅里待到入睡——黑狗就这么欢天喜地的达成了跟甜哥睡觉的愿望。   虽然入睡很快,但他还是会一边说着梦话一边发冷汗。甘拭尘把眉头紧皱的黑狗摇醒,问道:“又梦见了?”   黑狗喘着粗气恍惚着点头,翻身把额头抵在甘拭尘肩膀,抓住了他的左手:那根没有温度的无名指,反而在此刻给予他最大的安全感。   “那个人,我打得过吗?”   甘拭尘知道他问的是谁:“‘艺术家’,你觉得他会很强吗?”   “嗯。”   “正相反,我猜他是个弱鸡,你一拳就会把他打死的那种弱鸡。”   黑狗从枕头上抬起头,捏紧他的手:“为啥?”   “你以为他是因为拳头太厉害才把人弄成那样的吗?正相反,是因为胆小懦弱才会挑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施虐,他专门挑年轻女孩下手,还要保证对方无法反抗,再用残忍的手段发泄不满,足以证明他就是个不中用的变态。”   黑狗愣愣地说:“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也不必害怕,”他在黑暗中摸黑狗的头,“你只要记得,他绝对打不过你。”   “噢。”黑狗重新躺下,“那他还会剥开别人吗?”   “在抓到他之前,可能会的。”   “甜哥能抓到他吗?”   甘拭尘敲了下他的头壳,听到“啊”一声,“什么事都让我干,治安局干什么吃的?你还睡不睡了!”   黑狗又捏他的手掌:“睡不着。”   “硬睡。”   “想知道甜哥以前的事。”   甘拭尘有些为难。事到如今黑狗还什么都不知道显然说不过去,他也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啊。跟你一样在久安出生长大,然后去做了雇佣兵,差点死了就回来了。”   “甜哥也会死?”   黑狗又被敲头壳,“说的什么话,谁不会死啊?”当然甘拭尘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肉体凡胎,手段到了自然会死。”   “狗”和阿虎、大猛相继出事,他知道对方熟知血花的运作和任务内容,随时都可能会对自己下手。如果对方了解自己的多疑,那么说不准早就已经设好了圈套。   他猜得不错,从个人情报被出卖的一刻起,无休无止、不计成本的追杀,让战场神话陨落就只是时间问题。   他到底不是真的神。身体很快会迎来极限,甘拭尘临时决定为自己寻找一个替身。   远在海外又情势紧急,他只能利用追杀自己的雇佣兵。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别人相信这就是“净火”。标志性缺失的无名指,仔细查看很容易发现破绽。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侥幸逃脱后以垂死之身辗转回到久安,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地遇见了红黛。   黑狗在毛毯下面攥住了他的手指,突然暴躁:“谁杀你?切手指的那个人!?”   甘拭尘噗地笑出来:“并不是。手指嘛,只是跟他做了一笔交易罢了。”   黑狗气呼呼地更睡不着了:“什么交易!?”   赵享载确实比其他对手要更加难缠一些。虽隶属于正规国家军队,行事却跟雇佣兵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时他还只是首都府援助当地政府的军事顾问,战力也不算出类拔萃,手上可调派的兵力很少,却为净火完成任务制造了不少麻烦。   甚至让他不得不失去一根无名指。   ###   “能不能……跟我说说,赵享载是怎么跟你结仇的?”诊所恢复室中,身体连接着体征监测,农玉山艰难地开口说话。   长达十个小时的神经链接手术完成,第一次与搭载武器的义肢相连接,为了保持对武器的控制和敏感度而不能使用镇痛,农玉山因此疼得直冒冷汗,嘴唇发白,企图通过聊天转移注意力。   黄忠宇有些反常,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劝他别急。听他这样问,稍微思索了一下,露出奇怪的笑。   看起来有些得意,骄傲,又十分悲伤。   “是因为我的一点幼稚,让他伤害了我最重要的……朋友。”他在说“朋友”时有些犹豫,好像不知该如何称呼。来到农玉山身边一边帮他调整义肢参数,一边陷入回忆一般娓娓道来。   “赵享载是个不好对付的敌人,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但我非常幸运,有一位厉害的队友,即使再难也能屡次化险为夷。所以对这位队友,我心情很复杂——又感谢他,又羡慕他,还有点嫉妒。”黄忠宇轻轻叹息,“那个时候太年轻了,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关系。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跟他并驾齐驱,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除掉赵享载。”   赵享载很快就会回国,留给黄忠宇的时间不多。他花了几天时间搞到当地军方的通行证,摸清赵享载的行动路线、日常习惯、接触人员,想方设法让他落单。   “狙击手、刺客、接应人,我以为自己布置足够周全,结果还是棋差一着。赵享载从一开始就做了局,等人上钩。我以为我会死,但他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我。”黄忠宇自嘲地笑笑。“他说‘让我见见那个人,只要他来,我不会动你们一根指头。’我当然不信,但是很奇怪——那一刻我就是想看看,看‘他’会不会来,会不会为了我们而来。”   “他来了,对吗?”农玉山开始适应这种疼痛了,慢慢地操控义肢运动手指。   全金属义肢比一般人类手掌要大一些,能够与神经自如连接后可更换多种类型的功能性肢端。农玉山目前使用的是仍未开放民用的最新型武器义肢,对神经反应更加灵敏,也需要更多练习。   黄忠宇触碰着他的无名指,点点头。   “他不但来了,还答应了赵享载的条件——为了我。”   ###   “甜哥为什么要答应?!”黑狗彻底睡不着了,坐起来盯着甘拭尘,“甜哥打得过!”   甘拭尘右手枕在脑后,晃动着左手手指:“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一根手指换所有人毫发无伤,在我看来很划算。”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的队友以及如今的黑狗,到底为什么不高兴?   参与刺杀赵享载行动的人即使不是血花中的精英,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场雇员。但要说为了他们甘愿赴约甚至接受交换条件并不准确,甘拭尘有另外的考量。   净火小队在那时还未具雏形,“狗”是最先在他身边的战友,也是后来的副队。自己并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但是“狗”会在乎,而且如果谈判失败,就算“狗”没死,血花也会把这次责任全部算在他的头上。   甘拭尘可以一走了之,但这就意味着“狗”无法再在血花生存;他也可以当场击杀赵享载,但失去包括“狗”在内其他人的性命。   从功利角度来讲,这会让他不得不放弃获得更多回报的复杂任务;从情义角度来讲——虽然直到今天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确实很在乎“狗”,嘴巴上说着“你很烦”,却早就习惯且需要对方的存在。所以甘拭尘的权衡异常简单,失去左手无名指和失去“狗”的后果,他认为前者对自己造成的影响远远不及后者。   但是“狗”攥着他那根被赵享载亲手斩落的无名指,眼睛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   “你干什么!?”   黄忠宇握住农玉山的手,突然以手术刀刺上他的无名指。农玉山农玉山反射性地抽手反击,一手拎起黄忠宇的衣领,另一手以义肢握住刺向自己手指的手术刀。   “这样就对了。”黄忠宇示意他看左手,“你看,它已经开始成为你的一部分了。”   农玉山惊讶地发现,虽然链接过程还在隐隐刺痛,但手指灵活程度立刻提高不少:“怎么回事……”   “危险对神经反射的刺激最有用。”黄忠宇整好被他抓乱的衣领,恢复淡淡的笑容,“当初,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是我心疼得要死过去,又痛又悔,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幼稚。同时又很高兴,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对我说的话——”   ###   “别人无所谓,但我不希望他死。”甘拭尘叹气,“原本是想省事的,结果呢,心软以后更加麻烦了。”   黑狗拍着胸脯保证:“我不麻烦的,我不让甜哥缺手指。”   甘拭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你会让我会缺心眼儿。”   黑狗重新捉住他的左手握住无名指,再用力点就要把那根仿生指给揪下来了,甘拭尘一个劲儿“哎哎哎”,听他问:“那人也跟甜哥亲热吗?”如果对甜哥那么重要,是不是也跟红黛一样?   把甘拭尘听得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快闭嘴吧!”抬手粗暴地把黑狗的脸按回在枕头上,“能是一回事吗?!你脑袋里除了亲热没有别的了?快睡觉!不睡我走了!”   黑狗也不挣扎,趴在枕头上静静地看他的侧脸,“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啊?”   甘拭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死了。”   “他要是还活着,会是甜哥最喜欢的人吗?”   “你很烦人,小黑。”   “甜哥不讨厌我。”   黑狗语气十分笃定,倒让甘拭尘好奇了:“你哪来的自信?”   “感觉到的,甜哥来救我,还陪我睡觉。”   甘拭尘掀开毯子就要走,被黑狗手疾眼快地抱住了腰,死死压在他身上。被他掐住了后脖颈威胁:“这个破孩子!我能宰了你一万次了!”   他正在爆发的边缘,一楼落地窗突然爆裂,甘拭尘手疾眼快地把黑狗连人带毯子兜住了丢在一边,黑狗顺势在地板上一个翻滚躲在沙发后面。   扫射接踵而至,所到之处崩裂飞散,一楼顷刻间破坏殆尽。   轻型爆破电磁枪!   “这么快,”甘拭尘咬牙切齿,“我们星漠真是恨我啊。”转头跟黑狗说,“去地下室!”两个人从地下训练室穿过储物间,迅速装备外骨骼来到车库,启动一辆摩托车。   “抓紧我!”甘拭尘给黑狗扣上安全帽,没等车库门完全开启便疾驰而出。枪火追击距离有限,他料定中途会有其他埋伏,若以甩脱追杀为目的那么摩托车更具优势。   不知道是为了突显真实性还是报压榨之仇,白星漠这番行动安排得严丝合缝,只要出现在安全货运控制的线路上便一点儿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甘拭尘此刻的心情跟当时的北千里差不多,恨自己业务范围拓展得太好。   等到两人满身湿淋淋地来到落脚点,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本来就衣着单薄,一场冷雨更是冻得他们直打哆嗦。   黑狗认出这屋子是曾经看过烟花的那间老公房。   除了能看烟花好像也没别的优点。赶上停水,也没通暖气,黑狗去楼下买了桶装水烧热,勉强把身体擦干净,甘拭尘便裹着被子在床上骂骂咧咧。   “我就说讨厌下雨,一到下雨天就没好事!”   黑狗倒无所谓,反正再差的地方也住过。从他甜哥的备用裤子里随便掏出一件换上,用剩下的热水泡茶,挨在甘拭尘身边问:“谁追杀我们?”   甘拭尘喃喃地说,“这个嘛,数起来还不少。”这当然得怪他自己。冷得连打几个喷嚏,转头跟黑狗说:“以后会一直这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在我身边很危险。”所以也不怪白星漠生气,这时候暴露,还不如一开始假净火出现的时候就亮明身份。   “噢。”黑狗掀开他的薄被钻进去,贴着他身边坐下,“我身上热。”   跟甘拭尘比起来黑狗一直体温略高,身上干燥温暖,这也是为什么甘拭尘越来越默许他亲密行为的原因——讨厌湿冷这一点,自己跟猫确实挺像的。   而黑狗也跟狗一样对一切变化从不抱怨,只是执拗地跟在他身边。甘拭尘搞不懂他的想法,也经常因为搞不懂而暴躁,说他“烦死了”,黑狗却总是能分辨他情绪的虚实,逐渐掌握应对的方法。   “又被一只狗子给拿捏住了。”虽然跟副队一点都不像,但他实在忍不住这么想。   甘拭尘索性搂住黑狗倒在床上,把自己冰冷的身体贴着他取暖,用被子紧紧包裹。听见黑狗开心地“噢!”立刻捂住他嘴巴:“别瞎兴奋,老实点!”   ###   狩猎场事件一出,曲章琮立刻切断曲家与福友会唯一关联,拒绝无声铃再回到曲家。无论曲章瑜如何对他撒泼打滚和哭泣哀求都不管用,同时将自己的人马调派到曲家大宅,声称为了保护小叔和妹妹的安全,让他们近期不要出门。   “你敢软禁我?”曲文夺愤怒地问侄子。   视频那边的曲章琮不动声色:“我是为了小叔,这个情势下不知道福友会会做出什么事。酒店刺杀袭击我的伙伴,难保她们不会利用小叔来挟持我。”   “章琮,你知道施特劳要在久安做什么吗?就算其他人你不管,那小章鱼呢?绑架小章鱼的人跟仓库里那位‘艺术家’脱不了干系!你还要跟施特劳合作?!”   曲章琮反倒笑了,似乎在笑他小叔的多虑:“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没有人敢动小章鱼。小叔难道不会好好想想,只有我们曲家坐上久安的第一把交椅,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如果跟以前一样像个乞丐一样捡别人的残羹冷炙生存,那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   “他施特劳能把你小叔当一件商品卖,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   曲章琮看着他小叔的脸,轻叹了一口气:“小叔,所以——我得做那个握着买卖权力的人啊。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们曲家。”   曲文夺目瞪口呆:“章琮,你是疯了吗——”   但曲章琮已经干脆地挂了通话。曲文夺“哐”一脚踢翻了通讯屏,向阿善大吼:“曲家就他妈没有一个正常人!曲文栋那个老头子跑哪儿去了,倒是来管管他儿子呀!”   脖子上贴着创口敷料的阿善突然皱眉,伸出食指放在唇边。但曲章瑜推开忘记落锁的书房门,脸色苍白地问道:“小叔,‘艺术家’……是谁?”   ###   可能是最近久安过于动荡,不少人选择搬离这个是非之地,导致某些地区房价持续走低,有人便趁机出手购入,再斥资改建。   “还是要感谢你这个地产大亨,不然我们养老院可是换不了这种好地方。”在夜晚冒着寒气的改建现场,陈生一边搓手一边说。   曲文栋从齐管家手里接过便携茶杯,又递到陈生手里:“要是通过兴瑞价格会更好点。但还是别被人发现你跟我有联系,也只能委屈陈生在这里见面了。”居民楼里全是拆到一半的断壁残垣,四处漏风。齐先生寻了一处尚算干净又安全的,支起两把椅子,点燃微弱的火光。   陈生接过热茶喝了一口:“东西已经收好了,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在哪儿,你就放心吧。”   “多谢陈生。”   陈生叹了口气:“能让你做好这般准备,曲家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能不走到那一步是最好的,但谁说得准呢?今天章琮把文夺的宅子给围了,至少他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你还——?!”陈生震惊地看着他,“不是,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你明知道章琮他是被人给利用了!还有文夺那个脾气,怕不是要把房子给掀了!”   曲文栋却看起来不紧不慢,呵呵一笑:“他这样子也不知道像谁。正好,也看着他别再去什么狩猎场和玫瑰马。”又慢慢敛去笑容,“章琮要受点教训才知道收手,他也不会伤害文夺。至于老二,我会想办法。”   陈生望着摇曳的火苗,好半天才说:“若是当初,三爷没有娶——唉。”话说一半便住了口,这几个字已是多说了。   曲文栋沉默无语。   ###   施特劳治诊疗所里,北千里正在为伤口换药,一层层揭下生物皮肤再换上新的。创口再生难免有黏连,疼得他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抓到那个伤您的入侵者,我一定亲手要剥了他的皮!”神子艾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透骨之恨扭曲了那张漂亮脸蛋。一边帮他擦汗,一边让他疼时抓紧自己的肩膀。   北千里虚弱地笑笑,摸了下他的头发,就像“K”对自己做的那样。   “他不是一般人……先生会有办法对付他……我们有其他该做的事。”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自那一晚开始,“K”便把所有关注都放在入侵者身上,像是忘了他曾经那么疼爱的孩子被对方伤到差点没命这回事。   换完药穿好衣服,北千里对着镜子查看脸上的伤口。一道从下颌到鼻梁的电磁刀伤,除了破坏半边脸,还让他说话进食都很艰难。如果不是及时进行手术连接神经和皮肤粘合,勉强保住完整面颊和表情功能,他恐怕下半辈子就得靠金属面具生活。   即使如此,那张天然笑脸也不复存在了。纵使并不过分在意外貌的北千里,也愤恨地砸了好几面镜子。   几次深呼吸控制住情绪,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即将要进行的任务身上,抬手唤过艾心。   “妇保会那位护法……派人盯着她,别让福友会钻了空子……”一旦发现自己人叛变,她们定会杀人灭口。   “您放心,我已经叮嘱过,福友会得不了手。”   北千里点头,“另外,药的进程要更加快。我们得有足够多的人手,为我们去冲锋陷阵。”   艾心搀扶着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报告最近教内的进度:“我会的,天佛会以及我的那些信徒、粉丝,都将成为我们的军队!”   北千里捏捏年轻人的下巴,欣慰地说:“幸亏……还有你这样一个聪明孩子。去叫八字刀进来,然后——”艾心将耳朵贴近他唇边。   ###   曲章琮的办公室里再次迎来八字刀,往他名贵的沙发上一坐,很怀念地拍拍扶手:“哎呀曲老板,又见面啦!”   “听说北先生伤得不轻?”曲章琮拎来两只酒杯,石九给他递上雪茄。   八字刀吸了一口烟,用手在脸和身上都比划两下:“从这儿到这儿,差一点就两半了!”他倒是事不关己,看不出一丝忧虑和沉重,“幸亏当今医学发达,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放心吧。”   “那个入侵者到底什么来头,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八字刀斜着眼睛看曲章琮:“听说跟他里应外合的拳手是你小叔带进去的人,曲老板当真不知道?”把乐园杀得一个不剩,只有曲文夺一行人半个都没少。   曲章琮面不改色地笑:“我在八老板和北先生眼里是这么蠢笨的人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要是请得动这号人物,还有福友会什么事?”   八字刀嘿嘿一笑:“我自然是相信曲老板啦,只是怕你那小叔被福友会给利用了。”   曲章琮摇摇头,断然否定:“不是利用,我小叔他——一心向着福友会呢。”   八字刀抹一抹自己的八字胡,等着他的下文。   “曲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小叔这次在狩猎场遭遇了什么事,说起来你们施特劳可还欠我一个说法。我们自家人不睦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但那些个外人,什么‘老鼠’‘艺术家’之流要想动曲家人,可别怪我曲章琮不客气!”   曲章琮盯着八字刀,但又不像在对着他说话,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字继续道:   “咱们既然合作,就有一码算一码。施特劳几次三番把算盘敲到曲家人身上,是觉得我曲章琮好欺负吗?”   ###   透过八字刀身上的通讯器,诊疗所里的北千里听得一清二楚。   他从喉咙里扯出一声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   八字刀立刻出口一个“好”:“我替北先生来这一趟,也正是为了说明乐园一事。说实话,那些贵宾背后大有来头,现在还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把主意打到您小叔头上也是我们万万没想到,也阻止不了的。虽说这次他们死在狩猎场,施特劳也是冒了极大风险才把消息封锁在久安。我代替施特劳向您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染指您的家人。”   他举起桌面上的酒杯:“咱们这一次都有疏漏,各打五十大板。”说罢一饮而尽。“但是呢,我们施特劳一夜之间损失这么多,也得把章程跟曲老板说个明白——若是曲家任何人再阻挠,施特劳可就没法顾及您的情面了。”   曲章琮看了他一眼,示意石九将八字刀的酒杯填上:“这是自然,曲章琮也保证不让曲家人伸手施特劳。至于曲家以外的,该怎么算账就怎么算账,绝无二话!”   两人再次碰杯,算是默契地将这事掀过去了。   ###   艾心关掉通话,将插好吸管的水杯放在北千里唇边让他润喉。年轻偶像似乎有疑问却欲言又止,北千里鼓励道:“想问什么就问。”   艾心说道:“这个曲章琮,真的可信?”狩猎场之夜如此轻易地抹去他的嫌疑,怎么保证他没有跟曲文夺串通一气?“万一他背叛咱们呢?”   北千里摇头:“他不会,他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他是即使背叛也无关紧要的曲家人。”   艾心眼神一亮,明白了什么。   伤口还在疼,北千里不再多讲话,但依然给了艾心一个赞赏的微笑。看到对方备受鼓舞的开心表情,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得到“K”夸奖的自己。   然而现在的“K”,哪怕就在同一个诊疗所中,从那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自己一眼。   ###   “K”静静地翻看阿虎电子眼里的记录,大多数时间它都被眼罩覆盖,所以能够同步的影像并不多,直到他看到那本日记。阿虎不知道电子眼会将自己眼中的一切以实时画面传送到另一部电脑上,所以毫无保留地写下脑海中的片段与记忆。   几乎全部都是“他”。   “K”将画面切换到乐园的入侵者,将左手脱去手套,白骨无名指划过入侵者的脸,对身后的阿虎说道:“阿虎,你看到了吗?他还活着,你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但阿虎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绑带将他牢牢地困在诊疗台上,曾经安装电子眼的部位被插入神经链接系统,几乎覆盖他整个头颅。   ###   光仔从抽屉里发现一本没见过的日记本,好奇地打开。里面的文字时而整齐时而潦草,互相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关联,一点都不像日记。   “我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明明记得副队死了……死于,死于,什么炸……所以那个人才会……会怀疑我们,我跟大猛才会吵架,我一个人去——啊!”   一只手猛地抢走日记,把他吓了一跳。杜新妹把本子收进自己的口袋,拍弟弟后脑勺:“怎么偷看别人的日记?这是你阿虎哥的,不准乱动。”   光仔撅着嘴巴“哦”,又问:“阿虎哥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还要他教我功夫呢!”   “就快了,他说很快就回来。”   “阿姐你给他打电话嘛!”光仔央求道。   杜新妹又何尝不想,她多希望阿虎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告诉她,能永远陪在她身边。但她不想逼迫他,她要耐心地等阿虎做完他必须做的事,然后幸福地过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   ###   阿虎做梦了。   一个女孩温柔地笑着,叫他的名字,说“你要早点回来”,但是他看不清女孩的模样,连甜美的声音也逐渐飘忽远去。   他觉得很难过,因为自己完全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那声音明明那么熟悉,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他想问“你叫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拉住那女孩的手,对方的身影却像雾一样散开,消失不见。   他追过去,一直跑一直跑,听见有人不耐烦地说:“别跟着我。”   阿虎不愿意,他觉得千万不能跟丢,因为这个人对自己很重要。所以他拼命地追,可是对方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远,再也看不见。   阿虎还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脚步都无法再迈出一步。   他痛苦地站在原地茫然四顾,直到他的世界里渐渐一片空白,连痛苦都消失了。   ###   甘拭尘睁开眼睛,房间里仍一片昏暗,天还没亮。   黑狗在他身边睡着了,呼吸均匀,还不忘抓着他的手腕。跟这小孩在一起真是一刻不能大意,冷不丁地就回头瞪着眼睛问“要不亲嘴吧”,要是不把他手按住,裤子都给你脱了。   甘拭尘叹口气,又觉得好笑得不行。人到中年还要当一把“烈女”,处处提防年轻的“登徒子”。   小心翼翼把手腕抽出来,他翻出储物柜里的手机,给大猛留了一条信息。然后进入地下网络,在雇佣兵留言板上发布了一张自己左手的照片,和四个字留言。   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普普通通的一只手。   “好久不见。”   ###   真冷,他缩起肩膀,关掉手机钻回被子里去。黑狗迷迷糊糊地贴上来。   “不是因为天气,早就把你踹下去了。”甘拭尘嘟囔着说。   --------------------   下一章冻结,去作者微博搜索:#野狗徘徊之城##完结#,见评论。 第69章 (*********** 第70章 (修)万物焚净之火:10   曲章琮在今天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刚刚收到国外实验室发来的邮件,不枉费他花费重金得到宝石针剂的准确配方与制备方式。接下来待时局稳定,他便可以摆脱施特劳掣肘,打破垄断。   也许是老天冥冥中听见他这番盘算,很快就让八字刀带来不好的消息:几家地下制药工作室接连遭遇不明组织的破坏,无论宝石还是半宝石的药剂产量都大打折扣,供应必须得暂缓。   虽不致命,但这代表着对手对他们信息的掌握比预想中更快更准确,只怕更多行动还在后面。   不过曲章琮也认为,这或许可以成为将制造抓在自己手里的契机。   但他很快就没时间仔细思考这件事了。新的噩耗传来,他的父亲与二叔遭遇袭击,曲文栋重伤,而曲文梁下落不明。   ###   曲文夺站在危重监护室门外,看着用仪器维持生命而昏迷不醒的曲文栋,语气有些迟缓地对曲章琮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这是福友会指使的!”曲章琮吼道,“你红姨已经狠毒到这个地步了!小叔!”   五个小时以前,曲文梁宅邸遭遇袭击,曲文栋正好也在二弟家中,替弟弟挡下致命一击。曲文梁则在受伤昏迷中被绑架。   “红姨不会这么做!”曲文夺回过神来,反驳道,“再如何对立她也不会对曲家出手!”   曲章琮冷笑道:“小叔,你到底有什么自信她不会对曲家出手?凭你,还是凭我爸帮她们对付过义海?那女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还用我说吗?!她是怎么吞掉义海、搞上赵享载的还用我说吗?她什么手段用不出来!?”   “你难道没想过策划之人就是想让你掉进这个陷阱吗?”   “好,”曲章琮点头,却并非对此表示同意,“那小叔你觉得应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曲文夺确实有话要说,但又吞了回去。曲章琮帮他说了:“你不会想说交给治安总局那个娘们儿去查吧?让福友会自己人去查自己人?”   “章琮,你不能现在就断定福友会是凶手!而且难道当务之急不是找你二叔吗?!”   “当然要救,但要我把二叔的性命放在福友会手上,不可能!”曲章琮干脆地说,“曲家的事曲家自会解决,我现在没杀上明珠酒楼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忍耐!”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哪个立场,曲文夺都不相信红黛会下这样的指令,但曲文栋那句“信红黛,但别信福友会”此时却又突然萦绕在他耳边。   “不,不会的。”曲文夺摇摇头。   “你们别吵了!现在还在吵什么?!”一直沉浸在震惊和悲伤中的曲章瑜满脸泪痕,近乎崩溃地大喊,“大哥!爸爸他会醒过来吧?爸爸一定没事的对不对!大哥!”   曲章琮这才顾及到妹妹,把情绪稳下来安慰她道:“你放心,爸爸一定没事,我会把他转移到最先进的诊疗机构,不惜一切代价,一定会让他活下来!”   “你要把他送到哪里去?该不会是施特劳吧?”曲文夺又问。   听到他这句话,曲章琮咬牙切齿地反问:“小叔该不会现在还要因为立场不同不让我救我爸吧!谁都知道现在久安最好最先进的医疗条件在施特劳!!!”   “施特劳根本不安全!你怎么知道这次事件跟他们无关?!”   曲章琮不再与他争辩,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语气瞬间冷下来,“够了。从现在开始,曲家由我做主,由不得小叔了。”   “曲章琮——!”   “小章鱼搬出曲家大宅,跟我一起住。”   他话音刚落,就见曲章璞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外套都没穿一件,脚上还是家里的拖鞋,“大哥!二姐……小叔!我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头看见病房里的曲文栋,半天说不出话来。慌慌张张、手足无措地在三个人中看来看去,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但没有人跟他解释。只有曲章琮身边的石九对他耳语了几句,没等他彻底消化完这个消息,又听曲章琮说:“目前你们都不安全,章璞也暂时在我那里住上几天,其他的回去再说。”   曲家长辈两兄弟都不能主事,曲章琮确实就成为如今的曲家家长——至于另一个长辈,等同于无了,“我不会勉强小叔,但小叔若是执意再跟福友会来往,可别怪做侄子的不客气。”曲章琮斜睨着他,冷酷地说。   曲文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曲章琮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会从任何一个曲家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就像他没有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与他大哥再次见面。   曲文栋胸腹几乎被开了个洞,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医疗器械把他包裹得仿佛一个机器,如果没有显示器上的监测数据,他几乎看不出来仍有生命。   守了一天一夜之后,曲文夺眼睁睁地看着曲文栋从自己面前被医疗车转移,他此时才后悔自己胡闹任性了二十多年,终究没能在曲家占有一丝一毫的话语权。   在强权与绝对力量之前,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   完全没合眼也没吃东西,此时的曲文夺走路都有些眩晕,阿善一把圈住他:“你需要好好休息,才能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   曲文夺意外地听进去他的话,点点头:“好,去俱乐部,我会吃饭然后睡几个小时,这期间让小丁帮我查些事情。”   ###   曲家兄弟遇袭的消息很快也传到红黛的耳朵里,震惊之余,她也立刻就反应过来曲章琮会怀疑到福友会头上。毕竟这种栽赃嫁祸的手段,她也是用过的。   更让她忧心的是曲文夺,按照他的性格,没有第一时间找红黛确认此事,恐怕就是自己开始调查了。这传递出一种信号:他对福友会也并非完全信任。   “曲文栋啊曲文栋,你到底——”跟文夺说了什么?   红黛略一思索,跟蒋宝芳说道:“这件事我们要掌握主动权,曲章琮也许会借此对福友会突然发难。”如今与施特劳之间呈紧绷之势,任何一点火星都会点燃火种。   而且抛开对手不说,同盟这边还有个不定时炸弹甘拭尘,她与赵享载现下一刻都不能放松。   也许施特劳也想到这了一点,所以对妇保会发动了攻击。   ###   最开始只是听到外面有些嘈杂,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妇保会一楼的窗子与门被接连砸破,有人硬是不顾门边剩余的尖锐碎片跨了进来,高喊“杀人者妇保会”“罪孽深重杀人偿命”,他们无一例外在胸口上别着大能天佛会的教徒标志,举着棍棒开始砸烂眼前的一切。   当他的铁棍即将落在活人身上时,一柄锤斧飞驰而至挡下一击。   晶晶将手中的锁链锤斧轮开,掩护没有战斗能力的人退向出口:“从后门撤退!”   门外涌入越来越的教徒,狭小空间里让她的锤斧施展不开,却也从未落空。晶晶的握力比无声铃更高,一击之下可让成年男子当场失去行动能力。但这些教徒却丝毫察觉不到痛苦,哪怕被砸凹肩膀,依然神情狂热地一步步向前,将妇保会办公室破坏殆尽。   对方人多势众,留守在妇保会的战力目前只有晶晶,所以钟婶没有硬碰硬,但还是被砖头砸伤了后脑,撤到安全屋的时候已经血流到脖颈了。   “是李姐。”钟婶说道,“我拖了这几天没有答复,她着急了。”所以将妇保会“调解家庭矛盾”的真相公之于众,倒逼钟怡文。如果她依然不肯就范,那么这个由头也足够合理地除掉自己。   晶晶握紧手中的锤斧,“我去杀了她。”   钟婶摇摇头:“她早就做了防范,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近身的。”   李姐虽见利忘义,但不是傻瓜。从她选择投靠天佛会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凭她多年来在妇保会中取得的信息,无论钟婶作何选择,都能保证自己在天佛会中取得一定主动性。   但她又没有足够的耐心蛰伏,如果她继续与福友会虚与委蛇做双面间谍,说不准能给福友会带来更沉重的打击。在这一点上,钟婶倒是很感谢她主动暴露。   毕竟让她改变的并非信仰,而是利益。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她也会随时抛弃大能天佛会,为了这一点可能性,她才选择向钟婶摊牌甚至期待对方的同流合污。   至于钟婶,唯一的选择就是除掉背叛者。   李姐传递过来的天佛会消息已经不再具备真实性,比起继续获取模棱两可的内容,保全己方不被人趁虚而入才是首要。李姐活一天,福友会就多一分危险。   “那怎么办?”晶晶问道。   钟婶默不作声。   ###   艾心送来的礼盒里有一件小礼裙,是非常适合知心的干枯玫瑰色。款式温柔可爱,日常穿着不显隆重,但若与那款粉色宝石项链搭配,出入正式场合亦不随便。   除了礼裙,还有一套奢侈品牌的定制下午茶餐具和印着艾心个人logo的美体茶,这应该是最近为所有粉丝提供试饮的新商品。为了集齐所有口味与偶像周边,不少粉丝已经花了大价钱整箱购买。   知心特意卷了头发化了妆,举着茶杯拍了无数张照片,选出最满意的发给艾心:“谢谢你!这是我收到最棒的生日礼物!”   艾心很快就回复了消息:“生日不能跟你一起过,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啦,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帮不上你什么,所以最近就去教内宣讲会做义工啦,希望多多少少能帮你分担一点!”   电话另一端,艾心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惊讶又感动,犹豫半刻,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知心……我遇见你可真好……”   这似乎是疲惫后放松的叹息,又似乎是历经劫难后深情的赞美,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句话,从艾心嘴里说出来却令她脸颊发烫,说不出话来。   “我去忙了,你千万别太累,记得喝美体茶哦,你那一包是跟我一样由营养师搭配的特殊配方,别人没有的!”   知心立刻冲泡一杯,再次拍照发送给他,证明自己有在乖乖听话。   那杯茶散发着香甜诱人的气息,是少女们下午茶聚会时最爱喝的口味。知心仔细地看着配料表,希望找到特殊配方里爱的证明。   ###   “你撩拨起女人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看到艾心汇报完最新的进展,北千里说道。   艾心抿了下嘴唇,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缠绵情意:“这些可怜的女人啊,也许是生活中毫无希望,所以只要稍微对她们温柔一些、体贴一些,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在有些人心里,我比她们的生身父母还重要,就算为我去死、为我杀人、成为我的刀,她们也心甘情愿!”   艾心将知心喝茶的照片展示给北千里:“就算知道这里下了毒,她也会照喝不误。”   “最毒的毒药,难道不是你这个给粉丝洗脑的致命偶像吗?”北千里难得开心地哈哈大笑。“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比起脑子不够灵活的齐建英,你更适合操控人心。走吧,去看看我们请来的客人醒了没有。”   在阿虎的房间里,此刻多了一个人。   身材比阿虎更加高大壮硕,像一头熊。体内镇定药物的药效仍在,输液器也依然埋在皮下,他安静地坐在诊疗椅上不能动,眼睛却一直盯着阿虎。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阿虎?你一直叫我小兔兔,想起来了吗?”大猛看着昔日的兄弟,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他能回想起自己。   ###   那天晚上,当阿虎出现在诊所门口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手掌碰上那熟悉的脸孔,反复确认,大猛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大部分记忆,但他就是阿虎。   大猛抱着他痛哭失声。   但无论自己如何激动,阿虎都没有反应,沉默呆滞,甚至不像一个正常的、有自我的人类,面对大猛的所有问题都没有任何回复,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跟我走,你会知道一切。”   你会知道一切?当年的一切?   大猛突然想起甘拭尘曾经的怀疑,他看向阿虎的左手:那里确实有一根金属无名指。   那只猫的假设难道是真的?   不可能!阿虎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而且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一定是被人利用,成为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好,我跟你走。”大猛要搞清楚这一切。   ###   不知道那只猫看到自己的暗示了没有,大猛想。他一定会懂,会比自己思考得更多,毕竟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加不信任人类的人了。   “称呼您大猛先生,您不介意吧?”脸上带着仍未痊愈的可怖伤痕,艰难发音的年轻人说道,大猛因此而将视线转移到对方身上。跟随阿虎上了一辆车,自己就被一针镇定放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陌生房间里,看样子是某间医院的诊疗室。   他应该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太年轻了,当年的事件发生时他可能刚刚成年吧?   “我叫北千里,您也可以称呼我为千里,先生就是这样叫我的。”   “‘先生’是谁?”大猛问道,“阿虎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对方的伤势来看,他就是净火大闹乐园时被那把镰刀所伤之人。   北千里微微一笑,“我知道您有非常多的疑问,但相信我,很快都会得到答案。阿虎先生是我们救回来的,很可惜他的脑组织被破坏太多,我们尽全力抢救也只能——”他可能是想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但脸上的伤让这个表情相当奇怪。   “别骗我,先不说他冒充净火杀延大安、又袭击赵享载,就不久前出现在菱山南打听净火的消息,不能正常交流的人是怎么做到这些事的?”大猛并不相信。他突然回想起,自己与小娅吃饭那天瞄见的背影该不会就是阿虎?自己或许曾与他擦肩而过?!   北千里看他表情阴晴不定,并不过多辩解:“即使您不相信,事实也摆在眼前。虽然我不能透露太多,但至少可以告诉您:‘K’先生是一位要拯救久安的人,他对您与阿虎先生都绝无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   “请我们帮忙?”大猛有种预感,这个“忙”一定跟那只猫有关。   “在回答之前,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假设要您在阿虎先生与净火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您会选择谁?”   “什么意思?”   北千里虽然在微笑,但吐露的内容却十分残酷:“意思是他们的性命握在您的手中:您选择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死。”   大猛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毫无恶意。”   北千里说道:“您要明白,人生有时就是要面对两难选择,我跟‘先生’亦是如此。”   ###   “作出选择的那一瞬间,你才会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生命中会留下永远的遗憾是什么。也许会一生痛苦,但这痛苦也会成为最大的动力。”黄忠宇说,“所以,在忠诚与背叛之间,选择一个吧,曲老板?”   与他面对面,灰头土脸的曲文梁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黄忠宇也不催促,“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我想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然后停止手中的录像设备,将这短暂的影像保留起来,走出这间简陋至极的单人公寓,将曲文梁独自留在这里。   踏出公寓,可说是一望无际的狭窄走廊两侧,布满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不仅是这一层,整栋大厦十几层房间加起来如同蜂巢一般,如果没有门牌或者某种特殊记号,首次来到这里的人很难在这里分辨方向。   在久安,这样的廉价胶囊公寓有无数个。即使影像被公开,也很难根据室内陈设找到所在位置。   乘坐摇摇欲坠的电梯来到一楼,室外小广场上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靠着火源取暖,商量晚上去哪里打发时间,最好能搞点钱。黄忠宇穿过他们,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农玉山握着方向盘,问道:“把他放在这里没问题?”   “放心吧,跑不了的。”   “为什么要攻击曲家?我以为他们跟赵享载并不是一边的。”   “正因为不是,”黄忠宇说道,“所以要曲章琮认为我们跟赵是一边的。他正如日中天,怎么可能允许有人挑战他的话语权,无论他先福友会还是赵享载开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将老旧的车子开出社区,农玉山说:“这一招似曾相识。”   黄忠宇盯着他用义肢单手操控方向盘,问道:“第一次操控神经链接武器,感想如何?”   农玉山耸耸肩:“曲老二家中的防备异常松懈,我还以为对手至少是专业雇佣兵,结果只是普通的帮派武装,你还要我活捉其中一个,所以还没热身就结束了。”   柔软却锋利如蝎尾针一样的武器变形,一击就贯穿了挡在弟弟身前的曲文栋。   黄忠宇发出爽朗的笑声:“那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普通人做不到这一点的。使用武器最难的并不是发挥它最大杀伤力,反而是如何控制它的杀伤力。”   这话让农玉山非常受用。   当他被曲文梁的手下团团包围、又如斩瓜切菜一般击杀他们的时候,难免不会想起那一晚的风云过。   那个一脸无辜却杀人如麻的小骗子给自己带来的恐惧,今晚这些人也尝到了!   虽然半自动武器发动的时候让他有些痛苦,但比起能够掌控他人命运的滋味,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已经开始期待,当赵享载的生死握在自己手中,风云过向他忏悔求饶的景象了!   ###   坐了两个小时的车,白星漠在久安边缘的一处骨灰堂里找到甘拭尘。   对方正在某一排骨灰存放架前伫立,一脸平静。察觉到他来了,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对白星漠手里的花稍感意外。   白星漠对他的意外也很意外,来骨灰堂祭奠故人,这人倒是好意思两手空空。   “有十二枝吗?”甘拭尘问。   “啊?”白星漠转头一看,甘拭尘面前的格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十二个尺寸相当迷你的骨灰盒,每一个盒子上刻着一只动物。   合起来是十二生肖。   啊,原来如此。   甘拭尘从他手中接过花束,一枝一枝抽出来挨个分发,跳过虎和兔子、狗,刚好够分。分完了把包装纸塞回到白星漠手里,惹得白星漠用眼神骂他。   “我一个仍活着的队友失踪,很可能甘拭尘这个身份会曝光,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甘拭尘说道。   白星漠思索他话中前后因果的联系,立刻得到答案:“你怀疑他被施特劳带走了,会出卖你?”   “出卖倒算不上。”   如果是阿虎带走大猛,凭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不需要出卖,大猛会毫无保留地将净火现在的身份和一切相关信息和盘托出。更可能已经跟施特劳背后的“K”见了面。   作为安全货运的老板,甘拭尘这个人不但存在,真实身份还是与施特劳作对的净火——白星漠已经预见到曲章琮暴怒地要取自己项上人头的模样了。   他闭上眼睛,生无可恋地放低声音说:“不如我先出卖你好了。”   甘拭尘笑起来。被白星漠怒视,“这种地方你严肃点。我说真的呢!”现在合作开始没多久,药物的轨迹还没摸透,想想办法说不准在曲章琮那里还有得转圜。   “不必。”甘拭尘自然也知道他说的“出卖”不是真的出卖,“以后都不必,你甚至可以休长假。”   “长,长假?”白星漠愣了半天,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两个字。   这也意味着,甘拭尘可能要结束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包括大部分忍耐。   “我休假,你来管?还是打算不管?你知不知道安全货运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在为你工作?一旦失业有多少人吃不上饭?”白星漠气哼哼地,“不要任性,我又没说一定要长假,现在安全货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甘拭尘又笑,但是笑得意义不明:“你可真善良,星漠妈妈。”对方把手指比作枪,冲着他脑门开了一枪。   “我知道忍耐这么久已经是你的极限,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任谁都会按捺不住。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抛下我们。能对以前的队友负责,就要对我们负责。”   “但我以前的队友想杀我。”他装作伤心地说。   白星漠顿了一顿,“倒是可以理解。”他叹了口气,“安全货运办公室里的人是你自己挑的、自己培养的,你怀疑别人,总不会怀疑自己吧。总之,要对我们负责。”   甘拭尘沉默下来。   是啊,为什么一个个往回捡人呢?还不是因为曾经的净火小队给自己带来的那一点改变在作祟,让他觉得跟特定的人保持特定的关联,或许是利大于弊的。   至少他们同那段过去无关,至于未来他和他们会形成什么样的关系,就从现在开始由自己来掌握距离就好。   他总是觉得可以掌握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包括情感。甘拭尘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够操控他人,但至少可以抽离自己。   白星漠察觉到了,所以他不允许让他这么做。   而这种不允许,他此刻竟然觉得可以接受。这种变化,让他在将怀疑落到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好友身上时,产生了无比复杂的心情。   ###   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你却在猜疑那个曾经对你最好的朋友;   而对他产生猜疑这种行为,居然会让你有一丝愧疚;   一想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你居然又愤怒且伤心。   因为你在意他,比想象中更加在意,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你去试探黑狗,想从他那里得到“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背叛我”的印证。   ###   “好麻烦啊。”他抱怨道。   “人活着就很麻烦。”白星漠正视他道,“如果你要行动,那我和安全货运所有人都会做好准备,但你不可以逃避。”   甘拭尘叹气,“把截止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共享给红黛与赵享载,安全货运即刻停止与曲章琮的合作——然后,藏起来吧。直到我找你们为止。”   ###   大能天佛会对妇保会的袭击令红黛震怒,同时也不得不警惕,教会在有意识地通过洗脑与药物制造出一批特殊而忠心的死士,训练他们成为肉身武器和盾牌。   宗教意识的影响如同落入泥土的野草籽,极难根除。沙天奥仍在之时,齐建英就已经将手伸向了学校,要将宗教深入到久安的教育体系。如今有违禁药物的加持,大能天佛会的能量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赵享载和福友会对教会的调查从未间断,而安全货运在早期天佛会扩张时就已警觉,一直在持续观察防止被渗透。三方来源的情报交织起来,最适合的时机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需要整合一次迅速且彻底的行动重创天佛会。”赵享载说道,“现在是时候断掉施特劳一只触手了。”   视频通话的另一端,红黛面色沉郁地点点头。   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仍然不少:袭击绑架曲家两兄弟的人未露面,曲章琮便会把账算在他们头上;甘拭尘的反常和安全货运暂时静默,代表着他那边发生了重大变故,且这个变故极大几率与施特劳背后的“K”相关。   那么无论甘拭尘即是净火、还是安全货运与福友会的关系,就都要藏不住了。   而甘拭尘很可能如同在乐园时一样,为了击杀“K”而不惜代价,造成的损失恐怕不可估计。   “另外有件事要跟两位汇报,”蒋宝芳说,“前几日治安分局接到三起暴力破坏事件的报案,被破坏处全部是代号半宝石的药物制造点。位置相当隐蔽,是我们还尚未发现的地点,但这三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她利落地将资料传送到各自的屏幕上。   赵享载眉毛一挑:“所以这次的绑架事件,或许是因为这一点?”   红黛盯着那几行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又再度睁开。赵享载在红夫人的美丽双眸中看到危险又残忍的光。   ###   老旧公寓楼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有人嫌吵去砸门,换来里面的人隔着门板更沉重巨大的一击和怒吼“滚啊!”来人便一溜烟儿地跑了。   黑狗在里面发脾气,墙壁上都是拳头打出来的坑。   搞不清楚甜哥的想法,甜哥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想法,想揍甜哥一拳,但是甜哥又不在,在也打不过——烦恼一重叠加一重,让他很想找人打上几架。   边生气边从厨房翻出一袋鸡肉面包,泄愤似的胡乱往嘴里塞,黑狗才发现指骨都打破皮了。这点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让他想起不在身边的拳套。   在乐园里打得太狠,使用过度导致磨损远超预期,跟甜哥拿回来的镰刀一起送回大猛的工作室里去了,还被大猛埋怨不知道珍惜使用。   得把拳套拿回来,而且还要向他打听一下知不知道甜哥在哪儿。   黑狗可不是以前的黑狗了。就像阿虎说的,他是自由身,甜哥不带他,那他就去找甜哥!   咬着剩下的半块面包,黑狗拎起外套立刻出门。小心谨慎地隐藏面目,来到距离公寓有点距离的菱山南。牙科诊所门窗紧闭,这让他不必看到那可怕的诊疗床,绕过诊所直接来到地下工作室入口。   门并没有锁,大猛也不在,拳套就摆在工作台上,但甜哥的镰刀已经不见了。黑狗戴上拳套,一边等大猛回来,一边翻过来调过去检视是否已经保养完毕。   拳套手背处,装载犬牙机关的地方多了一枚微小的螺丝扣。它太小而且不起眼,与黑色拳套融为一体,所以黑狗并没有发觉。   ###   阿虎始终安静地看守着大猛,没有任何意愿交流。   既记不起从前,也无法从他口中套出关于北千里以及背后之人的信息,让大猛有些后悔不该与阿虎离开得如此干脆。现在脖子上多了一根电子项圈,不影响正常活动但也无法逃跑,连身在何处都无从知晓。   他从阿虎的房间被转移到地下诊疗室,从路过的有限距离来看,这里应该是一间小型私立诊疗机构。在久安,有些外来的有钱人因为某种原因不想留下诊断记录,所以这样的地方不算少。据说施特劳进驻医疗行业之后,大肆建立诊所之外,也收购了不少未登记诊疗所进行改建。   如果当时多拖延一阵通知甘拭尘,应该就可以制服阿虎再从长计议。   只是,那只猫会等到从长计议吗?   正想着,北千里从门外进来:“阿虎先生,有任务了。”   大猛脸色一变:“你们要做什么?!”对方手上的终端正在闪烁着光点,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安装在黑狗拳套上的追踪器正在工作,“那小家伙跟我们的事情无关!”   “您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多余,”北千里说道,“他跟净火有关,就与我们有关。在您作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点。”   在阿虎与净火之间的选择,对大猛来说并不算艰难。   对那只猫,大猛有“他绝不会死”的信心——当初不会,现在也不会。可阿虎不同,除了情谊,阿虎如今的状态太危险了。没有命令,他恐怕连反抗都不会。所以他当然会选择阿虎。   可是,把那只小狗也卷进来也并非大猛所愿,“他什么都不知道!净火从来不相信外人,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监测到脉搏波动,他脖颈上的电子项圈立即向他注射了一针镇定。   “他知道什么不重要,他会跟着净火一起出现在狩猎场,且净火不计生死去救他出来——这才很重要。”北千里微笑着说,“筹码多一个总归更保险。”   “你在说什么……在净火心里……谁都可以死,他根本不在乎……”意识恍恍惚惚地,大猛又要睡过去了。   “在不在乎,总要见了本人才知道。”   意识消失之前,大猛听见北千里对阿虎说:“把追踪目标带回来,只要有一口气,断条胳膊或者腿也无所谓。”   小狗,对不起,快跑啊!   大猛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   位于铜页区南边的大能天佛会宣讲会,最近人流量相当大。   因之前的风波而关闭不少讲堂,一些教徒只能去临近的地点听讲。而铜页紧邻天佛会兴起之地菱山,本就教徒众多,最近又有护法在此地发放免费佛佑,所以格外热闹。   要知道,很多低级教徒从来没接触过护法等级的信众,这是他们离教宗齐建英最近的一次。每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重重审查,查看他们的入教时间和等级,才能与护法短暂地见上一面。   “谢护法与佛佑,为我消灾消业!”他们排着队向护法恭恭敬敬地弯腰。   曾经的李姐,如今的李护法慈悲且威严地盘腿坐在讲坛中心,接受教徒们的崇拜,在神子与教宗都不在的场合,她就是最高的信仰。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掌握着即将成为大能天佛会主要收入来源的“佛佑”发放——被伟大的教宗赐予祝福力量的食物,还有营养专家分析过成分非常健康且合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证明长期食用能够祛病止痛、强身健体。但是由于教徒众多,从一开始的全部都有逐渐到仅限部分被选中的教徒,其余人需要通过大量“供奉”才能得到。   在久安这样的乱世,这就是让许多人赖以生存的“治病”神药——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药!你们这是在贩*!”   怒吼声像一道利刃,撕破了宣讲堂里的肃穆宁静。   角落里的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举着一纸检验单向四周展示:“他们在发放的食物里加入镇痛和刺激神经兴奋的药物成分!容易成瘾且不可逆转地对身体造成损伤!长期食用人会变成疯子傻子!天佛会就是这样害惨了我的家人!”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交谈中大部分都是对这番说辞的怀疑。男子很快就被脸朝下压在地上,教徒们对他这种忤逆行为丝毫不客气。   李护法因此而不紧不慢地,甚至是痛心疾首地说道:“凭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检验单,就这样诋毁天佛会,诋毁教宗,你知不知道会背负多大的灾业?”   教众们纷纷附和:“没错!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专家都说了!这里面营养高还健康!你难道比专家还懂吗?”   “这家伙一定是赵享载派来的奸细!让天佛对他降下天罚!”   男子并不认输,挣扎着说道:“好啊,那你们敢不敢现在就拿着这些佛佑去检验所化验!看看是谁说谎?!李护法,你敢不敢?!”   李护法还没说话,教众已经替她说了:“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但也有人更加坚定地相信教会:“有什么不敢的?去啊,咱们就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对啊对啊!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都能作证!”   李护法挑挑眉毛,心想:这些愚众!但凡有个声调高一点儿的就不由自主跟着对方的脚步走,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这个捣乱分子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画面吧?   每个信徒的忠实程度各有不同,有人坚定,亦有人摇摆,只要能有另一种信仰能让他们依赖、寄托、沉迷,他们也会抛弃天佛会的。   就像自己抛弃了福友会。   她其实很清楚那里面添加了什么成分。价格低廉且易得,只要等越来越多的人对它成瘾,这个渠道在后期打开,钱会如同流水一样灌进天佛会的口袋。   这确实就是贩*。   昂贵的“宝石”,廉价的“半宝石”,施特劳用不同的形式将毒物散播在久安的上与下,从大脑深处捏住他们的精神与肉体。不知是哪次疏漏,让这个人将本应现场吃掉的食物偷偷带走还送去化验,不过影响不大。   “我们当然不惧任何检验,但也不会成为别人枪子下的牺牲品!”她站起来朗声说道,“我们天佛会也不惧牺牲,但一定是为了消弭业障!教宗和神子已经为了人类、为了我们背下本不属于他们的业!我们也一样,用自己的信仰抵消这些业!”   她的想法与众不同,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任何一种减少痛苦的方式都是拯救。所以发出去的每一份毒药,收进口袋的每一分钱,她都心安理得。以至于她慷慨激昂说出来的这些话,在教众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是掷地有声。   被她的话语感染,男子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虔诚的赞美与认同声中。他依然奋力大叫:“那你自己怎么不吃!你自己为何不吃?!”   “我有何不敢,”她顺手拿起一盒,直至吃得干干净净:“你家人就是心不够诚!心不诚的人才会被业力吞噬!教宗的福佑不保护心不诚的人!那对咱们这些诚心之人不公平,你们说对不对?”   高喊着“对!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护法享受着一呼百应的能力,甚至开始畅想:我也可以成为另一个教宗!成为与红黛、齐建英并驾齐驱的大人物!成为在这久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她的身体猛地一顿。   感觉心脏在剧烈鼓动,一阵翻腾和疼痛。她捂住心口,晃了一晃,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这突发的意外令人错愕,以至于在场的人无法反应,直到有人颤巍巍说了一句:“护法……护法她……心不够诚?”   那是个年轻女孩,泫然欲泣的声音:“那不是护法吗?佛佑没有保护护法!那会保护我们吗?”   “你在说什么!”有人厉声反驳这种说法,“护法一定是被暗害了!你是不是跟那个男人一样都是福友会派来的奸细!把她拿下!”   女孩高举着自己的徽章:“看看我的等级,你知道我是谁吗?”   ###   艾心的电话响起来,是正在宣讲会做义工的知心打来了视频电话。   肯定是来卖乖请赏的吧,他笃定地想,然后按下接听,摆出温柔的笑脸。   屏幕上出现知心熟悉的脸孔,只是不知为何带着一丝悲伤,声音颤抖:“神子,佛佑一定会保佑虔诚的信徒对不对?”   艾心飞快地转动脑筋,联想每一个在宣讲会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同时笃定地说:“这是当然的!不够虔诚的人,是得不到天佛保护的!”   “你们听见了吗?”知心大声问。接着她将调转摄像头方向,混乱的宣讲会现场出现在镜头中,艾心听到一声声的惊叹“真的是神子,是真的!她真的是神子的人!”   “所以护法……是心不够诚才死掉的,对吧?”他听见知心这样问,又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一定是护法骗了我们!”   “知,知心?”屏幕在他的愕然之中陷入黑暗,所以神子并没有听到知心接下来的话。   “我们就去把福佑拿去检验!如果有毒一定是护法从中作梗,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神子!让神子还教会清白!”有跟神子亲自通话的加持,知心在此时此刻恐怕在某种程度上远超护法,她的话既撇清了教会,又撇清了在场所有人。   “对!一定是护法的错!让神子还教会清白!”   “怪不得她让人去砸妇保会!她是想借刀杀人!”   “可妇保会不是也杀人了吗?”   “那是她说的,咱也不知道呀!”   “这么说起来她可晋升太快了吧?”   “就是啊!”   无数的猜测从此如河流的分支,开始流向不同的结论。然而不论哪一种,福佑的安全性已经在所有人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这个问号,只是开始。   ###   知心指挥教徒将现场的食物封存,留下近百人的签名,将若干份样本送进久安不同的化验所,全程以录像作为证据。   李护法的尸体躺在地上,手还捂在心口,表情定格在“发生了什么事?”的震惊中。   知心叹息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   发生了什么事?   在北千里身边的艾心不明白,此时的黑狗也不明白。   “阿虎?”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用陌生的眼神盯着他。   对危险的敏锐直觉,让黑狗在疑问的同时做好战斗准备——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阿虎,他对自己有杀意。   黑狗握紧双拳,拳套发出脆响,机关里的匕首弹了出来。   ###   告别白星漠,甘拭尘来到安全货运楼下,但没有去公司,刚在白猫咖啡厅坐下时,手机弹出了一条提示——是在地下网络中独有的回复提醒,有人给他留言了。   他直接进入页面,看到自己那张左手照片下,有一张新的图片和一句话。   那是一只黑色的拳套,手背上有一把弹出的匕首:犬牙。   ###   “叮铃”,咖啡店的迎客铃再度响起,有人进来了。   甘拭尘抬头望过去。   对方也看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但甘拭尘看得出来他在说什么:“阿火……?”   甘拭尘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忠宇。”   黄忠宇,他的副队,十二生肖里的狗。   ###   回复中的那句话问他:“这次,你选择谁?” 第71章 野狗徘徊之城:01   “您只要告诉我们净火现在使用的身份,阿虎先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北千里向大猛保证,“您当然也可以选择赌一把不相信我的话,但您不会的,对吗?”   大猛望着如人偶一般的阿虎,咬紧了牙关。   “我会让阿虎先生一直陪在您身边,说不准您可以让他想起些什么也未可知呀。而这,只需要您只要给我一个名字就好——只要一个名字。”   背叛,是大猛活到现在从未做过之事,即使他一直对那位队长心存怨恨,也没想过要出卖他。可是阿虎此刻就在面前,北千里随时会为了逼自己开口而折磨他。   所以对方笃定他不敢赌,也不会赌。   “甘拭尘——他如今的名字,叫甘拭尘。”   大猛看到北千里满意的微笑尚未褪去之时,便露出讶异与震惊之色。很显然,这个名字出乎意料。即使他立即就恢复平静,大猛也在那转瞬即逝的恐慌之中读出了“不妙”二字。   这是以“甘拭尘”为开端的连锁反应,席卷久安的四十八个小时之前。   ###   “小狗,小黑狗!”   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焦急呼唤,黑狗缓缓睁开眼睛,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大猛松了一口气的脸。他想起身,头却一阵眩晕,四肢也如同灌了铅一样不能动。   “你先别动,阿虎他……把你伤得不轻。”大猛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的事情连累你了,要怪就怪我吧。”   黑狗转动视线,打量陌生房间的同时,发现自己的脊背、双手、双腿,分别被皮带扣牢牢地固定在椅背、扶手和椅子腿上。不信邪地挣了半天,纹丝不动,反倒是被阿虎打伤的地方使不上劲儿了。   他暴躁地大叫,太阳穴的青筋都突出来了。   疼痛算不得什么,挫败感更让他恼怒。   大猛不禁感叹这小狗真是胜负欲太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以黑狗被净火亲自训练出来的身手,就算打不赢也能跑得赢。   “阿虎,你也认识?”黑狗突然问。   大猛一愣,“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和净……和你甜哥的队友,难道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那么认识的。”黑狗不擅长描述和解释,干脆就略过详细过程。   “为何你不早说?!”大猛又激动起来,脖子上的项圈开始发出警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稳定情绪。   黑狗理所当然地回答:“答应阿虎了,不能说。”   大猛怔了半天后发出苦笑,“你倒是嘴巴够严。”可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恐怕会让他吃很多苦头。   ###   黑狗从来没想过,自己与阿虎的对战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他喜欢阿虎,像喜欢阿择和小螃蟹那样喜欢。   在二十多年弱肉强食的拳手生涯里,对黑狗没有敌意且心怀善意的年长之人寥寥无几,不仅如此,他还是小螃蟹朋友的朋友,所以格外让黑狗觉得珍惜。   如果自己有哥哥,他希望就是阿虎这样。爽朗又随和,能为他解答各种疑惑,会跟他和小螃蟹一起吃饭,会耐心地听小朋友叽叽喳喳。   如果有机会,他想让阿虎见见甜哥,甜哥那么厉害,他一定也会喜欢的。   “跟我走。”   毫无起伏的声音对黑狗说。黑狗对危机的直觉很敏锐,他知道面前的这个阿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去哪儿?”   阿虎不回答,只是重复那三个字。没得到回应后,立即开始动武。   黑狗有预感阿虎会很强,从他的一举一动之间能看得出来是熟悉战斗之人。但黑狗对自己也有信心,他可是被甜哥捶打无数次的人,就算阿虎再强也强不过甜哥吧?   几个回合过后,黑狗就发现自己的猜测虽然没错,但也不甚正确。   阿虎也许没有甜哥那么强,却也仅次于甜哥。他远比阿择和大猛都更厉害,应该同甜哥一样在残酷的生死之境锻炼过无数次,实战经验异常丰富不说,天赋也很出众。   “砰”一声闷响,对方的腿踢上黑狗挡住面门的手臂,外骨骼加持的巨大冲击力将黑狗踢飞,把他像张饼一样拍撞在建筑物墙壁上。   阿虎人如其名,动作既有猫科的迅捷,亦有大型猛兽的重量。   黑狗胸腔里一阵憋闷,头晕目眩,掉下来的时候有一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而阿虎的长刀已经向着他的双腿劈砍而来,黑狗跳开的瞬间,刀痕在身前地面上划到一道深深的刻痕。   对方共有长短两支武器,自己最擅长的近身攻击恐非上策,那么,要跑吗?   从心底里反感这个选项,让黑狗有一瞬间的迟疑,这让他丧失了继续拉开距离的机会。阿虎一个刀背击中他的背部,又一记膝击彻底让黑狗失去意识。   再睁眼时,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黑狗舔了下嘴里的血味,晃晃脑袋问:“这是哪儿?”   “大概是施特劳某个诊疗所。”大猛用有限的外伤处理包帮黑狗消毒消肿,不用他问便继续说,“他们以阿虎威胁我,把你抓来逼队长现身,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无妄之灾,但阿虎状态很危险,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对不起……”   “队长,是甜哥吗?他们要对甜哥干什么?”比起自己的遭遇,黑狗更关心甘拭尘。   大猛点点头,“我们曾遭遇出卖,全军覆没,本以为只有我和队长侥幸活了下来,一直在追查当年之事,现在看来对方是要再一次——”   不用说出后半句,黑狗显然已经懂了,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大猛手疾眼快地再次按住他企图猛烈挣扎的身体:“小狗,我在阿虎和队长之间选择前者,还有一个原因是我相信队长他绝对不会死!他有这样的实力!他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所以你就暂且安静地待在这里,好吗?”   黑狗闻言定定地望着他:“不是这样的。”   “你不信我的话?”   “甜哥很强,就不怕他死?”黑狗摇头,“我不懂,不是这样的道理。”甜哥再强也是人,是人就可能会受伤,受伤严重就可能会死,怎么会有绝对不会死的人呢?   大猛怔住,又听黑狗说:“你选阿虎,我选甜哥,我不让他有危险!”   ###   甘拭尘看着黄忠宇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缓慢到仿佛怕惊碎了梦境。   直到发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触碰头发、眉眼、每一寸五官,又从肩膀开始往下,牵起手来检查那根没有温度的无名指。   “是真的,是真的,阿火,真的是阿火。”黄忠宇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抱住甘拭尘紧紧地勒住他肩膀,似乎怕再一次失去他。   甘拭尘从对方的呼吸中察觉到他从哽咽到痛哭,闭上眼睛回抱住他:“是我,忠宇。”像对方一样,从脊背到脖颈,确认对方同自己一样是真实的。   这一句回答与呼唤,让黄忠宇毫不顾及旁人眼光地嚎啕大哭,几乎要站不住,   他的哭声里是无可置疑的,失而复得的欢喜,是所有悲痛与后悔都被抚慰的快意——即使冷漠如甘拭尘,也在这哭泣中找回自己已经忘记许久的、十二生肖的时光。   就再信他一次吧。   他可是黄忠宇啊,是自己的副队、唯一的好友,是明明能够拿捏住猫、却不惜付出生命的狗啊。   “最讨厌狗”的意思,就是最讨厌自己会因他而动摇,变得陌生又无法掌控的意思。   ###   只是对方的目光像黏在自己身上一样不愿离开,甘拭尘表情终于变得不耐烦:“行了吧,再看你怕不是要瞎了。”   黄忠宇一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果然是我的阿火!这个调调儿就是你,没有旁人了!”他忙不迭把眼泪擦干,在甘拭尘对面坐下,“你快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等我醒过来,他们说你们全都死了!”   甘拭尘目光微动:“‘他们’?”   黄忠宇干脆地说:“施特劳啊!”   甘拭尘在舌尖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只记得自己去买咖啡豆,然后一声巨响——”说罢撸起袖子,是一大片的烧伤,“听说是因为头部震荡,我昏迷了很久才在施特劳医院恢复意识。”   “原来如此……”甘拭尘低声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们是怎么说的?”   “说是我们被人出卖,不光是整个小队,连血花都垮掉了。血花如何我根本不在乎,”黄忠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但我绝不相信你会死!”   “差一点儿就死了,光养伤就养了两年。”   看着甘拭尘无所谓的模样,黄忠宇不禁用力把他的手臂抓到痛:“我满世界找了很久,也回过久安,但是一点都没有你的消息。直到最近听说久安又出现一位净火,才又跑回来进了施特劳。当年到底是谁——?”   “你不知道?”甘拭尘反问。   这个问题把黄忠宇问得一愣,“知道什么?”   “‘K’这个代号你听过吗?”   没想到黄忠宇点头,“当然听过,就是通过他的协调我才能在施特劳医疗中心得到治疗。他说只是因为我是久安人才顺手一救,希望能在日后需要的时候帮助他,至于其他人……”他声音低下去,“他说跟他没关系。”   “你见过他?”   “不,除了北千里,应该没人见过他。”黄忠宇脸上现出在每次执行任务之前,整理思路的谨慎思考之态,“至于是哪种需要他当时没有多说,但现在我知道了:他要除掉赵享载。”施特劳医疗、乐园、宝石生物,“K”想要控制久安,那么他就必须要除掉赵享载,而黄忠宇是最适合的那把刀。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K’?”   黄忠宇缓缓地摇头,但这是否定的否定:“不仅怀疑而且还曾经追查过许久,可他隐匿得太好,我一点蛛丝马迹都摸不到。而现在,几乎已经不用怀疑了。”   甘拭尘盯着他的眼睛,听他亲口确认了自己的猜疑:“阿火,小虎也还活着。‘K’控制他借以要挟我——那个假冒你的人,就是小虎!”   ###   曲文栋被袭击的消息,在兴瑞地产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所幸曲文栋未雨绸缪地指定了代理人丁秋,一封亲笔签字的信函在事发第二天公示全网,且发送到全公司各个部门邮箱,暂且避免一场人事动荡。   但本就因为“准继承人”曲文夺而浮动的人心,此刻更是陷入巨大不安之中。   有人只希望保住自己的饭碗,有人趁机谋求更好的出路;   有人看到契机,有人看到缝隙。   “你可真是留给我好大一个难题啊,文栋哥。”丁秋抚着额头放下电话,紧皱眉头说道。这是他自事发之日起接到的不知第几个股东的询问,连开几场董事会都无法稳定军心,要求与曲章琮联手的声音甚嚣尘上。   欧力群递给他一杯茶,叹了口气:“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文栋哥会遭遇不测。但是老丁,我们真的不考虑曲章琮?毕竟是文栋哥亲生儿子,现在曲老二也失踪,再没有个强力的合作对象恐怕真的危险——”   丁秋瞪了他一眼:“如果文栋哥想联手还用等现在?你跟我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就跟着他,都知道他就是不想做武斗生意才成立自己的公司,不然曲家武斗馆轮得到曲老二继承吗?”   当年曲三爷本属意让大儿子继承本家仅存的武斗生意,但曲文栋不仅不愿还劝说父亲尽早寻求另外的发展,惹得曲三爷大怒之下将产业交给二儿子曲文梁,同时也没为老大的生意出一毛钱。但对外的口径却是曲三爷深谋远虑,令两个孩子各走黑白。   就算曲家再没落,但直接放弃家族根基白手起家,即是令人佩服也是令人不解的事。曲文栋不惧怕竞争,也远不是叛逆少年非要踏出一条自己的道来不可。   他只是觉得,盛极必衰。   久安从矿业到武斗博彩,从一个巅峰跌落又到另一个巅峰再起,单一的支柱背后,是这个城市经济崩坍后无数人的颠沛流离、血本无归。他不希望曲家同久安一样再重蹈覆辙,亦不希望曲家只能存在且依附于久安。   “我自然是知道,可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如今主心骨不在,文夺仍是个孩子样——”   正说着呢,秘书敲门进来,“丁董,曲文夺先生来了,要见您。”   丁秋赶忙打起精神:“快让他进来。”   曲文夺今日倒是没穿得那么眼花缭乱,一席连帽斗篷把他衬得像个吸血鬼,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后面,透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甚至还有哭过的痕迹。   那眼睛里此刻却现出冷静与坚决。   除了阿善,他还带着丁秋尚未见过的两位年轻人。   “秋叔,欧叔,我是从明珠酒楼过来的,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他甚至没有落座,径直在办公桌前站定,面对两位长辈,“公司内最近让两位叔叔受累,还请务必坚持我大哥的决定。他出事前曾与我有过交代:曲家从此往后,绝不允许任何人同施特劳有利益相关!有异议者,不择手段,剔除家门!”   丁秋与欧力群对视的目光中满是震惊,这话中表达的意思太过震撼,以致于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理解。   曲文夺继续说:“我管不着公司事务,但管得着曲家——无论二哥和章琮如何选择,日后的曲家,是我曲文夺说了算!”   “文夺,这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欧力群犹疑着问道。曲文夺这番听起来势在必得的大话,到底有什么底气?   “我知道两位叔叔在担心什么。文夺自己固然能力有限,所以将同福友会、市政厅合作铲除施特劳。另外,我大哥也预先留下一些东西——”他打了个响指,随行的年轻人向丁秋递上一块便携显示屏,“这些需要清理的施特劳内线名单里,如果有你们熟悉的脸孔,还请不要惊讶。”   这是兴瑞地产部分人员与施特劳往来行程、会面人员记录、银行账户流水明细,部分录音与录像。丁秋深深地看了曲文夺一眼,这些东西现在拿出来,表示行动很早就已经开始;而它们掌握在曲文夺手里,证明曲文栋一开始就为幼弟铺好了前路。   不光是曲家,未来曲文栋的一切产业全都是曲文夺的。   丁秋从办公桌后绕到曲文夺面前,正色道:“文夺,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秋叔有多疼你,相信不用我说;而我同你欧叔,与你大哥相交几十年,是他的左膀右臂,对他所有决定向来都绝无二话。但若问我是不是赞同他将自己的江山交给你,我要实话实说——我不赞同。”   “阿秋——!”欧力群轻声喊。   但丁秋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说道:“至于为何不赞同,我想你很清楚。若是我俩任何一人想夺权篡位,今日你连兴瑞的门都踏不进来。你要知道,我心甘情愿替你大哥守好这个位子,是服他,不是服你,你明白吗?”   丁秋声音不大,但字字都是重量。曲文夺与他面对面,眼对眼,回答道:“我明白。”   “所以,你必须、一定要让我看到,你有能力坐上你大哥的位置!”他双手抓上曲文夺肩膀,似乎要将自己的力量给他一般。   欧力群也站起来:“你若是下了决心,就放手去做。公司这边你就放心,我们两个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主。”   丁秋把语气放缓和:“我知道你本人更不愿意……可是文夺,你生在曲家,有些责任就一辈子逃不开。你大哥若是……回不来,便也没有你任性的余地了,你必须得长大。”丁秋红了眼眶,万般艰难地说出“回不来”这三个字。   曲文夺轻轻地点头,“秋叔放心,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结束简短却重要的会面,丁秋与欧力群同曲文夺一起没有走专用通路,从常规电梯到一楼正门,在不少员工的注视下亲自送他上车。   接送曲文夺的车里,有人特意落下车窗,对丁欧二人点头示意。丁秋先是一愣,不由得微微躬身打招呼。   “陈生,好久不见。”   虽然金盆洗手多年,但陈生也是曲文栋得叫一声“老大哥”的辈分。他鼎盛之时,丁欧二人仍是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对于曲家众人来讲,陈生人不在江湖,名望却仍在。   “阿栋曾经同我讲,希望以后老了也能进养老院过安稳日子,可惜他没做到。你们俩要多保重,不要让我这个老头子给后生仔上香。”   “我们晓得,陈生。”   陈生又招手,示意丁秋附耳过来:“遇袭那一晚,齐管家死里逃生,尚能开口。”   丁秋眉头一皱:“此事有内情?”   陈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二人此次绝不要留手,有一个算一个,斩草除根!”   丁秋瞬间便理解了他的意思,直起身来沉默点头,已是满面杀机。   车子渐行渐远,直到后视镜里两人身影消失,陈生才说:“他们两个方才是替你撑腰,接着马上就要在公司内部开始肃清,‘那一位’如果得到消息会立即针对你作出行动。”   曲文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明白,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陈生又转头看阿善,哼了一声:“你这个小子,却是把我摆了一道。”曲文栋信任他,才对他选择的人毫不怀疑,谁承想这个温厚老实的年轻人却是个鸠占鹊巢的假“尤善”。但凡他有什么企图,曲文夺早就死个八百次了,想想就让陈生后怕。   虽说曲文栋没有怪他,陈生可是生了自己很久的气:“怪我老眼昏花。也就是我现在手上不沾人命了,不然有你好看。”江湖气便随着狠话出来了。   阿善虽有抱歉却并无惧色:“对不起院长,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陈生看了他许久,算是把这件事翻篇了,转而又对曲文夺说:“我离开曲家的时候,你年纪尚小,一晃也这么大了。若不是有这些意外,你我大约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看向曲文夺手边桌板上放着的文件袋,“当初阿栋把那些东西交给我,我本以为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没想到比我预料得更糟。很多事他没来得及说,也可能本就不想说,打算一直带进棺材里的。现在你能知道的都知道了,要如何选择,随你吧。”   能知道的都知道了。   曲文夺闭上了眼睛。他从来没想过,但他早应该料到的。真相就是如此沉重,他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宁愿一直活在曲文栋的隐瞒之中。   “陈生,齐管家情况怎么样?”他睁眼望向陈生。   “命保住了,要活动还需要一段时间。”   曲文栋与二弟单独会面,双方贴身护卫都等候在外,袭击者目标明确且单一,掳走曲文梁之后立刻撤退,反而让齐先生于死人堆中捡了一条命,乱中脱身,硬是咬牙坚持到与陈生见面,确认将手中资料发给福友会后才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那就拜托陈生了。尘埃落定之后,我再去接齐管家回来——现在起,要分秒必争了。”   ###   红黛独自一人坐在明珠酒楼茶室里,对着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   当曲文夺冲到她面前还什么都没说出口的时候,那双悲痛欲绝的眼睛已经告诉她: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突然之间卸下重担,松了一口气——曲文栋倒下,这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姐姐。我做不到你这般狠心,”她轻声说,“你和他父亲为何要给文夺留下这样的重担……?”   面对近乎崩溃的曲文夺,一向牙尖嘴利的自己竟然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苍白地从重复“不是你的错,文夺,求你不要这样想,这跟你没有关系”。   曲文夺第一次对她大吼:“怎么可能跟我没有关系!”   而她再一次当着他的面哭了起来:“是我们所有人的错,唯独不是你!”   是啊,是阮清清、是福友会、是曲三爷、是曲文栋,甚至是这个久安城的错,唯独不能算在曲文夺的身上。   却唯独要他来承受所有真相的重量。   以至于这个孩子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就要为他们所有人的选择背负后果,被迫成为一个他本应该永远都不必成为的角色。   就如同她一样。   红黛端起茶杯,冷茶入喉将她重新唤醒。   蒋宝芳敲门进来:“确认好了。那三处被破坏的药物制造点与齐管家掌握的资料交叉对比过之后,分析组已经找到多处其他疑似点。赵享载已经做好准备,清剿行动很快就可以开始。这样一来——”   蒋宝芳默然无语,但她已经知道红黛的答案。   ###   曲章琮的厄运远没有结束,或者说刚刚开始。   满城搜索凶徒之时,却发现此刻最需要的合作伙伴白星漠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又从北千里那里得到一记重击:安全货运似有若无的老板“甘拭尘”,确有其人。对他摆着架子侃侃而谈却满嘴谎话的白星漠,不过是甘拭尘手下的打工仔,台上的挡箭牌。   这个甘拭尘不但真实存在,还是如假包换的雇佣兵神话,久安传说——净火。   亦是福友会一党,毁灭乐园的罪魁祸首。   什么“咱们都被那女人骗了”“我们只同曲老板您合作”,白星漠从找上自己的那一刻就是福友会骗局的开端!所有一切都是针对施特劳和他曲章琮设下的圈套!   就在他还未从错愕中缓解,曲家娱乐场里本应该播放武斗信息的屏幕上,出现了被绑架后的曲文梁的脸。绑匪不要一分钱,而是要他配合福友会与赵享载,清剿施特劳所有违禁药物制作厂,并声明从此退出与施特劳的合作,不再使用任何违禁药品,否则曲文梁会同他父亲一样下场。   石九立刻冲到控制室,查找是谁上传了这段影像。但为时已晚,它已经成为一把火种,点燃了曲章琮的理智。   “福友会,又是福友会。”   已经没有什么辞藻可以形容曲章琮此刻的恨意与愤怒。   不但被利用,被轻视,被蒙骗,还被羞辱,被践踏,用亲人威胁他。他曲章琮自认从未主动对福友会刀兵相见,甚至念在往日情分上一退再退,可换来了什么呢?   “你不仁,我不义,红黛——”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而没说出后半句已经昭然若揭。   于是在针对他与施特劳的清剿行动之前,曲章琮抢先一步对福友会展开复仇。当杀手与雇佣兵接到命令出发前往明珠酒楼之时,曲文夺的车刚好到达曲家娱乐场。   今时今日,两叔侄见面已经再无往日半分亲情,互相能对方眼中看到的,除了冷酷,什么都没有。   ###   净火,甘拭尘。   前者的名字让北千里至今都连连梦魇。   那只毫无情感的眼睛一直在凝视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用镰刀切下他的头颅,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劈成几块,然后像处理完垃圾一样拂袖而去。   净火的不屑一顾,令他恐惧又令他恼恨:在对方眼中,无论“雄鹰”还是自己都犹如虫豸。   而后者,一个附着在白星漠身上如影子一般若隐若现的身份,却贯穿起红黛、曲章琮、乐园等种种人与事。安全货运这一步,直接将宝石针剂在久安内外最主要的运输线路截断。若不是八字刀足够谨慎,恐怕连制造工厂都泄露了。   那个出现在宣讲会的小粉丝知心,便更不可能是巧合。   “怪不得安全货运很难渗透,才从粉丝里特意挑中她……原来他们一早就在提防天佛会。”艾心得知后几乎要捏碎了手里的电话,仿佛要捏碎曾出现在屏幕里的知心的脸,“千里先生,这是我的错!”   “不止你和我,连先生都被摆了一道。”北千里冷冷地说,“天佛会已经暴露了,你要尽快以绝后患,不要让我们损失更多。”   艾心铁青着脸急匆匆走出门去,北千里的手机上出现了来自曲章琮的通讯。也许是知晓对方目前的困境,连固有铃声都显得急切起来。   在安全货运这条阴沟里翻了船,曲章琮只有施特劳这一个选项能求助了。   但北千里丝毫不急,任凭它坚持不懈地响了很久才将手指滑向通话,听曲章琮鲜见地、急躁且混乱的开场白之后,慢慢地回答:“曲老板这一次害得我们好苦,我只能再帮你最后一回了,千万不要让我失望。”说完便干脆地挂断电话。   “享受过短暂的风光,你这个替死鬼也该退场了,曲章琮。”   随着这声低语,他的名字被北千里从通讯录中抹去。   ###   今日的白猫咖啡店提前打烊了。   只留下两个人的店里,甘拭尘在操作台前磨好豆子,熟练地为黄忠宇制作一杯浓缩咖啡。黄忠宇出神地盯着他看:“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就那样呗,换个名字继续生活。你呢?”   “也就那样啊。找你,在很多地方找你的影子。”   两个人都说得模棱两可,不知道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也都识趣地没有追问。甘拭尘将做好的咖啡放到他面前,热气模糊了黄忠宇的视线:“跟你上一次你帮我泡咖啡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你知道吗,我是看了店名才来这里的,没想到——”   上一次,已经是十年前了。   “你到底喝不喝。”甘拭尘可不想从他嘴里把自己开店的理由再说一遍。   黄忠宇赶忙说“喝喝喝”,在他注视下将咖啡杯放在唇边仔细品尝:“嗯……还行?”甘拭尘作势要从他手里把杯子抽走,被黄忠宇笑着抓住了手。   “感觉像做梦,还能被你这样记在心里。”   甘拭尘把手抽出来甩一甩:“别学得跟赵享载一样,恶心。”   黄忠宇又执拗地抓住他的手腕,脸色变得冰冷:“阿火,我是一定要杀赵享载的!”   “随便你。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个‘K’,他把我折腾得很烦。”   黄忠宇的表情有些微妙,又像高兴又像嫉妒:“能让你露出这样表情的人,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他把咖啡珍惜地喝掉,“好吧,就让我们两位队长,再次掀翻这个战场吧!”   ###   黄昏来临,一道人影无声地降落在明珠酒楼。安保无人机尚未来得及扫描到他的身形,便于半空中被击落。他仰身跃下,长刀一斩破开双层玻璃窗,穿过已经无人的办公区,从挑空大堂一跃而下。   无声铃从暗处走出来,手里同样握着黑色长刀:“又见面了,冒牌货。”杀手来得这么快,看来曲章琮是不给自己留回头路了。   但“冒牌货”只顾着用电子眼透过墙体搜索着目标红黛的身影,似乎并不想理会她。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净火的第一位学生,无声铃。”那位老师的身份已然暴露,无声铃也不再遮掩。她耳机里传来安保控制中心的报告,酒楼周围的安保措施正在遭遇攻击,看来对方果真是要决一死战了。   不知哪个字眼触碰到他的神经,“冒牌货”转过来脸来微微侧头,重复道:“学生……?”   无声铃察觉到他与第一次相见时截然不同,无法交流,没有正常的反应,甚至连杀意也没有。但似乎更加危险。她于是将长刀提起,准备迎战。   “第一个……?”   像个程序出错的机械,对方转身迎面向她而来。   好快——!无声铃心中大惊。   几乎瞬发而至的速度,对外骨骼的操控力恐怕在自己之上,甚至可以与老师一拼!他到底是什么人?   ###   “‘K’把阿虎怎么了,为什么会去冒充我?”   把咖啡喝完,两个前净火小队队长开始整合双方的信息,制定初步计划。   黄忠宇指指头:“我只在回久安之初见过他一次,据说是子弹从脑中穿过,侥幸活下来但伴随着严重记忆缺失和剧烈头痛。后遗症不断加重后,现在几乎不认识任何人,只会听命行事,所以施特劳才会以此要挟我。”   “完全不认得你?”   “完全不认得,像个人偶一样对我毫无反应——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还可以试试。”   “知道他在哪儿吗?”   黄忠宇摇摇头,“每次都是北千里联络我,或者借中间人传递消息。这次我的任务是逼迫曲章琮对市政厅反击,所以会在今天晚一点把曲文梁送到施特劳指定地点,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探路。”   “曲家两兄弟的事是你做的?”这起绑架案让曲章琮失去所有助力,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嗯,”黄忠宇爽快地承认,“我可不在乎他们如何狗咬狗,我想你更不会在乎。”   甘拭尘不置可否,微皱眉头问道:“如果当年血花的事真是施特劳所做,那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筹谋十余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黄忠宇半天没有说话,沉吟许久才说:“是啊,为什么呢?”他抬起头来问甘拭尘,“阿火,你喜欢久安吗?”   ###   昏暗的办公室内,钱金石往眼睛里滴了两滴人工泪液,仰头歇了一会儿便继续看电脑,徒弟小舟已经在旁边呼呼大睡了。   少女虐杀案重新启动后,除了以前的资料,福友会还送来不少新增线索。乘坐私人飞机来到久安的神秘客人身份、安全货运仓库爆炸前的影像、“艺术家”的“拍卖作品”、攻破乐园后得到的新证据、甚至是生殖中介制作的电子图册,以及根据这些资料的蛛丝马迹在地下网络中展开搜索后,又得到诸多碎片。   它们虽然细碎,却逐渐让“艺术家”的形象显露出更多特征。   钱金石点开一个又一个令人生理不适的图片以及影像之后,终于在一段只有几秒的录影中发现了新的信息,来自于一个为了赚取虚拟货币而贩卖各种虐杀影片的临时账号。   出镜不到五秒的虐杀者面部和声音都做过处理,然而那句“女孩子每个零件都可爱”的发言,却与货运仓库的录音如出一辙。   在对方挽起袖子露出的瘦削手臂上,有一片淤青,和几个针孔。   ###   曲章琮宅邸里,被严禁外出的曲章璞抬头望着楼上的卧室,曲章瑜就在那条走廊的某个房间里。他挠了挠手臂,“……好痒哦。” 第72章 野狗徘徊之城:02   按照节气,久安应该进入初冬了。这个季节的黄昏与黑夜之间,短暂得仿佛只有一瞬之隔。   你喜欢久安吗?   甘拭尘听见这个问题时,窗外的景色已经开始沾染上夜色。   他略作思索,微微歪着头说:“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大概只是适合吧。”   “适合?”   “对啊,你跟我,久安适合我们这样的人生存,不是吗?”   黄忠宇目光里闪过一些意义不明的东西,声音忽然低下去:“为什么,因为我们同它一样腐烂吗?”   甘拭尘“啊哈?”一声。   “这里只有腐臭的烂肉,和一群连这些腐肉都要挣个你死我活的野狗。久安城早就完蛋了,阿火,我们不能跟它一起烂掉!”   甘拭尘依然是那副轻而淡的语气:“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那又如何,野狗也有野狗的生存方式。”   “我不是狗——!”   甘拭尘仿佛吓了一跳:“这不是废话嘛,只是外号而已,谁也没说你真的是。”   发觉自己的反应太激烈,黄忠宇稍微缓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阿火,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都不是,也不能是。”   “我懂,所以呢?”甘拭尘把自己的杯子洗净,擦干,倒扣在操作台上。“你要把久安怎么样?”   “如果我想把久安怎么样,你会阻止我吗?”黄忠宇反问道。   刚要张嘴说什么,甘拭尘代替某个纽扣位置的微型紧急通讯器响起一声,震动一下。他愣了一秒才取下来,按下按钮,无声铃的留言简短而急切:“老师!救会长!”   ###   当身上开始出现第一道伤口时,无声铃便知道自己要败。她不敢托大,立即通知其他人护送会长离开。   如果以百分来计算武力值,那老师净火会是毫无争议的满分,眼前这位则要在八十以上。而自己与他之间的分差,恐怕也有二十之多。   怪不得老师总是说,“你们在我眼里仅仅是及格罢了。”在久安,除了老师,目前唯一与她能挣个高下的就只有尤善。   在今天之前,她都以为自己至少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冒牌货”的下一刀凶猛而来,无声铃的格挡与躲闪已经相当狼狈。上次有赵享载的人和远程狙击共计三对一,对方仍然游刃有余,这次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呜……!”   被刀劲击飞,无声铃从碎裂的栏杆处掉下大堂,勉强稳住身型踉跄落地。脊背传来痛楚,肋骨可能断裂了,腿部遭遇几次重击,单边的外骨骼已经失去作用。无声铃心念一转,一步跃起后朝门外跑去。她想尽可能引开阿虎,为红黛的撤离争取更多时间,同时启动了只有一次使用机会的紧急呼叫。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但“冒牌货”的追击只持续了几步便停住,好像有人及时提醒他不要放走真正的目标。他似乎在“听从命令”与“追杀自称净火的学生”之间挣扎,然后不情不愿地放弃,转身即走。   无声铃心中暗骂,于是高声挑衅道:“我还没死呢!你这个冒牌货!不敢来了吗?”   可惜对方对这个称谓并不在乎,专心赶往红黛撤退的方向。   “铃姐我来啦!”一声大喊,许久不见的混血青年挥舞着弧刃双刀,“咚”地一声落在她面前。“星哥让我来帮忙,刚好赶上啦!”   “别管我!快拖住他,别让他伤害会长!”   “好嘞!”   正准备追上去,阿择又被无声铃揪着领子提醒:“他很强,远远超过你我!不要硬碰硬,拖到老师来!”   ###   甘拭尘取下失去作用的通讯器,捏碎。   这是当初与福友会达成合作意向时,与钟怡文达成的额外协议:只要这个呼叫启动,不论任何情况、任何代价都要立即出手帮助福友会。   只限一次。   与之相对的,福友会也将不计立场回报他一次。   虽然一直习惯性携带,但这十年来福友会从来没有使用过,以至于甘拭尘几乎都快忘了它原本的功能。   “老师……?你不是说不会收弟子吗?”黄忠宇有点意外,“会长……该不会是福友会会长?”   甘拭尘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那不然还能有谁,你知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黄忠宇哈哈一笑:“被单方面解除婚约的未婚夫嘛。那么,我可以理解为阿火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   “我不站在任何一边,这单纯是代价非常昂贵的交易。”甘拭尘一边说一边从柜台的材料柜里掏出备用包,将新的导航通讯器扣在耳朵上,拉开暗格,一长一短两把刀随之出现,被他利落地扣在腰间。“非要说的话,我只站在我自己这边。”   他又站定了看着黄忠宇:“或者,我在意的人这边。”   黄忠宇睁大眼睛,又忍不住垂下头捂住眼睛:“你这个混蛋,不要又害我哭。”说罢抹了一把脸,“借我一身动力外骨骼,虽然不太喜欢那个女人,可我站在你这边!”   ###   为了速度,甘拭尘中途更换交通工具走小路,而后又向上以直线距离行进。也幸亏久安是个弹丸之地,跨区到达红黛位置、听见了阿择的吵闹声时,仅仅花了二十分钟不到。   但这却是两个徒弟人生中最为漫长的二十分钟。   阿择始终只能以两步之遥的距离望见阿虎背部,直到红黛的车出现在地面街道。   明珠酒楼所在地繁华喧闹,建筑物密集且路况复杂,所以单纯以效率来讲,熟练使用外骨骼走高空路线,比地表出行要高效得多。   “冒牌货”显然对截杀行动驾轻就熟,三支系统破坏长钉“啪啪啪”射入车顶以及前盖,车内的防护即刻失灵。从楼顶一跃而下的同时刀光闪过,削去红黛座驾小半个车身,打滑好几圈撞上街灯才停住。   司机与身边的保镖当场身亡,红黛半边身体失去知觉,一阵眩晕后,温热的血从脸颊边慢慢流下。   她骂了一句脏话。   明珠酒楼虽做好准备应对曲章琮的反扑,却并未料到来人如此棘手。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心,恐怕施特劳当初也不敢让他假冒净火,一出手便除掉延大安,打破久安多年来的势力平衡。   阿择赶在他走向红黛的时候及时落入两人中间,没有废话地再次开战。   能够把无声铃伤成那样的对手,阿择不敢掉以轻心。此时此刻,可不是死他一个人就能了事的情况。所以阿择一直谨记师姐的警告:拖延时间。   对手很快就看出他的企图,于是攻击越发凶猛迅速,逼得阿择不得不用处全力招架反击。   福友会护卫车一共三辆十二人,除了三人照顾红黛,其余九人加入战斗。撑到无声铃再次赶来时,已经只剩下两个人,阿择的双刀也断了一把。   当迎面劈下的刀锋呼啸而来,剩下的一柄弧刃刀也只余一半。   “老师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就没命穿上新裤子啦!”阿择急得简直要哇哇大哭,气的无声铃直骂他“吵死了!”   “没裤子穿你就光屁股。”   波澜不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两人仿若听闻天籁般松了一口气。   真正的净火来了。   “还有力气吵,我看你离死还远着呢。过来吧!”甘拭尘优先去查看红黛的伤势,“星漠安排的车就要到了。”见她没有大碍才轻轻抱住那具发颤的身体,轻柔地帮她把长发稍稍捋顺,额外在耳边低语了一句。   红黛眼波微动,看向他身后的黄忠宇,翘起唇角露出笑容:“嗯,不愧是我红黛的未婚夫。”   ###   甘拭尘转身面对另一个“净火”,打量他片刻后问道:“小虎,眼睛怎么弄的?”就好像他们二人从未分离过十年的时光,好像昨日还在一起切磋般,那么日常又略带责怪的问候。   把眼睛伤成这样,还敢说是我徒弟——将担忧包裹在令人生气的抱怨里,再撒上不耐烦的调料,是净火在小队中日常产出的拿手好菜。   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和语气,让阿虎把提起来的刀慢慢放下了。他显得有些疑惑,这个人是谁,我好像认识他,却完全不记得?   甘拭尘抽出长刀,左右手互换,以刀尖指地:“我教你的起刀式,还记得吗?”这话让互相搀扶回到红黛身边的无声铃和阿择对看了一眼。   怪不得这个冒牌货对“净火学生”如此敏感。   阿虎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动作,两人仿若镜像。甘拭尘低身起步,刀锋斜斩,瞬间近身一刀将阿虎击退数步。   “你慢了。”他转动手腕让长刀在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再次提刀进攻。   “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不能总是模仿我。”   “你要有你自己的战斗方式,不要照猫画虎。”   “我可没有这么多破绽。”   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并未扰乱他的气息,讲话依然是平静中透着不高兴。阿虎的节奏明显乱套,跟不上甘拭尘的动作。   阿虎还是刚才的阿虎,招式、速度并没减弱,只是换了个更快、更精准、更敏捷的对手。   两个学生被这差距惊得说不出话,黄忠宇便开口说道:“只有跟更强的人去对照,才发现你们的老师到底有多可怕,是吗?”   红黛靠在无声铃身上,自己用手帕简单擦去脸上的血迹,自然地接过话茬:“这位是……?”   “我是那位的老朋友。”黄忠宇笑一笑,“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红夫人吧。”   他刚踏前一步,被无声铃提刀拦住,红黛单手把带血的手帕折一折,伤痛也没有影响她的优雅:“再怎么有名,也比不过您啊。”   黄忠宇脸上露出些许疑问。看阿择绕到自己身后,两把断刃刀随时戒备。   ###   长刀横在脖颈处,阿虎输了。   甘拭尘难得地流露出算得上温柔的表情,把武器放下,没有防备地靠近他:“小虎,真的不认得我吗?”   阿虎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人类该有的神态,面对他的问题而焦躁、茫然,近乎求助一般断断续续地问:“你是,谁?我应该,记,可是,想不起……啊——!”嵌在头颅中的电子眼链接突如其来一阵电流,剧痛让他抱着头部跌坐在地上。   从未在阿虎口中听过这样的惨叫,甘拭尘赶忙蹲下去拢住他的脸颊:“小虎?”但现在的阿虎无法回答任何问题,除了抵御痛楚发出的哀鸣和呻吟,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甘拭尘于是转而面向黄忠宇:“忠宇!如果是电子眼的问题,大猛有没有办法?”   黄忠宇急切地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他想要靠近,但无声铃的刀始终在面前阻挡。   甘拭尘突然微微垂下头,叹了口气。   暂时放开阿虎,踱到昔日的副队面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黄忠宇不明所以,“阿火?”   “你答错了。”   “什么?”   甘拭尘拨开无声铃的刀,伸手抚向黄忠宇,对方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他便以额头靠上额头:“你应该说,‘什么大猛,大猛死了啊!’这样才不会暴露得那么快,你说对不对——‘K’先生?”   他方才一边将红黛乱掉的头发捋向耳后,一边悄然说道:“K”在我身后,看好他。   黄忠宇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辩解,但又放弃了,眼神看起来无辜而哀伤,模糊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是为什么怀疑我?   还是为什么发现了我?   亦或者只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   “我相信了你三十分钟。”甘拭尘说,“在那三十分钟里,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信任到你有机会杀掉我。哪怕你像现在这样,始终都在戒备我。”   咖啡馆里的相见,黄忠宇在他怀里哭到站不稳,避开他抚摸脖颈的手掌时,他愿意相信那是巧合。   所以他又试了一次。   黄忠宇慢慢松开他的手:“就因为这个?”   甘拭尘一把反握住:“你始终没有问过我,而我始终都没有说过,我如今的名字是甘拭尘——”但你却知道红黛曾是我的未婚妻。   “我也没有告诉过你,大猛仍然活着。”但你却对突然提起死去十年的战友毫不惊讶。   把距离稍微拉开一些,甘拭尘翻过他的手掌,摸到无名指,用力一扭,掌心里多了一截柔软的仿生指套。   黄忠宇伸出左手,无名指上白骨森然——那只手同当初被黑狗发现时一样,唯独在无名指上没有温度。   看他的眼神有些凄凉,黄忠宇语气温柔而伤感:“阿火,你知道吗?我真的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如此破绽百出。”   甘拭尘点点头:“嗯,我信。”那时悲痛感情确实是真的。   “你还说,你会跟在意的人站在一起。”黄忠宇仿佛一个企图用过去的誓言,让变心的情郎回心转意的怨妇。   甘拭尘还是点头:“嗯。”然后提起了刀,“但我没说是你啊。”   他曾经的副队发出低低的、凄苦的笑声,那笑声又逐渐变大:“我的预料果真没错。阿火,我宁愿你一直是从前那副麻木不仁、对谁都冷漠的样子。否则,你总有一天会背弃我的。   “阿火,你知道我是从何时决定要杀你的吗?”黄忠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说。   他将左手放在眼前,缓缓伸展开五指:“就在你选择了救我,被赵享载切下这根手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必须得忍痛杀你了!”   甘拭尘没有说话,他不理解。   当然以他的性格来说,很多人的想法他都不理解,然而眼前之人的想法是格外难以理解。   红黛却在一旁发出清脆的笑声:“这真是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面对前任未婚夫的疑惑,好心的女明星又补充道,“可不是反讽哦。”   “老师——!”跟无声铃的惊叫同时发生的,是来自身后阿虎的刺杀。   短匕首已经从腰侧进入一半,甘拭尘钳住了阿虎的手腕:“你应该瞄准颈动脉或者喉咙,再不济也是太阳穴。”   黄忠宇一脚踢飞无声铃的刀,“玉山!”   阿择正欲反击,耳朵却捕捉到细微破风之声,凭借直觉一个闪身,尖锐利器已经擦过他的脸颊刺进地面,又迅速收回。   神经链接武器像有生命一般缠上黄忠宇的身体,将他拉开攻击范围。操作者熟练地操控它迅速变换形态,精准地击飞阿择掷出的断刀。   “小虎,走!”黄忠宇毫不恋战,阿虎也启动外骨骼立即撤退。   他回望了一眼甘拭尘,对方也只是捂着伤口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将这最后的对视当做彻底的告别。   ###   “我们回哪儿?”农玉山问道。   “先去接曲文梁。”黄忠宇说。   以最快速度赶回廉价公寓,打开门的时候,曲文梁正在简陋的沙发上喝茶,手边的视频播放器画面停在自己刚被绑架时的模样。   “久等了,曲二老板。”   见他来了,曲文梁把播放器关掉,站起来拿起皱巴巴的西装穿上,毫不介意地笑笑:“那么久都等了,又何苦急在这一时。猎人要有耐心,对吧?”   黄忠宇双手将一头乱发撸到脑后:“所以我们施特劳当初才会在曲家——不,是整个久安,选择了您啊!”   北千里曾经说过“曲家那位答应合作”,从一开始就不是指曲章琮,而是曲文梁。   “现在,我们都得各归其位了。”   ###   天色暗得很快。   从曲章琮的高层办公室往外看,能看到一整条娱乐街,此时已经闪烁着各色霓虹。即使最近城内气氛紧张,客流少了许多,但也到了车水马龙与歌舞喧闹的时刻。   曲文夺将一叠文件袋扔在侄子桌上,曲章琮看也不看就扫到一边。   大概也料到他的反应,曲文夺没有落座,而是在窗前站定,说道:“你这位置不错,我二哥这楼风水也好,看起来相当旺财运。”   “怎么,小叔也想来坐坐看?”曲章琮故意问道。曲文夺到来的目的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个节骨眼儿上曲章琮本可以将他拒之门外,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这个小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只能在俱乐部里吆五喝六,但凡没了福友会和曲文栋的庇护,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干脆趁着红黛自身难保之时,一并解决了吧。   没想到曲文夺爽快地答应:“好啊!”   曲章琮这才将目光转向他,冷笑了好几声:“看来我父亲的产业已经满足不了你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称呼“小叔”,“你该不会以为有福友会撑腰,就可以不用把我放在眼里。”   “我不仅要兴瑞,要武斗馆,还要整个曲家。”曲文夺继续说。   曲章琮真的觉得好笑而开始哈哈大笑,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叔叔在他眼里就是在痴人说梦。但曲文夺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完。   “你是嗑药了吗?”曲章琮微微转头,可怜似的看着他。   曲文夺并不回答,只是在房间里踱步,仿佛在丈量尺寸:“从施特劳入久安到你登顶久安第一大帮,连半年都没用上,这一路顺得很啊,你不觉得吗?”他不看曲章琮,一边用手杖剑有节奏地敲击地面,一边伸出食指继续说。   “第一:施特劳初来久安找上你,是看中曲家的什么?第二:你二叔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帮你,甚至不惜得罪义海?第三:你父亲为了什么事去找你二叔?第四:为什么被劫持的是你二叔,而不是你父亲?”   “你想说什么?”曲章琮并不打算给他答案,曲文夺当然也有自己的答案。   “遇袭当晚,得知你父亲要来,你二叔撤走了家中大部分安保;治安局此前有三起工厂破坏案,碰巧都是半宝石的加工地;更早前有人在久安四处买楼,又碰巧就包含这三处加工地;追溯买主身份,又这么碰巧全都跟你二叔有关系。”   曲文夺在他面前站定:“你知不知道,八字刀去见你二叔,比见你还勤?”   曲章琮仔细打量着他小叔:今日的曲文夺,似乎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冷静,沉稳,甚至看起来很聪明,如若将他的问题与答案仔细串联,恐怕真的有些不对味。   然而纨绔子弟的印象已经在脑海里固定了二十多年,这一时的不同并不能让曲文夺在曲章琮面前直接翻盘,他只会想,这是谁教他的好演技?   “离间之计已经用在自己家人身上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曲章琮说,“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阴狠,我二叔人还在绑匪手里,你就这样往他身上泼脏水,是真不想让他活了?”   “那他就别活!”曲文夺突然吼道,“要不然死的就是你!   “现在全久安的人都知道,与施特劳联手的人是你!让禁药满天飞的人是你!福友会和市政厅要对付的人是你!对抗他们的人也是你!只有你!   “你父亲就是念及兄弟之情,希望他不要再将你当成傀儡,去找他摊牌才落得这个下场!”   曲章琮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别仗着自己的辈分就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曲文夺,我可以让你今天再也走不出这个门!”石九早就让人员守在门外,只需他一声令下。   阿善没有动手,只是握紧刀柄。   曲文夺此时倒是笑了,笑里掺杂一些嘲讽:“你和我,要是早有这么果决残忍,也不必让我大哥如今躺在医院里。”他把曲章琮的手扯开,把文件袋重新摆在他面前,“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是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消化。”   正如那些真相也没有时间给他慢慢消化。   “今天只要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什么都不会做,章琮,此刻你应该去你父亲身边。”   曲章琮把文件袋扫进垃圾桶。他不会看,看了也不会信,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发生,一切都不能回头,“来不及了,你来晚一步。”他甚至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上去。   就算是错,他也要错到底,曲章琮绝不允许自己有后悔这种行为。   “杀手早就到了明珠酒楼,那位净火也来不及救下你红姨了。”   曲文夺看了他半晌,轻声说:“阿善。”阿善立即手起刀落,速度之快让石九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一声没吭便倒在地上。   曲章琮压根就没想到曲文夺会动手,更没想到他会在自己地盘上动手,惊愕之间已经被阿善将刀架在脖子上。门外传来打斗之声,片刻之后,丙哥开门进来:“这一层清了。”   “你不会以为我的玫瑰马只是个俱乐部吧?”曲文夺说。   曲章琮的目光几乎要把曲文夺烧穿,不可置信又咬牙切齿地问:“你要杀我?”   他年轻的小叔叹了口气:“回家吧章琮,我送你。”   对峙之间的叔侄,谁都没有发现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里有数次未接来电。   ###   曲章瑜再一次把电话放下,打开窗帘看院里巡逻的保安。   大哥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宅邸防护严密到每三十分钟查看内外状况,没有曲章琮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出,哪怕她想去诊疗所陪着父亲都做不到。   曲章瑜无比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给爸爸开门?为什么没有好好地跟他说说话?为什么以前要那么任性?她好害怕就这样失去父亲。   曲章瑜再一次跑下楼,试图请保安队长放自己出门,然后又再一次失败。   曲章璞从客房半开半合的门里看着她,曲章瑜忽视他的目光,快步向楼上走去。听他在身后轻声地叫:“二姐。”   想要装作没听到,却听曲章璞接着说:“二姐,你想去看大伯吗?我……我有办法。”   曲章瑜因此而停住了脚步。   ###   刘友玲不知道第几次又来找钱金石。   “有进展了吗?”她只问这一个问题。   从女儿遇害到以为结案,从发现疑点再到如今调查重启,作为受害者之一的母亲,刘友玲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女儿失踪时她因悲伤过度几乎陷入癫狂,在天佛会寻求安慰和帮助,好不容易等到抓获凶手恢复一些活下去的信心,却又因为追查凶案被卷入追杀,她终于意识到这件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沉浸在悲愤之中的刘友玲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城市正在经历什么变化,但因为黑帮斗争而不断浮出水面的暗像,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这从来不是一件单纯的连环凶杀案。   这个城市的女儿们,正在成为任人切分、宰割、售卖的商品。   没有任何一个爱着孩子的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这种兽行的发生。她还记得跟自己一同去高喊治安局不作为的母亲,记得看到女儿尸体后发了疯的母亲,记得看到女儿被虐杀的视频在网络传播,在去网站的路上遭遇车祸的母亲。   她记得所有无辜的女孩,记得那些跟自己一样失去女儿的母亲,那些被毁灭的家庭。   所以她不能消沉也不能被动,就算治安局没有结果,就算只剩她一个人记得,她也会追查到底至死不会放弃。   “您知道,办案的所有细节都是需要保密的。”钱金石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则灌下一罐提神饮料后捏扁了瓶罐。   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疲劳了。   钱金石也许是刘友玲对治安局的最后一点信任了。虽然她知道蒋宝芳同为福友会,虽然她知道福友会从未放弃过追查,但当初蒋宝芳那信誓旦旦已经抓到凶手时的发言,依然让她如鲠在喉。   “那么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我可以做您的线人,保洁、家政、月嫂、厨娘或者垃圾工,我都可以做!没有人会怀疑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她颇为急切地说,这些零工也确实都是她谋生的手段。   在沙天奥、大能天佛会被曝光与施特劳生殖买卖有染时,刘友玲刚在福友会的帮助下逃出乐园,隐藏在城市边缘的殡仪馆。也是从那时起,她参与到福友会的调查之中,开始暗中着手收集相关线索——尤其是曲家的案件相关人员。   唯一的幸存者、曲家的小女儿从绑架案之后陷入巨大的精神创伤,从此不再接近任何男性;从犯曲章璞因为刺死真凶而受伤,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目前在曲家地产公司工作。   她不晓得曲家内斗,只知道曲章琮不好惹,如今又与福友会、赵享载势不两立,以钱金石的身份来说怕是一点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点她想得倒是没错。   之前对曲章璞的问讯草草了之,他的回答也疑点重重,案件重启之后钱金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再次传讯曲章璞。可当下曲文梁失踪,曲章璞被兄长严密保护在家,曲章琮不可能让治安局的人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可即使如此,钱金石也不可能让普通民众去冒险,他耐下心来对刘友玲说:“您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追查到底,有结果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在钱金石这里走不通,刘友玲也不再浪费时间,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也有我自己的办法,不会光等着你们治安局的。”   无奈地把她送出大门,钱金石在冷风中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从“艺术家”手臂上的针孔来看,他的注射史不会太短,显然死去的“凶手”并非真凶。而如果他已经成瘾,那么正值打击行动风头上的久安,谁又能如此便捷地拿到毒品?   “钱警探,你就多多少少也给她点事情做吧。”他回头一看,保洁大婶正把垃圾袋里的水瓶掏出来做分类,眼睛却望着刘友玲消失的方向。“一个当妈的,失去了闺女,她不去做点什么心里不安,放她自己胡来保不齐比做你线人更危险。”   钱金石叹了口气:“大婶,你再这么耳听八方的,治安局里都不敢用你了。”   保洁大婶扁扁嘴,收起袋子走了。   钱金石还是打算从曲章璞身上再突破一下,如果福友会与赵享载这次击败曲章琮,或许——福友会让他突然想到了红黛。   那个女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红黛的受伤程度也不能算太轻。   一侧手臂与大腿暂时无法行动,头部也需要尽快接受治疗。白星漠的接应很快就到,她被转移到医疗车上,甘拭尘顺便给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止血处理。   “你不一起去?”看他又拎起长刀也没有上车的意思,红黛不禁问道。即使匕首只进去一半,他的伤也是要仔细缝合的。   甘拭尘只是答非所问地说:“跟福友会的协议完成了,请记得我会随时要求回报。”然后替她关上车门,启动了外骨骼。   “狗丢了,得赶紧找回来啊。”他说。   ###   小虎,你很烦。   阿虎先生,完成你的任务。   别老跟着我,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身边。   阿虎先生,完成你的任务!   完成你的任务——!   “阿虎、阿虎?”   脑海中杂音不断交错,让阿虎无法分辨真伪,疼痛和烦躁持续加剧,他终于无法控制地挥出了拳头。   一个杂音消失了,阿虎便稍微安静下来。   黑狗眼睁睁看着大猛被揍得跌落在地上,半天都没能坐起来,自己被绑着也没办法帮忙,“你还行吗?”   大猛拼命咳嗽,脊椎差点儿又断了一次,“还活着呢。”   没有自我意识的阿虎,太危险了。   “别对着好朋友挥拳啊小虎,留点力气吧。”   大猛突然愣住了,他听见了记忆中曾经很熟悉的声音,本以为再也听不见的声音。伴随着声音走进来的,也确实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副、副队……?”   走进房间的黄忠宇正把换好的干净衬衫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大猛看到了他的白骨无名指,也看到北千里正拿着外套准备为他披上,“您终于回来了,先生。”   先生?哪个……先生?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我现在不想回答,小兔兔。”黄忠宇把椅子拎过来,在黑狗正对面坐下,“他身边总是有相同属性的角色出现,为什么呢?”   黑狗不说话,只是警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好啊,‘新’的狗狗。我是你的上一代,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   这是旋涡席卷久安的四十个小时之前。 第73章 野狗徘徊之城:03   “黄忠宇吗?是个好人。如果没有他,我可能被净火砍死一万次了。”   “也只有他能忍受净火吧,比起队长,不觉得副队的话更有说服力?”   “是个感情丰富又善良的人,脑子又很聪明,跟他合作非常愉快。”   “净火有他这样的朋友可真是撞了大运,为他切一根手指也不奇怪。猫跟狗确实很搭,不是吗?”   “不过他到底看上净火哪一点了?想不通。”   ###   要问起别人对黄忠宇的评价,从小到大都很一致。   他出生于一个不错的家庭,父亲是外科医生,跟其他地下诊所的赤脚医生不同,父亲有正统的医师执照。最好的时候曾经有五家注册诊所,在职医师达到三十多人。其中一家还是专业级赛事指定诊所,只服务久安最高级别的武斗比赛。母亲曾是护士长,也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一心一意支持着丈夫的事业,生下孩子后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全职太太,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黄忠宇自小聪慧,念书时任何科目上他都没有拿过第一名之外的成绩;个性温柔开朗,善良正直,热爱助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向他靠近;他亦具有天生的领袖气质,平平无奇地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格外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假如你不是生在久安,或者不是现在的久安,应该会成就一番大业的。”他经常听见这样的话,哪怕说这话的人和他自己,彼时都对“大业”一词一笑置之。   家里一共三个孩子,比起另外两个姐姐,父亲最喜爱他,经常会带他去自己工作的地方,如果有特别的客户到来,还会正式地向对方介绍一番:“这是犬子,以后有机会还请多关照一下。”   那些手上血色都擦不掉的客户们,便会假装亲切且客套地称赞他一句:“跟黄大夫可真像啊,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   翻译过来,就是“识时务”的孩子。   黄忠宇非常讨厌“犬子”这个自谦到低人一等的称呼,也讨厌父亲仰人鼻息的模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久安如果不依附于某个势力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开店的地段、物业、人工、甚至客流,都牢牢地被久安那些黑帮头子握在手里,斗争的后果也不过是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罢了。   他们从不理会久安像父亲这样专业且技术精湛的医生已经寥寥无几,只要他不听话,无论如何哀求都会一刀割开他的喉咙。   黄忠宇九岁时,父亲就这样死在他面前,电磁武器让血的味道也是腥臭的。   父亲的工作场所总是能闻到血味,尤其是在武斗赛场。那些拳手们被撕裂肌肉、断开骨头的场景,他看过无数次。母亲对此颇有微词,不明白为什么让要小孩子看到这些,但父亲却说他必须要习惯,因为他将来也要成为医生的。   黄忠宇不讨厌医生,只是长大后,他觉得在久安做医生没什么用处。无论黑帮还是那些拳手,他们最大的病就是无法停止撕咬。   真要说的话,整个久安都病了,这个城市才需要医生。   ###   他一直很奇怪,难道没人能闻到久安的腐臭味吗?   这个黑帮控制下的城市,早已经布满尸体。一层铺着一层,所有人都在腐肉中出生长大,成为一条为了活下去拼命撕咬同类的野狗。   区别只是成为什么样的狗罢了,强壮一点,或者狡猾一点。   黄忠宇并不想做一条野狗。   ###   父亲被杀的原因在久安来说再正常不过,参与势力斗争却站错队伍。名叫义海的小帮派一朝雄起,灭了他如今已经不记得名字的、父亲倚仗的组织。   所有诊所和房产都被迫低价转让,义海因此而认为自己十分具有人情味,没有将他们一家五口都杀净,真是仁慈。失去收入来源,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变卖家产也只能勉强度日,到最后不得不沦落到租住贫民窟的群屋,跟一群妓/女待在一个房间。   她们会毫不在乎地在只有一道帘子做隔断的床上接客,为了争抢只有几十块的嫖资和丑陋变态的嫖客而大打出手。那些嫖/客们完事后会赤身裸/体地在窗口抽烟,吸/毒,对着小孩儿讲脏话,问他母亲或者姐姐们“多少钱?”   见到死人也变成了常事,那些肮脏而充满疾病的身体,让房间里永远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后来,他在母亲和姐姐们身上也闻到了。从此无论换过多少房间,他都能闻到。   长大后他就明白了,这就是久安的味道。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黄忠宇心中有了自己一定要做的事——他得要拯救这样的久安,用他自己的方式。   两位姐姐已经无法继续念书了,但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菱山最好的学校,学费全免,甚至还额外为他申请了奖学金,哪怕这点钱还不如他以前每月的零用。   毕竟菱山区最好的学校,连前二十都排不上——当时的久安,一共也没有多少正经学校。   不过他并不会提起以前,少年黄忠宇已经懂得为自己涂上保护色,他会讲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一直生活在这里,吃廉价的过期食品,穿破旧的衣裳,勉为其难地保持干净体面,甚至有时候不那么体面。   他结交了很多朋友,如果父亲还在的话一定会说“都是下九流”的朋友。   是啊,“上富中贵下九流,金银珠宝烂铁铜”,黄家一直都生活在上城区,接触不到下九流。但黄忠宇认为,正是因为父亲抱持这种狭隘的想法,才轻易送了性命。   久安的黑帮势力无论发展到多大,哪一个不是从下九流做起来的?   整个久安,都是下九流。   在任何环境里都培养能够用得上的助力,结交在任何时刻为你甘愿付出甚至牺牲的朋友,才能最大限度避免自己于动荡时陷于危难。   更重要的是,最想要改变现状的人,永远都在底层。   谁会愿意吃不饱饭?   谁会愿意辛苦繁重的工作后还吃不饱饭?   谁会愿意辛苦繁重的工作后吃不饱饭还要被人践踏?   这样的人,是最好结交的。稍微释放一些善意,稍微给予一些帮助,稍微让出一些利益,品尝一些甜头,无数人会围绕他的身边,视他为知己、好友,对他推心置腹,甚至不惜背叛原本效忠之人。   但是,他还缺少一样东西。   武器。   一把足够锋利,足够强悍,能为他扫平一切阻碍的武器;   一把只为他存在,只有他能够掌控的武器。   它最好能如上世纪小说中所描述的神兵那样令人闻风丧胆,哪怕是三岁孩童挥舞着它都能够震慑四方。   这是专门针对久安开出的治疗方案里,必不可少的一剂。   为此他苦苦寻找了许久,没有一把是他想要的。无数次的失望,无数次的折断,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那把美丽又恐怖的利刃终于出现了。   十七岁时,黄忠宇靠着网课学习的化学,以自制的粗糙药丸兴奋/剂赚钱,在年轻人和学生之间很受欢迎,并逐步发展出自己的小帮派,带着母亲搬离了群屋,有了独立住房。那时离二姐自杀已经有三年了,大姐因为在地下诊所生产,因产后感染而死亡。所幸婴儿是健康的,甚至有人愿意出两千的价格当场抱走。   黄忠宇派人打听了一下,找到那对想要领养的夫妇,听说他们已经在打算离开久安了,便将侄子交给了他们。   他觉得这是自己能为侄子做得最好的选择。母亲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流泪,过了不久,母亲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那时她才四十多,外表看上去却已经跟六十岁的老妇没什么区别。   黄忠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在他看来,能这样死去已经是解脱。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从此再也没有痛苦。   在学校之间风靡的小药丸最终还是引来黑帮的觊觎,他的小组织在规范化的武装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当自己的脸被鞋底踩在地上碾压之时,梦想中的利器降临了。   黄忠宇听见恐惧的哀嚎,以及四散奔逃的脚步。施加在脸上的压力突然消失,他艰难爬起来望向四周,只看到了一群躺在地上呻吟,被吓破胆的游魂。   他们替换后的金属前臂骨被整整齐齐地削断,植入合金皮肤的肩胛骨和肋骨凹陷下去,引以为傲的外骨骼被连同小腿一起折断。刚才还在一群少年人面前作威作福的黑帮,此刻正如蛆虫一般扭曲蠕动着爬行。   “大晚上的,烦死了。”   那声音冷冷淡淡,透着一股不耐烦。黄忠宇循声望去,见到一张略带倦意的脸,美丽,但恐怖。   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手里的长刀随着手腕轻转,便割开了对手的胸甲,同时在血液溅出之时嫌恶地躲开。   黄忠宇听到他喃喃自语:“啧,刚洗好的衣服。”   确实,比起菱山的大多数人来说,他太整洁了。从头到脚,就连那把血色长刀都一尘不染,鞋子踏过地面都要挑灰尘少的地方行走。   那轻盈又骄傲的姿态,像一只猫咪。   只是这猫咪所到之处带来的皆是死亡。   黄忠宇至今都不知道那天猫咪出现在那里的理由,也许是黑帮将他误认为是自己一派而发起了攻击,也许心情不好的时候遇见挡路的讨厌鬼,甚至只是因为争斗与怒骂干扰了他的睡眠?   总之,黄忠宇因为他而活了下来。可惜没能抓住机会问名字,猫咪便跳跃着离开了他的视线,始终未曾看过他一眼。   但黄忠宇很清楚,他要找的——不,远超过他想象的“武器”找到了!   就在他打听到对方姓名的时候,却也得到他加入“血花”的消息。对此黄忠宇感到十分疑惑,当时血花的最低年龄限制是二十岁。   数年以后,当再一次在血花中遇见已经改名为净火的猫咪时,黄忠宇才知道,他是血花建立以来正式雇佣兵年纪最轻的记录。直至破产也无人能打破。   少年训练营也因他的存在而被提上了日程,却再也未曾出现过如他一样的天才。   错失能够接触对方的机会,黄忠宇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遗憾。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压倒性的、无法超越的力量,他绝不会相信这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的人类,甚至跟他一样存在于久安。   而且还那样年轻,难以想象他将来变得多么强大!   然而黄忠宇无法追到血花去,至少现在不能。他没有对方那样卓越的天赋,所以决定在拿到医科大学毕业证之后再想办法。   这个地球上不在乎学历也不在乎医生的城市,恐怕只有久安吧。   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光靠本地的组织是不行的。野狗再多再强大,也无法进化成一匹狼。   他需要另一种更加坚韧、柔软、强大的巨兽,钓着一个能够吸引它们自相残杀的、足够肥硕的饵,慢慢地,慢慢地渗透进它们之中,不知不觉间扼住它们的喉咙,想什么时候杀死,就什么时候杀死。   所以他必须向久安之外寻求解决方案。   用买卖药丸的钱供自己请私教、去外地读大学、出国进修,黄忠宇一路证明自己确实是个刻苦聪慧之人,若他愿意,应该会成为比父亲更加出色的医生、毒*,或者两者皆是。   入股康乐公司,也是在进修刚结束时的事情。康乐是以保健和医疗器械为主的小型供应商,主要服务于私人诊所,对于明明能够拿下医师执照的人却来做销售,合伙人以及同事们对他的选择都显得十分不解。   但黄忠宇自然有他的考量。   他会让康乐成长为他想要的巨兽。   并购一家以研发抗炎药物为主的制药公司之后,因为没有能力与大品牌争夺市场,因此铤而走险选择战争频发的国家拓展海外业务,没想到这让黄忠宇有机会再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持续数月的战争让设备并不好的医院里人满为患,有些刚刚退下战场的士兵们拄着武器一边抽烟一边聊天,谈话中频繁出现一个代号:净火。   “虽然我没见过他的脸,但据说长得非常漂亮,白净脸蛋像个女人似的。”   “谁告诉你的,幽灵吗?见过他的人还能活着吗?”   “我可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像猫咪玩弄猎物一样轻快又残忍,天哪,幸好是我们这方雇佣了他。”   “他一个人的价格顶得上一支小队,听说那些官老爷们花了好几倍的钱。真操蛋,他们有钱雇佣那恶魔却没钱给我们发薪水。”   这个落后的小国家,本应该靠着可制造神经链接元件的稀有金属矿藏摆脱贫穷,没想到却因此而陷入被大国争夺资源更加动荡、贫穷的境地。几乎所有的开采权都被别国矿业公司掌握在手里,本国人还要被压榨劳动力,日子过得更加风雨飘摇。   猫咪的形容让黄忠宇瞬间就想到了“他”,于是以几瓶酒和免费的新型止痛药加入对谈。   他代号净火,被称为战场波斯猫;   是血花最出色最昂贵也最残忍的杀戮机器;   金额与难度达到预期才会接受任务,从未失手,也从不接受固定对象的招揽,所以一直是血花的金字招牌。   虽夹杂着种种过于奇幻的成分,但也足够黄忠宇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第一,这把绝世神兵并未被他人捷足先登;第二,如自己预想一般磨炼得更加锋利强悍。   是时候去接触他了,再迟一些,或许就失去了能够掌握的机会。   ###   不得不说,黄忠宇与净火也许冥冥中是有缘分的。当时的血花尝试组建特殊医事小组,以同时具有医疗资格和基础战斗能力的人服务于雇佣兵战队,于是黄忠宇抹去自己在康乐的工作痕迹,以普通雇员的身份进入血花。   由于战场雇佣兵的工作性质,雇员之间其实很难碰面,尤其是那位炙手可热的“净火”。但他从不缺席公司安排的短期集训,因此在久安外的第一训练场启用时,黄忠宇终于在餐厅里见到了他。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黄忠宇需要极力克制自己端着餐盘的手不因激动而发抖,目光不因渴求而显得露骨。   时隔数年,除了长大外他变化不多,只是气场更加锋锐,仿佛靠近就会被他割伤。从就餐时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来看,在血花内部应该非常不招人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令人讨厌。   当然,净火本人对这种情况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在黄忠宇坐在对面时露出一脸厌恶。   “你好,我叫黄忠宇。”   “滚开。”   虽然想到他可能脾气不好,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好。黄忠宇还是厚着脸皮在其他人看好戏的眼神中坐下来,“我只是想感谢你救过我一命。”   猫咪用指尖撕开面包,看也不看他:“我从没救过人。   当黄忠宇正打算描述那场初遇以打开话题时,发现他的视线似乎捕捉到猎物一般变得锐利,猫咪的脑袋微微一歪,瞳孔里泛起兴味之光。在黄忠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跃过餐桌,扑向目标。   人群中惊呼与幸灾乐祸、叫骂与叫好、人体碰撞与餐盘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净火将对方按倒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双臂关节脱位,匕首从左腮插进,横向切割,几乎将上下颌整个切分。满脸是血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割裂的口唇让他无法说话,脱臼的手臂也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罪魁祸首单膝压着自己胸口,捡起掉落的餐盘,将剩余食物倒进已经不能称之为嘴巴的伤口里。   “‘张大嘴巴’,多吃一点。”他说,“我不介意多撕开几张这样的嘴巴。”   想要阻拦的人止步于净火的警告,只能选择将伤者拖走。他的行为让餐厅里人更少更安静,而本人做完这一切回到座位上,却只是伸开双手看溅上的血点,不悦地皱起眉头。   黄忠宇从口袋里掏出医用消毒纸巾递给他,没想到这举动比任何企图拉进关系的尝试都更加有效,他明显对自己没那么厌恶了。   “谢了。”净火把手指仔仔细细擦干净,更换了餐食。   “刚才那个,他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黄忠宇问道。净火眯着眼睛看他,他赶紧解释,“我这个人非常粘人,话还很多,可不想变成那样。”不久以后他就知道了,净火的长相与性格在血花中既有人爱慕,也经常引来下流挑衅和羞辱,比如在他食物里掺入不明物体,还留言“张大嘴巴吃哥哥的子孙”。   对此类事件他基本无视,但凡让他评价“恶心”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要不粘我就不会变成那样。”   “但我确实只对你感兴趣啊。”   净火重新挂上嫌恶的表情,相比之前更甚,“你说我救过你的命。”   “嗯。”   “那不介意我收回吧。”   ###   如今的黄忠宇说到这里时忍不住怀念地笑起来。看向黑狗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炫耀,仿佛因为他没机会参与净火的年轻时代:“你是不会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可怕,又多可爱。”   黑狗不做声,大猛却忍不住开口了:“这些事我们并不想了解,回答我的问题——你是‘K’吗?副队!”   黄忠宇转头看向他:“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问‘是你背叛了我们吗’‘是你策划杀了我们吗’‘是你把小虎变成这样的吗’?”曾经的副队亲手把大猛的镇定项圈解除,受伤的脊椎一时半会也无法让他站起来了,“答案是‘是的’。你一定还要问‘为什么’,答案是‘没有为什么,本该如此’。”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悲悯,内容却无比残酷。   ###   黄忠宇最先出卖的,其实是血花。   血花已经是一头盘踞在久安边缘、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巨兽。两头巨兽相遇必有一伤,他必须要削弱血花,再将它的资源占为己有,成为自己饲养那头野兽的养分。   作为佣兵市场上的战争狂徒,血花既是其他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尤其是那些具有国家背景、关联本国利益的武装雇佣公司——同时也是首都府的眼中钉。   首都府授意军方组建的国际援助小队,与武装雇佣公司立场截然相反,于是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政府部门参与军事商业行为,此后更是明确规定:禁止成立任何民间军事服务机构。久安市政厅才从明面上撤出席位,同时血花注册地转移至国外,仅在久安保留集训场地。   所以无论竞争公司还首都府,从立场上来说都很乐于见到和推动血花的消失。   不过黄忠宇并不打算考虑后者,尤其在战场上遇到过赵享载之后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对方不是好相与之人,如果血花真的倒塌,赵享载不会让黄忠宇从首都府手里得到多少好处。   余下的选项虽然只剩一个,但也可以说是很多。觊觎血花的政府以及反政府组织、渴望从血花那里挖墙角的对手,甚至还有久安城里等待接收高级雇佣兵的帮派。黄忠宇仔细选择之后,以“K”为代号,通过康乐公司将他们一一邀上谈判桌。   除去这些外部助力,血花本身也并不稳固。武器研发、人员培训、业务拓展,在每个部门都投入大量金钱以满足不断增加的订单,短时间内扩张得太快,但凡有一处资金断裂恐怕就会如砂之塔一般崩塌。有投资人曾对此提出异议,但并未引起足够重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欣欣向荣。   对于净火,黄忠宇无需赘述自己如何成为对方的朋友,因为只要他想,就总是能让别人喜欢上他。如果说净火的天赋是杀戮,那他的天赋就是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喜爱。   他也因此而常常陷入痛苦,他发现自己也过于在乎净火了。   如果只是将对方当成武器来操控,或许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可是猫咪这种生物,就是会让人在被它青睐之时而感到飘飘然啊。   尤其像净火这样强大又性格独特,纵然有人讨厌他惧怕他,但同时也有人深深地仰慕他,只是没有谁能如黄忠宇一般持之以恒地在死亡边缘反复试探,最终成功地让净火对自己脱敏,然后习惯。   他成为净火身边的唯一,前所未有的唯一。   这怎么能不令他自豪、不令他骄傲呢?   也许是血花注意到净火的变化,看到新的可能性,于是净火小队终于被提上日程,单独且私密地约见了黄忠宇。   他们意识到,只有通过黄忠宇,任何有关净火的计划才有可能实现。   他成为连接净火与所有人的唯一通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变得比净火还重要。   而对于黄忠宇来说,这也是自己目标实现最重要的一个转折。   ###   所有进入净火小队的人,几乎都是黄忠宇亲自挑选的。   包括阿虎。   ###   阿虎的出现,让黄忠宇得以完成另一把“武器”的备案。   他无法为净火赌上全部,难以捉摸的性格与行为作为朋友来说可以忍受,甚至还能觉得可爱,但放在一个漫长而庞大、不容有失的计划里,实在是非常危险的存在。   但阿虎不同,他足够单纯,一旦对人付出信任便毫不怀疑。哪怕是利用。   净火小队围绕着两位队长,将血花的竞争力再度拉升,也让它的雄心不断膨胀。这正是黄忠宇想要达到的——一旦摧毁净火小队这颗核心,血花也很快将不复存在。   而要摧毁净火小队,则再简单不过:只要“摧毁”他自己。   人人都以为净火小队的核心是净火,但只有净火本人和黄忠宇知道,他这个事事都围绕着猫咪存在的“狗”,才是真正的联结者。   在赵享载事件中,净火没有丝毫犹豫地付出一根无名指,更加证明了黄忠宇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在那一刻既狂喜又痛苦。   喜悦于对方对自己的感情,痛苦于对方不应该有这种感情。他知道,净火一旦表达出情绪,拥有了情感,他面对时便需要更加小心翼翼,不露出破绽。   任何人都可以用情感去驱动行动,但唯独净火不可以,也不可能。   他对人类的信任永远飘忽不定,哪怕是对黄忠宇。这也许同他生长在久安有关,也许同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有所企图有关,或者仅仅是天性。   他为了黄忠宇切下手指,是因为他能够确认这件事是赵享载而不是黄忠宇的圈套,确认赵享载的图谋仅此而已,确认黄忠宇没有背叛自己。   而不是黄忠宇绝不会背叛自己。   这其中的因果,黄忠宇比净火本身还要清楚。一旦发现自己不忠,净火的反噬将比付出多出十倍不止。   而黄忠宇自己也发现,他们两个人其实都对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多余情结——他对净火本该只是为了得到一把能被自己操控的武器,不应该被他的所作所为牵绊得心神不定、忽喜忽忧。   对净火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可对黄忠宇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既不允许自己因净火而产生动摇,也不允许净火对未来计划产生破坏。   所以他必须要下定决心了。   至于再以后的事情,就因此而变得简单且按部就班。“杀”掉自己,让净火开始怀疑一切,剩下的那些十二生肖们只能称得上不堪一击,血花的破产也如意料中很快带来。   黄忠宇不在存在,活在世上的只有“K”。   然后康乐公司更名为施特劳,开始针对吞噬久安而慢慢地长大,耐心地活动。   ###   “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是什么感受,心像被撕裂了一样,我知道,我的一部分生命将会跟阿火一起死去。”黄忠宇再一次红了眼眶,查看自己的白骨无名指,“我们之间的牵绊,你会懂吗?”   黑狗“呸”了一声:“一堆屁话,不懂。”   大猛“哈哈哈”地大笑出声:“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队长不会信任他人了!你说得那么动听!还不是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他是对的!他本就不该信任任何人!”   “……”   “而你,从一开始就带着要利用他、操控他的想法接近他,居然还怪他多疑!”   黄忠宇抹了下眼睛,“我跟你不一样,我比爱自己还更爱他,如果他能够多信我一些,也许——”   “别给自己找理由!你只是从血花得到了足够多的资源,得到能够被你掌握的小虎,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所以抛弃他也不会觉得可惜罢了!”   “你不是一样为了小虎抛弃了他吗?在这一点上,我们没什么不同,或者说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黄忠宇从椅子上站起来,靠近黑狗,盯着他的眼睛,“你说是吗?”   “他不在乎任何人,当然也不在乎你。”   黑狗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黄忠宇轻轻地笑起来:“我对你略有耳闻,黏在他身边的小狗。相信我,他对你只是一时心软。如果没有今天我们的对话,你连他一点点的过去都不知道,不是吗?”   他抚摸上黑狗的脸颊,被黑狗偏头躲开。   “我并不想伤害你,也不需要拿你威胁他,你没有这个分量。”黄忠宇说,“我会放你走的,只要你说出一个名字就行了,一个全久安都知道的名字。”   黄忠宇捏起他的下巴:“你的甜哥现在使用的名字,我想要听到它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这确实是黑狗对他甜哥知晓的为数不多的信息。虽然一直“甜哥甜哥”的叫,但从吴甘到甘拭尘,每一个名字他都记得。他心眼儿没那么多,也知道黄忠宇的意图。   既然全久安都知道的名字,大猛已经告诉过他的名字,为什么特意要自己说?黄忠宇知道甜哥以前的名字,而自己知道甜哥现在的名字,他想要自己证实甜哥如今的身份。   “不知道。”黑狗说。他可不会中计的。   黄忠宇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说:“他受伤了。因为对阿虎没有防备,所以有机会捅了他一刀。”这话果然让黑狗动摇,“只要你说,我立刻就放你走。”   黑狗明显地在挣扎,大猛闭了下眼睛,问黄忠宇:“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黄忠宇不理会大猛,依然劝说着黑狗:“不必觉得我骗你,阿虎的电子眼记录了一切,如果真的担心他,就赶紧说出来然后离开吧。”   黑狗再次尝试将肢体从绑缚状态下挣脱,把椅子晃动得咔哒咔哒直响。这声音让黄忠宇有些烦躁,掐住他的脖子提高一点音调:“说啊,只是三个字而已。”   可惜没有得到黑狗的回应,只有一双倔强的眼睛狠狠盯着他。   “你知道你的拳套上,那对匕首是我送给他的吗?”听黄忠宇这样说,北千里取过拳套递给他。一边将拳套收拢成握拳状,让弹出的犬牙更加突出,一边抚开了黑狗的手掌,“因为很细小,只有他可以用得顺手,可以藏在袖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他将拳套举起来。   “你要干什么?!”大猛察觉到他的用意,拼命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受伤的脊椎只允许他撑起上身,“小黑狗,说吧!是我先背叛队长的,他不会怪你的!”   但黑狗如果会听别人的话,他就不是黑狗了。   那对仍未用过的“犬牙”,没想到第一次染上的会是自己的血。尖而细的匕首如同钉子一般,从黑狗手掌中穿透,径直插入椅子的扶手。   那是纵使黑狗对痛觉的耐受度再高,也无法忽视的疼痛。但他龇着牙,硬是把叫声憋了回去。   “小狗——!黄忠宇你是不是疯了!”大猛艰难地想要爬过去,但被北千里踩住了脊背。“小狗,不要跟他硬碰硬!他疯了!”   黄忠宇皱起眉头来,“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重要吗?”举起另一只拳套,“如果我说把你的手骨砸碎,再也无法用拳的程度呢?”拳套落下,黑狗两只手掌被拳套上匕首同椅子扶手牢牢地钉在一起。   血液低落到地面,疼痛从掌心开始蔓延。黑狗急促地呼吸,但看向黄忠宇的眼神却是丝毫不肯认输。   “说吧小狗,名字真的没那么重要,他想要的不过是……小狗,不要让自己受罪!”大猛无法阻止黄忠宇,只能开口恳求黑狗。   名字重不重要,黑狗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不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比较重要。   甜哥说过他的身份要保密,而自己答应了,就这么简单。   “何必这么固执,我猜他把你带在身边,也试探过你很多次吧?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从我这里回去以后,他也不会再信你。”   大猛眼睛一亮:“那你就不应该再伤害他!他安然无恙地回去才能——”   “你闭嘴!”黄忠宇突然暴躁。“我就是要他说!”   “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大猛几乎是哀求着说道。他此刻才真正明白黄忠宇的企图:他想证明黑狗跟自己没什么不同,他们都会因为某种原因在某一个时刻放弃净火,哪怕只是一个在此刻已经无关紧要的名字。   然而黑狗的回答依然是“不知道”。   “折断骨头,敲碎关节到无法替换的程度,或者拔掉牙齿你的嘴巴会松一点?”一项项细数恐吓的手段,黄忠宇敏锐地从黑狗眼睛里捕捉到恐惧,“哦哦,牙齿!你害怕拔牙是吗?”   “黄忠宇……!”   北千里被大猛叫得不耐烦,一脚踢上面门,血立刻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先生?”再几脚踢下,大猛失去了意识。   黄忠宇歪着头看黑狗,愉快地说:“是啊,谁会不怕看牙科呢?”他仔细端详着那口整齐的牙齿,“这样精细的事情,得换个人来做,玉山!”   农玉山皱着眉头从门外走进来。   “撑开他的嘴巴。”   “你确定要做这种事吗?”农玉山问道。他可以杀人,但并不习惯折磨虐待。   “先生让你做你就做,哪里那么多废话!”对任何代替自己待在“K”身边的人,北千里都不太客气。   “千里。”黄忠宇制止道,又对农玉山说:“只要能达到你我的目的,过程很重要吗?”这话既说的是现在,也说的是过去与将来,既是指这件事,也是指让他不满的那件事。   回来路上,黄忠宇才坦白自己就是“K”的事情,让本以为已经是同伴的农玉山心生埋怨。可自己说过即使被利用也无所谓,这时反而说不出什么谴责的话。   只是不免让他想起风云过耍弄自己的感觉。   “我知道了。”反正与赵享载一战即将到来,也不必苛求这些计划外的细节。农玉山说罢便以义肢捏住了黑狗的下颌,另一手按住他的头。   那力道并非人力能够抗衡,掐住上下颌关节部分用力,黑狗的嘴巴就不得不张开。   “哪一颗?”   黄忠宇已经看到黑狗在发抖了。“如果想说,就点点头吧。”   可惜黑狗并没让他如愿,于是继续对农玉山,也是对黑狗说:“下面,靠后的臼齿——下颌骨骨质紧密,还有下颌神经管,会很难拔掉。”   金属手指代替医疗器具,简简单单就撑住上下牙齿压住舌头,同时两指稍微伸长,向口中深处探去,捏住了其中一颗臼齿。至于是最后一颗还是倒数第二颗,没那么重要。   黑狗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急速变化。   他可以忍耐疼痛,却无法抵抗牙齿被钳住的恐惧。没有麻药,比他曾经历的洗牙要恐怖一万倍,痛苦一万倍。   牙齿开始在牙床上晃动,暴力让神经的尖锐之痛一直侵袭入头部。他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呜咽,而血液又呛进气管引发咳嗽,无意识挣扎又牵动着被钉住的手掌,几秒钟过去就让他涕泗横流,汗珠滚滚而落。   “如果乱动,过程会更加漫长,但点头我还看得到。”黄忠宇一边欣赏,一边劝说。   诊疗室里充斥着血腥味和黑狗持续的痛苦呻吟,直到那颗血淋淋的臼齿被农玉山从他嘴里拿出来。   “换一边,再来。”黄忠宇冷冷地说。   突然,刺耳的警报响起来,诊疗所的安保系统遭遇袭击。镜头捕捉到的入侵者脸孔让北千里大惊失色:“先生!净火!净火来了!”梦魇中的死神,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   怎么暴露的?   黄忠宇略一思索,脸色一变:“外骨骼?”他身上佩戴的那副外骨骼,是唯一不是自己经手、也没有检查过的东西。   无论是眼前的黑狗还是门外的净火,不能如愿的挫败让黄忠宇终于怒火中烧,拎起黑狗的领子,几乎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提起来:“说啊!我要你说出他的名字!”   对此,黑狗咧着嘴,得意地向他吐了一口血沫。   “先生!我们得要撤离了,外面的人拖延不了多久时间,阿虎先生现在状态也不好!”北千里有些焦急地抓住黄忠宇手臂,“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所幸这房间离特殊逃生口很近,进入口内后开启电磁阻断门,即使是净火也无法破坏。   黄忠宇焉能不知现在有多么紧急,阿火的脾气他太清楚了。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把他带上。”   黑狗知道对方是要把他当一块真真正正的挡箭牌。   等北千里与黄忠宇到达逃生口,准备开启开关,农玉山才用义肢利落地切开捆绑黑狗的皮带,拔起匕首,将他从椅子上拖起来。   “啊!”小腿突然一阵剧痛,农玉山低头一看,才发现大猛不知何时醒了,静悄悄地捡起掉落在身边的拳套,将匕首刺进他的小腿:“把小狗……放下……”   黑狗趁机提起膝盖,顶上农玉山小腹。农玉山大怒,义肢几乎没有迟疑地变换形态,两根尖锐银蛇袭向两人心脏。   “农玉山!”黄忠宇喊道,“要活口!”   一瞬间的迟疑让袭击偏离了方向。大猛肩膀被穿了个洞,黑狗躲过要害却在肋下被深深割开一道,农玉山愤恨地拖拽着黑狗向紧急通道撤离。   净火刚好从转角疾跑而来,在一条走廊的头和尾,与黑狗四目相对。   黑狗眼睛一亮:“甜——”哥字还未发出,对方已经近在眼前了。   农玉山没想到他会这么快,义肢伸展形态的长度让他与净火仍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材质也很难破坏,要救下人质就要——   瞳孔一缩,他手疾眼快地操纵义肢迅速从黑狗身上撤回,以毫厘之差挡下了掷向自己的长刀。   短刀接踵而至,直插咽喉之际被阿虎一刀拨开,扯着他的衣领甩到阻断门后面,农玉山反手勾住阿虎腰带,拉回时门缝刚好闭合。   黄忠宇喃喃地念着净火的名字,但那双眼睛如初遇时一般,没有看过他。   ###   “小黑。”甘拭尘立即回到黑狗身边,轻声叫他。   黑狗仰着脸急促地呼吸,肋下的伤和刺穿的手掌让他几乎抬不起手臂,看到甘拭尘却还是先问:“甜哥……受伤了?”   甘拭尘摇摇头,抹去他脸上的血:“我来晚了。”   ###   钱金石把车停在离曲章琮宅邸一个路口的地方,望着盘旋的无人机和巡逻的安保叹了口气,似乎还是没有办法接近曲章璞。   “师父,咱也不能硬闯吧。”   “等等看吧,今天曲家内部应该有个结果,说不定能看到转机。”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转机,钱金石也不敢确认。他对红黛的计划一无所知,但赵享载坐镇的清剿行动已经开始,这就代表福友会一定开始行动了。   “嗯……嗯?”小舟提高了尾音,趴在方向盘上使劲儿看前方。“好像真被您说中了……”   前方的安保似乎收到什么指令,至少撤走了一半。过了没十分钟,两条人影有些鬼祟地沿着墙边走向路口,东张西望。   “那是——曲章瑜?另一个是曲章璞吧师傅?他俩要干啥?”   “偷跑。”钱金石肯定地说。没开车、没走正门、躲着安保,一定没经过曲章琮同意。“这样都能没被发现,也是有点运气。”   “他们要去哪儿?”   钱金石摇摇头,“别打草惊蛇,先等等。”对方见了自己只要一声喊叫,他和小舟分分钟就能被射成筛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有人开车过来了。曲章璞替换对方坐上驾驶席,载着曲章瑜走了。   钱金石系好安全带:“走,跟上!”   ###   等来红黛平安的消息,曲文夺松了一口气。如果红黛因此而死,他真不知道该拿曲章琮怎么办。   “章琮,你输了。”   曲章琮冷冷地说:“我输了,也不代表你赢了。”   曲文夺正要说话时,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称呼让叔侄二人同时都愣了一愣:“二哥”。   这个时间打来的这个人,代表了什么?   曲文夺接起来,熟悉的脸和声音出现在画面里,笃定地问:“你现在应该跟章琮在一起吧?”   “二叔?你没事!”看见曲文梁的一瞬间,曲章琮似乎重新燃起希望。   而曲文夺说:“你果然没事。”他加重了“果然”二字。   曲文梁哈哈大笑,“还是吃了一些苦头的,当然,哪有我大哥吃的苦头多呢!”他转了一下方向,画面里出现在病床上昏迷的曲文栋。   曲章琮瞬间站起来:“二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在父亲的病房里?为什么如此愉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前一后两声“二叔”,情绪却已经从欣喜到疑惑了。   “曲文梁,你想做什么……!”曲文夺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二哥的名字。   曲文梁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有些疑惑地望着镜头:“说起来,文夺呀,你好像不应该对我这么没礼貌。我也是你的‘二叔’啊!”   曲文夺那已然过分雪白的脸孔,似乎更加冰冷了。   曲章琮似乎没有懂:“什么……?”   曲文梁靠近他大哥,继续说:“你说是不是啊大哥?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是章琮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啊!”   ###   知心开开心心地穿着漂亮的冬大衣,戴上艾心给的项链,来到指定的地点约会。   检验所的结果刚出来她就知道了,自己帮助天佛会找到李姐这样的叛徒,艾心一定很高兴,一定会夸奖她的!   推开宣讲会的门,散布在不同角落的灯光将讲堂装点得昏暗神秘。李姐曾经坐着的那个位置上,如今正坐着一头银发的神子。   “艾心……?”   无数教众围坐在一起,齐刷刷地转过脸来盯着她,目光炯炯。   “咔哒”,门在外面被锁上了。   ###   这是旋涡席卷久安的三十八个小时之前。 第74章 野狗徘徊之城:04   大能天佛会的宣讲堂里,气氛从来都不会是粉红色的。   这些面无表情的教徒们,全部是身着统一制服的强壮男性,始终将视线一瞬不瞬地定在她身上。若说他们像一具具等待指令的机器,目光又太过狂热露骨,如同等待扑杀猎物的猎犬。   知心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她很熟悉这种令人不安得想要大叫的鼓动,因此而紧张到开始祈祷了。   艾心脸上现出一种微妙的笑意:“不是吧,现在才开始想要加入教会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知心怯生生地问。   “你真是我的粉丝吗?”艾心问道,“虽然从各方面来看都毋庸置疑,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何会这么问吧。把我和教会都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还要明知故问吗?还是说你人设就是单纯无知的追星少女?”艾心坐在古朴的实木长椅上,以无论是偶像还是神子来说都极具魅力的,却极致冷淡的神情说道,“白星漠接近曲章琮,而你接近教会,帮助白星漠传递消息,还借机当众杀死李护法,破坏教众对福佑的信赖——你们安全货运真是从上到下演得一出好戏!”   即使愤怒,艾心的脸孔依然精致俊美如斯:“我看应该站上舞台的不是我,而是你。”   知心看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拼命解释:“可是……不是你抽中我做幸运粉丝的嘛,星哥没有特别交代我什么啊,况且公司的事情我也没有权限过问,我真的只是个领薪水的小职员而已啊……”   艾心哈哈哈地笑起来,“在你们安全货运,在战场传说净火的手底下,真的会有‘只是领薪水的小职员’吗?”   知心“咦”了一声,“战场传说?我们老板以前那么有名吗?但还不是被星哥骂的狗血淋头……”   “装蒜就到此为止吧!”艾心不耐烦了,重重拍了一下扶手,教徒们仿佛得到命令,“唰”地一下站起来,向知心靠拢。“要怨就怨恨你们跟福友会站在一边吧。我其实挺舍不得杀你,毕竟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用处多得很。”   “用、用处?”知心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你们利用教会信徒和粉丝传播/毒/品是真的……?”   “哦?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艾心拍了下手掌,“啊我想起来了,福佑被你拿去化验了是吧?哈哈哈又岂止是福佑呢,你们喝下的茶里也一样啊。不让你们上/瘾又怎么传播呢?”   知心目瞪口呆:“那,那以前的传闻,跟沙天奥一起为施特劳医疗进行非法生殖和器官贩卖……也是真的?”   艾心捂着嘴巴比她还惊讶,“我的天呐,你还真的信那种漏洞百出的解释啊。如果不是真的,我费劲巴力做爱豆讨好你们这些蠢女人干什么啊?!”   可爱如精灵一般的偶像还是那张脸孔,但不知为何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放着年轻的子宫和**当然不能浪费,要物尽其用啊!反正你们也不需要脑子,像**一样不停地被**和***就行了!”也许是伪装得很辛苦,艾心一股脑地释放出本性。   而知心在自己的脑子里自动将那些词汇屏蔽,极度失望和难过,难过到连眼前的危险都不在意,只能喃喃地说:“又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我就不能……果然还是……”   艾心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懒得听,身体向后一靠,“好了,对叛徒降下天罚吧!用什么手段都可以,这是天佛给予你们的权利!是消灾消业的善事!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此话一出,人形猎犬们便一拥而上,瞬间将她包围淹没,以知心这样娇小身材,哪怕他们只是用体重就可以把她压扁,让她窒息而亡。而那狂热的气氛,仿佛等他们散开之后地上会出现一堆白骨。   从艾心的角度看,已经连知心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啧,也太容易了……”   他此刻又觉得这种方式太过仁慈,不足以让他发泄被利用的愤怒。他觉得自己过于谨慎了,以为从净火那里出来的人一定不可小觑,才挑选了整整一队注射过药物的护卫来。   突然,那猎犬的包围被破开了一块。年轻女孩从突破口中跳跃而出,颜色明亮的女式大衣裙摆翻飞,在暗色的教会制服衬托下像破土而出的花朵。   同时也露出腿上佩戴的外骨骼腿甲和武器托架。两把哑光银灰色轻型电磁枪分别握在女孩手中,与旧式枪械不同的,正在发亮的枪口对准了艾心。   忠诚的护卫及时为他挡下一枪,正中心脏而死。   “又一个!又一个!为什么我就不能粉上一个不塌人设的爱豆呢?!”一位资深追星少女,发出了痛苦而悲伤的灵魂之问,“星哥——!我以后再也不会爬墙了!!!”   ###   白星漠叹了口气,“想必知心今晚会很难过。”   “需要我去支援吗?”彭月月问道。   新的酒店套房内,白星漠将办公桌上的电脑关闭,摇摇头:“全久安最出色的枪械使用者,瞄准心脏的知心,大发雷霆的时候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新式电磁冷兵器的出现逐渐替代热武器,轻型枪支亦是如此。电磁枪械的进化也因此而稍慢一步,使用难度和精度更高,以至于人们似乎忘记了,这种武器到底有多么可怕。   彭月月手指摆出枪型,对准白星漠纠正道:“说错了哦星哥,那个说法不是瞄准心脏。是biu~biu~biu~射中你的心~!”   “……”   “是biu~biu~biu哦~”   “当初八字刀注意到知心的天佛会徽章,想必很快就查出她的粉丝身份,干脆利用神子接近知心,想要掌握安全货运更多消息。只是他们没想到,我们更早就意识到大能天佛会的动向,所以也干脆让知心将计就计,让他们相信安全货运与曲章琮是真的背着福友会合作。”白星漠装作没有看到这个令人无法直视的pose。   “怎么就突然转移话题了?”彭月月口中突然发出苍老的声音,“你这小子,我孙女模仿得多可爱!”   白星漠再次长叹一声,“一个比一个难搞,我的工作好难啊……”   甘拭尘救回重伤的黑狗与战友,也得知了“K”的真正身份,接下来要是不找准机会大闹一番,他可就不是那个任性猫咪了。   不过,这应该也是久安风云的高/潮,与尾声了。   ###   “二姐……为什么讨厌我呢……”   坐在副驾上,曲章瑜听见曲章璞这样问道。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带着她绕开安保系统从旁门溜了出来。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一直联系不上大哥,又实在担心父亲,虽然讨厌曲章璞,可眼前她也没有别人可以求助。   曲章瑜无法得知家中这一团乱局到底因何而起,又何时会结束,纵使想要厘清却连一个能够对话的人都没有。她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专注眼前之事,做自己能做之事,最起码不能放着父亲一个人在医院。   她好害怕父亲就这样一睡不起,害怕没来得及说一声“对不起”,害怕连一声“爸爸”都无人可叫。   思绪正一团乱的时候,曲章璞又继续追问:“是因为我是私生子吗?”   曲章瑜把身体靠在车门上,微微皱眉,飞快地说“不是。”但她并不想继续回答。   “那是为什么呢?二姐,就告诉我吧……”曲章璞似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不肯放过她。“这么多年来,我都很想知道。”   “还有多久能到医院?”曲章瑜想要岔开话题。无论如何在这个场合讨论这个问题,都不太合适。   “如果二姐不回答的话,可能永远都到不了哦。”曲章璞甚至发出轻笑。   这让曲章瑜立刻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她尝试拉动车门,被曲章璞发现后提醒她:“锁了。即使打开你跳出去也会死。”   那淡然甚至带着一些愉悦的语气,并不是她以往认识的那个谨小慎微又畏畏缩缩的曲章璞。   “就告诉我嘛,二姐,求你啦~”   曲章瑜紧紧地盯着正在开车的男人。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曲章璞脸上笑意更深。   “求求你啦~~~”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听起来更加奇怪和让人不舒服。   “你真的想知道?”曲章瑜一手抓住车门扶手,一手抓住背包,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她立刻说道:“因为眼神。”   第一次见到曲章璞的时候,是在自己生日会那天。   知道二叔在外面有个儿子,刚进曲家不久,跟自己差一岁,所以曲章瑜对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曲文梁花名在外却无婚配,照理说只有一个孩子反而让人意外。   进了曲家族谱他就算正经曲家人,跟曲章瑜同辈,取名从章。这一辈都以玉石为名,所以这个新来的弟弟叫做章璞,意思是璞玉。   仍是少年的他并不高大,身材瘦削,神情怯懦,视线从不与人对视,长相随母亲算是清秀。   个性开朗的曲章瑜虽然第一眼不大喜欢他,但至少算不上讨厌。她只是不乐意同这样的人玩耍,话都说不上一句,觉得没意思罢了。况且那时曲家小公主身边多得是漂亮可爱、英俊帅气的热闹朋友,哪里有空同他寒暄家常。简单客套几句,她便同别人嘻嘻哈哈去了。   然后,她便察觉到一股视线,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即使相比动物而言某些感官不那么发达,可人类对于凝视的感知依然存在。当她回望过去,才发现这股视线来自曲章璞。   他依然站在角落,局促而不起眼,却执拗地远远跟随着曲章瑜。无论多少次,只要她转头,都能看到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渴望地盯着她。   曲章瑜讨厌那粘腻的眼神,当场发了脾气,说他“看什么看啊,讨厌死了!”从此再也没有给曲章璞好脸色,哪怕被父亲责骂也从来不曾改变。   “你看我的眼神,让我不舒服。”曲章瑜说。   曲章璞愣了一下,笑了出来,笑得越来越大声,一边笑一边拼命挠着手臂,让曲章瑜毛骨悚然。“我以为二姐傻傻的……没想到那么敏锐!一定是我对你的爱太明显了,明显到无法隐藏呢。”   他转头看着她,“你真是,好可爱呀~每一个地方都可爱~”   一阵寒意从曲章瑜心底袭来。   “停车!让我下车!”   ###   “他们是要去哪儿啊?”小舟不远不近地跟着曲章璞的车,喃喃自语。忽然眯起眼睛“嗯?”一声,“师父,好像有点不对啊。”   “怎么了?”   被跟踪的车突然开始摇摆,在路上险些出了事故。透过车窗隐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似乎是起争执而动手了。   钱金石眉头一皱:“追上去,逼停他!”   “好咧!”小舟立刻来了精神,踩下老旧中古车的油门,超车并线迅速靠近曲章璞。高喊“停车!”但驾驶者并不理会,反而加速企图甩开他们。   因为蹲点而没有开警局的车,于是再度追上去时,钱金石从车窗里探出手臂亮出自己的证件:“三次警告!再不停车我就开枪了!”他同时也发现了车里的曲章瑜正惊慌失措地试图打开车门,见到他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敲打车窗,喊着什么。   从口型上能清楚地分辨,她在喊“救命”。   顾虑到路上的其他车辆,钱金石没有直接开枪,直到小舟将曲章璞逼进无人的小路,才向他的车前盖开了一枪,把曲章瑜吓得抱着头缩起身体。见曲章璞依然没有停车的意思,钱金石一咬牙开了第二枪,驾驶席前方的挡风玻璃应声而碎。   这一枪终于让曲章璞稍微放慢车速,但下一刻他就打开车门将曲章瑜推了出来,惯性让女孩在直接在路面上滚了好几圈。若不是小舟及时踩住刹车,他的车轮差一点儿就碾过了曲章瑜的腿。   趁着钱金石和小舟查看曲章瑜伤势的空隙,曲章璞逃之夭夭。   曲章瑜先着地的手掌已经被粗砺路面蹭破皮,露出一片血迹。但她顾不上疼痛,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钱金石,喃喃地说:“他,是艺术家……?”惊疑的语气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什么?”钱金石瞪大了眼睛。   ###   被曲章瑜用背包砸在头上,曲章璞却爆发出疯狂大笑,将驾驶改成自动,反手一拳让曲章瑜的头磕在车窗上,然后抓住她的头发扯向自己,将脸孔贴近纤细的脖颈嗅味道。   “真好闻……!小章鱼,你是我最想要的素材!”   曲章瑜尖叫着踢打他,无奈在狭小空间里施展不开有效攻击,慌乱之中也想不起任何无声铃曾经教过她的办法。如果不是曲章璞发现有人跟踪,下一秒她就要挨上一耳光。   见甩不开对方,曲章璞揪住她的衣领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你做成……我最好的作品!”   素材?最好的作品?   车门弹开,被推出去后那一瞬间的失重感中,望着那张熟悉而扭曲的脸,让曲章瑜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起“艺术家”这三个字。   ###   “是我出卖你的。”躺在病床上,大猛望着天花板对甘拭尘说道。相比肩膀上难以痊愈的洞,他两节脊椎的损坏反而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只要择期手术重新修复就行。   “我知道。”   “你要恨就恨我。”   “不至于。”   “……对不起。”   甘拭尘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脑子坏了,还是我耳朵坏了?”   大猛干巴巴地笑几声。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又无话可说,当他细细体味与黄忠宇相处的几年,一切似乎早有端倪,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   “救救阿虎吧,求求你了,队长。”大猛极力克制声音里的颤抖,却无法掩饰地哽咽。“阿虎他……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个被骗得什么都没有的傻小子啊。   “嗯,我会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大猛到底还是哭了出来。   真讽刺,那个对所有人都友善、把所有人都当成工具的人,却切切实实地改变了这个曾经把所有人都当成石头、不在乎任何人的人。   “小狗他……什么都没有说。自始至终都未曾动摇过。”   甘拭尘笑了一声:“这我也知道。”   “他本不应该遭遇这些,都是我的错。我——”   甘拭尘站起来:“你自己跟他说,我不负责传话。”哪怕他知道黑狗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事。真要说起黑狗被黄忠宇盯上的原因,那也不会是大猛,而是甘拭尘自己。   离开大猛病房,甘拭尘直接拉开第三间的门。   黑狗正歪着脑袋看门口,肿着半边脸开心地叫他:“甜哥!”他两只手刚做完手术,低敏绷带严密包裹着掌心,还要看肌腱、神经的恢复情况;而右侧肋骨下方被缝了二十几针,万幸没有伤到内脏。   “这就醒了?”甘拭尘在床边拉开椅子坐下,“喝水吗?”   从手术到现在,黑狗总共才睡了没有几个小时就睁开了眼睛。喝了几口水又问:“甜哥的伤呢?”甘拭尘直接拎起衣服给他看,伤口不深,救黑狗时扯开流了点血,现在已经重新缝合。   “手疼吗?”   黑狗动了下手指,摇摇头:“不疼。”   “身上呢?”   黑狗还是摇头。甘拭尘笑了一声,单手支着下巴靠在床边,另一手捏上下巴稍微按了下,黑狗把嘴巴张开了,“这疼吗?”   黑狗抽了一口气,“还行。”听见他甜哥微微叹气。   甘拭尘把病房里的灯光调暗,虽然是单人病房但还是把声音放低了:“有什么想问我的,就问吧。”   “甜哥以前的事,想知道。”   “多久以前的?”   “很久很久以前的。”   甘拭尘又笑,“从记事起?”   “噢,好啊!”   “好个头。又没特别的,没什么可讲的啊。”   虽然如此,甘拭尘还是尽量回忆能够回忆的以前,慢慢讲给他听。讲他那对未成年就生下自己的少年父母;讲他如何混迹于贫民窟的帮派之中长大;讲他第一次拿刀,第一次学刀;讲他如何进入血花;讲他选择任务的标准;讲他如何死里逃生遇见红黛;讲他如何成为甘拭尘又为何成为吴会计;讲他的白猫咖啡馆。   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净火或者甘拭尘到现在为止的人生其实乏善可陈,甚至跟黑狗也没什么不同。如所有人一般出生长大,成年后找份工作谋生,意外受伤后提前退休,转行做点小生意。没了。   除了工作内容有点危险,实在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传奇且魔幻。   “甜哥为啥去血花?”   “好玩啊。”甘拭尘理所当然地回答,“久安就这么大点儿,很容易就无聊了。拿你来说,打拳总是毫无悬念的能赢,你也会无聊的。”   “噢……”这黑狗可没办法共情,他做不到“总是毫无悬念的赢”啊。   甘拭尘问道:“黄——K跟你说了很多吧?听出什么了?”大概的经过大猛已经跟他说了。   黑狗使劲儿地想,总结了一下:“乱七八糟,没懂。没道理,又很啰嗦。”   甘拭尘噗嗤嗤乐了半天,“他确实是话多了一点。”   黑狗看着他:“甜哥,生气了?”   甘拭尘一愣,也没懂,“我现在看起来在生气吗?”   黑狗说:“看起来没有,但感觉上有,很生气。”   他的甜哥仿佛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甚至很放松。没有摆臭脸,没有不耐烦,更没有砍人脑袋,半夜坐在床边跟他聊天,还有问必答。   可黑狗就是觉得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听见甘拭尘有一声长长的吐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好像在很认真地好奇,但黑狗无法给他答案。他无法解释哪儿来的这种直觉,就像他无法解释为何只对甜哥有这种直觉。   “不知道,就知道了啊。”   应该也只有甘拭尘明白他这两个知道是“我不知道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的意思。   “你这种地方也挺可怕的。”甘拭尘一边说,“你要这样,我可能什么时候就把你——咔。”一边点他额头。可惜如今这招已经吓不到黑狗了,他于是问道:“你喜欢我哪里?”   “人好,聪明,又厉害,跟甜哥一起,开心。”   甘拭尘心情复杂地重复着“人好”两个字,“那不喜欢的呢?”   黑狗的手指还无法自如弯曲,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动一下:“不信我,爱生气,规矩很多,说话不算话,脱光也不跟我睡——”   甘拭尘捏住他的嘴唇:“住口。”   “甜哥。”黑狗挣脱他并没用力的指尖:“别难过。”   “我难过什么,因为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怎么比喜欢的还多吗?”   黑狗摇摇头,“黄忠宇。甜哥很在乎,对吧?”   “我确实很在乎,无论是他还是他做过的事。”甘拭尘出奇地坦率,“可以说,你现在遇见的我,是因为他而有所改变的我。不然的话,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可能待在我身边。”   他偶尔会心软,脾气变好,对麻烦的事情也逐渐能够忍耐。   他愿意同别人合作,愿意跟不讨厌的人产生更多联系。   所以他捡回企图抢他裤子的阿择,收了两个学生,做了红黛的未婚夫,以复仇为交换得到一个聪明能干的白星漠——将他之前抗拒的那些关系又一一捡了起来。   确认黄忠宇是K,他以为自己会立刻挥刀砍下对方的脑袋,然后无论是小虎、大猛以及身边所有,像清理蜘蛛网一样彻底清理掉。   但是他没有。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不觉得有人会无条件喜爱另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的任何交往都是要求回报的。”无论物质还是情感,“黄忠宇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所以黄忠宇织起了一张网,去网罗所有他想要接近的人,想要的回报。而如今,甘拭尘也以自己为中心织起了这样一张网。   “无论有什么改变,我从来不否定我自己。”他说。不否定自己的变化,不否定因此而作出的所有选择。   不否定自己的多疑,也不否定对他人会产生少得可怜的信任。   黑狗听得不是非常明白,但察觉到他甜哥身体里有个盖子,好像松动了,可以打开了。   只是不知道从那里面放出了什么。   “看你眼睛瞪这么大,就知道没懂。”但是甘拭尘却十分开心,戳了一下他脑门,“幸亏没懂。”人到中年头一次对他人坦白内心,着实有点不习惯。反过来说,他也就只有在这小狗面前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吧。   “我懂的!”黑狗说。   “行行行,你都懂。”甘拭尘把他眼睛盖住,“睡觉吧。”睫毛在他掌心里扫来扫去,就是不打算闭眼。他把手掌拿开,“你不睡,我要睡了。”   把两个伤者安顿好,天都快亮了。   他打个呵欠,脱掉外套,在黑狗病床旁边的陪护沙发上躺下。   “甜哥,在这儿睡?”黑狗的脑袋和视线随着他而转动,始终定在他身上。   “不然呢,”甘拭尘望向他,“你不需要我在这儿?”   “要!”黑狗立刻说,“可是,你睡不好。”   他还记得,甘拭尘睡觉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就算曾不得不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甜哥的睡眠也非常浅。   甘拭尘笑了一声,闭上眼睛盖好毛毯:“你不折腾我,我就睡得挺好。”   ###   就在曲章瑜被扶进钱金石车里时,她的小叔与哥哥正因为平安归来的二叔,而面临一场足以颠覆曲家的真相对峙。   “如果不想让章琮听,你把通话关掉也可以。”曲文梁笑眯眯地说。   曲文夺发出一声轻笑。他知道曲文梁的意图,此时挂断只会让曲章琮觉得他心虚,而愈发对二叔的话信以为真。   “我为什么要挂断?”曲文夺反问道。他干脆将电话端端正正地摆好,让曲章琮也看得清楚,“我倒是希望你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平安从绑匪手里逃出来的,又为何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我大哥的病房?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哪个医院?除了章琮和施特劳,应该没人知道地点。”   他一边问,一边犀利地看向曲章琮。听到他加重“大哥”二字,阿善在入耳式通讯器里敲了一下。门外的丙哥收到信号,迅速联络玫瑰马做好准备。   曲章琮此刻脑袋里充满焦躁和混乱,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曲文梁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怪不得你让北千里吃了大亏。比你爹要青出于蓝,不但是个狡猾狐狸,还是个善于伪装的狡猾狐狸。你们父子俩,可是把整个曲家都玩弄于股掌之中——啊,还得加上你那位影后母亲,阮清清。”   “这到底什么意思!二叔!”与其说曲章琮更在意他小叔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不如说他此刻只能抓住一个更容易理解,甚至是让自己更容易接受的真相去面对。   曲文夺叹了口气,“还能是什么意思,让你彻底针对我,断绝我们联手的可能。”   曲文梁被这句话逗笑了,“就算你们联手又能如何?章琮的人马还剩下多少,你不是最清楚?不然凭你区区玫瑰马,怎么那么容易控制一个黑帮娱乐场?”   曲文夺不做声。他自然知道。   福友会与赵享载展开针对违禁药的清剿行动,曲章琮几乎将全部可调动的人手投入其中,曲文夺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才能控制这栋楼。   “既然二哥不怕,那我们面对面来谈,不要打扰我大哥养伤。”看到曲文梁出现在病房中,曲文夺心中一阵惊惶。自己今天本来是要从章琮嘴里挖出医院地址,再派人去把曲文栋保护起来的。   曲文梁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当然也不会给他机会:“如今你们父亲倒下,曲家只有我这一个长辈。以后曲家的规矩,就得由我来立。”说罢,心疼似的摸摸他大哥的脸。   “曲文梁!你要对我大哥做什么?!”   曲文夺的恐惧传染给曲章琮。他二叔现在举动疑点太多,无论真相如何,处于危险状态的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大哥’……”曲文梁嗤笑,“还真叫得出口。你们兄弟俩若是乖点听话,我保证你们父亲安然无恙。”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曲文夺岂能听不出来。   而曲章琮,内心已经察觉到,这威胁代表着更多他不愿面对的真相。   “问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来医院?当然是当面揭穿你这个小狐狸的身份啊。章琮,你可知你叫了二十多年的‘小叔’,是你父亲与阮清清偷情生下来的亲弟弟吗?”   不等曲文夺开口,曲文梁又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可不会家丑外扬。阮清清那个戏子为了让福友会控制曲家,刻意接近你父亲,没想到被你爷爷捷足先登抢做续弦。为了留种勾引你父亲怀上孩子,你父亲鬼迷心窍,为了她不惜与你爷爷翻脸。   他为何对这个幼弟疼爱有加,为何将全部产业都留给他,为何与福友会联手却不曾助你这个亲生儿子一分一毫,现在你应当都有了答案。”他凑近曲文栋的脸,“可这孩子一声父亲都没叫过你,你伤心吗?”   “他说的是真的吗,曲文夺?”曲章琮盯着自己的“小叔”。   “兴瑞地产开始清理门户,听说连陈生都出马了,我猜到是你父亲留了后手防范我。所以文夺,这个时候可千万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没意思了。”   曲文夺并不正面回答,也不理会曲章琮,只是面对曲文梁:“伤心?还有什么能比被自己亲弟弟捅一刀、丢了半条命更伤心?”他语气阴冷,“拉大哥下水不成,便推章琮做出头鸟,自己韬光养晦的同时与施特劳暗度陈仓。再用苦肉计设计自己大哥,让章琮帮你吸引福友会与赵享载的火力,在清剿行动中消耗他们不少人马,而你不费自己一兵一卒,还用着施特劳提供的资源培养组织。二哥你一个人,可是算计了整个曲家啊!”   曲章琮盯着自己二叔,希望他能够反驳,而不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成为笑话。   但他二叔只是爽朗而预约地大笑:“如果不是我的好侄子跟我一条心,我也做不到这地步啊!”   “二……叔……?”曲章琮的手开始发抖。如果一切真如曲文夺所说,那他不但活成了笑话,还成了伤害父亲的帮凶。   不知是看他表情太过可怜,还是只想感受蛰伏许久终于得逞的痛快,曲文梁说道:“事到如今再隐瞒,反倒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够干脆了。确实,施特劳自始至终的合作者——都是我,且只有我。”   他满意地看到曲章琮脸上蔓延的绝望。   ###   第一次与“K”见面,哪怕他开出来的条件足够诱人,曲文梁也不会信任一个陌生人。   但不得不说,这个人虽然比自己年轻许多,城府却足够深沉,且心思缜密,并且对久安情势了解颇深。对于曲家同施特劳的合作,他愿意先展现足够的诚意与实力,将合作终止的权利单方面交给曲文梁,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当然,曲家仅指“曲文梁”。   果然,施特劳一出手就灭掉了延大安。继而博得义海信任进而搞垮大安联合,又用药物代理权引曲章琮与义海竞争,曲文梁明面上倾囊相助,暗中推波助澜,极力拉曲文栋下水;   施特劳授意大能天佛会与市政厅联手,再以虐杀案牵连曲文夺,袭击曲家叔侄,引曲文栋与红黛下定决心针对义海,最终成功分化久安第一大帮;   福友会虽然是个意外变数,却也帮助他们斩下义海龙头,让曲家再无后顾之忧;   曲章琮亦不负众望,在曲文梁与八字刀的协助下迅速壮大,却从未发觉自己的组织内多半都是来自二叔的人;   如果不是曲文栋对自己早早起了疑心,不动声色调查出他制药的买卖,揭穿他与施特劳一起欺瞒曲章琮的事情,曲文梁原本不打算对大哥下这样的重手。   但他没有办法,大能天佛会和沙天奥被赵享载摆了一道,让后者成功上位,他与施特劳要同时面对福友会与赵享载两大对手,而自己把曲章琮扶植到现在这个地步,就是要为了让他在矛盾激化之时,最大程度牵制福友会和赵享载,最好能让对方元气大伤,自己才有足够把握给福友会致命打击。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曲文栋在关键时刻坏自己的事。   ###   “章琮,你不是一样背着我与安全货运搞了些小动作吗?只可惜,他们也是福友会的人,不然的话,怕是哪一天我也会遭了你的毒手吧。”   曲章琮跌坐在椅子上,已经如同一个人偶。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曲文梁和施特劳的提线木偶。   “曲文梁,既然你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也该——”曲文夺话还未说完,从通讯器里听到消息的阿善面色一变,“文夺,楼里出现帮派武装和雇佣兵!人数不少!”从窗口望出去,娱乐场里的骚动已经波及到街上。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这栋楼,可是我的啊。”曲文梁凑近镜头,在挂断之前十分亲切地提醒他们:“是时候,该收回来了。”   曲文夺咬紧牙关,脸颊青筋隐现。   ###   黑狗相当顽强,躺了一天半就不老实地下床了。身上伤口缝合后被生化皮肤粘合,虽然不至于裂开,但肯定还在痛。   甘拭尘干脆把他推进卫生间,从头到脚擦洗一遍。   好多天没有正经洗过澡,身上都是医用消毒剂和血的味道,他能忍,甘拭尘可忍不了。小心地避开伤口,把黑狗每根手指、脚趾都洗干净,才换上新衣服。   肋下伤延伸到腰部,为避免裤腰摩擦,甘拭尘给他准备了宽松的系带长袍。衣襟在身前交叠,胸口和腰部靠左侧有两根系带,下摆两边有开叉便于行动。   再从白星漠送来的手提袋里翻出指甲钳套装,给黑狗剪指甲。   “脚,放上来。”甘拭尘拍拍膝盖。   “噢。”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拉开,大猛坐着轮椅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却又生生吞进肚子里,瞪着眼睛看黑狗的脚正踩在甘拭尘膝盖上,坐在床边让他给剪脚指甲。   甘拭尘瞄了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能起来了?找小黑吗?”   “啊,嗯……”   黑狗以眼神询问“什么事?”   大猛嘴巴开合几次,结结巴巴地说:“害你被绑架的事……还有,啊,对,还有阿虎的事……”甘拭尘剪完一只脚,黑狗很自然地换了一只。大猛吸了一口,干脆地操作轮椅退了出去,“我晚点儿再来。”   直到门在眼前关上,他依然无法消化刚才的场景:“见了鬼了……”净火给别人剪脚指甲,说出去像嗑药以后产生的幻觉一样不真实。   房间里的两人当然并未察觉也并未在意。对于小黑来说,甜哥让干啥就干啥,以前也不是没有剪过,不让剪的话爱干净的甜哥会生气;对于甘拭尘来说,则是不能容忍黑狗身上任何不卫生不利索的地方,仅此而已。   “阿虎,”黑狗说,“甜哥,我认识阿虎。”   甘拭尘停下指甲钳,“什么时候的事?”   黑狗便把如何认识阿虎以及光仔、杜新妹的事情讲了一遍,“我答应阿虎,不跟别人说。”   “现在能说了?”   “嗯,甜哥生我气吗?”   甘拭尘摇摇头,“你做得对。”黑狗若不是这样信守承诺,也不会赢得自己的信任。咔咔声又响起来。   “阿虎还能变回来吗?”   “不知道,我尽量想办法。”重新换了一把指甲钳,甘拭尘转移到沙发上:“坐过来。”黑狗被他揽在怀里,开始剪手指甲。   阿虎的话题让气氛有些沉重,两人默然无语。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背上,很暖和,耳旁能听见甜哥的呼吸,让黑狗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转头看甘拭尘微垂的侧脸和嘴唇,轻声问:“甜哥,可以亲嘴不?”   “你想得美。”甘拭尘说。见黑狗发出失望的鼻音,他又愉快地笑起来。黑狗脊背清晰地传来他胸膛的震动。黑狗以为有戏,结果又被拒绝。   对方拒绝完了还觉得好玩,笑得更开心了。   黑狗有点生气,不顾掌心的疼痛去抓甘拭尘的手腕:“甜哥,我屁股没用过,鸡鸡也够大,你要用哪一边,我都可以的!”   甘拭尘“嘶”了一声,“手放开!”说完捏住他的手指展开,“不要握!这么不听话,我就哪边都不用。”被吼了才放乖,黑狗不情不愿地让他继续剪完指甲。   收拾完剪掉的指甲片,仔细洗完手,甘拭尘走出来正好看黑狗腮帮子一鼓一鼓,就知道他忍不住又去舔牙洞了。二话不说捏住他的下巴,“还舔?不嫌疼了?”   黑狗想要伸手去摸,呜哩呜噜地说:“胀胀的,有点痒——”   被硬生生拔下去臼齿后,留下很深的牙洞。手术去除了残余的牙根,周围还是肿胀的状态。黑狗每次闭嘴咬合都能感到一股酸麻感。   舔上去还有一种奇妙的,微微疼痛,又微微愉悦的电流从牙槽骨向外辐射而去。   所以虽然告诫过不能舔不能嘬,他偶尔还是忍不住。   甘拭尘偏着头说:“张嘴,我看看。”   黑狗仰头便张大嘴巴。他的牙齿整齐洁白,缺了一颗格外明显,甘拭尘探进**手指,轻轻触碰牙肉,“这里?”   只听得黑狗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张嘴而不方便说话,着急地把两只手搭上他的腰。   皱着眉头的表情并不是痛苦。   甘拭尘见状,再次恶意地动了一下指腹。黑狗的口腔里因积蓄唾液而更加湿润,喘息越发急促,从喉咙里发出不耐的呜咽,用眼神哀求他甜哥。   但是哀求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   甘拭尘喉结滚动,似乎说了句什么。黑狗没听清,下牙就被手指略显粗暴地勾住,不让他闭嘴。   甘拭尘低下头用自己的舌尖去舔那个牙洞。   黑狗瞪大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甘拭尘抽出手指,托住他的后脖颈,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   “事后可别怨我。”他说。   ###   这是旋涡席卷久安的十二个小时之前。   --------------------   下一章冻结,去作者微博搜索:#野狗徘徊之城##完结#,见评论。 第75章 野******** 第76章 野狗徘徊之城:06   曲文梁沐浴按摩,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出现在曲文夺面前。比起在办公室里困了许久的曲文夺与曲章琮来说,简直不晓得要体面多少倍、精神多少倍。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蚂蚁一般细小的人影,说道:“这楼虽说旧了些,但地段最好,后来再建的那些个新楼都比不上这里的风水,如果不是你父亲放弃,这栋楼原本要给他的。”   曲文梁名下有两栋楼都继承自父亲曲三爷。   原本曲三爷属意的继承人是大儿子曲文栋,只可惜他不愿从事老本行,曲三爷这才一怒之下将武斗博彩全部交给了曲文梁。   从这一点上来说,曲文梁还是挺感谢大哥的。   曲文夺一行人被保镖围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只能隔着一段距离望着他的“二哥”。这间办公室虽然不小,但也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人,空气都显得稀薄了。   曲章琮瞪着曲文梁,双眼通红,不知是恨是痛,手掌几乎要把沙发扶手都抓破。“我叫了你二十八年的二叔,你就这样对待我、对待我爸爸!”   曲文梁摇摇头:“如果你爸不来坏我的事,如果你这个弟弟不胳膊肘往外拐,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不就是一个家主之位!你至于这么心狠手辣?!”   曲文梁觉得无奈似的苦笑:“你如今想起数落别人的不是了,就没想想自己做过多少心狠手辣之事?你这样的毛头小子都想做家主,可是真没把长辈放在眼里啊。说到底,还是怪你不够聪明,害了你爸。”   曲章琮愤怒地要站起来,又被曲文夺按住,冷冷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他转向曲文梁问道,“你要把我们如何处置,随你高兴。我只问两件事:小章鱼在哪儿?我红姨在哪儿?”   曲文梁瞧了他一会儿,手指遥遥地点了点他:“你确实比章琮脑子好使一些,但用得太晚。小章鱼很安全,你们不必担心;至于你红姨,很快你就能看到她了。”   说完,他的表情变得相当期待。曲文夺立刻明白,红黛要来了,要为了他只身犯险。   ###   几声短促的敲门声,曲章瑜确认过暗号正确才把门打开。   来人进来把装满蔬菜水果的布袋放在桌子上,先把一盒鸡蛋从里面拿出来:“钟主任跟我说了,怕你一个人待着害怕,我来还互相有个照应,顺便还能给你做个饭。”这才转身自我介绍,“我叫刘友玲,你比我女儿还小呢,叫我刘姨就行了。”   ###   铜页区的大能天佛会宣讲堂外,围墙上被人泼油漆、画满嘲讽涂鸦,几位教徒正拎着清洁剂、水桶和抹布在试图擦干净。   没有人知道紧锁的大门内,刚发生过一场伤亡甚多的激战。而神子也仓皇出逃下落不明。   福佑与神子发放给粉丝的美体茶同时被检验出违禁药半宝石成分,亦有不少教徒、粉丝和家属已经轻微成瘾,受害者名单在不断增加。所有与天佛会相关的可食用物品全部收缴,加工厂以及制作、经手人员都要接受调查。   大能天佛会的声望跌入谷底。   讽刺的是,令这件事得以曝光的原因并不是白纸黑字的检验单、受害者以及家属的控诉,而是一场“护法因食用福佑当场死亡,未得天佛庇佑”的信仰质疑。   虽然财路被断,但教宗齐建英却高兴得很:他因祸得福,重新在教中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有问题的不是天佛会,是背叛教宗的神子,是与神子勾结的护法。   所以即使贩*一事已经板上钉钉,依然有虔诚信徒坚定相信着大能天佛会,相信着教宗,相信他能为自己带来救赎。   李护法之死,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相关之人为将功补过亦或是自证清白,向齐建英将他们二人的背叛与夺权一事不断渲染、增添细节,对神子落井下石之际又再度将教宗抬上神坛。   齐建英依然保持着悲天悯人的神情听着这一切,心中暗自盘算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利用宗教吸收人员壮大组织,铺开药物流通渠道,这一切都是施特劳打算长期盘踞久安的计划。可如今看来,进行得并不顺利。   先生“K”也许深谋远虑,却并非算无遗策。久安这座野狗之城太多变数,没有任何人能够事事皆可预见。如今施特劳与福友会、赵享载互相胶着,谁输谁赢还未必。   若是施特劳赢了,大能天佛会必将光耀,但——教宗还会是自己吗?   即便是,他也永远都是被施特劳和“K”控制的棋子,永远无法决定在棋盘上走哪一格,更不可能走出这个棋盘。   如果施特劳输了,大能天佛会就会在久安消失。可反过来想,只要自己仍活着,“神”就会存在,信仰与信徒就会存在。他当然也知道,这样做有很大风险,没了施特劳在背后做支撑,久安每走一步都危机四伏。   既要摆脱施特劳控制,又要保命,所以他必须得慎之又慎。   ###   黄忠宇从窗子里望出去,能看到对面建筑群中,大厦楼体上的施特劳几个字。   从诊疗所里撤离后转移到备用点,为防止净火的再次袭击,北千里对里里外外的检查与安保都千万倍地谨慎小心。   “休息一下吧千里,你该换药了。”黄忠宇说。   为了阿虎的电子眼与脑能够随时得到治疗和控制,黄忠宇在久安每一个备用地点里都准备了医疗房间。虽然比不上诊疗所里设备齐全,但能支持各项检查、基础治疗与换药。   没有其他医护,所以由黄忠宇亲自动手。   “都是我的错,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本该好好休息的。”他将染血的生化皮肤揭下来,检查伤口后上药。北千里趴在诊疗床上默默忍耐着疼痛,背后的灼烧与刀伤毁了他整个脊背,差点破坏了脊骨。   听黄忠宇这样说,北千里摇摇头:“为先生分忧,是我的分内之事。况且……有些事我做得也没有那么好。”   “不要这样说,若要说犯错,我的错可比你多。”黄忠宇动作轻柔,语气也轻柔,“而且更严重。”处理完脊背,又处理面颊。北千里原本清俊的脸蛋因为这一刀,留下无法用现代科技处理掉的可怖伤痕。   换完药,黄忠宇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抚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心疼又自责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落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错。”   北千里捉住他的手:“先生,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求您……千万不要放弃我。”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黄忠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又把他搂在怀里,“最近我因为阿火的事情冷落你了,是我不好。放心吧,我放弃谁都不会放弃你,就算我死了,也要让你好好活着。”   北千里因此而抱住他的腰,把脸孔埋在他胸前,闷声说:“先生又说这样的话,先生如果不在,我也不会独活的。”   年轻人此时才有了一点跟父亲撒娇的孩子模样。   黄忠宇却并不觉得欣慰,强迫他抬起头,严肃地说:“不,千里,你必须活着。如果我留下没有做完的事而死,你就要继续把他做完。”   “先生——”   黄忠宇打断他,看着养子的眼睛:“我知道这很残忍。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忍,你我早就知道。”看北千里露出悲伤的表情,他又笑一笑,捏捏对方的脸,“所以要在我仍活着的时候,把我们的目标完成啊。”   北千里微微一怔,只用瞬间便敛起软弱,恢复往日精干:“我明白。”   黄忠宇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不用急,也急不得。如今最大的敌人不是阿火,而是福友会和赵享载。只要曲文梁能得手,我们依然会成功。”   久安势力图谱几经变换,大安联合与义海分裂成无数小帮派,不断被曲家、福友会瓜分、吸收,赵享载也趁机从黑帮手中一点点收回市政厅被夺取的权力。   即使远比不上往日第一大帮的规模,单纯就武力来说,曲家如今确实是实打实的久安之首。   市政厅居其次,并不以武力见长的福友会再次之。   观望久安目前形势,并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大能天佛会在两次丑闻之后信众减少,声望跌入谷底,但却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半宝石”流通,为久安带来危害的同时,也成为福友会和市政厅最大阻力。   在曲文梁的猎物里,从一开始就包含了福友会——或者说,红黛。若失去福友会,赵享载将独木难支,也就不足为惧了。   “那,净火他……?”北千里犹豫着问道。   这个整个过程中的最大意外,给他留下最深的恐惧,也对黄忠宇的计划破坏极大。如果不是净火,哪有人能以一己之力破坏整个乐园的防卫,能调教出几次拦截阿虎的高徒?   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想杀之人,北千里却想不出到底有谁能、或者多少人能阻止他。   黄忠宇笑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道:“阿虎怎么样了?”   “头痛症状减轻了一点,还是偶有些记忆错乱。”   他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见到阿火对他的刺激比较大。”   “需要进一步用药吗?”   黄忠宇摇摇头,“不,稳定即可。”他看向北千里,“我们需要他的‘错乱’,这样阿火才能对他有所回应——”   ###   杜新妹忐忑地坐在咖啡厅里,紧张地望着对面的两个男人。   一个长得十分出众,另一个是身材高大得十分出众,坐在轮椅上都比一般人壮上许多。   有人约她到这里见面,但是刚坐下来几分钟,店员就把闸门从里面锁上,遮挡住玻璃门上的白猫,吓得她当场就想逃跑。   “不用害怕,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摘下店员帽子,甘拭尘露出脸孔来,同时将两杯咖啡一壶牛奶放在桌上,“请自己加糖。”   杜新妹不敢喝,只是盯着他:“你说你们认识阿虎……”黑狗通过小螃蟹与光仔联络上她,刚好自己正因为杳无音信的阿虎而焦虑万分,便大着胆子来赴约了。   她想,黑狗是阿虎的朋友,应该是值得信任的。   “我是他的好朋友,你叫我大猛就行。”轮椅上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他总是叫我‘小兔兔’。”   小兔兔?杜新妹满眼意外,下意识地摸了摸皮包。   包里装着阿虎的日记本。她在这里面看到过“小兔兔”,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一个与绰号印象完全相反的外型。   “我是他的——”另一个人顿了一下,“他的老师,叫甘拭尘。还在做雇佣兵的时候,教了他一点东西。”   “雇佣兵……”杜新妹重复着这三个字。虽然阿虎模糊地提过,但她并未追问,只知道他肯定在做着什么危险的工作。   “这次请你来,是想交换一下关于阿虎的信息。实不相瞒,我们前几天都见过他。”   “你们见过他?!”杜新妹便顾不上其他,着急地追问,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交换:“他怎么样?还安全吗?他的电话完全打不通,你们知道怎么联系上他吗?”   纵使甘拭尘再不懂人心世故,也能从女孩眼睛里看出她对阿虎的担心与爱意。   他把咖啡往前推了推,指了下太阳穴:“安全没问题,但是这里不太好。”   “是不是头痛?!他之前头疼得很厉害,要吃好多止痛药!”杜新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那他现在怎么样,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甘拭尘叹了口气,摇摇头。大猛显然更加痛苦,但还是压下情绪,轻声说:“情况有些复杂,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可能要花一点时间,可以吗?”   杜新妹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赶紧吸了下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点点头。   “我明白了,您说吧。”   ###   平安归来的曲文梁收拢所有组织地盘,正式成为久安第一。   从上至下大小堂口都将曲家牌换成了整齐划一的“梁”,行动速度之快,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掌权也让赵享载与福友会立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以药物豢养的暴力集团,终于露出真正恐怖的一面。   如果说一直以来用宝石针剂只是在舞台上提供了足够刺激感官的血腥战斗,那么训练有素的暴力组织在药物加持下,则为整个久安城开启了末日屠杀。   不仅如此,高强度合金植入与精良武器装备,让曲文梁这支以巨额投入培养的精兵,几乎等同于一支正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足以控制久安这座小城。   ###   “也只有久安这样长期被黑帮把持的弹丸之地,才能实现这样的事情。”赵享载说道。   如同诸侯割据一般各自为政互相制衡,龙头帮派一旦失势,组织立刻成为一盘散沙,无法建立统一的调度与管理,更别提抵御外敌。   曲文梁与施特劳释出这些人马把持重要关口,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蒋宝芳与侯华明两支清剿小队与曲文梁的私兵正面冲突,直接体验到对方的可怕之处。总局指挥室紧急下令行动暂停,避免伤亡扩大。   “治安局武装警员和首都府支援的军队面对他们都有损伤,更别提装备不足的民间组织。”侯华明在线上同步执法录影,对着画面说道,“每一队都经过精心配置,考虑到黄忠宇丰富的战场经验,很可能经过他的指导。”   另一方的蒋宝芳跳过相似段落,定格在某个正在挥刀的暴徒:“这应该就是曲文梁与施特劳的精锐,他的外置电子眼、全身外骨骼、电磁武器,都是最先进的战场制式,不但比治安局武装更好,本身也是战力很强的佣兵。在他前方这些人——”她指向画面另一部分,“应该长期在使用宝石针剂,且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植入,抗打击能力非常强悍,削掉一只手臂也能丝毫不退。”   赵享载做了个相当形象的比喻:“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杀伤力就像是净火带着一堆丧尸攻打人类城堡。”   侯华明浑身汗毛都起来了:“倒也不至于。”   “这个‘K’是完全把久安当做战场而下了血本。净火的现身,让他孤注一掷了。”   这是对久安最终也是最严峻的考验,到底会沦为被毒品控制的地狱,还是破而后立迎来新生,就在这一战了。   赵享载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刚回来的风云过帮他一点点掐着肩膀。   “K”的计划周密长远,如果对手不是福友会和自己,他与曲文梁恐怕早就成功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己方确实逼迫施特劳提前亮出了所有底牌。   但赢得很险。   无论是除掉义海、拉下沙天奥、到近期揭穿大能天佛会,他们都付出不小的代价。   施特劳不愿再拖,赵享载更不愿。   他与福友会,都比对方更害怕将战线拉长。   无论最终赢的是谁,因斗争而受害的却始终都是平民百姓。商店关门、学校停课、交通受阻,无业游民与黑帮流连街头,光天化日下抢劫盗窃。身处斗争频发地区的居民,连出门买菜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市政厅固然想要令久安脱出混乱的泥沼,有更好的未来。但如果让大多数普通人连当下的生存都难以保证,又何谈未来?   所以他们不但要赢得这场战争,还必须要尽快赢。   赵享载睁开眼睛,问蒋宝芳:“我听说红夫人要赴曲文梁之约?”   蒋宝芳不动声色地回答:“您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不过我想福友会此举应该不是在关键时刻上门送人头才对。”虽然语带笑意,但蒋宝芳听得出赵享载话中隐含指责。   第一,盟友之间没有共享信息;   第二,红黛是否将个人情感优先于共同行动;   第三,若红黛死亡造成计划失败福友会当如何补救。   蒋宝芳笃定地回答:“赵市长放心,会长的行动经过慎重考虑,绝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福友会也不会被某个人左右方向。”   可是红黛到底怎么想的,不但蒋宝芳不清楚,连钟怡文都不清楚。   ###   “你要知道,现在的时机和你的身份、状态,并不应该去。”钟婶对红黛说道。   与诊疗室的氛围格格不入,女明星一边输液一边化妆,在靠墙的地方挂着一排礼服。   红黛在追杀中逃过一劫,性命虽无碍,但整个身体右侧皮外损伤,手臂骨断裂,任何动作下都要忍受着巨大疼痛,此刻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化妆师正在仔细遮盖她脸上的淤青,用腮红让红黛看起来气色好一些。   “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我必须要去。我们姐妹将无辜的文夺拉进这个深渊,无论如何都该由我们来终结。”   “这非常冒险,”钟婶看着她被生化绷带层层包裹、插满输液器与链接管的右臂,“所以你已经考虑好所有可能的结果?”   红黛通过镜子望着身后的钟婶,淡淡一笑:“不,只有一种结果。”   ###   结束与杜新妹的会面,甘拭尘派人送她回家,同时安排附近人手就近保护。   她留下一本没写完的日记,大猛一边笑话阿虎字迹难看,一边因为那些破碎的记忆而再次红了眼眶。   “我应该是有很多队友的,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小兔兔。哈哈哈那个傻大个儿,不知道他还活着吗?”   “女朋友都不要他了,还留着那个钥匙扣,我笑话他,他好像还跟我吵架来着……”   “不让我叫小兔兔,我偏要叫。”   “小兔兔,小兔兔。”   大猛不忍再看,把本子合上推给甘拭尘。   甘拭尘一页一页仔细地看完,对着最后一行看了许久。大猛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有些了然地问他:“你是不是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阿虎这样崇拜你,喜欢你?”   甘拭尘以沉默代替回答。   “那你为什么明明觉得他很烦人,还要教给他东西?”   “不教的话就一直问,不是更烦吗?”甘拭尘说。哪怕留下多么苛刻的作业,阿虎也总是能按时完成,无论被打倒多少次,他也总能一次次站起来说“继续”。   甘拭尘对这样的人毫无办法,要么砍死,要么妥协。他虽然冷漠至极却不至于滥杀无辜,只好选择后者,稍微指点几下就能让自己清静好久。   “你不怕把他教出来后反而超越你吗?”   “超就超啊,能杀掉我是他的本事。但我笃定他做不到。”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对你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到他那里却仿佛是天大的恩情,他跟小黑狗一样,太单纯,受一点好处就十倍百倍地回报!哪怕你根本不值得!”   大猛捶了下桌板。   “这我不否认。”甘拭尘平静地说。如果阿虎对自己没有这份师徒之情,黄忠宇也不会选上他,让他遭受这般折磨,当成工具一样使用。   大猛捂着脸,“对不起……我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无能狂怒。阿虎舍命给他生路,如今他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干着急。   甘拭尘合上本子:“那把镰刀你改完了吗?”   大猛抬起头来看他。   “我要用了。”   ###   刘友玲简单做了几个菜,曲章瑜即使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吃,瘦削灰暗的两颊很努力地咀嚼。   “你慢些吃,”刘友玲轻声说,仿佛怕吓到她,“想吃什么都可以跟刘姨说,可能不如你家里做的好,我尽量做。”   曲章瑜先摇头,又点头,小声说谢谢,然后把一碗饭都吃光了。   “一会儿我出门给你买几件换洗,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敲门,你千万别开。晚上我就睡在客厅,我会把门都锁好,你不要怕。”刘友玲一遍遍交代,曲章瑜听话地全部都应下。   她得坚强,得保证自身安全,所以她也会好好吃饭,因为她得有力气,才能去做更多的事。   等刘友玲出门之后,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条不久前发来的消息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   “二姐,你要来见大伯吗?”   曲章璞倚在她父亲病床前,笑着拍了一张照片。   他知道她最在意什么。   曲章瑜握紧口袋里的小匕首,握到关节发白。   ###   知心一边检查武器一边跟月月哭哭啼啼。白星漠一脸无奈地听着她哭哭啼啼。   宣讲会一役归来,知心的难过几乎就没停。每一次追星,她都真心实意、真情实感,只可惜她的偶像无一例无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偶像失格”。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合格的爱豆了呀!为什么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粉丝的钱那么好赚嘛!”   “当然好赚啊,看你就知道了。”白星漠这句话一出口,知心哭得更大声。他不知道这种情况在追星人眼里算什么,只想劝她“那你就别追了呗”。   彭月月以一副老年人的口气对她说道:“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像老夫这样的好男人已经没有啦。”   “但是、但是,闪闪发亮、会唱歌跳舞的可爱男孩子谁不喜欢嘛!”   “喜欢外表、能力都可,但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对方的人品。朝夕相处都未必能看清一个人,更何况连面都见不到几次偶像呢。”白星漠扫了一眼知心以及她正在做的事,“不过你不是说自己一向不会……那叫什么来着,‘脱粉回踩’?”   知心“哼”了一声。从远距离狙击的步枪到小型手枪,她把六组不同型号的枪械摆了酒店客厅一地,仔细地为每一把做好保养,考虑不同的携带方案。   “若不是以他人做挡箭牌,我怕伤及无辜,否则那家伙根本逃不掉。”   知心说着拿起一把手枪瞄准虚空中的某点,继续回答道:“追星女孩有自己的底线。骗我的钱可以,戕害我的姐妹们,我就要让他下地狱!”   ###   齐建英在自己别墅的小会客室里,同自己心腹,也是护法中的一位密谈。   大能天佛会的钱口袋里已经装了不少,但这总归是要给“K”的,自己能留下来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如就趁清剿行动这个大好机会,把资金挪为己用。   “目前久安这个状况是不适合了,看看外面有什么渠道。”齐建英说道。   心腹点头,“我明白,教宗放心。”   “一定要快,眼下施特劳情势不好,咱们必须早做打算。”   话音未落,会客室加厚门轰然倒地。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破门而入,护法还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长刀斩成了两截。   齐建英瞪大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神子艾心的声音从门外悠悠传来:“早做打算,教宗是要做什么打算?”人影接着出现在门口,“千里先生要实现的计划就是我的计划,所以我决不允许有人背叛。”   “你、你怎么……你要造反?”   上一秒还在说话的护法,现在血液已经淌过他的脚下。齐建英此时才察觉到恐惧。   “到底是谁要造反?不如问问我怎么会知道你有异心?”艾心清脆嗓音发出动听却残忍的笑,“从你和沙天奥失败之后,我就在注意着你的行动。李护法一死,我就猜到你会利用此事搞点小动作。千里先生说了,你,就是不够聪明。”   “你为施特劳卖命,他可一点都——!”   齐建英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艾心懒得再听,一刀直刺其腹部,捅了个对穿后扭转刀柄。对名义上的父亲那痛苦异常却连呻吟都发不出的脸孔,轻快地说道:“再见啦,爸爸。”   这一次,大能天佛会教宗没能再现死而复生的神迹,彻底没了生息。   ###   曲文梁在娱乐场顶层准备好一桌精美的筵席;而他的儿子曲章璞也正哼着歌儿,在某处阴暗的库房里,愉快地架好一台摄影机;   他们都在等待着各自的客人到来。   红黛来到曲家娱乐场楼下,看见楼体屏幕上闪烁着自己的全息影像,仿佛整栋楼都在为她而亮;福友会安全屋黑漆漆的卧室里,曲章瑜冷静决绝的脸被手机的光映照出一片惨白色。   白星漠一行人离开酒店,与甘拭尘在黑狗的病房集合。   “甜哥要出门?”黑狗看到他踏上了外骨骼。   “嗯,一会儿就回来。”甘拭尘说。   “我能一起吗?”   “不能。”   “噢。”   看见他不大乐意的模样,甘拭尘反而笑了,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   像猫一样跃出窗外,抖开手里的镰刀。   ###   旋涡,从这一刻开始席卷久安。   --------------------   上一章冻结,去作者微博搜索:#野狗徘徊之城##完结#,见评论。 第77章 野狗徘徊之城:07   曲家娱乐场今日不营业,专门招待唯一的客人——红黛。   这几日打打杀杀未曾停止,确实也不适合开门做生意。红黛走进门,看到挑空大堂里跟外面一样,如同回顾一般在全息屏幕上播放着她的个人影集片段。   “这是红小姐所有角色里我最喜欢的一幕。风情万种的歌姬,却又专情忠贞地为所爱之人而甘愿赴死,凄美绝伦。”   曲文梁亲自在大厅里迎接,穿过投影走到她面前,等待安保扫描仪将她全身检查一遍。仪器在右臂那里因异常而略作停留,红黛于是将晚礼服宽大的袖子挽起来,露出被绷带包裹的手臂与记忆金属固定器。   固定器上甚至还有未擦干的血色。   “感谢你的好侄子,让我失去了两根骨头。”红黛淡淡一笑。   扫描内容确实是人造尺骨桡骨的形状,比原有的人骨密度稍高,而且恐怕是刚离开手术台不久,手臂和手指还有明显肿胀。   她这条手臂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动不得,今天强撑来赴约,可见有多么重视曲文夺。   曲文梁弯腰牵过她的左手,在手背上献上一吻:“我替章琮向红小姐道歉。这个仇,文梁必定帮您讨回来。”   “你曲二就生了一张会讲话的嘴。走吧,我痛得很。”红黛将手搭在他臂弯里。若不是这样,她连走路都困难。   曲文梁相当绅士且温柔,缓缓为她引路,从电梯直上顶楼。   “你应该不会吝啬,有准备了好酒吧?”   “那是自然,一定是配得上红小姐的名品。”两人轻声细语地一问一答,倒像是情侣对话。   “让我见一下文夺,我要确定他平安无事。”   这句话让电梯里的气氛急转直下,曲文梁眼睛微微一眯:“红小姐,别扫兴啊。”   红黛看着眼前如镜子一般的电梯门,映照出彼此各怀私心的脸:“我这次既然敢来,就没打算能活着出去。曲二爷如果想要尽兴,就了了我这桩心愿吧。”   她压低的声音里,竟然前所未有地掺杂着一丝恳求。曲文梁在她平静无波的脸孔上,解读出一种强装的镇定。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快意。但只在脸上一闪而过,便将这快意迅速压了下去。   “放心,你很快就会见到他。”   电梯门一开,他搂住红黛的细腰,几乎是将她抱进宴会厅。   厅内面积不大,但同样拥有能将窗外景色一览无余的开阔落地窗,繁复的水晶吊灯从上方垂下,正对着一张装饰着艳丽鲜花的方桌。   为了私密起见房间内没有监视设备,却在窗外盘旋着数架无人安保机。   曲文梁率先走过去为她拉开椅子:“请坐。”   “先让我见他。”红黛并不领情,坚持道。   曲文梁挑挑眉毛,放弃伪装的殷勤,自己坐下了,“好。”向门外保镖使了个眼色,片刻后曲文夺便出现在门口。   “红姨!”曲文夺立即冲到面前查看她的伤势,碰到右边肩膀时听见她“嘶”一声,吓得马上松开了手。   红黛单手摸上他的脸,柔声问道:“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曲文夺摇头,却更加痛苦:“红姨,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我可以的……我会有办法的……!”   红黛笑一笑:“还轮不到你来担心我。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出去记得——先去看看他。”   “我不要,要走一起走!”曲文夺抓住她纤细的手,向曲文梁喊道,“你要曲家我给你,你放红姨走!”   红黛还没说话,曲文梁哈哈大笑:“你也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曲家现在就是我的,用得你来‘给’?”   红黛抽出自己的手,对他说道:“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是福友会,不管有没有你,我都躲不开这一关。”说完搂住曲文夺的脖子,悄声耳语:“小章鱼在福友会,很安全。出去之后先去见曲文栋吧。还有,曲章璞就是‘艺术家’!”   曲文夺还没反应过来,红黛已经将他推开。宴会厅的门重新在他面前徐徐关闭,他在越来越窄的缝隙中看到红黛平静而决绝的笑容。   “红姨——!”   ###   钱金石握着一罐啤酒走出办公室,站在治安总局院子里望着夜色中已经看不到星星的天空。   曲章璞应该知道身份败露,想找到他的藏身处不容易。全久安的治安局都抽不出人手,而对方身后还有曲文梁。曲文梁挑拨曲章琮伤了红黛,一经现身就拿捏住曲文栋、曲文夺的生死,正面击退赵享载和福友会。   红黛现在又孤身一人去交换曲文夺,很明显她就没有打算回来。   如今的久安,没有人能挑战曲文梁了。   而钱金石却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到。身为一名警探,抓不到想抓的凶手,也救不了想救的人,甚至无法加入赵享载队伍去帮他杀几个雇佣兵,只会在这里干瞪眼喝闷酒。   越想越憋闷,他捏扁手里的啤酒罐,连带着淋漓的酒液一起扔了出去。   “砰”一声,啤酒罐原路返回,弹上他的脑门,落在几步之外。   “也就是我现在脾气好,不然你就被我切两半了。”夜色中走出来的人影,一边用拇指抹掉溅在脸上的一滴酒液,一边语带怒气地说道。接着又不客气地问,“赵享载呢?”   “你是谁?!”带着武器,又在这个时间闯进治安总局,周围的警报一个都没响,进门就问赵享载——钱金石第一时间拔枪了。   “甘拭尘。”非常不耐烦,但也是答了。自己还感叹一句“我真的脾气变得太好了”。   甘拭尘,甘拭尘?!红黛的未婚夫,那不就是——   “净火。”风云过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转身对钱金石说,“钱警探,没事的,赵享载与他有约。”   甘拭尘经过他身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钱警探?是差点儿被阿虎杀了的那个吧?不好意思啊,是我的学生。”   阿虎,是指那个假冒的净火吗?钱金石错愕之中,真正的净火已经跟风云过迈进门了。   所以赵享载这个家伙跟净火有合作?而且看这样子还不是最近的事。这两个人竟然能走到一起,钱金石不知道该说是谁更有勇气,还是谁更不正常。   小舟此时咚咚咚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师父,你有电话!这个号码、这个号码是……!”   ###   接到赵享载联络时,甘拭尘只思考了五秒左右就答应了。   赵享载相当于另一个黄忠宇,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与他合作比单打独斗要更有效率。   “你的镰刀在路上用过了?”赵享载看他把武器横在桌面上,自己倒茶喝。   “浑水摸鱼的曲家雇佣兵,很碍事。”   曲文梁一朝得势,组织中不少成员趁此机会拿着鸡毛做令箭,让很多无辜居民与商铺遭殃,抢劫与伤害案件直线上升,就连各区治安部门都遭到恶意报复,不得不求助民间组织。   “红夫人独自一人去见曲文梁,你跟她之间有其他计划吧?”赵享载问道。   甘拭尘不置可否:“先说你的打算。”   赵享载难得的没有其他废话,直入正题:“以我们的战力目前要突破曲家娱乐场不是不行,但会出现很多牺牲。即使红夫人能从曲文梁手底下留一条命在,但可能让玫瑰马的人与曲文夺都死在里面。   “黄忠宇现在一定会避开与你正面交锋,暂时等待曲文梁行动,而这个节点我们也不能有更多损失——你我目标一致,我帮你逼他现身,你帮我除掉曲文梁——你知道,不是指他个人。”   切下自己手指时还面带微笑的男人,此刻倒是一脸正经。甘拭尘也干脆,抛给他一份电子地图:“安全货运在覆盖线路下整理了曲家与施特劳各地点的初步地图,人员驻守皆有标注,只是比较匆促,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   “你的条件?”赵享载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把处置假净火的权利交给我。他现在被黄忠宇控制,无法自主思考和行动,你们的人不要伤害他。”   “就这样?”   “就这样。”   赵享载伸出手,这才露出笑容:“合作愉快,初恋~”   被甘拭尘一巴掌拍掉。   ###   曲文夺脸色铁青地被押回房间,难以支撑似的抓住阿善的手臂。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什么办法都好……!”   阿善一把扶住他,“发生了什么事?”   曲文夺第一次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情:“红姨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而且,万一我二哥真的赢了,小章鱼,小章鱼怎么办,曲章璞不会放过她!”   沙发上的曲章琮抬头望着他:“小章鱼怎么了?”   “曲章璞就是艺术家!”曲文夺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对曲章琮吼道,“你把他跟小章鱼放在一个屋檐下,如果曲文梁灭掉福友会和赵享载,你告诉我,小章鱼怎么办?!”   “这是谁说的……怎么会……”曲章琮颤动着嘴唇,“不,不会的……我……”他终于一脸灰败,失去了生机。   他通过自己的手,将父亲和妹妹置于死地。如果说一天前他还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那现在,曲章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阿善抱住曲文夺,双手抚摸他的脊背,安抚道:“不会的,她可是福友会会长,不会没有任何准备就行动,如果她真的没有——”他盯着曲文夺紫色的眼睛,一手托起他纤细的脸颊,一手拔下他长发上的发簪,“那我们可以为她准备。”   ###   疼痛一直在整个右边身体蔓延,红黛不得不用另一只手辅助,才能让伤臂维持一个体面美观的姿势搭在椅子扶手上。   但她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什么时刻能比现在更需要酒精了。   曲文梁干脆就坐在她身边亲自斟酒,着迷地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就这样一斟一饮,红黛喝掉醒酒器里的一半,女明星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有了血色,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才开口说:“从我踏进曲家时,你看我就是这个眼神,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这足以证明我对红小姐一往情深。”   “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放文夺回去,是吗?”   曲文梁又给她倒满,“还没想好,要看红小姐的表现。”   红黛这才转脸看着他,“我的表现?你想看什么,跪地求饶?”单手撑着下巴,唇角的笑意充满嘲讽,“或者脱光了跪地求饶?”   把醒酒器握在手里,曲文梁哈哈大笑,那笑声又戛然而止:“也不是不行,红小姐试试?”   “你忍了很久了,是不是?无论对我还是曲文栋。”   红黛这话戳到了曲文梁的痛处,笑容凝固在脸上,又慢慢褪去。凑近了她的脸蛋,缓慢却阴沉地说道:“你果然都看在眼里,一直在心里嘲笑我很久了吧?”   红黛脑后突然一痛,是曲文梁抓住她的长发强迫她扬起脸来,捏住下巴凶狠地吻上梦寐以求的嘴唇。红黛略一挣扎,就狠狠挨了一耳光。   “无论你怎么往上爬,无论有几个福友会!你红黛都只是一个被人睡烂的婊子,跟你那个姐姐一样,永远无法改变你们的命运!”   嘴角被打裂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但红黛依然面色不改:“你要怎么样才会放文夺回去。你说,我会照做。”   “求人可不该是这种语气,这种模样。”   红黛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美艳面庞上满溢的屈辱与不甘,却还要强忍而屈服,这让曲文梁大感快意,内心的激动已经无法压抑:“我说了,我还没想好,要看你的表现。”   他将重音放在“你的表现”上。   看了红黛二十多年与他大哥出双入对却从不多瞧自己一眼,看了她二十多年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冷傲与不可亵渎,看得他心中发恨。   一个戏子,一个娱乐明星,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到底有什么资格将他拒之门外,却对曲文栋青眼有加?   啊是了,他那出色的大哥,他那与小继母私通的大哥,不惜与自己的儿子兄弟相称的好大哥!   曲文梁并不是刚刚才知道曲文夺身世,他只是觉得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偷情与勾引女人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曲文梁更拿手,将他大嫂玩弄于股掌之间同时,大哥与阮清清那点心思,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他甚至觉得大哥好可怜,这世间女人千千万万,何苦对自己父亲的女人情根深种?   可偏偏就这个可怜人,能在阮清清死后换成其妹红黛常伴左右,要说他们之间一点男女之爱都没有,曲文梁可不信。   他想要得到红黛当然并不是因为爱,而是这样的女人就应该让他得到,让他享用。   可她竟然敢拒绝?她把自己当成什么良家妇女、清纯小白花了吗?   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成了他的阶下囚?掌中物?   曲文梁察觉到红黛的手抚摸上他腰间。女明星纤细的手指并不熟练地去解他的腰带、衬衫纽扣,一只手显得更不方便。   曾经目空一切的女人,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模样,实在让曲文梁作为男人的征服欲得到无比满足。他仿佛一个皇帝,要江山有江山,要美色有美色。   他可以在久安为所欲为,没有人敢反抗他!   于是,曲文梁将这为所欲为率先体现在红黛身上。   忍耐二十多年的欲望已经等不及对方慢吞吞的动作,他把红黛拖到落地窗前,将她扔在用于小憩和欣赏夜色的艺术沙发上,急不可耐地掀起她的裙摆。   窗外的无人安保机盘旋,对窗内的暴行无动于衷。   门边的保镖悄然退了出去。   ###   刘友玲看着曲章瑜走进卫生间,听到里面传来呕吐的声音。   她曾经在网络上见过曲家小公主。作为绑架案幸存者,关于她的照片、动态和新闻铺天盖地,随处可见。但无论在哪一张里,曲章瑜都是明艳动人娇生惯养的小小姐,生活中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其他,一张脸蛋青春满溢。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眼窝深陷,满脸惊恐,整个人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刘友玲对她情感很复杂。   曲章瑜虽然是受害者,可也是幸存者,是嫌犯的家人。   作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她的幸运甚至让其他受害者家属嫉妒:“为什么只有你活着,为什么我的女儿就要惨遭毒手?”而嫌犯曲章璞又同是他们曲家人,让她这受害者身份似乎都不够纯粹了。   如果不是听说她被救下来的经过,想必刘友玲也会这样责问她吧。   现在仔细回想,她该多么害怕啊。   孤身一人,毫不知情地同那个恶魔共处一室,差点第二次遭遇毒手,她要多坚强才能控制自己不崩溃痛哭?   她才二十岁,比自己的女儿还小,还是个仍要对母亲撒娇的年纪啊。   但刘友玲知道她没有妈妈,父亲也在医院里生死不明,就连剩下的亲属都在争夺家产而闹得不可开交,浑然不知这可怜的姑娘差点再一次命丧黄泉。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无法不去担心曲章瑜。   “小章鱼,你不舒服吗?”擦擦正在切菜的手,刘友玲尝试去敲卫生间的门。“小章鱼?”她已经半天没有出来了。   里面久久没有回应,刘友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当机立断地砸坏门锁,但卫生间里没有曲章瑜的身影,只有一扇敞开的小窗输送着初冬的寒气。   ###   曲章瑜知道自己这样做非常冒险。   孤身一人去找曲章璞,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老天不会给她三次好运气。但她不能放着父亲不管,哪怕只有一丝微小的可能,她都要去努力试试。   “对不起,刘姨……”   曲章瑜独自坐上出租,远离安全屋才把曲章璞发送过来的程序安装在手机里,让他得以监控自己的位置。她不能把刘友玲也卷进来,只好这样不告而别。   “如果我发现有其他人跟你一起来,或者跟随你而来的话,那我可不能保证大伯的性命喽。”   “我知道,我会自己去。但是你也要保证不能伤害我爸爸!”   听筒里传来曲章璞的笑声,“乖啦,小章鱼~嗯我看看,接下来就只能委屈你坐公交车啦。啊,你应该不会坐吧?没关系,我会教你~”   曲章瑜确实从未乘坐过公共交通,而因为曲家与市政厅的冲突,导致很多路线停运,她不得不按照曲章璞一步步的指示,转车几次后乘上了对方派来的黑车,被蒙住眼睛,扔掉了手机。   当她再次被推进噩梦一样的房间里时,她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   那个肮脏的床垫,被板条封闭的窗子,架设好的摄影机。   “怀念这里吗?我的小章鱼?”   曲章璞坐在床垫上,捧着脸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   保洁阿姨正在加班把最近几天治安总局的垃圾处理掉,一边抱怨“到底要打到几时啊,垃圾车都过不来了”,一边将不同颜色分类的袋子装上自动运输车。   小车发出负重极限的吱吱声,跟着她转回大厅门前的垃圾桶。正好碰上钱金石与小舟飞奔出门,拎着一把警刀,跳上车窜出院子。   “钱警探……他不是不能带刀嘛?”常年在治安总局打扫,对规章制度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保洁阿姨听了不少钱金石私下抱怨不给他配电磁警刀的事。   “这是出了什么事?”   ###   红黛的影集在曲家娱乐场外反复播放已经有一阵子了,虽然不在现场,但黄忠宇想象得到那应该是相当盛大的景象。   正如红黛此刻会受到的羞辱。   曲文梁一定会借此机会一雪前耻,彻底将久安红夫人玩弄个够本,再踩在脚下——毕竟被抓住了软肋,红黛应该早就有这个觉悟。   黄忠宇希望曲文梁能把自己的忠告好好记在心里:她不仅是红黛,也是福友会会长。   能将郑氏父子反将一军的福友会,能与赵享载联合与他打个五五开的福友会,会用一个只有脸蛋的人做会长吗?   然而曲文梁却始终都未曾以对手的目光审视过她。   因为她是个女人,   是个漂亮女人,   是个在久安这样的城市里长大的漂亮女人。   无论以哪种标签、哪种称呼来命名,只要她性别为女,她便没有资格成为曲文梁的对手。   “我明白‘K’先生的意思,不过就算她再聪明也是无用。”曲文梁回答道,“她最大的弱点,倒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她是个尚算有情义的女人——”   为了心爱之人付出一切,是曲文栋失败的原因,   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付出一切,则是红黛失败的原因。   “情义这东西,可并不是付出就有回报的。若是不能狠下心放弃,必然不会成事。”   黄忠宇轻声一笑。   是啊,这一点他确实十分认同。   自己在选择放弃净火之时,也是同样的想法。   ###   甘拭尘仰望着曲家武斗馆外面的红黛影像,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壮观。”说完看看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他的通讯器里传来知心清脆的声音:“准备好啦老板!”久安第一狙击手的瞄准镜里出现盘旋着的空中安保,她几次轻叩扳机,笃定地回答道:“OK!”   几枚微型干扰器被钉在安保机外壳上。城市另一端的茉莉,在自己的终端上敲下按键。   ###   红黛受伤的手臂一阵尖锐的疼痛,可曲文梁并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动作依然粗暴,扯开华贵礼服的衣领,又去扯裙下的底裤。   红黛始终没有挣扎,只是伤口让她无法抑制呻吟,脸蛋上析出一层薄汗。   这让曲文梁十分满意。   满意他的权力,满意她的雌伏。   红黛甚至不得不主动搂住曲文梁的肩膀以保持身体平衡,缓解右臂的痛楚。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咬紧嘴唇,仿佛祈祷这一切快些结束。   曲文梁没有注意到她宽大的袖子下已经渗出血迹,固定器不知何时弹开了。不过即使他注意到应该也不会在意,毕竟男人在这个时刻很难去注意将老二塞进洞里之外的事。   所以他同样没有注意,红黛的右手以非自然的角度弯曲,手臂皮肉被骨头穿刺而出。   那截人造手臂骨顶开缝合不久的肌肉组织,被红黛一手揽住曲文梁的脖子,用伸展出来的尖端准确地刺进他的气管。   不能发声了!曲文梁反射性地想要将它拔出来,却被红黛以亲密的姿势紧紧搅缠住身体,让他不能起身。   有什么东西通过血液进入了身体,仅仅几秒他就丧失了力气。只能听见女明星轻柔的笑声,哪怕掺杂着疼痛也依然动听的笑声。   “对亲人的不舍,对现状无力的绝望,然后平静接受,却又隐忍屈辱——我的表演,是不是很有层次?”   曲文梁用最后一丝力气盯着窗外,无人安保机依旧在窗外盘旋,无动于衷。 第78章 野狗徘徊之城:08   “红姨在本层贵宾厅,守卫有两个,附近电梯入口有两个,我们的门外是四个,楼梯口没有看到所以不知道。但既然曲文梁在这里,本层防卫一定是最森严的,窗外的巡逻无人机——”   曲文夺正在回忆他往返于两个房间途中记下的看守布置,仿佛应和着他的呼唤,阿善余光瞄到漂浮的幽灵缓缓靠近,从窗帘后透出两点红光。   阿善瞳孔微缩,搂住曲文夺匍匐在地上,“趴下!”   一整扇防风玻璃轰然碎裂,门外守卫闻声而来,却看到警卫巡逻机攻击模式下的光点犹如烟花般在眼前炸裂,布满整个房间。   阿善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机会,在无人机攻击停止的间隙将曲文夺推向角落,将一只脚踏进门内检查的守卫拖进房间。   镶嵌着紫色宝石的长簪极快两刺,夺取眼球与咽喉,迅速结束战斗。   但阿善没有时间解除对方的外骨骼,就立即陷入新的缠斗。以经验来推断,异动肯定已经传遍整个警卫网络,本层人员会立刻集结到这里处理危机。   “阿善,别管我,去救红姨!”   虽然曲文夺如此说,但装备差异已经让阿善陷入苦战,时间越久越不利,如果连门外的人都解决不了,他们便都会命丧于此,又何谈“救人”?   “你们可真是莽撞。”   敌人身后传来无奈的叹息,随后一截刀尖透过外骨骼缝隙从前胸刺出,精准地停在阿善鼻尖前面。夹在中间的雇佣兵倒下,对方将镰刀从尸体上抽出来,“红黛说外面的影集看腻了,麻烦你们去换一段。”说罢将一张芯片卡扔在阿善手里。   那张脸和那把差点杀了自己的镰刀,阿善是见过的。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他与曲文夺都心中大喜。   ###   就在几分钟前,关押曲文夺的房间出现异常,于是本不应该打扰老板春宵一刻的守卫,依然决定推门进去通知曲文梁。   “晚上好。”   他们听见一声礼貌的问候,和一瞬印在视网膜上的刀光。   趁着无人机在关押曲文夺房间内引起骚动,破窗而入的甘拭尘收割两颗头颅后把门关上,转身对红黛说道:“安全货运,请查收您的包裹。”   ###   “刚把你救出来你就要去送死,再救一次的话,你打算支付多少费用?”   “未婚夫怎么说这样无情的话,以你我之间的交情,至少可以为我优惠速递一支肾上腺素吧。”   ###   只是这支肾上腺素并不是给红黛自己的,而是给曲文梁的。   喉管被刺穿,且药物作用下失去行动能力,曲文梁的时间不多了,但红黛显然还有事要做,不打算让他立刻就死。   “曲二,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甘拭尘帮她打过一针止痛,女明星垂着已然血肉模糊的手臂,用一只手整理好衣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在苦恼,要如何赶在赵享载之前亲手杀了你,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把机会送到我面前来!”   这句话里的惊喜,完全是真心实意的。   从接到曲文梁的威胁邀请到做下决断,为手臂植入改造体,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你总是不记得,我是福友会会长。我福友会要的,从来不只是在久安的一席之地,我要的,同样是整个久安!”   她的高跟鞋踏上曲文梁胸口,而对方能做到,只是用仅剩的力气捂住喉咙以维持呼吸。   红黛向窗外打了一下响指,无人机的摄像头同时转向了她。   “我要让整个久安都记住,福友会不会屈从于任何人。谁妄想掌控我们,你就是下场!”   她从礼服袖子下露那伪装成手臂骨的人造机械,正一节一节弹开,伸展,形成一柄细长尖刀,她的血液从如细小花苞一样一滴滴在刀尖绽放。   “我——要的就是强权,要的是以后你们所有人想到福友会时,想到红夫人时,会感到恐惧和瑟瑟发抖的强权!”   ###   曲文夺赶到红黛身边时,他的二哥已经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   脖子与心脏被利器刺穿,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死法,或者不敢相信自己会死。   利器就在女明星垂下的手臂里,包裹在皮肉之中,又暴露在皮肉之外,被鲜血浸透,又在鲜血中闪着凶光。   而曲章琮好似已经失去了魂魄,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对一切变故都没有反应。   女明星看起来有些累了,坐在椅子上握着酒杯,“为我倒一杯酒吧,文夺。手臂抬不起来了。”怕她失血过多,甘拭尘做了紧急处理,又加了一针止痛。   曲文夺此刻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走过去帮红黛倒了满满一杯酒,看着她喝下大半,问自己:“没受伤吧?我叫茉莉操控无人机时尽量躲开你。”   曲文夺摇摇头。   “文夺,如果你妈妈继承福友会,她一定是一位强大又包容的会长,聪慧睿智,又当断则断,也许会带领福友会走向不一样的路。”   她看向他,目光温柔,却渐渐被冷酷代替。   “但我不同,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说过,我是你的红姨,但也是福友会会长——红姨以你为优先的日子,今天是最后一天。从此以后,你将排在福友会之后,明白了吗?”   曲文夺点点头。   “你成为曲家家主,也不要忘记这一点。”女明星把想讲的话讲完了,又恢复往日慵懒腔调,往口中送入红酒,“现在,就等我那位厉害的未婚夫早点完事吧~”   ###   甘拭尘拿着从敌人身上卸下的通讯器,坐在曲家娱乐场里最大的武斗馆观众席上,向警备频道说:“喂,喂,听得到吗?”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他也不在乎,“请无关人士马上撤离大楼,五分钟以后开始清扫工作,如有误伤,概不负责。”   关掉通讯前又补充道:“你们最好是快点,还有人等我回家呢。”   事实上一旦得出“净火”入侵的判断,几乎所有人员都开始向着他的位置集结,没有人跟他捉迷藏。   对于个人雇佣兵来说,想要声名远扬,恐怕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只要运气够好,就能成为斩杀净火之人!   对于掌握远程武器的人来说,这个几率似乎更大:那位传说中的战场神话,此刻正被他捕捉到瞄准镜里。磁道弹瞬发而至,净火将连人带椅子被打出一个洞。   事实差不多如此。   座椅消失了,净火也消失了。但枪手未曾见到预料中洞开的尸体,连一根头发都未曾飘落。   一击不中不算意外,那毕竟是净火。枪手并不慌乱,耳朵捕捉到细微声响的同时,瞄准镜迅速向彼方移动,记录下同伴被一缕幽光削去半条手臂的模样。   连身形都看不清楚,战场波斯猫果然不容小觑。如果不是装备加持,肉眼的速度恐怕根本追不上他。   植入体被斩断,挥舞着巨剑的同伴发出怒吼,枪手毫不犹豫趁此机会开枪,将两人一同纳入射击目标。   这可不是枪手无情,而是对待净火理应有的谨慎判断。   密集的火线交织成网,将猎物紧紧笼罩其中,枪手觉得就算一只蚊子都应该化成灰了。   “你们这种新型外骨骼还真有点棘手。”   “……!”   平淡的叙述出现在头顶,恐惧一瞬间淹没了枪手,但也只有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甘拭尘显然不知道自己“人气”之高,只是惊喜地发现根本用不了五分钟,他想找的人就陆续出现,最近的已然接近背后。   拜这位枪手将同伴也当做靶子的当机立断所赐,甘拭尘确实受了些许皮外伤。他于是蹲下去更加仔细地观察枪手外骨骼形态。   与刚才使用长刀的雇佣兵不同,此人的全身外骨骼多了手部肢端操控,甚至可以辅助自动瞄准。这样看来,这一批外骨骼不仅拥有更好的防护性,而且每一副都根据使用者专长进行细节改动。黄忠宇确实对久安煞费苦心。   强悍的个人攻击力与大量底层组织人员配合,怪不得会让赵享载犯难。   但对甘拭尘而言,这实在是会令雇佣兵净火情绪分外高涨的机会——很久没能体会生与死交错的瞬间了。   这是猫咪难得且久违地,感受到快乐的猎杀时刻。   ###   从曲章瑜背包里搜出一把小匕首的时候,曲章璞不禁笑出了声。   把她衣服脱到只剩贴身背心和内裤,检查有没有携带追踪设备的同时,也把她的自尊剥了个干净。   “我爸爸在哪儿……”曲章瑜声音颤抖,强忍恐惧和厌恶向曲章璞问道。   曲章璞只是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享受着她的恐惧和厌恶,“二姐不想问我点别的吗?”他摊开手,“比如我要对你做什么?”   按下手中控制器按键,投影闪烁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女孩的尖叫和哭泣钻进曲章瑜的耳膜,那是一张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脸孔,从一个完整的人变成肉块,她身体里喷出的血仿佛溅在曲章瑜的脸上和眼睛里。   曲章瑜跪在地上再一次呕吐起来,从还未消化的食物到胆汁,仿佛连内脏都要吐出来。   曲章璞开心地大笑,甚至笑到破音。   “放心吧放心吧!我会晚点再让你成为素材,毕竟你可是我等了许多年的小章鱼啊!我原本不在乎处女不处女的,但是今晚我会好好收下你值得纪念的第一次!”   曲章瑜扑在地上抓起被扔掉的匕首,“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可是不断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别说杀人,她光是拿起它就已经用光了力气。   那么小的一把匕首,那么弱的一个女孩,她和它不仅没有让曲章璞感到任何威胁,甚至让他觉得快乐,让他有兴趣同曲章瑜玩一会儿游戏:“啊,你干什么?!我好害怕呀!哈哈哈哈哈!”   他的不屑一顾触怒了曲章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曲章璞!回答我!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这仿佛豁出一切的嘶吼似乎打动了曲章璞,于是认真地回答她:“因为——能够随意玩弄别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二姐不是一直如此吗?曲家的掌上明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感觉,多痛快啊!”   “你……你恨我……?”   曲章璞又笑了,“我谁都不恨,我可喜欢你啦!我只是个单纯的,喜欢着女孩子的艺术家而已啊!”他慢慢地向曲章瑜靠近,踱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她的小匕首。   曲章瑜被他逼到墙边:“你……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见到我爸爸……”   曲章璞贴着她,温柔的说:“只要你乖乖听话,”匕首反过来划向她的脸颊,“我一定会保证大伯的安全。”   曲章瑜缩着肩膀闭上眼睛,感受那把匕首从脸上到达胸前,挑开背心肩带,又向下划向腰腹。   感受到刀锋的冷意,她猛然张开双眼,一手抓住曲章璞持刀的手腕调转方向,一手握拳击打其手背。   刀尖陷进曲章璞肋下之时,曲章瑜将他扑倒在地,以全身重量把匕首压得更深,看着他又惊又怒又疼痛的眼神,用依然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曲章瑜吗?”   可是下一秒她就被人拎着头发拖起来,照着肚子揍了一拳——她似乎忘了,这里并不是只有曲章璞自己,还有曲文梁的人在保护他的安全。   曲章璞捂着伤口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曲章瑜:“留她一口气……妈的,先送我去诊疗所!”那伤口无法致命,但至少让他今天想做的都做不成了。   蜷缩在地上的曲章瑜发出低哑的笑:“你走不成的……曲章璞……来不及了。”   除了曲章瑜,没人发现在她的呕吐物里,藏着一枚被保鲜膜包裹着的微型定位器。   接着,警用电磁刀特有的红色闪光穿透门扉,钱金石甚至违规领取了一把电磁枪,瞄准抓住曲章瑜的凶徒:“治安总局警探钱金石!命令你们放下武器!”   ###   曲章瑜反复练习好多次,才学会吞下去后如何及时呕吐,保障定位器能准确发出信号。   钱金石为了保障她的人身安全,叮嘱她要一直带在身上,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曲章瑜知道曲章璞不会放过自己,也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但曲章璞没有给她与治安局制定计划的时间,所以当她通知钱金石的时候,人已经在出发的路上了。   她得拖延足够的时间,帮钱金石固定曲章璞的位置。   这是曲章瑜唯一能做到的事。   她必须冒险。   她不是无声铃,不是红黛,她那现学现卖的三脚猫防身术或许可以逃跑,却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   她必须得正视自己的弱小,必须要寻求其他力量才能抓住曲章璞。   只要曲章璞一心认定,她愚蠢懦弱,无所依靠,认定自己可以将她像之前那样任意摆弄,她就一定会成功!   ###   本想以曲章瑜做人质的雇佣兵,被钱金石毫不犹豫击穿植入体手臂,让小舟得以趁机救回曲章瑜。   “你别忘了……你父亲还在我手里!”曲章璞说道。   虽然只带了两个雇佣兵,但他想要逃脱不成问题。对面两个警探连外骨骼都是旧式型号,看起来也没什么战力。   他只是不甘心被曲章瑜如此耍弄!区区一个“素材”,一个小玩具,竟然敢算计他!   曲章瑜吐出嘴里的血沫,盯着他缓缓说道:“可是现在,你在我手里。”   是的,她要活捉他,不管他能换到什么,从现在开始她必须掌握主动权,不能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曲章璞“哼”笑一声,“就凭你?”   失去半条植入体手臂对雇佣兵来说影响不大,他们原本就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对方手中宽背刀两次斩击,便将身后封闭窗开出个足够宽敞的大洞,另一人抱起曲章璞便跃出窗外。   小舟提起警刀追击而出,不忿地大喊:“你们也太小瞧治安局警探了吧!”   话虽如此,他这外骨骼的机动性比对方差了不少,瞬间就被落下一截。   “小舟闪开!”   钱金石的武器与技术也许比不上知心,但好歹是现役警探,枪枪封住上方路线,逼得他们无法发动外骨骼最大性能,帮徒弟补齐这点差距。   曲章璞还未逃出几步,一柄锤斧迎面向他袭来,击中雇佣兵的肩胛关节。瞬间麻痹导致的脱力,让曲章璞从对方手臂里骨碌碌滚落到地上。   “……!”几番动作碰到仍插在肋下的匕首。即使药物关系让他对痛觉不甚敏感,此时也开始脸色苍白、行动困难了。   晶晶将收回的链条锤斧轮得呼呼作响:“想往哪儿跑啊,‘艺术家’?”紧接着攻向雇佣兵,将他与曲章璞拉开距离,同时缓解钱金石与小舟的压力。   落单的曲章璞却趁机忍痛摸进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丝逃生机会。   钱金石大喊:“别让他逃了!”   然而晶晶只是瞄了一眼,轻哼一声:“逃不了,但可能会死。”   ###   刘友玲想过很多次,杀死女儿的凶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一定是能够轻易将人撕成碎片的,穷凶极恶的暴徒,或者干脆是青面獠牙的恶魔,毕竟人类哪可能会作出那么残忍的事呢?   所以当那瘦小的、弱不禁风的年轻男孩,扶着墙壁一点点走出来的时候,她打量了许久,反复跟脑海里曾见过的曲章璞照片比对,就是他吗?   他甚至还是个少年模样,比曲章瑜年纪还小,刺入肋下的那把匕首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受害者。   就是他吗?   他咬着牙拼命往前,生怕有人追上来的模样,胆小如鼠又恼恨尽显,仿佛一个被坏了好事的毛头小子。   就是他吗?   刘友玲叫了他一声:“艺术家?”   他愣住了,这才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黑夜中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知道他是“艺术家”,且是女性,曲章璞几乎没有犹豫地退后,再退后。   刘友玲确认了,就是他!   “你不用知道你死在谁的手里,只要知道,你死在一个妈妈的刀下就行了。”   举起刀的那一刻,刘友玲便决定化身为穷凶极恶的暴徒,青面獠牙的恶魔,要给他轮回几世都无法忘记的痛苦,要将这世间所有暴行在他身上一一应验!   曲章璞已经不知道哪一条路才是生路,那女人只不过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女人,却散发着恶鬼一般的气息,追赶着他的脚步,每一次都刚刚好让那把普通菜刀一下下划过他的皮肉,仿佛要将他一刀刀凌迟。   最终将他扑倒在地,对着他的咽喉亮出刀锋。   “住手——!”   钱金石终于赶在刘友玲下手前解决了雇佣兵,阻止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不能杀他!他得活着接受审判!”   “他没有这个资格!他就是要死!要千刀万剐地死!”刘友玲等这一刻等了千年万年,绝不能放过这手刃仇人的好机会。   “我知道你恨他,我也一样,但你就这么杀了他,那些我们不知道的罪行就再也无法揭开!你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那些被杀的女孩最终都去了哪里!你甘心吗?!”   刘友玲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道理呢?可她如何说服自己此刻放弃复仇?   “刘姨……!”   曲章瑜只来得及穿上外套和鞋,两条光溜溜的腿冻得瑟瑟发抖,脏污下透出擦伤和青紫,“别杀他,他还有用……!”   刘友玲看着她,翕动着嘴唇说:“对不起——”   手起刀落,还是选择将那把刀插在曲章璞身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直到刘友玲跌坐在一边:“女儿,对不起……妈妈应该帮你报仇的……!”   曲章璞捂着肩膀,痛苦地在地上蠕动呻吟——他还活着。钱金石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回去。   曲章瑜走过去抱住刘友玲,听她嚎啕大哭。   而地上的始作俑者居然还在笑,“小章鱼……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有施特劳在、有我父亲在,我总会出去的!”   “你出不去了。”晶晶也跟小舟结束战斗,拎着两把染血的锤斧走到他们身边来。   “福友会刚刚得到消息:曲文夺已经成为曲家家主,你的父亲曲文梁,死了。而你,会生不如死。”   ###   曲家娱乐场楼体外循环播放的红黛影集突然被关掉了,一段新的影像取而代之。   “从此以后,福友会即是久安主事人。”   福友会会长红黛,牺牲一臂,以骨中藏刀,于全久安面前诛杀曲文梁。   ###   黄忠宇将电脑上播放着曲文梁之死的现场画面关闭,捏碎了手中的咖啡杯。   “红黛——!”   无论自己还是曲文梁,都低估这个女人的决心与算计了。她通过此举向整个久安昭示:无论你多么强悍恐怖,只要违逆福友会,福友会便会踩在你的尸体上!   北千里帮他擦去手上的污渍,等待着他的指示。   “没有他的帮忙,她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黄忠宇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间就面对面定下输赢吧。” 第79章 野狗徘徊之城:09   对红黛此举感到意外和涌上危机感的,还有赵享载。   福友会虽然在久安经营多年,渗透于各行各业,近年来也在注重为组织培养战力,但仍然以非暴力成员居多。   也就是说,要跟真正的暴力组织硬碰硬,她们并没有优势。   如今与施特劳和曲文梁全面开战,背后有首都府、袁岷山、各区治安分局旧部的赵享载才是前线主力,甚至于拥有净火这一超级砝码的安全货运,某些时刻都比福友会能发挥更大作用。   红黛发觉到这一点,她不希望也不能,在此战之后被赵享载市政厅压下一头。这样一来,福友会与赵享载的同盟将永远占于下风,如果将来市政厅与福友会意见相悖,福友会在久安再难伸展拳脚,很可能被一步步打压甚至消亡。   “红夫人这孤注一掷,整个久安都要对福友会刮目相看了。”赵享载在治安总局指挥室里,对刚刚回到医院的红黛说道。   马上就要再度进入手术室的女人,看起来心情不错:“您过奖了,所谓‘擒贼先擒王’,这点牺牲,值得。”说罢,她抬起那只已然失去右手、脱开皮肉的臂骨。   她可没有天真地认为赵享载会永远对福友会礼让三分。在争权的世界里,无论性别,无论善恶,无论正反,“争”就是“争”,永远此消彼长。   掌握权力,才能让任何事都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改变,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放松分毫。   她以如此激进的方式除掉曲文梁,就是要让这血色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印在久安的视网膜上:福友会仅用不到一天时间就将装备精良、武力超绝的第一帮会之主斩于足下,于大战中取得先机,令群龙无首。   毕竟没有几人知道,真正的“龙首”是幕后的黄忠宇。   待久安之战结束,在普通民众眼中,福友会将比市政厅震慑力更强。   “我确实低估您,也确实要感谢您,至少让我们在此战中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无论哪一点都让赵享载发自肺腑地感叹,“请安心治疗,后面的事就由我来收尾,不会辜负您的牺牲。”   关掉通讯,赵享载靠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言语。   红黛甚至料到,在听说她单刀赴会之后,自己为最大限度保存战力会与甘拭尘达成合作,去除掉曲文梁及其主要精锐,那么福友会就不必与安全货运再有额外交易。   她这一招以小博大,让市政厅的努力多少有些被掩盖于光芒之下。以后在久安作出举措与改变之前,久安民众都会优先看福友会的脸色。   福友会或许在短时间内并不会成为新市政厅的敌人,而是很好的伙伴,但如果赵享载想要达成理想之中“不被任何组织势力左右的、全新的久安”,那么福友会作为一个黑帮组织,依然是最大绊脚石。   换成别人也许应当先着眼于解决当下的施特劳,但赵享载不同,他必须得看到更长更远的未来。至少面对福友会时,他不能再失先手。   看他用扇子敲打肩膀,风云过体贴地帮他揉捏,被他捉了手腕在唇边轻吻。   “宝贝,这既是结束也是开始啊……”   ###   甘拭尘对曲家娱乐场的清扫并没有持续太久。   特殊雇佣兵的数量没想象中那么多,普通的帮派成员但凡见到他杀人的模样,压根就不会想要去挑战他。   可见黄忠宇得知曲文梁身死的消息,便立即将主要战力撤出以保存实力——他知道最终一战会面对自己,所以仍然没有派出阿虎。   没能除掉福友会,反而失去曲文梁这一先锋,赵享载也在步步逼进,掀开所有底牌的黄忠宇现在不得不正面迎战了。   随后玫瑰马与福友会接手余下工作,封闭了曲家娱乐场。   这栋久安最老牌的娱乐中心,从多年沉寂到迎来辉煌,乃至三日之间三易其主,也不过区区数月。最终仍是落得闭门却扫,大厦空寂。   曲文夺一面命人去保护曲文栋,一面以最快速度赶到曲章瑜身边。   “小叔……大哥……”   见到曲章瑜的时候,曲章琮根本没胆子靠近她一步。   他那如珠如宝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曲家小公主,却因为他的愚蠢和失职,孤身一人数次面对变态杀人魔。如今面带血污,灰头土脸,不知道遭遇多少折磨、死里逃生地站在他面前,明明发着抖却还笑着说:“我做到了……我抓到他了……!”   曲文夺小心翼翼捧起曲章瑜的脸,自己的手比她颤得更厉害:“都是我的错,小叔应该在你身边的!”   “小叔,我没事。我爸爸呢?快去找我爸爸!”   “找到你爸爸了,放心,我们马上就去见他。”曲文夺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受伤了吧?哪里疼?都是小叔不好,是小叔的错!”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责怪自己。   曲章瑜开始还在强装坚强,却渐渐抿着嘴唇,眼睛里涌出泪水。   然后在他小叔怀里尽情大哭。一边哭一边拍打着曲文夺的脊背,说“你们去哪儿了”,说“我好害怕啊。”   曲文夺紧紧地抱着曲章瑜。此刻除了拥抱,他还能做什么呢?   ###   “甜哥……!”   黑狗一直在等甘拭尘,见他回来便立即迎上去:“受伤了?”   “一点点,没大问题。”甘拭尘撸起袖子,给他看经过急诊室顺便处理完的小伤口。受不了沾染的血渍,立即去卫生间清洗赶紧换身衣服才彻底放松,不客气地占着黑狗的病床休息。   “能让你受伤,对其他人来说是相当棘手了。”白星漠微皱眉头说道,又敲一敲手中的电子屏,“从各地反馈来看,施特劳现在选择偃旗息鼓,怕是酝酿着更大的反扑。”安全货运时刻关注事态变化,随时为甘拭尘提供协助。   “再大,也是最后了。”甘拭尘说道。   从施特劳将全部触手伸入久安至今,纵然掀起不少风浪,却也被一只只斩断最终露出所有面目。除了当面一战,黄忠宇再没有退路。   事到如今,即便他想再次隐入幕后,赵享载和福友会也不会允许了。   甘拭尘更不允许。   “所有人趁机养精蓄锐吧,星漠。这期间他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他知道你们不会放过他、也不会再给他时间,所以反推一下,对他来说目前最有效的反击,就是集中精锐把你、赵享载和红黛除掉——尤其是赵享载和你。”白星漠说道。   如果说福友会失去红黛,还有前任会长钟怡文和会长预备役蒋宝芳可以顶上,但赵享载那颗擅长生产黄色废料和阴谋诡计的脑袋,是跟净火的战力值一样稀缺的东西,找不到替代品。   毕竟这两个人联手,能产生一加一等于N的效果。   说罢站起来:“我身边不需要安排人手保护了,月月、阿择和知心都留给你——”迈出门口之前又说,“起码都活着回来。”   房间里只剩自己和黑狗,甘拭尘眨巴两下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他这是在担心我吗?”   黑狗点点头,“嗯。”挤在他旁边躺下,“我要跟甜哥一起,不会拖后腿的。”   “可以考虑。”甘拭尘说,“不过现在先去把门锁上。”黑狗眼睛一亮,心领神会。跳下床去锁门,再跳上来的时候衣服都脱完了。   黑狗这个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他甜哥靠亲热把他的请求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   “赵享载要留给我!”农玉山对黄忠宇强调。   黄忠宇刚给北千里换完药,被净火砍伤的刀痕正在愈合,但要恢复往日的行动能力则需要更长时间。   “可以是可以。但同时你也要知道,他身边不止一个黑桃A,还有旧日战友,甚至于他本身个人战力也不俗。”能上战场且对抗雇佣兵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拖住其他人,而你要保证——”   温柔地帮养子擦去消毒药水在脸上的残留,黄忠宇转过头来望着农玉山:“一定会把赵享载的头切下来。否则,掉脑袋的人就是你了。”   农玉山冷冷一声哼笑:“果然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无所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到的。”说完便转身离去。   北千里因为他对黄忠宇的态度而皱起眉头来,被后者用指腹抚开。   “不要因为这种无所谓的小事生气。”黄忠宇坐下来仔细看他的脸,“待以后医学昌明,还会恢复原状的。”   “先生是不是很在意……?很丑吧?”北千里摸了一把换完药的脸,很失落地问。   黄忠宇摇摇头:“我的千里一点都不丑,无论如何都不丑。我更希望看到你原来的脸是因为,哪怕你什么表情都没有,脸蛋上看起来都在微笑。”   让青年拥有一张天然笑脸,功不可没的上挑唇角与笑意盈盈的眉眼,都因为被刀痕破坏脸颊肌肉组织而牵连,笑意不在了。   “我刚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的脸蛋看了就会让人心情变好。”   ###   与北千里相遇时,黄忠宇刚从医科大学毕业进入康乐,住在距离公司三十分钟车程的街区。居住者大多是少数族裔、外来移民、或者偷渡客,租金低廉但混乱,治安不大好。   入秋以后,为防止流浪汉冻死街头,公园角落会点起夜间取暖灯,偶尔经过那里时,他会看到一个孩子在灯前低头念书甚至做功课。有时候天冷人太多,那小孩就在灯光能透出来的缝隙里继续念书。   “凿壁取光”,黄忠宇脑海里蓦然浮现这个词。   见过他太多次,终于忍不住走近他时,黄忠宇发现他冻得通红的小手里攥着一条人造肉干,应该算是晚饭了。统一发放的电子学习本上写着某公立小学的名字,屏幕上满是划痕,相当老旧,看起来不应该是他用成这样的。   “这里的公式错了。”黄忠宇低头提醒他。   小孩吓了一跳,回头望着他的脸蛋上满是惊讶。黄忠宇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虽然有些淤青和血痕,但清秀可爱,微张的嘴巴显得有点吃惊,却因五官而带着喜悦笑意。   那样天然的笑脸,在黄忠宇的世界里显得相当稀少和珍贵。   黄忠宇顺势蹲下去,点一点他的屏幕。小孩把电子本递给他,看他帮自己解开这道困扰自己许久的高年级难题。   “谢谢您!”小孩看起来很高兴,非常有礼貌地道谢。   “你在跳级学习吗?这可不是小学该学的内容。”黄忠宇问道。   对方点点头,“学校的课程太少了。”   “那你成绩一定很好。”   小家伙笑一笑,带着一些骄傲,和一些消沉。   黄忠宇不用问也明白,这个时间点流连在公园取暖灯前读书,衣着单薄陈旧,晚饭只有一条肉干的孩子,成绩再好,大多数时候都是无用的。如所有底层贫困的移民之家同样,他向上的通路窄得只余一条缝隙。就像他借助的那一点光一样,微弱,稍纵即逝。   “你这么努力,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还没有想好……可能是植入体医生,或者研发植入体的科学家?”   “为什么是植入体?”   “人很脆弱,但是有植入体的话,即使脆弱的人也能活得更好吧?”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去看自己因为冻疮而肿胀的手,活动下手指,自言自语道,“那样即使手烂掉也可以继续学习。”   这个孩子拼命要抓住它的模样打动了他。   黄忠宇会对很多人施以同情,但很少会被人打动。这个孩子是第一个。   他们太相似,连孤独的努力都那么相似。   黄忠宇去拜访过他的家。那是个除了这孩子以外全部都烂泥扶不上墙的家庭,父母时常不见踪影,远近都有点血缘的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屋檐下,靠打零工、给黑帮跑腿、小偷小摸维持生活。让小孩子去读书仅仅是因为公立学校食物免费,且白天不用带孩子而大人可以有空打牌。   黄忠宇资助这个孩子读书以及补习的钱,也果不其然地被他那混蛋父母拿去挥霍,一毛钱都没用在他的身上,并且教他如何从黄忠宇手里掏出更多的钱。   “对不起,先生,但我不想骗您……请不要再为我花钱了……”那孩子带着脸颊上被父母殴打的红肿,十分抱歉地说,“我不会再念书了。”   “你是真的不想念,还是不能念?”   面对黄忠宇的问题,幼小的孩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黄忠宇中断了明面上的资助,有空就让他到自己家里来,读书、吃饭,或者仅仅是聊天,听他讲最近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黄忠宇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千里。   “如果以后你去到我的故乡,就可以用这个名字。千里,就是鹏程千里,前程远大的意思。”   “为什么不是万里呢?”千里虽然小,但也知道万里更远。   “因为做人要低调一点,”黄忠宇先是打趣,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虽然叫做千里,但要去做万里的事。明白了吗?”   千里坚定地点头,又问:“那……先生要回故乡吗?”他似乎已经预见未来的离别,看起来有些悲伤。   “嗯,我是一定会回去的。”   “什么时候?能不能——”他欲言又止,垂下小小的头颅。   能不能带我去?黄忠宇知道他要问什么,也知道他期待着什么样的答案,但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因为那一场必然到来的归去,也必将伴随着生死。   这个还差几个月才十岁的孩子,与他互相陪伴过了两年,后来黄忠宇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监护人。直到他消失许久的父母重新进入到他们的生活中。   最初,那对落魄夫妻只是急需一大笔钱,并不打算要黄忠宇的性命。他们想能白白养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如此之久,那这个人一定很有钱。   “如果你们开口,我会借的,但不要利用儿子对你们仅剩的一点亲情。”被绑在地下室里时,黄忠宇曾这样劝说。   他们的神情看起来十分急迫,是要拿去还债还是逃亡,黄忠宇不清楚。   那对夫妻对此不以为然,更对“借”这个说法哈哈大笑:“我儿子很聪明吧?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卖给你。”   为什么要这样伤孩子的心呢?黄忠宇无法理解。不过他并未抗拒,只提了一个要求:“我能拿得出来的钱都可以给你,但请你们不要告诉他——自己的父母做了这样的事。”   可是千里远比这对愚蠢父母敏锐太多,他只稍加留心就发觉了异常,跟到黄忠宇被绑架的地点,看到了该看到的一切。   哭泣着,憎恨着,嚎叫着,羞耻着,向他的父母扑了过去。   当然,他并没救下黄忠宇,十一岁的孩子能对两个成年人做出什么呢?只有自己被打得很惨罢了。   “先生……对不起……”他躺在地上,一遍遍对黄忠宇道歉。哪怕黄忠宇反复强调“这不是你的错”,却还是看到他明亮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又涌入黑暗。   不行,黄忠宇想。要逃离这个地下室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孩子啊。   他为千里作出全部妥协,却换来孩子更深的绝望,“先生……他们不会满足的……绝对不会。”父母的贪婪,千里比谁都清楚。   黄忠宇更清楚。谈判中轻易退让,只会让对手得寸进尺——“他毫不犹豫就拿出这么多,那他一定能拿出更多,再稍微用点手段,直到掏出他的全部。”既然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那就必须捞到够本,搜刮干净。   只是,双方对“全部、够本”的概念从来不一致。   在黄忠宇的生命和账户都奄奄一息之际,千里万念俱灰地拿起了刀,想与父母同归于尽。   “不可以……”黄忠宇伸出还能动的手,握住千里的手腕,“不要做……千里,找机会逃出去,去找一个人。”   他在这里虽然没有自己的帮派,但通过廉价药品与这条街区的地头蛇保持着隐秘而友好的关系,保障他日常安全,亦能在需要时刻给予帮助。   枪械破门声响起,黄忠宇知道自己自由了。   “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号,兄弟。为什么要拖这么久?”地头蛇往他手里塞了一杯热咖啡,“我还以为你要自己解决。”突然之间失踪好几天,任谁都会察觉不对。黄忠宇其实早有机会脱困,但他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呼吸到新鲜空气,坐在台阶上休息半刻,黄忠宇看着千里向自己跑过来,笑一笑:“不,现在刚好。”   “先生……!”小小少年扑进他怀里。   “千里,”他摸着对方因为奔跑求助而让T恤染上汗渍的单薄脊背,“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到我的故乡去吗?”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得到肯定的答案的。   听见那个答案后,黄忠宇抱住千里,捂住他的耳朵。直到两声枪响过后。   “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啦。”   ###   “当先生问我那句话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只要是先生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北千里把头轻轻碰在黄忠宇肩上,“千里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完成!但我,我还是很没用……!”   “我可不想听见你这样说自己,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没用?”黄忠宇一如往常般温柔,抚摸着他的肩背。“如果没有你,我要走到这一步还需要很久呢。”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北千里说道。   黄忠宇不置可否,只是露出微笑。   ###   久安平静了下来。   红黛完成右臂的治疗手术,正在私密病房静养;   大猛等来脊椎替换关节,经过三个小时的手术后终于可以走路,而黑狗早就活蹦乱跳,他甜哥快要按不住了。   治安局警员依旧频繁巡逻,但特殊雇佣兵几乎不见踪影,因冲突被波及的商铺依然没有开业,惊恐的人们依然闭门不出。   空气里明晃晃地绷着一根拧紧的弦,似乎谁的一口呼吸,就能让它绷断。   然后将维系的两端一同跌入深渊。   ###   黄忠宇选择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来到仅为他一人开放的白猫咖啡馆。   甘拭尘做好两杯咖啡,一人一杯,隔着操作台,沉默而缓慢地喝完。   “你不动手吗?阿火。”黄忠宇看着杯底的咖啡痕迹说道。“我一个人来的,你要杀我易如反掌。我不会反抗。”   甘拭尘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人来的。”阿虎不在,杀他无用。   黄忠宇噗嗤笑了,“你现在真的更有人情味了。”   “拜你所赐。”甘拭尘毫不讳言。   黄忠宇继续笑,开心,然后悲伤,然后自嘲,然后戛然而止。   “可以外带一杯吗?”   甘拭尘动手做。见他拿出纸杯,黄忠宇说道:“写上我的名字吧。”   甘拭尘看了他一眼,唰唰几笔写完,倒满,扣上盖子:“两杯八折,二十四元,谢谢。”   黄忠宇把咖啡拿在手里,看了杯身半天。   “明晚这个时间,在训练场见吧,你自己来,阿虎很想你。”说罢把钱放在柜台上,走了。   ###   他慢吞吞地走,没走多远便把喝到一半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蔓延出来的液体浸过纸杯。   那上面的名字不是“忠宇”,不是“狗”,不是“副队”,只有一个“K”。 第80章 野狗徘徊之城:10   今夜温度很低。   夕阳西沉后,即将消失的天光仿佛正在闭合的幕布,带来更低的温度和终幕。   血花训练场在一片干枯密林中安静地等待。   甘拭尘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他不像阿虎会在这里寄托情感,也不觉得曾有过什么特别的记忆,更别提来故地重游。勉强要说的话就是训练场地和设备都是当时最先进的,很有用。   血花破产后训练场转手几次,后来落到福友会手里,龙头之争又被郑远图炸没了几座办公室,说起来还真是命运多舛。   而今晚的惊扰,恐怕是它最后一次作为血花训练场而存在。   ###   “你应该去赵享载那边。”   半卧在病床上的红黛对蒋宝芳说。右臂的损坏比预想中更严重,让她右边袖子空了大半截,目前经过神经移植准备链接义肢。除此之外,身上的伤也需要更多时间治疗与修养。   “这是命令?”蒋宝芳一边切水果一边问道。   “是建议。”   “那么就是可以不采纳的意思。”蒋宝芳用细小的叉子插上水果块,送到红黛嘴边。红黛看了她一眼,张嘴吃下去,慢慢咀嚼。   “赵享载现在比我重要,他会成为净火之外的主要目标。”   没了他,袁岷山、治安分局、首都府助力都将失去主心骨,成为一盘散沙,很难在久安发挥作用。   今晚真假两位净火会有一战,红黛对甘拭尘有信心。那么“K”余下战力肯定会用在赵享载身上,不惜一切代价斩下他的头颅——至于自己,至少今晚不会有性命之虞。   甘拭尘的复仇不会让别人插手,所以对目前三人联手的局势来说,大部分支援都应该分配给赵享载。   蒋宝芳不会不知道这点,但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对我来说,你的安全更加重要。放心,晶晶会代替我随机行动。”无声铃被阿虎伤得不轻,目前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红黛身边不能少了保护。   她又把水果送出一块:“刺杀曲文梁一事,你应该提前通知我。万一净火没有及时赶到,还有我这个备选。”   “这是命令?”红黛反问,再次把水果吃掉。   蒋宝芳看到她打趣的眼神,叹了口气:“是建议。”   “那么就是可以不采纳的意思咯~”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一去不回,下任会长的位子就是我的。”   “你在意的是会长的位子吗?”   “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资格做会长。”   蒋宝芳的水果叉上已经没了水果,但依然停在红黛面前。稍往前一点,那锋利尖端就会碰到红黛的脸颊。   “如果你的冲动、冒进和感情用事会拖累福友会,我会毫不犹豫把你拉下来。福友会是钟会长和多少人、用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才走到今天,我决不允许有人破坏来之不易的成果!”   红黛抓住她手臂猛然一扯,脸上笑容仍在,语气却丝毫不输给蒋宝芳:“我永远对自己的一切决定充满信心,也有行动不会失败的信心!任何阻挡在福友会面前的障碍,我都会毫不犹豫清除;任何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东西,我都会牢牢抓在手里,谁都夺不走——无论是成为福友会会长的资格,还是我的命,”她唯一的手又捏住蒋宝芳的下巴,声音轻柔又隐含威慑,“还有你。”   你的认可,和你的忠心,你的人。   红黛早就看出,蒋宝芳对自己继任会长虽并无不满,但仍有所保留。她要亲眼看到红黛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能为福友会付出什么,带来什么。   而红黛也见证了蒋宝芳作为钟会长亲自埋下的暗线、准会长人选,绝不输给自己的隐忍、远见、判断力、行动力,还有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战斗力。   所以她一定要完完全全地,得到蒋宝芳。   “杀曲文梁,震慑久安,先手于赵享载,又得到你,一石多鸟。仅仅以一只手臂为代价,再划算不过。”   她这样一抓,两人脸对脸,鼻尖碰上鼻尖,而那叉子几乎抵到自己喉咙了。   “现在,去赵享载那边吧。”   “是命令吗?”   红黛唇角漾开好看的弧度,芬芳气息扑在蒋宝芳脸上,“是建议哦~”说完放开她的下巴。   蒋宝芳看了她一会儿,把那水果叉在手指中轻巧地调转方向,轻轻搁在红黛手里,果盘放在手边,“听从您的任何建议。”   直起身体来,把警刀扣上腰间,笑容明媚而爽朗,“属下一定尽力保护赵享载。”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又补上一句,“哦,还有钱金石。”看到红黛略有呆愣的脸,仿佛扳回一局般开心离去。   红黛胡乱插了一块水果,“切。就你聪明。”   ###   钱金石今天暂时从曲章璞的调查中抽离,一整天都在市政厅办公室。   不只是他,为确保赵享载安全,能够调动的所有战力都在严阵以待,侯华明甚至提前就让他穿上双层防护软甲,又拎出好几套外骨骼准备上;觉得市政厅不安全,应该找个秘密安全屋。   当事人都替他觉得累:“你不如把我关监狱吧,那里安全。”   “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侯华明皱着眉头说道,“你现在比净火危险多了!”   钱金石看着赵享载云淡风轻的模样,脸色也不是多好看:“现在这样的状况,你跟净火为什么还要各自为战?‘K’跑去通知净火时间地点,万一是假的呢?就算是真的,万一他撇开净火来对付你呢?”   赵享载笑一笑,“难道黄忠宇不知道我们俩在一起最好?他敢自己去见净火,就是吃准了净火在乎自己的学生,否则,第一个被净火砍死的人就是我。”   净火在救出阿虎之前,不会让任何人动黄忠宇,也不会让任何人给黄忠宇破坏约定的借口。   黄忠宇深知这一点,才将他与赵享载分开,让他们无法互相支援——准确地说,是让赵享载失去净火的援护。   战场神话之所以是神话,之所以是净火而不是赵享载,是因为实力决定了他一个人可以灭掉黄忠宇全部人马,而赵享载不能。   那么黄忠宇很有可能来个调虎离山,优先集中火力干掉赵享载。   甚至于他们之间是否会达成某种交易?如果净火只是想要救回徒弟的话,放弃跟赵享载的协议也在情理之中。比起曾经切下自己一根手指的人,黄忠宇与他之间转圜的余地更大吧?   “我的天呐!”赵享载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被老钱关心的一天,也是老钱这辈子最关心我的一天!”   “老钱的担忧没错啊。”侯华明难得地认同钱金石的想法,俩人不情不愿地互看一眼,又各自撇过头去。   赵享载这才不紧不慢地拿扇子敲敲手心。   “倒也不必对净火这么没有信心。对他来说,我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目前最好是不要死,而正因为黄忠宇与他曾经的友情,所以黄忠宇必须死。”他笃定地说,“现在需要思考的反而是,如果我是黄忠宇,我会派谁来杀我?”   赵享载望向已经准备好战斗武装的风云过,“你说呢,宝贝儿?”   风云过手指搭在剑柄上,轻轻一敲:“不管是谁,我都会割开他的喉咙。”   ###   看着天色渐暗,黄忠宇说道:“去吧,砍掉赵享载的臂膀,不要让他与阿火会合。”   一道人影毫不犹豫从他身边掠过,奔入夜色之中。   黄忠宇转过身,来到诊疗床前怜爱地抚过北千里的头发。对方睡得深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输液器里的药剂正在一点一滴地流淌进他的身体。   “……照顾好他。”黄忠宇低声说,“不要让他出任何差错。”   神子艾心恭敬地垂下头去,“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好千里先生!”   在北千里额头落下一吻,黄忠宇接过八字刀递来的大衣:“走吧。”   ###   “走吧。”   赵享载从座位上站起来,活动下筋骨,接过风云过递过来的佩刀与枪。   钱金石一头雾水:“上哪儿?”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思索了一下回过味儿来,钱金石瞪大了眼睛:“你有病啊?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要上赶着去送死吗?!”   ###   甘拭尘站在那朵已经斑驳到快要看不到的红色雪花面前,以外骨骼自带的照明查看昔日训练场大门。   半扇门敞开着,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一架停在半空的无人机正在门口等待。   “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要跟紧我。”甘拭尘转头跟黑狗说。   “嗯!”   糊弄过初一糊弄不过十五,无论如何都是要跟着来。在执拗这方面,他向来不是黑狗的对手。   “也许会出现我没有办法救你的情况,那就先逃为上,无论如何都要优先保住你自己的性命。”甘拭尘难得严肃,“如果不听话,我真的会生气。”   黑狗同样郑重地点头,“我晓得!”说完拍拍身上的外骨骼,示意他甜哥可以进去了。   黄忠宇的声音通过无人机问他“晚上好”。   “阿虎在哪儿?”   黄忠宇停顿半刻,“阿火,你这样会被抓住弱点做文章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温柔。   “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或者,他一直是这么做的。   昔日副队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怕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哦。你想带走阿虎,对吧?他正在去袭击赵享载,以他的能力,至少可以给他的小队造成一定伤害,其他人就会有八九成的把握取赵享载首级;而我打算在这里暂时拖住你,让你们无法会合。等阿虎的行动完毕,在让他再赶来与你见面。”   “虽然有点辛苦他,但是我已经没有其他人可用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现在转头就走,我也拦不住你。”   甘拭尘的脚步迈进大门,“只要阿虎最终会来到训练场,我可以按照你的布局走下去。我信你,我也信你没说出来的那些话。”   他相信黄忠宇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如果现在赶去赵享载身边,说不定可以拦下阿虎。   但他更相信,如果他真的转身就走,黄忠宇一定有办法让他抱憾终生。   因为他是黄忠宇,能凝结整个净火小队的核心,能得到全部队员信赖的副队。   “但我不喜欢被人摆弄,耐心有限,所以我能给你的时间不多。”   无人机里发出有些悲伤的低笑,不知道是为了哪句话。然后开始向训练场中心移动,语气重新变得轻快:“我确实准备了一点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觉得阿火一定会感兴趣。”   ###   从市长办公室去往血花训练场,要跨越半个久安。   赵享载甚至拒绝了使用替身迷惑对方的提案,规划好路线便直接带着四辆护卫车上路了。路程长达一个半小时,越是靠近训练场,战斗越不会波及到无辜市民,但也越危险。   黄忠宇料到他会主动接近训练场,所以在接近入口处分阶段设下伏击。   最先对他发动攻势的,是天佛会死士。   药物和外骨骼加持,让他们拥有丧尸一般的特性,哪怕被当场碾压也毫无惧色,直接冲向行驶中的车辆意图阻拦。   “不要停车,向前开!”侯华明说道。   这些死士虽然战力不算出众,但稍有迟疑被他们一拥而上的后果会相当可怖。“K”应当是知晓这一点,才让他们来截断路线并分散赵享载身边的安防。   护卫车被拦下两辆,赵享载所在车辆得以冲出重围,将天佛会甩在身后。   “少了首都府和袁叔,你知道这一趟危险性有多大吗?”钱金石将击落三个死士的枪口从护卫车窗口收回,从通讯器里对赵享载说道。   “他们不是为了我来到久安,也不是为了我的个人安危而存在,所以不应该为了此事牺牲。”在今晚之后,千疮百孔的久安才是最需要人力的时候。首都府和袁岷山两方如果在此战中因为自己而折损,那就与赵享载长久以来的做法背道而驰了。   “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和我的宝贝儿吗?”正经不过三秒,赵享载立即开起了他的玩笑。   即使不在一辆车里,对方那副欠揍的模样也仿佛就在眼前,害得钱金石差点儿又骂了脏话。很难相信这种黄色废料和刚才的觉悟竟然会产自同一个人的脑袋。   “小心点,下一波肯定就要来了!”侯华明提醒道。   话音未落,他的车身就被巨大冲击力横向撞飞出去。   “老侯——!”   所幸侯华明反应敏捷且护卫车武装严密,打了几个转之后稳定了车身,没有产生侧翻。数辆宝石生物的武装车从半途杀出,从打开的车门里跳下数位雇佣兵。先进的外骨骼型号一眼便可以认出是“K”手中的精英。   赵享载车辆依然向前疾驰,一辆宝石武装车已经锁定他并加速超越,风云过立即打开车辆天窗一跃而上,手持长剑蹲伏在车顶。宝石武装车急转方向向他对冲而来。风云过借急刹惯性冲向前方,外骨骼加力一脚蹬裂玻璃后急速返回。   双方都被逼停,阿虎手握长刀缓缓从车里走下来。   赵享载今晚要面对的最大敌人终于出现了。   ###   跟着无人机前进的甘拭尘,在开阔的训练场地中见到一尊重型铠甲,正拄着长柄战锤悠闲地等待。   中世纪铠甲风格结合现代科技独特的线条与机械感,与其说是人体不如说是机体,高度在两米至两米五之间,从外观上就给人不小的视觉压力。   “军队的重型战甲车普及多年,但小型个人战甲却始终发展缓慢。对雇佣兵来说,它比战甲车的使用场景要丰富得多。”无人机环绕着铠甲人盘旋,耐心地为甘拭尘解说,“当年血花的研发因破产而中断,C科技花了很久时间与外骨骼做结合且不断改良,这是目前各方面性能最稳定的型号:骑士。虽说不得不牺牲掉一点速度,但防护性与攻击力无与伦比——至少现在仍未遇到对手。”   “直白点吧,就是需要我为你做个测试。”甘拭尘停在数米之外,仰头看着这位高大的“骑士”。   “阿火没兴趣吗?”黄忠宇似乎有些失望。   “不,我确实感兴趣。”甘拭尘坦率地说,然后将镰刀刀刃展开,突然问道:“所以你本人并不在这里,对吗?”   黄忠宇不意外,也不否认:“阿火一如既往的敏锐。”   “无妨,我们终会见面的。”   说完这句话,甘拭尘向黑狗耳语几句,便飞身向前,直奔骑士而去。   对方那看起来笨重的身型却意外灵巧和迅捷,内部搭载外骨骼令他挥舞沉重战锤时亦能流畅自如。   长柄战锤于中世界欧洲战场上,通常作为破甲利器,因此锤头并非普通人对于“锤”的周正概念,形态反而非常多样化。整体构造多数接近十字:一头为可以集中击打力量的钝器型,也就是最接近日常锤子的锤头,另外两头为锐利的刀型、尖刺。使用起来对力量和技巧有相当要求。   骑士果然对长柄武器的使用颇有练度,甘拭尘一时之间竟无法近身。   于是将镰刀刀柄一分为二,链接处哗啦一声抖开一条锁链。这是经过大猛改造后增添的部分,不仅大大增加攻击范围,且攻击方式有更多变化。   这确实让甘拭尘的刀锋在回合间数次触及对方铠甲,却始终无法形成有效伤害——铠甲的防护性能跟电磁阻断装置有得一拼。   骑士反守为攻,向甘拭尘袭来。   巨大铠甲每踩踏一下地面都发出沉闷声响,速度虽然比甘拭尘要慢,却比想象中要快,实战应用中应该可以轻松拖住起步不久普通家用小轿车,再把它掀翻个几圈。   在个人技巧上,对方不及阿虎。只是装备加持让对战双方站在了不同维度。甘拭尘与其说在与人战斗,不如说是以肉身面对一辆小型装甲车。   装甲车的弱点,会在哪儿呢?   不易察觉的缝隙?   战锤在夜色中划出半圆劈向甘拭尘,他以刀锋绞住锤头顺势被甩出半空。战锤尖刺立即追上,从他微微侧身的前胸擦过。   反应慢一点就要被刺穿心脏挑在刀尖示众了。   骑士将长枪、长戟的用法融合在战锤中,加上铠甲的防护,抵消了甘拭尘长柄镰刀的优点。甘拭尘难得地相当被动,数次近身都无功而返。一个躲得快,一个砍不动,确实让黄忠宇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赵享载快死了吗?”他突然发问。   黄忠宇停顿一下,“还没,他的支援不少,福友会的人也来了。”   “好的。”   一声轻快应答之后,甘拭尘手中双节镰刀盘旋而出,锁链连带着刀刃以完美的弧形攻击飞向骑士脖颈——只是在那之前就被战锤挑下,以同样完美的弧度滑落。   甘拭尘随刀刃一同到来,突入骑士与战锤之间的空隙,手握另一把短柄刀。   一左一右,刺进骑士的手部盔甲,让他握住长柄的手松开了战锤。   ###   那道不易察觉的缝隙,就在手甲拇指与其余四指的连接处——虎口。   长柄武器要做到运用自如的话,对手掌灵敏度需求较高,这就需要在防护上有一定程度的让步,尤其虎口处,务必要足够柔软弹性且适合抓握防滑。   这部巨型铠甲已经力所能及做到尽善尽美,把每一个指关节外壳都打造得能经受数次刀砍斧凿,却始终有当下材料学和科技无法达成的遗憾。   仅仅那一点点的遗憾。   如果对手不是甘拭尘,这遗憾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   骑士的穿戴者看来没有摄入过多宝石针剂,虎口撕裂的疼痛让手中战锤松脱落地,自己也重心不稳。他想忍痛重拾武器时,只听甘拭尘呼唤一声“小黑!踢头!”   黑狗一跃而上,两人同时以外骨骼最大动力攻击骑士头部,使其轰然倒地。黑狗接着冲向地上的镰刀,脚尖挑起刀柄一脚踢往甘拭尘的方向。   他甜哥于半空中捞过镰刀,未做停留便一刀斩下。镰刀刀锋没入地面,两把交叉将骑士颈部锁在地上,仿佛断头台上落下的刀片。   甘拭尘翻起骑士单边手掌,朝着刚才下刀的地方一记重刺,彻底破坏肌腱。刀尖从里向外,竟然剥离了半只手甲,露出穿戴者带着手套的手掌:“如果你不希望我把它们整只切掉的话,就安分点。”   甘拭尘抬头望向无人机,指着骑士说道:“在我把他大卸八块完还没有见到阿虎的话,我会很烦躁的——小黑。”   黄忠宇正欲回答,黑狗突然跳起出现在镜头前,把无人机抓在地上踩个稀烂。   ###   阿虎的攻击不知为何停下了,风云过、侯华明趁机回到赵享载身边,将他护在身后。   赵享载经历过许多命悬一线的时刻,这一次是最有可能死的一次。毕竟能够冒充净火的人,也是最接近净火的人。   对抗的主力风云过承受着最大攻击,真切地感受到阿虎发挥全部实力时有多恐怖。第一次是对方并无杀他的意愿,第二次是与无声铃联手且对方中途撤退——由此推断,净火还会在他之上。   阿虎收起长刀退回到其中一辆车里,竟然径自离开了。风云过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暗自松了口气。他与侯华明身上都已经挂彩,蒋宝芳和安全货运也各自带队忙着应付特殊雇佣兵,每个人都分身乏术。   还未来得及调整状态,风云过忽然一剑挡开破空而来的金属长蛇,剑锋与之摩擦爆出火花。   一条未去,一条又来,侯华明拖起赵享载甩开距离时,没想到又来一条,佯装攻击赵享载却中途改成风云过。   三条长蛇同时具备柔软身型和坚硬材质,交叉飞舞的攻击一时之间卷住风云过的剑,尖锐蛇头趁机在他肩膀和大腿上留下足够深的伤口。   意料之外的疼痛影响到风云过的动作,对方并未继续攻击,反而将长蛇收回至义肢,摘下雇佣兵护目镜走到他面前来:“好久不见,云过。”   这张脸赵享载身边的人全都认得,“农玉山……”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我会让你最爱的赵享载,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这是你如此对我的回报!”说完举起自己右臂,那条仿佛有生命的义肢正在展现新的变化。   风云过站起来抖抖腿,杀手本能让他开始刻意忽略疼痛,再次举起长剑:“这次我亦不会再对你宽容,不然赵享载会生气的。”   被人当面讨论生死的当事人倒是十分开心,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略显狼狈,还是重新握好佩刀,“既然我宝贝儿这样说了,那一定没有问题的。”   农玉山冷笑一声:“那就试试看!”半自动武器型神经链接义肢弥补了他个人技巧的不足,只要操控足够熟练,配合义肢变化,他甚至可以预判风云过的行动。   风云过盯紧义肢的每一次动作和形态变化,同时不断思考应对方式。   可自动锁定攻击目标的蛇形攻击范围广,三条互相配合可攻击可防御,很难对付,贴身战斗不利,但如果我方能配合远程攻击的话——   钱金石拥有同样想法,叫小舟停稳车,端起电磁枪瞄准农玉山连发三枪。   却没想到引发对方武器的新形态:“盾型!?”   如翅膀一般的盾牌弹开合金子弹,农玉山冷笑一声,盾牌迅速收缩成为刀型,一个劈砍向钱金石袭来,弧光闪过后一把小型长刀出现在视野中。   “子母刀……!”   幸亏小舟和风云过反应都足够快,一个迅速移动,一个展开攻击让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才让钱金石躲过这一劫。   “他妈的,太难搞了!比刚才那个还难搞!”   赵享载走到风云过身后,亲昵地耳语:“宝贝儿,恐怕要趁其不备贴身攻击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风云过歪歪头,“啊,这样子。”   两人启动外骨骼,一前一后向农玉山发起进攻。   ###   北千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不断向后飞驰的街灯。不算平稳的体感同时告诉他,这是在某辆行驶的车里。   他想坐起来,却发觉头很晕,忍不住呻吟一声。   “千里先生,您……醒了?”身边传来艾心的声音,和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快?”前头似乎有人回应他:“千里先生可能用了不少宝石针剂,镇定对他作用不大了。”   北千里转头看着艾心,又看向驾驶席上的八字刀,“这是去哪儿,先生呢?”   “我们马上就到久安河港了,‘K’先生为您安排了船,今夜就离开久安。”八字刀回答道。   果然,桥上的指示牌显示“距离河港500米”的字样。北千里勉强撑起还用不上力气的身体:“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艾心默默地将电子屏放在他手里,一段事先录好的视频开始播放。   ###   “这种单人穿戴式铠甲,只要里面是人而不是完全的机械,外部结构再严密,为了灵活运动也要留下一些缝隙给人体关节活动的空间,例如腋下和手腕内侧。”   仿佛为黑狗复仇一般破坏对方双手后,甘拭尘再度举起镰刀为黑狗现场教学。虽然脱困,可是双手重创失去武器,骑士仿佛漏洞的水缸,被甘拭尘再一块块敲出更多洞来。   “他刚才与我对战时,一直用长柄战锤拉开距离,且动作中非常注意保护弱点——即使是弱点,这里的防护也用了多层材料。”   腋下被镰刀贯穿,骑士两条手臂彻底失去作用,为自保而主动脱开铠甲求饶。因为太吵,被黑狗一脚踢晕了。   甘拭尘还有闲心研究铠甲的内部结构,说要给大猛带回去做礼物。   “甜哥。”   黑狗望着来路开进来的一辆武装车,甘拭尘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而阿虎没有任何对话意愿,下车,抽刀,直接杀了过来。   甘拭尘亦没有丝毫客气,一如十年前那般揍了下去。   “一点长进都没有,还妄想取代我?”   “你的腿是废了吗,快一点。”   “这种没用的技巧可不是我教的。”   “所以别叫我师父——老师也不行。”   ###   净火的语气并不会有特别的起伏变化,常年那样稳定地不耐烦。这点让阿虎很是佩服,又很挫败,明明自己都拿出拼上性命的劲儿了,为什么对方连气息都不会变化一下呢?   十八岁成为正式战场雇佣兵,这个让阿虎引以为傲的记录却只能是万年第二。   那个第一在初见时面对他的挑衅,只用单手就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末了还嘟囔一句“谁家的小孩儿。”他甚至都不觉得生气,就更让阿虎生气了。   但阿虎没花多久就认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超越他——他天赋可怕,毫不松懈的努力更可怕。   而阿虎喜欢强者,但不喜欢他。   脸蛋漂亮嘴巴却很毒,做事还任性,明明是队长却丝毫没有团队精神,生气了就露出一副“把你们全都杀了算了”的臭脸。   毕竟他做得到。   可他又很奇怪,被自己挑战到烦躁时,面对自己不甘不愿的请教时还是愿意一一指点,出任务再危险也不会把人丢下不管,一边抱怨“我自己来不是更省心”一边保队友活命。   只要有他在,大家会提前安排出战回来该约会还是度假,反正一定安全。   毕竟他做得到。   阿虎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喜欢他甚至崇拜他的。大概是某一次被他打趴下叫嚣着“我一定会超过你”的时候;或者当别人对他出言不逊时自己先掀了桌子的时候;又或者偷吃了他亲手做的晚饭被他拿枪指着头说“给我吐出来”,然后又多做了一份的时候。   啊,记不起来了,但又记起来了。   “为什么就是不能当我师父——!队长!”被刀尖抵上喉咙的时候,阿虎第一万次问道。   “能啊。”   “——?!”   对方把镰刀收起来,没生气,看起来甚至还有点高兴,说出阿虎想都不敢想的肉麻话:“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小虎。”   “队长……?”   记忆和疼痛瞬间袭来,阿虎整个人瘫软下去,甘拭尘一把抱住他,“小虎!”   但阿虎什么都无法回答。混乱嘈杂的画面和声音一股脑地涌进头脑,他分不清真假、先后、因果,仿佛被扔进时间困境的洗衣机里滚动。   黄忠宇,爆炸,大猛,袭击,电子眼周围很痛,成为净火!切掉手指,去除一部分脑组织,没关系,你在跟谁说话?别影响其他。   他死了!杀赵享载,电子眼型号需要更新,回久安去,杜新妹,训练场,红黛,我又忘了什么?   狩猎场,那是谁?队长!K?   他杀了队长!电子眼脑内那部分,能听到指令吧?出发吧,今晚做个了结。   阿虎抓住甘拭尘的手臂,抬起头时,不知是回忆还是疼痛导致的眼泪不断从眼眶中滚落:“队……队长,我死了吗……?”   甘拭尘捧住他的脸:“你没死,我也没死,大猛断了几节脊椎,也活着。你被黄忠宇骗了十年,但没关系,现在都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吗?   阿虎脸上一片茫然,仍未消化这几句话,只是一味地看着甘拭尘,“队长……队长……他,副队他,他……”   “不必管他,我是来带你走的。”   ###   “不必管他,我是来带你走的。”   透过阿虎的电子眼看着甘拭尘的脸,黄忠宇轻轻地重复这句话,“你从未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过我,阿火,而我却一直这样看着你。”   ###   “你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阿火,而我却,一直,这样看着你。”   阿虎仿佛听见了什么,不自觉逐字逐句地重复出来,透着念白般的生硬。   “小虎?”甘拭尘眼神一凛,“你在跟谁说话?或者,谁在透过你跟我说话?”   “他说,再见,吧。”   ###   阿虎陷入了无比漫长的一次回忆。   从少年时代到进入血花,遇到净火、黄忠宇和那个被自己叫做小兔兔的两米高壮汉,连已经遗忘的细节都想起来了。清晰得仿佛在观看一部高清电影。   后来他遭遇袭击,失去一只眼睛,看到“复活”的黄忠宇,自愿加入他的计划为净火复仇,截断无名指成为“净火”,来到久安,杀延大安,袭击赵享载,又遇见了杜新妹。   新妹,她还好吗?这么久没有回家,她一定急坏了。   阿虎本来想要跟她求婚的。完成这件事之后,他就回到她身边去,跟光仔三个人一起生活。   他从未想过能遇到杜新妹这样善良温柔的女孩子,不嫌弃他什么都不会,也不怕他凶恶的样子,给他满满的信任和温暖。   还有爱。   要是能娶到她,阿虎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但是阿虎现在很清楚,他就要死了。不仅自己会死,还会害得最重要的师父再死一次——他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那个人愿意做他的老师,还说自己是他最出色的学生。   他很满足。   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能让黄忠宇得逞!   电子眼周围的面部神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为了接受这颗神经链接义眼,他应该做过数次手术,被人为破坏了一部分大脑,接受行为和记忆操控训练试验,以便于在黄忠宇需要的时候,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北千里手里的那台移动终端,通过义眼深埋在脑内的部分,让阿虎成为被摆弄的人偶。一旦触发关键词,他会毫不犹豫杀死面前之人,无论是谁。   黄忠宇,他们信赖至深的副队,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有机会,阿虎想亲口问问他。   但他没有机会了,没机会跟大猛说,谢谢你一直记得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能够救下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兄弟;   没机会跟杜新妹说对不起,还是让你伤心了,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人;   没机会跟他的队长说,我所有拿得出手的本领都是你教的,却还没来得及叫你一声“老师”呢;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黑狗,原来他说的“甜哥”就是队长啊,真是让人羡慕,所以小狗,你千万要救下他啊,拜托你了。   ###   从阿虎说完那句“再见”到启动外骨骼,同时单手拔出短刀,毫无预警地插向自己的电子眼,也不过就是瞬间的事。   黑狗察觉到危险,启动外骨骼扑向甘拭尘,手臂拦在他面前。   “小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甘拭尘眼前已经白光炸裂。 第81章 野狗徘徊之城:11   黄忠宇面无表情地关掉终端,在通讯频道里说道:“附近小队检查训练场中有无生还者,一个都别漏掉。”说完拿起手中的枪。   瞄准了一个人。   ###   “你们俩该不会如此天真,打算用车轮战来消耗我,等着其他人来支援吧?”   农玉山对甚为狼狈的赵、风二人说道。   风云过已经被阿虎消耗不少体力,又在农玉山手下受伤,即使他与赵享载合力,也开始对攻击应接不暇了。而侯华明小队和其他人被特殊雇佣兵与天佛会绊住,赵享载能够倚仗的就只有自己与风云过,或者几公里之外训练场里的净火。   “别幻想了,不妨告诉你:就在刚才,净火已经死了。”   赵享载脸色微变,但依然保持着一贯令人讨厌的狐狸般笑容:“你这么肯定?”   “不重要,就算他没死你也等不到了!”   刀型一记重砍,赵享载与风云过的武器双双被断,冲击力让体力不支的风云过一个踉跄,农玉山继续斩向赵享载,却看到对方手中握着一把轻型电磁枪。   “哼,垂死挣扎!”   这种枪攻击力只比旧式枪好一点,农玉山将义肢改变为盾型,直接向赵享载俯冲砸下。以自重与惯性,加上外骨骼动力,赵享载会因内脏挤压碎裂而死。   风云过一脚踢开赵享载,自己堪堪擦过盾牌边缘,冒险近身以断剑划向农玉山咽喉,却被对方毫不在意地以左臂挡住,同时盾牌砸向风云过持剑的右手。   断剑应声而落,风云过也听见自己手臂断裂的声音。   “云过——!”赵享载声音中透着少有的焦急。   农玉山义肢再度化为蛇形,圈住风云过脖颈将他如绞刑一般吊起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这么做不算过分吧?”同时慢慢收紧,将风云过逐渐窒息的模样给赵享载看,“我先断他四肢,省得这小鸟烦人,然后才轮到——”   他声音突然一顿,看下胸口,那里不知为何正渗出血迹。噗、噗,再两声闷响,他的脸上现出两个洞。   风云过踢开时赵享载同时接过他抛来的枪,趁背对农玉山,以左手持枪从右侧腋下露出枪口,以农玉山猝不及防的方式结束战斗。   他与农玉山一起倒在地上,脖子上的禁锢松开,让他得以大口喘气。   赵享载起身去看风云过,又猛然跌坐回去,仿佛受到什么冲击。身体几次弹动,没能起来。   “赵享载……?”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忠宇提着枪,从宝石生物的车里走下来,在瞄准镜里远远地看着他们。   钱金石、侯华明发疯一样跑向赵享载,而小舟发现了他,几乎反射性地挡在钱金石前面。   黄忠宇按下扳机。看到钱金石措手不及地接住徒弟的身体,脸上的震惊仍未褪去,又涌上悲愤和悔恨。   阿火,刚才的你也是这样吗?   蒋宝芳提刀飞速向他奔来,天佛会死士与特殊雇佣兵同时向他聚集,阻拦一切企图对黄忠宇不利之人。   结束了。赵享载一死,天佛会与施特劳散播出来的有毒孢子,光靠福友会是来不及清除干净的,它们会在久安迅速地生根发芽,将它变成黄忠宇想要的那个样子。   腐烂,但每一滴脓液都有用。   忽然之间,蒋宝芳停下脚步,似乎在通讯器里确认着什么,接着退回到赵享载身边。跟着她的步调,赵享载方全部人都撤离了战圈。   是放弃了吗?   不,绝不会,他们可不是这种人。   黄忠宇心跳有些加快,或许自己的预感还是成真了?   “杀了他们!快!”   接到命令,天佛会死士如猎犬般向猎物奔跑,直到被电磁弧光整齐划一地削去小腿,身体因为惯性而向前扑倒,这才回头寻找自己遗留在原地的两脚。   弧光飞旋回到主人手中,从密林中慢慢走出来。   “黄,忠,宇。”浑身是血的甘拭尘,以镰刀指向他,宛如死神。   ###   黑狗沿着训练场通往久安唯一的路,飞速前进。   路上四散的尸体成为他与甘拭尘之间的指路标。   ###   阿虎的电子眼发生爆炸,本想用身体做盾的黑狗慢了一步,伸出的手臂只来得及挡在甘拭尘眼前,没有让四散的零件与骨片伤到甘拭尘的眼睛,却扎进自己手臂和甘拭尘的面颊里。   强光导致的短暂失明过后,甘拭尘望向阿虎——如果那还算是阿虎的话。   “我过去看看,你别动。”他对黑狗说。   一步,两步,一米,两米。阿虎应该是在自毁电子眼的同时启动外骨骼想要尽量远离甘拭尘。头部几乎已经没了,别说握着匕首的手、甚至连上半身也只剩下半边。   仿佛十年前“自己”那个残余的尸体。   如果只是电子眼自爆的话,范围过大了。   甘拭尘检查阿虎身上仍残余的外骨骼,基本有了初步判断。   他一边清理脸上、身上能清理的碎片、阿虎的血肉,一边走向黑狗,检查他的手臂:“能动吗?”一边帮他把大一点的异物拔出来。   黑狗点点头。   “我会通知星漠调度最近的运输车,他们到来之前,先帮我照顾下阿虎,我先去黄忠宇那里,然后——”甘拭尘看着黑狗,靠上他的额头。   “然后,你要到我的身边来。”   ###   那个时候的甜哥,是一簇安静而疯狂的火焰。   甜哥很难过,黑狗感觉得到。   阿虎在最后一刻瞬间的清醒,调动全身能够控制的每一条肌肉,想要最大限度要保全甜哥的安全,如果他没有自毁电子眼,爆炸的杀伤力会更大。   他等了十年,等来见面的这一刻,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甜哥都懂,所以难过,愤怒,自责,后悔。很多情绪碰撞在一起,燃烧了起来。   运输车来得很快,黑狗看着阿虎被抬上车,转身就去追赶甘拭尘。他不用担心是否还有其他伏击,因为甜哥全部都处理掉了,全部。   也是在这个时候,白星漠将甘拭尘的口讯转告给福友会、赵享载:“撤离战圈,避免误伤。”   渐渐的,前方开始有光亮了。   等黑狗靠近后发现,那是各方的武装车车灯,歪在路边的,倒在地上的,照亮寒冷夜晚的郊外,和残酷的杀戮。   他看到甘拭尘的背影了。   站在翻倒的车上甩了一下镰刀。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上。   甜哥身上的血更多了,他明明是个有洁癖的人,此刻却毫不在意地将染血的头发向后梳理几次,避免影响视线。   粘稠的血液甚至有利于头发定型。   他把镰刀刀柄在手里转了一圈,从车上跳下来,寻找下一个目标。只是目光所及好像没有下一个了,除了黄忠宇。   ###   见到甘拭尘的那一刻,他便放弃了逃跑。   没有用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发怒的净火是什么样的怪物。   自己还是失败了,不但没能让对方死亡,甚至连失明、重伤都没有。阿虎的电子眼内藏了一颗微型集中型炸弹,爆炸范围不大但穿透力很强,目的其实是净火的头部;在外骨骼内加入的两颗才是瞄准净火的躯干。   就算不能一击拿下净火的性命,这样的安排也起码可以夺去他大部分战斗力。   黄忠宇不知道他与阿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那行动自如的模样就意味着计划失败。不过也没关系,起码赵享载死了。   他甚至还欣赏起净火展现杀戮本性的时刻,是多么残酷美丽。   为了效率,阿火会直接攻击要害。不方便一次性斩下的,便化身外科机器人,精准地分解肢体结构。看来在曲家娱乐场中观察过的特殊雇佣兵外骨骼,他已经记下了特征。   每一次动作绝不多余,每一次挥刀绝不落空,用纯净的火焰烧净每一条生命。   黄忠宇真想让狩猎场那些暴发户客人们看看,他们为了炫耀而留下丑陋切面的砍杀,在真正的狩猎专家前面是多么的低劣。   作为“K”,他投入大量时间、金钱和药物培养的精兵,确实发挥了巨大作用,为他拖延时间,为他战斗到最后一刻,成为净火刀下亡魂也许是他们最慈悲的归宿。   他为之着迷的利刃,他曾经的挚爱友人,焚净一切之火,即将也要将自己吞噬了。   这样的结局也在他意料之中,黄忠宇不曾对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从来不曾。   ###   “我预料的结局不外乎两种,我生或者我死。其实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我活着不代表成功,我死了也不代表失败——因为我还有你,千里。   “计划进展确实有不少意外,所以我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幸运,我应该还能活着见到你,如果不幸,那就请千里代替我活下去,代替我完成它。   “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觉得我抛弃了你。”说到这里,黄忠宇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确实抛弃了你。留你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北千里拼命要拉开车门,他要回去找黄忠宇。哪怕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千里先生!”艾心死命地拦住他,“我答应过‘K’先生,一定要保护你的安全!他说过,你才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如果他失败了,你要继续把他的目标完成!他说他只有你了!”   可他又何尝不是只有先生一个家人呢?   北千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呜咽。   河港入口已经近在眼前。   “真不凑巧啊各位,突然降温,河面会结冰,今晚开始港口封闭,无法发船!”   港口管理处正在拉起封闭期的告示线。八字刀跳下车,抓着工作人员衣领吼道:“明明现在还能开船,让我们下去!”   “开、开不了了!现在下去很危险!”   八字刀不废话,抽刀横在对方脖子上:“打开闸门!”   “这么晚,各位是要哪儿?”   清脆的女性声音听起来很耳熟,八字刀和艾心神色僵硬地看向来者,知心也歪着头望着往日的神子,“从你们进入港口高速开始,就被安全货运和福友会盯了一路。我特意申请来送神子最后一程~”   怕人多引起注意,所以黄忠宇只安排了一位雇佣兵和两名天佛会死士做护卫,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艾心咬咬牙,对同行雇佣兵说完“找机会送千里先生上船”就下了车。   他知道知心实力如何,也知道她是为自己而来,所以要舍命为北千里争取时间。   但知心并不给他这个表演机会:“幕后主使已经死了,你们也该上路了。”   “你说什——!”   抬手两枪,迅速终结大能天佛会神子和偶像艾心的性命。八字刀见状,硬闯闸门向码头奔去,知心头也不回的一枪,正中后心。   雇佣兵立即开车加速冲向她,企图碾压突围。知心向旁边跃出几步,朝车窗连开几枪。   电磁枪发射的子弹穿透车窗,破坏驾驶席上的无人自驾系统。惊讶于防弹车窗被击穿得如此迅速时,驾驶席上的人才发现弹孔竟然只有一个。   “先生……死了?”   轮胎摩擦地面,车身打着圈冲出港口时,北千里心中却只想着这句话。   ###   黄忠宇举起自己的左手,敲敲无名指上的白骨,对甘拭尘说:“这是你的骨头。得到你死讯时,我切下自己的手指,把它接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赎罪,也是我的想念,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甘拭尘的镰刀低垂,说了一句:“恶心。”   恶心?恶心!?   既不是恨,也不是愤怒,而是觉得恶心吗?   如果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够深深刺痛连死都无惧的黄忠宇,也许就是从净火口中说出这两个字了。   他背叛整个小队,说尽谎言,想尽办法在净火心中留下最深的憎恨、一辈子不能磨灭的伤痕的,怎么能换得“恶心”两个字呢?   “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不能羞辱我对你的情感!”   黄忠宇几乎要流泪的控诉,却换来两声轻笑。   那不是净火的笑声,而是来自更无法原谅的人——赵享载!   对方正艰难地在侯华明的搀扶下,忍受着子弹射中两层防护软甲后对身体造成的冲击和疼痛。最初中弹的几秒他甚至无法呼吸,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即使如此,也还是挤出令人受伤的嘲讽笑容:“我说你,该不会是个表演型人格吧?”   赵享载很早就发觉:黄忠宇这个人十分在意自己在净火心中的存在感。   他当年那痛恨自己的眼神,一半是因为切下了净火的手指,另一半是因为这件事,让赵享载将自己的痕迹永远地留在了净火身上。   这宛如色情的话语,表达的血腥现实,就是黄忠宇想要得到的。   “一厢情愿地控制久安,一厢情愿地控制净火。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对方的关注,自以为是地付出与索取,自以为是地感动自己。你也不累……?呜啊,好痛……!”说话太多,赵享载痛得龇牙咧嘴,再度坐倒在地上。   是的,黄忠宇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都是自以为是。   “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久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只配活得像条野狗一样,互相撕咬,在这个城市里腐烂死去!”   一个该死的人没死,一个该得到的关注没得到,黄忠宇哈哈哈笑起来。   “我乐意。”甘拭尘用镰刀勾起地上不知谁的枪,在他眼泪落下的瞬间,对着他的右眼开了一枪;然后再一枪,再一枪,再一枪。   静谧的远郊夜色之中,只能听见枪声一声接着一声。   直到黄忠宇的脸和半边身体都被轰掉,所有人都明白应该去制止甘拭尘,却无人先迈出这一步。   只有黑狗咚咚咚地踏过车体,跳下地面,跑上来抱住甘拭尘:“甜哥。”   枪声停了。甘拭尘端着枪放下:“小虎上车了吗?”   “嗯。我们也走吧。”   “走吧。”   黑狗走到黄忠宇的尸体前,把那根不属于他的手指骨取了下来。   ###   车灯照亮的空气中,有雪花飘落。   港口附近的知心抬头向天空望去,有些惊喜:“哦,下雪了!”   不远处,是北千里乘坐的车,发生侧翻倒在路边。知心沿着留下的痕迹找过去,发现他从碎裂车窗爬出来,在数米之外的巷子里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死因不是车祸,而是抢劫和殴打。   他身上看起来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连外套都没留下。   只盖着一层细雪。   这场初雪下得比以往都晚。温柔冰冷,但一视同仁覆盖住所有。   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无论是人,还是野狗。   (尾声)   春天时,施特劳大厦的牌子被摘了下来。   福友会拍下了这栋楼,命名仪式前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出席者不仅有曲家的年轻家主,还有久安市长赵享载,以及安全货运白星漠。   红黛笑意盈盈地举起酒杯,与到场嘉宾与媒体朋友们共饮。   她的右臂因此而格外显眼,吸引无数镜头。那是一条专门为她定制、与原本手臂外形结构都一模一样的义肢,它甚至看起来那么柔软,有着优美的生理线条和起伏,却是与她洁白肌肤截然相反,泛着金属磷光的黑色。   所以,也有人叫她久安的“黑色手腕”。很多人猜测这次她手臂中藏着的什么?刀还是毒针?毕竟那手臂,看起来好似一条危险的蛇。   曲家年轻的家主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眉目中却稳重许多。   他的兄长曲文栋曾极为短暂地睁开过双眼,但到底还是没能撑过来,在孩子们的包围下陷入永远的睡眠。   曲文夺也始终没能叫出一声父亲。   曲章瑜加入福友会,目前恢复学业,正是忙碌的大学生;曲章琮从此不再接手任何曲家事务,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   而那位臭名昭著的“艺术家”曲章璞,每天都在囚室内期待着死亡早一些降临。   他活着的每一天,蒋宝芳都有办法让他比前一天更痛苦。   赵享载在经历训练场郊外一战后,在久安声望水涨船高。不过也有人因此质疑他是否会以过分粗暴的方式管理久安,观望着这位新市长在施特劳集团、大能天佛会等遗留问题的解决方案。   还有人对他与福友会之间将来的走向而有种种预测,但目前看来,他们的盟友关系短期内仍牢不可破。   然而此刻他最想解决的,是乐园这个烫手山芋。   “重整乐园要花多少钱,白助理可算过嘛?你们老板任性妄为的后果,安全货运总不能一分钱都不出吧。”   白星漠毫不客气地反击道:“过河拆桥说的就是赵市长这种人吧,用得着的时候跟用不着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原本我还期待着赵市长能实现久安再无黑帮的愿景,现在看来果然不能太信赖当官的。”   “无论能力还是嘴皮子都够强,我有点想要把白助理挖过来了。”赵享载从风云过手里接过酒杯,顺便摸一摸对方的手臂。“那样你我都期待的愿景肯定会早日实现。”   白星漠似乎在思考,摇摇头:“不了,市政厅的薪水可养不起我。”不但养不起他,连现在宴会厅角落里疯狂给新偶像刷专辑的知心都养活不了。   赵享载“哎呀”一声,“说得也是呢。”   半真半假地试探一番,赵享载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甘老板没来?”   “扫墓。”   赵享载便闭了嘴。   ###   公共墓园里来扫墓的人不少,大猛和甘拭尘来到阿虎墓前的时候,那上面已经有一束花了。   是杜新妹来过了。   大猛把他们带来的花和酒并排放在一起,对阿虎说:“你啊,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有墓地的,臭小子。”说完便坐下来打开啤酒罐,与他干杯。   甘拭尘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望着墓碑上的老虎雕刻。   他们这样的雇佣兵多数都未曾留下一张照片,也没有亲人,所以在本应该是立碑人落款的地方,留下了一只猫和一只兔。   带着阿虎遗体回去的那天晚上,本以为大猛会对他发脾气,但对方只是摇摇头:“你尽力了。”然后趴在阿虎身上痛哭失声。   回去的路上,大猛说诊所已经重新开业了,走之前记得带黑狗来看牙。   甘拭尘哈哈笑,“你记得把窗子封好。”   “你身体怎么样了?”   阿虎身上的装置仍然被炸伤了甘拭尘,只是跟别人的血混在一起,无人发现。甘拭尘也始终没有表现出受伤的样子,直到在医院里脱去衣服。   “皮外伤,没事。”   “福友会和赵享载那边,有没有对你表现出什么?”   那个夜里,在场所有人都见证了他宛如死神收割一般的身影。留在郊外的尸体时时提醒他们,净火的传说,是真的。   如果将来要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能够活命吗?能够应对吗?   这样危险的不稳定因素,要留着他吗?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做不该做的事。”甘拭尘转头跟大猛说,“你变得好啰嗦啊。”   大猛气不打一处来,“就不该关心你!你要带小狗去哪儿玩?”   “还没想呢,可能是首都府或者——啧。”   大猛扭头问他:“怎么了?”   甘拭尘弯了下左手无名指,低声说:“破孩子,没完了。”   “?”   ###   钱金石在治安局走廊里接到赵享载的电话,问他“红夫人问你为什么没来宴会呢”,被他骂回去:“你他吗能说点有用的吗?”   一边说一边走到院子,找个椅子坐下,看着花坛里的花冒出各种颜色的花苞。   “小舟好些了吗?”   “嗯,快出院了。子弹万幸避过了心脏,安全货运和福友会的医疗车也来得及时。”钱金石回想起那晚依然心有余悸。   “小舟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师父啊。”   钱金石沉默了半晌。   “怎么啦?”   “我知道小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这下轮到赵享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怎么发现的?”   钱金石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晒太阳:“就直觉呗。”自己被阿虎袭击,风云过来救人的时候、红黛藏身在家里赵享载猜中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我。”   至于另外小部分,只要没发生钱金石就决定当做不存在。   “所以,你不想要他了?”   “他是我徒弟——”钱金石说,“你就让他好好当我徒弟吧,这个孩子不适合在你手底下。我太知道他了。”赵享载在电话那边笑起来,笑得钱金石很烦。   “你跟福友会都爱搞这套四处埋暗桩的把戏!别再往我身边塞人了!”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   治安局长蒋宝芳刚好从车上下来,一身正装警服,应该是出席了重要场合。   钱金石“啧”。   “既然钱警探有空,刚好来开个会吧。”蒋宝芳不紧不慢地说道,“还是说,你要去挂牌宴会?我们红夫人刚才——”   “你们有完没完了?!”   钱金石气呼呼地,一边生气一边与她走进治安局。   保洁阿姨像往常一样推着保洁车,与他们迎面走过。院子里吹来的风,把阿姨的保洁服下摆掀起一角。   内衬里似乎写着一个小小的黑底红福。她淡定地把它塞进围裙里。   ###   黑狗今天去买行李箱,甜哥指定的牌子,买一大一小。   小的自己用,大的给甜哥用,因为甜哥爱干净又挑剔,衣服和日用都要带很多。   把清单上的物品都买完拎去新房子,发现甜哥还没回来。原来的别墅被破坏得厉害,要改建要装修,甜哥就换了一套。阿择自己出去住了,说是因为月月要经常去玩。   黑狗等了一会儿,去卫生间张开嘴照镜子,用手指去摸下排最后一颗臼齿。   那是一颗材质特别的牙齿,会读取他和甘拭尘的指纹。   倒也没什么特殊功能,只是会跟他甜哥的无名指有所感应,微弱的,水波一样的,从内部向外震荡开。   黑狗摸到第五次,他甜哥终于回来了。没等打招呼,径直过来把他拎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往楼上卧室走,扔到床上去“教训”一个多小时。   亲热完了,甘拭尘问他:“想去哪里玩?”   黑狗说“哪儿都行。”   “会游泳吗?”   “不会。”   “好哇,”甘拭尘突然快乐,“那就去有海的地方吧!”   “噢。”   “小狗是要学会游泳的。”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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