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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王在上》作者：魔法少女兔英俊
　　文案
　　因为某次古老城堡的作死之旅，贵族少女芙蕾迫不得已把灵魂出卖给了魔王，成为了他的眷属。
　　以下内容摘自反叛魔女圣·芙蕾写给魔王的信件：
　　“魔王在上，我打听出王国想要抛弃外城区的平民，我认为这是大好的机会，让他们成为魔土的臣民。”
　　“魔王在上，我见到了您的部下，他似乎拥有一条相当活泼的尾巴，请原谅我的失礼，尊敬的魔王陛下，您也有这么可爱的尾巴吗？”
　　“魔王在上，您什么时候打算接管您的神国呢？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成为女王候选人了……”
　　芙蕾目光沉重地看了眼窗外，忽然发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就好像有看不见的人握着她的手引导她写下——
　　“魔王在上，我想永远属于您。”
　　芙蕾一扭头，窗台上坐着一位青年，他微微笑了笑，细长的尾巴愉悦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吾应允。”
　　世人评价芙蕾女皇时说：“她从深渊放出了魔鬼，她让魔族重回了大地。但她依然是阿尔希亚最闪耀的明珠——她在灭世的风暴中守护这片领土，她让暴君低下头颅，让所有人能够活下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西幻 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芙蕾，魔王 ┃ 配角： ┃ 其它：预收《女武神点心店》
　　一句话简介：魔王在上，我想永远属于您。
　　立意：真诚可以抚慰伤痛。


第1章 石堡
　　阿尔希亚王国，绿宝石领，新绿森林。
　　这座平静的森林处在领主的宅邸范围内，是生活在绿宝石领的贵族们日常狩猎处，但实际上，许多平民也依托着这座森林生活。
　　他们从森林里获取药草、木材、食材以维持生活，而宽容的领主选择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即便是生活所迫的平民，也不会选择在将近夜晚的时候进入森林。
　　所有人都知道，夜晚的新绿森林会变成另一幅模样。
　　此时太阳已经几乎看不见身影，整个天空都被余晖染成了橘红色，光线逐渐暗淡的新绿森林内，骑着白马的少女身影一闪而过。
　　如果有人看见她的身影，也许会以为这是早已消失的传说种族精灵。
　　拥有一头灿金色长发的少女，身着干练的马术骑装，翠绿的眼睛如同最纯粹的绿宝石，华丽的美貌因为扎起的长发而增添几分英气。就连她骑着的白马也十分独特，除了姿态优美、身形格外矫健之外，它额间还有一个小巧圆润的角，据说这是它拥有一部分魔兽血统的证明。
　　如果有领主府邸的人在这里，一眼就会认出这匹白马是领主马厩里最难以驯服的坏女孩珍珠，而马背上的女孩就是领主的长女——芙蕾·霍华德小姐。
　　她抬起头看了眼天色，俯身在白马耳边说：“珍珠，再快一点，否则我们会赶不上晚餐时间的。”
　　白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打了一个响鼻，飞驰一般在林间穿梭。
　　他们的目标是森林深处那座废弃的古堡，从芙蕾小时候开始，这座古堡就经常出现在她的睡前故事里，参与了不少类似于雨夜惊魂、恶魔诅咒之类的故事，主要担任背景板角色。
　　因此在即将深夜的时候拜访那里，芙蕾心里多少也有些打怵，但一想到妹妹红红的眼眶，芙蕾握紧了拳头——她得去那里找回妮娜最喜欢的发卡，这是身为姐姐的责任！
　　那群混小子欺负怕鬼的妮娜，故意把她的发卡藏进了古堡里，她可不能让妮娜哭着过夜！
　　他们很快来到了古堡前头，此时天空的橘黄也已经逐渐向冷色调转换，昭示着夜幕即将来临。
　　这座大约四五层高的古老石堡，从顶部开始裂成了两半，也不知道当初究竟遭遇过什么。它冷硬的躯壳就这么躺在森林的草色里，像是死去的巨石尸体，越是接近，越让人觉得压抑和心惊。
　　珍珠逐渐放慢了脚步，芙蕾动作矫健地翻身下马。她温柔地摸了摸珍珠的耳后，低声对她说：“乖孩子，在这儿等我。”
　　珍珠踏了踏前蹄当做回应。
　　芙蕾深吸一口气，一路小跑着踏过石堡前散落的石块——这座城堡的大门早就不复存在，不然她也许会象征性地敲敲门。
　　石堡内的光线有些暗淡，芙蕾从绑腿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灰色石管，用手指弹了弹管体，它顶端就亮起了细小的火光。
　　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也是个要价不菲的魔法道具，虽然芙蕾觉得它只是个体型更小的油灯。
　　但偶尔也很好用。
　　她小心地搜寻着石堡大厅，按照妮娜的说法，那群坏小子也有些害怕，他们应该没有上去第二层。
　　但芙蕾在大厅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看了眼已经完全没有太阳的天色，抿了抿唇，既然都来了，肯定要仔细找找，她把目光投向了破败的石梯。
　　难道他们真的去了第二层？
　　芙蕾犹豫着踩了踩石梯，尽管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但似乎还能承受得住她身体的重量，她没再迟疑，害怕它断裂一般飞快地跑上了二楼。
　　出乎意料，石堡二楼似乎比大厅保存得更完好一些，这里似乎有不少房间，芙蕾面前半敞着门的这间，似乎是曾经的藏书室。只是这里的书籍已经腐烂得根本无从辨认文字，有些散落在地的甚至长满了某些漂亮的菌类植物。
　　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有人的脚印，芙蕾眼睛一亮，这很有可能就是那群家伙留下的！
　　她还没来得及顺着脚印的痕迹细看，身后突然传来了珍珠示警的嘶鸣。
　　芙蕾一愣，立刻回过头查看——珍珠很少发出这样的声音，外面有什么危险？
　　白马珍珠已经十分失礼地闯入了石堡大厅，她焦躁不安地打着转，呼唤着芙蕾。从石堡二楼探出身的芙蕾已经看见了她身后不远处，星星点点的红光——那是鼠群的眼睛！
　　芙蕾瞳孔猛缩，这是绿宝石领最让人闻风丧胆的鼠群！
　　据说在过去，新绿森林里生活着不少凶猛的魔兽，蝎狮、食人鹰等等，但随着魔法衰退，这类强大的魔兽也逐渐失去了踪影，只有这些低等魔兽鼠群，越发壮大起来。
　　“珍珠，快上来！”
　　芙蕾当机立断吹了声哨，珍珠立刻回应，动作矫捷地踏着石梯跃上了二层，这匹颇有灵性的白马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后腿用力，猛地踏在石梯上，赫然间的爆发力让本就伤痕累累的石梯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珍珠得意地吹了个响鼻，看着那群贪婪的红眼睛掠食者挤到了断裂的石梯下，却找不到上来的路。
　　珍珠骄傲地甩着尾巴踱步到芙蕾跟前，芙蕾还没来得及夸赞她，余光瞥见鼠群居然就沿着墙体蔓延了上来！
　　眼前的藏书室看起来墙体还算完整，芙蕾当机立断带着珍珠躲了进去，她费力地推动藏书室的大门，在珍珠的帮助下把书架推到门前当做抵挡。
　　但这些年代久远的物件，还没遭受攻击就纷纷断裂，看起来都是经不起一点打击的老骨头了，芙蕾叹了口气，觉得这实在是没有什么安全感。
　　她借着手里的火光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正对着大门，那里有一扇窗。窗前的书桌上摊开了一本书，仿佛有人刚刚还在这里阅读。
　　芙蕾奔到窗前，两层高，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问题，但……她回头看了一眼不安踱步的珍珠，她从小最怕高！而且窗户底下还有不少锋利的碎石，如果珍珠在这里受伤，她可没法拖动这个几百斤的大姑娘！
　　但也没时间犹豫了。
　　“珍珠。”芙蕾朝着白马走过去，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好女孩，我们只有眼前这一条路了，你可以的，对吗？”
　　他们已经能听见门外逐渐逼近的“吱吱”声，但芙蕾没有急躁，她温柔而耐心地鼓励着她。
　　珍珠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她，慢慢停下了焦躁的踱步，她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猛地打了个响鼻，随后毫不犹豫地助跑，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迅捷又优美地从窗口一跃而下！
　　芙蕾紧跟在她身后探出头往下看，看到珍珠平安落地，对着她发出呼唤的嘶鸣，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时身后响起了清晰的破坏声，门框和书架在鼠群的攻势下不堪一击，芙蕾下意识回头，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不小心按在了那本摊开的书本上。
　　密集的鼠群裹挟着血腥气涌到她面前，芙蕾以为这次大概真的要完蛋了，但就在一步之遥，鼠群十分突兀地停了下来。
　　它们形成了包围群，对芙蕾的血肉虎视眈眈，但却又畏惧着什么，迟迟不敢靠近。
　　芙蕾低下头，才发现这张书桌底下有某种密文画成的圆形阵法，是这个在阻拦着鼠群？
　　她小心翼翼地变换动作，试图就这样攀着窗户跳下去，但就在她松开手的一瞬间，书桌底下的密文迅速黯淡。
　　在鼠群反应过来之前，芙蕾猛地再次按下手，她的手掌接触到书本的一瞬间，密文再次浮现。
　　芙蕾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好像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同时她也被困在了原地。
　　一般来说，鼠群只会在夜晚出现，也许只要她坚持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它们就会放弃眼前的食物，回到地底的洞窟里去。
　　而且如果她太晚不回去，父亲一定会带人来寻找她的。
　　芙蕾乐观地想着，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吃到今晚的小羊排，但愿他们会记得给她留一块。
　　她身后忽然响起了声音：“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芙蕾猛地回头，然而她眼睛却被捂住了，冰冷的触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对方继续说道：“请稍安勿躁，我并不想吓到你，但我现在不是很方便见客。”
　　芙蕾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恐怖故事，但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您请说。”
　　对方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忽略场景的诡异，芙蕾居然觉得他的声音十分好听。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你需要帮助吗？”
　　芙蕾直觉不想寻求这种诡异存在的帮助，但对方下一句话却说：“如果不需要，那么我就把阵法撤掉了。”
　　“虽然这样你的血会弄脏我最喜欢的书，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觉得呢，这位美丽的小姐？”


第2章 归家
　　对方的语气几乎说得上温柔，但芙蕾明白，这种情况下，这恐怕不是提议，而是个威胁。
　　芙蕾刚要试图讨价还价，对方却仿佛看穿了她的企图，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我数两个数，一……”
　　“等一下！”这大概是芙蕾见过最简短的计时，一眨眼她就被逼上了绝路，提高音量抢下一瞬间的喘息之后，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需要。”
　　哪怕现在她被捂着眼睛，她也能闻到跟前鼠群的腥臭，这种情况下，一旦法阵消失，芙蕾恐怕瞬间就会被鼠群淹没。
　　她别无选择。
　　“举起那个……小火把？”
　　对方的语气带着揶揄，大概是觉得石管的火焰太过弱小。
　　虽然这东西并不是自己做的，但芙蕾没由来觉得自己也被看不起了，她小声抗议：“这是个魔法道具，叫‘石中火’……”
　　“好吧。”身后的人暂且妥协，“那就请举起这个了不起的魔法道具‘石中火’。”
　　芙蕾乖乖照做，她问：“然后呢？”
　　她倒也不是想和这个不知名的存在交谈，她只是有点害怕，而发出点声音能够稍微缓解她的紧张。
　　“然后吹一口气。”
　　“会发生什么？”芙蕾把“石中火”举到了嘴边，但她迟迟没有动作，试图先问清楚这么做的意图。
　　对方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你会点燃那丛火，让这群愚蠢的鼠辈滚回自己该待的地方。”
　　芙蕾直觉他应该相当强大，他的语气平和，但这种从容的平静之下，有着对自己实力的确信和毫不掩饰的狂妄。
　　芙蕾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呼”了一声，就像每天睡前吹熄床头的油灯一样。
　　眼前的障碍消失了，对方像是故意要让她看见这一幕一样——她身后吹来一阵风，“石中火”里细小的火苗迎风就长，猛然爆发开来，她眼前仿佛炸开一轮灼热逼人的太阳，在难以直视的光芒中，鼠群发出惊恐的吱呀声。
　　等到光线回复正常，眼前已经没有了鼠群的影子，图书室的大门敞开，空气中弥漫着肉类火烤后的香气。
　　芙蕾呆在原地。
　　这是个拥有魔法的世界，她从来都知道，她会使用魔法道具，也见过行商队伍里能驱使元素的雇用法师，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魔法。
　　这简直就像是传说中，诸神行走人间、大魔法师遍地的那个时代里才有的东西！她该不会招惹上那个年代的法师亡灵了吧？
　　身后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对方的声音透出愉悦：“吓坏了吗？”
　　在芙蕾开口之前，她的肚子擅自给予了响亮的回复。
　　芙蕾瞬间涨红了脸，羞愧难当地捂住了肚子。
　　身后的声音沉默得有些久，芙蕾更加羞愧，她小声辩解：“就算害怕，该肚子饿还是会肚子饿的……”
　　而且烤鼠肉的香气会让她想起家里的小羊排。
　　这次身后的笑声比起之前要更加真心实意一些：“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啊。”
　　其实也不是了，她已经十六岁了，今年丰收祭典就要跟着父亲一起前往王都，接受爵位晋封了。但在这位神秘莫测的强者面前，芙蕾理智地闭上了嘴。
　　“好了。”身后的声音轻快了不少，“我救了你，现在，该讨论一下你要付给我的报酬了。”
　　芙蕾的心提了起来，他会要什么？灵魂？血？还是要附身？
　　她满脑袋都是听过的恐怖故事里的场景，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看，她鼓起勇气开口：“您想要什么呢？”
　　“你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拿上那本书，离开这里，救你的事情就算一笔勾销。”
　　芙蕾眨了眨眼，她还是没敢回头，只是用余光往下瞟了一眼那本书，她的手还按在那里。
　　芙蕾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仅仅是因为她身后似乎空无一人，还因为——整个图书室的书都腐烂了，只有这一本完好如初。
　　短暂的沉默之后，芙蕾硬着头皮开口：“那个，非常感谢您救了我，我能冒昧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眼前只能按照他说的做，但如果知道了他的名字，也许之后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对付饶有兴趣地开口：“你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芙蕾忽然醒悟过来，好多故事里交换姓名是拥有契约含义的！
　　她急忙否认：“不！我的意思是，我在想如何称呼您比较合适，名、名讳就不必……”
　　对方又笑了一声。
　　从他们相遇开始，对方似乎就一直在笑，只是这次格外意味深长，他说：“是吗，真可惜。那么，你可以叫我……”
　　——“魔王。”
　　芙蕾麻木地撑着桌子想，她好像确实招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虽然从鼠群嘴里活了下来，但她接受了魔王的馈赠，区别好像只是从当场死亡变成了死缓。
　　魔王体贴地开口：“天色暗了，我想你该回家了。”
　　芙蕾下意识回答：“我得先找到妮娜的发卡……”
　　“在抽屉里。”
　　芙蕾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今天下午有群烦人的小鬼打扰了我的休息，他们把这个发卡留在了我的抽屉里。”
　　芙蕾打开抽屉，果然里面躺着妮娜最喜欢的发卡——发卡上装饰着碎钻拼成的小鸟，是芙蕾用自己的零花钱送她的生日礼物。
　　至少此行的目的达到了，芙蕾松了口气。
　　紧接着魔王说：“我好像又帮了你一个忙？”
　　这个其实不用您帮忙我自己应该也找得到的，芙蕾徒然地张了张嘴，没把话说出来。她并不打算激怒魔王，但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芙蕾一边优雅地向桌上的书本行礼，一边悄悄后退，以远不似贵族少女的矫健动作飞身从窗台翻下。她在半空中调整身姿，吹了声哨，白马珍珠迅速给予回应。
　　芙蕾翻身上马，有些心虚地回头望了一眼二楼的窗台，幸好，她没有看见什么追上来的鬼魂。
　　白马顺着来路飞驰而过，如同一阵白色的风，他们很快接近了领主宅邸，看到自家庄园里透出的灯光，芙蕾总算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就听见了耳后传来
　　“你忘了东西。”
　　芙蕾勒紧缰绳猛地掉头，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石中火”从半空中落下，芙蕾伸手接住了。
　　“你忘了这个小道具，还是说，你是特意扔下来，希望它把我烧了的？”
　　魔王的声音再次在她耳后响起，芙蕾屏住了呼吸，她原本以为对方要求她拿著书本离开，是因为他自己没法移动，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也许是因为她摸了那本书，反正现在这位诡异又强大的魔王殿下像是缠上了她。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芙蕾总觉得他并没有生气。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很抱歉，但我实在无法分辨您是不是个坏魔王……”
　　按照她一贯的经验，在找不到合适理由的时候，真诚比容易戳穿的谎话更容易得到谅解，但愿这是位足够宽宏大量的魔王。
　　“哈哈哈，坏魔王！”对方像是被这个词逗笑了，他发出愉悦的笑声，风围着芙蕾打了个转，“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说法。”
　　“但我依然很伤心，毕竟我救了你，而我索要的报酬也并不昂贵，你却把我当成……坏魔王。”
　　芙蕾抿了抿唇，她不太确定世界上是不是有好魔王，至少传说和睡前故事里，好像是没有。
　　魔王再次强调：“我很伤心，所以现在，我打算狮子大开口了。”
　　芙蕾把心提了起来：“什么？”
　　“你必须献上你的晚餐。”魔王用严厉且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芙蕾的表情呆了呆，在对方的笑声中，她忽然反应过来，他或许根本对晚餐不感兴趣，他就是坏心眼地想要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芙蕾稍稍有些动摇，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个坏魔王。她大着胆子和这位和善的魔王提了条件：“如果您不会伤害我的家人，我会为您献上我的晚餐，我保证它会十分丰盛和美味。”
　　“契约成立。”魔王笑了一声，一阵微风再次把那本书送到芙蕾手上，他低声说，“这次，可别再把我丢下了。”
　　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以至于芙蕾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否则这位魔王的声音，怎么会那么……落寞？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本书，它拥有漆黑的封皮，封面和书脊上都没有文字，仿佛是整个浸入黑色墨水染就的。
　　就连外表都透着古怪。
　　把书藏进外套里，芙蕾策马朝着家的方向奔去。她远远看见宅邸外似乎格外明亮——举着火把和油灯的人们呼喊着她的名字，呼唤着她归家。
　　“芙蕾——”
　　“芙蕾小姐——”
　　金发的少女策马飞驰，金色的长发划出优美的弧线，她挥起了手回应：“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火把和油灯架起光的桥，朝她这里涌来。
　　夜空下的风忽然变了方向，体贴得仿佛特地送他们一程，珍珠踏风而行，载着她归家。


第3章 魔王的贡品
　　芙蕾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自家庄园的大门前，她看见等在门口，面带和善微笑的母亲，笑容缓缓从脸上消失了。
　　“芙蕾，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大喊大叫，是哪位不成器的淑女居然发出了这么野蛮的叫喊声？”霍华德夫人有着芙蕾一样的发色和眸色，很容易让人想到芙蕾的美貌或许遗传自她。
　　她身姿挺拔，笑容优雅温和，仪容外貌上挑不出一丝错，就像是最标准的贵族淑女范本。尽管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出色的美人，即使是现在，岁月似乎也格外偏爱她，只在她身上留下了成熟的韵味，而没有任何衰老的颓色。
　　面对这样一位优雅的美人，无论是芙蕾还是门口举着火把油灯的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空气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芙蕾挺直了背脊，小心地偷偷瞥了她一眼，低声说：“是我，妈妈，对不起……”
　　“好了好了，既然回来就好了。”霍华德子爵站在夫人的身后，笑呵呵地打了圆场，他伸出手关切地问，“没出什么事吧，芙蕾？快进来。”
　　芙蕾的脚还没迈出去，霍华德夫人带着和善的微笑往后扫了一眼，霍华德子爵伸出的手，缓缓地收了回去。
　　霍华德夫人问：“那么，告诉我，芙蕾，你今晚到底做什么去了？”
　　芙蕾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说出实情的话妈妈应该会理解，但……
　　“哇啊——”她还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妮娜已经带着熟悉的哭声，由远及近地冲了过来，“姐姐！”
　　脸上挂满泪水的妮娜无视了霍华德夫人身上的威压，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小鹿撞开了眼前的一切障碍，一头扎进了芙蕾的怀里哇哇大哭。
　　霍华德夫人被撞了个踉跄，子爵大惊失色：“哦！亲爱的！”
　　他迅速往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夫人纤细的腰肢，让她避免了撞上大门的悲剧。
　　“妮娜，你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霍华德夫人深吸一口气，即使在这种时候也不忘自己脸上的笑容，只不过显得有几分僵硬。
　　妮娜挂着满脸泪水转过头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妈妈，不是姐姐的错！是繁星商会的那群野小子！”
　　“哦，不！”霍华德夫人绝望地捂住了额头，“是谁教你用这么粗俗的字眼说话的！”
　　“我亲爱的姑娘，你是贵族小姐，别把那种词挂在嘴边！你别忘了，你马上就要跟芙蕾一起去参加晋封……”
　　眼看着霍华德夫人关于礼仪的长篇大论就要开始了，妮娜迅速提高了音量：“但是！那群野……我是说那群虽然一点都不像，但血统还算尊贵的少爷们，他们抢走了我的发卡，把它扔进了那座石堡！”
　　“姐姐是为了我去找发卡才会晚回来的，您不能怪她！”
　　扎着棕色麻花辫，脸上有可爱小雀斑的绿眼睛女孩张开了双手，护崽一般把芙蕾护在了身后。
　　霍华德夫人站直了身体，她微微收敛了笑意：“你是说，那群昨天还在下午茶会上卖乖的小少爷们，转头就欺负了我们家的女儿？”
　　霍华德子爵气得直吹胡子：“可恶！我就知道这群野小子不安好心……”
　　霍华德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妮娜的措辞是和谁学的了。”
　　霍华德子爵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霍华德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孩子，虽然这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但至少……你是个好姐姐，我不该责备你。”
　　芙蕾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她小心地从腿包里取出那个发卡递给妮娜：“好啦，别哭啦，我帮你找回来了。”
　　“你那么久都没回来，我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妮娜还带着哭腔，她一手拉着芙蕾，一手紧紧捏着那个发卡。
　　“关于这个……”芙蕾看着身后的大门关上，过来帮忙的佣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这才叫住了自己的父亲，“爸爸，我在石堡那里看到了鼠群，它们恐怕又要卷土重来了。”
　　霍华德子爵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又来了吗，那群贪婪的掠食者……你没受伤吧孩子？”
　　芙蕾微微摇头，她并不想让他们担心，于是隐瞒下了自己曾被鼠群包围的情报，只说：“珍珠跑得很快，我们没有被追上。”
　　说完，她不由自主想到了烧焦的鼠群的味道，肚子再次“咕噜”了一声。
　　霍华德夫人无奈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先去吃饭吧，傻孩子。”
　　子爵思索着走向书房，夫人露出担忧的神色。
　　芙蕾体贴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妈妈，您去陪陪爸爸吧。”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霍华德夫人微微摇头。
　　芙蕾露出微笑：“他会需要您的香草茶的。”
　　霍华德夫人笑起来，一瞬间又变得神采飞扬：“你说得对。”
　　她再次叮嘱了让芙蕾好好吃饭，便转身朝著书房的方向走去。
　　霍华德夫人离开之后，妮娜抱着芙蕾的胳膊，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给你留了小羊排，听到你回来之后，立刻就让厨房烤上了！两块！还有阿曼达的小甜饼！”
　　芙蕾想起自己和魔王的约定，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强颜欢笑：“好的，谢谢你，妮娜。能帮我把食物送进房间吗，我想先去洗漱……”
　　“明白！”妮娜非常高兴从她那里得到任务，她一路小跑着奔向了厨房。
　　……
　　洗漱完之后，芙蕾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换上了白色的宽松睡袍，蓬松的长发垂在身后，看起来比在马背上的时候更加人畜无害。
　　桌上摆着食物，看样子妮娜很好地完成了她的任务，她甚至还在餐盘上摆了一只用手帕叠成的小兔子。
　　芙蕾忍不住笑了笑。
　　尽管食物的香气如此诱人，但芙蕾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她打开了自己梳妆台的抽屉——那本黑色的书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抽屉里取出来，摆到了食物边上，带着几分虔诚开口：“尊敬的魔王大人，按照约定，我为您奉上今日的晚餐。”
　　“很好。”
　　魔王慵懒的声音响起。
　　芙蕾等待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魔王有进食的意思，或许是因为美食的香气不断诱惑着她，让她的胆子都变大了几分，她试探着问：“魔王大人，您不吃吗？”
　　如果不合胃口的话，她可以帮忙解决掉的！
　　“你看见过书吃东西吗？”魔王的声音透着几分古怪。
　　“没有……”芙蕾茫然地张了张嘴，但她也没见过会说话的书。
　　“所以，我要得到你的晚餐，不是因为需要进食，只是想要看你饿肚子而已，就像现在这样。”魔王坏心眼地笑起来。
　　芙蕾的肚子委屈地叫了一声，她的肩膀泄气地垮了下去，小声询问：“那么，我可以吃掉那个甜饼吗？就一小块。”
　　她翠绿色的眼睛带着希冀，看起来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但魔王相当无情：“不行。”
　　芙蕾失落地低下头，就听见魔王接着说：“除非你先让我尝尝。”
　　“这样，您不是说书不用吃东西吗？”芙蕾一边提出疑问，一边按照魔王说的，掰下一小块甜饼，放到了黑色的书上。
　　她惊讶地看见书面浮现了小巧的魔法阵，那一小块甜饼瞬间消失不见。
　　芙蕾强忍着把书拎起来抖抖的冲动，她试探地询问：“好吃吗，魔王大人？”
　　那边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久，芙蕾看着手里的大半块甜饼蠢蠢欲动，她才刚刚咬了一小口，魔王大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对我的祭品做什么？”
　　“咳！”芙蕾险些呛到，她迅速伸手掰下一小块甜饼，虔诚地再次放到黑书上，“我在为您把甜饼掰成小块！”
　　“……你以为你在喂猫吗？”
　　魔王慵懒地抱怨了一句，但却没有阻止芙蕾继续这么做。
　　芙蕾给魔王大人供上了一整块缺一小口的甜饼，对方总算是大发慈悲地开口：“好了，你可以吃掉那份小羊排了。”
　　芙蕾脸上浮现真诚的喜悦，她露出笑脸：“感谢您的仁慈，魔王大人！”
　　赞美甜饼，赞美厨娘阿曼达！
　　她撩起裙摆，迅速在桌旁落座，以一种迅捷但又不失优雅的速度拿起刀叉，飞快地分解着食物并送进自己嘴里。
　　完成进食之后，芙蕾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将刀叉放到一边，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我以为以贵族淑女自称的少女并不能飞快地吃掉两块小羊排。”
　　芙蕾擦嘴的动作僵了僵，她以为魔王已经不在看着这里了，没想到他居然没有离开。
　　芙蕾小声抗议：“今天、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哦——”魔王拖长了音调，“也就是说平常你并不会吃这么多？”
　　芙蕾沉默了下来，或许……也并不会少多少。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眼疾手快地把黑书甩进了床底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见了魔王大人抗议的轻哼。


第4章 苹果派
　　来访者是霍华德夫人。
　　她也换上了睡袍，这会儿看起来更像是个温柔的母亲，只是她眯起了眼睛，笑容带着几分危险：“芙蕾，你能够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房间里吃东西这件事吗？”
　　她身后的妮娜带着歉意探出头来：“抱歉，姐姐，我被妈妈抓住了……”
　　芙蕾咽了咽口水：“我……”
　　霍华德夫人一脸糟心地摇了摇头，径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你难道闻不到满房间的酱汁味吗？还是说你觉得这样方便你夜晚续一个吃肉的美梦？”
　　她余光瞥见了芙蕾吃完的餐盘，深吸了一口气：“两块小羊排，加上一块小甜饼，芙蕾，你一个人全部全部吃完了吗？”
　　芙蕾心虚地低下了头。
　　“现在我只能庆幸你是个喜欢骑着马乱跑的疯丫头了，不然的话你可能已经穿不上订做的礼服了。”霍华德夫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把盘子端给门口的女仆，然后回过身对她们眨了眨眼，“只有今天一次。”
　　她端过来一盘苹果派。
　　“哇！”妮娜发出一声欢呼，随后担忧地看向芙蕾，“姐姐，你还能吃得下吗？”
　　芙蕾露出笑脸：“没问题！”
　　霍华德夫人把食物端到床上：“话说在前面，虽然允许你们在床上吃，但如果把床铺弄脏……”
　　“就自动交出下周的零用钱。”芙蕾自动接下了她的话，动作熟练地接过了苹果派的盘子，严肃而庄重地做出许诺，“请放心吧尊敬的霍华德夫人，我们一定会小心的。”
　　霍华德夫人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小机灵鬼。”
　　“机会难得，我们就抛开你的父亲，来一场久违的女子会吧？”
　　“那父亲还有点可怜。”妮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块苹果派，“我刚刚看到乔治叔叔来了，是来商讨鼠群的事情吗？”
　　霍华德夫人微微蹙起眉头，她点了点头。
　　绿宝石领在阿尔希亚王国的边境地区，但土地富饶、地产丰富，倚靠着新绿森林每年还能产出不少野兽皮毛，按照道理来说，这么好的一块领土是轮不到分给一个小小的子爵的。
　　据霍华德夫人了解，很多伯爵的封地都远没有这么富饶。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想要和霍华德子爵争夺这块领土，就是因为那些鼠群。不只是庄稼作物，还有牲畜，甚至是人，这群永远不知满足的鼠群什么都吃。
　　阿尔希亚并不尚武，而霍华德子爵也是王国内罕见的依靠战功被授予爵位的骑士，除了他以外，国王或许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守护这片丰饶又危险的土地了。
　　“没关系的。”芙蕾摸了摸妮娜的头，“父亲会阻止那些鼠群，只不过最近一阵子，护卫队的战士们又要在夜晚轮班了，如果担心的话，我们可以帮着阿曼达做些点心送过去。”
　　妮娜笑弯了眼：“对！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了，那种事就交给老爷去操心吧，我们来聊点别的。”霍华德夫人也坐到了床上，她一手揽住两个姑娘，低声问，“妮娜，告诉我，繁星商会的小少爷们为什么会和你起冲突。”
　　妮娜低下头，她抿了抿唇：“是汤姆和杰瑞，他们说……芙蕾会嫁给他们的大哥斯派克，我说才不会呢，他们就……”
　　霍华德夫人挑了挑眉毛，芙蕾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怒火，然而她的语气依然温和：“这样啊，那么芙蕾，你觉得斯坦家的斯派克少爷怎么样？”
　　斯派克、汤姆、杰瑞是繁星商会的三位少爷，这次他们前来拜访，是希望能在今年丰收祭典的时候，跟随霍华德家的车队一起前往王都见见世面。
　　他们家近几年据说混得还不错，繁星商会会长斯坦先生野心勃勃，说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的商会像繁星一样点缀着整个阿尔希亚。坊间传言，他们家拥有小山一样多的金子，比很多贵族人家还要富裕。
　　但……
　　芙蕾眨了眨眼睛：“您想要听表面上的客套话，还是真心话？”
　　“真心话。”霍华德夫人笑了笑，“说出真心话不用讲究分寸，这是秘密的女子会的特权，不是吗？”
　　芙蕾笑起来，她认真地说：“我认为，他的外表还算英俊，但他的企图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而且，明明他也是平民，却看不起大多数贫穷的平民，从行为来说，并不是位真正的绅士。”
　　霍华德夫人微微点头，她松了口气：“看来我一手教出的女儿不会轻易被坏小子的花言巧语骗走了，我总算可以稍微放心些。”
　　“还有……”芙蕾看向了妮娜，“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为什么对妮娜的态度那么微妙。”
　　“我想，斯坦家应该是看中了我们家只有两个女孩，他们渴望跻身贵族，而斯派克少爷，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在他们眼里，我即将拥有‘男爵’头衔，而且作为霍华德家的长女，父亲将来也必定会把‘子爵’头衔和绿宝石领的继承权交给我。”
　　“因此在他们眼里，妮娜，就是将来会从他们手里分走一大笔钱和土地的……敌人。”
　　妮娜抿了抿唇，她赌气似的一把抱住芙蕾：“我才不会跟姐姐争抢这些！但这种坏家伙也根本配不上姐姐！他的头发简直像蔫了的茄子柄一样皱皱巴巴！”
　　“将来我也要永远赖在绿宝石领，赖在姐姐身边！”
　　“噗！”芙蕾被她的比喻句逗笑了，她抱着妹妹在床上滚了两圈，“幸好妮娜吃的也不多，就算将来我穷困潦倒，就用黑面包也能把她喂饱。”
　　妮娜小声抱怨一句：“至少也得再加碗浓汤吧。”
　　姐妹俩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霍华德夫人温柔地注视着她们，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霍华德夫人撑着下巴说：“明天繁星商会的少爷们来邀请你们一起狩猎，我答应了这个邀约。”
　　“虽然我一直教导你们，要维持淑女的形象温和待人，但是……面对不识趣的家伙，也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姑娘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好女孩。”
　　她捧起芙蕾和妮娜的脸颊，笑容温柔却让人不由自主打怵：“明天允许你骑着珍珠出去，芙蕾，带上你的弓箭和□□，让他们见识一下，整个阿尔希亚最骁勇善战的霍华德子爵的女儿，是怎样的姑娘。”
　　妮娜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对付鼠群都没有的待遇……”
　　霍华德夫人笑起来，她站起身朝妮娜伸出手：“好了，该让你姐姐睡觉了，回房间去吧，妮娜。”
　　此时盘子里还剩下两块苹果派，芙蕾和她们挥手告别：“我给父亲送过去，我想他不会介意吃我们剩下的。而且，关于鼠群我也想和他聊聊……”
　　等到霍华德夫人和妮娜关上房门，芙蕾听着她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低下头姿势不怎么优雅地钻进了床底，把那本黑书捞了出来，小心地吹掉上面的灰尘。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它明明能自己出来的。
　　她眨了眨眼，把黑书放在书桌上，虔诚地摆上一块苹果派：“魔王在上，希望您不会计较我刚刚小小的失礼。”
　　那块苹果派消失在传送阵里，芙蕾松了口气，既然收下了礼物，那应该就是不生气了吧。
　　她端着仅剩一块的苹果派，朝着霍华德子爵还亮着灯光的书房走去。
　　敲了敲门，门内传来父亲略带疲惫的“进来”。
　　霍华德子爵正靠在自己的座椅里，有些苦恼地摸着自己朝两边翘起的小胡子。在看到芙蕾的一瞬间，他周身愁苦的气质一扫而空，他站起来张开双手：“好孩子，怎么还没睡？哦，这是给我的吗？妈妈去找你们聊天了？”
　　苹果派是霍华德夫人难得会做的食物，也是每次和女儿们聊天的必备点心。当然，每次她们也都会记得给无法参与进来的霍华德子爵留一点。
　　今天可能留得格外少了一点。
　　芙蕾把苹果派递过去，有些担心地问：“又要开始防备鼠患了吗？”
　　霍华德子爵一边对苹果派赞不绝口，一边拧起了眉头：“是的，幸亏你发现得早，这次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准备。”
　　“这次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吗？”芙蕾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担忧。
　　霍华德子爵苦笑了一声：“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一次鼠群的规模，似乎比往常还要惊人，就连新绿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开始迁徙了。”
　　“今年我们不止得阻止它们进入村庄，还得尽可能地多杀灭一些，否则一旦等到明年，我们只会等来比这次更壮大的队伍。鼠群的繁殖能力永远让人心惊，明明去年也没有放走特别多，今年怎么会……”
　　芙蕾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只能陪在他身边，稍微宽慰几句。
　　带着几分沉重回到房间，她听见魔王的声音响起：“需要帮忙吗？”
　　“……”
　　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


第5章 狩猎
　　芙蕾有些迟疑：“魔王大人，您……听见我和父亲的谈话了吗？”
　　她本来想用“偷听”这个词，但又担心惹怒他。
　　“不需要偷听。”魔王笑了一声，“你有张相当好懂的脸，芙蕾小姐。”
　　芙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了自己此刻的表情可能确实不太好看，她叹了口气，纯粹当是倾诉一般开了口：“今年的鼠群似乎比往年更壮大了，明明去年也没有留下特别多的种子，怎么突然就……”
　　“那大概就是它们拼命繁衍后代了吧。”魔王的话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芙蕾觉得有点好笑：“什么？”
　　“你不知道吗，鼠群的繁衍能力远超你们的想象，但如果它们不顾一切地生下后代，找不到足够的食物，也无法将孩子们养大。”魔王拉长了音调，“所以——”
　　芙蕾听得专心致志，忍不住追问：“所以？”
　　“接下去是收费部分。”魔王一本正经地说。
　　芙蕾茫然地张了张嘴，感觉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口。
　　结果魔王却接着说：“但看在苹果派的份上，姑且就告诉你吧。”
　　“所以每年鼠群都会依据囤积的食物繁衍一定数额的后代，而今年的鼠群……或许远不止你们看到的这些，它们可是拼了命地在繁衍呢。”
　　“鼠群居然有这么高的智慧吗？”芙蕾下意识开口，但她很快想到，魔兽确实比一般的动物更有智慧，就连稍微有些魔兽混血的珍珠都仿佛听得懂人话，鼠群拥有超乎人们想象的智慧，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样她又有了新的疑问：“为什么今年要疯狂繁衍？”
　　她原本担心魔王还会说什么收费，但对方却很配合地接着往下说：“这类低等魔兽在遇到天灾之时都会疯狂繁衍，然后让所有群体四散逃跑，只要还有能活下来的，就能保证族群不灭绝。”
　　“别小看这群小家伙，它们的感知可比人类敏锐得多。”
　　芙蕾深吸了一口气，她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起的情报：“天灾？”
　　魔王意味深长：“法师塔的那些大人物们应该都有所准备了，不知道这次去王都，会不会稍微透露一点给你们……但要我说，还是自己变强大更保险吧？”
　　“成为我的眷者，我会给你足够保护家人的魔法天赋。”
　　芙蕾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问：“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报酬？”
　　魔王看起来相当坦诚：“我需要你帮我解开封印，在天灾来临之前，我也得积蓄力量。”
　　芙蕾没有立刻回答，不可否认，她刚刚有一瞬间的心动。大概阿尔希亚的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成为法师的样子，毕竟在魔法消退的今天，法师塔的大法师们俨然比贵族还身份尊贵。
　　但她依然还保持着警惕——不能这么轻易跟魔王做交易，而且未来的天灾什么的，说不定也是骗人的！
　　魔王并没有催促她现在就给出答案：“你还有时间慢慢考虑，不过我建议你这几天出门最好把我带上，否则我就算要示警都来不及。”
　　芙蕾答应了下来，她爬上床钻进被窝，刚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一个咕噜爬起来，把黑书放进了抽屉里。
　　这位魔王大人神出鬼没的，把他留在桌子上岂不是让他看着自己睡觉……
　　黑暗中芙蕾微微红了耳朵，她把书放进抽屉里，双手合十道歉：“今晚就请您睡在这里吧，之后……”
　　之后也许可以问阿曼达讨一个猫窝。
　　芙蕾理智地没有把这么句话的后半段说出来，她再次钻进了被窝，闭上眼没多久，就陷入了晚安的甜梦里。
　　她没听见桌前传来了一声无奈的轻笑：“人类怎么会觉得区区一个木盒就能拦住我？”
　　……
　　第二天清早，斯坦家的三位少爷准时来到了霍华德家的宅邸外，霍华德夫人接待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一丝不苟，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没有区别。
　　——本来霍华德子爵也要出面的，但霍华德夫人以他不会演戏为由把他关在了书房里。
　　霍华德夫人站在门前露出微笑寒暄：“很少有人会邀请芙蕾去狩猎呢。”
　　年纪稍小的杰瑞困惑地和汤姆低声交谈：“真的吗？可是我听说贵族都喜欢去狩猎的？”
　　“呵呵，真是个天真的孩子。”霍华德夫人掩唇笑起来，“狩猎当然是贵族喜欢的活动，但这种活动，一般都不会邀请淑女的。”
　　斯派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显然比两位弟弟更沉稳一些，他微微低头行礼：“我明白，但我总是想在她面前多多表现一下，在狩猎方面，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霍华德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呵，年纪轻轻的小鬼也敢在她面前演戏，她可不会被这副装出来的深情模样给迷惑。
　　霍华德夫人意味深长地说：“是吗？那就好，毕竟我的芙蕾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她在狩猎方面……也相当自信。”
　　庄园侧面传来一阵马嘶，众人闻声侧头
　　一身干练马术装的芙蕾坐在白马珍珠的背上，直接策马越过了栅栏，风一样朝着这里飞奔而来。
　　妮娜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跟在她身后，叫着：“姐姐，等等我！”
　　芙蕾拉了拉缰绳，珍珠放慢了速度，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妮娜这才跟了上来。她的骑术显然没有芙蕾精湛，但在斯坦家的三兄弟面前，还是挺直了腰背。
　　她一眼看见了杰瑞和汤姆，冷哼一声扭过头，故意让他们看见自己脑袋上的发卡，两人果然变了脸色。
　　芙蕾身后除了弓箭以外，还背了一根泛着银光的□□，开刃的枪尖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就不是开玩笑的。
　　她今天看起来格外锐利，像是一柄出鞘的剑，整个人透露着锋芒毕露的杀气，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斯派克一瞬间有了犹豫，但他还是按照计划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芙蕾……”
　　“斯派克少爷。”芙蕾在马背上简单地行了个礼，她一抬头，看见斯派克少爷有些软塌塌的头发，瞬间想起了昨天妮娜说的蔫茄子柄，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斯派克瞬间觉得自己被鼓舞了，他露出极尽绅士的笑容：“那么，我们出发吧。”
　　“新绿森林外围没有什么危险的猎物，但以防万一，芙蕾小姐，还请跟紧我。”
　　妮娜忍不住鼻子里出气，她凑到芙蕾身边，低声说：“说得对，是得挨紧你，谁都知道跟着你才安全。”
　　芙蕾低笑了一声，她正在打量几位少爷的装扮。
　　他们上半身穿着华丽的礼服外套，只有下半身象征性地套了条方便骑马的裤子，每个人身后都背着弓箭和箭筒，但里面只插了十来支箭。
　　芙蕾忍不住发问：“只带这么几只箭，能够抓到猎物吗？”
　　斯派克少爷哈哈笑起来，他从身后抽出一支箭，递给芙蕾：“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用金子打造的箭矢，就连尾羽都是雕刻镂空的银叶子……”
　　“金子很软，尾羽看起来也很容易坏，箭身很重，应该很难用。”芙客观地点评。
　　斯派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后他说：“是的，所以，只有好猎手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箭矢，您要不要……”
　　他说着话，驱使着□□的马靠近芙蕾，似乎是想把那根箭矢递给芙蕾。
　　但他没想到，一贯喜欢自由奔跑的珍珠被迫慢慢溜达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见到有胆敢贸然接近的陌生马匹，立刻毫不客气地甩尾嘶鸣恐吓，直接掉头咬了上去。
　　“珍珠！”芙蕾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她，但斯派克□□那匹马受到了惊吓，居然高抬前腿直立而起，想要把自己的主人掀翻在地自己狂奔逃走！
　　“啊——”斯派克发出一声惨叫，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估计从来没有自己降服过马，更没学过在这种时候该如何处理。
　　芙蕾瞪大了眼睛，虽然她是计划要吓唬他一下的，但她还什么都没做，这个效果是不是也太好了点？
　　“大哥！”杰瑞刷地白了脸。
　　“去、去叫人！”汤姆试图调转马头回去庄园，但他这会儿颤抖着手，而马匹受到了同伴的影响，也对逃跑跃跃欲试。
　　芙蕾叹了口气：“珍珠。”
　　珍珠打了个响鼻，她一跃跳到众人身前做出威慑的姿态，身后的几匹马立刻加紧了屁股后退两步，不敢造次了。
　　随后芙蕾一拉缰绳，珍珠一边嘶鸣，一边畅快地奔跑起来，她不断缩小着和斯派克的距离，一边发出威胁的鸣叫声。
　　从斯派克身边越过时，芙蕾大喊一声：“拉紧缰绳，别松手！”
　　斯派克下意识按照她说的做了，她金色的发丝从眼前拂过，翠绿的眼瞳无畏而专注，莫名让人心生怯意。
　　“停下！”
　　随着芙蕾的命令，珍珠猛地横身跃出，修长的脖子一甩，就像是狠狠抽了那匹疯马一个巴掌，受惊的马匹委屈地发出低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斯派克还陷在脱困的呆滞中，芙蕾居高临下地把那支金银铸造的华丽箭矢交还给他：“您没事吧？”


第6章 眷者
　　有那么一瞬间，斯派克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眼前的少女似乎被造物主格外宠爱，她出身尊贵、容貌迤逦，甚至还十分强大。那根箭矢，就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就算他用金银搭桥，也无法越过那条鸿沟。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妮娜带着他的两个兄弟来到了近前，她掀了掀眼皮用十分夸张的语调惊叹：“哦，亲爱的斯派克少爷，你看起来就像是被野猪糟蹋过的茄子……”
　　芙蕾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她瞥了妮娜一眼，妮娜乖乖闭上了嘴。
　　她再次往前递了递那根箭矢，斯派克难掩脸上的窘迫，他伸手接过了箭矢，低下头说了“谢谢”。芙蕾脸上并未见嘲讽，但这样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芙蕾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她调转了方向，随意地开口：“刚刚那么大的动静，这附近应该不会有猎物了，我们也许得走远一点。”
　　“对了，顺便提醒一句，在新绿森林里打猎，最好带上近身武器。如果遇见熊之类的猎物，就算箭矢射中了，它也不会立刻倒下……”
　　杰瑞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熊、熊？”
　　妮娜的枣红小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了珍珠身后，她笑了笑：“你们该不会以为这座森林里只有小兔子之类的猎物吧？”
　　杰瑞紧张地拉了拉缰绳，有些结结巴巴地开口：“要、要不然我们回去吧……”
　　妮娜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吧，跟着姐姐就不会有事！”
　　她话音未落，树林上空传来“哗啦啦”的翅膀破空声，所有人下意识抬起头——成群的鸟雀鸣叫着飞过。
　　珍珠机警地跃出了鸟群的阴影笼罩，妮娜身下的枣红小马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而还呆立在原地的斯坦三兄弟却吃到了苦头。
　　杰瑞第一个叫嚷起来：“什么东西！下雨了吗？”
　　汤姆毫不绅士地怒骂了一声：“该死的！是鸟粪！”
　　斯派克也变了脸色，三位少爷翻身下马抱头鼠窜，朝着妮娜和芙蕾这里逃来，珍珠十分嫌弃地拉开了距离。
　　妮娜还在看着他们偷笑，芙蕾抬头看着鸟群，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凝重。她想起了魔王说的——小动物会对灾害的感知更为明显。
　　“看来这群小家伙先察觉了。”魔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它们来了。”
　　那本黑书此刻就在珍珠背上的布袋里，芙蕾今早有过犹豫，但最终还是把它带上了。
　　她警觉地看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似乎都没有听见魔王的悄悄话，芙蕾不再犹豫，她大声说：“妮娜，带他们回去，通知父亲，鼠群就要来了。”
　　妮娜瞬间变了脸色，她不安地瞪大了眼睛：“那你……”
　　珍珠已经载着她跑了起来，只有远远的声音飘来：“我去通知护卫队！”
　　斯派克嗅到了空中不安的气味，他来不及顾忌自己满身的鸟粪了，他看向妮娜问：“什么鼠群？”
　　“不知道这个你们也敢来绿宝石领吗！”妮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拉了拉缰绳，“别废话了，快跟我回去！”
　　她一马当先朝着庄园的方向飞驰而去，几个少爷也不敢落后，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
　　另一边，芙蕾策马朝村庄边境冲去。
　　绿宝石领和鼠群的争斗历史悠久，霍华德子爵也有自己对付它们的一套方法。
　　每到鼠群成灾的时节，人们就会在森林和村庄的外围搭起草垛的围墙，安排护卫队轮流值夜。鼠群畏光畏火，一旦它们靠近，就迅速点燃草垛，燃起火墙阻止它们的靠近。
　　等到鼠群退去，再用提前准备好的泥土灭火，防止火焰蔓延进森林。
　　这一招一向很有效，但不知道为什么，芙蕾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她有些不安。
　　防护线近在眼前，身着铠甲的护卫队们尽职尽责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芙蕾抽出了身后的弓箭。
　　——这种时候，有比大声呼喊更有效的方法。
　　她用“石中火”点燃了木箭，随后弯弓搭箭，瞄准草垛射了出去。燃着火焰的木箭破风而去，精准地落在了草垛上，草垛很快冒出了灰烟，不出一会儿就燃烧了起来。
　　护卫队的士兵们错愕地看着箭射来的地方，为首的强壮中年男子眯起了眼，惊讶地认出了来人：“芙蕾小姐？”
　　芙蕾这才开口：“乔治叔叔，点火！鼠群来了！”
　　士兵们有一丝犹豫，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按照以往的经验，鼠群从来不会在白天出动，而且他们在这里也没看见鼠群的影子……
　　护卫队长乔治面色凝重，他几乎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命令：“点火！动作快！”
　　他相信霍华德子爵，他无数次从鼠群手下保护住了这片领土，所以他也会同样相信他优秀的女儿。
　　命令很快传递下去，护卫队士兵们飞快点燃着火把，芙蕾总算松了一口气，远远停下脚步看向了远方。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远方的地平线似乎迅速地逼近了一寸，芙蕾眯眼细看，才发现那是密密麻麻的鼠群！
　　魔王说的没错，这次的鼠群规模远超过去，目光所及似乎远处的一切都已经被鼠群淹没，它们以一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气势冲过来，把一切都啃食殆尽。
　　护卫队长乔治当机立断：“再多搬些草垛来！快！”
　　护卫队士兵们迅速补充草垛，让这堵火墙变得更加可靠。远处的鼠群比平常更加悍不畏死，它们吱呀叫着扑进火墙，烧焦的尸体滚落到墙边。
　　尽管鼠群源源不断，但它们似乎也无法轻易克服自身的弱点，那堵火墙把他们拦在了安全线之外。
　　护卫队员们松了口气，像是提前预见了胜利，开始欢呼起来，乔治叔叔爽朗地大笑：“这次可多亏了你！芙蕾小姐！”
　　“喂，别偷懒，等鼠群退去领主大人肯定会请大家喝酒的，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芙蕾还没有放下心。
　　他们抢占了先机，但面对这样数量的鼠群，那道火墙真的没问题吗？
　　鼠群似乎要和这些顽强抵抗的人类打一场持久战，一次又一次地开始冲火，芙蕾握紧了缰绳，如果是以前，这个时候的鼠群应该就要撤退了……
　　“差不多该开始了。”魔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芙蕾猛地一激灵，她看见鼠群们开始抱团冲火！几十只老鼠组成的鼠球冲进火焰，外围的鼠烧焦坠落，但被护在里面的老鼠活了下来，一落地就飞速朝着村庄、人类，朝着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扑了上去！
　　“该死！有老鼠进来了！”
　　“火把，用火把烧死它们！”
　　“啊！它们爬上来了！”
　　芙蕾呼吸一滞，她下意识想要前去帮助他们，但魔王的疑问将她钉在了原地：“你打算怎么做？”
　　芙蕾下意识回答：“用□□扫开鼠群掩护他们撤回。”
　　魔王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紧闭门窗等待鼠群退去，但它们真的会退去吗？以往的鼠群等到天亮就会撤退，但现在可是白天，它们就已经肆无忌惮地开始进攻了！
　　芙蕾茫然地握着身后的□□，她问：“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做不了。”魔王遗憾地说，“就算在贵族小姐中你算是难得一见的狩猎好手，但实际上，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你没有力挽狂澜、没有救下他们的能力。”
　　芙蕾不甘地抿紧了唇，他是故意的，但他说得也没错。
　　她此时已经基本相信了魔王所说的天灾，她不知道那具体会是什么，但是此刻，这些源源不断的鼠群，就已经能给绿宝石领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有机遇摆在你的眼前。”魔王的声音循循善诱，他此刻才真的有点传说中魔王的样子，他低笑着说，“成为我的眷属，你就能……拥有拯救他们的力量。”
　　“如果你现在转身就逃，鼠群追不上你亲爱的小白马，你就能逃过一劫。”
　　“如果你还想保护你的家人，至少也得是大魔法师、首席剑士那样的力量。”
　　“如果还要保护领土上的这些无辜的民众，甚至还有更多的人，你就等拥有……神灵一般的力量，或者它的反面，魔鬼一般的力量。”
　　魔王低笑起来：“现在，该做选择了，你要逃跑，还是……成为我的眷属？”
　　芙蕾看不见他的样子，但她有种错觉，对方现在似乎正亲切地覆在她耳边说话。
　　她记得故事里的魔鬼能看透人心，他们总会给出每个人最难以拒绝的诱惑，就好比此刻，他从提出问题的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答案——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这里。
　　芙蕾深吸一口气：“我选择，成为您的眷属。”
　　“吾应允。”
　　呼啸的风从她身后奔来，刚刚突破防线的老鼠被狂风席卷着抛回原处。风带着火墙朝鼠群逼去，像是整齐地在鼠群身上刷了一层火，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活着的死去的老鼠一同裹挟起来，声势浩大地扔向了远方。
　　只一个眨眼，灭顶之灾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芙蕾听见魔王满意的低笑。
　　不知是谁喃喃开口：“这、这是……神迹吗？”


第7章 晚宴
　　芙蕾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就是魔王的力量吗？”
　　“不。”魔王笑起来，“从现在起，这是你的力量，风会听从你的号令。”
　　另一边，庄园门口，刚刚全副武装正要翻身上马的子爵眼神震动，扭头看向了狂风吹动的方向。
　　霍华德夫人紧张地往前两步：“怎么了？”
　　远处升起了绿色的烟雾，那是约定的安全信号，然而霍华德子爵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下来，他看着远方缓缓消散的风，眉头拧得像一块疙瘩。
　　……
　　夜幕降临，今晚的夜空显得格外干净，银月繁星熠熠生辉，不用点火把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绿宝石领的中央广场上点起了篝火，响起了乐声和人们热情高涨的歌声，他们举起酒杯欢庆，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
　　这是击退鼠群之后的盛大晚宴，按照惯例，由霍华德子爵做东，所有人都可以参与，一直会闹到天明。
　　“……我们又一次从贪婪的小野兽嘴里捍卫了我们的领土，享受你们的胜利吧，也预祝明年的丰收！”霍华德子爵高举手中的酒杯，十分豪迈地一口喝干，随后将被子倒扣像大家展示。
　　如果在王都，这绝对是会被贵族们耻笑的粗鲁行为，但在绿宝石领，这就是子爵和大家亲近的证明。
　　“哦！”
　　民众们欢呼起来，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哦，您的致辞真是让我感动至极！”大腹便便的繁星商会当家斯坦先生笑得看不见眼睛，他端着酒杯靠近霍华德子爵，“我以前只知道绿宝石领繁华且美丽，却不知道这里还会遭受这样的灾难……”
　　“真是多亏了您照顾我的傻儿子们，否则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保住小命！”
　　三位少爷跟在了斯坦先生的身后，脸上都带着几分尴尬，也跟着父亲朝子爵举起了酒杯。
　　他不过是让三位吓傻了的少爷躲进庄园，顺便让他们换了身干净衣服而已，他们根本连鼠群的影子都没见到，哪里有什么危险。
　　但这种事就不必说破了，霍华德子爵哈哈大笑：“您太客气了！好好享受宴会吧！”
　　说着，他就要离开，斯坦先生赶紧往前一步：“对了，怎么没有看见芙蕾小姐？”
　　听到他们还在惦记自己的宝贝女儿，霍华德子爵差点绷不住自己脸上虚假的笑意，但他想起了夫人的嘱咐，深吸一口气勉强撑住了笑意，他说：“芙蕾被鼠群吓坏了，所以先回去休息了。”
　　“这样啊……”斯坦先生的神色有些遗憾，他身后几位少爷的表情却显得有些诡异。
　　之前那位贵族小姐策马狂奔前去示警，哪里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斯坦先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们已经遭受了一轮精神打击，他热情洋溢地看向斯派克：“我记得我们之前购买了一批安神的香料？斯派克，给芙蕾小姐送一些去吧，这可是王都里的大贵族们都在用的高档货。”
　　斯派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头说了：“好。”
　　……
　　此时，芙蕾的房间里，她正把那本黑书恭恭敬敬地摆放在餐桌上，左边是一盘冒着热气的小甜饼，右边是一篮沾着水珠的时令水果，正中摆着一盘油光盈润的烤肉，而她本人虔诚地半跪在黑书面前，咽了咽口水：“这是您的贡品，魔王大人。”
　　魔王笑了一声：“吾允许你一同进餐。”
　　芙蕾真诚地赞美：“感谢您的仁慈！”
　　她在餐桌边落座，在黑书上率先放上一块魔王最喜欢的小甜饼，之后才给自己叉了一块烤肉，闭上眼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好吃吗？”
　　芙蕾睁开眼睛：“您要来一块吗？”
　　“不。”魔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您难道是素食主义者吗？”芙蕾有些疑惑，“我记得上次您也没有吃小羊排，只吃了小甜饼……”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小甜饼其实也会用到油的……
　　“不是。”魔王轻快地回答，“只是肉类的酱汁会把书弄脏。”
　　芙蕾：“……”
　　这确实是她没想到的理由。
　　魔王再次发号施令：“我要那个果子，绿色的。”
　　芙蕾听话地把果实奉上，然后好奇地问：“对了，魔王大人，我现在算是有魔法天赋了吗？我是不是该找位魔法师学习……”
　　魔王哈哈笑起来：“谁有资格指导我的眷者？你看样子对魔法一点都不了解，哎，没办法，谁让我选了这么个眷者，就让我来给你上点魔法基础课吧。”
　　“听着，人类体内是没有元素的，他们本质不能使用魔法。所以只能沟通元素精灵，从它们那里获取帮助。而所谓的魔法天赋，就是元素精灵看你们顺眼的程度。”
　　芙蕾眨了眨眼，这些话她都是第一次听到，她尝试着理解：“也就是说，现在这个魔法消退的年代，就是人类逐渐被元素精灵厌恶了吗？”
　　“不。”魔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是元素精灵越来越少了。”
　　芙蕾眨了眨眼，她不明□□灵的消失意味着什么，但她似乎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到了某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您还好吗？魔王……”
　　她试着安慰他，但魔王生硬地打断了这个话题，他的声音轻快得有些做作：“啊，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芙蕾体贴地回答：“说到一般人的魔法原理。”
　　“总结得很好。”魔王赞许了一声，“简单来说，人类的魔法是请求，而眷者的魔法，是命令。”
　　“我记得元素精灵听从神的号令……”芙蕾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意味着，魔王拥有和神灵等同的力量。尽管这从他的名号就可见一斑，但再次得到佐证，还是让芙蕾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小声询问：“您已经拥有过眷者吗？”
　　“没有。”魔王的声音透出些怀念，“但我寻求过人类的帮助，也遇到过几个有趣的人。”
　　“他们……怎么样了？”芙蕾好奇地问，这些人或许也算是她的前辈，参考他们的下场也许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魔王轻描淡写地开口：“死了。”
　　芙蕾呼吸一滞。
　　“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他们能做到的都很有限。”魔王叹了口气，“大多数人都死了，还有的……忘记了我们曾经的约定。”
　　芙蕾犹豫了一下，她问：“忘了您的约定……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魔王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有意思，他幽幽叹了口气，“会让我很伤心。”
　　芙蕾眨了眨眼，等待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没了？”
　　“没了，再来一块小甜饼。”魔王指使着芙蕾上供，“不然我能怎么办呢？我现在只是一本没有脚的书，我总不能追上去用书页哗啦啦抽他巴掌。”
　　芙蕾：“……”
　　还挺有画面感的。
　　“啊，你问这个……不会是打算忘了约定吧？”魔王像是才反应过来。
　　芙蕾叉烤肉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她立刻回答：“不！我只是随便问一下！我一定会努力……努力……额，魔王大人，我该努力做些什么呢？”
　　“我需要破开封印，力量还不够，你需要帮我寻找一些充满神性的物品。”
　　芙蕾困惑地拧起了眉头：“什么是……充满神性的物品？”
　　“哎。”魔王再次发出了叹息，“就是魔法道具，有些魔法道具如果和神明有渊源，上面就会沾染神的气息。”
　　芙蕾点了点头：“啊，我有‘石中火’……”
　　魔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芙蕾尴尬地垂下了眼，好吧，这好像是低级了一点。
　　魔王提醒她：“也不是什么魔法道具都有神性的，一般来说，年代越久远，越有可能被神触碰过。”
　　这倒是很好理解，远古时代神灵还在世间行走，魔法道具被他们碰到的可能性更大。
　　但这种东西，一般都很贵，芙蕾正在盘算着自己的零花钱够不够用，忽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芙蕾一把拿起黑书往后飞进了床底下，仅仅才是第二次做这样的事，她居然已经十分熟练了，希望魔王也已经习惯了。
　　来人居然是霍华德子爵，芙蕾眨了眨眼：“怎么了，爸爸？”
　　子爵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他看了看桌上摆放方式有些奇怪的食物，笑了声：“来看看我们的大功臣，怎么样，吃得还满意吗？”
　　芙蕾笑起来：“非常满意，感谢您的款待，子爵阁下。”
　　霍华德子爵也哈哈大笑，他在芙蕾对面坐下，探究着询问：“对了，芙蕾，我听护卫队的人说，当时吹起了一阵怪风，你有看到什么吗？”
　　芙蕾眨了眨眼，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其实不怎么擅长说谎，尤其是在家人面前。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霍华德子爵的目光有些复杂，有一瞬间她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哦，斯坦商会给你送了些安眠的香料，我本来想给你带上来的，结果忘记了，我难道已经上年纪了吗……”
　　“抱歉，芙蕾，你能自己去拿一下吗？”
　　芙蕾笑起来：“好的。”
　　等她走出了房间，霍华德子爵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问：“您在这里吗，魔王大人。”


第8章 约定
　　房间内静悄悄地没有回应，霍华德子爵耐心地等待着，就在他以为魔王并不愿意见他的时候，房间内终于响起了声音。
　　“很久不见了，卡彭·霍华德。”
　　从他成为子爵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的全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虔诚地单膝跪下：“魔王大人，您的从者卡彭·霍华德听从您的命令。”
　　霍华德子爵低下了头，明明眼前空无一人，但他觉得对方似乎正在打量着他。
　　魔王幽幽地开口：“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霍华德子爵额上滑下一滴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我的家人，她们对此事一无所知，还请您……”
　　魔王低笑了一声：“放轻松点卡彭，你以为我是来寻仇的？不，这只是个巧合而已，你的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霍华德子爵深以为然：“是的，幸好她继承了夫人的美貌！”
　　话说出口，霍华德子爵才反应过来，在这个时候强调夫人的美貌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询问：“芙蕾还是个孩子，她应该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做的，就由我……”
　　“你已经背弃了约定。”
　　魔王的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霍华德子爵的心还是沉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继续开口：“拜托了，魔王大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一定会……”
　　“好了。”魔王打断了他，“你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现在的一切吧？就这么放弃不可惜吗？”
　　“你的爵位，你的领地，还有你美丽的妻子乖巧的女儿，你得放弃这一切，为我献上生命，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霍华德子爵眼神晃动了一下，但他很快低下头颅：“我愿意，魔王大人。这是我本身应该做的事，我已经从您手中偷到了这么久的幸福，如果能让我的家人安然无恙，那么就算让我即刻赴死，我也不会有任何不甘心。”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摇头：“是吗，可惜，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离开吧，卡彭·霍华德，你带来了‘神灵之书’，这已经够了。去享受属于凡人的幸福吧，反正你也没有多久可活了。”
　　霍华德子爵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他下意识反驳：“但是之前医生说我身体强壮，还能活好几十年……”
　　魔王嗤之以鼻：“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几十年也就是弹指一挥间而已，真是没见过世面。”
　　霍华德子爵抓了抓脑袋，他接着问：“那芙蕾……”
　　魔王有些不耐烦了：“她已经是我的眷者了。”
　　霍华德子爵神色震动，在魔法方面他比芙蕾知道的多，他知道神灵的眷者只能有一个人，至少在前一个死去之前只能有一个。眷者能够分享神灵的力量，据说如果眷者死去，对神灵本身也会有所损伤。
　　如果芙蕾成了魔王的眷者，或许反而比较安全。
　　但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她能离魔王这种危险的生物远一点。
　　霍华德子爵愁眉苦脸，他缓缓站了起来，芙蕾去拿香料，应该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我斗胆询问，魔王大人，您还打算复仇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魔王开口：“我复仇的矛尖指向高高在上的神灵，而不是人类。”
　　他平静的语气下饱含不加掩饰的杀意，有那么一瞬间，霍华德子爵像是承受不住威压想要跪下。
　　“她回来了。”魔王开口提醒。
　　霍华德子爵赶紧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芙蕾推开门，手里拿着安神的香料，奇怪地看向有些反常的父亲：“怎么了，爸爸，你看起来像是刚被妈妈训了一顿。”
　　“……咳，别胡说八道。”霍华德子爵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了这个说话没遮没拦的傻丫头一眼，他叹了口气，“好了，既然香料拿到了，那我就回去了，早点睡吧。”
　　“好的。”芙蕾从门口让开了道路。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霍华德子爵忽然再次开口：“芙蕾……”
　　“嗯？”芙蕾乖巧地偏过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父亲显得如此反常。
　　霍华德子爵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遇到困难，随时可以和爸爸商量，以及……做个好梦，我的孩子。”
　　芙蕾笑弯了眼：“您也是。”
　　霍华德子爵离开芙蕾的房间后，径直朝地窖走去，这里除了保存著名贵的葡萄酒，还有一间霍华德子爵的武器收藏室。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看见了摆在正中的那身盔甲——一件漆黑的、宛如深渊的盔甲。
　　尽管屋内还有镶嵌著名贵宝石的华丽佩剑，削铁如泥的名剑，来头不小的黄金长弓，但这身盔甲放置在正中间，就轻易夺走了所有的视线，它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光芒。
　　——这是魔王赠予的盔甲。
　　他当时不过是个差点死在路上的穷小子，濒死之时和魔王做了交易，魔王赠予他这身盔甲，而他需要帮他找到充满力量的神性物品。
　　托这身盔甲的福，他成为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黑骑士，甚至获得了爵位晋封，但从战场回来之后，他很少再会穿上这身盔甲了。
　　力量的代价是某种副作用，穿着盔甲的时候，他不知疲倦，毫无痛觉，但同样冷酷无情，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某种非人的怪物，就像被那时候的魔王同化了一样。
　　霍华德子爵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魔王那时候的模样，他眼前一片比黑夜更浓稠的黑雾，饱含着无数冰冷的恨意与暴虐的杀意，激发着他心中所有的不甘和愤恨。
　　——他给人力量，也诱人堕落。
　　那时的魔王更像是深渊里的怪物，与他刚刚在芙蕾房间见到的魔王大相径庭，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吗？还是说……他学会了伪装？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心，但眼下还不能激怒他，如果去到王都，那里有法师塔，还有聚集着各个教会的大人物们，说不定有对付魔王的方法。
　　他得想办法让芙蕾脱身。
　　魔王之前还被困在失落遗迹，现在已经能出现在绿宝石领了，是因为他给他的“神灵之书”的缘故吗？
　　霍华德子爵念头纷杂，没有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直到对方敲了敲门，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
　　“什么？哦，是你啊，夫人，抱歉，我在想点事情……”
　　霍华德夫人身姿曼妙地倚在门框上，目光有些复杂：“看得出来，你已经心烦意乱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不然也不会坐在尖刺头盔上。”
　　霍华德子爵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屁股，“嗷”地一声惨叫起来。
　　霍华德夫人忍不住掩唇笑起来，她走到霍华德子爵身边，陪他一起看着那身盔甲，露出了怀念神色：“我还记得你穿着这身盔甲的样子。”
　　“你握着带血的□□，穿着漆黑的盔甲，高高越过庄园的栅栏，来到我的面前，告诉我——你完成了约定，你现在是贵族了，你可以迎娶我了。”
　　她缓缓将头靠在了霍华德子爵的肩上，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里柔情似水：“你的盔甲那么冰冷，手却那么炙热。”
　　“哦，温蒂……”霍华德子爵的目光也变得柔软，温柔地呼唤着霍华德夫人的名字。
　　“可现在你已经穿不上这身盔甲了。”但霍华德夫人神色一转，伸手戳了戳他微微突出的腹部，“亲爱的，你现在已经是个中年发福的老男人了，今天我给你穿盔甲的时候，你都差点穿不上！”
　　霍华德子爵涨红着脸抗议：“如果努努力，我还是能穿上的！”
　　“哦。”霍华德夫人无情的目光扫过他的头顶，“你的肚子已经突起了，这么晚还不睡觉，是想接着秃头吗？”
　　霍华德子爵捂住了脑袋：“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睡！”
　　霍华德夫人满意地笑了笑。
　　……
　　这会儿身在房间里的芙蕾，刚刚随手把香料放进抽屉里，就遭到了魔王的抗议：“不能放在那个格子里，那是我睡觉的地方，你想要熏死我吗？”
　　迫不得已，芙蕾只能换了个地方，她还顺便给魔王大人分享了她打听来的最新情报：“魔王大人，我刚刚从女仆那里打听到，最近会有一场拍卖会，也有魔法道具出场！”
　　在魔法消退的年代，除了底蕴深厚的贵族人家，市面上已经很少见到流通的魔法道具了。
　　霍华德家虽然也是贵族，但不巧没什么底蕴也没什么积累，因此也只有“石中火”这种等级的小玩意。
　　魔王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很好。”
　　察觉到自己可能比魔王还兴奋的芙蕾奇怪地眨了眨眼，她问：“您怎么了，不开心吗？魔王大人。”
　　魔王轻笑了一声：“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个敏锐的家伙。”
　　“我问你，小鬼，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芙蕾为难地拧起了眉头：“我从出生起都没离开过绿宝石领，就算您问我世界……”
　　“好吧，那就换个问题，你觉得绿宝石领怎么样？”
　　芙蕾毫不犹豫地回答：“很好，魔王阁下，这里是我引以为傲的故土。”


第9章 拍卖会
　　魔王很久都没有开口。
　　芙蕾站在窗口看出去，从庄园的窗口还能看见中央广场未曾散去的人群，他们点起了火把，不顾夜色浓重欢庆着一场胜利。
　　她忍不住露出笑脸，感慨着说：“魔王大人，您知道吗？一般信教的人家，新生儿出生时，都要由教会人员带领着受洗。”
　　“智慧神教的人会将孩子放进满是橄榄叶的浴桶中，他们将橄榄叶视作智慧的象征。我还听某个游吟诗人说，在遥远的海的那头，战神的信众会让新生儿沐浴鲜血……”
　　“霍华德家并不是历史悠久的贵族，我们也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父亲说，没有信仰临时求神灵赐福怕不是会适得其反，还不如让领民为我赐福。”
　　魔王无奈地笑了笑：“他可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芙蕾跟着笑起来，“但爸爸说，这是一个约定。我接受了领民的祝福，从此以后，我就享有他们的爱和尊敬，但同时也要肩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
　　“我觉得还挺浪漫的。”
　　少女的笑容透着几分天真的傻气，魔王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浪漫。”
　　“啊？”芙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契约是沉重的。”
　　“从今以后他们为你马首是瞻，你要背负他们的性命和期望，就算有一天整个绿宝石领被深埋到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你也得负起责任，带他们回家。”
　　魔王的声音冷淡，他像是在假设芙蕾的未来，又像是……在诉说谁的过去。
　　芙蕾忍不住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但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今晚很热闹。”芙蕾猜测魔王大概也和她一样看着不远处欢庆的人群，他低声说，“好了，你该睡了。”
　　“你不是说明天还有拍卖会吗？万一你在拍卖途中打了个瞌睡，错过了我想要的东西……”
　　芙蕾嘀咕：“再怎么也不会困成那样的。”
　　“不许顶嘴。”魔王懒洋洋地说，“让你去就去。”
　　“好吧。”芙蕾十分遗憾地把魔王安置进抽屉里，自己钻进了被窝。
　　她今天经历了许多事情，吓唬斯坦家的三兄弟，击退鼠群，成为了魔王的眷属……芙蕾以为自己大概会兴奋得睡不着，但实际上没一会儿她就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她呼吸逐渐平稳，翻了个身，半截身体就滚到了被子之外。
　　魔王低低笑了一声，他有些无奈地开口：“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了，确实不该把这样的小鬼牵扯进来啊……”
　　他温柔的嗓音落下，未关的窗口吹进一阵微风，风之精灵欢快地打了个转，就像在祝贺魔王的归来。随后轻柔的风牵起芙蕾的被角，替她拉了拉被子，将她的躯体掩盖在了温暖的绒被之下。
　　……
　　第二天一大早，芙蕾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她看向了紧闭的窗口，有些想不起自己昨晚有没有关窗了。
　　但她来不及想这些，妮娜已经来到了她的门口，亲昵地抱着她滚到了床上：“我听女仆说了，姐姐，今天你要去拍卖会吗？我也想去！”
　　芙蕾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色：“这个嘛……”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这次她是带着魔王大人的任务去的，有妮娜跟着，肯定不太方便。
　　妮娜一把将她从床铺上拉起来，热切地把她在梳妆台前按下：“亲爱的姐姐，让我来给你梳头吧，我又学了新的手法！拜托啦，我听说斯坦家的也会参加拍卖会呢，带上我还能做掩护呀！”
　　芙蕾若有所思，如果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去的话，那多一个妮娜倒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一起去？”
　　她说着，目光却瞥向了摆放黑书的抽屉，魔王看起来没有异议。
　　这次出门不必骑马，芙蕾身为贵族小姐也不能总穿一身骑装，出席这种正式场合，也得稍稍打扮一下。
　　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裙装，颜色柔和淡雅，宽大的裙摆优雅得体，但肩上和腰间点缀半掌宽的镶钻金边，让这件礼服显得更加贵气。
　　妮娜帮她把脸颊两侧的头发编成发辫拢到耳后，露出海蓝石的耳坠，她没有给芙蕾配礼帽，而是在发辫上坠上了珍珠。
　　完成这一切，妮娜看着镜中的芙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忍不住感叹：“姐姐，你就像是传说中的深海人鱼……不，也不能是普通的人鱼，至少得是人鱼公主！”
　　芙蕾笑着回头捏住她的脸颊：“是吗，你是不是在偷偷夸自己？我是人鱼公主的话，你不也是吗，傻丫头？”
　　妮娜捧着脸傻笑起来，她率先一步下了楼，叫起来：“我先去叫兰达准备马车！快点呀姐姐！”
　　芙蕾这才把黑书从抽屉里拿出来，魔王赞叹了一声：“很不错。”
　　“什么？”芙蕾没跟上魔王的想法。
　　魔王没有再回答。
　　芙蕾把魔王放进了一个小箱子里，上面铺上了一层金币掩人耳目。
　　魔王感叹了一声：“这应该是巨龙会满意的住所。”
　　传说中巨龙会在洞穴里收藏金币，芙蕾翘了翘嘴角，她拿起自己的私房钱，走到了房间，把它交待了男仆兰达的手里。
　　他的算术不错，这在平民里已经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了。
　　兰达手里已经捧着了妮娜的小箱子，这会儿再加上芙蕾的，也并不吃力，他带着得体的微笑，扶着芙蕾上了马车，随后自己坐到了马夫的身边。
　　马车哒哒启程，马车檐角挂着的铃铛轻巧地响起来，这是提醒行人小心避让——贵族们可不能粗鲁地叫嚷着喊人让路。
　　芙蕾透过马车窗往外看，靠近领主府邸的广场是绿宝石领最繁华的地段，除了本地固定的商户之外，还经常有一些行脚商来贩卖一些珍稀玩意。
　　而拍卖会，则是阿尔希亚三大贵族之一，邦尼家族的商会主办的。据说最初在各个领地举办拍卖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邦尼女公爵放话，要让王都之外的偏远贵族们也见见真正的好东西。
　　这话相当刺耳和狂妄，但邦尼家族的商会可是真正遍布阿尔希亚全国，他们将各地特产转卖，从中赚取了可观的利润，但也同样让不少人有了收入。
　　就连绿宝石领出产的皮毛、粮食、矿石等等，也经常会交由邦尼商会收购，完全可以说，这个家族掌管着整个阿尔希亚的商业命脉。
　　话句话说，这大概就是繁星商会努力的终极目标吧。
　　马车停在绿宝石剧院门前，邦尼商会临时租用了这里当做拍卖会场，毕竟拍卖也不是常有的，不得不说魔王赶巧了。
　　芙蕾刚刚在门前站定，果然，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在这里。他们看见芙蕾似乎有些惊愕，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斯派克少爷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她，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往前一步十分绅士地行礼：“真巧，芙蕾小姐，您今天……”
　　他的寒暄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哦，瞧瞧是谁来了！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没想到芙蕾小姐会来这场拍卖，真是的，您何必跑这么一趟，和平民们挤在一起！如果有看中的，直接和我说一声，我可以为您留下这件商品的！”
　　斯派克少爷有些尴尬，但看清说话的是谁，他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邦尼家的人，虽然只是旁支的贵族，也不过是个男爵，但他有“邦尼”这个姓氏，就天生比一般贵族更尊贵。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留着一脸茂密的胡子，打理得油光锃亮，看样子是下了功夫。
　　芙蕾优雅地行了一礼：“您好，邦尼男爵。”
　　妮娜也跟着行礼。
　　莱尔·邦尼脸上露出了更加真诚的笑意，他自傲于自己的贵族身份，更加自得于出身三大家族，比起叫他的名字，他当然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邦尼男爵”。
　　“妮娜小姐。”邦尼男爵也绅士回礼。
　　接着，芙蕾转向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同样并不怠慢地行了一礼：“真巧啊，三位少爷。”
　　斯坦家的少爷们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邦尼男爵只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主动打招呼，对他们而言，他们这样的贵族是不会轻易和平民打招呼的，而小小的繁星商会，也不值得邦尼家族放在眼里。
　　倒是芙蕾，邦尼男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个乡下长大的小贵族女儿，居然有些像样，怕是比起王都里那些明珠们也不逞多让。
　　只是可惜，出身还是太次了，尤其是这种靠战功获得爵位的新贵族，说到底，他们也没有真正贵族的血液。
　　即便心里这么想，邦尼男爵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对了，芙蕾小姐，您这次有什么看中的东西吗？”
　　芙蕾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只是和妹妹一起见见世面而已，您不必特意费心的。”
　　邦尼男爵哈哈笑起来：“我听说芙蕾小姐就要去王都晋封了吧？那么可以多注意些珠宝服饰，这些可都是王都最流行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邦尼男爵离开，妮娜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奇怪，这人明明一副热情的模样，我总觉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像只显摆的棕毛孔雀。”


第10章 贵族
　　芙蕾笑起来，看起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拉过妮娜的手，低声说：“毕竟是贵族老爷嘛。”
　　她朝妮娜挤了挤眼睛，对方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她们之间的“黑话”，她们小时候，霍华德子爵才成为贵族不久，总是忍不住嘟嘟囔囔地骂王都那些“贵族老爷”。
　　她们有样学样，把“贵族老爷”当成了刻薄的骂人词汇，霍华德子爵非但没制止，每次听见两姐妹用夸张的语调说“贵族老爷”，都会笑得直拍肚皮。
　　边上斯坦家的三兄弟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今天芙蕾的和善，又让斯派克少爷有些踌躇地往前迈了一步，他大着胆子问：“那个，芙蕾小姐……您要和我们一起吗？我们定了个包间，视野会好一些……”
　　妮娜如临大敌，拉响了十二万分的警报，她还没来得及出言呛声，就见斯派克身后跟着的两个混小子，急急忙忙地开口了：“我们、我们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们就是觉得芙蕾大人您懂得很多！”
　　杰瑞小声说：“我也想学猎熊……”
　　妮娜的面色忽然有些复杂，眼前这三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的姐姐，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每年护卫队招收的新兵蛋子们看她爹就是这种眼神。
　　该说是不愧是爹的孩子吗？
　　芙蕾暂且同意了他们同行。
　　繁星商会与邦尼家族自然不能比，但只要不在王都，也能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豪人家，花起钱来也是一点都不心疼，什么都要上好的，包括位置也是。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段时间，斯派克少爷用余光瞥了她好几次，芙蕾想当不知道也不行，她微微露出笑意，问：“有什么事吗？斯派克少爷。”
　　斯派克少爷被人拆穿了也不恼，他挠了挠脑袋，小声问：“芙蕾小姐，我想跟您打听一些关于贵族方面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他爹就是这么交待的，和霍华德子爵的长女交好，如果能和她成最好，就算不行，也能打听一些贵族的事情。
　　他们要跟着去王都，要见到那些真正上流的大贵族们，总是担心自己露了平民的怯。
　　这确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他问得太过笼统，芙蕾问：“具体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斯派克少爷想起了在门口见到的邦尼男爵，心中不由有些憋闷，他就从这里问起：“芙蕾小姐似乎对那个拍卖会的主事特别客气，但明明您晋封以后也会拥有‘男爵’爵位，从等级上来看和他分明是一样的！”
　　妮娜翻了个白眼：“要这么排，哪里还有什么三大贵族啊。”
　　斯派克抓了抓头，也没有生气，他像是真的不太理解：“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尊贵，又到底尊贵在什么地方呢？”
　　芙蕾倒是也没有笑他，不久前她还根本不知道什么三大贵族，这些资料都还是晋封在即，霍华德夫人拉着两个女儿硬补的。
　　芙蕾：“因为他们是历史悠久的旧贵族，而我们只是昙花一现的新贵族。”
　　“虽然国王每年在晋封里上都会给予一些商贾、骑士贵族身份，但这些新贵和旧贵族的尊贵是不能比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新贵不过三代。”
　　汤姆插嘴：“听说过！这不是用来嘲讽新贵族成为贵族不久的吗？”
　　芙蕾微微点头：“不止，除此以外，还预示着新贵族无法持久。霍华德家族还算好，我们有领土，有领土就有产出有收入，但还有不少无地贵族，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寻找收入维持贵族的体面。其中最常见的方法，就是和富有的商贾通婚。”
　　斯派克少爷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妮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但是！无论新贵族还是旧贵族，和平民通婚都是要削爵的！”
　　斯派克少爷下意识地看了芙蕾一眼，芙蕾点头示意她没有说谎，接着补充：“倒也不会剥夺爵位，就是会被降级，如果本身就是最低一等的男爵，再和平民成婚就会变成无爵贵族，无爵贵族保留贵族身份，但如果和平民成婚，诞下的子嗣就只能是平民。”
　　斯派克少爷挠了挠头：“怪不得，贵族们都只找贵族……”
　　“旧贵族从来不屑于平民通婚，甚至都很少与新贵族通婚，他们自傲于血统，不会轻易让人玷污。更何况他们世代积累下来的头衔，多少都不止一个，就比如邦尼公爵，她除了世人熟知的‘公爵’称号外，还有一个‘侯爵’称号，两个‘伯爵’称号，足够分给子嗣。”芙蕾语气平和，“在这些底蕴丰富的大家族眼中，新贵族只不过是一时得势的平民。”
　　妮娜用自己举例：“就比如我们家，姐姐将来会继承父亲的子爵爵位，而我只能变成无爵贵族。但因为我的母亲还有个男爵爵位，所以我也能继承。”
　　斯派克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不好看，他突然明白过来，明明霍华德家有两个适龄的女儿，老爹却为什么只交待他盯准了芙蕾。妮娜小姐只有男爵爵位，即使和平民成婚，生下的子嗣也只会变回平民，这根本没有意义！
　　但他又觉得懊恼，霍华德家又不是家里揭不开锅的那种落魄贵族，只要脑子没问题，谁会找个平民成婚啊！
　　老斯坦先生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他多半是抱着成了血赚，不成也不亏的想法，但斯派克还是觉得丢脸极了。
　　但他不知道，霍华德家还真不太在意贵族和平民的身份差距。
　　当年就是因为霍华德夫人——温蒂·路易斯继承了路易斯家最后的男爵爵位，路易斯家沦落为平民的未来近在眼前，才不允许当时身为平民的霍华德子爵和她成婚。为此，霍华德子爵冒险上了战场，立下战功成为贵族，才娶到了霍华德夫人。
　　也因此，他们对芙蕾和妮娜将来的婚事相当开明，也从未教导过他们一定要选择贵族的思想。
　　说到底，妮娜讨厌这群家伙，也根本和什么贵族什么爵位没关系，她就是讨厌这群人胆大包天惦记她姐姐！
　　芙蕾是故意把什么都说给三位小少爷听的，当初这两个小的欺负妮娜让她十分生气，但他们并不是本地人，恐怕也不知道那座石堡是那么危险的地方。
　　短暂的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这三位少爷虽然一身的少爷毛病，但城府倒是不深，甚至还能说得上有几分傻气。
　　那些背后的筹谋多半是老斯坦先生的手笔，霍华德家确实是商贾往上爬的最佳选择，他们家只有女儿，长女能继承的是子爵爵位。
　　以繁星商会的财力，只要和王都搭上了关系，未必不能花钱混成个小贵族，哪怕不行，子爵也还有得降。
　　更重要的是，霍华德子爵和夫人的爱情故事并不算机密，霍华德家也是少见的和平民比较亲近的贵族，他们愿意和平民通婚的可能性相当高。
　　她这次费了这么大的口舌，是看准了斯派克少爷的自尊心。
　　老斯坦先生望子成龙，自然是一门心思为自家的孩子铺路，芙蕾可不想总是被纠缠不休，到时候前往王都的路上还得朝夕相处呢，太麻烦了。
　　不如把利弊都摆到斯派克少爷面前，让他明白斯坦先生的算计，这种心高气傲的少年人，恐怕不仅仅不能理解斯坦先生的良苦用心，还会觉得自家老爹让自己丢脸了。
　　斯派克少爷的表现果然如她所想，他张了张嘴，看样子似乎想要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并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他父亲那么多花花肠子，当时他父亲只和他说霍华德家有意和他们结亲，芙蕾小姐有多么多么好！
　　三个少爷都听出点什么味道来了，一时间没有开口，屋内气氛也逐渐凝重下来。
　　芙蕾笑了一声：“啊，拍卖好像快要开始了。”
　　斯派克少爷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哦、哦……那就看看邦尼家的好东西吧。”
　　邦尼商会当然是不会把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拿出来的，就算拿来了，在这样的边陲领地，也多半没人买得起。但即便这样，他们拿出的珠宝布料也和这里的大不相同，妮娜看着惊呼连连。
　　但这些都不是芙蕾此行的目的，魔法道具估计得在后面，她一边佯装微笑看着拍品，一边走起了神，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在肚子里再过了一遍，确认应该没什么失言。
　　霍华德夫人的临时辅导可不仅仅包括贵族基础，还包括各种言行举止，她说王都之内日日都有晚会，而纸醉金迷的晚会可不仅仅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这是每位淑女的战场。
　　言语之间的刀光剑影，可不亚于战场上的搏杀。
　　像她们这种从边陲领地去的贵族少女，必然会被看不起，但他们既要不卑不亢，要能站得住脚，也不能显得过分刻薄。
　　芙蕾简单回忆了一下，对自己的第一次试发挥十分满意。


第11章 女神之泪
　　魔王懒洋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更机灵。”
　　芙蕾被吓得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边上的妮娜看过来：“怎么了，姐姐，你想要这条裙子吗？”
　　芙蕾这才用看向台上拍卖的商品，那是一件颇为华丽的礼服，她微微摇了摇头：“挺好看的，但在王都应该用不上。”
　　妮娜疑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你没听他介绍吗？这是王都的落魄贵族卖出来的裙子，万一有人见到过，这就是给别人送上去的笑柄。”芙蕾无奈地笑了笑，“毕竟妈妈说过，王都的淑女一条裙子都不能穿两次，更别说是穿别人的了……”
　　妮娜认真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真浪费啊。”
　　芙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用余光瞥了一眼男仆兰达捧着的金币盒子，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听不见魔王的声音这件事，但苦恼的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希望魔王大人不会因为她的无视而生气。
　　“好了，这件礼服就由这位尊贵的小姐带走，让我们来看看下一个拍品。”彬彬有礼的拍卖师敲了敲锤子，身后立刻有两个女孩端上了新的拍品，芙蕾扫了一眼，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这是一个胸针，虽然很漂亮，但依然不是她需要的魔法物品。
　　“……起拍价，一百个金币。”
　　妮娜直接惊呼出声：“他们疯了吧！一百个金币买一个胸针！这几乎都要是一座庄园的价钱了！”
　　这么想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不少人都不满地窃窃私语起来，拍卖师站在台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静静听着台下的讨论发酵。
　　看到他这副模样，芙蕾也能猜到这里面大概大有玄机。
　　她耐心地等了下去，果然等到现场的气氛超热到他需要的程度以后，拍卖师伸出手，示意诸位稍安勿躁：“邦尼商会自然不会随意定价，我们为它定价100金币，自然是因为……它有超出100个金币的价值。”
　　“这不仅仅是一枚镶嵌着钻石的胸针，这还是一件魔法道具。”
　　芙蕾眼睛一亮，终于来了！
　　拍卖师口若悬河：“它的名字叫做‘女神之泪’，除了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以外，它还能够让佩戴者……如同女神一般优雅。”
　　芙蕾脸色显得有些古怪，她忍不住小声嘀咕：“这算是魔法吗？”
　　房间里的几个年轻人瞪着眼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没有忍住，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笑起来。
　　然而和这个房间里的气氛相反，短短一瞬间，这个胸针已经被抬价到了120金币。
　　魔王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它的能量应该快要耗尽了，否则可就不是这么点价钱就能拿下的东西了。”
　　芙蕾愣了一下。
　　他知道芙蕾不能接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力量充沛的时候，它应该能够造成某种精神系影响，让人对这枚徽章的佩戴者产生好感，消除敌意。”
　　芙蕾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魔王叹了口气：“我已经去看过后面的拍品了，很遗憾，这里没有什么有神性的物品。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把这个买下来，等我恢复了一点力量，可以帮你修复这个魔法道具，去王都的话，这种东西很用得上。”
　　是很用得上，但是……
　　妮娜和斯坦家的少爷们啧啧摇头，笑话楼下那群狂热的拍卖者们：“花这么多金币买这种魔法道具，简直就是冤大头！”
　　斯派克似乎和她找到了共同话题，他耸了耸肩：“我父亲说过，有很多人根本不在乎东西值不值得，他们只想要最贵的，就是因为这种所谓的尊严，才会有那么多落魄贵族……”
　　“哈，我们家才不会做这种事情呢！”妮娜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芙蕾只觉得魔王和妮娜一人一句话，一点点把她顶到了悬崖边上，她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还挺好看的，稍微，有点想买下来。”
　　妮娜的嘴巴张了张，她把已经到嘴边的嘲讽咽了下去，十分生硬地转变了态度：“咳，确实是挺好看的。”
　　三位斯坦少爷面面相觑，还是老大斯派克最先反应过来，他也跟着说：“仔、仔细看看确实，设计也很独特，而且刚刚那人好像介绍说，这是历史悠久的家族的东西……历史悠久的，总是更值钱的，对吧？”
　　两个弟弟赶紧点头，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也很符合芙蕾小姐的气质！”
　　芙蕾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会显得过于异样，魔王才不管，他哈哈大笑起来，只有芙蕾一个人能听见的笑声显得格外放肆。
　　然而这时候底下已经叫价到了150金币，现场的热情陷入了短暂的冷却，男仆兰达接收到芙蕾的信号，立刻往前一步，告诉贵宾厅的侍者：“160。”
　　底下很快跟上了，但到这个地步也没剩下几个竞拍者，对方试探地加了一金币：“161。”
　　边上立刻有人跟上：“162。”
　　芙蕾微微蹙眉，她开口：“兰达，直接喊200，如果还有人加，我们就不要了。”
　　男仆兰达的眼皮微微跳了跳，但他还是微微鞠躬示意收到了命令，直接拍出了200金币的价格。
　　楼下的竞拍者面面相觑，出价的人在包厢里，刚才也有人看见繁星商会家的少爷和霍华德家的贵族小姐一同进去了，不少人心里有了猜测——这多半是斯坦家的少爷要讨芙蕾小姐的欢心。
　　一出手就是200金币，看样子对这个道具势在必得。
　　为了一个胸针，没必要得罪繁星商会，更没必要这里的领主。
　　场中居然就这么诡异的安静下来，芙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刚刚的话是说给魔王大人听的，200个金币的价格她尚且负担得起，超过就不打算买了，没想到才一出价，居然就没有人跟了？
　　妮娜悄悄靠了过来，她压低了声音说：“姐姐，这个东西，有秘密吗？”
　　芙蕾和她悄悄咬起了耳朵：“是好东西。”
　　妮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就知道你不会为了个普通胸针花这么多钱！别担心，如果零花钱不够，我可以借你！”
　　芙蕾微笑着感谢了仗义的妹妹，斯派克耳尖地听见了什么不够，他略一思索，试探着说：“芙蕾小姐，如果您没带够金币的话，我可以暂且借给您，无论什么时候还都可以的。”
　　其实不还也可以，但斯派克觉得自己应该给对方留点面子。
　　芙蕾愣了一下，她对斯派克少爷的慷慨表示了感谢，但她笑起来：“虽然身上的金币不够，不过只需要下一点定金，剩下的钱，邦尼商会自然会去我们家讨的。”
　　不然随身要携带那么多金币，也太不方便了。
　　斯派克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这就是贵族的隐形财富——信誉，就算他们繁星商会拥有惊人的财富，但也不会有这种待遇。
　　斯派克眼中一闪而过一丝钦羡。
　　芙蕾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不过我也听说有不少贵族，在外面欠了不少外债，以至于现在有的商会都不太敢轻易让贵族赊账了。”
　　“繁星商会越做越大，以后可也要小心和贵族的交易啊。”
　　斯派克一愣，也高兴地笑起来：“当然，我们也会挑选对象的，毕竟世界上也不全是像霍华德家这样信守承诺的贵族。”
　　互相的赞赏让双方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不少，杰瑞试探着询问：“芙蕾小姐，我听说贵族家都有不少魔法道具？”
　　“那都是以前了。”妮娜撇了撇嘴，“魔法消退，拥有魔法天赋的人越来越少，魔法道具也没法炼制，自然是奇货可居。”
　　“以前的小贵族手里也会有好几件魔法道具，但现在大部分好东西都在旧贵族手里了。”
　　“他们可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斯派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显得羡慕，但还是掩盖不住酸溜溜的语气。
　　汤姆抓了抓脑袋：“毕竟他们是阿尔希亚最尊贵的那群人了，我们的出身就……”
　　芙蕾眨了眨眼：“如果说尊贵，或许有一群人和旧贵族也不相上下。”
　　“啊。”妮娜反应过来，“姐姐，你说的是法师塔的人？”
　　芙蕾点了点头。
　　魔法消退之后，原本繁荣的法师塔越来越萧条，但却并不势微，相反，因为人数的稀少，这一代法师更加被国王当成天之骄子对待，在王都内，风光程度恐怕确实和旧贵族不相上下。
　　只要身在阿尔希亚，恐怕就没有人没听过法师塔的大名，斯派克困惑地眨了眨眼：“我记得三大贵族都出过特别厉害的大法师吧？他们好像会特别亲近某些元素，而且，法师塔不是只有贵族才能进入吗？”
　　以前确实是这样的，但芙蕾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阿尔希亚是信仰自由的国度，王都内有大大小小几十个不同信仰的教会，他们会从平民中挑选孩子，培育成自己的法师。
　　为了牵制这些势力，国王必须也要拥有自己的法师力量，也就是法师塔。如果是从前，贵族们足够组成尊贵的法师塔了，但现在……据说最新一届的法师塔居然连两只手的人数都没凑出来。
　　芙蕾压低了声音，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听说，国王这次似乎打算对平民开放法师塔。”


第12章 神灵之书
　　三位少爷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时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亮起的光。
　　斯派克少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装作若无其事般说：“连那些贵族老爷都没能养出几个法师，我们这种平民……”
　　“几率很少，毕竟是万里挑一的天赋啊，但是……”芙蕾微微笑起来，“如果真的能成为法师，就连旧贵族也得以礼相待吧。我想丰收祭典结束之后，诸位也可以在王都多待几日，试试也好啊。”
　　斯派克用力点点头，眼中带着感激：“我明白，非常感谢您告诉我们这些！”
　　芙蕾只是微笑。
　　这对他们当然是个重要情报，但芙蕾估计国王在丰收祭典上就会公布这个消息，他们也只是早点知道而已。
　　虽然没有找到魔王需要的物品，但收获了一件修复后很有用的魔法道具，处理好了斯坦家的关系，应该还能算是颇有收获。
　　告别了斯坦家的少爷，刚刚回到庄园的芙蕾还没有站定，妮娜就已经抱住了她的手臂，眼睛亮亮地问：“姐姐，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个胸针到底有什么了不得？”
　　芙蕾一愣，正在苦恼该怎么跟妮娜说明，霍华德子爵正从正厅的台阶上缓缓走来，两人暂且中断了话题，乖巧地和父亲打招呼。
　　霍华德子爵一脸宠溺地看着两个女儿，然后清了清嗓子：“亲爱的，我听说你从邦尼商会那里买回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胸针？”
　　这下可好，她不止要跟妮娜说明，还得跟她的父亲也说明了。
　　芙蕾念头转动，她点了点头：“是的，父亲，我觉得它很漂亮，而且很像我在书中见过的某样古物……”
　　霍华德子爵更加满意地点了点头：“哦！这就说明它很有可能有个了不起的出身，说不定还曾经有某些可歌可泣的故事！”
　　芙蕾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霍华德子爵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那个，芙蕾……能不能把那个胸针让给我？我刚刚才听见你妈妈在摇摆去王都该带什么样的首饰，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的！”
　　妮娜插了一句嘴：“爸爸，这个胸针还是个魔法道具呢！”
　　芙蕾补充：“可以让佩戴者变得……额，更加优雅。”
　　霍华德子爵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这也算魔法？只要饰品上的宝石够大，都有这种功效不是吗？”
　　这倒是不能反驳。
　　妮娜扑哧笑了出来：“姐姐当时也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
　　“与其要这种不中用的魔法道具，我给你个更厉害的！”霍华德子爵嘿嘿一笑，“能够百分百吸引攻击的魔法道具，相当实用，我用那个跟你换胸针，怎么样？那可不是几百个金币就能弄到的！”
　　芙蕾略一犹豫，还是点了头。
　　霍华德子爵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开口：“那么，我就让他们把胸针送到我那去了，那个魔法道具，一会儿我就让他们帮你从地下室抬上来！”
　　“地下室？”
　　那里放着的都是老爹珍藏的兵器，芙蕾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霍华德子爵根本没打算停留，他一边往楼下走去，一边提醒她：“芙蕾，五天后我们就要出发去王都了，你得考虑一下带上哪些东西。”
　　芙蕾目光沉重地看了眼地下室的方向，总觉得父亲刚刚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芙蕾在房间见到了三个男仆涨红了脸才合力抬上来的巨大铁盾。
　　芙蕾的表情有些呆滞，就连留在她房间准备开开眼界的妮娜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她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叹了口气离开了这个房间。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芙蕾和这面巨盾大眼瞪小眼。
　　“咳。”魔王的声音适时响起，“我觉得你可以至少先把我从盒子里取出来。”
　　芙蕾这才反应过来，她打开自己的金币盒子，把盖在黑书上的金币都扫开，不怎么抱希望的开口：“魔王大人，这面盾里有神力吗？”
　　“有。”魔王笃定地回答。
　　芙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魔王接着说：“关好门，你可以把我放到那块盾牌上。”
　　芙蕾依言照做。
　　巨盾之下浮现法阵，芙蕾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能看懂原本晦涩难懂的符文了，这是和元素沟通的文字，大致的意思是“古老漂浮的风精灵，将战神遗落的神之力，献给你的神灵。”
　　芙蕾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意思，黑色的书被风掀开了扉页，展开的书页哗啦啦作响，飞速地一页页翻动过去，书页上的黑色褪去，缠绕在半空似乎就要显露成形。
　　芙蕾的目光落在了褪去了黑色的书上，它原来不是黑色的，褪去浓重的黑色之后，这上面写着什么？
　　半空的黑雾凝成漆黑的鸦，它展翅直扑芙蕾的眼睛，芙蕾下意识闭上眼，但意料之中的痛啄并没有到来，她偷偷掀开眼皮偷看了一眼，乌鸦毫不客气地用脚爪合上了书。
　　它微微张嘴，居然响起了魔王的声音：“你可真是什么都敢看啊，傻丫头，小心眼睛瞎掉。”
　　芙蕾抬眼看着天花板，老实巴交地问：“那我现在能低头吗，书的封面好像也变了，我能看吗？”
　　“封面可以。”魔王展翅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落脚，心情大好地开口，“这可是神灵之书，上面记载着□□字，凡人如果看到里面的内容，有可能会接收神的启示，也有可能……因为冒犯神而获得神罚。”
　　芙蕾缩了缩脖子，她讪讪开口：“之前，在石堡的时候，它就是摊开的……”
　　魔王笑了一声：“那时候它被我附身，可没有显示文字，之后你可要当心点。我不在书里的时候，别随便打开。”
　　芙蕾乖巧点头，随后有些惊喜地开口：“啊，您现在可以随意走动了吗？”
　　魔王懒洋洋地回答：“也不能离开这东西太久。你只要记住，书变黑的时候就是我在里面，如果书页显露本貌，就是我暂且不在。”
　　“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而我不在的话，你可以翻开第六页，在上面写字，我能接收到。”
　　芙蕾用力点头，随后问道：“您要离开吗？”
　　魔王笑了一声：“我要做的事可多着呢，小鬼，不过你出发去王都前我会回来的。”
　　他用脑袋顶开窗户，然后张开双翅直直坠落，芙蕾紧张地探出窗户张望。
　　——黑色的鸦像是不会飞行那样僵硬着翅膀笔直坠落，在就要撞上地面的瞬间，像是墨水在水中晕开，黑鸦化身缠绕着黑气的小猫，等到黑猫轻巧落地，他身上的黑雾也收敛进了身体里。
　　只一个闪身，他就不知道消失在了哪片树丛里。
　　魔王消失在芙蕾的视线里，芙蕾才收回目光。
　　之前她还以为黑鸦就是魔王的本体，但看起来那位大人似乎能变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芙蕾再次对魔王的变形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前往王都的出行在即，女仆们正在清点芙蕾需要带去的衣物，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们要安排好每一天日常出行的搭配，还有出席舞会要换的礼服。
　　芙蕾像个木偶一样站在房间中，木然地看着女仆在她身前举起一件礼服，另一位女仆立刻将色系相配的礼帽举到她头顶，还有一位从首饰盒中挑选出合适的耳环虚挂在她耳边。
　　霍华德夫人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微微点头，于是这一身搭配算是过关，女仆们立刻把东西收纳起来，下一组试穿立刻跟上。
　　芙蕾苦着脸看了隔壁和她一起举着双手当试衣架的妹妹，妮娜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很快被霍华德夫人捏着下巴把脸转了回去。
　　芙蕾呼出一口气，宽大的帽檐上忽然落下一只黑色的蜘蛛，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魔王的声音响起：“今晚准备一点甜饼。”
　　芙蕾微微点头，耳边忽然炸开了女仆的惊叫，那顶宽檐礼帽旋转着飞上了天，女仆们滚作一团，惊慌地寻找趁手的工具要灭杀这个误入人类社会的小小昆虫。
　　芙蕾抬头看着空中的礼帽，略一抬手精准地接住了它，看了看帽檐，笑起来：“好了，没事了，它已经离开了。”
　　霍华德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芙蕾，适当的示弱也是淑女的必修课。”
　　下午，芙蕾在花房中挑选今天餐桌上摆的花朵，忽然看见娇艳的玫瑰上趴着一条浑身尖刺如同铠甲一般的黑色毛虫。
　　芙蕾的手顿了顿，魔王有些遗憾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尖叫的。”
　　芙蕾有些迟疑着开口：“啊……难道您是在吓唬我吗？”
　　魔王低笑了一声：“想看个魔法吗？”
　　芙蕾回头看了一眼，园丁还在远处，应该没人能看得见这里，她点了点头：“想看。”
　　黑雾把毛虫包裹成茧，然后它挣动了一下。
　　芙蕾屏住了呼吸，黑色的茧被挣出了一个缺口，一只黑蝶拖着华丽的双翅，挣脱了茧的束缚，振翅而飞。华丽的黑色蝶翅反射着磷光，无视了花房中所有娇艳的花朵，围绕着芙蕾翩翩起舞。
　　芙蕾目光跟着黑蝶，她尝试着伸出手指，在蝴蝶落在她的手指之前，远远传来了妮娜的呼喊：“姐姐——”
　　黑色的蝶化作黑雾悄然消失。
　　芙蕾总觉得魔王大人能在任何地方，以至于她看见新送去厨房的煤，都忍不住停住脚步，低声问了一句：“魔王大人，是你吗？”
　　没有回应，她红着脸悄悄离开，没注意到身后煤矿里一块煤悄悄活动了一下，有人嘟囔：“这都能被发现……”


第13章 王都
　　转眼就到了五天之后。
　　霍华德子爵显得比以往更加高兴，原本他还担心绿宝石领在他离开期间被鼠群骚扰，但自从上次在新绿森林边缘大获全胜以后，那群掠食者似乎知道了这里有个硬骨头，再也没有来过。
　　看来绿宝石领今年也能期待丰收。
　　“芙蕾，快点儿，我们要出发了！”霍华德子爵早早收拾妥当站在了庄园门口，乐呵呵地朝着芙蕾的窗口挥手。
　　霍华德夫人微笑着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别大吼大叫的，让她慢慢来，要是离开了才发现忘了东西，这才麻烦呢。”
　　霍华德子爵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好的，那就不急，慢慢来，芙蕾！”
　　芙蕾无奈地看了眼他们，她倒不是故意磨磨蹭蹭的，需要的东西昨天早就准备好，出行的装束也已经收拾妥当，只是……
　　魔王还没有回来。
　　芙蕾看着手里那本显露封面的神灵之书，为难地拧了拧眉头，她还在纠结要不要打开这本书。
　　她伸手一页一页地摩挲过去，仔细捻了捻书页确认自己找到了第六页，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翻开。
　　她突然想起来，她之前并没有问魔王，为什么只有第六页可以翻开。魔王大人说，神灵之书上记载着神丨的丨名字，难道第六页的这位脾气特别好？或者和魔王是熟人？
　　芙蕾满脑子胡思乱想，但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神灵之书的第六页。
　　她紧闭着双眼，小心地摩挲了一下翻开的书页，确认房间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之后才悄悄掀开了眼皮，洁白的书页上只有一个名字——泽维尔。
　　既没有神谕也没有神罚，这本书就像一本普通的书一样平铺在她的书桌上，芙蕾困惑地歪了歪头，难道她被魔王大人骗了？他只是随口编了个谎话吓唬她？
　　考虑到魔王大人的性格，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芙蕾还是没有翻开其他书页，她默念了这个名字“泽维尔”，身侧拂过微风，她似乎听见了风精灵的欢笑。
　　芙蕾好奇地环视了一圈，自从成为魔王的眷者以后，她常常能感知到周围元素精灵的存在，它们像这么高兴，似乎还是头一回。
　　被愉悦的元素精灵环绕着，芙蕾提笔写下：“魔王在上，很抱歉打扰您，但我们即将要出发了，您打算回来了吗？”
　　她写完才把笔放下，就发现书页上的文字逐渐淡化消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羽毛油亮的乌鸦落在她窗前叫了一声，芙蕾回过头，魔王抖了抖黑色的羽毛：“你居然真的打开了那本书啊。”
　　芙蕾松了口气，让魔王落回神灵之书里，等到书页完全被黑色浸染，芙蕾把书放进随时的箱子里，一边往楼下走去，一边低声问：“是的，只翻开了第六页。”
　　“嗯。”魔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听起来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芙蕾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她忍不住问：“魔王大人，第六页是哪位神灵？祂是您的朋友吗？还是脾气很好？”
　　魔王哈哈大笑：“就算是再好脾气的神灵，被人看见名字也会有反应的。姓名拥有特殊的含义，知道神丨的丨名字能做到很多事，这相当于是人类窥视神灵的阶梯。”
　　芙蕾这下觉得更加奇怪，在走出府邸的大门前，她最后问了一句：“那那位神灵……”
　　眼前就是等待着她的家人，芙蕾没办法继续追问，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魔王一贯懒洋洋的声音：“既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当然就是死了。”
　　芙蕾的神色有些震惊，她正好上了马车落座，很快就掩饰了自己古怪的神色。
　　三位女眷待在同一辆马车内，霍华德子爵和后面跟着的繁星商会打了个招呼，自己骑着马走在了队伍前列。
　　珍珠撒着欢儿来到芙蕾的马车边，用脑袋轻轻顶着车窗，撒着娇想请她一起出来玩。芙蕾笑着敲敲窗回应，珍珠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乖乖跟在了车队身边。
　　浩荡的车队向着王都出发，从高处看起来，也许就像是排着队齐齐出发的蚁群。
　　此时，恐怕谁也没有想到，灭世的风暴正在逐渐靠近，而这个偏远领土里走出的贵族少女，会在这卷瑰丽史诗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名字。
　　……
　　半月后，阿尔希亚王都，被世人称为“黄金之城”的这座城市，有一扇高耸入云的壮丽大门，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握长兵器，一丝不苟地坚守自己的岗位。
　　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身着盔甲的骑士，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
　　有机灵的士兵立刻跑向城内传信——一般有这种排场的，不是贵族就是大商会的商队，把长官叫来总没错！
　　芙蕾在车内撩开了车帘，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场景，妮娜挨过来下巴就搁在她的肩膀上，她惊呼一声：“好高的大门！”
　　与此相比，绿宝石领确实看起来寒酸了不少。
　　芙蕾小声嘀咕：“但是，那么高的大门也没有用处吧？高处又用不到。”
　　霍华德夫人年轻时来过王都，因此比两个女儿知道得更多一点，她微笑着看向那扇大门：“现在或许是没什么用了，但在过去，这扇大门象征着阿尔希亚自由包容的精神。”
　　看到两个女孩亮晶晶的眼神，霍华德夫人掩唇笑起来，也没有卖关子，接着说：“这座黄金之城，会为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敞开大门，哪怕是巨人。”
　　妮娜赞叹地向上望去：“巨人……有这么高啊！”
　　芙蕾神色一动，目光悄然看向了自己的箱子。
　　魔王似乎总能捕捉到她的视线，他似乎是觉得这半个月的路程十分无聊，一直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么大的门，大概只能通过未成年的巨人吧。”
　　“即使是当年自由包容的阿尔希亚，也只会接受温和的非人物种而已，脑袋愚笨但破坏力惊人的巨人，在这里恐怕也并不受欢迎。”
　　芙蕾忍不住探出头打量，成年的巨人会比这个还高啊，那个年代，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身后传来渐近的马蹄声，芙蕾没有回头，立刻缩回了马车里，一个身影几乎擦着她的脑袋顶冲过去，妮娜一把将她抱住，愤怒地大喊：“谁啊！”
　　车队前列的霍华德子爵立刻调转马头，拦下了那个身影，那是个一脸傲慢的年轻人，骑着一匹浑身漆黑的马匹。
　　年轻人似乎被一身盔甲的人震慑了一下，但很快他扬起了头：“让开！我还赶着给老师交任务呢！”
　　霍华德子爵沉下了脸：“你刚刚差点伤到了我的女儿，你还没有道歉，这位……法师阁下。”
　　年轻人愣了一下，似乎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又困惑于对方怎么看出自己是个法师。但他应该是颐气指使惯了，即使这样也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就应该从我面前让开，蠢货！是你的女儿一脸土包子样伸出了脑袋！”
　　霍华德夫人听见外面产生了争执，正担心护女心切的子爵会不会跟对方产生冲突，下车之前听到对方的话，忽然又变了脸色。
　　芙蕾看见对方脸上的微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匆匆开口：“妈妈，我没事……”
　　“芙蕾，妮娜，跟我一起下车。”霍华德夫人整理下仪容微笑着扭头，“你们也该学习的，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要怎么维护尊严。”
　　霍华德夫人率先下了车，她笑盈盈地开口：“啊呀，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原来是了不起的法师阁下，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蛮马贼呢。”
　　年轻人正要发怒，一个有些特别的声音响起：“摩奇，发生什么了？”
　　被叫做“摩奇”的年轻人脸色出现一瞬间的惶恐，但很快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没什么！圣子阁下，不过是一群不长眼的土包子想要骗些钱而已。”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金币，一脸不屑地扔到了霍华德子爵眼前：“拿走吧，真是一群纠缠不清的家伙。这么多钱，就算是买下你的女儿都够了吧？”
　　这个举动瞬间点燃了霍华德子爵的怒火，他伸出手怒喝一声：“兰达！”
　　兰达立刻将一个箱子递过去，霍华德子爵打开箱子，将满满一箱的金币哗啦啦倒下，目光死死盯住了对方：“这么多钱，够买下你的命了吗？阁下，你想要跟我决斗吗？”
　　摩奇胯丨下的马倒退了两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骑士，对方身上那股真正出入沙场的杀意让他张不开口。
　　——他当然不敢应战，骑士的决斗死生自负，即使是在并不崇尚武力的阿尔希亚，这也是被官方认可的战斗。
　　芙蕾看了母亲一眼，霍华德夫人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那群逐渐接近的年轻贵族们，她目光温柔且坚定：“听着芙蕾，在这座王城，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比我们更尊贵。”
　　“但尊严要靠自己争取。”
　　即使过了很多年，芙蕾依然记着这句话，在面对旧贵族时，面对王族时，甚至是……面对神灵时。


第14章 冲突
　　霍华德子爵已经取出了身后的□□，他阴沉着脸，和平日里温和宽厚的模样大不相同，一眼就能看出和王都里那些花架子不同，是真正在生死之间搏杀过的骑士。
　　摩奇心中稍稍有些后悔，王都里的贵族们可没有这么直来直往的，这个偏远地区的野蛮骑士，简直就是个不讲体面的悍匪！
　　他没说应战，也没说不应，两人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下来。
　　直到那个特别声音的主人近前：“摩奇，不要生事，你不该在窄道上跑那么快。”
　　他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芙蕾听见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咒语，一股小小的旋风将地上地金币托起，递到两人身前。
　　风系魔法！
　　芙蕾愣了一下，她是第一次见到其他人使用的风系魔法，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打量着那位圣子——他拥有一张相当俊美的脸，金色的短发颜色很浅，还有一双漂亮的冰蓝色眼睛。
　　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之后，芙蕾发现他周围并没有聚集多少风精灵，尽管使用了风系法术，但他的风系亲和度似乎并不怎么样。
　　芙蕾眯起眼，他似乎和某种她还不熟悉的元素更亲近。
　　成为了魔王的眷属之后，芙蕾发现自己似乎能看出对方的魔法天赋了，这在偏远的绿宝石领应该也是相当独特的能力，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收费帮有所希冀的人家看看孩子的天赋。
　　芙蕾不由自主地畅想起了替绿宝石领创收的方法，有能力支付法师塔昂贵学费的家庭，应该也不会在乎一点小小的鉴定费吧？
　　她自顾自地走神，根本没注意到，在其他人眼里，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俊美的圣子看。
　　“咳。”霍华德夫人清了清嗓子，把芙蕾的思绪拉了回来。
　　“嗤。”圣子身边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长相明艳夺目的少女越过他笑了起来，“果然是乡下来的。”
　　“伊丽莎白小姐说得没错，这就是群土包子！”摩奇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支持他的力量，挺起了胸膛替自己辩解，“纽因圣子大人，您可不能被这群家伙蒙骗，他们根本……”
　　“闭嘴。”名为伊丽莎白的少女扬起了头，她扫了一眼摩奇，“你也不过是个尖脑袋土包子而已，别把我们和你混为一谈。”
　　芙蕾注意到母亲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紧绷，她面对这位明艳动人的小姐，远没有面对摩奇那么从容。
　　霍华德夫人低声说：“这是三大贵族之一的卡文迪许家的小姐，我和你们说过的。”
　　在进入王都之前，霍华德夫人给芙蕾和妮娜恶补了王都内的势力分布，其中旧贵族的顶端三大家族，坐拥名贵矿山的卡文迪许家族、大小商会遍布全国的邦尼家族、掌管农业坐拥“阿尔希亚粮仓”美誉的格雷斯家族。
　　这位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小姐，不仅是卡文迪许家最尊贵的嫡系长女，同时还是一位出色的法师，她几乎代表着阿尔希亚荣耀的顶端，据说不久前已经和国王的独子定下了婚约。
　　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芙蕾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愁眉苦脸。
　　伊丽莎白小姐扫了摩奇一眼：“快点把事情解决，打得过就接受他的挑战，打不过就乖乖道歉。你想留在这里被平民像看猴子一样围观，我可不想。”
　　俊美的圣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伊丽莎白小姐……”
　　即使是圣子，伊丽莎白也并不怎么给面子：“怎么，智慧神没有教您怎么快速解决纷争吗？”
　　圣子垂下眼微微摇头：“我只知道，盲目挑起争端并不可取。摩奇阁下，后面似乎还有商队在接近，还请您尽快道歉吧。”
　　芙蕾以为那位摩奇会生气，毕竟他是个法师，看起来也是个出身高贵的贵族，但圣子开口以后，尽管他愤怒到面容扭曲，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道歉：“真是、非常抱歉！”
　　霍华德子爵没被他充满杀意的道歉吓到，他看了芙蕾一眼，芙蕾往前一步：“到此为止吧，父亲，至少我没有受伤。”
　　霍华德子爵这才冷哼一声，调转马头让出了道路。
　　摩奇臭着脸，一刻都不想在这个让他丢脸的地方多待，他狠狠夹了一下马肚，那匹黑马嘶鸣着飞奔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影子。
　　伊丽莎白嗤笑一声：“不长记性的家伙，总有一天等他撞到惹不起的人才会知道教训。”
　　圣子叹了口气，他略带歉意地看向芙蕾他们：“抱歉诸位，让你们受惊了，你们是远道而来参加丰收祭典的客人吗？”
　　霍华德子爵上前打招呼：“我们是绿宝石领的霍华德一家。”
　　伊丽莎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圣子倒是礼貌打了招呼：“我是智慧神教的圣子纽因。”
　　“很抱歉，我们正在执行任务，还得回去给老师复命，没有办法和几位深聊。远道而来的客人 ，欢迎你们来到黄金之城。”
　　在他们擦肩而过之前，伊丽莎白回过头来看了芙蕾一眼，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喂。”
　　芙蕾困惑地抬起头：“您是在叫我吗？”
　　伊丽莎白抬了抬下巴表示确认：“乡下来的，你看起来好像很会惹麻烦。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里可不是一个子爵就能当领主的偏远乡下，你最好别招惹自己对付不了的人。”
　　芙蕾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微微点头：“感谢您的忠告，伊丽莎白小姐。”
　　“哼！”伊丽莎白没有再回答，她策马越过他们，朝着城门飞奔而去，门口看热闹的守卫们慌慌张张地低头行礼。
　　圣子露出歉意的笑容，也跟上了他们。
　　霍华德一家站在原地，妮娜到现在才松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事啊……”
　　霍华德子爵拧起了眉头，但是在女儿们面前还是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他哈哈大笑：“没事的，丫头们，我们也不过在这儿待半个月，等我们回到绿宝石领，这些‘贵族老爷’们可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他挥了挥手，让大家都回到车上，自己再次回到车队前面，缓缓朝着城门前进。
　　门口的卫兵队长看向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复杂，在阿尔希亚骑士并不多见，他似乎有些崇敬拥有力量的霍华德子爵，但又对他招惹了王都内的风云人物而感到惋惜。
　　霍华德子爵可没在意他的眼神，他正忙着安排车队落脚，他在王都内的奎尔街租下了一个庄园，足够安置这些人员。但那里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恐怕打算房间都要好一会儿。
　　到达居住的庄园之后，女仆们争分夺秒奔向卧室，打算先替主人们把休息的屋子打扫出来。阿曼达带着伙夫们也匆匆赶往了厨房，她得清点一下厨房的器具，然后交待兰达前去市场采买物资。
　　看着眼前所有人都忙碌起来，芙蕾稍稍出了口气，她扭头看向妮娜：“虽然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但看着大家熟悉的样子，总觉得和在家也没什么区别。”
　　妮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笑着挤挤眼睛：“这就叫做有家人的地方就有家的味道。”
　　两姐妹站在门口笑起来，门前乘着马车路过的绅士淑女们好奇地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霍华德家并不知道，今天王都内有两个大新闻，第一个就是法师塔的摩奇在城门口和一个小贵族发生了冲突，还给人家道了歉。
　　第二个，则是奎尔街六号的庄园里，搬进了的那家人有个相当出色的女儿。
　　……
　　入夜，芙蕾在自己新房间的床上滚了一圈，床铺上还是她熟悉的味道，会让人很安心。
　　魔王从神灵之书中化形，黑色的猫落在她的床头，还没开口说话，芙蕾就一脸紧张地坐了起来：“等一下！魔王大人！”
　　魔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芙蕾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她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小声说：“您、您会掉毛吗？”
　　魔王：“……”
　　“芙蕾·霍华德。”
　　“是。”芙蕾老实跪坐在床铺上，对着魔王低下了头，“您请说。”
　　魔王弓起身体，以一种矫健的姿态高高跳起，收起爪子对着芙蕾的额头狠狠拍了一掌，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有些绯红的猫垫印，随后轻巧落在床铺上。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小鬼，听着，你是我的眷属，你的床也是我的领土！”
　　“是的，魔王大人。”芙蕾乖巧地答应。
　　魔王趾高气扬地在床铺上走了两圈，挑选了个舒适的方式坐下来，柔软的尾巴在他身后晃了晃：“今天的那几个法师，你看出点什么了吗？”
　　芙蕾老实回答：“他们好像没有特别亲近风元素的，那位圣子身上的元素很混杂，好像有不少，其中最强大，似乎是……光？”
　　魔王挑了挑眉毛：“居然还认出了风元素之外的，还算是个有悟性的小鬼嘛。”
　　“那个圣子是全属性法师，坏脾气小姐是火系天赋不错，不长眼的那个勉强能够感知到土系元素的存在。”魔王懒洋洋地开口，“风元素是我给你的天分，还能看出光元素，是你本身有那么一丁点光元素的天分。”
　　芙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魔王提醒她：“也就一丁点，如果没有我，人类的法师能不能检测出来还说不定呢。”


第15章 天灾
　　芙蕾完全没想过自己拥有法师天赋。
　　她也就惊讶了一瞬间，开玩笑似的说：“那如果没遇见魔王大人，也许我还有机会被法师塔选中呢。”
　　黑猫金黄的瞳仁盯着他，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芙蕾的笑容缓缓消失，她有些僵硬地开口询问：“那、那个，魔王大人，一般人应该看不出我是您的眷者吧？”
　　“当然。”
　　芙蕾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他接着说：“在一般人眼里，你只是拥有极其出色的风系魔法天赋和一点凑数的光系魔法天赋而已，也没什么，顶多会轰动整个法师塔而已。”
　　芙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魔王甩了甩尾巴：“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芙蕾面色沉痛：“我看起来只是不太开心吗？”
　　魔王纠正了自己的措辞：“好吧，你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高兴点，那时候无论是了不起的贵族，还是天赋异禀的法师，在你面前都会黯然失色，你是我的眷属，必然不会被他们小看。”
　　芙蕾努力翘了翘嘴角，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愁眉苦脸：“就没有什么不出风头的方法吗，魔王大人？”
　　魔王奇怪地看向她：“你不想引人注目？”
　　芙蕾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他盯住了芙蕾，浑圆的金黄色瞳孔忽地变成一条竖线，芙蕾蓦地生出自己被看穿了的错觉。
　　“我差点忘了，你是个不喜欢惹麻烦的小鬼。”魔王收敛了目光，但他用温柔地嗓音说，“我倒是有办法让教会发现不了你的力量，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在王都，那个你父亲那个小小的子爵头衔起不了什么作用，手里握着的长丨枪也不再战无不胜，这里有旧贵族、有移山填海的法师。”
　　“你要保护你的家人，荣耀的尊名和强大的力量都必不可少。”
　　芙蕾愣了一下，她仿佛回到了鼠群抱团冲过火线的那天，魔王诱惑她成为他的眷者，也是这样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
　　芙蕾这次不想那么简单就被说服，她小声顶罪：“但是，王都也没有那么危险吧……”
　　“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吧。”魔王懒洋洋地笑起来，他盯着芙蕾，“但你是个伸出脑袋看看大门，或者多看别人一眼都会引发问题的麻烦家伙。”
　　芙蕾垂下眼没有吭声。
　　“那个不长眼的蠢货已经放了狠话了，新人宴上他要你好看。”魔王再次抛出了一点诱饵，“在王都，那种性格的家伙如果不是法师，恐怕早就被人收拾了。”
　　“但你知道现在法师有多稀缺，据说老国王很是袒护他，让一些旧贵族也没有办法。”
　　“你的天赋可比他好得多，一旦你展露天赋，不用你出手，会有人争先恐后帮忙让他闭嘴的。”
　　芙蕾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只要他不来找我的麻烦，就算不闭嘴也没关系。”
　　“但我不想给家人添麻烦，我得拥有……能自己处理这么麻烦的能力。”
　　魔王愉悦地晃了晃尾巴。
　　“但是。”芙蕾抬起头盯着他，“魔王大人，您那么怂恿我进入法师塔，是因为里面有您想要的东西吗？”
　　魔王的尾巴停住了摆动，他笑起来：“啊，被你发现了。”
　　“确实，法师塔应该是整个阿尔希亚拥有最多魔法道具的地方了，我需要更多的神性物质，天灾降临之前，我还得积蓄更多力量。”
　　“果然。”芙蕾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会尽力帮助您的，但等到天灾降临之时，您会保护我的家人吗？”
　　“当然。”魔王笑起来，黑色的猫眼中带着笑意，“不仅如此，我会给你足够保护家人的力量。”
　　“这是约定，小鬼。”
　　芙蕾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深夜的王都依然亮着灯火，就连月亮也稍显逊色，这看起来就和她曾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静谧安详，一点也看不出即将落下什么难以预测的灾难。
　　芙蕾下定了决心：“魔王大人，无论您要筹谋什么，我都早已是您的同谋了。”
　　“我无法置身事外，也没法全身而退了，我希望……您能把一切都告诉我。”
　　魔王没有回答。
　　一人一猫陷入了僵持，最终魔王叹了口气，他轻巧地迈开步子，纵身一跃落在窗台上：“……如果一股脑把事情都告诉你，会把你吓坏的。也不用那么着急，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少先告诉我一点吧。”芙蕾仰起头看着他，这位魔王身上藏着许多秘密，他口中的天灾、他的来历、他和神灵的渊源、他的力量……
　　他身上有无数的谜团，哪怕芙蕾知道他其实并无恶意，也没有办法全盘安下心来。
　　芙蕾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总觉得魔王一边利用着她，一边又对她心怀愧疚，魔法的天赋和各种小帮助，是他给予的某种补偿。
　　魔王有些无奈：“好吧，那就告诉你……天灾到底是什么吧。”
　　“——神界的坠落。”
　　芙蕾呆了呆，她脑海中先是想起了游吟诗人歌颂神界的曲调，然后才有些迟钝的眨了眨眼：“您是说……天空之上的……”
　　“人类应该也察觉到了，魔法的消退。”魔王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当然，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元素精灵的消失，只当是人类逐渐失去了使用魔法的天赋。”
　　“其实不只是人类，巨龙一族几乎不再有新生儿诞生，精灵的自然天赋也在逐渐衰弱，倒是矮人的工匠手艺代代相传，没那么容易消退，甚至，神的力量也在逐渐衰弱。”
　　“你知道创世时代，人类可以从天梯通往神界，觐见神明吗？”
　　“我知道。”芙蕾微微点头，“传说中那是一座顶天立地的高塔，由矮人族的工匠之神建造，只能秉性高洁的英雄可以登上那座塔，众神会在神界款待他。”
　　“但后来一位小偷偷偷爬上了高塔，他欺骗众神，谎称自己是地上贤明的王者，得到了神界的款待。小偷在凡间大肆宣扬自己在神界的经历，诸神震怒，愤怒的雷神用巨斧劈断了天梯，再也不允许人类前往神界。”
　　“您说的是这个传说吗？”
　　魔王嗤笑了一声：“只有那一座塔存在是真的，其他都不对。”
　　“人类从一开始就不被允许踏足那座塔，那里是神前往人界的通道。神界原本什么都没有，神模仿人类在神界建造起宫殿，带走了地上的种子在神界种下，并谎称一开始都是神灵赐予人类的。”
　　芙蕾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的反应让魔王很满意，他微微笑起来：“这也没什么，也就是那群高高在上惯了的家伙好面子而已。而且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天梯确实被他们自己斩断了，但不是雷神，是泰坦之王的手笔，那家伙最喜欢巨斧。”
　　芙蕾眨了眨眼，魔王果然对神界非常了解，就好像和那些神灵是曾经的旧识一样。
　　魔王接着说：“但宫殿是用人界的土木建造，因为有神力支持才能坐落在神界，等到众神的神力再也难以负担神界的重量……”
　　芙蕾倒吸了一口凉气：“宫殿会从天空坠落，地上的人们会！”
　　余下的不用细说，她都能够想象那种末日般的景象，巨大的宫殿从天穹坠落，对地上的人们来说，不亚于天外流星！
　　她抱着希望问：“如果在神界坠落之前，神灵用仅剩的神力让它们平稳坠落……”
　　魔王微微摇头：“这不是一个神能做到的。”
　　“有一些神或许愿意这么做，但这样势必会消耗极大的力量，一旦有一位神不愿意，所有神都不会轻易出手。”
　　“毕竟他们得积蓄力量，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硬仗？”芙蕾没明白他的意思。
　　“哎，听完你今晚恐怕会睡不着。”魔王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神界坠落之后，失去了居所的神灵只能落入人间，他们会取代现有的王族和贵族，重新划分势力，在地面上建立自己的神国。”
　　“那可不是一群和平的家伙，为了变为凡人以后还能享受神的尊荣，他们会利用仅剩的神力，在这片大陆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神战。”
　　芙蕾脑袋里轰轰直响，诸神之战时，弱小的人类又该如何活下去？
　　魔王放缓了语气：“现在你大概能知道，为了在天灾活下去，自己该变得多强大了。”
　　芙蕾的双眸没有焦距，她喃喃说道：“像神灵那么强大……”
　　“不。”魔王笑起来，“是比神灵更强大。”
　　“我会参与这场神战，这里是我预想的神国。天上的家伙想要染指这片土地，也得小心流干最后的神血。”
　　他垂首看着芙蕾，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狂妄：“你要成为我的刀，成为能够直指神灵的利刃，成为能够捍卫阿尔希亚的坚盾。”
　　“就让我们给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一个惊喜——阿尔希亚没有丧家犬的容身之所。”


第16章 神眷者
　　自从那次夜晚的密谈之后，芙蕾总觉得天空摇摇欲坠，好像一个眨眼天就会塌下来。
　　但即使这样，她现在也做不了什么，白天得和母亲一起接待上门拜访的客人，偶尔也得出门回礼——边远领地的贵族也不是每个丰收祭典都会参加的，他们只有在家里有年满十六，要接受爵位晋封时才会赶来王都。
　　除此以外，还能顺便解决一下家里孩子的终身大事，就算找不到王城里的大贵族们，找找其他有适龄子女的小贵族家庭也不错，小贵族们平日里身在边地，要联系感情都不容易。
　　可想而知，这些日子，拥有两个适龄女儿的霍华德家接待了多少个有意向的贵族夫人。
　　送走了一位十分健谈的夫人，妮娜和芙蕾没什么形象地瘫倒在沙发里，妮娜发出一声哀叹：“杀了我吧——”
　　霍华德夫人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打了一记：“胡说八道。”
　　妮娜哼哼唧唧地抱住了芙蕾的手臂，芙蕾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了，我以为至少会等到新人宴会之后。”
　　新人宴会在丰收祭典的前五天，是王都内的贵族们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设置的接风宴，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要参加丰收祭典的人都会尽力在这个时间之前赶到王都。
　　——这是所有偏远领地来的贵族少年少女出道战。
　　“就是嘛！”妮娜跟着附和，“他们到现在连我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这就上门来提亲了……”
　　来提亲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冲着妮娜来的，估计他们也提前打听了霍华德家的情况，知道长女必定要继承家业留在绿宝石领，反倒是那个将来会继承男爵爵位的小女儿，比较适合联姻远嫁。
　　尽管妮娜还没有满十六岁，也有不少心急的家伙希望能够早早把婚事定下来。
　　而冲着芙蕾来的那部分人，多半是给她介绍自家的次子，并表示愿意跟着芙蕾前往绿宝石领。
　　这样的盘算倒是挺合理的，只是……
　　芙蕾扭头看向霍华德夫人，她们的父母是真心相爱的，比起这种为了延续贵族身份的联姻，她们多少还对爱情有点向往。
　　白天要面对贵族们积极的社交，晚上芙蕾就窝在房间，奉上甜品，听魔王大人收集到的情报。
　　她才知道，当初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三位，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去年法师塔一共只找到了三位拥有魔法天赋的学员，摩奇和伊丽莎白都是其中之一。数量稀少成这样，怪不得他如此傲慢。
　　而另一位圣子，则是智慧神教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一个，在整个王都都很有名望。
　　魔王懒洋洋地开口：“那个小子可不简单，从他开始在王都崭露头角开始，智慧神教迅速扩张着地盘，智慧神那家伙，已经提前在人间筹谋了吗。”
　　芙蕾摸着下巴：“智慧神教后面果然是智慧神吗？”
　　“对。”魔王提醒她，“在他面前你得当心点，他也是神灵的眷者。他看不出来，但他身后的智慧神应该能看出来，而且智慧神教的家伙总是心眼很多。”
　　“眷者？怪不得他的光元素天赋这么高……”芙蕾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以外的眷者存在，忍不住生出了点好奇。
　　“不，那应该是他自己的力量。”魔王习惯性蹲在了窗台，“智慧神号称‘全知’，那个小子能够使用全系魔法，这才是智慧的馈赠。”
　　芙蕾感叹一声：“原本就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啊……”
　　“据说他原本是个平民，从四五岁开始被智慧神教收养，主教大人把他当做亲子培养，后来他展露了惊人的天赋，获得了智慧神的青睐。”
　　魔王了解得很透彻，芙蕾忍不住好奇它是怎么打听到这些情报的。
　　魔王语气酸溜溜地说：“看看人家的眷者，再看看你自己。”
　　芙蕾羞愧地低下了脑袋：“对不起。”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那是从小在教会里培养的家伙了。”魔王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看到芙蕾老老实实道歉，他反而别扭起来，“你只要能进入法师塔，也能帮上很多忙。”
　　芙蕾老老实实应了，她有些期待地看向魔王：“除了王都的情报，今天会告诉我新的秘密吗？”
　　魔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别一副期待睡前故事的语气说话。”
　　芙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那些古老的传言确实很有意思……”
　　魔王笑了一声：“明天就是新人宴了，你多半会引起骚乱的，不如早点睡觉保存精力。”
　　芙蕾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魔王的尾巴晃了晃：“干什么？”
　　芙蕾笑起来：“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再恳求您一下，您也许就会答应。”
　　毕竟到现在为止，魔王似乎对她有求必应，简直就和她那个出了名宠女儿的老爹一样。
　　魔王有些恼怒：“今天我可不会纵容你，快点给我去睡觉！”
　　芙蕾笑起来：“明白，魔王大人。”
　　她乖乖钻进了被子里，又探出头看向窗台上的黑猫：“魔王大人，明天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当然。”魔王懒洋洋地回答，“那家伙肉眼可见是个没脑子的，如果在这种场合闹起来，只会是他丢脸。”
　　“而且我和你说过吧？因为智慧神教那个平民出身的小子，国王也有些心动了，他想要法师塔开始招收平民。但无论平民能不能顺利拥有这份荣耀，他都得给贵族一个面子，至少他们要比平民拥有优先权。”
　　“所以新人宴会的时候，应该会有代表国王的法师塔使者。只要你展露天赋，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为了看看他当时精彩的表情，我会跟你一起去的。”
　　芙蕾应了一声，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脑袋一沾到枕头开始，她就已经隐隐泛起了困意。
　　她迷迷糊糊地想，虽然他这么说，但其实只是为了给她壮胆。
　　这是个温柔的魔王。
　　芙蕾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别的天赋，但至少在看人方面还算精准，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魔王讲了很多天上的故事，但似乎还没有说起过关于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透露自己的故事。
　　魔王看着她安然入睡，扭头看向了王都的街道。
　　远古时代，即使是神灵还在地上行走的年代，也很少会有神眷者出现。偶尔有一个神眷者出现，必定会成为一个时代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古往今来传说里的勇者、大魔法师、贤者都疑似是某些神灵的眷者。
　　金黄的猫瞳无声地打量着这座逐渐归于静谧的城，但现在，这座城里明面上已经有一位圣子，暗地里……或许远不止以为神眷者，他已经闻到了某些老朋友的味道。
　　看来天上的家伙应该也在开始谋划了，这代表天灾真正降临的那天在逐渐接近。
　　魔王无意识地亮出了利爪，他很期待那群家伙见到他的样子。
　　芙蕾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魔王大人，不可以抓窗帘……”
　　魔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间，最后讪讪地把爪子放下，回头看了芙蕾一眼，有些恼怒地说：“放肆的家伙！”
　　然而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担心打搅她安稳的梦境。
　　……
　　夜晚，一座通体装饰着偏绿彩色玻璃的教堂关上了大门，主教贝利摘下兜帽，随手端起烛台，虔诚地走向属于他一个人的祷告室。
　　——没有人知道，这位头发花白不苟言笑的老人也是一位眷者。
　　每年的丰收祭典，阿尔希亚各地都会为大地之母和她的女儿四季女神献上祭品，祈祷明年继续丰收。
　　春风女神，就是四季女神中的大姐，大地之母的长女。
　　春风女神教会一直坐落在王都最繁华的地段，就在重视农业的格雷斯家族对面，这个历史悠久的教会一向行事低调，也从来无意权力，算是与王室关系最好的教会之一。
　　丰收祭典近在眼前，主教贝利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虔诚地在女神像面前祷告：“敬爱的仁慈的女神，今日我也期待着第一缕春风。”
　　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贝利主教的絮叨就和祷告没什么关系了，他唠唠叨叨地念叨着：“真是的，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那群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居然还要我去参加什么新人宴……”
　　“今年的收成似乎也不如往年，按照女神的旨意得囤积更多粮食才能躲过将来的灾难，如果实在种不出来，或许可以抢占先机，提前从其他国家买一些过来，只是得要想个好理由……”
　　“家族里似乎有两个有天赋的孩子，国王似乎想替法师塔要走一个，剩下一个是让他加入教会还是留在家族里呢……”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把所有困扰的事情通通在女神面前展露，离开这间祷告室的时候，就能恢复成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脸。
　　然而今夜，女神似乎有空倾听他的烦恼，祂开口：“贝利·格雷斯。”
　　贝利惊讶地瞪大眼睛，立刻虔诚地跪下：“您的信徒永远都在。”
　　“我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王都内来了新人吗。”
　　贝利飞快回答：“丰收祭典将近，来了不少偏远领地的贵族，新人们应该在里面。”
　　女神：“去找到祂。”
　　贝利疑惑：“找到谁？”
　　女神：“风的主人。”
　　结束和女神的交谈之后，贝利主教匆匆赶往对面的格雷斯家，随手揪住一个男仆：“告诉管家，明天的新人宴我会参加。”


第17章 新人宴
　　王都新人宴当日。
　　芙蕾优雅地从马车上跨了下来，她穿着一身珍珠白长裙，深黑色腰带在后腰点缀着稍大的蝴蝶结，长发挽起配上白银发饰，颈间的黑曜石熠熠生辉。
　　尽管配色低调，但在花枝招展的贵族小姐们中间丝毫不弱，更彰显了人畜无害和出众的气质。
　　芙蕾一下子接受到众人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颈间的黑曜石，她倒不是在炫耀这颗名贵的宝石——这是魔王变的。
　　摸一摸魔王大人，总觉得安心了不少。
　　魔王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喂小鬼，别随便动手动脚的。”
　　芙蕾脸上一红，乖乖放下了手。
　　而在其他人眼里看来，这个孤身一人前来新人宴的贵族少女，是因为众人热情的目光而害羞了起来，不少绅士都含笑移开了视线。
　　——芙蕾今天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妮娜原本对王都很是向往，但经历了诸位夫人的热情之后，她现在对于新人宴只剩下了被夫人们团团包围的恐惧。
　　反正她明年才受封，霍华德夫人也就允许了她这次缺席。
　　霍华德子爵倒是准备跟着去的，他甚至还打算穿着铠甲去，毕竟之前和摩奇结了怨，对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找茬。
　　霍华德子爵鼻子里出气，一手握着自己的□□，放出了狠话：“如果他还敢来，我就跟他骑士决斗！”
　　霍华德夫人不得不把他按回了沙发里，芙蕾趁机提出了自己一个人前往。
　　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她将来要继承绿宝石领，总是要独当一面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试炼。而且在王都诸多贵族都参加的宴会上，最大的后果也就是丢脸，不会有什么危险。
　　芙蕾挺直了身体，朝着宴会大厅走去。其实她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她不希望她的家人被风暴波及，而且家人对她太了解了，说不定会从她的表现看出点什么端倪。
　　比如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拥有魔法天赋。
　　但不管怎么说，芙蕾从容迈进了会场，她和魔王大人的出道战，就要在这里开始了。
　　从她出现在大门口开始，芙蕾就明显察觉到了好几道带有目的性的视线，她假装没有察觉，微笑着侧身从男仆手中取过一杯甜酒，打算找个没什么人的清净角落坐下。
　　那几道视线如影随形，芙蕾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一眼，她猜测看她的人应该是摩奇没错，但没想到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居然见到了那位有着火红长发的伊丽莎白小姐。
　　芙蕾愣了一下，两人的视线短暂相碰，伊丽莎白率先挪开了视线——她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看起来没什么空搭理芙蕾这么个从偏远地方来的小贵族。
　　芙蕾眨了眨眼，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不是错觉。”魔王总能轻松读取她的想法，他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她确实一直在看你，摩奇也在，不过在那边的角落里，周围也围了不少人，法师在王都确实很吃香啊。”
　　芙蕾借着拿甜点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魔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摩奇。
　　然后她看着那块草莓蛋糕，就被人拿走了。
　　芙蕾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眼前的男子，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他打了好几卷、弹簧一样的胡子上，这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弹簧胡子端走了芙蕾看中的草莓蛋糕，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相当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和自己身边的同伴说：“就是她吧？那个不自量力敢顶撞摩奇的家伙？”
　　这人身上没有任何魔力波动，看来应该不是法师塔的成员，只是个摩奇那边的普通贵族。
　　得到确定的回答之后，弹簧胡子冷笑一声：“居然还敢来新人宴，乡下来的野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吧？”
　　“我劝你趁着还没多少人注意，现在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以后听到会有摩奇大人出席的宴会，你也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说不定还会有机会安安稳稳回到你的乡下领地。否则……”
　　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给芙蕾留下了自己用想象力补全的余地。
　　芙蕾眨了眨眼，没想出来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她其实脑袋稍微一转就明白了摩奇的意思，魔王大人提前打听到的情报，国王确实在新人宴派出了法师塔的使者，这位使者会为所有有意进入法师塔的贵族们进行测试。
　　摩奇当然不觉得芙蕾有什么天赋，但他就是要把她赶走，不给她这个机会，让她怀揣着一点希望追悔莫及。
　　其实还算挺恶毒的，芙蕾默默在心中下了点评，如果她真的是个没见过世面、也没有情报来源的小女孩，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吓破了胆。
　　但问题是……
　　芙蕾在魔王给予的压力下，做了这么多天的心理准备，结果……就这？只是派了几个人出来恐吓她？
　　芙蕾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对方的弹簧胡子上，难道是打算用胡子吓退她吗？
　　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弹簧胡子只以为她被吓傻了，他冷哼一声：“果然是乡下来的，我听说绿宝石领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破旧领地，呵！”
　　芙蕾这才回过神来，她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居然微微点了点头：“确实，绿宝石领几乎已经接近阿尔希亚的国境。”
　　弹簧胡子被噎了一下，他再次出声讽刺：“那种贫穷的地方甚至还有鼠患！哈！多么肮脏的地方才会有老鼠！”
　　他的同伴帮忙附和：“没错！据说只要鼠群经过，牛羊就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不。”这次芙蕾微微摇了摇头，她认真地说，“如果鼠群过境，连骨头架子都不会留下的。他们尖牙的硬度让人震惊，就连石头铸造的围墙也能轻易啃坏……”
　　弹簧胡子：“……”
　　谁真的想听你介绍鼠群啊！
　　他有些气急败坏，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惊恐地看见了芙蕾身后逐渐靠近的身影。
　　芙蕾似有所感地回头，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就被猛地撞了一下，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对方已经错身而过，在她身侧站定。
　　火红头发的女孩一脸高傲：“注意你的言行。”
　　芙蕾愣了一下。
　　身后的弹簧胡子却大喜过望，那位尊贵的伊丽莎白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她和摩奇是法师塔的同僚，这个偏远领地来的小贵族不给摩奇面子，自然也就是不给伊丽莎白小姐面子！
　　弹簧胡子的表情逐渐兴奋起来，他连连附和：“对对！没错！伊丽莎白大人……”
　　芙蕾好心提醒他：“她已经走了。”
　　弹簧胡子这才发现，在他胡思乱想的期间，伊丽莎白咋就已经兴致缺缺地越过了他们，再次回到了众人环绕的状态下。
　　芙蕾也在看着她，刚刚伊丽莎白的举动并不友好，但是……芙蕾依旧没从她的举动里察觉到任何一点恶意。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黑曜石，借着掩唇喝甜酒的动作低声问魔王：“魔王大人，她刚刚是做了什么？”
　　魔王的语气居然也带着几分复杂，他说：“她刚刚在撞你的时候，趁机把你背后被腰带勾住的蝴蝶结下摆拉了出来。”
　　芙蕾这次呆愣的时间更长了。
　　她脑袋里响起了之前伊丽莎白对她说的话——“乡下来的，你看起来好像很会惹麻烦。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里可不是一个子爵就能当领主的偏远乡下，你最好别招惹自己对付不了的人。”
　　当时她只觉得对方是在恐吓她，但现在看起来……也许，她真的是好意提醒？
　　难道说，这位尊贵的伊丽莎白小姐，其实是个特别爱操心的好人？
　　芙蕾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喂！喂！”弹簧胡子一连叫了好几声，试图唤回芙蕾的注意力，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摩奇大人让你滚出这个宴会！”
　　芙蕾这才抬起头，她目光澄澈没有一丝杂质，看起来漂亮又脆弱，但她说的话却相当直接：“我确实初来乍到，原来法师塔的学员，就能随意赶走宴会的客人啊。”
　　“你！”弹簧胡子涨红了脸，而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摩奇，听到这句话也沉下了脸。
　　“既然这样的话，如果我有幸加入法师塔，是不是也可以要求，以后有我出席的任何一场宴会，都不允许摩奇到场？”
　　她笑吟吟地说出这番话，另一边的摩奇终于忍不住，刷地站了起来，径直朝着芙蕾走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你这个该死的野丫头！”
　　伊丽莎白微微皱了皱眉，她似乎想要往前一步制止这场闹剧，但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宴会厅二楼的位置，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没有人注意到，二楼一直站着一个灰袍老人，他手里端着一个银盒，一直在观察着楼下，这会儿看见摩奇的表现，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真是不像话。
　　可惜现在也没有用品行挑选人才的余裕，有魔法天赋的人太少了。
　　灰袍老人叹了口气，没注意到贝利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直到他幽幽地开口：“哥哥你是来挑选人才的吧？开眼液借我用用。”
　　灰袍老人吓得差点直接把盒子扔下去。


第18章 天赋
　　贝利伸手接住了银盒，一点不见外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还有一个像是装香粉的小圆盒。
　　贝利皱了皱眉，嘀咕一句：“也用不着装得这么严实吧？”
　　眼看着对方大喇喇打开盒子，居然直接就要用手去蘸盒子中的透明液体，灰袍人痛心疾首地大喝一声：“给我等一下！”
　　他一把夺过对方手中银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比挖耳勺大不了多少的小勺，舀了一勺，还不甘心地抖了抖，这才倒在了贝利的手指上。
　　贝利嘴角抽了抽：“哥哥，咱们家还没有要破产吧，你这也太……”
　　邦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可是精灵神树的树根的汁水！你以为现在还有哪里能搞到精灵神树的树根吗！现在可连精灵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如果有人看见，就会发现，这次法师塔的使者不是别人，正是三大家族之一格雷斯家的家主。他不仅出身尊贵，还拥有极其出色的木系魔法天赋。
　　而他的弟弟贝利，则进入了春风女神教会，成为了女神的眷属。
　　这也是格雷斯家族一贯的做法。
　　摩奇气哼哼地在自己眼皮上涂上开眼液，随口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
　　贝利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几乎快要干涸的开眼液涂在自己的眼皮上，老实回答：“帮女神寻找一个人。”
　　“什么！”摩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对方是要抢人，瞬间暴跳如雷，扭头看见自己弟弟身上盈润的土元素更加生气，他恨不得戳着对方的脑袋问，“我是在替陛下选人！没发现这次新人宴其他教会都没有来吗！大家都在避免和陛下抢人！你这个蠢货你是打算……”
　　“这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想的。”贝利慢吞吞地开口，“万一我来晚了，女神想要的人被你带走了怎么办？这么多年，女神也从来没有开口问我们要过什么，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我想如果好好跟国王大人请求的话，他也会应允的。”
　　“你把人带走以后去说和提前请求是两回事！”邦奇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总是待在教会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形势……”
　　贝利兴致缺缺地往楼下扫去，不得不说他的哥哥找了个好位置，从这里看下去，楼下的小家伙们一览无遗。
　　普通人毫无颜色，有魔法天赋的人身边环绕着各色的元素精灵，他的哥哥身边就聚集着深绿色的木元素，而卡文迪许家的那位周身也围绕着火焰般跳跃的火元素。
　　还有那位在王都内“臭名昭著”的摩奇，身侧稀稀拉拉围绕着一点棕色的土元素，如果是在过去，这种天赋法师塔都看不上眼。
　　贝利摇了摇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至于他面前那个……
　　“哦天哪，女神在上！”
　　贝利被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呼，邦奇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弟弟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他气得吹胡子：“我说你……”
　　贝利直接抬手把他的头扭了过去，直对着芙蕾的方向，邦奇发出了和贝利如出一辙的惊呼：“哦天哪，国王在上！”
　　他们看见了一颗青色的光团！
　　这是什么样的魔法天赋！
　　贝利第一反应想到了自己，他是女神的眷者，接受了春风女神的馈赠之后，拥有了极高的土系天赋，但即使是他身上也没有这么浓郁的元素环绕！
　　但作为女神的眷属，贝利也知道更多的密辛，眷者的天赋与神明的强大程度相关。春风女神是大地之母的女儿，如果他身为大地之母的眷者，那么应当会得到更强大的土系天赋！
　　贝利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个青色的光球，多么令人赞叹的天赋啊，怪不得连女神都被惊动了，怪不得女神会称之为“风的主人”！
　　贝利还在感叹，他忽然看见那个相较之下光芒黯淡的土系元素接近了青色光团，立刻怒喝一声：“住手！”
　　他不自觉用上了魔力，整个宴会都震动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顶叮当作响，而摩奇第一次直面来自土系上位者的压制，被吓得直接跌坐在地，痛苦地抱住了嗡嗡作响的脑袋。
　　芙蕾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了二楼的方向，她刚刚察觉到了，那里有人使用了魔力！
　　而二楼的贝利看她的目光更加热切，他刚刚看见了，地面震动的时候，那些青色的风元素主动保护了自己的主人！
　　趁着邦奇还处在呆滞中，贝利立刻朝着楼下奔去，邦奇这才反应过来，怒骂一声：“臭小子，你敢抢跑！”
　　满座宾客们还没从刚刚的震感里回过神来，就看见三大贵族格雷斯家的掌权人和他那位担任春风女神教会主教的亲弟弟，争相从二楼奔了下来。
　　摩奇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两位真正的大人物，呆滞地开口叫了一声：“老、老师……”
　　邦奇一愣，他在法师塔任教，虽然很少真正上课，但名义上还真算是这小子的老师。但想想他之前做过的事情，邦奇面露不虞，冷哼一声没有接茬。
　　邦奇还在摆架子，贝利就趁机先开了口，众人惊恐地看见，那位总是臭着脸不苟言笑的主教大人笑出了一脸的褶子：“哦，这位……”
　　话说到这里，他才想起来，他只看见眼前一团青色的光团，还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他赶紧伸手擦掉了一只眼睛上的开眼液，这才见到了青色光团的真容——是个年轻的女孩，而且相当漂亮。
　　这会儿正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安。
　　贝利心中猛地生出了某种对幼崽的怜爱，他放缓了语气：“哦，这位小姐，不要害怕，我是春风女神教的主教贝利，愿第一缕春风眷顾着你。”
　　“春风女神……”不知道为什么，魔王大人的语气显得有些古怪。
　　尽管不知道对方的目的，芙蕾还是乖巧地行礼：“您好，主教大人。”
　　贝利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也匆匆擦掉眼睛上开眼液的邦奇挤到了一边，他露出温和的笑脸，上下打量了芙蕾一遍，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
　　“我是法师塔的导师邦奇，小姑娘，你有很不错的天赋。我正式代表法师塔，邀请你的加……”
　　贝利不甘示弱地把邦奇再次挤到一边：“等一下！”
　　“小丫头，你可要好好考虑，别看他们法师塔表面风格，但里面勾心斗角之类可不少，里面也有不少狗眼看人低的旧贵族，万一他们嫉妒你的天赋欺负你可怎么办！”
　　在场的贵族们面面相觑，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而说出这番话的贝利，丝毫不觉得把同样身为旧贵族的自己骂进去有什么不对。
　　邦奇气得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这个弟弟这么不要脸，当面抹黑这种阴招也使得出来，他立即反对：“你当导师在法师塔是个摆设吗！我既然把她招进去，当然会负起责任保护她！”
　　“法师塔又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贝利笑着扭头看向芙蕾，循循善诱，“但是春风女神教会，那几乎就是我一个人说的算了！”
　　“我要让法师塔宣布她是今年的黄金学员！”
　　“那我就宣布她是春风女神教的圣女！”
　　两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你来我往不肯退让，眼看着几乎就要在宴会场内动起手来，在场的诸位贵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呆若木鸡，没人敢上前劝架。
　　倒是倒在地上的摩奇突然一个激灵，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芙蕾：“她有魔法天赋？”
　　而且能够引起格雷斯家这样的重视，就说明她的天赋绝对不低！
　　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被发现拥有魔法天赋的时候，是怎样的欣喜若狂，也记得几位老师惋惜的神色——他的天赋并不高，但这个魔法消退的年代也聊胜于无。
　　他一直有些不平衡，但同样跟他一起进入法师塔的两人，一个是卡文迪许家的女儿，还有一个基本都躲在房间摆弄炼金机械，连人影都看不见！
　　他心中一直有口无法宣泄的恶气，试图向世人证明，他摩奇，也是一位真正的天才法师！
　　他目光涣散地看向芙蕾，难道说，就连这个、就连这个乡下来的小贵族，也拥有远超他的天赋？
　　摩奇眼前一黑，歪着头倒了下去。
　　“啊！”芙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摩奇，看向了两位大人物。
　　贝利撇了撇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打击都受不了！”
　　邦奇也摇了摇头：“带他去休息室，灌一点安神汤！”
　　两旁的女仆迅速过来将人扶下去，贝利看着她们的动作，突然灵光一闪：“啊，他是不是欺负你来着！”
　　“这家伙可是法师塔的人，来我们教会，我帮你出气啊！”
　　邦奇气得差点跳起来：“你又……”
　　芙蕾正在苦恼应该如何回答，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伊丽莎白不知何时靠近了这里，她仰起头，“她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别吓坏了她。”
　　芙蕾定定地看着伊丽莎白，这家伙，虽然讲话真的很不好听，但实际上真的是个爱操心的好人吧？


第19章 女神亲临
　　察觉到芙蕾带着“慈祥”的视线，伊丽莎白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古怪，她扭过头清了清嗓子，即使面对两位大人物也丝毫不落下风：“总之，两位格雷斯先生，情况看起来有些复杂，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吧。”
　　贝利已经拧起了眉头，有伊丽莎白插手这件事就有点麻烦了，这丫头身份异常尊贵，而且本身就是法师塔那边的，从现场来说，明显就是法师塔占便宜。
　　但贝利眼珠一转，突然有了灵感，他笑起来：“可以，那就去我们教会谈谈吧。”
　　邦奇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翻了个白眼：“去你的地盘？你想得美！”
　　贝利不甘示弱：“我把人带到我们教会，难道还会强抢吗？不过就是提供个地方而已。”
　　他心里盘算着，反正女神说的是要见见“风的主人”，先带过去见见不就得了！一般人要是见到神迹，说什么都会留下的吧？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芙蕾，笑容更加和善：“我们教会可没有你们法师塔那么霸道，一切都看这个小丫头怎么选。”
　　邦奇狐疑地看着贝利，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他立刻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贝利断然拒绝，“你是陛下选择的法师塔使者，你还得在这里看看其他人的天赋。”
　　邦奇有心想说，有这么个绝世天才在，他眼里哪还有其他人那星星点点的天赋，但他毕竟责任在身。
　　他略一思索，看向站在一边的伊丽莎白：“我确实抽不开身，但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带她离开，就请伊丽莎白小姐代表法师塔，陪着她去一趟吧！”
　　伊丽莎白没有推脱，她点了点头，率先朝着宴会厅外走去，只扔下一句“跟上来”。
　　贝利笑了一句：“嘿，你们法师塔的家伙，一个比一个眼睛长在天上。”
　　这话邦奇也无法反驳，他有些紧张地扫了芙蕾一眼，装作随意地解释：“咳，毕竟是天赋出众的……”
　　贝利没理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他还没来及邀请，只看见了芙蕾钻进卡文迪许家马车的背影。伊丽莎白扭过头，对着他挑了挑眉毛，贝利清了清嗓子：“我一个老人家和你们挤在一个也不合适。”
　　“我想也是。”伊丽莎白点了点头，没跟他客气，自己钻进了马车里。
　　贝利被噎了一嘴，忍不住摸着下巴嘀咕：“真是不讨人喜欢的小丫头。”
　　这么一对比，刚刚那个小丫头看起来脾气就好多了，贝利越想越满意，大度地挥了挥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芙蕾坐在伊丽莎白面前，她乖乖低垂着头，看起来一副怕生的模样，实际上正在认真研究对方深红色裙摆上的金线花纹，似乎是不死鸟的纹样，金色的羽翅从烈焰中腾空而起，用来装点少女的尊贵。
　　芙蕾认真地想，把大概的纹样记下来，回家画给妮娜，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毕竟她最喜欢的就是摆弄衣饰和发型。
　　伊丽莎白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开口：“待会儿无论你见到什么，都不要说多余的话。”
　　芙蕾抬起了头，适当地摆出了一脸懵懂的模样。
　　伊丽莎白下意识扬起下巴：“这件事里你根本没有选择权，无论是教会还是法师塔都是你得罪不起的，摆清楚自己的身份，乖乖接受安排就好了。反正无论是去哪里，对你来说都是飞黄腾达了。”
　　又来了。
　　芙蕾自动翻译了一下这段话——格雷斯家那两位代表了教会和王权的大人物，无论哪位她都招惹不起，不要在这种时候做出头鸟结怨，老老实实让他们自己商量出个结果听话就可以了。
　　芙蕾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感谢您的帮助，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浅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讶，她扭头看向车窗外，有些生硬地回复：“你也只有识时务这点勉强让人满意。”
　　芙蕾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啊，这副样子，和当初叛逆期的妮娜有点像呢，真让人怀念啊。
　　“哼。”不知道为什么，魔王大人不怎么满意地哼了一声。
　　……
　　芙蕾第一次见到春风女神教会的教堂，她赞叹了一句：“这可真是一座漂亮的教堂。”
　　贝利立刻挺起了胸膛，他露出了笑脸，带着她们往里走，十分骄傲地开口：“教堂之内，在春风女神的庇护之下，四季如春，不惧酷暑、不畏严寒，即使已经是秋天，这里也绽放着无数春季才有的鲜花。”
　　贝利一路带着他们，来到主教堂大厅，这里有一座巨大的女神雕像。
　　芙蕾仰起头打量着这座雕像，神色温柔的女神头戴花环，上身缠绕着无数枝叶的新芽，裙摆缀满含苞待放的花苞，刚刚出生还未睁开眼睛的动物幼崽蜷缩在她脚步，露出了依恋而安心的神色。
　　贝利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虔诚地在女神面前行礼：“这就是春风女神。”
　　“祂是大地复苏的信使，是万物新生的希望，是生生不息永远回归的春色，愿女神庇佑。”
　　即使不是信徒，伊丽莎白也庄重地对着女神像行了礼，芙蕾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对方，也打算和她一样行礼，然而她正要弯腰，地面突然飞快冒出了枝芽，柔软的嫩枝托着她的身体站直后，将枝芽上的第一朵花苞留在了她的发间。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芙蕾已经身处在了花草掩映的春色里，而那座高大的神像上，所有的花朵和枝叶都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
　　女神像微微露出笑意：“你来了。”
　　就连贝利也呆愣在了原地，他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女神像，又看了看被花草环绕的芙蕾，一瞬间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当了这么多年的眷者，他都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虽然说花丛里的老头子肯定没有花丛里的少女好看，但是……
　　女神也太偏心了。
　　“贝利·格雷斯。”
　　贝利还以为女神听见了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立刻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是！女神，我……”
　　“退下吧。”
　　“火的从者，退下吧。”
　　“走吧。”贝利抓了抓脑袋，看向伊丽莎白，“火的从者，说你呢，火系法师。”
　　伊丽莎白神色微动，她低下头行了一礼，跟在了贝利身后。然而表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她内心的震动一点不少，这可是女神亲临！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教堂中间，双手捧在胸前，微微仰头看着高处的女神像，看上去虔诚又圣洁。
　　伊丽莎白心中一阵动摇，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这里确实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然而此刻的芙蕾，满脑子都是——之前才跟魔王大人计划好了前期掩藏身份默默发展实力，结果这不是一上来就被神灵给抓住了吗！
　　现在撒腿就跑能跑掉吗？用风一路刮回绿宝石领的话还来得及吗！
　　等到大厅的大门缓缓关上，芙蕾心里也咯噔一声，好像来不及了。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女神从神像里走了出来，就站在芙蕾的面前，露出亲切的笑意：“好久不见……”
　　祂似乎打算说出一个名字，芙蕾忽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魔王的名字，立刻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然而魔王生硬地打断了祂的寒暄：“这种话就免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个称号是怎么回事，春风女神？”
　　魔王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她的名号，声音中透着几分古怪。
　　芙蕾面无表情地握住了脖子上的黑曜石，拜托了，魔王大人，这种情况下，说话语气请稍微礼貌一点吧。
　　但出乎她的意料，女神一点都没有要生气的意思，祂甚至露出了几分歉意：“冒昧顶替了您的名号，我很抱歉。但我还是不希望，世人就此遗忘您，现在您归来了，那么这个名号也该还给您。”
　　芙蕾眨了眨眼睛，她听出了点什么。
　　听从魔王号令的风精灵，神灵之书上第六页的名字，春风女神顶替的名号……一切都像是被一根线串在了一起。
　　大地之母的四位女儿，春风女神、秋季女神、夏季女神、冬季女神，只有春风女□□号与众不同，但祂的眷者贝利也根本没有得到风元素的眷顾！
　　春风女神原本就应该是春季女神，魔王才是真正的风神！
　　不知道什么原因，风神变成了魔王，而神灵之书第六页记载的就是风□□字，所以写在上面的字句才会通往魔王……
　　即使魔王说“泽维尔”已经死了，但他就是风神泽维尔，他依然能够收到信徒给风神的讯息。
　　芙蕾脑袋中轰轰作响，她垂下眼掩饰自己震动的神色，魔王大人，是真正的神明，至少曾经是……
　　但她从脑海中搜索了一圈信息，大陆通识里从没有关于风神的记载，哪怕是游吟诗人之间口口相传的诗歌，也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位神明，远古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需要。”她听见魔王冷淡的声音，“你以为，我是为了那种东西才从地底爬出来的？”
　　“还是说你觉得给我这么点东西，我就会乖乖再次回到地下？格雷蒂娅。”
　　——他毫无忌惮地念出了女神丨的丨名。


第20章 同盟
　　教堂内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芙蕾似乎察觉到女神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但表面上她仍不动声色，至少魔王也在这里，这个认知让她稍稍安心。只不过，魔王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
　　芙蕾垂下眼，她伸手触碰脖颈上的黑曜石——从刚刚开始它就烫得惊人，就像是魔王难以抑制的愤怒。
　　她似乎在某个瞬间和魔王共感了，她不小心窥见了如同深渊的黑暗包裹下，孤独与绝望孕育出的，无从宣泄的愤怒。所以即使黑曜石滚烫得像要灼伤她的喉咙，她也想要忍耐着，给他一点安抚。
　　她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只是双手捧着黑曜石，温柔地开口：“魔王大人。”
　　黑曜石的温度急速降了下来，短暂的沉默之后，黑曜石散成薄雾，在芙蕾身后缓缓化形。
　　她余光看见张开的黑羽，似乎不止一对……但春风女神、啊不，春季女神就在眼前，芙蕾没有表露自己的好奇心，她没有回头看。
　　春季女神看向魔王，露出怀念而又悲伤的神色：“真的是许久未见了，您的模样，看起来和从前大不相同……”
　　“如果你也深入深渊，也会大不相同的。”魔王似乎冷静了下来，他不再像刚刚那么愤怒，恢复了一贯有些随意的语调，“你想要见我，应该不只是叙叙旧这么简单吧？”
　　“你可一向都是温和派，连你都开始在人间寻找眷者了，看样子天上那群家伙比我想象中更性急啊。”
　　春季女神微微摇头：“我并不是为了即将来临的大战在做准备，格雷斯家族自古以来就是我的眷属，他们的信仰代代相传，就如同当初追随您前往深渊的……那些战士们一样。”
　　芙蕾神色微动，她再次听到了一个关键词——深渊。
　　这个词在整个大陆的历史里倒也不算陌生，至高神创世以来，第一纪元诸神行走于地上，人类追随神的身影建造起王国和城镇，其中的巅峰之作就是那座登天的天梯。
　　第二纪元开始的标志，就是众神回归神界，地面裂开巨大的裂缝，无数魔物从中诞生，他们毫无神志只知杀戮，受到魔气污染的生物也会产生魔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易怒好斗。
　　所有王国都深受其害，凡人祈求神灵再次降临，那个时代出现了许多流传后世的英雄人物，他们将魔族赶回了深渊，结束了混乱的战争。
　　而第三纪元，登天之贼触怒诸神，天神斩断天梯不再降临世间，也似乎正是从这时开始，凡间的魔法不断消退。
　　不少人都认为，这是人类失去了诸神的眷顾，至少芙蕾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魔王大人之前否认了“登天之贼”的故事，芙蕾对于自己现在了解到的历史也不敢百分百相信了。
　　至少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从来没有记载过，有神明前往了深渊。
　　“格雷斯家族……”魔王念叨了一句。
　　芙蕾很快反应过来，为他提供情报：“格雷斯家族确实是个相当古老的家族，至少在阿尔希亚建国以来，他们就一直作为贵族存在。他们家族代代都拥有土系和木系的天赋，即使在这个魔法消退的第三纪元，也依然保存着了不起的法师实力。”
　　“听说似乎还有传言，格雷斯家有能够让人拥有魔法天赋的魔药。”
　　春季女神没有否认，祂目光温柔，一点都没有因为魔王和芙蕾的态度生气：“第一纪元，您是最受凡人爱戴的神灵，拥有那么多眷属的您应该能明白……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无论这座黄金之城最终属于谁，我都会为了他们留在这里。我在向您寻求一个承诺，如果您最终从诸神手中夺下了这座富饶的城池，我希望您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哈哈！”魔王低声笑起来，“这我可真是意想不到，你想把赌注压在我身上吗？格雷蒂娅，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地之母的意思。”
　　“只是我的意思，母亲她更加谨慎。”春季女神如实相告，“但如果您展露的实力足够强大，我想母亲和妹妹们也很乐意站到您这边。我们并不渴望战斗，我们只要有一块土地，一个安稳的容身之所。”
　　“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给我一个理由，你选择我的理由。”魔王似乎还在考虑，他眯起了眼，“我刚刚从深渊脱身，力量都还没有恢复，在这种时候选择成为我的盟友，这可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您变得多疑了。”春季女神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曾经的您更为赤诚，您自由而无畏，所以那么多人愿意追随您。”
　　“我们曾经是朋友。”
　　“并且我对您心怀愧疚。”
　　魔王没有回答。
　　芙蕾悄悄捏紧了袖子。
　　春季女神想要和他们合作，在即将到来的诸神之战里共同夺取阿尔希亚的王都，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占据主导地位，这怎么看都像是女神的仁慈。
　　但这个态度稍稍有些奇怪，祂曾经是魔王的朋友，从祂试图保存“风神”的名号来看，这或许是真的，但祂又说自己心怀愧疚……
　　从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里，芙蕾试图描绘曾经风神的模样，祂是风的主人，是自由而无畏的战士，是深受凡人喜爱的神灵，在这片大陆上有无数的追随者。
　　但如今祂被困深渊，所有流传的历史里再也没有祂的姓名，祂偶尔会流露极端的愤怒和对神灵的恨意……
　　——是神害他沦落至此的。
　　除了神灵，还有谁有办法在漫长历史里完全抹去另一位神的姓名！
　　芙蕾徒然感同身受地愤怒起来，她明白，魔王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们现在暴露了身份，最好的选择就是和眼前的这位女神合作。
　　但祂也许就是害魔王被困深渊的罪魁祸首！即使理智告诉她要隐忍，她也还是忍不住替魔王不甘起来……
　　“朋友啊。”魔王叹息了一声，“好吧，那就给我曾经的朋友一个机会。”
　　“但你曾经犯了错，格雷蒂娅，罪孽要用鲜血偿还，你准备好付出神血了吗？”
　　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春季女神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祂抬起翠绿的双眸，整座教堂微微震颤草木疯长，一瞬间就笼罩了整座教堂，把它变成了一座草木囚笼。
　　春季女神缓缓从地面升起：“你看起来并不相信我，泽……”
　　回应祂的是从脸侧呼啸而过的风刃，坚硬的树干在祂面前不堪一击，魔王的手搭在芙蕾的肩膀上，狂风和疯长的草木都避开了她脚下的土地，她就像身处风暴中心的安全点。
　　魔王语气轻松地说：“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已经拥有了号令风元素的力量，只是你缺乏实战。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用祂练练手。”
　　芙蕾：“……魔王大人，那好歹是个神。”
　　魔王笑起来：“别担心，她很弱的，只是个不擅长战斗的二代神而已。”
　　“而我只是一个不擅长战斗的不知多少代人类！”芙蕾抗议着，但她还是乖乖按照魔王所说的仰起头。
　　她打量着自己的对手。
　　她能够感觉到，风精灵环绕在她的身侧，它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即使面对神灵也毫无畏惧。
　　——只要她一声令下。
　　“人类，你知道对神灵出手的代价吗？”春季女神居高临下。
　　“实不相瞒，我对神灵不太了解。”芙蕾露出了有些抱歉的笑容，“但按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来说……女神阁下，道歉的时候，最好再诚恳一些。”
　　女神震怒。
　　风刃呼啸。
　　芙蕾没有移开目光，她眼看着风刃毫无障碍地切开所有拦路的枝干，阻挡着身侧所有意图靠近的草木，直奔女神而去风抓住了祂。
　　直至此刻，芙蕾才有了概念——她确实已经从魔王那里，得到了比肩神灵的力量。
　　深吸一口气，芙蕾撩开裙摆，从腿侧抽出一把银质的匕首朝女神走去。
　　“等等。”魔王的声音显得有些古怪，“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带了刀？”
　　芙蕾正要转过头，却被一只黑色的羽翼遮住了眼睛——魔王不想被她看见现在的样子。
　　芙蕾乖乖地没有再动，魔王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那把匕首，还嗤笑了一声：“动手前不是还一副怕到要死的样子吗？现在连放神血也都想自己来了？”
　　芙蕾小声抗议：“因为我也没想到，祂真的很弱……”
　　春季女神：“……”
　　魔王打了个响指，神灵之书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春季女神变了脸色：“这是……”
　　“我曾经信任过你们，但你们背叛了我。”魔王抛了抛手里的匕首，笑起来，“我可不会上第二次当了，乖乖交出你的血，这样才算站在我们这边。”
　　他把匕首递到女神眼前。
　　女神沉默着接过，祂深深地看了魔王一眼，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指。
　　几个呼吸过后，魔王催促：“你行不行啊？”


第21章 猜测
　　春季女神沉默地看了魔王一眼，一咬牙用力将匕首落下，总算在手中上破开了一个小口子，脸颊抽动着伸出了手。
　　殷红的血液从指间渗出来，神灵之书就像是受到了吸引一般自动翻开，哗啦啦的书页声停止在记录着“格雷蒂娅”的那一页。
　　血液融进书页，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啪”地一声，魔王合上了书，他扭头看向芙蕾：“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在偷看。”
　　芙蕾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魔王笑了一声：“看见什么了？一脸吃惊的样子。”
　　芙蕾闭着眼睛转了转眼珠，她老实回答：“原来神也是流着红色的血啊……”
　　魔王把神灵之书塞到她手里：“好了，以后第二十一页也可以打开了，毕竟也是得到了春季女神的首肯了嘛。”
　　芙蕾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神灵之书，她肩头蓦地一重——魔王又变成了乌鸦的模样，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春季女神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看，但祂还是点了点头：“通过神灵之书结下血契，你也能够暂时使用我的力量，如同我的眷者一样。”
　　魔王懒洋洋地开口：“你就暂且还是顶着‘春风女神’的称号吧，我们最近一阵子都会待在王都，好好照顾我的眷者。这么多年的经营，你在王都还是有点势力的吧？”
　　春季女神的情绪相当低落，她低下头：“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芙蕾居然觉得她有点委屈，还有点可怜。
　　告别春风女神的时候，芙蕾回头看了一眼，祂站在地面，默默低头吮着受伤的手指——和祂刚刚现身的时候比，祂现在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芙蕾眨了眨眼，低声对魔王说：“总觉得，现在的春季女神，更像是个人类了。”
　　“等神灵失去神力，他们就会变成凡人。”魔王懒洋洋地开口，“祂还是老样子。”
　　芙蕾竖起了耳朵，对神灵之间的八卦很是好奇：“什么样子？”
　　“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笨蛋样。”魔王毫不留情地开口，“祂有强大的母亲，也一直被三个能干的妹妹宠爱着，所以一向是个天真又弱小的笨蛋女神。”
　　“这一次来找我，也更像是意气用事，所以我想，她对曾经的愧疚应该是真的。”
　　被魔王这么一说，芙蕾突然后悔了起来，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啊……那我刚刚还拼尽全力打祂……”
　　“嗯？现在后悔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去给她一个拥抱吗？”魔王发出了揶揄的笑声。
　　芙蕾认真板起了脸：“至、至少帮祂包扎一下手指……”
　　“那你可得跑快点，不然她的伤口都要好了。”魔王嗤笑一声，“另外，就算她本身没有恶意，有没有被别人利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盯上这座王都的、发现我出现的肯定不止她的一个，但她却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你猜这是为什么？”
　　“以为她是个笨蛋。”
　　没等芙蕾回答，魔王就毫不留情地自己回答了。
　　芙蕾摸了摸鼻子，但也没有反驳，从不久前春季女神的表现来看……祂确实不太聪明。不如说，祂把神灵都想抹去的“风神”的名字继承了下来，就已经是个相当不聪明的做法了……
　　确实不能排除祂被利用了的可能。
　　芙蕾站在了教堂门口，她推开了大门，听见耳边魔王刻意冷漠的声音：“愧疚不能保证她的忠诚，更何况她很有可能就是被怂恿来试探我的实力的。”
　　“我们注定要站在诸神对面，我们只能展现实力。”
　　“我明白。”
　　芙蕾迈出了教堂。
　　黑色的鸦再次变回黑曜石，一身白裙的少女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看到她走出来，伊丽莎白和贝利主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刚刚都看见了，一瞬间的整座教堂震动，几乎化作了花草环绕的囚笼，他们还以为是这个女孩触怒了神灵，要死在里面了！
　　贝利主教忍不住往前一步，细细追问：“刚刚发生了什么？”
　　芙蕾眨了眨眼：“这个……主教大人，女神想要和您见面，我想您还是先进去吧。”
　　还没想好怎么编故事，还是把这个难题丢给春季女神好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信徒，女神当然是被放在第一位的，贝利主教立刻赶往教堂，还不忘回头交待：“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伊丽莎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芙蕾，从在王都城门外开始，这个女孩的表现就一直很出人意料。
　　贝利主教果然如他所说，很快就从教堂里走了出来，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有些呆滞，目光有些涣散地落到了芙蕾身上。
　　他刚刚接受了女神的旨意。
　　女神的旨意一向都很简短，也不会特地解释用意，但刚刚的旨意……调用王都内的势力，全力辅助芙蕾……怎么想都过于让人吃惊了！
　　他勉强牵了牵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春风女神教会永远都会是您的朋友，如果遇到任何困难，您都可以前来，我们会永远为您敞开大门。”
　　伊丽莎白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女神都亲临了，可想而知春风女神教对这个少女有多重视，但是听贝利主教的意思……这是不打算争取她进入教会了？
　　而且刚刚贝利甚至用了敬语，这代表着，即使这个少女没有加入春风女神教，也在这个教会拥有了超然的地位。
　　一时间，两个人看向芙蕾的眼神都显得十分微妙。
　　芙蕾忽视了两个人不同寻常的眼神，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乖巧地应下了嘱托——这也是母亲教导过的。
　　在必要的时候装傻，也是淑女的必备技能之一。
　　贝利看着她从容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莫非、莫非……
　　女神大张旗鼓地要寻找她，那必然是和她有什么联系的，但又没有要她加入教会，还称呼她为“风的主人”……
　　贝利深吸一口气，难道说——她和女神是一样的？
　　曾经的大陆传说中，有一位骁勇异常的战士，人们一直认为他是战神的眷属，但实际上，在教会秘密的记载中，他一直被认为是战神的转世！
　　这位名为芙蕾·霍华德的贵族少女，或许就是一位神灵的转世！风的主人！是风神吧！虽然大陆上从没有过这位神灵的记载，但人类对神灵的认知也不是全然准确的……
　　芙蕾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觉得今天自己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在自己的床上滚一圈了。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贝利主教，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
　　贝利主教这才从自己的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来，他露出了十二分善意的微笑：“请一路小心，请稍等，我为您准备马车……”
　　“不用了。”芙蕾微微笑起来，她指了指门外的马车，霍华德家的马车也已经跟了过来，正等在门口。
　　伊丽莎白眯了眯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贝利主教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奇怪，与其说是看重，不如说时候恭敬中还透着几分忌惮……
　　不管怎么说，在这个魔法消退的年代，这都是个值得交好的对象。
　　——虽然她在和人交好这一方面一向做得不怎么样。
　　伊丽莎白清了清嗓子，有些生硬地开口：“那么，我就和她一起离开了。”
　　在贝利主教诡异的目光注视下，芙蕾和伊丽莎白一起走向马车。
　　伊丽莎白面无表情地考虑着，她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拉进关系？
　　“觐见女神的时候没被吓到掉眼泪吧？”
　　不太好，她看起来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就算有了春风女神教会撑腰，在王都也不要得意忘形了。”
　　对，这个倒是不错，毕竟是刚来王都的小贵族，可能不知道，在王都即使是教会，也未必能完全护住她。
　　伊丽莎白打定了主意，她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自家的女仆却忽然一脸慌张地冲到了她面前：“伊丽莎白小姐！出、出事了，殿下他……”
　　伊丽莎白眉头微拧：“怎么了，是醉酒闹事还是和人起了冲突？”
　　女仆张了张嘴，扭头看向芙蕾。
　　芙蕾识趣地行了礼：“那么，我先离开了，感谢您今日的陪伴，请替我转告邦奇先生，我很期待加入法师塔。”
　　伊丽莎白微微点头，看着她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
　　她这才回过头看向女仆：“发生了什么。”
　　没人注意到，一直黑色的乌鸦落在了教堂门口，好奇地盯着她们。
　　女仆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她委屈地抿了抿唇：“小姐，阿尔弗雷德殿下，他、他在您走后出现在了新人宴，对一位小贵族出身的小姐大献殷勤，还、还……”
　　“还说了很多对我不礼貌的话，对吗？”伊丽莎白几乎都能猜到那位喜欢胡闹的殿下做了什么，她脸上看不出愤怒，“走吧，回新人宴。”
　　女仆精神一振。
　　“我还有消息要告诉邦奇先生，顺便，也得给那个胡闹的家伙一点警告。”


第22章 陷阱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回到马车内的魔王眉飞色舞地讲起了伊丽莎白的八卦，芙蕾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忍不住露出了有点复杂的表情。
　　——原来魔王大人对这种事情也很有兴趣啊。
　　“那个说话很不中听的小丫头，表面上是王都最尊贵的少女，但实际上她和王族的这门婚事恐怕还很难说。”黑猫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我稍微打听了一下，那位阿尔弗雷德·冯，是当今国王的独子，除了没有丝毫魔法天赋之外，政见、武术更是一窍不通，是个毫不夸张的废物王子。”
　　“有传言说，即使只有这么一位王子，但国王也迟迟没有把他定为继承人，就是自己也对这个儿子不太满意。顺便，为他给天赋出众身份尊贵的伊丽莎白小姐订婚，也是希望借助卡文迪许家的势力。”
　　“但目前看来，卡文迪许家也对这门婚事不是特别满意，似乎是连他们家的女仆都会在背地里嘲讽这位无能的王子。”
　　“嗯……”芙蕾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那位伊丽莎白小姐看起来就是很要强的人啊，未婚夫这么不争气的话，应该也会很痛苦吧。
　　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王都真是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地方啊。”
　　“也不用特别在意。”魔王懒洋洋地开口，“只有弱者才需要小心谨慎，当你足够强大，就根本不用在意那些阴谋诡计。”
　　芙蕾老实点了点头：“不过我还不够强大……”
　　魔王一点不客气地戳穿了他：“一招就逼迫女神低头，你还真敢说啊。”
　　芙蕾小声嘀咕：“那是女神一开始小看了我，而且您在边上祂还分神忌惮了，况且我觉得，祂也没打算拼命……”
　　她只是一时占了上风而已，如果换了其他骄傲的神灵，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即使对自己现在拥有的力量感到惊喜，芙蕾也没有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
　　魔王低声笑了笑：“我觉得你可以更高兴一点，老实给自己一点奖励不好吗？”
　　芙蕾没有吭声，比起高兴，她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对魔王的往事很感兴趣，但就是不知道，对方打不打算告诉她……
　　把目光投往马车窗外，芙蕾忽然收到了风精灵的示警——有人在跟着他们。
　　被精灵这么一提醒，芙蕾也察觉到了若有似无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出声提议：“魔王大人，您想不想下车走走？这么说来，我还没有仔细看过王都的街道呢。”
　　魔王歪着头看她，漂亮的猫瞳眯成一条线，他十分宽容地开口：“我才懒得走路，不过如果是你带着我走，那也无所谓。”
　　说着，他又化作了芙蕾纤细脖颈上的黑曜石。
　　芙蕾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能理解，如果她的马车里突然钻出一只猫，多少会有些古怪，但魔王大人的想法，每次都让人猜不透。
　　芙蕾敲了敲马车的车厢，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坐在马车夫身边的男仆兰达立刻下车拉开了车门，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小姐？”
　　芙蕾微微露出笑脸：“我想要下去走走，你们先回去吧。”
　　兰达露出了适当苦恼的表情：“您一个人吗？至少让我……”
　　“别担心，你知道的，如果真的遇上麻烦，不带着你我可能跑得更快。”芙蕾笑起来，兰达虽然年轻，但从十几岁开始就在霍华德家工作了，几乎算是和芙蕾一块长大，比起佣人，更像是个可靠的大哥哥。
　　兰达确实知道自家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姐，是能一个人猎熊的狠角色，但他还是唠叨了一句：“至少让我帮您提提东西……”
　　“拜托啦兰达，偶尔我也想不被人当成贵族小姐到处逛逛。”芙蕾已经动作轻快地下了车，她回头笑着挥挥手，“帮我跟妈妈说一声，如果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我会顺便买回去的！”
　　“那么至少再多带点金币！”兰达在后面呼喊，而芙蕾早就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兰达苦恼地和马车夫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在芙蕾奔向街道的不远处，藏在暗中的视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贝利和芙蕾离开新人宴以后，摩奇被邦奇狠狠训斥了一顿。
　　但他并没有如同邦奇期待的那样改过自新，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报复心，进入法师塔之后再动手就来不及了，还不如趁她没正式加入之前，提早废了她！
　　虽然在王都动手迟早会暴露，他多半也会吃点苦头，但现在法师数量稀少，他们肯定舍不得杀了他。
　　就连今天的新人宴，整个会场剩下的贵族里面，一个有天赋的都没有！
　　想到这里，摩奇忽然又好像有了底气，他追了上去。
　　那个臭丫头是第一次来王都，她看起来还不太熟悉王都的路，居然朝着小巷里的死胡同走了过去……
　　机会来了！
　　他拉了拉衣领，勉强遮住了半张面孔，然后毫不犹豫地快步跟了上去，为了方便行动，他没有带上自己的法杖，但即便是徒手，他也能放出强大的土系魔法！
　　土黄色的魔力在他手掌之上凝聚，摩奇口中念念有词：“慈悲的大地之母，给予您虔诚的信徒能够崩裂一切的大地之力吧！”
　　咒语话音刚落，他正好站到了小巷口，正对上了芙蕾的侧脸，他没有一丝犹豫，狠狠一拳砸到了地上，一排尖锐的土刺冲开平整的砖石路拔地而起，直冲芙蕾而去！
　　眼前尘土飞扬，但摩奇呼吸着这样带着土腥气的空气，只觉得闷在胸口的恶气终于出了，浑身都轻快了不少。
　　他最好在被居民看到之前快点离开，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看那个臭丫头的下场，他往前走了两步，惊愕地在一片朦胧的尘土里，看见了依然站立的身影。
　　——她毫发无损！
　　不仅如此，那条白色的裙子根本连一点灰尘也没有沾到！
　　“这不可能！”摩奇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就算是拥有强大火系天赋的伊丽莎白，在真正进入法师塔之前，也没法使用魔法！
　　她已经会使用魔法了？她曾经有过法师导师？这不可能啊！她出身那个偏僻的绿宝石领，怎么可能会有法师待在那种地方！
　　摩奇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内心深处陡然升起一种危机感。
　　“我还在担心主动走进小巷会不会太像是个陷阱，但看来您的魔力似乎是用智慧换来的。”芙蕾一手托着神灵之书，面带笑容，“摩奇少爷，我恭候多时了。”
　　摩奇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他面容扭曲，似乎还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不可能，你这种乡下来的野丫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确实出身乡下，不过乡下也能学到很多知识呢。”芙蕾笑容不减，“您知道吗，摩奇少爷，绿宝石领除了鼠患之外，庄稼地还深受尖牙野猪的骚扰，这种野猪很狡猾，无论你怎么防范，它都会想尽办法闯进来。”
　　“但正是因为它聪明，只要被抓住打一顿，就再也不敢来了。”
　　神灵之书哗啦啦翻开，芙蕾指尖划过春季女神丨的丨名字，对着摩奇举起了书。
　　摩奇直觉她的举动有古怪，他一咬牙，也不管会不会暴露了，再次对着地面猛击，拼尽全力发出了极限一击：“土岩牙！”
　　如同兽口的土块如同被血腥气吸引的野兽扑向芙蕾，尖锐的岩牙轰然咬合，摩奇没有再等待结果，他转身夺路而逃，但他听到了身后高跟鞋落地的轻巧声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形状狰狞的土块如同被最锋利的刀刃斩断成碎块，那个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少女已经追了上来，她露出笑脸，举起了手里的书直怼到了他眼前。
　　摩奇直觉他不该看，但他根本来不及闭上眼睛，他看见了一个名字。
　　——格雷蒂娅。
　　他不由自主地在脑袋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觉得一道遥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某种不同于凡人的存在的注视。
　　他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个名字，如同轰然的雷鸣。
　　格雷蒂娅、格雷蒂娅。
　　“宽恕我，格雷蒂娅……啊啊啊！”
　　他惊恐地发现，原本能够被他驱使的土元素突然愤怒起来，他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而僵硬，他的身体正在石化！
　　芙蕾眨了眨眼，她问魔王：“女神是不是在生气？”
　　“看样子是正在气头上。”
　　远处忽然闪过一道光芒，芙蕾瞥一眼，快速把神灵之书藏了起来。
　　她是有想到在王都内闹出大动静，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查看，但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让她觉得稍稍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慈悲的木之精灵，赐予伤者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摩奇身上忽然长出了一片嫩芽，然后嫩芽疯长很快覆盖住了他的全身，但他身体的石化进程，居然也就这样诡异地停了下来。


第23章 圣子
　　来人居然是智慧神殿的圣子纽因。
　　那个拥有一头淡金色短发的俊美圣子同样惊愕，他看着一地的狼藉和身处风暴中心的芙蕾，和对方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后终于开口：“您、您没事吧？”
　　“是的。”芙蕾露出松了口气的笑脸，“多亏您及时赶到。”
　　尽管才在王都待了几日，但她现在说起谎来已经眼睛都不眨了，距离母亲要求的完美淑女又进了一步，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纽因看了眼倒在地上不再动弹的摩奇，一时间表情有些古怪。
　　就在这时，几个身着和纽因同款长袍的老者也匆匆地赶了过来：“圣子大人，发生了什么！”
　　他们扭头看见倒在地上的摩奇，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惊呼出声：“这、这是……”
　　纽因微微点头：“我已经用生命法术维持住了他的生命力，但他身上暴走的土元素还没有停止，我想还是赶紧送去法师塔比较好。”
　　“确实。”为首的老者点点头，拧起了眉头，“这看起来像是被法术反噬的后果，这家伙，怎么会在城镇中央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的目光落到了芙蕾身上，智慧神教自然也听说了，今天新人宴上出了个让格雷斯家两位老先生都你争我抢的天才人物，以摩奇的个性，会做点什么倒也不奇怪，只是，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救人要紧，威尔逊长老，麻烦您跑一趟了。”纽因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拦在了芙蕾身前，“我想，这位小姐也一定吓坏了，之后的事，就交由我慢慢询问吧。”
　　魔王不怎么痛快地哼了一声：“装出一副体贴人的样子，别被他骗了，他和那个老头一唱一和而已。”
　　芙蕾眨了眨眼。
　　威尔逊长老没有多问，点了点头，抬手用风将状态诡异的摩奇托起，沉脸朝着法师塔的方向离开了。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目光，圣子纽因看向周围的民众，露出了得体的微笑：“请不用担心，已经没有危险了。至于被破坏的地面……请稍等，智慧神教一会儿会派人过来帮忙修葺的。”
　　他的话明显收到了人们的肯定，不少人热切地和他打招呼，表示着感谢。
　　芙蕾也跟着露出了感激的微笑，但心里却不动声色地想，明明和智慧神教没什么关系，他们居然也愿意收拾这么个烂摊子啊。
　　她本来是想把这事交给春风女神教的，毕竟人也是他们自己的女神打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智慧神教，难道这个教会一向都这么无私奉献吗？
　　“呵。”似乎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魔王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嘲讽的笑声，“智慧神可从来不会做亏本买卖，这里可是王都中心广场，能住在这附近的都是大贵族、大商人……”
　　“能得到他们的赞扬，修这么点路根本不算什么吧？如果让土系法师来的话就更方便了。”
　　原来如此，芙蕾若有所思，注意着眼前事情发展。
　　纽因看向了智慧神殿的教众：“麻烦诸位了。”
　　没有人有一句异议，他们显然都对圣子十分尊敬。
　　等到周围的人散开，纽因才笑眯眯地转过来看向芙蕾：“那么，芙蕾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芙蕾下意识挺直了胸膛，她露出为难的笑容：“但我还要买点东西……”
　　纽因疑惑地看了看她身后：“您一个人出来买东西吗？”
　　芙蕾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啊……在王都很不可思议吧？但其实我在绿宝石领的时候，也很少会带着那么多人到处跑，所以……”
　　纽因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那么，就由我来代劳吧，如果您一个人拎着东西回去，恐怕第二天就会传遍王都的大街小巷了。”
　　不太好拒绝啊……
　　芙蕾看着对方温柔得恰到好处的笑容犯了难，难怪智慧神教近年来发展如此迅猛，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圣子，他就是笑一笑估计都能招到不少信徒吧。
　　纽因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体贴地询问：“要买些什么呢？王都的大部分店铺我还是十分了解的，我想，我应该能够胜任芙蕾小姐的向导一职。”
　　芙蕾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那么……买些吃的吧。”
　　“那我恰巧知道一些店铺。”纽因走在芙蕾前面半步，边回头为她介绍这条街道命名的由来。
　　芙蕾一开始还保持着警觉，但渐渐也被他的讲述吸引了，这位年轻的圣子拥有很强的亲和力，知识也相当渊博。
　　魔王冷不丁阴恻恻地开口：“保持警惕，笨蛋，你现在展露了天分，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头肥羊，他们对你这么友善也不过是想拉拢你，或者打探一下你究竟打算加入哪方势力。”
　　芙蕾一个激灵，正好纽因转过头来问她：“您觉得这个怎么样？”
　　芙蕾看着他手指指着造型别致的蛋糕，乖乖点头：“非常漂亮，没想到蛋糕上还能做出这样的造型。”
　　“您太夸张了！”店主显然相当高兴，她从橱柜里取出蛋糕，“这种小玩意，和您的美貌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芙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蛋糕比美貌，但她还是礼貌感谢了对方的夸赞。
　　一抬头就对上了圣子纽因若有所思的笑脸。
　　“嗯？”芙蕾没由来地觉得自己正被某只狡猾的狐狸盯住了。
　　纽因笑着开口：“芙蕾小姐，您果然和一般的贵族不太一样呢。”
　　芙蕾不明所以地盯着他，这一路她一直等着对方开口询问摩奇的事情，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合理的说辞，但对方似乎根本忘了这件事，只是认真地带她在王都街道闲逛。
　　她哪里表现得和贵族不一样了？
　　纽因替她拎过袋子，笑眯眯地带着她走出店铺：“这里可是平民的店哦。一般的贵族或许偶尔也会尝尝平民的食物，但可不会自己踏足平民的店铺，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呢。”
　　芙蕾这才注意到，这一条街和刚刚王都中心大不相同，走在街上的人和周遭的店家，衣饰明显没有贵族那么华丽。
　　芙蕾张了张嘴：“……毕竟是您带我来这里的。”
　　“啊，抱歉。”他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多少真正的歉意，“因为这里的蛋糕真的很好吃。”
　　“这里是接近外城区的地方了，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平民，在这座遍地大贵族的王都里，平民生活起来相当不容易，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帮他们。”
　　“啊，不过您一个人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来这里，毕竟是平民区，不符合贵族身份。”
　　芙蕾摸了摸鼻子：“对于王都来说，我这种小贵族，也和不是贵族没什么区别吧。”
　　还有，这位圣子虽然让人觉得有点聪明过了头，但实际上是个善良的人吧？
　　魔王冷哼一声：“笨蛋，不要被别人的话牵着鼻子走，他明显在试探你！”
　　“怎么会呢，您是毫无疑问的天之骄女。”纽因微微侧头，注视着她，“摩奇，真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啊。”
　　芙蕾的脚步停顿了一瞬间，她精神一凛，绕了这么多圈，终于到正题了！
　　“是的。”芙蕾认真地点了点头，“仗着自己是法师塔的成员就随意欺压他人是不对的，无论对方是平民还是小贵族。”
　　她像是没有听出圣子的言下之意，正儿八经地讲起了大道理。
　　纽因也并不着急，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您说的对，对谁都不该这样，尤其是……您还是一位拥有出色天赋的法师。”
　　“无论是春风女神教会，还是法师塔，都不可能在明知有人暗中窥视的情况下，还让这么一位拥有天赋的未来法师，一个人遭遇危险吧？”
　　看着圣子一副了然的笑容，芙蕾茫然地张了张嘴：“啊，这个……”
　　圣子纽因微笑着摸了摸下巴：“能让一位土系法师遭受反噬，很有可能就是更高位的同系法师，您身边有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在保护呢……啊，接下去可不能多说了，说不定我们现在也正被对方观察着呢。”
　　芙蕾：“……”
　　纽因指了指门牌：“奎尔街六号，就是这里了吧。”
　　芙蕾木然点了点头。
　　纽因和她告别：“再见了，芙蕾小姐，我很期待未来的再次会面。”
　　芙蕾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位圣子大人，怎么说呢……虽然中途的推理全部都错了，但意外得到了正确答案呢。”
　　魔王懒洋洋地哼了一声：“这也没办法吧，正常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春季女神保护了你。”
　　芙蕾推门的动作微顿，她微微睁大眼：“您在说什么呢？是魔王大人保护了我。”
　　魔王久久没有回应，芙蕾忍不住再次呼唤了一声：“魔王大人？”
　　魔王：“……蛋糕给我留一个。”
　　“明白！”芙蕾笑起来，魔王大人还是老样子，格外喜欢甜食。
　　自己那份也等到晚上再吃好了，可以和魔王一起。


第24章 秘密
　　芙蕾回到家，平民店铺买来的蛋糕得到了家人的一致好评。
　　至于她拥有魔法天赋，大家虽然很惊喜，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似乎还没有对蛋糕的热情更大。
　　霍华德夫人夺过霍华德子爵手里的第二个蛋糕：“亲爱的，你还记得答应我什么吗？你不能再吃了！”
　　“就吃一个！再一个！”霍华德子爵苦苦哀求。
　　芙蕾觉得好笑，她悄悄扣下两个蛋糕，朝妹妹挤了挤眼，迅速在她的掩护下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霍华德夫人还在身后呼唤：“芙蕾！不许再床上吃！要在桌子上！”
　　“知道了！”芙蕾应了一声，迅速关上了房门。
　　她取出神灵之书，恭恭敬敬地在他面前摆上蛋糕，乖巧地问：“尊敬的魔王大人，您想要这个草莓蛋糕呢，还是这个甜豆蛋糕呢？”
　　“既然摆到了魔王面前，就全都是我的贡品。”魔王懒洋洋地开口，从神灵之书里现身，坏心眼地把两份蛋糕都划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金黄的猫瞳盯着芙蕾，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哼哼，我猜到了！”芙蕾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从背后拿出了什么，“给贪心的魔王再献上甜饼！”
　　她把一碟甜饼推过来，魔王默默抬了抬猫爪，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三份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甜品，沉默了半晌。
　　……他刚刚差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太惯着我了”，他可是魔王！人类的尊敬和供奉都是应该的！
　　魔王扬了扬下巴：“草莓的，给你了。”
　　当然，面对懂事的眷者，偶尔也要给点奖赏。
　　“感谢您的慷慨。”
　　看着芙蕾笑弯的眼，魔王心情不错地晃了晃尾巴。
　　芙蕾随口说：“魔王大人真的很喜欢甜食呢。”
　　“因为深渊里没有甜味。”魔王懒洋洋地回答。
　　芙蕾拿蛋糕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眼，试探着问：“那个，魔王大人，深渊……是什么样的呢？”
　　“是你这种小丫头不该好奇的地方。”魔王扫了她一眼。
　　芙蕾挠了挠脑袋，她说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以为您还没办法变回原样，所以才变成小猫、小鸟……”
　　“既然能变形，为什么会不能变成人形。”魔王似乎觉得这个猜测有点好笑，他扫了芙蕾一眼，“但我确实无法变回原样了，被深渊污染之后，我已经没法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你不是好奇深渊是什么地方吗？”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混沌的黑雾，一旦沾染就会魔化。深渊原本就没有生物，所有的魔物，都是地面的生物被深渊污染后异变的。”
　　芙蕾愣了一下：“那您……”
　　“我已经被深渊污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芙蕾，一瞬间，他的瞳孔似乎变成了猩红色的，就像传说中记载的从深渊倾巢而出的怪物。
　　芙蕾屏住了呼吸：“但您看起来很理智……”
　　“因为我在克制，而且深渊的魔气也在散逸。不止神界即将消失，与之相对的深渊也会消失，所以在神界坠落、深渊消失之前，我得带着我的子民离开那里。”魔王看向芙蕾，“你想看我的样子？”
　　芙蕾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照自己的本心，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但我现在的样子，或许和你想象中很不一样。”黑猫身上黑雾散逸，六只羽翼展开，黑色的神降临于房间。
　　——“我是被污染的风神，是堕落的魔物之王，拥有世人畏惧的姿态。”
　　芙蕾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青年拥有黑色的发和羽翼，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孔上有一双猩红的眼睛，这是毫无疑问的，属于恶魔的姿态。
　　但这样一双血腥气浓重的眼睛，却只让人觉得悲伤。
　　魔王的羽翼动了动，他扭过头：“所以我才不用这副模样出现，会吓坏小孩子的。”
　　芙蕾莫名从中听出点不安和委屈，立刻挺直了胸膛表示：“不！一点都不可怕的魔王大人！不如说我是吃惊魔物也会拥有这样的美貌，您简直就像是传说里的魅魔一样……”
　　然后她就被黑着脸的魔王一把按住了下半张脸。
　　芙蕾困惑地眨了眨眼，怎么突然不委屈了，却生气起来了？他是为了什么生气？
　　芙蕾试探着开口：“美貌？”
　　魔王冷哼了一声。
　　芙蕾再试探着开口：“魅魔？”
　　魔王黑了脸：“闭嘴！”
　　哦，是不喜欢这个词。
　　芙蕾露出笑脸：“那我换一个……”
　　“够了。”魔王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点正事。”
　　“这次得到了春季女神的神血，也算是意外之喜，你进入法师塔也不用急着帮我找神性道具了。借着这次能力提升，我会打开深渊的大门，带两个部下回来。”
　　芙蕾一愣：“打开大门会不会……”
　　“放心，深渊现在在我的掌控之下。”魔王相当从容，“只是以防万一，还是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比较好，等你晋封之后，你家里应该会考虑给你在王都准备住处了，选个偏僻点的地方，以后那里就是我们魔族的起始之地。”
　　芙蕾深吸一口气，以霍华德家的财力，就算魔王大人说让她想办法在王都中心城区买套房子，她也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吧……
　　芙蕾稍稍有些好奇：“魔王大人，您的部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魔王看着她：“嗯，怎么说呢，虽然多少被深渊影响变得喜欢胡闹，但实际上也都不是什么坏人。说起来，有几个和你还有点关系。”
　　“嗯？”芙蕾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不过见面了你应该也认不出来。”魔王耸了耸肩。
　　……
　　与此同时，卡文迪许家。
　　伊丽莎白刚刚回到自己的书房，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这一次阿尔弗雷德殿下的事件相当麻烦。
　　其实无论如何都能处理的，最麻烦的是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可第一王子不顾自己身份尊贵的未婚妻，公然追求一位出身低微的小贵族之女已经够让人好笑的，无论怎么做，都很容易留下笑柄。
　　或者说，暂时不管会比较好吗？
　　伊丽莎白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时已经又是一贯强势的模样：“帮我把芙蕾·霍华德的资料找来，还有霍华德家的。”
　　“是！”
　　贴身女仆很快在眼前的书架上翻找起来，另一位为她沏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滚烫红茶，一边有些心疼地开口：“小姐，所有会在新人宴出场的贵族资料，您都已经查看过了，芙蕾·霍华德的，应该也看过了吧？”
　　“还不够。”伊丽莎白喝了一口红茶，一般人觉得有些过烫的温度反而会让她安心，她长出了一口气，“那个只是粗浅的了解，现在她是能够进入法师塔的天才人物了，我得仔细了解一下，做好万全的准备。”
　　“小姐，只有这些。”女仆把几本书籍搬到她的书桌上，“霍华德家的‘子爵’名号还是一代，太新了，基本只有当年的册封记录，没有更多的资料了。”
　　“是吗……”伊丽莎白翻看了一眼，“她母亲家呢？我记得是叫……温蒂·路易斯。”
　　“天呐，这您都记得！”女仆忍不住赞叹。
　　“有为我吹嘘的功夫，不如勤快点动起来。”伊丽莎白头也不抬。
　　女仆缩了缩脖子，乖乖去寻找路易斯家的资料。
　　伊丽莎白垂下眼，无论那位王子如何胡闹，她都得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到最好，她是卡文迪许家的骄傲，也代表着王室的脸面，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女仆悄悄把资料放到了她手边。
　　伊丽莎白从后往前看，这个小贵族家似乎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到了这一代还差点失去了贵族身份。
　　历史倒是悠久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伊丽莎白一路翻到了第三纪元初，这个没什么名气的小贵族家族就已经存在了，真要论起来，说不定对方比卡文迪许家还要历史悠久。
　　不过这么长的时间里，居然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也没出过，也算是……挺窝囊的吧？
　　伊丽莎白目光有些复杂，其实看到这里也就够了，但她徒然起了点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这个家族最远能够追溯到什么时候？
　　她往前翻了一页，第二纪元末。
　　诸神赐福人类对抗深渊的年代，路易斯家族的记录在……在格雷斯家族边上。
　　伊丽莎白的瞳孔猛地一缩，在第二纪元末，路易斯家族居然也是能比肩格雷斯家的大家族！
　　她不可置信地翻回了刚刚的页面，然而第三纪元开始，它就已经是落魄的三流贵族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记载都没有？
　　是在抗击魔物的战争里损失过大吗？青壮战力全部战死？天灾人祸？
　　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鼎盛辉煌的家族，一夕之间没落成，为了维持贵族身份苦苦挣扎的三流世家？
　　伊丽莎白合上了书，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下这点好奇心。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办法在一个小贵族的历史上花费太多时间。
　　“芙蕾·霍华德，但愿你不会辜负先祖的荣光。”伊丽莎白低声念叨。


第25章 晋封仪式
　　万众期待的晋封仪式当天, 霍华德一家准时来到了王宫门口，受到了远超一般小贵族的礼遇。
　　虽然之前的新人宴他们并未出场，但这也不妨碍有人多方打听他们的资料, 这会儿一个个都露出看见老熟人的亲切表情, 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哦！这不是霍华德子爵吗！芙蕾小姐今天也美艳动人啊！”
　　“霍华德夫人，您的美貌还是如同年轻时一样熠熠生辉，这下我算是知道, 霍华德家怎么能出芙蕾这样的孩子了……”
　　表面上是在恭维霍华德家, 实际上三句话不离芙蕾。
　　霍华德子爵显然还不是很擅长对方这样的场面, 只能露出带着几分迷茫的笑容站在原地：“啊，您是那个、那个……”
　　“哎。”霍华德夫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她上前一步，提醒般叫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霍华德子爵这才松了口气和人寒暄起来。
　　芙蕾和妮娜站在两位大人身后, 理所应当地偷闲当起了缩头乌龟。
　　妮娜朝芙蕾挤了挤眼：“姐姐，这都是冲着你来的吧？”
　　“是冲着国王陛下对法师塔的重视来的。”芙蕾纠正了她的措辞，说到底法师的地位如此超然, 也就是因为国王看重这份势力。
　　其实芙蕾也稍微有些猜测，在魔物已经基本消失的第三纪元，国王却如此看重法师的力量，会不会也是知道一些关于“天灾”的传言？
　　毕竟他是一国君主, 应该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芙蕾跟随着大家一起走进王宫大厅, 走在她父亲身边的那个贵族显得很骄傲，似乎还在得意自己抢占了先机。
　　芙蕾觉得好笑，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这座繁华王都里，一个值得被巴结的对象。
　　王宫大厅内虽然装饰成了华丽的宴会模样, 但大家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连寒暄的声音都放低了不少, 生怕影响了王室的庄严肃穆。
　　等大厅内的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国王一家才姗姗来迟。
　　身着华贵金红色调披风的老国王手握权杖，身旁跟着一身金银色长裙的王后，芙蕾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们的模样，就被拉着弯腰行礼了。
　　她只通过余光瞥见了六条腿，嗯，应该是那位王子也来了。
　　国王简单的寒暄之后，就开始了今天的晋封仪式，芙蕾这才有机会趁机偷瞄一眼他们的模样。年迈的国王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痕迹，现在更像是一个笑容和煦的好脾气老人，王后看起来倒是比他年轻许多，也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必定是个明艳的大美人。
　　至于那位王子……芙蕾现在不敢看过去。
　　她刚刚偷眼看的时候一瞬间跟他对上了的视线，对方还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芙蕾悄悄把视线挪到了三大贵族那边，晋封场合，没有意外的话，大部分大贵族都会出场，这也是他们这些小贵族，难得能见到这些大人物的机会。
　　格雷斯家的两位老先生就都在，一刻也不停地朝她这边传递着慈爱的视线，爱意沉重到让人背负不起。
　　不，不止是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他们对自家的家人说了些什么，格雷斯家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芙蕾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卡文迪许家站得更靠近王室一些，似乎隐隐压了另外两大贵族一筹。伊丽莎白和她的父亲一起站在家族队伍前列，那位卡文迪许公爵是个身材高大、板着张脸的严肃中年人，看起来不是那么好说话。
　　芙蕾想起母亲的补课——卡文迪许夫人很早就病逝了，卡文迪许公爵一直没有再娶。
　　而另一边就是她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邦尼家族了，这个家族在各个贵族间也算是独树一帜，他们的队伍前列站着一位女性，身上的裙装比起一般贵族夫人的穿着也更利落些。
　　这是邦尼家族颇为传奇的领头人——邦尼公爵，她继承了父亲的公爵名号，也拒绝了和自己的丈夫共享这份荣耀，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邦尼商会的运转。
　　据说她年轻时候也是在王都搅弄风云的厉害角色，她的故事写出来就像是一本商业传奇，人们更倾向于称她为“邦尼夫人”。
　　这些平日里难以接近的大人物们就在眼前，不少人的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国王简单致辞欢迎了各位宾客的到来，随后就宣布了晋封仪式开始。
　　按照往常，一开始就会宣布今年被削爵的家族，这些家族有些会一脸羞愧地上前来走个过场，也有些索性就不来了。
　　这部分之后，就是男爵的晋封仪式。
　　芙蕾做好了准备，她猜她说不定会是万众瞩目的第一个。
　　据说这次整个贵族里只找到她一个有天赋的法师预备役，整个法师塔都拿出了传说中精灵宠幼崽的气势来，国王应该也会为了表现对她的重视，给些特别待遇。
　　虽然魔王笑话她的要求也太低了，但芙蕾觉得做男爵晋封里的第一个，就是个很不错的安排。
　　——这个消息来自纽因阁下，那家伙偶尔会来霍华德家串门，并迅速获得了霍华德夫人和妮娜的喜爱，只有霍华德子爵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老父亲心理，觉得这是个想要勾引自家女儿的混账小子。
　　但芙蕾做好了准备，第一位接受晋封的却不是她，是个不认识的贵族青年。
　　芙蕾眨了眨眼睛。
　　之后的一长串名字里，芙蕾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每年要获得晋封的人也不算多，多半都是刚刚成年继承爵位的贵族子女，因此一把年纪的老斯坦先生挤在一群刚刚成年的年轻人里面，显得格外突兀。
　　看来繁星商会是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男爵爵位。
　　老斯坦先生接受完晋封，回过头也对着霍华德家露出个和善的笑容，这倒是比平日里的更真诚几分。
　　国王笑眯眯地做了总结陈词，然后拿过另一份名单，开始主持子爵的晋升仪式了。
　　芙蕾有些茫然，她下意识想要张嘴询问，霍华德夫人不动声色地轻轻打了她一下，她又乖乖闭上了嘴，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
　　反、反正削爵里没有他们的名字，应该是好事吧。
　　“我都睡了一觉了，怎么还没有结束。”魔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抱怨了一句。
　　听到魔王的声音，芙蕾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安心了不少，她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恐怕还有一会儿呢。”
　　魔王开始瞎出主意：“你就不能装个肚子疼什么的吗？反正我猜王室也就是想要你出个风头，你现在就往下一躺，只要喊得够大声，肯定比按部就班封个贵族引人注目多了。”
　　芙蕾差点没忍住笑声，她捏着自己的裙边，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笑意。
　　有魔王这么插科打诨，等待晋封的时间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即使在晋封子爵的名单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也能顶着一副带着几分笑意的淡然表情，安然站在原地。
　　王位上的国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和王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几分欣赏。
　　“咳。”国王清了清嗓子，“接下来，就是今年晋升伯爵的名单了。”
　　到了伯爵，就是摸到了大贵族的门槛了。
　　尤其是年轻的伯爵们，这代表着他们家族多半还有个“侯爵”以上的爵位，未来前途无限。即使是在王都，每年的晋封仪式，也没几个会得到侯爵的晋封。
　　“艾德蒙·邦尼。”国王念出了一个名字，从邦尼家族的队伍里走出了一个棕色卷发的少年，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看起来有些雀跃。
　　似乎是邦尼家旁支的贵族。
　　邦尼夫人对他点头以示鼓励，少年立刻挺直胸膛走到了大厅中央。
　　然而国王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他朝下扫了一圈，露出微笑：“以及，芙蕾·霍华德。”
　　嗯？
　　嗯嗯嗯？
　　芙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即使稍微有了点心理准备，她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贵族们反应可比她大多了，他们似乎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王宫之内，抑制不住内心的震动，纷纷寻找相熟的贵族交头接耳起来。
　　为首的三大贵族倒是从容自在，似乎早就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一副为王室马首是瞻的温顺模样。
　　国王看起来并不打算和众人解释什么，他用慈爱的眼神看向了芙蕾：“我听说了，孩子，你拥有极为罕见的强大的天赋，我很期待你将来会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希望你不会忘记，阿尔希亚给予你的这份荣光。”
　　“哦——”魔王拉长了语调，饶有兴致地开口，“从这个语气听起来，他似乎真的知道点什么，这像是个暗示。”
　　芙蕾站到了大厅中央，所有人的视线击中在她身上，国王显得如此真诚，这时候再讲些套话就显得不那么识趣了。
　　她优雅地行了一礼，半低垂着眼，真诚地回应：“感谢您的慷慨，国王陛下。”
　　“我也希望我能拥有，守护阿尔希亚的力量。”
　　国王陛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而法师塔的诸位导师们站在各自家族的队伍里，也忍不住再次投来慈爱的目光。
　　芙蕾表面上是谦逊地低下了头，实际上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王室和大贵族的孩子们也真不容易啊，从小就要被这么多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吗……
　　芙蕾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快点让她回去，但国王却没这个打算，他笑眯眯地看向霍华德子爵：“芙蕾小姐之后会在法师塔学习，王都还是很欢迎霍华德家定居的。”
　　霍华德子爵挠了挠头，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啊，这个……感谢您的欢迎，陛下。但是我们之前商量过了，绿宝石领的鼠患暂时也没人能够接受，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而且他也不习惯王都的这种社交，霍华德子爵悄悄在内心吐槽。
　　国王略一沉思，他点了点头：“也确实如此……那好吧，但你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女儿，我总得给你一些奖赏。”
　　“阿尔弗雷德，把我年轻时候用过的□□，赠送给这位真正的骑士吧。武器总是要在擅长使用的人手里，才能够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霍华德子爵受宠若惊地单膝跪下感谢。
　　其实即使国王陛下不给什么奖赏，能够在晋封仪式上单独和国王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殊荣了。
　　霍华德子爵自然是觉得十分骄傲，只是……
　　他看了一眼芙蕾。
　　虽然知道她拥有这样的天赋，法师塔必定不会放人了，但一想到她要一个人留在王都，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第26章 法师塔
　　芙蕾, 不，现在应该被称为芙蕾·霍华德伯爵，站在自家父母身边乖巧地应付来自周围贵族的寒暄, 如果有和她熟识的人在场, 就会发现她的笑容中透着几分茫然和僵硬。
　　魔王对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个小小的伯爵而已，回忆一下大陆传说里的那些神眷者，被人称为‘大贤者’、‘勇士’之类的, 等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芙蕾眨了眨眼, 她小声问：“我的话……会被人们称为什么呢？”
　　魔王坏心眼地开口：“魔王的眷属的话……应该会被称为了不起的魔女吧？”
　　芙蕾：“……”
　　这样一想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光辉的未来。
　　短暂的寒暄之后, 国王率领王族举杯，预示着晋封仪式结束，以及之后的舞会真正开始。
　　——毕竟晋封仪式通常也被当成贵族青年最盛大的相亲活动。
　　芙蕾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有预感, 等会儿一定会很麻烦。她还记得母亲说过——“晋封仪式之后的第一支舞，是表达情意最含蓄浪漫的方式”。
　　现在装肚子疼还来得及吗？
　　芙蕾表面带着标准微笑认真考虑。
　　身边的贵族青年们蠢蠢欲动，就连那些大人物们也十分好奇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似乎对谁能邀请芙蕾跳第一支舞十分好奇。
　　艾德蒙踌躇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征询邦尼夫人的意见：“姑姑，您觉得我要不要……”
　　邦尼夫人露出玩味的笑容：“你不会邀请女孩跳舞还要我出面帮忙吧？”
　　“当然不是！”艾德蒙红了脸，“我、我只是觉得, 我们是唯一刚刚晋封的伯爵, 一起跳舞也很合适……”
　　“呵呵。”邦尼夫人似乎是觉得年轻人的心思十分有趣，她掩唇笑起来，“不用考虑那么多，艾德蒙。她是很受陛下赏识, 但也仅此而已, 还不值得邦尼家族特地讨好。你如果对她感兴趣, 那就上去请她跳支舞，如果不感兴趣，那就找个你感兴趣的女孩，让她沾沾邦尼家族的光。”
　　艾德蒙抓了抓脑袋，他悄悄瞥了芙蕾几眼，似乎还在认真思考。
　　“啊——”邦尼夫人拖长了语调，挑了挑眉毛，“其实你是感兴趣的吧？偏偏还要为自己的行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哎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坦率……”
　　“姑姑！”艾德蒙恼羞成怒，他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朝着芙蕾走过去，然后他才迈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拉住了衣摆。
　　他无奈地转头，正要抗议，却看见邦尼夫人脸上毫无笑意，他下意识噤声停下了脚步——王子与他擦肩而过。
　　王子？
　　艾德蒙错愕地看着阿尔弗雷德王子，他前进的方向……是芙蕾？艾德蒙扭头看向伊丽莎白。
　　卡文迪许家最尊贵的小姐面无表情，只有身侧的手微微攥紧了拳头。
　　邦尼夫人拧着他的脑袋转回来：“白痴，别在淑女丢脸的时候随便看过去，你想吃一发火球术吗？”
　　艾德蒙抓了抓脑袋，低下了头。
　　随着王子朝芙蕾走近的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整个大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芙蕾表面镇定，实际上面无表情地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妮娜握着手里的果汁，面容肃穆地低声说：“不要怕，姐姐，如果他真的过来，我就撞过去洒他一身果汁！”
　　芙蕾对妮娜瞬间肃然起敬，她的妹妹也许比她想象中胆子更大。
　　但这么危险的事绝不能让妮娜去做，她自己也可以泼！
　　芙蕾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红酒上，她还没伸出手，就听见邦奇先生清了清嗓子：“咳咳！陛下，芙蕾小姐明天就要进入法师塔学习了，不如今天就让我们和她聊聊，我想我的同僚们，也迫不及待要和这么一位天才认识一下了。”
　　卡文迪许家的一位法师立刻站出来附和：“没错没错，听到邦奇先生的描述，我都后悔自己没去新人宴了！”
　　国王也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当然，没问题，就在宴会厅隔壁的休息室好好聊聊吧，我可是把阿尔希亚未来的希望之星交给你们了啊！”
　　法师们纷纷点头称是。
　　芙蕾这才抽回了手，贝利主教笑眯眯地对着芙蕾招招手：“快过来，孩子。”
　　芙蕾乖巧地点头，步伐优雅但十分迅速地朝着大厅门口走去，和阿尔弗雷德王子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见对方毫不掩饰地“啧”了一声：“这群老狐狸。”
　　芙蕾面无表情，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魔王大人倒是饶有兴致：“看样子这份婚约岌岌可危啊……小心点，傻丫头，你可别被人当枪使。”
　　芙蕾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觉得自己能让王子殿下一见倾心，这位任性的王子多半是要借她的手下伊丽莎白的面子，但……
　　芙蕾回头看了眼那位一头红发的少女，她还挺喜欢这个不会说话、但又十分爱操心的大小姐的。
　　贝利接到了芙蕾，一脸和善地带着她往休息厅走，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邦奇毫不客气地拦下了：“等一下，贝利，你根本不是我们法师塔的人，你过来干什么。”
　　贝利吹了吹胡子：“哼，我对你们法师塔可不感兴趣，我不过就是担心你们欺负小孩子……”
　　卡文迪许家的那位法师不赞同地出声道：“开什么玩笑！这样难得一见的天才，我们宠着还来不及呢，谁会欺负她！”
　　贝利扭头看向芙蕾，迅速变出笑脸：“这位是卡文迪许家的法师麦伦，也是擅长土系魔法。”
　　“我的魔法和一般的土系魔法可不一样。”那位装束精致浑身缀满宝石的中年男子骄傲地抬起头，“是闪耀的宝石魔法！能够激发宝石里面的能量的魔法，消耗魔力非常少哦！”
　　“但是很费宝石，也只有你们这种卡文迪许家的大贵族才用得起。真要算起来，可一点都不划算。”跟在他们身后出来的长发成熟女性露出了笑脸，“你好小家伙，我是邦尼家的艾拉，擅长水系魔法，如果有不方便和这群男人说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聊聊哦。”
　　“哎。”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戴着单片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学者模样，“这次的会面根本不在计划内，你们只是为了阻止那个胡闹的王子吧？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式，直接让他不要再胡闹了，不是更好吗？”
　　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贝利见缝插针地跟芙蕾说话：“看到了吧，我就跟你说他们法师塔不是一条心。”
　　“关于这一点，我无从反驳。”青年推了推眼镜，“我是巴尔克·杜克，和他们相比出身不值一提的小贵族，是个炼金术师，和您不太一样，没有太强的魔法天赋。我想之后即使我们同在法师塔，恐怕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又来了，你这家伙。”艾拉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啊，芙蕾还不知道什么是炼金术师吧？就是能做出魔法道具的家伙啦，这家伙虽然各系魔法天赋都不怎么样，但却是少见的全系全能哦。”
　　芙蕾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乖乖点头，看样子也并没有在意巴尔克的态度。
　　“哼。”麦伦显然也对王子十分不满，他没理会试图转移话题的艾拉，双手抱胸着抱怨，“真不知道王子在想些什么，你们没看到刚才国王陛下的脸色都变了吗？”
　　“他这可不是一时的任性妄为，他是要让卡文迪许家和芙蕾对立！”
　　“哪里有这么严重。”艾拉苦笑着打圆场，“好啦，知道你心疼伊丽莎白，也别那么生气了。”
　　“如果不满婚约，大可以让国王提出解除，这种行为简直就是！”麦伦径直找了个位子坐下，不满地拍了拍桌子。
　　邦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微笑着看向芙蕾：“你也看到了，我们法师塔可能如某人所说，不算是一条心，毕竟大家出身不同，各有立场。但是，至少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的性格，和外面那些喜欢弯弯绕绕的家伙可不一样。”
　　芙蕾现在有些理解伊丽莎白的性格是怎样养成的了。
　　“还有一点。”邦奇示意她坐下，“只是以防万一，芙蕾，王子和伊丽莎白的婚事，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我明白。”芙蕾老实巴交地点头。
　　麦伦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瞧瞧，我就知道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有些人可就不那么懂事了。”
　　“啊，你说那位啊……”艾拉露出了然的神色。
　　芙蕾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刚刚还夸你们不喜欢拐弯抹角，又开始用‘这个’、‘那个’说话了。”巴尔克喝了口茶，替芙蕾解释，“他们在说的，是那个新人宴上和王子有些瓜葛的小姐——露西·乔纳德。”
　　艾拉露出了相当八卦的神色：“听说她前几天还往王宫给王子送了点心，你们卡文迪许家居然没有拦下来？”
　　“我们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麦伦愤愤地拍着桌子，“她今天还有脸来接受晋封，要我说，就应该剥夺她的爵位！”
　　“比起这些，你们是不是应该聊点更符合法师塔身份的事情。”贝利一点不客气地指点江山，“老是说这些，小心芙蕾觉得你们都是些只知道讲八卦的无聊贵族。”
　　“你刚刚明明听得津津有味，你这个教会的间谍！”邦奇毫不犹豫地拆穿他，翻了个白眼。
　　“我也觉得应该说点魔法的话题了。”巴尔克再次看向芙蕾，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比如摩奇的事情。”
　　“虽然智慧神教的家伙声称他是被自己的魔法反噬，但我总觉得，您应该知道点什么，芙蕾小姐。”


第27章 同盟
　　芙蕾倒也没慌。
　　“巴尔克·杜克。”艾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一脸严肃地说，“你如果一直这副态度和女孩子说话的话，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的哦！”
　　巴尔克同样冷起脸：“艾拉·邦尼女士, 如果您把嘲讽我的精力花在精进魔法上, 现在恐怕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法师了。”
　　艾拉笑起来：“我现在也是了不起的大法师哦。”
　　“那个……”芙蕾出声询问，“我想问问，摩奇现在怎么样了？”
　　艾拉遗憾地耸了耸肩：“虽然送来的时候跟刚出土的新鲜古尸一样, 不过现在是没什么生命危险啦, 但他恐怕很难使用魔法了。”
　　“咦？”芙蕾有些意外, 春季女神还能做到这一点吗？
　　“因为他曾经失控过，被失控的土元素攻击石化，让他开始畏惧土元素。无法驱使元素的法师……”麦伦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失控吗？”巴尔克毫不避讳地审视着芙蕾。
　　芙蕾抬起头，也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她说：“我知道。不过在解释之前，我得先说明一句。”
　　“我认为摩奇现在的下场，完全是自作自受, 因为他曾经想要杀掉我。”
　　巴尔克沉默了一下，芙蕾一直显得很乖巧，像那种最听话的贵族女孩，但对上她的眼睛, 他才发现, 这个表面温和的女孩是有锋芒的。即使坐在这么一群代表了阿尔希亚顶尖战力的法师中间，她也并不畏惧。
　　“噗嗤。”艾拉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邦尼夫人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小丫头！放心, 我们知道摩奇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算稍微有点天赋, 法师塔也不会放任他到现在。”
　　芙蕾微微点头，开始讲述她早就和魔王对好的说辞：“当天，我离开春风女神教会之后，想要去街道上转转。”
　　“即使知道有人记恨你，你还是特地一个人上了街？”巴尔克的态度没有多少转变，他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这里是王都，先生，我认为这里比哪里都安全。”芙蕾看向他，“而且我以为摩奇还在新人宴上，根本没想到他会偷偷跟来。”
　　“他对我发动了攻击，但没有奏效。”
　　“嗯？”听到这里麦伦也十分感兴趣地凑了过来，“没有奏效？那家伙虽然笨了点，但魔法成功率还是可以的……”
　　“他没带法杖。”艾拉摸着下巴补充，“也许是过于紧张？”
　　“他成功释放了魔法，虽然智慧神教的人很快清理了现场，但居民都看见了拔地而起的土块。”他带着探究看向芙蕾，“你还没有系统地学习魔法，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你是怎么赢的。”
　　芙蕾：“是风保护了我。”
　　“他确实使用了魔法，但风切开了土块，把他的攻击隔绝在外，他的魔法没有奏效。”
　　“你已经能自发地使用风系魔法了吗？”这下连邦奇都惊讶起来了。
　　芙蕾微微摇头：“不，我只是……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得到风的帮助。”
　　不管别人怎么想，贝利一下子就想到了女神说的“风的主人”，他微微点头：“和元素的亲和度过高的话，是会有这种被元素庇护的情况的。”
　　虽然他以前没见过，但女神都交待他照顾芙蕾了，那没见过也要当成见过。
　　邦奇一眼就看出来贝利在扯谎，但他也没有戳穿，略一沉吟后询问：“之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
　　芙蕾点了点头：“在绿宝石领，今年的鼠患格外严重，大家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风也帮了我。”
　　咳，严格来说，是曾经的风神如今的魔王大人帮了她，但对风神不就是风的化身，所以她也没有说谎嘛。
　　几位法师面面相觑，麦伦第一个抓了抓脑袋：“怎么说呢，听到她这么被元素偏爱，真嫉妒啊……”
　　“确实。”艾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天赋，就不用浪费那么多宝石了吧，真可惜啊。”
　　“住嘴你这个刻薄的女人！”麦伦气得拍桌。
　　巴尔克思考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考虑到你那高得不正常的元素亲和度，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这也能印证你为什么会有恃无恐地一个人在街上乱晃……”
　　“咳。”芙蕾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其实我有恃无恐还因为，我有学习枪术和格斗技巧……”
　　“几乎每年冬天，我都能在新绿森林里猎到熊呢。”
　　似乎是对于自己的自夸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少女微微红了脸，但她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法师都沉默了下来。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艾拉：“麦伦，我记得去年的围猎你只抓到两只兔子，还是在偷偷使用土系魔法作弊的情况下……”
　　麦伦气得跳脚：“你别拿我开刀啊！我好歹参加了，巴尔克骑马脸就能变绿！”
　　“在正常情况下，人类的脸是不可能出现绿色的，我只是脸色很不好看而已。”巴尔克推了推眼镜。
　　芙蕾看着他们热闹地讨论着元素的亲和力，微微松了口气，魔王大人又说对了，他们完全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哼。”
　　她似乎听见耳边隐隐响起魔王得意的笑声。
　　“说起来。”贝利忽然开口，“你们打算让谁教导芙蕾？”
　　邦奇一脸“你这个教会的间谍怎么还在这儿”的表情，但他还是回答：“法师塔目前一共十八名成员，大部分都不在塔内，现在在塔内的倒是，也就是我们四个。很遗憾，我们没有一个是风系的……”
　　艾拉插了句嘴：“整个法师塔也找不出来几个风系法师吧？我印象里，似乎一个都没有……没关系的，芙蕾，我们会一起教导你的，毕竟魔法在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
　　巴尔克推了推眼镜：“非要说的话，拥有全系天赋的我应该勉强能算。”
　　“你那点聊胜于无的天赋还是算了吧。”艾拉十分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过这么算来智慧神殿那个小子，也拥有一点风系天赋吧？”
　　“哎，被那小子刺激过后，国王陛下看样子是真的打算招收平民法师了。”麦伦显得有些忧愁，看样子他明显是不赞同招收平民的那派。
　　“说是平民，最起码也是富商，否则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在王都生活。”巴尔克就显得相当理性，“今年就只有一个，再这样下去，都要担心法师塔后继无人了。”
　　……
　　法师塔的前辈们聊得很尽兴，直到宴会散场，霍华德子爵夫妇托人来传话说他们在马车上等芙蕾一同回家，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人离开。
　　依芙蕾看，如果不是担心在王宫搞出太大的动静，他们差点想要芙蕾现场表演一个魔法。
　　芙蕾提着裙摆匆匆朝着王宫外跑去，她的脚步有些轻快，像是即将挣脱牢笼的飞鸟。
　　她没想到会有人在路上等她。
　　那位尊贵又任性的王子殿下，站在出王宫的必经之路，漫不经心地等待着。
　　芙蕾放缓了脚步，他抬起头，叹了口气，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无聊：“你也太慢了，那群老家伙和你就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芙蕾思考了一下，在场的几位法师，除了格雷斯家的两位老先生，似乎都还不是被称为“老家伙”的年纪，但她没有出声反驳。
　　“你要小心哦。”王子没有计较她的沉默，他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你这样大出风头，很容易被某些小心眼的人盯上的，比如……我的那位野心勃勃的未婚妻。”
　　芙蕾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这种时候她该接什么话？
　　幸好王子用不着她回话，自顾自就说了下去：“她是不会容忍整个王都有比她更尊贵的女人存在的，你的天赋压了她一头，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把你拉下去的，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
　　“未来天赋卓绝的法师芙蕾小姐，你考不考虑和这个国家未来的国王，成为同盟？”
　　芙蕾眨了眨眼，平心而论，他这两句话说得很有气势也很有煽动性，如果魔王没有在她耳边笑出声就更好了。
　　魔王懒洋洋地开口：“这种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屁孩，随便打发一下就好了。”
　　芙蕾露出适当困惑的表情：“她不是您的未婚妻吗？您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呢……”
　　不会是因为她说话不好听吧？
　　王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似作伪的杀意，他扬起下巴：“你确定要知道？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你可就得彻底站在我这边了。”
　　芙蕾立刻拒绝：“啊，那就不必了。”
　　王子露出微笑：“我也不着急等你做决定，如果你下定决心，随时可以来王宫找我，啊，动静越大越好。”
　　芙蕾明白他的意思，一旦她这么做，也等于给卡文迪许家放出了信号，意思她站到了王子这边。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这个打算。
　　芙蕾行礼告辞，王子在她身后懒洋洋地说：“我刚刚说的可是真的，你最好保持警惕，别给那个女人可趁之机。”
　　芙蕾拧起了眉头，王子对伊丽莎白的提防是真的，他并不是在任性，而是真真切切把伊丽莎白当成了对手。
　　她转过弯，脚步一顿，王宫走廊里，还站着一个如同娇嫩的鲜花一般的女孩，她看起来柔弱又惹人怜爱，仿佛一阵风就会把她吹跑。
　　芙蕾愣了一下，放缓了语调问她：“您迷路了吗？这位小姐。”
　　她噌地红了脸，匆匆摇头之后慌慌张张地从她身边经过，芙蕾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殿下”。
　　魔王来了兴致：“就是她！传闻中的那个露西！”
　　“哦——”芙蕾拉长了语调，露出了八卦而意味深长的眼神。


第28章 离家
　　王宫的每一个角落都点上了灯, 明亮的灯火之下，黑暗无所遁形。
　　直到芙蕾走出王宫大门，才从这惑人的明亮里察觉到——原来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
　　“姐姐！”
　　妮娜从自家的马车里探出头, 热切地朝她挥手, 芙蕾松了口气，露出真心的笑容，提起裙摆匆匆赶去。
　　妮娜拉着她上车, 半开玩笑似的抱怨：“真是的, 这么久都不出来, 我还以为国王陛下不打算把姐姐还给我了呢。”
　　马车内的霍华德夫人也掩唇笑了笑：“别胡说，妮娜。”
　　妮娜吐了吐舌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宫。
　　霍华德子爵眼巴巴地凑过来站在马车门口，似乎也很想和她们挤在一块, 有很多问题想问。
　　霍华德夫人淡淡扫了他一眼，提醒他：“是你自己非要骑马来的，现在想上车可没门。”
　　霍华德子爵扁了扁嘴, 他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们在车上可不许说什么重要的事！等回家了我们一起聊！”
　　霍华德夫人和妮娜都乖乖点头答应，然后等他刚刚关上门。
　　妮娜立刻变了脸，一脸神秘地靠过去问：“姐姐, 今天的晚宴, 有没有看中哪位英俊的少爷呢？我可是注意到了，除了那个胡闹的王子以外，邦尼家和你一起晋封的那位伯爵一直在偷偷看你哦。”
　　芙蕾无奈地摇摇头：“我想他大概是没料到我居然也得到了伯爵头衔……”
　　霍华德夫人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芙蕾还是个孩子呢，对这种事情可那么敏锐。”
　　“哼哼。”妮娜得意地插起腰, “但是我, 是绝对不会看错的！今天来向我们打听你的人可是多得不得了哦, 简直就像是国王选妃的架势呢！”
　　“妮娜。”霍华德夫人无奈，“别总把国王挂在嘴边。”
　　“对不起。”妮娜乖乖道歉，吐了吐舌头，她挨到芙蕾身边，伸手搂着她，忽然有些低落，“姐姐留在王都以后，会有好一阵子没法这样说话了吧……”
　　芙蕾愣了一下，她握住了妮娜的手。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一直紧绷着神经，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今后她就要远离家人，一个人在王都生活了。
　　她扭头看了眼繁华的王都，这里拥有绿宝石领远不可比的富庶，还有人人向往的名利场，但她不是为了这些来的。
　　她是为了对抗那场即将到来的灾难，为了把那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挡在她的家乡之外，等到一切结束，她就能回到绿宝石领。
　　芙蕾露出笑脸：“别担心，不久后，我就会回家的。”
　　……
　　入夜，奎尔街六号的灯火还没熄灭，霍华德一家聚在餐厅里，听芙蕾讲述王宫里发生的事情。
　　当然，芙蕾没说遇见王子那段。
　　霍华德子爵哈哈笑起来：“我还以为那些大贵族出身的法师会有多傲慢呢，没想到都很好说话嘛，那就好那就好！”
　　“笨蛋，就算要找茬也不会在王宫里，谁知道国王陛下会不会暗中窥视。”霍华德夫人却没那么简单掉以轻心，“芙蕾，之后在法师塔，还是要多加小心。”
　　芙蕾乖巧点头：“我明白。”
　　妮娜原本听得兴致勃勃，但现在反而逐渐安静了下来，霍华德子爵奇怪地看了眼自己一向闹腾的小女儿：“妮娜，是困了吗？你可以先睡的……”
　　“你啊。”霍华德夫人叹了口气，“真是一点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妮娜是舍不得芙蕾。”
　　“呜……”妮娜扁了扁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我……”
　　“那就一起留下吧！”霍华德子爵一拍桌子，他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勉强挽回了自己一点也不善解人意的形象，“芙蕾要在王都住下的话，我们怎么也得给她在王都买栋房子，我还担心她一个人住会太冷清呢！”
　　妮娜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霍华德夫人微微点头，也十分赞同这个做法：“反正一年后妮娜也要接受晋封仪式，总得到王都来的。从绿宝石领到王都，怎么也要小半个月，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妮娜听着，眼睛逐渐亮起来，她一脸期待地看向芙蕾：“姐姐！”
　　芙蕾抿了抿唇，魔王大人曾经说过，这座富饶的黄金之城会不断吸引神灵降临，这里不久后就会变成整个大陆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但说不定，待在她和魔王大人身边反而比较安全？
　　芙蕾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怎么了？”霍华德夫人注意到她的犹豫。
　　芙蕾如实相告：“我担心妮娜会遇到危险。”
　　霍华德子爵哈哈大笑起来：“这我倒是不担心，妮娜虽然枪术、马术都学得不如你好，但小时候她可是拎着硬泥巴块把小偷砸出去过呢！光论胆量，可是一点都不比你差啊！”
　　妮娜刷地红了脸，她恼怒地拍了拍桌子：“爸爸！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不许再提这件事！我现在已经是个足够温柔的淑女了！”
　　芙蕾毫不客气地拆穿她：“今天王子朝我走过来的时候，妮娜说要假装跌倒泼他一身果汁。”
　　妮娜讪讪地坐回去：“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芙蕾托着下巴，盯着异常高兴的霍华德子爵。
　　子爵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怎么了，芙蕾？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爸爸，你看起来高兴过了头了。”芙蕾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早就想把我们打发走，和妈妈过二人世界了吧？”
　　“哎呀，我怎么会这么想呢！”霍华德子爵露出讨好的微笑，“我也是很舍不得你们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你们永远留在爸爸身边！”
　　“哼！”
　　两个女儿异口同声地表示了怀疑。
　　“好了，你们该去睡觉了。”霍华德夫人下了命令，她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和不舍，“明天芙蕾就要去法师塔了，别担心，我和爸爸回去为你挑好住处的。”
　　“啊。”芙蕾想起和魔王说好的，她尝试着开口，“爸爸，能买偏僻一点的吗？最好靠近森林什么的，这样我和珍珠还能出去跑跑。”
　　霍华德子爵哭笑不得：“你都要留在王都学习魔法了，还打算带着珍珠一起吗？”
　　芙蕾一副耍赖的模样：“不把珍珠留给我也没关系，反正如果我没跟着你们回去，珍珠也会自己撒着欢儿来找我的。”
　　霍华德子爵挠了挠头，仔细一想，如果是那匹任性的小马，还是挺有可能的。
　　霍华德夫人摸着下巴：“以咱们家的财力，就算想要买王都中心的房子，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霍华德子爵吹了吹胡子：“真是的，别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这两个爱操心的家伙也会跟着烦恼的。”
　　霍华德夫人笑起来：“就因为这两个是爱胡思乱想的家伙，所还是把什么都告诉她们比较好。这样，我们去找繁星商会，暂且借一点钱，等回到绿宝石领再还。”
　　“别担心，我们只是没带这么多钱，给你们买栋房子的金币，霍华德家也还是出得起的。”
　　芙蕾送了口气。
　　霍华德夫人已经在盘算着了：“把阿曼达也留下吧，厨房可是一个家的重中之重，以后万一你要在自己的府邸开宴会，阿曼达的手艺也不会让你丢脸。”
　　霍华德子爵补充：“还带着特有的绿宝石领风味！”
　　“兰达也留下吧，你身边得留一些可靠的人，还有……”
　　“妈妈，你总得也带回去一些人。”芙蕾无奈地提醒她，“否则，他们要担心绿宝石领的领主大人，是个人贩子了。”
　　霍华德夫人无奈地笑起来：“你说得也对，有些人应该也不愿意远离家乡。那么，还有的仆人就在王都找吧，明天替你寻找房子的时候，我也会顺便留意的。”
　　“我们身上的金币暂且就都留给你，之后我们还会寄钱过来，我听说法师塔的花费不少，而且你身在王都，到处参加舞会可不能穿重复的裙子……”
　　芙蕾挠了挠头，有点担心自家的财力。
　　霍华德子爵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担心，这么多年我们在绿宝石领也没有什么大开销，至少供你五年、十年都是没问题的！”
　　“我会找找挣钱的办法的。”芙蕾眨了眨眼，“王都的很多贵族也都有自己的产业吧？我会找找门路的，总不能只出不进，对了，法师塔还有炼金术师，能够制作魔法道具，如果我也有这个天赋……”
　　“真是的，你们总是喜欢互相操心。”妮娜撑着下巴笑起来，“这是投资，投资明白吗，姐姐？霍华德家会越来越好的。”
　　……
　　入夜，芙蕾难得有些睡不着，她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趴在窗台上朝外面看。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和绿宝石领不一样的景色。之前满脑子都是“天灾”、“神灵”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离家的不安也会这么难熬。
　　“就算风元素亲近你，不会让你吹冷风，但在这样的低气温下待太久，你还是会感冒的。”魔王在她身后现出身形。
　　芙蕾有些没精神：“魔王大人，您不用睡觉吗？我总觉得无论何时你都醒着。”
　　“我不能失去意识。”魔王抬起眼，“我的身体还没有脱离深渊的掌控，一旦我失去意识，就会被它的负面情绪主宰。”
　　“听起来很辛苦。”芙蕾感叹了一声。
　　魔王开口说：“舍不得的话，你可以让他们留下来，就算这里会吸引神明，待在我们身边总会比较安全。”
　　芙蕾微微摇头：“在冬天之前，绿宝石领还有被鼠群攻击的可能，爸爸不可能多待的。”
　　“你偶尔也可以任性一点。”魔王无奈地叹了口气。
　　芙蕾回过头看他，难得说了点丧气话，“魔王大人，你说我们能赢吗？”
　　“能赢得了深渊，能赢得了神吗？”
　　她仰起头，翠绿的眼睛如同纯粹的宝石，魔王低头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种带着希望的眼神了，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能的。”
　　“等赢了，你就能回家，快马加鞭，我让所有的风精灵载你一程，只要一个瞬间，你就能到家了。”
　　芙蕾露出微微的笑意，她终于闭上了眼睛，安稳地睡了过去。
　　魔王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抬手，动作轻巧地把她抱到了床上，嫌麻烦般撇了撇嘴，但到底是给她盖好了被子。
　　他好像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种哄人的话了，不，也许是从来都没说过。
　　魔王撑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抱怨道：“真是个麻烦的小鬼。”


第29章 法师塔
　　经过了一晚的修整, 芙蕾调整好了情绪，乘坐马车前往法师塔。
　　而霍华德夫妇会带着妮娜在王都替她们找一个合适的住所，顺便物色一些可靠的仆人。
　　芙蕾坐在马车里, 开始盘算把魔王大人的身份搬上明面：“等爸爸妈妈离开后, 我就把您从外面抱回去，说我要收养这只可爱的小黑猫……”
　　“抱？”端坐在马车对面的黑猫抬起了眼睛。
　　芙蕾摸了摸鼻子：“那、那拎？”
　　魔王接着追问：“收养？”
　　芙蕾小声说：“只是这么说而已……”
　　魔王冷哼一声：“可爱？”
　　芙蕾张了张嘴，魔王没等她回答, 轻轻晃了晃尾巴：“我可没打算作为猫在那儿生活, 还有, 等我带几个得力手下回来，我会开启以前的神殿，应该能找出来一点值钱的东西。”
　　啊，芙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魔王也听见昨天他们关于金币的讨论了吗？
　　总感觉各种地方都受魔王照顾了啊。
　　魔王没等她把感谢说出口，冷哼一声：“这也得怪我自己，找了你这么个没钱没势的小丫头, 你总得先站到顶端才能派得上用处。”
　　芙蕾羞愧地低下了头。
　　魔王得寸进尺地开始数落她：“昨天还因为要一个人离家搞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啧，麻烦的爱哭鬼……”
　　芙蕾低声抗议：“我也没有哭啊。”
　　“嗯？”魔王抬了抬眼。
　　芙蕾只好承认：“好吧，其实差点就哭了……”
　　魔王这才满意地点头。
　　马车停了下来, 兰达下来叫她：“芙蕾小姐, 到法师塔了。”
　　芙蕾从车窗外看过去，那座法师塔就在王宫边不远处，塔身很高，尖顶的塔顶笔直地竖向天空, 看上去很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芙蕾正仰着头打量自己之后要生活的地方, 塔内已经响起了熟悉的呼唤：“芙蕾小姐！”
　　芙蕾摆出笑脸：“老师……恩？”
　　来人似乎不是她的老师之一, 而是贝利主教，在法师塔也光明正大地穿着一身教士服行走，估计也只有他做得出来了。
　　贝利主教连连摆手：“我可不敢当‘老师’这个称呼，咦，你的家人没有一起过来吗？”
　　芙蕾并不知道春季女神是怎么交代自己的教众，但从贝利的表现来看，似乎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魔王的眷者应该算是了不起的吧？
　　芙蕾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礼貌地回答：“是的，他们正在王都内帮我寻找合适的住所。”
　　“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住进格雷斯家的。”贝利主教提议，他其实还想说格雷斯家其实也有几个适龄的年轻人，但这种事总不好和本人说。
　　芙蕾微微摇头：“这就太麻烦您了。”
　　贝利主教遗憾地耸了耸肩：“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不过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我很乐意帮忙参考。”
　　“感谢您的帮助，贝利先生。”芙蕾礼貌地道谢，然后带着适当的好奇询问，“您到法师塔来是？”
　　贝利笑弯了眼：“嘿嘿，我这不是担心他们会看轻你吗，特地来给你撑撑场面。”
　　“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你们家一个人都没来啊，以往被法师塔选中的家伙，都恨不得全家出动来彰显荣耀呢。”
　　说实话，关于这方面他们全家一个都没想到。
　　芙蕾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过这么想来，之前在王宫，贝利主教非要挤进法师塔导师之间的谈话，多半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了。
　　虽然举动直接又幼稚，但这个老人是认认真真在完成春季女神的嘱托，努力照看着她。
　　芙蕾忍不住笑了笑，她认真地道谢：“很感谢您能前来，贝利先生，有机会的话，请一定让我请您尝尝绿宝石领风味的下午茶。”
　　贝利主教笑弯了眼，十分满意地点头：“没问题，到时候我可要好好和邦奇那个老家伙炫耀炫耀。”
　　“你打算跟我炫耀什么？”
　　邦奇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法师塔，明明知道时间还早，也忍不住在塔内晃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听到守卫来报告说芙蕾来了，这才兴冲冲走到门口，居然就看见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居然抢占了先机，和他未来的得意弟子相谈正欢！
　　邦奇气得直吹胡子。
　　贝利主教还在火上浇油：“嘿嘿，芙蕾说要请我喝下午茶哦，老家伙，怎么样，没有你的份吧？”
　　邦奇的面容扭曲了一瞬间，但他很快冷哼一声：“我才不会让小辈请我，格雷斯家随时欢迎她来尝尝点心。”
　　芙蕾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身后突然有人抱了上来，艾拉搂着她笑眯眯地开口：“你们看起来还要吵好一会儿，我就带着我们的小天才先走咯？”
　　芙蕾浑身一僵，这就是成熟女性的触感！
　　邦奇先生点了点头：“先带她去图书室，从基础魔法入门开始……”
　　“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带学生，您也太操心了。”艾拉好笑地摇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芙蕾，朝她挤了挤眼，“虽说你是个绝世天才，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格雷斯家的两位老先生这么重视一个人。”
　　“你说会不会是希望你嫁进格雷斯家？”
　　芙蕾无奈地笑了笑：“我似乎从未见过格雷斯家的少爷……”
　　“晋封仪式上见过的，他们都来了，只不过看起来没有哪个能引起你的注意力呢。”艾拉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她神秘地凑过来，“你觉得我们邦尼家族的少爷怎么样？”
　　“那位和你一起晋封的艾德蒙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哦，考虑他的话我们还有可能成为一家人呢。”
　　芙蕾无奈地笑起来：“我那时候太紧张了，没敢到处看。”
　　“你在说谎。”魔王仗着其他人听不见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芙蕾的谎言，“你当时明明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到处看了。”
　　芙蕾假装没有听见魔王的指责。
　　不过艾拉似乎也不是非要推荐他们家族的少爷，她兴致勃勃地拉着芙蕾介绍：“顺便一提，法师塔的男人除了麦伦都是单身哦，啊，我没把邦奇先生算进去，毕竟在我眼里上了年纪就不是异性了嘛。”
　　“如果你对年长的男性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顺便一提，姐姐我也是单身哦……”
　　艾拉对着芙蕾抛了个媚眼，然后脑袋顶就被巴尔克扔下的书砸了个正着。
　　“嘎啊——巴尔克！”
　　艾拉发出一声惨叫。
　　巴尔克站在螺旋阶梯的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的年纪足够让她叫你阿姨了，顺便，发出这种可笑的叫声，我觉得你还会再单身至少三十年。”
　　“你这是诅咒！是对妙龄少女最恶毒的诅咒！”
　　艾拉单手挥舞着那本书，狠狠朝着二楼扔了上去，巴尔克躲都没躲，一脸淡然地看着那本书被扔起了顶多一米的距离，又虚弱地坠落。
　　在艾拉被这本书二次伤害之前，芙蕾轻松地伸手接住了它。
　　艾拉松了口气，眼带敬畏：“我现在相信你能猎到熊了。”
　　芙蕾笑眯眯地开口：“需要我帮您扔回去吗？”
　　艾拉眼睛一亮：“扔！”
　　芙蕾微微拉开了步子，在巴尔克差距到危险试图躲避之前，那本书已经擦着他的脸颊狠狠撞在了他身后的石壁上。
　　巴尔克瞪大了眼睛。
　　楼下的艾拉还在可惜：“怎么没中？”
　　芙蕾解释：“吓吓他就好了，巴尔克先生戴了单片眼镜，万一砸碎了会伤到眼睛的。”
　　“这倒也是。”艾拉惋惜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芙蕾的肩膀，“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邦尼夫人会喜欢你了，”
　　“有脾气又知道轻重，嗯，真不错。”
　　巴尔克看着身后的书，沉默了半晌，他提醒：“你们打算在下面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到什么时候？”
　　“知道了！”艾拉应了一声，带着芙蕾往楼上走，“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法师塔的布局，大厅是会客用的，二楼是巴尔克的炼金房，他和他的学生常年蹲在里面，三楼是……”
　　在和巴尔克擦身而过的时候，芙蕾礼貌地打招呼：“早上好，巴尔克先生。”
　　巴尔克扫了她一眼，默默拉开了距离。
　　哼哼，芙蕾在内心得意地笑了两声，这是对他那天在皇宫里为难她的小小回礼！
　　运动完之后可真是神清气爽啊。
　　然而这份好心情仅仅持续到艾拉把需要学习的书籍发放给她，芙蕾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目光沉重地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书本。
　　“魔王大人，您之前是不是说过，由您在魔法的学习根本不用担心……”
　　“咳。”魔王显得稍微有些尴尬，但他没有否认，“说是……这么说过。”
　　芙蕾翻开艾拉留给她的魔法基础理论作业，开口询问：“风刃术的咒语是哪位大法师创造的？”
　　魔王：“不知道，我又不用念咒语。”
　　芙蕾叹了口气，翻到下一页：“发动大型风系魔法时为了提高成功率，会点燃哪种风精灵喜欢的熏香？”
　　魔王：“不知道，我用魔法从没失败过，也没点过什么香。”
　　芙蕾的目光已经逐渐平静：“在法杖上添加以下哪种装饰可以提高风系魔法效率？”
　　魔王忍无可忍：“烦死了，能不能搞点实战！学这种东西就能用好风魔法吗！”
　　眼看着魔王大人就要掀起飓风把眼前的书籍撕得粉碎，芙蕾清了清嗓子：“魔王大人。”
　　风静止了下来。
　　芙蕾笑起来：“这也没办法嘛，我得站到顶端才能帮上您的忙，就交给我吧！”
　　她简单整理了下眼前的书籍，认真打开一本开始学习。
　　魔王看了她一会儿，有些别扭地开口：“随便你。我去塔里逛逛，看看他们有没有收藏什么好东西。”
　　芙蕾没有回答。
　　魔王不甘寂寞地再叫了一句：“喂？”
　　“傻丫头？”
　　“小鬼？”
　　“芙蕾！”
　　“嗯？”芙蕾这才从书本里抬起头。
　　魔王气鼓鼓的，但又觉得自己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她一般见识，于是压抑着怒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去塔里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芙蕾这才乖乖点头：“我知道了，那么请您一路小心，我会在这里等您回来。”
　　“嗯。”魔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这才差不多。
　　魔王满意地转身离开。
　　芙蕾垂下眼看着手里这本《各系魔法咒语大全》，她刚刚大致翻看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奇怪……


第30章 离别
　　芙蕾一边翻看书籍, 一边完成着艾拉留下的作业，期间几位老师也都分别来过几次，轻手轻脚地用一副慈爱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 又默默离开。
　　暂且完成了需要今天做完的部分, 芙蕾活动了下脖子。
　　法师塔并不强制要求学员每天出勤，就算你一天也不来，只要在下礼拜能交出合格的作业也没问题。不过到法师塔来, 就能查阅很多资料, 不懂的问题也能随时请教老师, 毕竟法师塔的书籍也是不允许外带的。
　　在这儿待了一天，芙蕾已经把笔记本填满了大半，看样子艾拉女士并没有给她太过繁重的任务。
　　确认身后没有老师以后，芙蕾低声呼唤：“魔王大人？”
　　“嗯？”魔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带着一贯的懒散。
　　芙蕾骄傲地挺直了背脊：“我已经做完一半了！”
　　魔王笑了一声：“真亏你能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记住。”
　　芙蕾觉得这大概是另一种夸奖，只不过……
　　“或许也不是全然没用。”芙蕾翻开手中的那本《各系魔法咒语大全》，“您不是说过我还有一丁点光系天赋吗？我想着顺便学习一点光系魔法以防万一, 就把其他系的咒语也看了一遍。”
　　“我发现低阶的魔法比较随意，有创造意境的、也有赞美元素精灵的，但大部分的高阶魔法都会向掌管某一系的神明祈求。”
　　“就比如土系魔法会向大地之母祷告，木系魔法我粗略扫了扫, 提到了森林女神、春季女神包含治疗效用的魔法还提到过医药之神……”
　　魔王若有所思：“虽然比直接念诵神丨的丨名字效果要差得多, 但向□□号祈求也能得到一点增益，有什么问题吗？”
　　芙蕾点点头：“但所有的风系魔法，都没有提到过风□□号。这有点不可思议吧？即使是并不了解神灵体系的一般人，说到风系魔法也会下意识想到风□□号吧？”
　　“但高阶的风系魔法, 祈求的对象有天空之神、风之龙……”
　　“天空之神能使用一点风系魔法, 但归根究底, 风在我的掌控之下。”魔王现在也不再掩饰自己曾经是风神这回事了，他眯了眯眼睛，“确实很奇怪。”
　　“人类可不知道我在深渊底下，让我的名号从世间消失……果然还是哪个神的手笔，怪不得格雷蒂娅说要替我保留‘风神’的名号，原来是这样。”
　　“幸亏她是大地之母的女儿，否则说不定也会一不小心就消失了吧。”
　　芙蕾深吸了一口气，她似乎一只手已经触摸到了神灵的密辛：“您……对这么做的神明有所猜测吗？”
　　“也许是黑夜女神的儿子们。”魔王不负责任地随意猜测，“他们和我很不对付，尤其是‘欺诈’、‘疾病’那几个家伙，为了人类我和他们打过不少架。”
　　“嗯。”芙蕾认真参考了他的意见，然后有些踌躇地开口，“其实，我倒是有一点别的想法……”
　　“嗯？”魔王听起来有点兴趣。
　　“无论是哪位神明想要抹去您存在过的痕迹，至少这个咒语，是人类编写的，他既然知道避开您的名号……很有可能就是听命于那位神灵，也就是一位神眷者！”芙蕾的眼睛闪闪发光，“还记得我刚刚做的题吗？创造风系魔法咒语的大魔法师……”
　　“——‘无尽之风’帕特里克·冯。”
　　魔王意味深长：“冯……”
　　芙蕾微微点头：“虽然法师塔的记载里也没有透露他的太多资料，只知道他似乎是风、光双系的大魔法师，但我们其实有下手的方向的，对吧？”
　　“毕竟，‘冯’可是阿尔希亚王室的姓氏。”
　　“原来如此。”魔王的声音里带上几分笑意，“怪不得国王那么看中你，风系天赋很少见，这又是和他的先祖相同的天赋……”
　　芙蕾想到了更多：“如果他真的是神眷者，魔王大人，阿尔希亚的王室也许就并不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没有对神的信仰了。”
　　“但为什么要藏起来……”
　　“也许是不太上得了台面的神，如果信仰欺诈、疾病的话，怎么想都怪怪的吧？”魔王并没有太在意，“看来我们得想办法接近王室了。”
　　芙蕾第一时间想到了阿尔弗雷德殿下，随后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可以的话，真不想和那位王子扯上关系啊。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芙蕾直觉这次来的并不是老师，她说着“请进”回头，伊丽莎白小姐推门走了进来。
　　即使不在舞会上，她的衣着也远比一般贵族女性更华丽，她朝着芙蕾微微点头，然后坐到了她的身边。
　　芙蕾有些惊讶：“伊丽莎白小姐，您今天也来学习吗？”
　　“嗯。”伊丽莎白点点头，目光并不避讳地看向芙蕾，“顺便我也想来看看你，第一天怎么样？”
　　芙蕾笑了笑：“很有意思，很多咒语写得都像诗歌呢，我想也许那些创造咒语的大魔法师，都会是了不起的诗人吧？比如风系的帕特里克·冯先生。”
　　魔王轻笑了一声：“狡猾的小鬼。”
　　芙蕾觉得这应该是某种称赞。
　　伊丽莎白露出赞赏的表情：“确实，很多咒语本身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至于那位大人……也是阿尔希亚王室的某位王子，虽然最后没有继承王位，但在国民之间一直也很有人望。”
　　芙蕾露出感兴趣的模样：“法师塔也没有多少关于那位大人的记载，那位大人会不会也像其他大魔法师一样，是哪位神明的眷者？风系的话……或许是风神？”
　　伊丽莎白愣了一下，她摇摇头：“你该多读读神谱，虽然并不完整，但人类目前所知的神明里并没有风神。”
　　“既然是风系的天赋……或许是天空之神。”
　　她说或许，看来伊丽莎白小姐也对这位“无尽之风”先生也不是很了解。
　　伊丽莎白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抬起眼：“我并不是王室的人，只是顶着王子未婚妻的名号而已，还没有资格了解王室的密辛。”
　　“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问阿尔弗雷德殿下，他现在很想拉拢你，也许很乐意告诉你。如果他也不愿意说，那么这大概就是你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密辛了。”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伊丽莎白，芙蕾可能会以为这是一种警告。但这话从伊丽莎白嘴里说出来，她说不定还真是这么想的……
　　芙蕾眨了眨眼，无奈地笑了一声：“但我并不太想和那位殿下扯上关系……”
　　伊丽莎白愣了一下，然后她居然笑了起来：“别在意，那个任性的家伙总是这样，我不会记恨你的。”
　　“只要能让我生气，他会招惹王都里每一个女孩，我可没工夫陪他玩这种游戏。你也是，芙蕾·霍华德，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必避讳他这种无聊的把戏。”
　　芙蕾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慈祥的神色：“伊丽莎白小姐，你也很不容易啊。”
　　伊丽莎白的脸色有些古怪。
　　“咳。”芙蕾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她笑起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问问的。”
　　简单地和芙蕾聊了几句，伊丽莎白就离开了。
　　芙蕾撑着下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慈祥的眼神久久收不回来。
　　“喂。”魔王有些不耐烦地提醒她，“你还要保持这副样子多久？”
　　“嘿嘿。”芙蕾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抱歉，我就是突然想到，伊丽莎白也是家里的长女吧。而且她的母亲很早就不在了，所以才会那么爱操心……总觉得她不由自主就会拿出长女的气势来，把其他人当成自家的弟弟妹妹。”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她也很让人放心不下，明明肩上已经有那么重的担子了……”
　　魔王嗤笑一声：“肩负着对抗神明使命的魔王眷者，还有闲心为其他人操心吗？”
　　芙蕾收敛了表情，默默叹了口气：“对啊，不只是她，我自己也很不容易啊。”
　　……
　　芙蕾和各位老师告别，走出了法师塔，兰达早就带着马车夫等在了门前，看见她出来露出笑脸：“芙蕾小姐，夫人和老爷已经替您找好了屋子，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说是让我们现在就往新房子那里去呢。”
　　芙蕾一边上车一边有些吃惊：“这么快？”
　　兰达回应：“夫人说，这次多亏了春风女神教的贝利主教帮忙，一切都很顺利，让您之后有空，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新房子的位置有些偏僻，这正符合芙蕾的需要，据说主人因为急着脱手，还附赠了一片不大的可以围猎树林。
　　等芙蕾坐着马车回家，她发现门口停着不少其他马车，仆人们还在不停地往上装着货物。
　　芙蕾大概有了预感，她问：“兰达，这是？”
　　兰达回过头，无奈地笑了笑：“夫人和老爷说，既然要搬家，也就顺便把东西整理好，明天就能出发回绿宝石领。”
　　这么快啊，芙蕾抿了抿唇。
　　兰达抓了抓脑袋，试图安慰她：“老爷和夫人一定也舍不得您的，只不过绿宝石领确实也让人放心不下，而且东西都收拾好了，直接离开可以省得麻烦……”
　　“我明白。”芙蕾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爸爸是领主，他得对领民负责，我很为他骄傲。”
　　“所以我也不能让他们操心了，我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吧，兰达？”
　　兰达认真地评价：“没问题，您现在看起来是整个王都最温柔的贵族小姐。”
　　芙蕾松了口气。
　　魔王却非要给她拆台：“胡说，你现在明明顶着一张逞强的傻脸，放松点，傻丫头。”
　　“如果准备好甜饼的话，今晚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听你哭诉。”


第31章 故事
　　第二天, 芙蕾趴在窗口，看着天不亮他们就开始收拾行李。
　　直到太阳悄悄升起，她听见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芙蕾立刻钻进被窝装睡。
　　“芙蕾, 再不起床我们就直接走了哦。”霍华德夫人倚在门口，笑眯眯地威胁她。
　　芙蕾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黏黏糊糊地蹭过去抱住她：“我还很困呢。”
　　霍华德夫人掩唇笑起来, 捏了捏她的脸：“别撒娇了, 傻丫头, 之后你可得一个人过了。”
　　芙蕾就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简单梳洗一下下了楼。
　　妮娜几乎和她前后脚出了门，她胡乱擦了擦脸，看起来眼眶还是红红的。
　　芙蕾拉着她, 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霍华德夫人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等到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才总算停下来。
　　芙蕾扬起脸, 露出笑容：“别担心妈妈，我会照顾好妮娜的。”
　　“呜！”妮娜已经眼泪汪汪的了。
　　“真是的，不是你自己说要留下来的吗？”霍华德夫人无奈地替她擦了擦眼泪，自己也用力眨了眨眼睛。
　　“明年丰收祭典还会再见的。”芙蕾拍了拍妮娜的后背, “到时候大家会一起参加妮娜的晋封仪式。”
　　“说起来还有一年, 但日子过起来，也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虽然也不知道天灾会不会在明年的丰收祭典之前来临，但至少这是个美好的愿望。
　　“真可靠啊芙蕾伯爵。”霍华德子爵朝她挤眉弄眼，“我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府邸了, 要好好担起家主的责任啊。”
　　“明白！”芙蕾骄傲地抬起了头, “等你下次来的时候, 就准备坐拥我准备好的金山银山吧，子爵冕下！”
　　“哈哈哈！”霍华德子爵捧着肚子哈哈大笑，现场的气氛总算是稍微活跃了一点。
　　“对了。”霍华德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繁星商会据说也打算在王都留上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和他们互相照应。虽然之前有些摩擦，但我看他们现在似乎和你们关系也还不错……”
　　“比起关系好，更像是他们单方面崇拜姐姐。”妮娜吸了吸鼻子，总算是止住了眼泪。
　　霍华德夫人笑起来：“这样啊，之前去借金币周转的时候，我还听说斯派克少爷似乎坠入了爱河，之后恐怕也不会惦记着芙蕾了，这样你们相处起来应该更加轻松吧。”
　　“咦？”妮娜竖起了耳朵，“和谁呀？”
　　霍华德夫人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可急着帮芙蕾找房子呢。”
　　芙蕾有些惊讶，紧接着露出笑脸：“那就希望他能够得偿所愿了。”
　　霍华德夫人钻进了马车，她回头看了看两个女儿，再次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一切顺利，我的孩子们。”
　　“一路顺风，妈妈。”
　　长长的车队再度启程，霍华德子爵骑在马上，回头对他们摆了摆手，他们朝着城门外慢慢地移动过去。
　　妮娜情绪有些低落地吸了吸鼻子：“好歹让我们送到城门口嘛。”
　　芙蕾拍了拍妮娜的肩膀：“好啦好啦，不要哭了——”
　　妮娜抬起头，胡乱擦了擦眼泪，她气势汹汹地插起腰：“知道了！昨天只是大概雇来了数量合适的佣人，还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呢，我答应妈妈要学着打理府邸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伯爵大人！”
　　芙蕾无奈地笑起来：“你怎么也跟着爸爸这么叫啊？”
　　“嘿嘿，总觉得很有气势。”妮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姐姐你今天不去法师塔吗？”
　　芙蕾微微点头：“嗯，但还是要出门，就麻烦你守家啦，妮娜。”
　　妮娜举起手臂：“交给我吧！等你回来的时候，会发现这座府邸已经焕然一新，每一处被我镌刻上了霍华德的痕迹！”
　　芙蕾笑起来：“兰达，帮我把珍珠带来吧。”
　　来到王都之后，珍珠也很久都没有撒欢儿跑过了，这会儿见到芙蕾，撒着娇到处蹭蹭，不遗余力地传递着自己想要出去玩的信号。
　　芙蕾摸了摸她柔顺的鬃毛，翻身上了马：“我不一定会回来吃午饭，不用等我了。”
　　“明白！金币带够了吗？”妮娜在她身后挥了挥手。
　　……
　　这一小片附赠的树林和新绿森林不太一样，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型动物栖息，恐怕没办法承担围猎的作用，倒是挺适合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和魔王的密谋。
　　芙蕾骑着马飞奔进入树林，她深吸一口气：“魔王大人，现在，我们可以打开深渊的大门了。”
　　魔王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你今天可以休息的。”
　　芙蕾摇摇头：“做点事反而会好点，您觉得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她这么说了，魔王也就没什么意见：“没什么人看见的地方就可以，就这儿吧。”
　　芙蕾勒紧缰绳，珍珠还没跑过瘾，发出了不满地哼哼声。
　　芙蕾笑起来：“好了，我们得先做正事，一会儿会带你好好跑跑的。”
　　“你连匹马都惯着。”魔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复杂。
　　“咳。”芙蕾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她翻身下马，从身后拿出神灵之书。
　　魔王指示她：“放在地上。”
　　芙蕾依言照做。
　　“在打开深渊的大门之前，还有些事要告诉你。”魔王清了清嗓子，“神灵之书的扉页，原本应该是记载着至高神丨的丨名字。”
　　“但第一纪元之后，那位大人已经不知所踪，也没有任何器物能够承载祂的姓名，所以那一页是空白的。”
　　“神灵之书里空白的一页，也不是毫无作用，它能够激发血脉之间的吸引力。”
　　“我之前说过，这次来的人，和你有点关系。”
　　芙蕾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仔细一想，这或许是有道理的，如果按照平常，她或许会更谨慎一点。她不一定会一个人趁夜前往石堡，她或许会先告诉爸爸，让他一起去……
　　那一天，冥冥之中，她被牵引着前往那座石堡，那个房间，然后把手放在了翻开的扉页上。
　　“这也就是说，您的下属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芙蕾瞪大了眼睛，那也就是说，那群最初跟随着风神的人……有她的先祖？！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段故事。”魔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别扭，“因为无论怎么说，都很像在诉苦。”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第二纪元神灵斩断天梯，回到天上，其实就是因为深渊出现。他们发现深渊连神都可以污染，待在地上已经不再安全，但神是不能落荒而逃的，于是他们编出了那个可笑的故事。”
　　“我并不想回到天上。”
　　黑雾凝结，身形挺拔的六翼魔王现身，他垂眸看着那本神灵之书。神灵之书染上黑色，它身下浮现出层层叠叠多到数不清的法阵，各色魔力似乎在与黑色的魔气对抗，但魔王伸出了手，黑色的魔气瞬间攻势汹涌，神灵之书上浮现一个漆黑的漩涡。
　　芙蕾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神震动，仿佛视线和思想都要被吞噬进去。
　　魔王的翅膀挡在她眼前：“别看，笨蛋，还没吃到教训吗。”
　　芙蕾听话地把视线挪到了魔王脸上。
　　魔王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痛苦，他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我只是觉得有点不服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洞，就要吞噬我的信徒，让神灵都退避三舍。”
　　“我提议直接打进深渊，从源头把这个灾祸解决。”
　　“然后呢？”芙蕾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
　　魔王神色平静，就好像刚刚闪现的痛苦只是芙蕾的错觉：“没有神站在我这边，他们都觉得我在胡闹。我就说，那么我一个人去也可以，就算不能从源头彻底解决，至少能把深渊里的魔物堵在门口，不再祸害人间。”
　　“他们说我先去守个几年，证明能行的话，就让每个神轮流镇守深渊。”
　　“我本来就是要去的，我乘着风，从神殿里一跃而下，而我愚蠢的信众们，听说他们的神要前往深渊剿灭魔物，毫不犹豫地跟随了他。”
　　“我们把所有魔物赶回了深渊，然后诸神降下了封印，他们把我们和所有的魔物，一起关在了深渊里。”
　　“从那以后深渊就消失了，只有偶尔会泄露一点魔气，引发小小的魔物异变。从结果来看，这也算是个好结局。”
　　芙蕾张了张嘴：“不是的……”
　　“诸神背信弃义，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我的愚蠢。”
　　“堕落成魔物也好，被深渊吞噬也好，这是我愚蠢的代价。但那些相信我、跟着我到深渊的凡人，他们只是错信了无能的神。还有你……”魔王转过身看着她，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难得温柔地放缓了语调，“你只是因为时间紧迫，不得不被我拖进这场灾难的倒霉蛋。”
　　“别担心，等到一切结束，我会送你回家的。”


第32章 先祖
　　漆黑的漩涡处浮现了人影, 像是有什么正努力挣脱束缚穿过大门。
　　魔王提醒她：“我受到了深渊的影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你的先祖也可能不那么像人。”
　　芙蕾深吸一口气, 她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露出奇怪的表情的！”
　　有魔族有关的记载里, 被深渊污染的魔物无一例外, 都拥有极其可怖的外貌。虽然魔王大人依然俊美得不似凡人, 但他本来就不是凡人……
　　他们都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前往深渊的勇士，无论外貌多么可怕，她都不可以露出一点失礼的表情，会让祖先伤心的！
　　在芙蕾崇敬且期待的目光中, 黑色的漩涡里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嗯，至少手还是正常的。
　　芙蕾顺着他的手往上看, 镶嵌着金边的黑色衣袖，还有蓝宝石袖扣，宽阔而平直的肩膀，以及……一张俊美的脸。
　　芙蕾的目光有些呆滞, 这位拥有翠绿眼瞳金色长发的英俊美男子, 和她想象中的祖先，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魔王斜眼看她：“你不是说不会露出奇怪的表情吗？”
　　芙蕾的表情有些古怪：“但、但是……”
　　这和她想象中的奇怪一点都不一样啊！
　　紧接着她看见，那位俊美的先祖皱着眉头做出了蓄力的架势，奋力从漩涡中一跃而出——他的下丨半丨身拥有流畅的线条, 油光水滑的皮毛以及强健有力的四条腿。
　　他赫然是传说中的半人马姿态！
　　芙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啊, 还是有被魔化了的地方的，她就说如果深渊的魔族都这么美貌也太奇怪了！
　　魔王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看到她这会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时间表情也有点微妙。
　　怎么在不该惊慌的时候惊慌，不该松口气的地方松了口气？这个傻丫头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库珀·路易斯。”魔王回过头，叫出了他的名字，也算是给芙蕾做了介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对方，拧起了眉头，“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在地面要用人的样子。”
　　库珀·路易斯不太适应光线般眨了眨眼，他伸出手挡在了眼前：“我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阳光了，大概有几千年了吧？”
　　对着阳光眨了几次眼，适应之后他才侧过身，露出歉然的表情，“啊，抱歉，魔王大人，您刚刚说了什么？”
　　魔王叹了口气：“我说，你，腿，变回去。”
　　库珀往下看了看自己的四条腿，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可以是可以，但是……”
　　魔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不是教过你们变身魔法了吗？”
　　“不，倒不是魔法方面的问题。”库珀无奈地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强健有力的四条腿，“在深渊待了这么久，我已经习惯不穿裤子了，但如果变回人，这实在是有些失礼……”
　　“咳咳！”芙蕾猛地咳嗽了两声，“那个，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去给您买几身衣服！”
　　“等等。”库珀叫住了她，他走近了几步，白马珍珠如临大敌地低伏下身体，发出了恐吓般的低鸣。
　　芙蕾无奈地摸了摸珍珠的鬃毛：“安静点珍珠，这是自己人。”
　　库珀低下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嗯，很不错，是我们路易斯家的孩子，很有精神，就是稍微矮了一点。”
　　芙蕾的脸色有些无奈，她的身高虽然不算高挑，但在一般女孩子中间也算是正常……
　　魔王冷哼一声：“白痴，那是你顶着马的四条腿！等你变成人形就觉得正常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在深渊好久没有变成人了，都以为我这样的才是正常身高了。”库珀恍然大悟，他笑着伸手摸了摸芙蕾的脑袋，然后从胸口掏出了一个小袋子，他提醒，“接着。”
　　芙蕾有些茫然地伸出了手，看着他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倒出来一串珠宝，有戒指、宝石袖扣、项链，还有看着像是从宝剑柄上扣下来的黄金装饰……
　　芙蕾惊讶地张大了嘴：“等等，这是……”
　　库珀拍了拍她的肩膀：“买衣服也需要钱财吧，魔王大人已经告诉我们了，我们不能全部都依赖你，尤其是在钱财方面。这是我们这群老家伙凑出来的珠宝，虽然都是老古董了，但应该也能换点金币。”
　　魔王把头扭到了一边，假装自己从没有私下里悄悄交代过他们什么。
　　芙蕾尴尬又感动地摸了摸鼻子，霍华德家贫困潦倒的现状已经传到了先祖的耳朵里了吗……但其实几身衣服，她还是买得起的。
　　芙蕾正要拒绝，魔王开了口：“拿着吧。”
　　“你得帮我们把这些东西换成金币，你总不能期待让我们去做这样的事情吧？”
　　芙蕾无从反驳，只好把这些珠宝暂且放进口袋里。
　　她翻身上了马，露出歉意：“那么，我去集市上买些衣服回来，请稍等我一会儿。”
　　魔王没有异议。
　　然而芙蕾才转过身，又猛地转回来：“等等，魔王大人，我有一个提议！”
　　“您不是能变成任何东西吗？不如先变成一条裤子……”
　　魔王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咬牙切齿地开口：“芙蕾·霍华德！”
　　芙蕾拉紧缰绳迅速扭头，催促着珍珠撒腿就跑：“我这就去集市！”
　　魔王默默握紧了拳头：“这个混账小鬼……”
　　“哈哈！”库珀爽朗地笑起来，长长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甩动，他含笑看着魔王，“泽维尔大人，看样子您和那个孩子，相处得很不错啊。”
　　“我说过了，在外面别那么叫我。”魔王扫了他一眼。
　　库珀摸了摸鼻子：“但是……就算您自己不觉得，我还是觉得自称‘魔王’会让人很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就让人想到了年轻的时候，我和兄弟姐妹用木剑打架的时候，也会自称魔王……”
　　“闭嘴！库珀！”魔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们路易斯家的大胆无礼还真是一脉相承！”
　　“哈哈！”库珀再次笑起来，他显得心情很好，“或许这已经是我们刻在骨血里的东西了。那个孩子叫芙蕾吗？姓霍华德啊，路易斯家也已经……”
　　魔王扭过头：“只是姓氏而已。”
　　“是的。”库珀微微点头，“至少她还继承了我们的无礼和大胆。”
　　“哼。”魔王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等会儿我们会跟她一起回去，身份就是她雇佣的神秘佣兵。”
　　“明白。”库珀看向魔王，“那么我要叫您魔王吗？”
　　“莫尔。”魔王懒洋洋地回答，“她起的名字。”
　　“哦——”库珀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您看起来很宠着她啊。”
　　魔王板起脸：“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稍微照顾了一下她！”
　　“哦！”库珀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原来您是宠着我吗？”
　　魔王眯起眼睛：“啧，我怎么觉得你的话越来越让人不爽了呢。”
　　“哈哈！”库珀再次露出自己标志性的爽朗笑容，他叹了口气看向魔王，“我愿以为您会憎恨人类的。”
　　“毕竟您为了保护他们，做出了这样的牺牲，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人记得您的存在了。”
　　魔王目光平静：“这和被蒙在鼓里的凡人无关，我没必要迁怒他们。”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也坚持不迁怒，这就是您的温柔之处。”库珀露出毫不作伪的崇敬，他目光诚挚，“我们从未后悔跟随您，也一直相信，您会带领我们脱离困境。”
　　“请再一次容我重申，无论您是尊贵的风神，还是于深渊重生的魔神，吾等永远是您的信徒。”
　　魔王叹了口气：“喂……”
　　“所以。”库珀露出笑意，“您就不必对我们说‘可以回家去了’这种话了，在天灾结束之前，我们都不会抛下您独自离开的。”
　　魔王面无表情：“和神灵的战斗，你们根本帮不上忙。”
　　库珀看起来毫不介意他的话，他露出笑脸：“那真是抱歉，还得麻烦您继续接受我们的拖累了。”
　　“哼，还算有点自知之明。”魔王转过头，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傻丫头也太慢了，她总不至于海妖给你挑什么款式吧？”
　　“哈哈，毕竟我也算是老古董了，无论时候多么老旧的款式，对我来说都是新风尚呢。”库珀笑眯眯地讲了个冷笑话，他上下打量了魔王一遍，“说起来，您的角和尾巴呢？”
　　魔王挥动翅膀的频率僵硬了一下，他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说：“怕吓到小孩子，所以没有变出来而已。”
　　库珀却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是您明明还露出了翅膀……”
　　“烦死了！”魔王有些心虚地瞪他，“有翅膀能飞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库珀摸了摸下巴，露出了然的笑容：“魔王大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能理解，真的。”
　　“大翅膀也算是威风的象征，但是小巧的角和细长的尾巴一点也不……”
　　魔王愤怒地刮起了风。
　　因为不知道库珀变成人以后有多高，抱着各种尺寸裤子飞奔回来的芙蕾，只看见魔王按着自家先祖的头试图把他再次塞回漩涡里。
　　魔王咬牙切齿：“滚回去！库珀！我就不该让你第一个出来，给我换个不爱说话的来！”
　　芙蕾板起脸：“魔王大人，不可以欺负老人家哦。”
　　魔王愤怒地挥动翅膀：“我可是魔王！欺负人是我的特权！”
　　库珀微微扭过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啊，不用担心，孩子，我们在闹着玩呢……而且真要说起来还是魔王的年纪比较大，他才是真正的老人家哦！”
　　芙蕾：“……”
　　她的先祖真的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第33章 魔王
　　片刻之后, 收了翅膀的魔王和穿上裤子的先祖跟在芙蕾身后，缓缓朝着森林外走去。
　　芙蕾好奇地回头偷看魔王，被抓了个正着。
　　魔王懒洋洋地扫她一眼：“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
　　“没有！”芙蕾矢口否认, 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魔王有点新奇而已……
　　为了更像是普通人, 魔王遮掩了自己猩红的眼瞳，变成了更常见的浅琥珀色，但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是常见的瞳色, 在魔王脸上更像是闪闪发光的金色。
　　而且就算身后没有翅膀, 他身上的气质还是不容忽略，很难让人把他当成普通人。幸好他们早就打算把他介绍成某地下佣兵团狠厉凶暴的首领了，顺便一提“狠厉凶暴”这个形容词是魔王自己要求的。
　　而另一边的先祖，啊, 她也得习惯起来叫他库珀先生了，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芙蕾牵着珍珠, 带着这两位回到现在的霍华德府邸的时候，毫不意外收获了佣人们饱含猜测的视线打量。
　　妮娜一路从楼梯上小跑下来：“姐姐你回来了？我正在和园丁商量门前种些什么花，啊，这两位是……”
　　“这就是你的妹妹吗？嗯, 真不错, 很有精神。”库珀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下意识把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是想掏出点什么来送给小辈，魔王清了清嗓子, 制止了他的动作。
　　芙蕾往前一步, 给妮娜介绍：“这两位是佣兵团……咳, ‘六翼魔王’的佣兵，莫尔先生和库珀先生。因为之前出了摩奇的事情，我觉得即使身在王都也不能完全不注意安全。”
　　“嗯嗯。”妮娜很快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之前有父亲这位真正的骑士在，有些心怀不轨的人也许还不敢行动。现在父亲离开了，确实得做些准备。”
　　芙蕾松了口气，妮娜说了这样的话，那就应该是没问题了。
　　她微微露出笑意：“我打算让他们住到家里来，莫尔先生平常跟着我，库珀先生留在家里，妮娜要出门的话，最好请他一起。”
　　妮娜乖巧地点头，随后好奇地看向两人：“这两位先生……实力足够强大吗？”
　　这其实已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了，她原本是想问这两位先生可不可靠的。
　　抢在魔王张嘴之前，库珀先生露出笑脸：“您可以随意考验我哦。”
　　妮娜摸着下巴眯了眯眼，忽然转身抓起桌上的苹果猛地朝着库珀扔了过去。
　　饶是芙蕾一向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她愕然瞪大了眼，但还没有惊呼出声，库珀先生就已经轻松抬手接住了苹果。
　　他面露赞赏地点了点头：“好球，准头很不错。”
　　“嘿嘿。”妮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您的反应速度也很快！”
　　芙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怎么看都不是该被称赞的行为吧！而且库珀先生的那种表情，和爸爸训练小猎犬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但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都挺开心的，就不制止了吧。
　　芙蕾看向魔王：“莫尔先生喜欢哪个房间？”
　　魔王扫了她一眼：“你隔壁。”
　　这样他从窗口飞进去也比较方便。
　　然而妮娜却愣了一下，她一瞬间面色显得有些古怪。
　　芙蕾和魔王都没有注意到，但细心的库珀先生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微笑着补充：“那么我就住在接近门口的位置，我们接受护卫委托的时候一向都是这样的，一个贴身保护委托人，一个靠近门口可以监控来人。”
　　妮娜这才松了口气，她目光略带崇敬地看向库珀先生：“您看起来就是很可靠的那种佣兵！”
　　……
　　不放心把一切都交给女仆，芙蕾亲自忙前忙后安排好了魔王和先祖的房间，她想了想，又抱了一床柔软的毯子送往先祖的房间。
　　她把那块似乎格外大的毛毯递给库珀先生：“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许您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那样的话一般的被子可能不够盖……”
　　“谢谢，你真是个体贴的孩子。”库珀先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但是如果贸然变成半人马的模样，恐怕会把床压塌的，我会努力克制的。”
　　他是一位很有亲和力的人，芙蕾也忍不住跟着露出笑意，她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库珀先生。”
　　库珀含笑点头：“我已经不知道是你几代的曾曾曾……曾祖父了，但家人就是家人，不必那么拘谨。”
　　芙蕾点了点头，她好奇地问：“您和我想象中的先祖，实在是很不一样……我原本以为您会更像个老人。”
　　“哈哈！”库珀爽朗地笑起来，他像是看穿了什么，“你想问的应该还不止这些吧？还有传闻中的魔物嗜血狂暴，我为什么虽然被深渊魔化，却依然保持了理智。”
　　“还有，作为凡人，哪怕是魔物，能在没有食物地深渊里活几千年，想想都很不可思议吧。”
　　芙蕾默默点头，这些确实都是她想问的，但魔王什么都没解释，她有些担心就算问库珀先生也得不到答案。
　　或许魔王还没有完全信任她，认为这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
　　库珀收敛了一贯温和的笑意，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几千年，对于人类来说是十分漫长的岁月，足够见证一个王朝的存亡，一个家族的几代兴衰。”
　　“但对神来说，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果只是泽维尔大人一个人身在深渊，短短几千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
　　“他用神力保护着我们不被深渊污染，用神力供给我们生存的能量，所以才会耗尽力量，和我们一起被深渊魔化。但即便这样，他也没有放弃我们，他把自己和深渊同化，汲取深渊的力量，帮助我们保存神志。”
　　“他承诺过会带我们离开深渊，回到家乡，他完成了他的诺言。所以，我们也永远不会背弃我们的誓言，我们会永远追随他，哪怕他要毁灭这个世界。”
　　芙蕾忽然想起在绿宝石领，她和魔王一起趴在窗口看领民热闹的欢庆，她天真地提起和领民的约定的时候，魔王曾说过的话。
　　——“从今以后他们为你马首是瞻，你要背负他们的性命和期望，就算有一天整个绿宝石领被埋到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你也得负起责任，带他们回家。”
　　他那时候并不是在给她泼冷水，他是在说自己的事，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但他是位温柔的神明，即使顶着‘魔王’的名号，他也不打算对着人类复仇。”
　　“如果当着那位大人的面说这种话，他会生气的哦。”库珀眨了眨眼，“不过他刚被深渊污染的那段时间，确实变得相当可怕，就好像是‘魔性’和‘神性’同时在他身体里斗争，而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控制。”
　　“即使是现在，偶尔，他也会露出宛如真正魔王的一面。”
　　芙蕾有些惊讶：“我似乎还从来没见过他那副模样……”
　　“因为怕吓到小孩子嘛。”库珀先生笑起来，“毕竟那位大人，在你面前连角和尾巴都没露出来。”
　　“嗯？”芙蕾困惑地歪了歪头，“什么角和……”
　　“啊，我好像把魔王的秘密说出来了。”库珀先生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嘘，不要对魔王说哦，他被魔化以后，原本洁白的羽翼被染黑，还长出了相当可爱的角和尾巴哦。”
　　芙蕾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天大的秘密，原来魔王一直都没有露出真面目啊！
　　库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们这群老家伙欠的债，要孩子们偿还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拜托你好好照顾他了，孩子，就算有的时候会闹别扭，但他其实是位很温柔的神，即使成为了魔王，他还是很喜欢人类。”
　　“喜欢人类？”芙蕾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对魔王知之甚少，忍不住希望库珀先生再多说一点。
　　库珀先生露出怀念的神色：“那位大人，从远古的时候就很喜欢人类。虽然他自己总是说，这和人类喜欢猫、喜欢马是一样的，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但他和高高在上的诸神都不一样。”
　　“只有那位大人会和人类一起参加宴会，就算有醉鬼勾着他的肩膀、就算有胆大妄为的人称他为朋友……他也只会假装生气，不会降下责罚。”
　　芙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最初答应成为魔王的眷属，还总是担心那位大人会不会让我做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但我逐渐发现了，他是比谁都温柔的神明，现在听您这么说，我总算可以毫无顾忌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魔王这边的！”
　　这一次，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被困在深渊了！
　　“虽然不想催促你，但还是要加把劲啊。”库珀先生无奈地笑了笑，“魔王的本体还被困在深渊，在把我们全部送离深渊之前，恐怕他是不会愿意离开的。”
　　“天灾降临的那一刻，神界和深渊会同时消失，但我们无从猜测，到时是深渊的封印先消失让我们脱困，还是……整个深渊带着我们一起消失，我们只能争取在天灾降临之前，全部离开。”
　　芙蕾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
　　“把你这样的孩子牵扯进来，总觉得有些羞愧。”库珀先生微微垂下眼，“我原本以为，我们当初不畏死亡深入深渊，就可以把灾难终结在我们那一代。”
　　“但我很高兴能够帮上忙。”芙蕾露出笑脸。
　　她和库珀先生说完话，刚刚走出房间，正对上守在门口插着腰的妮娜，她眯起了眼拉长了语调：“姐姐——”
　　芙蕾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34章 魔王的真身
　　芙蕾勉强扯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怎么了？妮娜, 有什么事吗？”
　　妮娜缓缓靠近，一把拉过她，把她拖回了自己房间, 按在桌子前面, 面无表情地倒上一杯茶，推到了芙蕾面前。
　　——她突然摆出一副这么严肃的审问架势，芙蕾也不由自主跟着挺直了脊背, 她搓了搓手, 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了啊, 妮娜？”
　　妮娜沉声看着她：“姐姐，我完全认同你觉得要找个佣兵保护，但是……你不觉得那两个家伙，有点怪怪的吗？”
　　芙蕾心里一紧, 不会吧，妮娜还是看出了什么？当初他们费了好大劲才说服魔王不要开口，全部交由库珀来处理, 她还以为刚刚一点都没有露馅……
　　妮娜撑着桌子站起来，痛心疾首地开口：“姐姐，你这个笨蛋，这么明显的事你都没有发现吗！他们长得也太过好看了！”
　　“长成这种样子的, 同时出现两个, 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佣兵啊！说不定他们是哪个贵族家的少爷，为了接近你假装成了佣兵，这还只是爱情故事的版本，说不定还有阴谋版本的, 他们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间谍……”
　　芙蕾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她摸了摸下巴：“妮娜, 你最近看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小说？”
　　妮娜老实回答：“《重生后我成了太阳神挚爱》、《诸国战记》、《邦尼家的女人》……”
　　芙蕾抖了抖眉毛：“……还挺丰富的。”
　　“咳。”报完书名妮娜本人也觉得有几分底气不足，但她还是鼓足勇气接着往下说，“艺、艺术源自生活！我、我觉得故事里的发展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佣兵团名字叫什么‘六翼魔王’，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咳。”芙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点倒是没法反驳，她想了想开口，“他们是可靠的人，是法师塔我的老师给我介绍的佣兵团。”
　　她倒是想说是贝利先生，但怎么和妮娜解释她和春风女神教会关系好也是个难题，还是把这个锅交给邦奇先生背着吧，反正妮娜也不可能找人家去质问。
　　“啊，真的吗？”妮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芙蕾微微点头：“但是秘密。”
　　“因为之前摩奇也是法师塔的人，老师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在我的实力足够强大之前，他打算找人先保护我。”
　　“那位不爱说话的莫尔先生，其实是个了不起的法师哦。”
　　芙蕾无奈地想，自己骗起人来可真是越来越熟练了，距离成功的小骗子只差几步之遥。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妮娜没有自保能力，贸然把她牵扯进这种大事，只会增加危险。她又不能像魔王那样，直接给她使用魔法的天赋。
　　“啊！”芙蕾突然眼睛一亮，“妮娜，平日里没事的话，你就跟着库珀先生学习一点武术吧！我听闻他的剑术很不错的！”
　　妮娜答应了下来，她似乎接受了芙蕾的说法，但想来想去，还是一脸不死心地追问：“但是，姐姐你的老师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吗？毕竟他介绍的两位佣兵都那么年轻貌美……”
　　芙蕾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小声说：“不，光年轻这一条已经不符合了。”
　　妮娜撅起了嘴：“而且，笨蛋姐姐你也不想想，万一人家说你风评不好，说父母刚走就带回来两个年轻貌美的青年什么的……”
　　芙蕾目光复杂：“这段又是……”
　　妮娜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自己最新看的小说：“是《邦尼家的女人》里的情节！据说邦尼夫人年轻时候和一位平民商业天才，也就是现在邦尼商会里的二把手关系很是亲密！还有她结婚之后似乎对喜欢指手画脚的丈夫不满，把他赶到别院去住，自己带回了几个年轻漂亮的……”
　　芙蕾觉得有点好笑：“邦尼家族居然还会让这种书在市面上流通。”
　　妮娜笑起来：“据说邦尼家的女人对此毫不在意，反而半真半假地放出话来，说要想娶邦尼家女儿的家伙多多考虑呢。”
　　芙蕾不由自主想到了艾拉·邦尼，参考那位老师的性格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呢，她喝了口茶。
　　见芙蕾脸上露出笑意，妮娜也嘿嘿笑着凑过来：“姐姐，你觉得，库珀先生和莫尔先生……哪个比较好？”
　　芙蕾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擦就一脸惊恐地按住了妮娜的肩膀：“妮娜！不能对咳咳和嗯咳有那种想法啊！”
　　“咳咳和嗯咳是什么啊？”妮娜适当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是先祖和魔王！
　　芙蕾在心中呐喊，但她不可能直接这么说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妮娜，虽然库珀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其实他已经结婚了，他是为了某些重要的事离开妻子和孩子，来到了王都的。”
　　“这样啊。”妮娜也跟着松了口气，“怪不得库珀先生看起来那么年轻，却有种长辈的气质呢。”
　　“那另一位莫尔先生呢？他也结婚了吗？”
　　“这个、这个应该是没有……”芙蕾绞尽脑汁，最后只能含糊其辞地开口，“但是，莫尔先生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比起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把自己的本体和信徒从深渊里救出来，再比如抵御天灾。
　　“哼——”妮娜摸着下巴，她笑了笑，“姐姐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啦，反正知道你的老师不是这么想的就好了。至于我呢，你完全不用担心，比起这种精致的美貌的类型，我还是更喜欢更粗犷一点、更有男子气概一点的。”
　　“嘿嘿，就像《重生后我成了太阳神挚爱》里的太阳神那样！”
　　芙蕾危险地眯了眯眼就，下次得找机会问问魔王太阳神是什么样的神了，如果不是什么好神的话，得让妮娜在见到他之前把他……
　　芙蕾从危险的想法里回过神来：“这种话也不可以说给他们听，很失礼哦。”
　　“明白！”妮娜露出笑脸，“是我们姐妹的悄悄话嘛！”
　　芙蕾这才放心地站了起来：“我去厨房，让阿曼达烤的小甜饼应该烤好了吧。”
　　妮娜又开启了操心老妈子模式：“就算爸爸妈妈不在，姐姐你也不能吃太多哦——”
　　“知道了。”芙蕾无奈地回答。
　　……
　　芙蕾来到魔王的房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把那盆刚刚出炉的小甜饼推到他面前。
　　魔王低下头看了一眼，拿起一块扫了她一眼：“不许用那种给猫喂饭的奇怪眼光看着我。”
　　“没有啦——”芙蕾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看他，“只是听先祖说了一些关于您的事情，所以总觉得您……”
　　“我听见了。”魔王冷哼一声，“你以为这么近的距离，你们讲什么能够逃过我的耳目吗？”
　　“啊……”芙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岂不是他们偷偷讨论魔王的尾巴和角也被听到了！
　　芙蕾脸上迅速升温，她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小声辩解：“那个、因为先祖说……是很可爱的角和尾巴，所以……”
　　魔王咬牙切齿：“库珀那个家伙！我果然就应该把他扔回深渊，你不许想象！”
　　“没有啊。”芙蕾努力瞪大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十分真诚，然而她目光的落点充分出卖了她——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魔王的头顶。
　　在那里如果有一对角的话，会是什么样的……
　　“你想看吗？”出乎意料的，魔王没有恼怒，他站了起来走到芙蕾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芙蕾诚实地点了点头。
　　哗啦一声，巨大的黑色羽翼展开，六翼魔王现出了真身，飞扬的黑色羽毛里，芙蕾仿佛整个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她目光停在魔王头顶，又不动声色地悄悄往下看了一眼他身后。
　　细长的、带有钩刺的黑色尾巴，娇小如同新生羊仔的黑角，芙蕾强迫自己按捺住碰一碰的想法——冷静点芙蕾！魔王明显是在强压怒火，这时候绝对不能火上浇油！
　　然而魔王低着头，猩红的双眸盯着芙蕾，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芙蕾尝试着开口：“我、我看完了……我需要做个点评吗？”
　　魔王眯了眯眼，淡淡“嗯”了一声当做允许。
　　芙蕾清了清嗓子：“咳，确实是……很可爱的角和尾巴呢！一点都不可怕！”
　　所以魔王其实根本不用担心会吓到她的！
　　她努力向魔王传达着这个讯息，然后魔王握紧了拳头，身后的尾巴都显得有些僵硬：“芙蕾·霍华德！”
　　“哎？”一般这么叫她的时候就是生气了，但这次又是为什么……
　　“什么叫可爱？什么叫可爱！”魔王浑身缠绕着浓郁的黑雾，愤怒的风猎猎作响，“角长得大有什么用吗？难道战斗的时候要用头顶人吗！”
　　芙蕾噎了一下：“一般来说应该不会。”
　　“那尾巴呢！尾巴能用来干什么！给你尾巴你就一定能赢过没有尾巴的人了吗！粗尾巴的就一定能赢过细尾巴的吗！”
　　“尾巴根本就没有用！”
　　芙蕾呆愣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了魔王为什么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诚挚地开口：“很帅气的。”
　　风微微停滞。
　　芙蕾再接再厉，用澄澈得如同绿宝石的眼眸，眼带崇敬地看向魔王：“小型的角和细长的尾巴都很帅气的，也很有威慑力！”
　　“不愧是魔王！”
　　魔王的尾巴可疑地打了个愉悦的圈，冷静了片刻之后，他冷哼一声：“谁在乎那种事。”
　　魔王懒洋洋地坐回位子上，拿起一块甜饼：“有那种闲心，你不如想想明天的安排。”
　　芙蕾：“……好的，魔王大人。”


第35章 测验
　　第二天, 魔王换上芙蕾为他准备的衣服，屈尊亲自送她去法师塔。
　　如果光看外表，恐怕不少人会认为他是哪家出色的贵族青年, 妮娜不由得再次担忧起了姐姐被美□□惑的可能性。
　　而库珀先生今天也要出门, 他打算像个真正的佣兵一样，去王城平民居住的外城区找活——魔王大人打听到那里似乎有个佣兵聚集的酒吧，顺便提供一些委托的中介服务。
　　简单来说, 就是芙蕾和魔王筹谋贵族, 库珀接近平民。据说这是魔王参考隔壁智慧神殿的发展路线想出来的, 芙蕾有些酸溜溜地想，真好啊，那位能干的圣子似乎很得魔王的喜欢。
　　或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召唤，马车在法师塔前停下, 芙蕾扭头从车窗里看见了正和邦奇老师交谈的纽因圣子。
　　魔王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他长腿一迈率先下了车，兰达正要上前来, 被魔王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制止在原地，魔王朝她伸出手。
　　芙蕾握着他的手，动作轻巧地下了马车，他正要转身, 芙蕾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有些紧张地说：“等一下！莫尔先生！”
　　魔王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看了看芙蕾握着他的手。
　　芙蕾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她语气有些急切：“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莫尔先生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做吧！”
　　魔王：“也没什么……”
　　芙蕾就这么保持着不让他转身的姿势, 热情地请他离开。
　　魔王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 也没有多说什么：“太阳落山之前我来接你, 你别自己乱跑。”
　　“明白。”芙蕾乖巧答应。
　　丝毫不觉得自己抢了兰达的活有什么不对的魔王，懒洋洋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芙蕾这才松了口气，她原本是想等圣子离开以后再过去的，但对方已经看见了她，露出了招牌的温柔笑脸，大有一副她不过来他就不走的架势。
　　芙蕾迫不得已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还要适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啊，真是许久未见了，圣子冕下。”
　　圣子也从容地向她行礼，不知道怎么就摆出一副熟稔的架势，半点不生疏地开口：“叫我纽因就好了，芙蕾小姐，在法师塔学习还习惯吗？”
　　“我本来还抱着来这里或许能见到您的奢望，没想到居然真的见到了。”
　　“非常习惯！她现在可是我们法师塔最受宠的孩子！”邦奇抢在芙蕾开口之前回答，还朝芙蕾挤了挤眼睛，不知道是多想了些什么。
　　他是担心智慧神教也对芙蕾有想法，在王都内，名望最高的教会，应当就属纽因圣子代表的智慧神教了。
　　虽然春风女神教背靠三大贵族之一的格雷斯家族，但这几乎就是他们一个家族的内部宗教，尊贵，但并不普及。
　　反观智慧神教，自从纽因圣子横空出世以来，王都内大多数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包括外城区的那些，十个里面有一半都信仰智慧神教，即便是剩下的一半，也不会对这个教会有什么坏印象。
　　每到智慧神教接收法师学徒的时候，那万人空巷的模样，几乎比贵族们的晋封仪式还要热闹。
　　幸好纽因圣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微微露出笑意告辞：“那么，之后的野兽驱逐任务，就拜托法师塔的诸位一起同行了。”
　　邦奇先生笑吟吟地答应：“好说好说。”
　　纽因转身离开前，还特地看了芙蕾一眼，笑道：“我也很期待芙蕾小姐的风系魔法。”
　　芙蕾如临大敌地眯了眯眼。
　　等送走了纽因，邦奇老师不无担心地拍了拍芙蕾的肩膀提醒：“智慧神教近年来风评不错，圣子纽因更是王城里风头无两的年轻才俊，光论声望，或许许多旧贵族未来的家主都远比不上他。”
　　“只不过，你也要小心……”
　　芙蕾面色凝重：“我明白。”
　　不过就是直觉敏锐一点，为人很有亲和力，脑子好像也好使而已，并不值得魔王大人那么看重！
　　邦奇先生虽然不知道芙蕾为什么隐隐有了竞争意识，但还是对她的态度大为欣赏：“很好！”
　　芙蕾这才略带好奇地问起：“圣子刚才说一起执行任务？我以为法师塔和其他教会的关系都不是很好……”
　　毕竟贝利主教和邦奇先生就天天吵架。
　　“也说不上不好。”邦奇先生略微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对芙蕾藏着掖着，“只是法师塔职责所在，国王陛下对我们的期望，就是压制王都内的其他法师势力。”
　　“你的父亲是骑士出身，你应该明白，偶尔也会有天赋出众的平民骑士、战士出现，但历史上那些出类拔萃的法师，却大多数贵族出身。”
　　“除此以外，就只有被教会挑中培养的平民孩子。我们需要压制的，也就是这一类人，职责所在，关系总是会有些微妙。”
　　芙蕾微微点头，魔法并不是有了天赋就好的，即使拥有顶级的元素亲和力，没有一位老师教导魔法，也只能像空守宝藏却没有钥匙。
　　当然，像她这样受到神眷，能够直接驱使元素精灵的，只能是意外中的意外。
　　魔法需要系统的学习，光是认字一条就把很多平民拒之门外了，更何况如果最初只能使用低阶魔法的法师，在实战中也根本不如一般的战士。
　　如果没有资助，一般的平民可没有钱财培养这么一个五年、十年后才会有回报的无底洞。
　　邦奇先生带着芙蕾进入法师塔内部，几位倒导师都在里面：“智慧神教应当也是我们压制的对象之一，但他们的那位圣子，哎，不得不说那真是位天赋出众的年轻人。可惜他的出身……”
　　站在二楼的巴尔克接上了话：“他是平民出身，但平民的孩子选择进入教会学习魔法，就要抹去自己曾经的姓氏，全心全息地侍奉神明。据说一个孩子只要一个金币，圣子因为天赋出众，神父奖励了他的母亲足足十金币，所以即便到现在，暗地里看不惯他的人，还是会在背地里叫他——‘值十金币的’。”
　　芙蕾听着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艾拉很快加入了他们的话题：“你总是对这种刻薄的事情格外了解。不过可没什么人敢当面说，否则就算你是贵族，第二天恐怕家门口也会被人泼上臭味熏天的泔水。”
　　“嘿嘿，这可是某位愚蠢贵族的前车之鉴。”
　　巴尔克扫了芙蕾一眼：“你也用不着散发多余的同情心，你在王都的处境可不比他好上多少。他是‘值十个金币的’，你是‘那——个伯爵’，以后但凡听见有人这么叫你，就该知道他是在不怀好意地嘲笑你的爵位名不副实了，可没有人会为你半夜泼泔水。”
　　艾拉笑嘻嘻地凑过去：“我会帮你给对方一个水弹的，如果我也正好讨厌他的话。”
　　“喂喂。”站在楼顶的麦伦探头下来，“今天是我来上课吧，是不是该把我的学生送上来了？你们这群家伙还打算聊到什么时候。”
　　巴尔克推了推眼镜：“我在魔法上教不了她什么，她看样子也学不了炼金术，所以勉强教她一点王都的贵族生存法则而已。”
　　艾拉撑着下巴：“我就是纯粹无聊了，今天芙蕾该学什么了？咒语背诵还是法阵绘画……”
　　“不。”邦奇先生微微摇头，“今天先学习实战。”
　　“咦，这么快？”艾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邦奇先生面色凝重：“那位圣子这次前来，是邀请我们参加三天后王都附近的驱散野兽，说是委托，其实也就是他们的法师测验。”
　　芙蕾有些困惑：“别人的法师测验，为什么法师塔的人也会参与？”
　　邦奇先生无奈地笑了笑：“有很多原因。”
　　“一个是智慧神教对王室的法师塔表示友好，还有双方都想试探对方的实力，另外……”
　　“法师塔近几年的学员太少了，也根本组织不了这样的活动。”巴尔克面无表情地把邦奇先生不好意思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咳。”邦奇先生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贵精不在多！有了芙蕾天赋这么出色的孩子在，这一次我们也不会落了下风了。”
　　“那么她还没背下咒语怎么办？”麦伦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
　　邦奇先生摸着下巴：“嗯，那就让她带着魔法书去，一边看着一边施法……”
　　艾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得出来，邦奇先生是很希望能够在智慧神教面前扳回一城了。”
　　“咳，古时候也有大贤者是拿着魔法书施法的！好多了不起的炼金道具也都是书的模样，比如那本传说中的圣物《神灵之书》……”
　　芙蕾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你是说传说中的大贤者受到至高神启示创造的，记录了所有神灵姓名的那本书？”艾拉失笑，“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啊。”
　　芙蕾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心，虽然能够想象神灵之书应该是相当了不起的东西，但她依然没想到，这居然和至高神有关系？


第36章 魔法
　　麦伦带着芙蕾去了练习魔法专用的房间, 这间屋子被特别加固过，据说每位法师塔出身的法师，但凡不出意外, 毕业礼就是在这个房间补充一个尽可能强大的防护阵。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 依然是遥远时代的前辈们的法阵更可靠。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这间屋子也抵挡不住太过强力的魔法了，但让新人练练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芙蕾满脑子都是神灵之书的事情, 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而麦伦却以为她是即将使用魔法, 所以有些紧张。
　　他摸着下巴，觉得自己也该拿出前辈的体贴来。
　　他笑着说起自己最初学习魔法时的事情：“我最初学习魔法的时候，导师让我感应、理解魔法原理我都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知道土系魔法咒语, 赶紧施个魔法看看。谁知道念了百八十次也根本没有反应，就是等我学完全部课程，也练习了好多次才在没有魔杖辅助的情况下成功。”
　　芙蕾回过神, 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怜悯的表情，百八十次都没有成功啊，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天赋比较一般的人了吧，怪不得他的魔法还需要宝石辅助。
　　麦伦：“……”
　　突然觉得这小鬼看他的眼神有点让人不爽是怎么回事。
　　芙蕾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她微笑着说：“我会吸取您的教训, 循着前人的经验用功练习的。有经验丰富的麦伦前辈教导的话，即使一开始失败了，我也不会很灰心的。”
　　麦伦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刚的应该是错觉。
　　他将手中的羊皮卷交给芙蕾, 这上面记载着已知的大部分风系魔法。
　　麦伦眼带鼓励说：“你先试试。”
　　他是打算让芙蕾先自行尝试一下, 直观明白就这样使用魔法有多困难, 然后再通过感受元素的存在一点点察觉到自己的进步，这种成就感可是极为难得的！
　　他体贴地选择最简单的风刃术，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从容微笑着看她：“就从入门的风刃术开始吧。”
　　芙蕾低下头，全系魔法咒语之前她就大概看过一遍，当然，还没有背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忽然看见麦伦面色古怪地看着她的身后。
　　芙蕾不明所以地回过头——门口偷偷伸进来的两颗脑袋，分别属于邦奇先生和艾拉。
　　屋外两人屋内两人，八目相对，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们对这位天才的魔法天赋有些好奇，介意我们一起看看吗？”巴尔克面无表情地推开门，邦奇先生和艾拉差点一个踉跄扑进来，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邦奇先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胡子，含糊不清地给自己找理由：“我这是对法师塔未来的关心……”
　　“我也是我也是。”艾拉嘿嘿笑了两声附和。
　　“是谁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不让太多人看，担心她压力太大的。”麦伦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芙蕾，“别担心，对着墙那边打。”
　　芙蕾点了点头，她尝试着念出声：“自由的、能到达一切地方的风啊，请化身刀刃，清扫我前路的障碍——”
　　风温柔地吹动她的发丝和裙摆，而与她周身温柔得出奇的风精灵完全相反的，是一道道飞驰而出的风刃，它们发出一声清亮的呼啸，毫不畏惧地迎着法师塔层层防护下的墙壁撞了上去！
　　“轰！”
　　一声巨响，就连法师塔不远处的王宫都有所察觉，更不要说居住在中心城区的大贵族们了。
　　“发生什么事了？”
　　“法师塔发生了爆炸！”
　　“天呐，法师塔破了个大洞！”
　　“快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不少贵族家的仆人都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法师塔门前打探消息，然后法师塔前的守卫却不会轻易放人进去。
　　不管下面的人群如何躁动，法师塔内的几位导师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黑色的鸦悄悄落在了法师塔顶端，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法师塔里面，黑色的眼瞳里如实转达着发生的一切。
　　芙蕾看了眼被魔法轰开，此刻风元素精灵畅通无阻地来回穿梭的大洞，额头上挂下了一滴冷汗。
　　虽然她是说了“清扫一切障碍”这种话，但一般不会执行得这么彻底的吧！历史悠久的法师塔的一面墙！
　　以霍华德家现在的财力真的能赔得起吗……
　　芙蕾心虚地偷瞄了一眼还在混乱中的几位老师。
　　麦伦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功能，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把自己在内心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如果想要提升魔法的成功率，可以尝试着和元素精灵交流沟通，如果能够领会它们的意思，成功率和过去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芙蕾虚心地点了点头。
　　邦奇先生总算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没去管破损的墙壁，激动地拉着芙蕾的肩膀：“你能听见元素的声音吗？快感受一下！”
　　芙蕾犹豫着看了一眼大洞。
　　邦奇先生追问：“怎么样？”
　　魔王大人说了，让她不用保留，尽情展露自己的实力。
　　芙蕾如实开口：“能听见，它们很高兴，似乎……希望我再夸夸它们？”
　　“哦！赞美伟大的风精灵！”邦奇先生眼露惊叹，“你快试试！”
　　“哦，赞美……”芙蕾正打算有样学样，但她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下意识换了一个词，“自由无畏的风精灵。”
　　她直觉它们会更喜欢这个形容。
　　风围着她打了个转，她隐隐有了站在台风风眼的错觉，风精灵们彰显著自己的力量，它们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芙蕾一声令下，随时都能战斗！
　　芙蕾脸上忍不住露出点笑意，真不愧是魔王麾下的元素精灵，似乎和魔王大人也有几分相像呢。
　　这肉眼可见的变化惊呆了所有人，巴尔克沉默了半晌，苦笑一声推了推单片眼镜：“这可真是……近乎神迹。”
　　“天赋啊。”艾拉的笑容里露出了点苦涩。
　　……
　　与此同时，外城区黑市。
　　笑容谄媚的小贩看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瞧他出众的样貌身的气度、穿着的服装就知道，这多半是一位贵族！
　　这种涉世未深的年轻贵族最是好骗，不出意外，他能从对方身上狠狠捞一笔！
　　他把一个早已经耗尽魔力的魔法道具递给对方，把它吹得天花乱坠，对方也十分感兴趣地结果了，但他突然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捏着他的货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小贩脸上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了，他尝试着喊了一声：“先生？”
　　“尊贵的先生？”
　　接连喊了几声对方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小贩逐渐心里打鼓，这人不会是突发怪病死在了这里了吧？他正要叫人，对方却突然扭回了头。
　　小贩正对上他的视线，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红光。
　　小贩心里突然慌了一下，他有些结巴地开口：“您、您刚是怎么了？先生，是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是，稍微走了下神。”魔王颠了颠手里的道具，用惯常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家的小鬼好像惹了什么麻烦，让我稍微有点担心，不过……”
　　“她应该能处理好。你刚刚说这是什么来着？”
　　小贩反应过来：“我说这是十分稀有的魔法道具……”
　　“嗯。”魔王真诚地点头，“烂成这样的魔法道具确实举世罕见。”
　　……
　　而另一边，法师塔大门前。
　　前来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大贵族家的管家。尽管守卫们忠于职责不敢开门，但也逐渐有些招架不住。
　　站在最前面的是邦尼家的管事，他带着得体的笑容进行劝说：“两位先生，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万一是尊贵的法师出了什么意外，这可不得了啊。”
　　守卫们如同雕像一般默不作声。
　　管事叹了口气，他想了想再次提议：“或者这样，我们不进去，二位去法师塔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是法师们的安全为先。”
　　守卫们对视一眼，明显有些动摇。
　　按理说，除了法师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进入法师塔，哪怕是他们这些守卫。但万一真的是尊贵的法师们出了什么事……
　　管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再接再厉地开口：“哪怕去叩叩门呢，我们邦尼家的艾拉小姐也在里面，我实在是担心她的安危……即使是平日，也是可以请法师出来见一面的吧？”
　　其中一位守卫似乎终于被他说动了，他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极为傲慢的“让开”。
　　好不容易说动眼前两人的管事面露不悦，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这么不讲礼仪，但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已经迅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在他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礼貌地低下头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周围的人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法师塔门前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阿尔弗雷德王子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走到了法师塔门口，他眯起眼看了看那个大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扭头看向了守卫，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让开。”


第37章 失控
　　艾拉摸着下巴, 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下可有意思了，智慧神殿的那群人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不过……”麦伦也跟着拧了拧眉头，“这样恐怕更多贵族会以此做借口, 拒绝陛下要法师塔收平民学员入学的要求。”
　　是的, 这个芙蕾在边陲领地就有所耳闻的政策，到现在依然没有实施。大部分贵族都对此表现出了抗拒，但旧贵族顶端的三大贵族都还没有明显表态。
　　不过, 卡文迪许家虽然和王子有些龃龉, 但在大事上一向是和王室共进退的。格雷斯家有自家的教会, 却从来没什么扩张的野心，家主之位历来都交到法师塔出身的那位手里，也是早早摆明了态度。
　　剩下摇摆不定的，居然也只有邦尼家族一个了。邦尼家族商人本性, 基本也不太会和另外两家太对着干，只是底下的贵族们群情激愤，总得找个能说服人的借口。
　　比如今年法师塔只有一个学员, 再不招点平民就没人入学了，这就是个好借口。
　　但芙蕾的出现让阿尔希亚王室又喜又愁，喜的是有芙蕾这么个天赋惊人的天才在，只要她不出问题, 至少在她死前教会都翻不出浪来——法师这个群体, 高阶和低阶的差距远若鸿沟。
　　忧的是……有芙蕾在，贵族们更有借口不愿让平民进入法师塔了，纷纷称赞只有贵族才能拥有如此出众的魔法天赋，这就是天生尊贵的血脉。
　　至于霍华德子爵以前是个平民这件事, 大家都默契地当做不知道。
　　巴尔克笑了一声, 没给各位大贵族出身的同僚们留面子：“就算是同意平民入学, 以智慧神教在平民之中的声望，我们也未必抢得到人。”
　　“啧。”艾拉不爽地活动了下脖子，“芙蕾，到时候给智慧神教那些家伙点好看！”
　　“我不建议这么做。”巴尔克冷静地抬了抬眼，“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掩饰一下实力，否则就算她是天才，也只是未长成的天才。”
　　不，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她的魔法是速成的，而且还有魔王大人在身边，除非是神明亲临……想到之前的春季女神，芙蕾又想，或许就算神明亲临也打得过的。
　　艾拉有些不满，她抗议道：“你这个人啊，真的是心机深沉！”
　　眼看着两人一如既往又要吵起来，邦奇先生摇摇头准备劝架，却忽然扭头看向了门口。
　　有人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了门，是王子殿下。
　　照理说国王下了命令，除了法师以外，任何人不能进入法师塔，王子也在这个不能进入的范围内。但他是王室，还是现任国王的独子，门口的守卫多半还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想通了这点，几位法师也没有太惊讶，他们见怪不怪地行了个礼，互相使了个眼色，考虑着怎么打发这个身份尊贵的问题儿童。
　　阿尔弗雷德倨傲地扬起下巴：“我在王宫内听见了这里的声音，诸位爱卿，法师塔是为了保护阿尔希亚，可不是为了惹麻烦才存在的，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邦奇先生拧了拧眉头，芙蕾看出了点苗头，看来大家也不想和王子多交流啊，那她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阿尔弗雷德王子看向芙蕾：“喂，你……”
　　“啊！”芙蕾声情并茂地惊呼了一声，身边环绕的风精灵立刻气势汹汹地扩张地盘，把房间里每个人都吹得衣袂纷飞睁不开眼，她装作惊恐地再次开口，“老师，我控制不住了！”
　　阿尔弗雷德王子的脸上满是错愕，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他来不及伸出手控诉，邦奇先生就一脸大义凛然地拦到了他身前，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殿下，我来阻挡，快走！”
　　阿尔弗雷德正要出声呵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麦伦趁机接近，一把将他扛到自己肩膀上，高声喊着：“让我掩护您撤退！”
　　阿尔弗雷德被人毫不怜惜地扛在了肩上，瞬间头脚颠倒，腹部差点被顶得吐出来，他努力维持着王家尊严，愤怒地大喊：“芙蕾·霍华德——”
　　回应他的是邦奇先生声情并茂的“快走”。
　　麦伦驮着王子夺路而下，象征性地喊了两声以后，艾拉回过头来，瞬间收敛了脸上的大义凛然，笑嘻嘻地开口：“差不多行了吧？”
　　邦奇先生摇了摇头：“再等一会儿，不然王子一走风就停了，也太不像话了。”
　　“对了，关于芙蕾的天赋这件事，你们先保密两天，等到惊艳完智慧神教再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他们吃惊的表情了。”
　　邦奇先生满面红光，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胡子被吹得随风飞扬。
　　“好说。”艾拉瞥了一眼法师塔下的围观群众，她活动了下手腕，露出笑脸，“那些也得打发一下，交给我吧。”
　　她打了个响指，低声念出咒语，然后从容地纵身一跃，巨大的水球包裹着她坠落，地下的人们看得惊呼出声。
　　艾拉从天而降，面容严肃：“诸位！请远离法师塔！魔法失控了，现在这里很危险！”
　　围观群众们立刻往后退了两步，但还是没有轻易散去，就在这时麦伦扛着王子正好匆匆从门内闯出来，他一点都不吃惊艾拉会比自己先到地面，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保护王子撤退！”
　　“殿下！”
　　王子的侍从们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麦伦眼中一闪而过一丝遗憾，看样子他似乎还很期待扛着王子张扬过街，最好一路给他扛回王宫，好好替伊丽莎白出口恶气。
　　艾拉板起脸：“还不离开！你们也要我们亲自去扛吗！”
　　有了王子的前车之鉴，诸位贵族的家仆撤退起来毫不含糊，一瞬间人群就退得干干净净了。
　　现在观众只剩下门口两个战战兢兢的守卫，但戏还是要做足的，艾拉深吸一口气：“麦伦卿。”
　　麦伦也适当地露出悲壮的神色：“艾拉卿，不用多说了，三大贵族是一个整体，我们会共同维护阿尔希亚的荣耀。”
　　艾拉觉得这人一下子把思想觉悟拉到这个地步属实鸡贼，于是她不甘示弱地回敬：“如果您不幸离去，我会照顾好您美丽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的。”
　　“艾拉卿！”
　　“麦伦卿！”
　　两人表面上惺惺相惜，走进法师塔后立刻变脸。
　　“你才要死了呢！你老婆孩子我来养！”麦伦破口大骂。
　　艾拉毫不在乎地摊手：“不好意思，我根本没有老婆孩子。”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到楼上房间，风早已经停了，邦奇先生已经和芙蕾坐在了破洞口晒着太阳喝茶。
　　邦奇先生满脸慈爱，根本没提什么赔偿的事情，他温和地说：“哎呀，我之前就一直觉得法师塔太过阴暗潮湿了，有这么一个可以晒太阳的地方也真的很不错呢。”
　　芙蕾松了口气，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下次我带些甜饼过来请大家尝尝吧。”
　　瞧瞧这副宠爱孙女模样的偏心老爷爷嘴脸，艾拉无言地摇了摇头，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深不可测的大法师模样。
　　巴尔克靠在墙上，露出笑容：“真是看了一出好戏，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大贵族出身的家伙，不去参加剧团演出可真是浪费极了。”
　　“多谢您的称赞。”艾拉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嘲讽，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我一向认为我在各个方面都是个天才。”
　　巴尔克认真点头：“至少在让人恼火方面是的。”
　　……
　　王都外城区，库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
　　他之前只在芙蕾的府邸里待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贵族的房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还以为这么多年，时代也没有发展得太过迅猛。
　　直到进入外城区，他才发现原来已经多出了这么多他从未吃过的食物，罕见的装饰……
　　看来贵族们还是老样子，以老旧为荣，将悠远的历史和古老的传承当做立身之本。
　　库珀无奈地摇了摇头。
　　按照魔王给的资料，他朝着一家小酒馆走去。即使还是白天，推门进去这里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像库珀这样和外城区气质格格不入的家伙突然出现，不少人都有些警觉地握住了身边的武器。
　　库珀视若无睹，他慢悠悠地走到了柜台，悠闲地敲了敲柜台，问里面身材火辣的独眼女士：“您好，女士，这里有什么招牌的好酒吗？”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
　　“湄拉，居然有人管你叫女士哈哈哈！你只不过是个独眼母暴龙……”
　　他话还没有说完，被叫做湄拉的女士已经把手里木质的酒杯砰地一声砸到了对方头上。
　　酒馆内的欢笑声更大了。
　　湄拉瞥了库珀一眼：“我这家酒馆的名产，就是能飞到脑袋上的好酒，一杯10银币，要尝尝吗？”
　　库珀脸上笑容不减：“如果不用脑袋，而用嘴品尝呢？”
　　“5铜币一杯。”湄拉确认他不是来找茬的，懒洋洋收回了目光。
　　库珀点头要了一杯。
　　芙蕾给他留了零花钱，想到那两个孩子，库珀摸着下巴想，是不是该给她们买点什么回去？虽然是平民的东西，但她们看起来应该都不会是在意这些的人。
　　哪怕现在经费似乎有些紧张，但给孩子们买点好吃好玩的，应该还是够的吧？
　　端上给他倒的酒，湄拉正要转身离开，看起来在走神的库珀开口询问：“请问，我听说这里还提供给佣兵的委托？”
　　酒馆内安静了一瞬，湄拉悄悄握住了身后的短刀。


第38章 佣兵
　　库珀对他们的敌意不明所以, 但他并不惊慌，他微微抬头：“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像你这样的贵族少爷，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你只要挥挥手, 就会有一群奴仆争先恐后地为您做事了吧。”
　　湄拉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她观察着库珀。
　　贵族少爷啊，他的年纪应该足够被人叫做贵族老爷了。
　　库珀不着边际地想，他笑了笑：“我不是贵族, 我也不是从王都过来的, 我从……北方过来, 是个佣兵。”
　　湄拉狐疑地打量了他一边，眼神就像是在说——穿成你这样的也能是佣兵。
　　库珀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在给贵族当护卫，这是他们的审美。我想来问问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工作，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他不动声色地询问, 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酒馆里的喧闹声忽然听，身后喝酒的客人们也悄然做出了攻击姿态。
　　湄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 看来介绍你来的人没跟你说清楚，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合法组织，也基本接不到什么伺候贵族的活计。”
　　听到老板娘开了口，身后的客人们也都放松下来, 再次自顾自大声招呼着喝起酒来。
　　库珀点点头表示理解。
　　湄拉审视着他, 似乎在估摸他的实力：“我不管你在别的地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我这里你是个新人，能拿到的只有最简单的任务。”
　　“一般就是皮毛的收购，珍稀草药的采集之类的, 当然……也有暗杀这种高难度, 但我还不信任你, 不会把这种任务交给你。”
　　库珀摸了摸下巴：“那么我现在可以选择哪些任务，能给我看看吗？”
　　湄拉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你以为我会把这种东西写出来，大摇大摆地贴在哪里吗？那不就是等于给其他人留下证据，我才不会干这种傻事，任务都在我脑子里。”
　　“狼皮15银一张，完整的话会给20银一张，尖叫草十株一捆5银，你自己去找找看吧，报酬我抽一成。如果有机会给我介绍生意，成了之后会给你一定的报酬。”
　　“听起来很合理。”库珀露出歉意的微笑，再次询问，“还有就是，冒昧问一句……这里的佣兵大多数都住在哪里呢？王城的旅店实在是……”
　　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向来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虽然这位老板娘一脸不耐烦地嗤笑了一声，但还是告诉了他：“你以为你是哪家的贵族少爷吗？住在王城的旅店里，亏你想得出来。再往后面走两条街，那里有很多帐篷，随便找商贩买一套，你就能在那边扎个营住下来了。”
　　库珀若有所思：“啊，那么如果打算常住，是不是可以自己建一栋房子？”
　　魔王其实还能带更多魔族过来的，但暂时还没找好安排的住处，总不能一下子全部塞进芙蕾家里。
　　“从北方来的佣兵团”，这个身份就很合适，即使他们悄然出现在王都周边也不会显得突兀，而且佣兵的身份，就算有点神秘也是正常的。
　　“你真的不是哪家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吗？”湄拉合理怀疑了一下他的身份，“搭帐篷就算了，在王都建房子可是会被贵族收税的！还要补身份证明！”
　　“老子要是有资格在王都定居，还用得着当雇佣兵？”边上的客人忍不住插嘴，周围又热热闹闹地笑起来。
　　这样啊，看来只能让那群家伙过段苦日子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的，因为和暗无天日的深渊比起来，哪里都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库珀也不生气，仔仔细细地又问了一些问题，这里的人虽然说话粗野，动不动就哄堂大笑，但其实相当友善，基本上都是有问必答。
　　……
　　魔王准时在太阳落山前来接芙蕾，邦奇先生再次赞扬了芙蕾的安全意识，像是丝毫不记得她本人是刚刚在传承悠久的法师塔上开了个洞的罪魁祸首。
　　芙蕾和魔王坐上马车，芙蕾松了口气：“魔王大人，今天可出大事了！我差点以为霍华德家要为我一个风刃，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
　　“哈。”魔王嗤笑一声，他早就知道了法师塔内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打断芙蕾，就这么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发生的事情。
　　芙蕾若有所思：“魔王大人，您说贝利主教是不是告诉邦奇先生我的身份了？我总觉得，就算我拥有惊人的天赋，邦奇先生也太过纵容我了。”
　　“多半是吧。”魔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贝利和邦奇，应该是格雷蒂娅的双眷者。”
　　“她拥有土、木双系的天赋，似乎是将这份天赋分开，分别赐予了这两个人，而贝利顺便担任了和女神交流的职责。表面上邦奇是无信仰的法师塔导师，但实际上，他应该也是春季女神的信徒。”
　　无论听多少次，芙蕾还是对魔王大人这种随口就叫出女神真名的行为难以习惯。不过如果邦奇先生也是女神的眷属的话，那么她在法师塔就不必太过提心吊胆了，也许可以更直接点暗示他给点带有神性的魔法道具？
　　芙蕾开始盘算着什么。
　　两人一同回了家，妮娜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热情欢迎他们一起品尝。
　　魔王这才想起什么，他开口说：“库珀说今晚不回来，他去考察一下外城区佣兵们住的地方。”
　　妮娜露出惋惜的神色：“这样啊，本来还想让他也常常我们绿宝石领的特色美食呢。”
　　“啊，对了，姐姐，今天斯派克少爷派人过来了，他说想要上门拜访，主要是拜访你，尊敬的伯爵大人。”
　　“妮娜。”芙蕾无奈地接受来自妹妹的打趣，“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有。”妮娜遗憾地耸了耸肩，“他似乎说想要和你面谈。妈妈不是说了让我们互相帮助吗？我就让他晚饭后再过来了。”
　　“哦——”芙蕾微微露出笑意，“你还在记仇吧妮娜，连晚饭都不愿意请人家吃。”
　　“没错！”妮娜一点都不掩饰，她哼了一声，“行动上互相帮助是一回事，情感上不怎么喜欢是另一回事！”
　　芙蕾发现，有其他人在的时候魔王都不太会多话，他就站在她身后，像个真正的负责的护卫。
　　芙蕾低声询问他：“说起来，魔王大人，您知道斯派克少爷的心上人是谁吗？”
　　“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魔王嫌弃地看她一眼，“在你眼里，我就是喜欢打听这种小事的无聊家伙吗？”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觉得您无所不知。”芙蕾这么回答，但她的表情明显在说“是的”。
　　魔王哼了一声：“我最近打算找找有没有耗尽魔力的炼金道具，给之后到来的魔族们补充点实力，没太关注这些。”
　　不然他或许会稍微打听一下。
　　“这样啊，那么等他来的时候稍微问问吧。”芙蕾说完话，才一扭头，就看见妮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妮娜委屈地抿了抿唇：“姐姐，你们在聊什么悄悄话，也让我听听啊！”
　　“小孩子不可以听。”芙蕾有些心虚地耍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妮娜表示抗议。
　　“对于人类来说，未满十六岁没参加过成年礼就还是个幼崽。”魔王也补充了一句。
　　妮娜呆了呆：“莫尔先生不是人类吗？”
　　魔王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他欲盖弥彰地开口：“……我是说，对我们人类来说。”
　　妮娜继续维持着呆滞的表情：“我们人类一般也不会自称为人类。”
　　魔王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芙蕾：“我可以直接消除她的记忆吗？”
　　芙蕾有些犹豫：“这种事能做到吗？”
　　“能的，就是有可能会变成白痴。”魔王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要啊！”妮娜惊恐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不是故意发现的 ！”
　　“没关系。”魔王走近了一步安慰她，“你本来也不怎么聪明，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妮娜一把抱住了芙蕾哀嚎：“姐姐救命啊！”
　　芙蕾一手把她拦在了身后，一手迅速拉过桌上的甜饼递到魔王面前：“请等等！”
　　魔王被一盘甜饼挡住了去路，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芙蕾：“你是认真地觉得这个就能阻止我吗？”
　　妮娜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也学着芙蕾的样子端起一盘小羊排，她老实巴交地说：“我、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魔王看了她们一会儿，拉开了椅子在桌前坐下，扬了扬下巴示意芙蕾把吃的放到他面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真的确定要让她知道？”
　　芙蕾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让她留在王都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迟早会知道的。”
　　毕竟是朝夕相处，想要完全不让她察觉，或许确实有些难度。只是她没想到会暴露得这么快，而且居然是因为魔王说漏嘴……
　　“那就随便你。”魔王拿起了刀叉，切开了鲜嫩多汁的羊排，褐色的外表被划开后，露出粉色的嫩肉，那位叫做阿曼达的厨娘，确实手艺很不错。
　　芙蕾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了妮娜，斟酌着字句，似乎还担心吓到她。
　　“妮娜，你冷静点听我说，其实……这位是魔王大人。”
　　妮娜呆了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因为是‘六翼魔王’佣兵团的首领，所以必须这么叫他吗？”
　　魔王切羊排的动作顿了顿。
　　芙蕾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的，是真的魔王，深渊里那种，传说里那种。”
　　妮娜震惊了半晌，她伸手拉住了芙蕾，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呜，姐姐，法师塔的学习压力真的这么大吗？没关系的，你就算不是天才法师，也是我们的骄傲了！”
　　“噗。”
　　芙蕾似乎听见身后魔王没忍住笑出了声，察觉到她的余光看过去又迅速扭头装作没有笑的高冷模样。
　　芙蕾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笨蛋妹妹。
　　——我都告诉你真相了你倒是信啊！


第39章 爱情故事
　　经过了亲切的姐妹会谈之后, 妮娜勉强承认了莫尔先生的真实身份是魔王，承认了库珀先生是自己的先祖，就是语气怎么看都带着对姐姐的宠溺和敷衍。
　　芙蕾心烦地换了身衣服, 准备接待一会儿来访的斯派克少爷。
　　她目光幽怨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魔王：“您为什么不帮我解释。”
　　魔王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他义正言辞地说：“她是你的妹妹，我对她来说只是个突然住进家里的陌生人，如果她连你的话都不相信……那就更别说我的话了。”
　　芙蕾苦恼地抓了抓脑袋。
　　“斯派克少爷到了。”
　　负责接待的女仆前来通报, 芙蕾立刻放下手, 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主人姿态：“斯派克少爷, 好久不见！抱歉，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暂时没有上门拜访……”
　　斯派克的模样也和身在绿宝石领时大不相同了，他似乎也明白了自己那种露财的暴发户式装扮, 在遍地贵族的王都并不讨好，为了模仿上流社会贵族青年的装扮，看起来费了不少功夫。
　　他露出笑意：“请别介意, 芙蕾小姐，我都听说了，您现在可是大忙人啊，我可不敢跟法师塔抢人。”
　　芙蕾无奈地笑了两声。
　　这才来了王都多久啊, 傻乎乎的青年斯派克也已经被王都贵族的做派同化了, 无论多么着急的情况下，讲正事的时候也必要先寒暄两句毫不相关的。
　　芙蕾的目光落在了他抓紧裤边的左手上，明明都一副紧张又着急的样子了，还要继续寒暄啊。
　　“咳。”斯派克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芙蕾精神一振, 这大概就是准备要切入正题的信号了！
　　她含笑看向斯派克, 对方双手相握摆在腿上，两只手的拇指绕来绕去地纠缠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
　　芙蕾看着斯派克少爷不算白净的脸上过于明显的红晕，忽然灵光一闪，她试探着开口：“那个，莫非是和您喜欢的那位女孩有关？”
　　“你怎么知道！”斯派克少爷一脸震惊。
　　原本不知道，但你这不是一问就承认了吗。
　　芙蕾脸上的微笑不减，她掩唇笑起来：“母亲离开之前，曾经和我说起过，斯派克少爷似乎有了心上人呢。”
　　斯派克少爷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真是的，都是那群爱多嘴的家伙，干嘛用这种小事来打扰您的清净……”
　　斯派克少爷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青年，他拥有一张让王都诸多贵族都自惭形秽的脸，更让人不能忽视的是那种身居上位的气质，总觉得不是普通人。
　　据说是芙蕾小姐的护卫，看起来就是十分强大的人。
　　斯派克收回目光，暗示芙蕾：“那个，或许我们可以单独聊聊……”
　　魔王大人站直了身体：“我去楼上。”
　　斯派克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然而芙蕾清楚地看见他在越过斯派克后，迅速化作黑雾，悄悄变成芙蕾手上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回来了。
　　芙蕾微笑着伸手敲了敲那颗黑宝石。
　　——您就是仗着别人注意不到您为所欲为！而且明明就对爱情八卦很感兴趣的样子！
　　“哼！”
　　魔王似乎感受到了她传递的情绪，她的指尖像是被小猫不用力地轻咬了一口，芙蕾下意识收回了手指。
　　斯派克已经开始讲述自己此行的目的：“您还没有举办晋封之后的酒会对吗？”
　　啊，芙蕾的表情呆滞了几秒，她完全把这件事都忘记了。
　　一般来说，晋封仪式之后，留在王都的贵族都会举办一个酒会，邀请一切自己能邀请到的大人物，即使为了展现自己的人脉，也是贵族青年们物色结婚对象的好时机。
　　芙蕾虽然是因为进入了法师塔才留在了王都，但她一下子被封了伯爵，无论如何也得大办特办。
　　芙蕾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又得花钱了，接下来才是该请哪些大人物。
　　照理说，为了显示礼貌，她应该给所有的大人物，包括王室都递去请柬的，但是……她真的不想把王子那种麻烦的家伙引来，尤其是他多半会在宴会上和伊丽莎白见面。
　　斯派克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我父亲虽然得到了男爵爵位，但在王都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声望，就算我们有心想要举办酒会，恐怕也没有多少贵族愿意赏脸。”
　　这倒是，毕竟斯坦家不久前还是平民，王都这些眼高于顶的贵族，背地里都把她叫做“那——个伯爵”，恐怕更不会给他们面子。
　　“所以。”斯派克目光灼灼，“我们打算在您之后举办酒会，如果能先参加您的酒会，说不定有机会能够接触到一些大人物。也许看在您的面子上，他们会愿意赏脸我们的酒会也说不准……”
　　“看在过去绿宝石领的情谊上，您会愿意邀请我们的吧？”
　　芙蕾哑然失笑：“当然了，斯派克少爷，您可别忘了，现在的霍华德府邸也还是我们向您借钱买下的呢。”
　　“那笔钱子爵回到绿宝石领以后，已经还给我们商会了。”斯派克少爷飞快开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父亲的意思是，我们愿意赞助您的酒会。”
　　“当然，请不要误会，我们当然明白霍华德家完全能够办得起酒会！但是，您最近很忙吧？而且是我们有求于您，总得付出点报酬才行。”
　　“我们只是希望您能把这场就会大办特办，只要能帮上忙，我们愿意出钱出力！”
　　芙蕾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看斯派克的眼神都变得不同起来，现在在她眼里，斯派克早已和过去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个蔫茄子柄头了，他是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大善人！
　　芙蕾表面推脱了一下：“这可怎么好意思……那就拜托您了。”
　　斯派克也十分满意她的爽快。
　　芙蕾适时困惑地歪了歪头：“但是这和您喜欢的女孩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哪个大贵族家的小姐，您希望我去邀请她参加这场酒会？”
　　“不不！”斯派克赶紧摆手，他露出了深陷爱河的男人的标志性傻笑，“她并不是什么大贵族家的小姐，她的父亲是个男爵，但她还有个哥哥，并没有机会继承爵位，所以应该是个无爵贵族。”
　　芙蕾点了点头，严格来说斯派克现在应该也是个无爵贵族，但他之后多半会继承老斯坦先生的男爵爵位，和那位贵族小姐结合的话，也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一个男爵爵位。
　　芙蕾笑了笑：“她一定是位很美丽的小姐。”
　　斯派克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那个，您可能不知道，晋封礼后的第一支舞，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们家。”
　　“只有那位小姐，会温柔地回应我，还夸赞我的舞步很不错！我可是为了那支舞请了王都的老师好好练习过的！那位老师一节课都得要五个金币！”
　　“啊……”斯派克露出了懊恼的神色，“我又来了，父亲说就是因为我们老师把钱挂在嘴边，才会被他们看不起。”
　　芙蕾微微摇头：“没关系的，斯派克少爷，商人就是得精明嘛。”
　　“嘿嘿。”斯派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之后我试探着邀请她出门逛街，她也会给我回信，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不能出来，但她总会给我送自己做的点心之类的……”
　　“真温柔啊，露西小姐。”
　　斯派克已经完全沉溺在了自己浪漫的恋爱里了。
　　“真温柔啊，露……嗯？”芙蕾仿佛对他的甜蜜恋爱感同身受，露出了读恋爱故事时的温柔神色，然后忽然一僵。
　　“露、露西？”芙蕾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正襟危坐，脑袋里逐渐有了一个危险而大胆的猜测，“冒昧问一句，那位露西小姐……姓什么呢？”
　　“乔纳德，她叫露西·乔纳德。”斯派克少爷目光灼灼，仿佛只是念到心上人的名字，心头都会燃起热恋的熊熊火焰，他真诚地看向芙蕾，“他们家也不过是小贵族出身，很多人的酒会恐怕都不会邀请她的。”
　　“我、我想，能被您这位王都的风云人物邀请的话，她一定会高兴的！我希望她能高兴……”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点什么，芙蕾嘴角已经抽了抽，不，她可能不会太高兴，说不定还会以为她对王子有想法，而递请柬就是某种示威行动。
　　如果把露西·乔纳德，阿尔弗雷德王子，伊丽莎白·卡文迪许三个人邀请到同一场舞会，到最后真的不会变成一场械斗吗……
　　不，很有可能直接会引发政治问题。
　　“哈。”就连魔王都惊叹了一声，“真了不得啊，这个小丫头。”
　　“不过就算你不邀请她，说不定王子也会特地把她带来的，听说他们最近在王都总是出双入对的。”
　　那就更麻烦了，芙蕾目光复杂地落在了斯派克身上。
　　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斯派克少爷啊，真有你的，居然能在王子的爱情故事里的插上一脚。
　　芙蕾忍不住对他肃然起敬。


第40章 一支舞
　　斯派克被她看得有些奇怪, 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我、我说错什么话了吗，芙蕾小姐。”
　　“倒也没有。”芙蕾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可真是一道送命题。
　　当你知道朋友喜欢的对象或许是个问题人物, 你该不该提醒他。
　　芙蕾看了眼斯派克少爷, 问题是，她和这位斯派克少爷说熟悉也算熟悉，要说不熟也能算不熟。
　　她试探着问：“说起来, 斯坦先生知道您对这位露西小姐……”
　　“他当然不知道了。”斯派克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以我父亲的性格, 他才不会选择比自己爵位更低的家伙，他自己是男爵了，我们几个兄弟也算是无爵贵族了，他恐怕瞄准了那些年轻的子爵小姐。”
　　他没好意思说, 他父亲还把目标放到了妮娜小姐身上，毕竟芙蕾得到了国王的伯爵爵位，将来妮娜小姐多半会同时继承来自父亲的子爵爵位和母亲的男爵爵位。
　　芙蕾摸了摸下巴, 果然，老斯坦先生是不知情的，否则这位消息灵通又精明的老先生，恐怕早就无情地打破了斯派克的幻想。
　　这么想来, 这应该还是他和几位兄弟的秘密, 居然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她，斯派克少爷还是挺信任她的吧。
　　芙蕾有些无奈，也下定了决心。
　　她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说起来，宴会肯定是要举办的, 但还不能着急, 我过几天要进行法师塔的任务, 还得做做准备。”
　　斯派克点头如捣蒜：“当然，这肯定是要以法师塔为先的，我们并不着急！”
　　先把这件事拖一拖，然后……
　　芙蕾露出真心的微笑：“另外，斯派克先生，如果您真的考虑将来和露西·乔纳德小姐结合的话，总得考虑说服斯坦先生的。”
　　斯派克露出苦恼的神色：“但是，父亲肯定是看不上那种小贵族的……虽然我们家也是这样的小贵族。”
　　“斯派克少爷，您可是商人家的儿子。”芙蕾眼带鼓励地看着他，“您的父亲希望往高处走，自然是希望得到更大的利益。如果您仔细研究一下乔纳德家，说不定能找到能够说服斯坦先生的理由。”
　　“比如说，也许乔纳德的领地里有某种特殊的货物，你们的结合能让繁星商会多一种招牌商品……再比如说，也许乔纳德家有某位大贵族亲戚，通过他们搭线繁星商会也能和大贵族做上生意。”
　　斯派克少爷眼睛越听越亮：“您、您说的对！爵位只是其中之一，如果真的能带来利益的话，父亲一定也不会拒绝的！”
　　“您真是太了不起了！芙蕾小姐，怪不得父亲说，绿宝石领由您继承的话，将来一定会发展成了不起的好地方！”
　　芙蕾倒是不知道斯坦先生私底下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听起来有些动机不纯，但一切都是美好的爱情，对吧？”
　　“没错！”斯派克用力点了点头。
　　“爱情是建立在互相了解上的。”芙蕾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一旦斯派克少爷去了解乔纳德家的消息……
　　露西·乔纳德现在可是王都的风云人物，不出意外，绝对会听到她和王子的风言风语。虽然斯派克可能会一时受点伤害，但总比一直被爱情蒙蔽了双眼要来得强。
　　带着恋爱的眼神送走斯派克少爷，芙蕾在内心给他加油，失恋也是恋爱的一部分啊，希望他不会受太大的打击。
　　“哼。”魔王笑了一声，“看你那副奸计得逞的狐狸笑脸。”
　　他已经站在了芙蕾的身后。
　　芙蕾摸了摸自己的脸，发出抗议：“一般人会称这种笑容为‘胜券在握’。”
　　“不过……魔王大人，您说那位露西小姐，真的对斯派克少爷有意思吗？”
　　她只跟那位小姐在王宫简短地打了个照面，还不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那种情况下和斯派克少爷跳舞，也许真的稍微对他有点意思？
　　魔王嗤笑了一声：“你忘了他说的跳舞的时间吗？晋封仪式。”
　　“那个白痴王子想要邀请你，结果被法师塔的家伙们制止，直接把你带走了。国王王后都在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邀请那位传闻中的露西小姐跳舞的，后来王子是和伊丽莎白跳的舞，虽然两个人都杀气腾腾的。”
　　“顺便一提，虽然关系很不好的，但那两个人跳舞还是很默契的，比你这种浑身僵硬的家伙好多了。”
　　芙蕾小声抗议：“我哪里就……”
　　“是吗？”魔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之前霍华德夫人为你请了舞蹈老师，她不止一次地提醒你——‘芙蕾小姐，放松一点，我不是您的敌人，不要那么紧地拉着我的腰带，我会以为您要把我摔出去的’这种话，是我听错了吗？”
　　芙蕾羞愧地低下了头，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那个，您还没说完呢，那天的舞会……”
　　魔王暂且放她一马：“斯坦家的少爷们只是无人问津而已，但那场晋封仪式上的露西·乔纳德可是被特别孤立的，为了照顾王室和卡文迪许家的面子。”
　　“只有这个蔫茄子柄傻少爷，才会傻乎乎地请人家跳舞，这也难怪之后斯坦家不受待见了。”
　　“这样啊……”芙蕾摸了摸下巴，“该说不愧是晋封仪式后的第一支舞吗，还真是引起了不少关于爱情的腥风血雨啊。”
　　说起来，她因为被法师塔的导师们直接带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跳第一支舞呢。
　　“在发什么呆？”魔王扫了她一眼。
　　“啊。”芙蕾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就是在想，我还没有跳晋封仪式后的第一支舞，明明练习了很久了……”
　　“只是勉强能够不踩到对方的脚，这种程度的舞蹈没有表演，你该庆幸自己没有丢脸。”魔王露出了坏心眼的笑意，他伸出手，“不过……”
　　“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如果想跳舞吗？”
　　芙蕾愣了愣，她看着魔王伸出来的手掌，小声回答：“现在没有音乐……”
　　但她还是把手搭了上去。
　　“用不着那些。”魔王随意地笑起来，他拉着芙蕾转了个圈，风欢快地托起芙蕾的裙摆，她就像是飞了起来。
　　芙蕾哭笑不得：“魔王大人，这种根本算不上是舞蹈！”
　　“为什么不算？”魔王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起芙蕾的手，动作优雅地跳了段贵族舞会常见的圆步舞，芙蕾下意识屏住呼吸，乖乖跟上了他的脚步。
　　魔王拉着她的手，一手绅士地微搭在她的腰侧，随着不存在的音乐调子优雅地迈开步子，他微微低头在她耳侧说：“远古时代，舞蹈是人类为了取悦神明而做的。无论是转圈还是抬步，或者是某种有规律的步伐……都是为了让神明高兴。”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后来发展出那么多规矩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你想转圈的时候就可以转圈，想跳起来的时候就可以跳起来……只要你觉得高兴。”
　　芙蕾不由自主地心跳了一下，她悄悄抬头看了眼魔王的侧脸，在这个地方应该迈左边，但她忽然松开了一只手，如同挣脱牢笼的小鸟，踏着风跃向高处。
　　魔王只是微微拉着她的手，纵容她去往任何地方。
　　这是她晋封仪式后的第一支舞，是有着“最初的心动”含义的重要的舞。
　　芙蕾猜测魔王大人应该不知道，他虽然知道很多事情，但对这种贵族社会的人情世故却没有那么了解。
　　芙蕾决定暂且保留这个秘密。
　　……
　　告别了魔王，芙蕾踩着轻快的舞步，心情不错地一跳一个台阶，蹦往自己的房间。
　　“姐姐——”妮娜坐在台阶之上，目光幽怨地开口，“我之前想了很久，你跟我说的莫尔先生是魔王，而我们帮助魔王是为了拯救被困在深渊的曾经人类，还有在即将到来的天灾时保护阿尔希亚。”
　　芙蕾点了点头，在她面前蹲下，表情严肃：“你理解了吗？”
　　妮娜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姐姐，那么和魔王跳舞也是为了拯救世界吗？”
　　芙蕾沉默了下来，脸上缓缓浮现了可疑的红晕，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有说服力：“那个、那个是为了之后的舞会做练习！我晋封伯爵之后还没举办宴会呢，之后总得要……”
　　“哎——”妮娜拉长了语调。
　　芙蕾不说话了，好吧，她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稍稍有点勉强。
　　妮娜伸手拍了拍芙蕾的肩膀：“没关系的，姐姐，我可是很开明的。”
　　“虽然莫尔先生创立了叫‘六翼魔王’的可疑组织，本人又是个自称‘魔王’的可疑人物，还带着一个明显是年轻人的家伙号称是我们的先祖，但是……”
　　“如果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的。”
　　妮娜露出沉痛的表情，看样子在芙蕾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不知道下定了多么沉重的决心。
　　——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个回事啊！
　　妮娜双手握住芙蕾的手：“你一定要幸福啊，姐姐！哦对了，顺便在外面可不能说什么‘魔王’之类的傻话……”
　　芙蕾：“……”
　　应付完了妹妹，芙蕾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了坐在自己窗台上的魔王大人。
　　她有些惊讶，魔王幽幽地看着她：“叫‘六翼魔王’的组织很可疑吗？‘魔王’很可疑吗？我看起来像个骗子吗？”
　　芙蕾：“……”
　　她差点忘了在魔王周围说不了悄悄话。


第41章 阴谋
　　第二天大早, 芙蕾下楼的时候，看到库珀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楼下和妮娜坐在一起吃早饭。
　　妮娜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姐姐, 还在和库珀先生抱怨：“我是能理解姐姐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 就算她找的对象不是什么贵族我也能理解，爸爸妈妈也不会在意这些的……”
　　“但是满嘴魔王什么的也太离谱了吧！”
　　库珀先生切开一块面包，认真点着头：“嗯, 确实。如果我是你的话, 也多半会觉得她失心疯了。”
　　“对吧对吧。”妮娜把面包泡进热腾腾的浓汤里, “您也可以试试这么吃，库珀先生，很美味哦。”
　　“更过分的是还说什么你是曾经的先祖……”
　　“哈哈！”库珀爽朗地笑起来，“如果我有你们这样的后代, 一定会很自豪的。”
　　“真是的，别开玩笑了啊库珀先生。”妮娜无奈地抬起头，“您是莫尔先生的朋友吧, 好歹劝劝他啊。”
　　“嗯……”库珀露出了相当苦恼的神色，“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呢。”
　　眼看着属于魔王房间的那扇门打开，芙蕾清了清嗓子提醒下面的人：“咳，早上好, 莫尔先生。”
　　妮娜立刻收敛了神色, 她笑眯眯地抬起头：“早上好呀魔王大人。”
　　魔王沉默地盯着她，扭头看向了芙蕾。
　　芙蕾脸上的微笑不减：“不可以哦魔王，不可以把妮娜变成白痴。”
　　魔王试图讨价还价：“只是有可能。”
　　芙蕾严词拒绝：“有可能也不行。”
　　魔王忧愁地在桌前坐下吃早饭，库珀使了个眼色, 暗示自己一会儿有话要说。
　　这两天芙蕾暂时不去法师塔, 用邦奇先生的话来说, 进法师塔的终极目标是为了学习魔法，如果她已经能使用魔法的话，也没什么必要每天报道。
　　而且他也担心王子还会过来，让她先避两天风头，老实在家好好背咒语。
　　芙蕾就用早饭过后遛珍珠的借口，和他们俩一起出了门，前往自家府邸那片不算大的小树林。
　　珍珠对每次他们把自己拉到小树林里，又只慢悠悠地溜达一圈的行为意见很大，尥蹶子不肯配合了，芙蕾无奈，索性让它自己去疯跑，自己和另外两人慢悠悠地在林间散步。
　　库珀介绍着自己了解到的情报：“我已经放出了风声，说我是来自北边的佣兵团，觉得阿尔希亚王都的贵族老爷钱好挣，所以把整个‘六翼魔王’佣兵团都叫过来了，过一阵子我的同伴就会陆续到达。”
　　“其实就算我不这么说，在外城区那个地方，突然出现一支佣兵团也不算突兀。”
　　魔王点了点头：“那就那么做。”
　　库珀微微点头：“住宿条件虽然差一点，但也好过不见天日的深渊了，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平日里我们还能做点佣兵的委托，补贴一下霍华德家的开支。”
　　芙蕾：“咳，其实也没有穷困到这个地步。”
　　“哈哈，在我们面前不必逞强的孩子。”库珀爽朗地笑起来，“魔王大人让我作为先锋来到人界，也是因为我擅长做统筹的这件事，请安心交给我吧。”
　　“不过，这一批带来多少人合适呢？”
　　魔王略微思索了一下：“二十个吧，太多了也引人注目。”
　　芙蕾有些惊讶：“居然能带出来这么多人了啊……毕竟是春季女神的血液呢，看来比一般的魔法道具里蕴含的神性多多了。”
　　魔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得对，神的血液里拥有的力量当然多多了，不然我们以后都挑神下手？天才法师芙蕾小姐，考虑进行猎神行动吗？”
　　芙蕾瞬间收敛了笑意：“不我觉得我还是太弱了，说起来去驱逐野兽的时候老师似乎打算让我挑选一个魔法道具，魔王大人觉得哪个比较好？”
　　她转移话题的意图太明显，但魔王没有拆穿。
　　反而是库珀有些惊讶：“春季女神的血液？你们已经见过其他神明了吗？”
　　芙蕾也有些茫然，她还以为库珀先生是类似军师的角色，魔王什么都会告诉他，原来他不知道他们已经见过春季女神了吗？
　　“忘了说，也不重要。”魔王掀了掀眼皮。
　　“不，这很重要。”库珀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明明之前已经交待您很多遍了，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跟神明问问当初他们为什么会封印深渊……”
　　“没有必要。”魔王的语气冷下来。
　　芙蕾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难道当初的封印还有隐情吗？
　　魔王警告般看了库珀一眼：“我不想听他们解释，我必定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天灾降临之时，神界倾塌，诸神都将死去，这是早就写好的结局，所有的解释都毫无必要。”
　　库珀沉默下来。
　　芙蕾焦急地看了一眼魔王，又看了一眼库珀，她鼓起勇气开口：“不可以吵架！”
　　魔王瞪她：“你哪里看出来我们在吵架了，这是魔王训斥下属，根本不是吵架。”
　　“咳，您要是这么说的话……”库珀抬起头，一脸严肃，“我只是担心太过欺负魔王的话他会觉得没有面子，毕竟也是在这孩子面前，多少要给您留点……”
　　“我出门了。”魔王面无表情地张开了翅膀。
　　眼睁睁看着魔王离开，芙蕾若有所思地拧了拧眉头，她犹豫着看向库珀：“当初的事，是诸神背叛了魔王封印了深渊……难道不是这样吗？”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库珀的表情异常认真，“但我们至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做，而且，联想到之后，风神的姓名被从所有记载中抹去，这看起来就像是专门针对那位大人的陷阱。”
　　“魔王大人认为是诸神合作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芙蕾摸了摸下巴，她并不清楚远古时代的诸神事迹，但从她唯一见过的春季女神考虑的话……她似乎还当魔王大人是朋友。
　　芙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真的有可能会出现，所有神同谋，要针对魔王大人的情况吗？”
　　库珀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的。”
　　“他是最受人类喜爱的神明，就算在神明之中，也很受欢迎。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当初是不会出现所有神一起出手的情况的。”
　　芙蕾很快被这么说法说服了，她认真地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
　　魔王大人这么讨人喜欢的神明，怎么可能同时被所有神讨厌！
　　“哎。”库珀深深地叹了口气，“但魔王大人似乎深受打击，一度认为自己被所有神讨厌了，他似乎并不想探究过去的事，或者说……担心得到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在他的眼里，他已经被背叛过一次了，恐怕并不想知道，诸神对他是怎样的厌恶。”
　　芙蕾也跟着拧起眉头，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身后的神灵之书。
　　“那就问一问吧。”芙蕾下定了决心，“如果是有阴谋，那么得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如果真的是诸神都……那也不必让魔王知道了，但是我们，我们得为魔王讨回公道。”
　　库珀露出笑意：“哎呀，你似乎格外宠着魔王呢。”
　　芙蕾听出了他口中的揶揄，但她笑了笑：“您也是吧。”
　　“会愿意抛下一切跟着他前往深渊，不正是因为相信这位温柔的神明，愿意为他奋不顾身？”
　　“我们只是彼此彼此。”
　　库珀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你说得对。”
　　“他是位温柔的神明，也是让人放心不下的神明。”
　　芙蕾和库珀先生再次回到家里，芙蕾拜托妮娜帮忙准备下午茶接待客人。
　　妮娜好奇地问：“这次的客人会是谁呢？”
　　芙蕾自暴自弃般微笑着告诉她：“是神明，这次的客人是春季女神哦。”
　　妮娜沉默了半晌，她露出某种宠溺的微笑：“好吧好吧，春季女神，我明明只听过春风女神……”
　　“是春季女神。”芙蕾强调。
　　妮娜耸了耸肩：“好吧，那么但愿这位从未听闻过的‘春季女神’，会喜欢阿曼达的小甜饼。”
　　应该会的，芙蕾心想，毕竟魔王大人都很喜欢。
　　她从房间取出神灵之书，和库珀先生坐在了会客厅，表情都有些严肃。
　　她还是第一次在魔王不在的情况下翻开这本书，春季女神不会欺软怕硬吧？
　　芙蕾鼓足勇气，她仔仔细细地数著书页，小心翼翼地数到第二十一页，春季女神——格雷蒂娅。
　　她提笔写下：“尊敬的春季女神，我想询问您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请问您愿意前来品尝一下下午茶吗？”
　　她一边写，一边小声询问库珀：“这么写真的没问题吗？我给其他贵族小姐写邀请下午茶的请柬也这么写，会不会太不正式了？”
　　毕竟也是神明。
　　库珀笑了笑：“她是你的手下败将，现在是魔王的眷属，你可以说得更不客气一点的。啊，来了。”
　　桌上花瓶里的插花一下子鲜活了许多，散发出勃勃的生命力，女神的身影凭空出现。


第42章 真相
　　虽然是自己召唤的, 但芙蕾也没想到女神居然随叫随到，出现得如此迅捷。
　　芙蕾呆了一瞬，才觉得自己坐着让女神站着似乎不太好, 于是慌慌地站起来, 请她落座。
　　“咳。”库珀清了清嗓子，提醒芙蕾不要表现得过于恭敬。
　　芙蕾立刻收敛了慌张的神色，摆出了从容不迫的架势——她现在可是魔王的眷属, 得摆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才行, 不能给魔王大人丢脸！
　　春季女神格雷蒂娅似乎也是第一次和人类这样接触, 她看着芙蕾替自己拉开的椅子，尝试着坐了下去——她以往在人类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直接宣告旨意的。
　　她环视了一圈，开口询问：“泽……风……咳，魔王怎么不在这里？”
　　芙蕾看着这位女神, 猛然发觉她似乎也十分紧张。
　　她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旦知道对方比自己还紧张，反而就不那么紧张了。更何况, 这位女神好像确实不是很聪明。
　　一来就展露了自己的紧张不说，还十分沉不住气地先开了口，完全把主动权交到了他们手里。
　　芙蕾和库珀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打算按照计划行事。
　　虽然有一点点欺骗笨蛋女神的内疚感, 但芙蕾冷酷无情地把它镇压了下去。
　　“魔王大人啊……”芙蕾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说他在，也没说他不在，她拉过桌前的茶具, 给春季女神倒了一杯芬芳馥郁的红茶, “请不要着急, 先喝点茶吧？”
　　春季女神沉默下来。
　　库珀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芙蕾动作优雅地给她倒上了红茶。
　　“姐姐——”妮娜忽然从会客厅另一边端着甜饼出现，“阿曼达的甜饼已经烤好了，你的客人什么时候……咦？”
　　春季女神看到突然出现的凡人，下意识站了起来就要出手，芙蕾和库珀眼疾手快，一人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库珀面带微笑：“请冷静。”
　　春季女神缓缓地坐了回去，妮娜根本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跟死神擦肩而过了，她匆匆行了个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客人还没到，不过这可真是巧了，能吃上阿曼达新鲜出炉的小甜饼，这位客人，你运气很好哦！”
　　春季女神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妮娜，她微微点头，有些生硬的开口：“感、感谢你，凡……小姐。”
　　她从未对人类说过这类感谢的话，但看见对方脸上露出的笑容，总觉得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只要没被其他神看见就好。
　　妮娜放下甜饼很快就离开了，她有些奇怪地想，这位气质出众的小姐是哪位贵族家的女儿？晋封仪式上似乎没有见过，难道是法师塔的人？她进来的时候怎么仆人都没有通报一声……
　　她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很快又把这些抛到了脑后，反正只要姐姐在王都交到了新朋友就好。
　　会客厅内，春季女神盯着那盘小甜饼。
　　人类的食物。
　　似乎是用谷物做的，她还能感受到与自己同源的生命力，但是……
　　就像贵族很少会食用平民的食物一样，神也几乎没有食用过人类的食物。
　　“请尝尝吧。”芙蕾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这可是连魔王大人都很喜欢的食物哦！绿宝石领金牌厨娘阿曼达招牌产品！”
　　魔王也吃过。
　　春季女神勉为其难拿起了一块，她注意到身边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被人这样盯着进食，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春季女神顶着压力张开了嘴，努力维持着神明的优雅咬下了一口——是甜的，砂糖的甜味和谷物本身的清甜交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甜味，饼的口感也很酥脆，入口即化，整体口感相当温和。
　　还、还不错吧，春季女神有些挑剔地想。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芙蕾身上，这个特地把她召唤过来的人类，请她品尝了人类的食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先给神明献上贡品，然后再开口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芙蕾尽可能地在流程上保持了礼貌，就是不知道春季女神能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库珀笑眯眯地对着正在进食的春季女神发出询问，措辞相当开门见山：“冒昧邀请您前来，是因为我们有些想要知道的问题——关于当初诸神封印混沌的事。”
　　春季女神抬头打量着他：“你是魔物。”
　　这是肯定句，就算实力不强，但好歹也是真正的神明，库珀改变形态的魔法应该不足以欺骗她。
　　库珀也没有隐瞒，他点头承认：“我是魔王的下属。”
　　春季女神若有所思：“没有失去神志的魔物，是魔王的手笔吗……真亏他在那样的情况下还保护着你们。”
　　“我既然已经交出了血液，选择站在了魔王这边，就不会再隐瞒什么，你们想到要知道什么，都可以直接询问。”
　　得到了春季女神的首肯，芙蕾松了口气，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诸神如果能够封印混沌的话，为什么不在混沌出现的一开始就这么做呢？”
　　“一开始大家都没当回事。”春季女神露出了回忆的神色，“直到森林女神因为大意，在深渊的魔物面前吃了亏，被魔化了一整条手臂，幸亏战神及时赶到斩断她的手臂止损，才没有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但那条魔化的神之手落在大地上，把那一整片森林都变成了孕育魔物的巢穴，即使到现在，那里也是危险丛生的死亡之森。”
　　芙蕾倒吸了一口凉气：“死亡之森的话，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是连有名的冒险者都很少会去的危险地带。在魔法消退的现在，只有那里还有不少危险的魔物存在。”
　　库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位森林女神……没有完全魔化吗？”
　　“森林女神是我年纪最小的妹妹，她还活着，花了上千年的时间，在医药之神的帮助下，总算是再次拥有了完整的身躯。”春季女神拧着眉头，面色凝重，“但就是因为她，诸神意识到，深渊对神来说也是个危险的地方。”
　　“神不会死去，但如果完全被魔化成魔物……说不定就能杀死神。”
　　“我们离开了人界，回到天上，为了防止深渊的污染蔓延上神界，我们斩断了天梯。但我们也没有放弃人类，我们赐予眷者力量，给予他们与魔物抗争的实力。”
　　“强行封印深渊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势必会消耗极大的力量……”
　　神也会为了自己考虑，芙蕾垂下眼，总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和这么“正常”的神明们一对比，更显得魔王大人温柔得像个笨蛋了。
　　库珀笑眯眯地开口：“神明为了躲避深渊的污染逃回了神界，魔王大人却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呢。”
　　他的话里明显带刺，但春季女神也没有反驳。
　　她说：“即使有了神明的帮助，人类在和魔物的对抗中也依然处于下风，所以泽维尔才提出要把魔物赶回深渊。”
　　“诸神都有自己的计较，只有他愿意第一个前往，但泽维尔也失败了……”
　　“等等。”芙蕾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失败了？”
　　春季女神只当她不知道众神的约定：“泽维尔决定守住深渊的大门，不让任何一只魔物离开深渊，如果他证明了这么做可行，之后诸神也会协助。”
　　“但他也没能抵御深渊的污染，他魔化了……”
　　“森林女神一只魔化的手臂就让一片森林至今无法摆脱深渊的影响，谁也不知道，如果魔化的神明真的降临大地，会发生什么，我们迫于无奈，只能把他一起封印在了深渊里。”
　　现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芙蕾才开口：“但是……魔王明明是在诸神封印了深渊之后才被污染的……”
　　“不可能！”春季女神斩钉截铁地开口，她愤怒地抬起头，“人类，你在侮辱诸神的品格！”
　　“对于被抛弃在深渊里的人来说，诸神也没什么高尚的品格。”库珀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他话锋一转，“但如果情况真的如您所说，那么诸神……”
　　“毫无疑问就是被人耍的团团转的蠢货了。”
　　春季女神震怒，花瓶里无根的花枝疯长，然而愤怒之下，春季女神也想到了某种可能“诸神听到了人类的祈求，我们也看到了泽维尔被污染后魔化的姿态，究竟是谁，居然敢愚弄神明？！”
　　“稍安勿躁。”芙蕾抬眼，并没有因为不断震颤的地面而产生恐惧，表面上看似乎是冷静得过头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心中正酝酿着怎样的怒火。
　　“您说人类的祈求，您还记得当时祈求的是哪些人类吗？”
　　春季女神愣了一下，大地的震颤停止，她闭上眼摇摇头：“那个年代，总是有人类日夜不停地祈祷，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的信徒，但也根本不会记得那是哪些人类。”
　　芙蕾垂下眼：“要是有谁会知道就好了……”
　　“有个家伙或许会知道。”黑色的雾气涌出，魔王拉开椅子姿态随意地坐在了芙蕾旁边，把春季女神只尝了一块的小甜饼全部拉到自己面前。
　　“魔王大人！”芙蕾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一时间有些怀疑，“您不会一直在偷听吧？刚刚墙上那只黑色的蜘蛛不会就是……”
　　“不是。”魔王矢口否认，“只是凑巧。”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真相啊？”


第43章 谋划
　　芙蕾老实巴交地开口：“想。”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扫了春季女神一眼，像是在炫耀眷属。
　　春季女神一脸莫名，但还是跟着问：“谁？”
　　魔王抬起眼：“利亚姆。”
　　现场沉默了半晌。
　　芙蕾试探着开口问：“魔王大人, 您是不是又一脸淡然地念出了哪位□□字？一般来说, 在人间这应该都是教会的禁忌。”
　　“但我是魔王。”魔王大人对着她抬了抬下巴，“触犯禁忌就是我的特权。”
　　好像是这个道理。
　　芙蕾摸了摸鼻子不再抗议，她还没习惯这种魔王做派。
　　春季女神点了点头：“智慧神吗？他或许真的知道。”
　　“为什么？”芙蕾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会是他的信徒做的？”
　　“不知道, 但无论是不是他的信徒做的, 他都很有可能知道那群人的来历。”魔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他不是号称全知全能吗？”
　　芙蕾有些疑惑：“我以为这就是对神的称赞，难道是真的全知全能吗？”
　　“也不是全知。”春季女神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智慧神相当细心，还喜欢追根究底，他多半会去调查那群人的身份。”
　　“那很有可能那群人类也没有什么异常了。”芙蕾对此不太乐观, “如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智慧神就会制止大家封印深渊了吧？”
　　“他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一定会说出来。”魔王抬眼，“因为他是个胆小鬼, 还有一些类似于‘聪明人不会当出头鸟’、‘傻瓜才会逆浪而行’的信条。”
　　春季女神似乎也十分赞同这点, 她点了点头：“他细心又博学，但并不完全是正义的。”
　　“所以，我们可以问他问题，却不能完全相信他的品格。”魔王伸手从芙蕾面前拿过那本神灵之书, 随意地哗啦啦一页页翻过。
　　芙蕾不由得有些羡慕, 魔王大人根本不怕看到□□字, 和他相比自己每次打开神灵之书的时候，似乎一点都不帅气……下次也得打开得有气势一点！
　　魔王停在了第十五页，他没用笔，只是伸手敲了敲书页：“喂，利亚姆。”
　　没有应答，神灵之书就像一本普通的书一样根本没有反应。
　　魔王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我猜到了，这个胆小鬼就算听见了，恐怕也会当做没听见的。”
　　春季女神略微沉吟：“需要我去神界找他吗？”
　　“用不着，而且你单独和他见面，不一定能问出我们要的东西，还可能顺便被套出所有的情报。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我们也没告诉你什么重要情报。”魔王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春季女神沉默下来，居然也没有反驳。
　　芙蕾多看了她一眼，不着边际地想，能和嘴巴这么坏的魔王大人当朋友，春季女神虽然有点笨，本质应该是个很好脾气的神吧。
　　魔王伸手敲了敲桌子，他歪了歪头：“现在有两个方案。”
　　“第一，我拿着神灵之书日夜不停地骚扰利亚姆。就算他假装听不见，但神灵之书还是能不断把我的声音传递到他那里去，等他忍不下去，也许就会出现了。”
　　“未必有用。”春季女神诚实地说，“你忘了当年，智慧神的眷属大祭司，指使勇者用诡计骗走了龙之岛的宝藏，龙神震怒在智慧神大殿外骂了七天七夜，他都没有出面。”
　　“你的嗓门应该没有龙神那么大。”
　　“有道理。”魔王点了点头，“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了。”
　　他含笑看向芙蕾：“小鬼，过几天你不是要和智慧神的眷者，那个圣子一起去帮忙驱逐野兽？找个机会，把他扣下，用来威胁利亚姆。”
　　芙蕾瞬间觉得自己的肩上压下了重担，这大概是她成为魔王的眷者以来，接到的最像是魔王眷属的任务了。虽然很对不起纽因圣子，但为了了解过去的真相，也不得不做了！
　　芙蕾深吸一口气：“我最近会练习一下威胁人的表情的！”
　　“嗤。”魔王扭过头笑了一声，“你那张脸，就算摆出鬼脸也不会吓人的。这个方面还是你家的眷者比较厉害，真亏你能选那种皱巴巴的老头啊。”
　　春季女神面无表情地看了魔王一眼，对他诋毁自己的品味表达了抗议：“魔王大人，人类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皱巴巴的老头的。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俊美的少年，您可以翻翻历史记录。”
　　“当然，我对于美的追求还是远不如您，毕竟您可是在深渊里不惜消耗神力到被侵蚀，也要保持自己下属年轻貌美的魔王大人。”
　　库珀一脸复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才不是为了外貌！”魔王恶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凡人哪能活那么多年，如果不是这么做，他们早就死了！”
　　芙蕾无奈地举起手：“哎呀，你们不要吵了嘛……啊，女神阁下，您要再来一块小甜饼吗？”
　　“不给她吃！”魔王瞪着芙蕾。
　　春季女神矜持地点头：“那么，就拜托你们。”
　　芙蕾一边给她拿小甜饼，一边拍了拍魔王的肩膀：“真是的，魔王大人，对待盟友要更慷慨一点哦。”
　　魔王气得张开翅膀，兜头洒了她一脸羽毛。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芙蕾看了眼窗外：“下雨了……啊，这种阴雨天，最适合大家聚在一起玩玩纸牌、下下棋了！我去把妮娜叫过来！”
　　她提着裙摆朝会客厅外走去，回过头笑起来：“让阿曼达再做点好吃的吧？”
　　春季女神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您的眷者很特别。”
　　“只是个不懂看气氛的小鬼而已。”魔王懒洋洋地回答，一脸嫌弃地弯了弯嘴角，“和神一起玩纸牌，真亏她有这个胆子。”
　　……
　　天空一下子阴沉下来，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露西·乔纳德有些狼狈地躲到了街边商铺的屋檐下，来往行路匆匆的行人，忍不住对这个一身贵族装扮的柔弱美貌小姐多看了一眼。
　　她身边的女仆小声提醒：“小姐，他们一直在看我们……”
　　“但他们的眼神只有好奇和惊艳，这可比王都的贵族看我们的眼神友善多了。”与露西小姐柔弱的外表不同，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女仆嗫嚅着：“因为王子和伊丽莎白小姐吗？小姐，您真的要参与进王子和那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的事里吗？家里这几天已经受到很大的压力了，夫人似乎对您……”
　　“即使我乖巧无比，一点也不惹事，她也不会对我露出好脸色的，我又不是她亲生的。”露西仰起头，“而且那位王子可也没有那么傻，我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女仆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壮着胆子询问：“那么，您为什么还要给那位繁星商会的斯派克少爷回信呢？他可比王子差得远了……”
　　“王子拥有权力，富商之子拥有财富，这些都是我想要的。”露西毫不避讳地开口，“如果不是那位大人……我觉得财富会比权力更重要一点。”
　　“反正那个傻瓜送的珠宝我很喜欢。”伊丽莎白碰了碰自己脖子上洁白的珍珠项链，她笑起来，“但我还有另外想要的东西——影响力。”
　　“你确定纽因圣子来这里了？”
　　“是的！”女仆急急回答，“似乎是街道上某个平民生了怪病，为贵族服务的医师不愿意帮忙救治，纽因圣子就以自己的名字请求他出诊……”
　　“多么好心的少爷啊。”露西的语气像是真情实感的赞美，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这样好心的人，看到躲在街边淋雨的少女，一定不会视而不见的，对吗？”
　　女仆深吸一口气，为表忠诚地开口道：“没有人能对您视而不见的。”
　　露西笑了一声。
　　另一边，那位重病的平民喝下了一剂黑乎乎的粘稠药剂，终于颤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哦，赞美智慧神！”
　　周围的人不由得发出惊喜的呼喊，人群中央的中年药剂师恨不得翻个白眼，他信奉医药之神！虽然说对这位圣子格外尊敬，但怎么就没人夸一句医药之神呢……
　　纽因圣子也松了口气，他微笑着看向药剂师：“也感谢您的仁慈，先……阿嚏！”
　　他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这可是圣子少见的失礼时刻，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起来：“看来即使有神的庇佑，也无法完全避免病魔的侵扰，外面下起雨了，诸位要小心不要淋湿了。”
　　马上有人帮圣子找了个理由：“不一定是病魔，也许是有美丽的小姐在惦念您呢！”
　　圣子无奈地低下头：“请不要打趣我了……”
　　高高在上的圣子这般平易近人，周围的平民也跟着哄笑起来。
　　圣子坐上马车离开，就在马车即将拐入露西等待的街道时，纽因瞥见了那间蛋糕店。
　　“停一下。”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叫停了马车，等回到车上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几块蛋糕了。
　　纽因无奈地笑了笑：“美丽的小姐啊……去一趟霍华德家。”
　　马车掉了个头，朝着王城的另一边出发，今日的大雨里，露西小姐恐怕是等不到她的猎物了。


第44章 集结
　　阿曼达的其他甜点还没出炉, 芙蕾就先收到了圣子送来的蛋糕。传信的女仆说对方已经离开，只是留下话，说“如果想要坐在窗台欣赏雨中的王都, 搭配一些甜点再合适不过”。
　　“哦——”库珀拉长了语调, “这位圣子似乎相当擅长讨小姑娘的欢心呢。”
　　春季女神没有任何反应，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又输了。
　　魔王没时间安慰她, 他瞥了眼蛋糕, 从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
　　芙蕾垂头丧气地来到魔王身边：“魔王大人。”
　　“嗯？”魔王抬起眼看她。
　　“我们刚刚还盘算着要抓他, 他还一无所知地给我们送蛋糕。”芙蕾羞愧地低下了头，“我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
　　魔王沉默了半晌，迟疑着开口：“……可是我是魔王啊？”
　　“你是魔王的眷属，成为足够被人称之为‘魔女’的坏女人,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库珀看着魔王教唆自己的后代，一脸的欲言又止。
　　魔王伸手扣下蛋糕，循循善诱：“如果你不动手, 那就只有我自己动手。但是你考虑一下，如果我下手他可能直接就没命了。”
　　“所以如果由你动手，他还能留住一条命，说起来也算是你救了他。”
　　芙蕾沉默下来, 怎么听起来有哪里不对但是又好像有点道理？
　　芙蕾深吸一口气, 撸起了袖子，朝他一点头：“那么，我去了，魔王大人。”
　　魔王有一瞬间的呆愣：“……你干什么去？”
　　芙蕾握拳, 神色决绝：“趁他还没走远, 把他扣下来当人质威胁智慧神！”
　　说着她就要转身, 魔王：“慢着。”
　　芙蕾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魔王还有什么要说的。
　　魔王叹了口气：“笨蛋，等不在王都的时候再出手。”
　　“哦。”芙蕾又乖乖回到了桌前。
　　魔王看向情绪低落的春季女神，露出坏心眼的笑脸，“输了这么多场，总得付出点代价吧？女神阁下。”
　　春季女神如临大敌：“什么？”
　　“用风系能力一下子就会暴露的，还是用你的力量更方便掩人耳目。”魔王有了盘算，“等他们离开王都，你……”
　　淅淅沥沥的雨声，把整座王都都笼罩在了下面，包括繁荣表象掩盖下的各方筹谋。
　　……
　　芙蕾在自家宅邸过了风平浪静的几天，期间春季女神苦练牌技，试图从老狐狸库珀、运气极强的魔王以及格外擅长推测局势的芙蕾手里赢下一局。
　　然而赢家轮流做，硬是轮不到她。
　　到最后芙蕾都忍不住小声提议：“要不要稍微让让她？”
　　“用不着。”魔王懒洋洋地开口，“大地之母一家够惯着她了，你觉得她为什么喜欢跟我们玩？还不是因为我们不让着她。”
　　喜欢被欺负啊，芙蕾看春季女神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输到人神共怜的春季女神，迫不得己答应了帮忙一起坑智慧神教圣子的要求。
　　集合地点在城门口，芙蕾带着魔王一起前往——不过几天，王都内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她有一个容貌出众的俊美佣兵。当然也有人说过风言风语，但魔王出手教训了几个不识抬举的家仆，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之后，这种话也少了很多。
　　纽因圣子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微微露出笑意，给芙蕾介绍他身后跟着的三位法师。后面还有几位佣兵，据说是信仰智慧神的信徒，知道圣子要带着他们去实战，自发前来做护卫。
　　芙蕾礼貌打了招呼，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身后的法师们，他们都是平民出身，面对芙蕾这样的贵族的时候多少都有些紧张。
　　他们大多是多系法师，但即使这样，也只有纽因圣子一人有一点风系天赋。
　　看来风系天赋确实很少见。
　　芙蕾才站定没多久，伊丽莎白就带着人匆匆赶来了，她朝着诸位点了点头：“抱歉，把这个家伙抓出来费了不少时间。”
　　芙蕾顺着她的动作，把目光落到了她身后一位戴着兜帽的瘦弱少年身上。
　　伊丽莎白给他们介绍：“这是伊诺克，巴尔克的学生，他一直在法师塔里，但因为性格原因，从来都不肯出塔。”
　　本来法师塔出芙蕾一个人就够了，但邦奇先生怎么都放不下心，而且这次的目的地，王都邻镇正好有卡文迪许家的矿山，伊丽莎白比较熟悉，就请她一起出马了。
　　另外不知道这群导师从哪里听说了，智慧神教这一次有三个学员，就觉得自家这边最起码也得出三个人，于是就硬是把去年的三位学员之一，巴尔克的关门弟子，沉迷炼金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伊诺克给拖了出来。
　　戴着兜帽的阴沉少年目光幽幽地盯住了芙蕾：“如果摩奇没出事，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我身上的……”
　　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怨念，芙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伊丽莎白抬了抬眼，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如果摩奇没出事，你多半还是得来。但邦奇先生应该会高兴点，他就不至于凑了两年的学生也没能比人家多。”
　　芙蕾听出来了，伊丽莎白这是在说这件事和她无关，于是又悄悄地挺直了身体。
　　人已经到齐了，但在座的各位看起来都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芙蕾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她面无表情地临近缰绳，抑制住自己驾马飞驰离开的冲动：“……再怎么要凑数也不能把这种家伙叫来吧。”
　　身旁的伊丽莎白沉重地叹了口气：“邦奇先生也没有办法，是经过国王同意的。多半是用我做了借口，国王一直希望我们能够多亲近，但是……”
　　芙蕾沉默地再次看过去了一眼，但是这家伙居然把那位传闻中的露西小姐也带来了啊！他们难道不怕伊丽莎白直接搓一个火球拍到他们脸上吗！
　　“哈。”魔王看热闹般笑了一声。
　　伊诺克拉紧了自己的兜帽：“这位好歹是王子，你们说话的时候多少注意点啊！”
　　“好歹是王子呢。”芙蕾看他的眼神带着某种惆怅。
　　“好歹是王子呢。”伊丽莎白跟着重复了一遍，“就不能为王室的颜面考虑一下吗？”
　　伊诺克无言地扫了她们，悄悄往边上靠了一点，想跟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丫头拉开距离。
　　阿尔弗雷德王子骑着马，慢悠悠地晃到他们面前，无视了几人打招呼的举动，对着芙蕾扬起一个十分挑衅的笑容：“哟，你倒是刮风呐？”
　　芙蕾诚恳地询问：“真的可以吗？”
　　王子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法师塔上至今都没有补好的大洞。
　　“冷静点。”伊丽莎白伸手按住了她，“这家伙怎么也是国王的独子，必要时候还是得让我来。”
　　“咳。”纽因圣子即使转移了话题，他微笑着看向芙蕾，“芙蕾小姐，我听说绿宝石领深受鼠患影响，您或许对驱逐野兽很有一套？”
　　和诸位轻身前往的法师相比，芙蕾身后还挂着长|枪和弓箭，显得专业多了。
　　他身边的佣兵大大咧咧地开口：“老鼠和野兽怎么能比！再说了，这次可不是一般的野猪，是更巨大的，拥有锋利的爪牙，令人惊惧的力量……”
　　他看起来就是在故弄玄虚，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吓唬这群看起来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年轻贵族。
　　目前看来唯一受到影响的只有伊诺克，他一脸菜色地开口：“我要回去，伊丽莎白，我会死在那里的，让我回去。”
　　伊丽莎白眉毛都没动一下：“那你就死在那里吧。”
　　还有孱弱娇嫩的露西小姐，她伸出手拉了拉王子的衣摆，小声而怯懦地叫了一声：“殿下……”
　　王子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对着伊丽莎白露出个笑容：“别担心，毕竟大法师伊丽莎白小姐也在这里呢，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对吧？”
　　伊丽莎白看起来并不想和他纠缠，十分冷淡地回应：“但如果没有实力还非要往危险的地方跑，那就没人能阻止他寻死。”
　　芙蕾觉得伊丽莎白这是在提醒他不要乱跑，但王子殿下显然把这当成了某种挑衅。
　　你们大贵族的爱恨情仇可真复杂，芙蕾摸了摸自己身后的长|枪，进入王都以后，也没有机会再使用了，说起来也稍微有点手痒了。
　　说是对付野兽入侵，其实完全可以当做是出门打猎游玩。
　　芙蕾询问圣子：“您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野兽呢。”
　　出于某种不能言说的愧疚心理，芙蕾的语气格外温柔，神情也和对着旁人时有些不同。
　　这样的表现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有了别的含义。
　　圣子笑起来：“是熊，一头成年的高大黑熊。据说破坏了不少村庄的收成，周围的农夫拿它也根本也没有办法，于是只能向智慧神教求助。”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头：“这应该是当地领主的责任。”
　　而那块领地恰好就属于卡文迪许家，那里的领主是她的某位叔叔。
　　圣子只是微笑：“领主大人……似乎有别的事要忙。”
　　“熊啊……”芙蕾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微妙。
　　打这个或许根本用不着魔法。
　　圣子身边的佣兵哈哈大笑：“不用害怕小姐，我们会牵制住它，不会让它惊扰你们！你们尽管使用魔法！”
　　几个佣兵都跟着附和起来。
　　芙蕾若有所思地问：“只有一头吗？”
　　只有一头熊要制造混乱或许还有点难度。
　　几个佣兵面面相觑，迟疑着回答：“应该是……只有一头吧？”
　　不能再多了吧？


第45章 陷阱
　　说是邻镇, 其实距离王城相当接近，骑马也不过半天的路程。
　　芙蕾在边陲领地绿宝石领，从小可没那么多机会参加什么舞会, 但骑马的机会可比一般贵族来得多多了, 因此看起来一点都没受影响。要不是为了照顾其他人的速度，珍珠早就撒开蹄子飞奔了。
　　纽因圣子脸上还带着从容的微笑，半日的奔波仿佛并不算什么。伊丽莎白小姐似乎也曾经和智慧神殿的人处理过好几次委托, 也算颇有经验, 看起来也只是稍有疲累。
　　剩下的人就没那么好过了。
　　平民的佣兵平日里也没有多少机会骑马, 而身娇体弱的王子殿下和几乎不出门的伊诺克，几乎已经直不起身了。
　　王子咬牙切齿，勉强还记得要保持王室的荣耀，铁青着一张脸努力保持着骑马的姿势。伊诺克可管不了那些, 他几乎就是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含糊不清地说：“如果我死在半路上，告诉老师我真的尽力了……”
　　伊丽莎白捏着他的下巴把水袋口塞进了他的嘴里。
　　“呜……咳咳！”伊诺克艰难地咳嗽起来, 再次幽怨地抗议，“真的会死的！”
　　而另一边，露西小姐一边喘着气，一边温柔地递出水袋和手帕, 小声地说：“喝点水吧殿下, 我加了香草，能够提神。”
　　王子殿下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点，他对着伊丽莎白冷哼一声，接过露西的水袋喝下了一大口。
　　虽然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多看, 以免引火烧身, 芙蕾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 魔王的水袋挡住了她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说：“喝水。”
　　芙蕾明白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收回目光不去乱看。不过，总觉得那位露西小姐，似乎也并不疲惫，只是在装着示弱。
　　伊丽莎白询问圣子：“纽因阁下，既然是深受黑熊的困扰，我们是要去它常出没的地方寻找它的踪迹吗？”
　　圣子点了点头：“我们先稍微修整一下，吃点东西，之后就去寻找它的踪迹。但它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如果今天没有找到的话，我们就先去镇上的智慧神殿借住一晚。”
　　如果是为了追踪猎物，可以从观察地面上的粪便入手，但是……芙蕾看了看周围的人，在这群年轻的贵族面前说“粪便”什么的，也许太过失礼了。
　　她理智地没有多嘴。
　　听到圣子的话，几个佣兵第一时间翻身下马，他们可不像贵族那么注意形象，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抱怨：“当初圣子说会借给我们马匹的时候，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谁知道骑半天马会这么累人。哎哟，我的屁股啊！”
　　“嘘！几位贵族小姐还在这里呢，别说什么屁股不屁股的！”
　　“怎么了！贵族小姐就不长屁股吗！”
　　那位佣兵嘴上这么反驳，实际上还是悄然放低了声音。
　　芙蕾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差点没忍住笑声。
　　魔王把手里的干粮递给她，芙蕾伸手接过道谢，掩盖自己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魔王有些无奈，“贵族小姐不长屁股”哪里好笑了。
　　芙蕾正打算和魔王大人商量一下制造混乱的时机，魔王却忽然抬起头看向了西北方向，微微拧了拧眉毛，他说：“来了。”
　　芙蕾立刻止住了翻身下马的动作，伸手握住了身后的长|枪，在对方先发现自己的情况下，弓箭就没那么适用了。
　　她出声提醒：“小心，有东西靠近！”
　　她还不确定靠过来的是不是黑熊。
　　此时王子正下马下到一半，他不上不下地挂在那里，忽然产生了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几个佣兵倒是相当警觉，立刻回身想要上马，然而马比人更加机警，它们远远察觉到了狩猎者的气味，不安地嘶鸣起来，不肯配合轻易让人上马。
　　那头黑熊就在这样一片混乱里登场。
　　它在看到人以后兴奋地直立而起，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胸口有一道明显的白色花纹，行止举动居然有些像人。
　　芙蕾见过这种熊，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冬眠，秋季正是它大量进食的时候。它的食谱也相当广泛，从树上的果子到地里的庄稼，当然，也包括人。这里还没有出现被熊袭击的伤者，只能说看来这头熊找到了足够多的食物，并且运气不错。
　　佣兵们好不容易翻身上了马，却没有办法如他们想象中地指挥马匹行动，受惊的马儿只想离这个巨大的狩猎者远远的。
　　黑熊已经近在眼前，它直接朝着伊诺克冲了过去。
　　“啊——”伊诺克发出绝望的叫喊声，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摸索着什么，芙蕾无奈抽出长|枪，把黑熊从他身边驱赶离开。
　　魔王目光怜悯：“动物也是知道欺软怕硬的，恐怕在它眼里，你就是全场最好欺负的了。”
　　芙蕾没有用实力，这次也是为了锻炼法师们的实战能力，如果她一个人就把事情解决了，那大家就都没有锻炼的机会了，更何况她还在等待更大的混乱。
　　所以她只是在眼看着同伴要陷入危险的时候才出手帮忙，大部分时候都在帮这位哇哇怪叫的伊诺克先生。
　　伊丽莎白和圣子看来也是和她同样的想法，他们没有出手，把现场交给了更为生疏的新学员们。
　　芙蕾第二次逼退了试图接近的黑熊，这时伊诺克才终于用颤抖的手挖出了道具，但他放弃了使用，直接一把拉住了芙蕾哀嚎：“救命啊！只要你帮忙，魔法道具随便挑！”
　　他做的魔法道具应该也没有神性，芙蕾并不心动，相当冷酷无情地叹了口气：“伊诺克先生，你好歹也得拥有自保的能力。”
　　看着芙蕾的长|枪拦在前头，黑熊放弃了伊诺克，扭头选择了王子作为目标。
　　“呀！”露西一声惊叫，紧紧抓住了王子的手臂，一双眼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可惜的是王子自身难保，他脸色铁青地握着自己的佩剑，伊丽莎白一个火球轰在了黑熊的面前，天然畏火的野兽吓了一跳，再次选择了其他的目标。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芙蕾也趁机关注了一下他们的感情发展，王子的表情似乎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看起来很有故事。
　　但芙蕾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确认伊诺克虽然害怕但手里已经捏着一把魔法道具之后，她不动声色地朝着圣子靠近。
　　就在这一瞬间，变化陡生，整个地面都猛烈地震颤起来。
　　人立而起发怒的黑熊被震动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这下就连伊丽莎白和圣子也都惊慌起来。
　　芙蕾表面也跟他们一样惊慌，实际上内心相当冷静，她知道这应该是春季女神动手了。
　　地面突起毫无规则的石块，马匹被惊得四处逃窜，试图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人们惊慌失措地叫声惊起了无数飞鸟。
　　一片尘土飞扬里，芙蕾弯下腰说：“珍珠。”
　　珍珠明白她的意思，打了个响鼻疯跑起来，毫不犹豫地朝着纽因圣子的马匹撞了过去。
　　芙蕾还在装作惊慌：“啊呀！小心呀——”
　　然后为了避免把珍珠也拉进这场灾难里，她翻身下了马。她余光瞥见圣子的马匹也受惊了，他有样学样模仿着芙蕾，也翻身下了马。
　　芙蕾眼睛一亮。
　　大地裂开了缝隙，像是山石巨兽张开了大嘴，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吞吃了下去。
　　在他们落入缝隙之后，巨大的缝隙飞速愈合，一切就像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地面的震颤也随之消失，那头黑熊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有两个人在他们眼前消失，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幻觉。
　　目标一消失就停止动作，该说不愧是那个笨蛋女神吗，做得也太不自然了一点，魔王大人十分挑剔地评价，然后他扭头看见面露焦急站在原地的圣子，表情忽然僵在了脸上。
　　露西一声压抑着的哭喊唤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呜……王子殿下！”
　　……
　　眼前的土块迅速合拢，芙蕾没有太惊恐，毕竟她早有准备，她和圣子一起跌落……嗯？圣子呢？怎么是王子啊？
　　“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王子发出恐惧而愤怒的呼唤。
　　芙蕾短暂地沉默了一秒，还是抽出长|枪狠狠刺入身边的土壁止住落势，顺便伸手拉住了王子，让他也借力挂在长|枪上。
　　芙蕾面无表情地想，那个笨蛋女神不会根本分不清王子和圣子吧？虽然他们两个长得并不像，但说不定有的神眼里人类都长得差不多……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王子。
　　王子刚刚被她救了，脸色不太好看地张了张嘴，他嘟囔了一声：“谢谢。”
　　随后像是刻意转移话题般开口：“地底下的空气是不是有点难闻啊？这到底是什么味道？”
　　芙蕾也跟着他吸了吸鼻子，随即变了脸色：“屏住呼吸！”
　　是沼气！
　　不，这不是格雷蒂娅的手笔，是有人为了针对他们设下的陷阱！对方也有操纵土元素的力量！
　　是谁？
　　难道是智慧神将计就计？还是其他神明察觉到了魔王的存在？或者说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王子？
　　芙蕾心中念头飞转，但无论是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脱困。看来这个地方原本就有个空洞，这种常年不见天日的密封空间下，偶尔就会产生这种致命的气体，如果她没有选择挂在半空直接落下去，很有可能现在已经没命了。
　　必须尽快脱困。
　　芙蕾把手伸到身后，摸了摸那本神灵之书。


第46章 交易
　　魔王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他打量着场中的所有人, 他刚刚一瞬间察觉到了某位神明的气息，不像是错觉。可惜只有一闪而过，他来不及追上去, 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谁。
　　圣子面露焦急但还是尽力安抚着智慧神教的小法师和佣兵。
　　王子殿下被丢下的小情人一脸惊恐地捏着自己的吊坠, 看上去只要一个眨眼就会哭出来了，她身后几个皇家侍卫更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有人甚至开始漫无目的地掘地了。
　　伊丽莎白冷着脸, 只有紧握着缰绳泛白的指节表露了自己的紧张。
　　魔王垂下眼, 暂时还看不出来这群人里究竟谁有问题, 他能够感知到芙蕾所在地，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被未知的存在带走了这件事依然让他心生焦躁。
　　短暂的思考之后, 伊丽莎白开口：“跟我走。”
　　露西抿了抿唇，她大着胆子反驳：“可是！我们得先救王子，他、他被埋到了土里, 不快点的话……”
　　“他不会还在原地。”伊丽莎白冷静地回答，并没有因为对方特殊的身份而展露过多的敌意，“这是大型的土系魔法，很不凑巧我们这里没有专精的土系魔法师, 没有办法借助大地的力量定位他们。”
　　“或者说, 全系的纽因阁下，你能根据魔法留下的痕迹追踪吗？”
　　圣子面露苦涩，微微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已经尝试过了，对方的能力在我之上, 我想, 至少是导师等级的大法师。”
　　“那就跟我走。”伊丽莎白直截了当地指了个方向, “这座城镇是卡文迪许家的封地，那边有正在开采的矿山，我们过去让叔叔集结矿工帮忙。”
　　“土系魔法他们多半还在地底，让所有人沿着已经开采的地下矿道敲过去寻找，总好过我们这样没头苍蝇地乱挖。”
　　魔王看了眼矿山的方向，芙蕾确实在那个方向，那就没必要脱离他们行动，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珍珠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身陷困境，自以为十分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撒着欢溜达到魔王身边，尾巴愉悦地甩了甩去。
　　魔王多看了它一眼，傻马，不愧是那个傻丫头养的，像得很。
　　……
　　沼气沉底，他们现在这块地方暂时还算安全，但底下丝丝缕缕飘上来了的有害气体还是让她不太放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已经觉得自己的鼻腔有点不太舒适了。
　　芙蕾扫了一眼王子，生死攸关，王子格外配合，屏住呼吸直到脸色涨红也不敢轻举妄动。
　　看样子她如果再不动作，王子很有可能把自己憋死。
　　芙蕾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在他面前暴露神灵之书，她背在身后的手翻到第二十一页，大声喊出：“格雷蒂娅！”
　　虽然没有直视神灵之书的书页，但喊出神的真名，看在前几天还一起打牌的份上，春季女神应该会给点回应的吧？
　　芙蕾心里还带着几分忐忑，但表面看上去只觉得深不可测。
　　春季女神给了回应，或许是顾忌外人在场，她没有现身，但他们脚下迅速伸出土璧，头顶的土块像是被一双手温柔地拨开，重新显露了天空的模样。
　　芙蕾眨了两下眼，迅速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拎着王子翻身离开这个危险地带，土地再次合拢，只剩下明显被翻乱过的杂乱地皮——他们已经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当然，这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咳咳！呼——”终于能够呼吸新鲜空气，王子半趴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然后一点不顾形象地瘫倒在了地上。
　　芙蕾的状态看起来比他好多了，她扭头看着王子，有些犯难地拧了拧眉头——该怎么解释自己拥有的土系力量。
　　如果魔王也在这里就好了，把他的记忆暂且清除，反正这个王子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是他真的变成白痴恐怕也有点难办。
　　说是魔法卷轴能行得通吗，就说是贝利主教给她的，虽然到时候可能又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引来不必要的揣测，但至少贝利主教应该不会否认。
　　芙蕾思索着，往王子那里迈出一步，王子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急忙伸出手制止：“请稍等一下，先不要动手！”
　　“嗯？”芙蕾愣了一下，忽然脸色有些古怪，这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王子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似乎努力香蕉让自己保持王室的风范：“芙蕾冕下，您既然费了心思救我，如果这时候杀了我，不就是白费力气了？”
　　嗯，所以我没想杀你。芙蕾面无表情地想，但她没有拆穿，她倒是想看看，这个王子打算脑补到什么地步。
　　见她没有表态，王子再接再厉：“我能理解，我看到了您的秘密，但请您相信，我会保密的。”
　　芙蕾的眼神告诉他，自己并不相信。
　　“我当然不会说出让您相信我的品格这种空话。”阿尔弗雷德沉着地抛出了自己的筹码，“我们可以交换秘密。”
　　“比如……我和卡文迪许家的仇怨。”
　　芙蕾的表情白的呢有些难以捉摸，她摸了摸鼻子：“我看起来对你们俩的八……咳，我是说故事，那么感兴趣吗？”
　　王子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整个王都的人都挺感兴趣的。”
　　芙蕾默然，她有些新奇地看着王子：“我总觉得你好像突然变聪明了。”
　　王子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开口：“这也是我的秘密之一，我只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任性妄为、风流成性……都是为了活命。”
　　芙蕾挠了挠头：“你也不用这么逞强……”
　　“咳咳！”王子被她气得咳嗽了两声，眼看他黑了脸，芙蕾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她问：“那么这次把那位露西小姐也带出来，也是为了表演？”
　　“当然了，我又不喜欢那种类型。”王子满不在乎地说。
　　芙蕾眯了眯眼，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该不会……”
　　王子恼羞成怒：“也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呼！”芙蕾由衷地松了口气。
　　王子在内心不断劝诫自己，她好歹救了自己的命，不要冲动。
　　他接着把话说下去：“我把她带来，除了演戏还有特地气那个女人之外，还是担心她一个人留在王都被伊丽莎白杀掉。毕竟是我把她拖下水的，我也不希望害死她。”
　　“别那么看着我，她可没什么不敢的，毕竟她可是曾经想要杀死王储的女人。”
　　芙蕾拧起了眉头：“虽然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阿尔弗雷德阁下，您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也许是某些人挑拨离间，制造的误会？”
　　“……我才比较希望是误会吧。”王子垂下眼，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但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看了芙蕾一眼：“这件事，我连父亲母亲都没有告诉，你完全可以用这个秘密来威胁王室和卡文迪许家。”
　　既然他这么说，芙蕾也就听一听。
　　说起过去的时候，王子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嫌弃，似乎是冲着自己去的：“最初我会和那个女人定下婚约，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
　　“嗯？”芙蕾困惑地歪了歪头，“这可真是……”
　　“我那时候才八岁！”王子强调了一遍，然后不情不愿地夸奖了几句伊丽莎白，“红色的头□□亮又华丽，说话也直接，高贵又气质锋利，如果要做皇后的话，这种气质的女人是最合适的吧。”
　　芙蕾摸了摸下巴，赞同地点了点头：“伊丽莎白小姐确实很有魄力，也很有上位者的气质。”
　　“但她背叛了我的信任。”王子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厌恶，但表情比芙蕾想象中更为平淡，“她想要杀死我，不，不仅仅是想而已，她已经付诸了实践。”
　　“我十二岁那年，去卡文迪许家拜访，伊丽莎白带着我去玩耍。那次我们没有去花园，也没有去看小马，她带我去了厨房，说自己偷偷跟着厨娘学做了点心，想要亲手给我做一份。”
　　“我很高兴，但我在回家后不久，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而我因为想要珍藏偷偷留下的半份点心里，检查出了□□的存在。”
　　“我亲眼看着她做出的点心，然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如果不是她，还有谁呢？”
　　芙蕾沉默了半晌：“您没有告诉国王吗？”
　　“没有。”王子垂下了眼，显得相当冷静，“我从小就身体孱弱，因为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中毒过一次，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做的，但父亲教导我要掩盖锋芒。”
　　“而且无论这是伊丽莎白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卡文迪许家的筹谋，对阿尔希亚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
　　“我觉得一定是我搞错了什么，我告诉父亲，是街上的一个仆妇给我的点心。”
　　“我抱着一丝希望询问伊丽莎白，但她却完全不承认当初为我做点心的事。之后我还遇到了几次刺杀，次次都指向卡文迪许家，芙蕾小姐，你觉得这全都是栽赃陷害吗？”
　　芙蕾沉默了下来，迟疑着开口：“听您这个描述……伊丽莎白小姐不会有双胞胎吧？”
　　“不可能！”王子斩钉截铁地否认了，随后他看着芙蕾的眼睛呆愣了一会儿，再次迟疑着问了一句，“应该不可能吧？卡文迪许夫人早就因为难产去世……”
　　“但这和她有双胞胎姐妹一点也不冲突吧。”芙蕾眨了眨眼。
　　王子沉默了下来，挣扎着开口：“我、我回去以后……找人调查一下，但我觉得这不可能！”


第47章 脱困
　　王子强调似的说了一句：“就算最初下毒的事件有隐情, 但卡文迪许家有问题还是不容置疑的！否则一个几岁的孩子是从哪里弄到毒药的！”
　　芙蕾笑起来：“如果你这么确定的话，为什么不告诉国王？”
　　就算没有确定的证据，提醒国王提高警惕总是没错的。
　　王子沉默下来, 他微微摇头：“我只是担心, 万一、只是万一！如果是有人利用他们，我也不能正中别人的下怀……”
　　“你果然也心存疑虑。”芙蕾点了点头，这么看来这位王子虽然胡闹极了, 但也没有笨到无可救药, “对于伊丽莎白小姐, 你明明是想相信她的，但又因为被背叛了，心怀委屈所以试图通过自己的做的事伤害她……”
　　“不，我没法相信她。”王子扭过头, “我只是想让她自己提退婚而已。”
　　“好吧好吧。”芙蕾觉得给王子殿下留一点面子，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笑眯眯地问，“对了，您知道帕特里克·冯先生吗？”
　　“那位了不起的，创造了风系咒语的大魔法师。”
　　“被称为‘无尽之风’的帕特里克·冯。”王子眯了眯眼, 忽然有点警惕了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芙蕾笑弯了眼，不动声色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啊，也没什么，因为他是风系的大法师嘛, 我听说有风系天赋的人一直很少, 所以有点好奇……这位大人莫非是哪位神灵的眷者吗？”
　　“阿尔希亚王室没有任何信仰, 因此阿尔希亚也没有任何官方信仰。”王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丝丝的不自然，芙蕾没有放过他脸上的这点变化。
　　芙蕾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朝王子伸出手：“您还能站得起来吗？我们得去寻找其他人了……”
　　王子脸色苍白，但还是默不作声地尝试站了起来。
　　……
　　卡文迪许家的矿场内，听闻王都那位最为尊贵的伊丽莎白小姐来到了这里，矿场管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这里。
　　这人和一般印象里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贵族管事相差甚远，看起来更像是街边游手好闲的小流氓。但在人人都靠一把力气干活的矿场里，还是这类人更能镇得住场子。
　　矿场管事谄媚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尊贵的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尘土飞扬的，小心弄脏了您贵重的裙子！”
　　伊丽莎白从来不喜欢寒暄，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需要人手，有多少要多少，帮我去地底的矿洞找人，一男一女，两个贵族，看穿着就能认出来。”
　　矿场管事愣了一下，他不敢怠慢地点头答应，虽然不知道这些出来游玩的年轻贵族怎么会掉进矿洞里，但老实帮忙总是没错的。
　　只是他吼了一嗓子，对下面的人下了命令之后，又一脸为难地转了过来解释：“尊贵的小姐，要是以往，以咱们矿山的人手，不出半天就能把整个山脉都检查一遍，但现在……”
　　伊丽莎白挑了挑眉毛：“现在怎么了？”
　　“咱们人手不足呀！”矿山管事垮了张脸，“您是不知道，前不久领主大人才抽调了一批人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之前那一批，基本没回来几个，就算回来也都受了伤，根本没法立刻上工，我这儿都急死了……”
　　伊诺克奇怪地抓了抓头发：“没人的话再招工不就好了吗？”
　　“哎哟，我的小少爷，哪有那么容易啊！”矿上管事一脸着急，“平日里咱们卡文迪许家的活计，那当然是人人向往的香饽饽，但最近……他们听说来矿上上工还有可能被拉去打仗，谁还敢来啊？”
　　“打仗？”伊丽莎白拧紧了眉头，“叔叔在和谁打仗？王都可没有听见任何消息。”
　　矿山管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嘴，胡说八道，没有打仗！就是和隔壁起了点小冲突，邻里之间，难免的……就是您来的时候不赶巧，我这就给您催人！”
　　他说着，也不多待，一边粗着嗓子吼，一边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伊丽莎白若有所思，她看了一眼纽因：“纽因阁下，我原本就觉得，一头黑熊让这么多位法师出马，是不是过于大题小做了。让我看见这些，也是您的目的之一吧？”
　　纽因圣子没有否认，他苦笑了一声：“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芙蕾小姐和王子殿下会出事……”
　　伊丽莎白冷着脸提醒他一句：“你管的太多了。”
　　“无论怎么样这都是别人领地内的事情，如果今天换了其他人，你未必能活着回去。”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纽因圣子身边的几个人以为她动了火气，立刻抽出武器护在了圣子身边。
　　圣子微微抬手，示意他们收回武器：“如果不是在您面前，我也不会这么提醒的。”
　　“即使管事已经让矿工们帮忙寻找，我们也帮些忙，人多总是力量大些，否则，我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露西带着哭腔：“可这里的矿道这么多，我们该从哪找起……”
　　魔王倒是知道芙蕾的方向，他选定了一个方向：“这里。”
　　伊诺克有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魔王扫了他一眼：“直觉。”
　　伊诺克对此相当无语：“不是，你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
　　魔王冷淡的目光不带一丝感情：“那你有什么可以参照的确凿依据？”
　　伊诺克郁闷地回答：“没有。”
　　“那么从哪里开始找都一样。”魔王说完，不再等待他们的动作，自己率先走进了挑选好的矿洞里。
　　伊丽莎白略一犹豫，也翻身下马，选择了和他一样的路线。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好跟了上去。
　　露西显得有些踌躇，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跟在了圣子身后，她小声地喊了一声：“纽因大人。”
　　圣子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嗯？怎么了，露西小姐。”
　　她不安地瞥了一眼走在前列的伊丽莎白，又飞快地低下了头：“没有，我只是有点害怕，请让我暂且和你们一起走吧。”
　　周围的几个佣兵见到她这副模样都有点于心不忍，立刻打包票：“没事，你就跟着我们吧，小姐！”
　　“就是就是，我们和某些冷血的贵族可不一样！”
　　大概是刚刚伊丽莎白对圣子不客气，让这几位佣兵本就心怀不满，现在由露西这么一暗示，那点小火苗就添油加醋地壮大起来。
　　魔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但耳朵里却没有错过这出好戏。他眯着眼想，这个叫露西的小丫头，玩弄人心可相当有一手，可不像是一般的贵族小姐，以后得提醒芙蕾小心一点。
　　众人跟着魔王七拐八拐，不时有人问一句：“真的是往这里吗？”
　　魔王概不回答，只一个人走在前面，终于，在拐过一个弯后，他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众人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停下脚步，几个佣兵探头探脑地往前看，在看到前方是一条死路的时候，立刻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嘿！怎么是死路啊！”
　　“直觉不灵咯！”
　　“咳。”圣子清了清嗓子，他们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魔王抬起头看向矿洞顶端，伊丽莎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替他解释：“这里应该是过去有矿工逃跑的道路，他们为了防止身后的追兵追上，会将自己通过的矿道炸毁堵住。”
　　魔王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开口：“已经找到了，在地面。”
　　伊诺克惊喜又怀疑：“他们到地面去了？”
　　“真的假的……”
　　“不会是为了面子还胡扯吧？”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魔王没管他们，他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考虑着普通佣兵如果一剑戳穿地面会不会太夸张。
　　圣子往前了一步，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魔王，露出微笑：“如果莫尔先生确定是这里的话，那我就试试吧。”
　　魔王侧过头看他。
　　圣子将手贴在了墙壁上，虔诚地闭上眼，开始念诵土系咒语。
　　头顶的土块缓缓张开，露出了亮色的天空。
　　魔王抽出腰间的佩剑插在墙上借力，轻易地跃出了矿道，如同风一般落在了地面上。
　　他看到了自己寻找已久的两人，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身后的其他人动作就没有那么优雅了，只能艰难地攀着土壁爬上来，但见到王子和芙蕾的一瞬间，也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默。
　　——这两人不仅没事，芙蕾甚至还猎了一只野猪，搭好了烧烤的篝火。
　　她一脸惊讶地回过头，一手提着猪腿，正试图把自己的长|枪贯穿已经被斩去四肢的野猪，把它架到火上。
　　王子华丽的佩剑似乎被征用当了菜刀，他此刻正一脸菜色地坐在树下，忍着呕吐的欲望把芙蕾片下来的肉串到树枝上。
　　篝火旁第一批烤制的肉片散发出香味，在场的众人肚子此起彼伏地叫了两声。
　　王子麻木地抬头看向他们：“来了啊，帮忙串肉吗？”
　　圣子总算从中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无奈地走过去：“芙蕾小姐，幸好您没事……”
　　魔王冷哼一声：“笨蛋，居然会落入圈套，发现是谁动的手脚了吗？”
　　芙蕾乖乖摇了摇头。
　　伊诺克脱力倒在了地上：“还好你没事，不然邦奇老师绝对会发疯的！”
　　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她走过去一把拉过芙蕾的手，检查起了她身上每处蹭到泥土的地方：“野外的伤口不容小觑。”
　　芙蕾受宠若惊：“啊，请不用担心，我没有受伤，只是蹭到了泥……肉烤好了，大家一起吃吧？我带在身上的香料也没掉真是太好了！”
　　王子目光复杂地看着热热闹闹的那边，虽然他也不是很在意，但是真的没有人关心一下他吗？
　　“殿下！”露西哭哭啼啼地扑了过来。
　　王子目露行为，这家伙除了爱哭一点，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啊。


第48章 骗子家族
　　众人骑了半天的马, 好不容易赶到目的地正要修整的时候，又遇上了不长眼的黑熊捣乱，还没喘口气又见地面突起异象, 法师塔百年一遇的天才和国王独子一起消失生死未知, 沿着矿洞找了这么半日连口饭都没吃。
　　直到找回两人，一颗心落进肚子里，才闻到眼前的烤肉香味着实迷人,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肚子饿起来。
　　芙蕾笑弯了眼：“大家一起吃吧, 一整只野猪呢！我刚刚还在想, 我和王子两个人吃这一只猪也太浪费了，但要拖着走又浪费体力，幸好你们找来了。”
　　王子欲言又止，芙蕾原本对他说, 如果站得起来就和她一起走，站不起来也没关系，她扛着他走。
　　他为了面子问题断然拒绝, 心里也觉得这丫头多半在说大话，直到看见她拖回了那头野猪。虽然是把百来斤的野猪卸了四肢分别拖回来的，但王子看了看那粗壮健硕的猪腿，觉得自己或许还没这玩意重。
　　圣子哑然失笑：“我们赶来救芙蕾小姐, 没想到还能吃上您猎的野猪……”
　　芙蕾招呼他们坐下, 有圣子带头，其他人也就不再客气，热热闹闹帮着一起烤猪肉。
　　芙蕾好奇地问：“你们后来看见那熊了吗？”
　　魔王斜睨她一眼，一点不客气地长腿一迈, 抢在那些人前面坐到了芙蕾身边, 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长|枪帮忙干活：“怎么, 这一头猪还不够你吃，还惦记那头熊呢？”
　　圣子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虽然佣兵帮助雇主做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总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当然不是！”芙蕾脸上飞起红晕，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我们这次的任务吗？要是它跑了，我们明天不是还得出来找。”
　　而且估计它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找上他们了。
　　“已经抓到了。”伊丽莎白抬起眼，她刚刚正一脸严肃地研究着怎么串猪肉，听到芙蕾说起那头熊才接话，“那群矿工没找到你们，倒是找到了那头熊。”
　　“它大概是被地动吓坏了，离开的时候踩中了猎人的陷阱，被网网住了。矿山管事要把它送给我叔叔，他一向喜欢这些猛兽，反正无论怎样，都不会再骚扰城镇了。”
　　芙蕾看着伊丽莎白生疏的动作，总觉得有点手痒，恨不得自己上去帮忙串肉，但魔王在她身后盯着，芙蕾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口头指导。
　　伊丽莎白拧紧了眉头，如临大敌，她叹了口气。
　　芙蕾笑起来：“伊丽莎白好像不擅长这些呢。”
　　“嗯。”伊丽莎白也没有否认，她手上动作不停，没有抬头，“我是第一次摆弄食物。”
　　芙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伊丽莎白看了她一眼：“处理食物，这是厨娘、女仆都能做到的事情，既然有了比他人更尊贵的出身，就该把时间花费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否则就是像亲自种田的领主一样了。”
　　一旁动作娴熟处理食材的露西动作停顿了一下，迅速低下了头掩盖自己微红的眼眶。
　　芙蕾无言，不得不说伊丽莎白小姐这张嘴，也是真的很能得罪人。明明没有这个意思，自然而然就能扫射一大片。
　　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王子一眼，按照平时，这时候他就该借机发难了，但这会儿他的表情却有点微妙。
　　芙蕾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伊丽莎白认为做饭根本不是贵族小姐该做的事情，那她当初怎么可能亲自下厨给王子做点心！
　　芙蕾朝着王子挤眉弄眼使眼色，相信王子也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臭着一张脸把目光挪到了别处，但看起来却有几分若有所思。
　　露西的小表情没有得到回应，一身演技都错付了空气，只有几个佣兵露出了几分愤愤不平，但碍于被圣子约束过，所以不敢多话，但看伊丽莎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敌意。
　　“不到一天就解决了问题，真厉害啊我们！”吃饱喝足，伊诺克再也不提自己会死在这里这回事了，懒洋洋靠着大树，露出了餍足的表情。
　　“任务完成和你没有半分关系。”伊丽莎白扫了他一眼，“想来智慧神殿的几位法师也根本没有训练到，我想等到再过一阵子，冬天到来之前，再举办一场狩猎大会，让大家练练身手。”
　　“啊——”伊诺克倒在地上哀嚎，他不抱希望地开口，“我到时候会生病，可以现在就不把我算在里面吗？”
　　伊丽莎白冷酷无情地看了他一眼。
　　芙蕾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插科打诨，没注意到圣子悄然坐到了她身边，他清了清嗓子：“芙蕾小姐，方便谈谈吗？”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看样子已经找好了密谈的场所。
　　芙蕾的目光瞬间奇怪起来，她还在考虑这次没找到机会绑架他，现在他自己提供了这样的机会……
　　芙蕾回头看向魔王，用眼神示意，魔王大人，猎物自己长脚过来勾引她了！这要不要上啊！
　　魔王挑了挑眉毛站起来：“我去再抓点什么带回去。”
　　圣子和芙蕾也跟着站起来，伊诺克好奇地看了一眼，伊丽莎白伸手把他的脑袋拍了回来。
　　“别多事。”伊丽莎白冷淡地提醒他，伊诺克撇了撇嘴，也就没再看过去。
　　三人走出一段距离，魔王靠在了一棵树上朝他们抬了抬下巴：“我在这看着。”
　　圣子道了声谢，跟着往前走了几步。
　　这个距离一般人应该就听不到了，但魔王不是一般人，芙蕾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礼貌地微笑：“有什么事呢，圣子阁下。”
　　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动手打晕他比较出其不意。
　　圣子微微露出笑意：“这一次可不是我找您，是神明的旨意。”
　　芙蕾愣住了，她很想扭头问问，智慧神的“全知全能”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们的计划不会已经被提前戳穿了吧？
　　芙蕾的错愕在纽因的预料之中，无论是谁突然听见神谕和自己有关，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请不用担心，我会为您解释清楚的。”纽因安抚了她几句，“我原本也很奇怪，智慧神的神谕为什么会和芙蕾小姐有关，但今天又有不似凡人力量的突然袭击，我想……或许会牵扯到不止一位神明。”
　　他表面是说这次的袭击可能是某位神明的手笔，其实意有所指，一个是撇清今天的袭击和智慧神没关系，另一个是暗示芙蕾是不是也是某位神灵的眷者，才会牵扯进这样的纷争里。
　　“哼，说话方式和智慧神一模一样，弯弯绕绕的。”魔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芙蕾就知道是它肯定又变成了什么，过来凑热闹了。
　　芙蕾微微笑了笑，既然圣子这么不清不楚地说话，那她就也这样说话：“如果全知全能的智慧神没有告知祂的眷者，那就是您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好吧，看来我是没法问出点什么了。”圣子露出了相当无奈的表情，“智慧神降下神谕，他说让我为芙蕾小姐解惑。”
　　芙蕾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露出半点好奇心。
　　圣子也不再卖关子，他说：“神说，你们寻找的是历史上闻名的骗子家族——阿萨一族。”
　　魔王冷哼一声：“我就知道那个家伙听见了还装没听见！”
　　就连芙蕾也哭笑不得，自己不露面还让信徒来传话，看来这位智慧神真是个万分谨慎的神明。
　　但是说起这个阿萨一族，芙蕾也有所耳闻。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个家族我倒是听说过。”
　　他们在诸多民间故事里都扮演着反派的重要角色，以一家族之力，背上了各种坏事的黑锅，据说有游吟诗人吟唱史诗，懒得想名字，就用“阿萨”。
　　甚至那个著名的，偷上天梯愚弄诸神在神界骗吃骗喝的骗子王，据说也是阿萨家族的。
　　但这个故事已经被魔王大人盖了章，认定是假的了，芙蕾估摸着这个阿萨家族坏事是干了不少，但黑锅估计也没少背。
　　“这个家族有些特别。”圣子纽因觉得不用自己多说，芙蕾也多半听过他们家的传说，他给出了一点一般人应该不知道的消息，“阿萨家族在第二纪元后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是这个骗子家族遭了天谴，没逃过魔物的魔爪，但实际上，他们只是隐姓埋名地生活了下去。”
　　“他们是欺诈之神的忠实信徒，传闻欺诈之神会给每个信徒赐福，当然，不是魔法天赋，而是……改变容貌的能力。”
　　“故事里阿萨家族的恶徒生性狡诈擅长逃脱，一旦没有当场抓住，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了。虽然听起来是故事里的夸张手法，但其实是因为他们事迹败露后常常会向欺诈之神祈求改变容貌，这样谁也无法抓到改头换面后的他们。”
　　芙蕾神色微动，怪不得，他们胆敢陷害风神愚弄神界诸神，是有这样的倚仗。
　　这群狡猾的凡人完成愚弄神灵的壮举之后悄然改头换面，纵使之后诸神发现也没办法找到他们，更何况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诸神根本没有察觉！
　　唯一察觉了的智慧神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
　　芙蕾抬起眼：“这些也是智慧神的神谕？”
　　这么长，圣子能背下来还挺不容易的。
　　圣子微微摇头：“不，只是我因为好奇调查了阿萨家族找到的资料，但我做过考据，可信度相当高。”
　　那这就不是智慧神的示好，只是圣子的示好了，芙蕾若有所思。


第49章 归家
　　他们也不方便出来太久, 圣子见芙蕾不打算透露多少自己的情报，也就不再追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对阿萨家族感兴趣。
　　他带着芙蕾往回走，冷不丁突然开口：“芙蕾小姐和殿下……没发生什么冲突吧？”
　　“没有啊。”芙蕾歪了歪头看他, 笑起来, “王子虽然喜欢胡闹，但我好歹救了他的命，他现在看见我, 有气也只能憋着啦。”
　　她和王子统一了口径, 对外只说是芙蕾见事不好用风刃劈开了土层, 带着王子逃出来的。
　　圣子对着她明晃晃的笑脸愣了愣神，也跟着笑起来，他点了点头低声说：“也是，芙蕾小姐这么讨人喜欢, 怕是没什么人舍得真心讨厌你。”
　　这话说得芙蕾一愣，但圣子却并没停下脚步，还径直往前走, 芙蕾也只好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上去。
　　靠在树边的魔王还维持着他们刚刚离开时的姿势，见到他们过来微微掀了掀眼皮，十分冷淡地扫了圣子一眼。
　　圣子蓦地感到一股压力，他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的警铃已经响了起来, 这个佣兵恐怕不是一般人。
　　他们刚刚用的是打点猎物的借口，这会儿空着手回去，总有看不清形势的傻瓜要问一嘴，这个傻瓜就是伊诺克。
　　他好奇地探头探脑：“猎物呢？”
　　魔王眼也不眨一下：“天太黑了, 没打着。”
　　伊诺克直觉他们在骗鬼, 但他还没张嘴, 就被伊丽莎白当头打了一下，她拧着眉头：“闭嘴。”
　　伊诺克小声抱怨：“他们这是把我当傻子。”
　　芙蕾心虚，大家都好奇，只有你张嘴问了，可不就你是个大傻子嘛。法师塔里的诸位导师都是十分随性的家伙，连带着教出来地学生也十分随性，一个一张坏嘴好事能说成坏事，另一个根本看不懂气氛。
　　芙蕾觉得自己身上法师塔的担子也不轻。
　　她坐回去吃肉，今晚格外低调的王子扫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也别和智慧神殿的家伙走得太近了。”
　　芙蕾笑着拿起一块烤肉，目光都没往王子那里去，却笑眯眯地问：“嗯？”
　　王子也学着她的样子：“他们这几年势力扩张得太迅猛了，看起来野心不小。而且……他们那个教都快把纽因当第二个神供起来了，你要是和他有点什么……”
　　芙蕾的表情没忍住变得有些古怪，她好笑地扫了王子一眼，心想怎么这家伙也这么八卦，一脸正气地回答：“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王子不是不知道她在模仿自己先前说对露西没心思，他忍不住问：“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印象里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女，满脑子都是自己将来会嫁给什么人，像芙蕾这样的，还真是相当少见。
　　他哪里知道芙蕾满脑子都是什么魔王、天灾、神灵的，现在但凡看见一位男士，都要先考虑他能不能为魔王的事业添砖加瓦。
　　芙蕾懒得和他讨论这个话题，喜欢八卦是一回事，但别人八卦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笑眯眯地开口：“反正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王子果然恼火，毫不犹豫地呛声：“我还看不上你这样的呢！”
　　他气得跳脚，有点没压制住音量，伊丽莎白抬起头往这儿看了一眼，王子又没了声音，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芙蕾了。
　　吃饱喝足，他们今天就在镇上的智慧神殿里过夜，那头没吃完的野猪在圣子的提议下，被以芙蕾的名义分发给了镇上的居民。
　　尽管大多数人都感恩戴德地感谢“芙蕾小姐”，但还有不少人也没忘了感谢圣子。
　　王子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纽因好算计，芙蕾听得直笑。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魔王又翻身坐上了芙蕾的窗台，他懒洋洋地开口：“你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芙蕾笑弯了眼：“毕竟我们不走这个路线嘛，智慧神教筹谋多年，要比人心比信仰的普及，我们怎么也追不上的。既然我们不要这个，就暂时让他拿点好处做个人情。”
　　魔王多看了她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那我们走什么路线？”
　　这芙蕾还没细想，她一愣，只能临时开始考虑，犹豫着开口：“要在短时间内确立起统治的话……只能靠展现实力和恐惧了。”
　　“听起来很符合魔王的行事风格。”魔王似笑非笑地抬起眼，“那怎么让他人恐惧？作为魔王的眷属，你先做个示范。”
　　说着，他双手抱胸，等待芙蕾的表演。
　　芙蕾知道魔王是在揶揄自己，但她也不在意，摸着下巴想了想：“您还记得那头熊是怎么威吓敌人的吗？”
　　她学着黑熊的模样从床铺上人立而起，一脸严肃地挥舞双手：“嘎吼——”
　　“噗。”魔王抿着唇，扭头对着窗外憋笑。
　　芙蕾凑过去看他偷笑的脸，一双翠绿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怎么样，开心了吗，魔王大人？”
　　魔王扬起下巴看她，明明高兴得身后的尾巴都在打转，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差强人意的模样，勉勉强强地说：“凑合吧。”
　　“虽然是个派不上什么大用的傻丫头，但在取悦魔王这一点上做得还算不错。”
　　芙蕾提起睡裙优雅地朝他行礼：“感谢魔王大人的称赞。”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骑马赶回王都。
　　伊诺克一如既往地趴在马背上哀嚎，大概是自觉经过这一趟跟大家都混熟了，哀嚎得比来时更加大声。
　　几个佣兵时不时取笑他，他也一点都不介意，半点没什么贵族架子。
　　伊丽莎白和来时没什么不一样，而王子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因此露西也就比来时更低调一些。
　　至于纽因圣子……
　　芙蕾倒是想打量他来着，但每次悄悄看过去，都能对上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总觉得让人不敢多看。
　　尤其是到了王城分别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开口：“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既可以为芙蕾小姐解惑，也可以做神明间的信使。”
　　这意思就是于公于私都可以麻烦他。
　　芙蕾假装没有听懂，笑得礼貌又疏远，她现在觉得智慧神还是有点全知全能的本事的，所以他的神眷者恐怕也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真去找他问，谁知道是被解惑，还是把自己的秘密送上门让人参观。
　　她正走神，身后响起一声欢呼：“姐姐——”
　　芙蕾立刻回身露出笑脸：“妮娜，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立刻赶来啦！”妮娜从马车上下来，一路飞驰，有些好奇地探头探脑，“不是去猎熊吗？怎么没见到熊，姐姐你不会把熊放跑了吧？”
　　一旁准备回宫的王子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里直犯嘀咕，霍华德的女儿都是什么怪胎，一般要是打猎遇见了熊，关心都是能不能从熊手底下逃命吧？
　　芙蕾只能无奈地跟她解释了一遍熊的去处。
　　“噢。”妮娜有些失落，“我原本还打算过冬给你新缝一件皮领呢。”
　　她原本都准备好大展身手了，没想到熊被人半路截胡了。
　　芙蕾只好摸摸她的头：“没事，不久后还要举办狩猎大会，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遇到熊的。”
　　妮娜立刻精神一振：“姐姐，加油呀！”
　　芙蕾笑着应允。
　　回到家里，库珀先生也早已经在等她，说要汇报一下这几天的事务。
　　库珀先生是个相当心思缜密的人，他担心有心人把整个“六翼魔王”佣兵团和芙蕾牵扯在一起，于是特意提出在芙蕾外出期间，才让魔王再次打开深渊的大门，把再带过来了二十个同胞。
　　——反正对魔王来说，从邻镇到王都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新来的魔族们已经掩盖着身份进入了王都外城区，那里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佣兵，他们混迹在其中并不算特别显眼。
　　“但为了防止以后在各个场合遇到，误伤了自己人，我还是让他们认了下芙蕾的脸。”库珀笑眯眯地看向芙蕾，“里面有几个路易斯家的老家伙，都好好夸了你一通。”
　　芙蕾有点好奇：“是给他们看了画像吗？”
　　“我可不会画画。”库珀耸了耸肩，他笑起来，“不过魔王教了我变身魔法，我直接变成了你的样子，你要检查看看够不够像吗？”
　　“不用了。”芙蕾断然拒绝。
　　库珀有些可惜地耸了耸肩：“总之，我让他们都记住了您的模样，而如果您在外面遇到他们，他们会称呼您为‘尊贵自由的小姐’，这算是一个暗号。”
　　芙蕾也认真记下了。
　　库珀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外城区的酒馆任务数量有限，恐怕很难满足我们那么些人的食物需求，更何况我们后面还有更多的人……”
　　芙蕾也打算跟着出出主意，妮娜忽然探进来一个脑袋：“姐姐，斯派克少爷又来啦。”
　　芙蕾有些惊讶：“这么快？”
　　她才刚刚回来，就算是要讨论宴会，也不必这么急于一时吧？
　　妮娜也觉得有些奇怪：“他昨天也来了，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今天的精神就更差了，说有急事想要找你……”
　　那多半是和露西小姐有关了，身在王都之内，只要稍微问一句就能收获一箩筐露西小姐的不良风评。
　　芙蕾叹了口气，让魔王和库珀接着商量：“那么，我先去接待客人。”
　　就让她来给这位失恋的少年一点朋友的关爱吧！


第50章 委托
　　斯派克少爷这次来的时候, 比上一次还要匆忙。上一次虽然紧张却满眼欢喜，这回却是肉眼可见的失魂落魄。
　　他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铁青着脸耷拉着眼, 几乎是从大门口飘了进来。
　　芙蕾张了张嘴, 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再开口打击他了。
　　斯派克少爷落了座，手里捧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他抬起头, 脸上显露几分苦涩：“芙蕾小姐, 我……真的是个愚蠢的家伙, 是吗？”
　　“不……”芙蕾还没来得及安慰他，他就自己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很有倾诉欲，芙蕾觉得现在还是先让他把想说的说完好了。
　　他垂下眼，目光涣散地盯着手里那杯红茶：“您当时应该就是在提醒我吧, 我……非常感谢您。”
　　“其实，其实如果她只是想往上爬而已的话，我也没什么立场指责她的, 毕竟斯坦家也是这么打算的。而且，仔细想想，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露西小姐也从没有给过我什么回应。”
　　他现在仿佛念到那个名字就会觉得痛苦, 端着茶杯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芙蕾叹了口气。
　　斯派克接着说：“我今天悄悄去城门口看了，露西小姐看王子的眼神……和看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早该察觉到的。”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芙蕾小姐，我决定放弃了, 希望、希望露西小姐能够得到她想要的幸福。您说, 她这样出身的女孩子, 真的有可能嫁给王子吗？”
　　芙蕾觉得大概是不太可能的，但他的神色分明希望她说“可能”，她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应该会很简单，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斯派克居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深吸一口气：“那就可以了。”
　　“虽然王都和父亲都说她是一心往上爬的虚伪女人，但谁不想往上爬呢，这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芙蕾垂下眼，这位斯派克少爷现在满脑子沉浸在爱情里的，还是不要在他面前说露西小姐的坏话吧，至少给他留个念想。反正听他的意思，老斯坦先生也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他会看好这位为失恋苦恼的年轻少爷的。
　　她已经提醒过了，该怎么做还是看他自己。
　　芙蕾露出笑脸：“那么，宴会的时候还要我邀请她吗？”
　　斯派克苦笑一声摇摇头：“我听说那位伊丽莎白小姐恐怕也会来，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
　　那可太好了，她可实在是担心在自家的宴会上惹出什么麻烦，芙蕾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也没有推辞。
　　斯派克犹豫了半晌，开口说：“其实……我还打算最后给露西小姐送一封信，就算是告别。”
　　“虽然是我一厢情愿，但我既然曾经追求过她，总得有个结束，不能不声不响的消失。”
　　芙蕾的目光有些复杂，啊，这位斯派克少爷，还是个情种呢。
　　“但是我最近送不出去。”斯派克少爷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老爹他盯紧了我身边的人，根本不让我有给露西小姐送信的机会……”
　　“我还是用跟您商量宴会的借口才出门的，就这样他还派人跟着我，现在还在您的府邸门口守着呢，我根本没办法找到机会，能不能请您……”
　　他欲言又止，但芙蕾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芙蕾看着斯派克，她摸了摸下巴，她似乎嗅到了商机。她略微做出了为难的模样：“其实，我夹在王子和伊丽莎白小姐中间也很难做，如果让他们知道我给露西小姐送信的话……”
　　斯派克露出失望的神色，他低下头，勉强笑了笑：“是我太唐突了。”
　　“这件事不不方便由我出面去做，但我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您。”芙蕾露出真诚的笑脸，“您或许听说过……‘六翼魔王’佣兵团吗？”
　　斯派克脸上适时露出了相当疑惑的神色。
　　芙蕾清了清嗓子，略带矜持地给他介绍了一下这个名号相当古怪的佣兵团，然后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分享秘密的姿态说：“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很适合做送信这种任务，这一次我可以帮您委托他们，只是需要……”
　　斯派克少爷立刻十分上道地从口袋里掏出五个金币和一个信封：“我明白，雇佣兵都是需要钱财的！这些够了吗？”
　　“够了。”芙蕾露出满意的笑脸，“之后如果您需要委托他们的话，就把委托写在纸上，用正面朝上的金币压住，这是您预付的报酬。如果不接受或是任务失败，他们会把金币反面朝上还给您，如果他们还给您一枚正面朝上的金币，就证明任务已经完成了。”
　　“啊，这可真是……”斯派克瞪大了眼睛，这种神秘的做派，非常符合他对那些强大佣兵的想象，但他还是略微有些迟疑，“真的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吗？”
　　斯坦家虽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贵族，但雇佣护卫的钱却也没少花，他对自家院子里那些身强力壮的护卫们，多少也有点信心。
　　芙蕾笑眯眯地把那封信递还给他：“或者，您可以回去试试？”
　　斯派克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还是拜托您了，无论请谁帮忙都好，请一定把这封信送到。”
　　“我明白了。”芙蕾点头应允。
　　送走斯派克少爷以后，芙蕾看了看自己的手里的信封，她对窥视别人的感情也没什么兴趣，站起身去找魔王和库珀。
　　他们还在商量怎么解决魔族的吃饭问题，芙蕾忍不住露出了骄傲的表情，她嘿嘿笑道：“诸位，我找到了一个委托。”
　　库珀十分感兴趣地扭过头：“是什么？”
　　芙蕾举起手里的信件：“帮一位被爱情伤透了心的年轻人，递出与爱情诀别的最后一封信。”
　　库珀和魔王同时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兴致缺缺地把头扭了回去。
　　库珀提议：“其实打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一头野猪拆分下来能卖五六十银币，就算卖不出去也能自己吃，只是周围都是贵族的领地，万一被他们发现恐怕会引起麻烦。”
　　按照律法，贵族领土中的一切都是属于贵族的，包括山林中的猎物，只是有的贵族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但以魔王麾下魔物们的实力，去打猎的话，收获恐怕也不会是小数目，这多半会引起当地贵族的注意力。
　　芙蕾听了一会儿，再次举起自己手里的信封，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魔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闹。”
　　“魔王麾下的佣兵团第一个任务是帮一个失恋的小鬼送情书，怎么想都不合适吧？”
　　芙蕾眨了眨眼：“他给了五个金币哦。”
　　魔王沉默了下来。
　　库珀眼睛一亮，脸上的无奈瞬间变成了慈祥的笑容，他快步走到芙蕾身边，伸手接过了那封信，还拍了拍芙蕾的脑袋：“好孩子。”
　　魔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凡人变脸的功夫深有感触，但勉强也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
　　芙蕾告诉他们自己给佣兵团定下的规则：“王都的贵族都是喜欢形式感的，在他们眼里，足够神秘也是强大的一种表现，所以才设计了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
　　而对于掌管着风精灵的魔王来说，时不时查看一下王都内有没有压着正面朝上金币的纸张，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偶尔漏了也没关系，毕竟强大的佣兵团也不是什么任务都接。
　　魔王越听越满意，他扬了扬下巴：“很好，这很符合魔王的交易的做派。”
　　难得会受到魔王如此坦率的夸奖，芙蕾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只有一点。”库珀露出略微遗憾的表情，芙蕾有些不安，难道自己的安排有什么纰漏？
　　库珀叹了口气：“何必说会还给他们一个金币呢，铜币就好了，如果觉得会掉价，哪怕说会还给他们一张有佣兵团标记的纸张……”
　　芙蕾目光微滞，果然先祖的节俭只会更在她之上！
　　……
　　乔纳德家二楼的某间房间内，露西正坐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头发上的装饰拆解下来。
　　女仆就站在她的身后，小心地接过那个价值不菲的小装饰。
　　露西微微抬了抬眼：“把它收好了，别又被那些蠢货偷走了。”
　　“是。”女仆乖巧地低头，把它放进一个带锁的盒子里，这才回过身给露西梳头。
　　露西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那可真是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即使她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里都仿佛含着情意和羞怯，她伸出手碰了碰镜子里自己的脸，低声说：“那位那人说，就算是天神见了这张脸，也会降下垂怜的。”
　　“是的。”女仆附和道，“这是大人的赐予。”
　　“哼。”露西轻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没那么管用。”
　　女仆手一抖，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小姐，您……”
　　“别紧张，我可没有诋毁大人的意思，只是随口抱怨一句。”露西心不在焉地别开视线，她忽然愣了一下。
　　“那是什么？”
　　女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窗台上摆着一封信，上面还附赠了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
　　露西面色凝重：“小心点，把它取过来。”
　　她刚刚没有任何察觉，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过这里！
　　她从有些害怕的女仆手里接过信封，径直看向落款——您卑微的爱慕者，斯派克·斯坦。
　　露西眯了眯眼睛，难道说这位斯派克少爷，居然并不是个单纯好骗的富家少爷？他背后有那么强大的人在吗？


第51章 勇者妮娜
　　具有重要意义的第一个任务由库珀亲自完成, 他体贴地捎上了一朵带着露水的红玫瑰，势必要让冤大头，啊不是雇主觉得物超所值——反正玫瑰也是从乔纳德家的花园里顺手摘的。
　　做完这一切, 库珀带着忧郁的神情, 一脸不舍地把一块金币正面朝上放在了斯派克的窗台，再次悄然消失在了风中。
　　此时身在府邸的芙蕾拍了下大腿，一脸懊恼地说：“忘了让库珀加一张纸条了！应该也给露西小姐透露一下‘六翼魔王’的存在的, 她如果想和王子幽会的话, 一定很需要我们这项服务的！”
　　芙蕾不知道, 因为自己这个小小的失误，露西小姐误以为斯派克身后有什么厉害人物，决定再次笼络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
　　魔王窝在柔软的座椅里，一点不客气地往红茶里加入了大量的糖粉, 他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才抬起眼：“那就让库珀跑一趟，传信给王子。”
　　芙蕾觉得很有道理, 先展现一下他们的实力，才能吸引顾客。
　　于是她迅速从书房找来纸笔，给王子殿下写了一封信，大概讲了两件事。一件是几天后的我要举办宴会, 邀请函会通过正规渠道发过去, 麻烦你别给我找麻烦别把露西带过来了。另一件就是，你好，请问你听过“六翼魔王”吗？
　　库珀才跑了一趟就从斯派克少爷手里挣到了四个金币，对芙蕾开发的这项委托万分满意, 二话不说就拿着芙蕾写好的纸条离开了。
　　芙蕾以为这次他会去得时间稍微久一点, 但库珀回来得依旧很快。
　　他幽幽叹了口气, 芙蕾以为是事情进展不顺利，还安慰他：“王子好歹是王室出身，对能自由出入王宫的势力一定会相当警惕，就算没挣到他的钱也……”
　　魔王眯起了眼睛：“你身上有血的味道，受伤了？”
　　“什么！”芙蕾焦急地站了起来，都是她太心急了，就算是库珀，去王宫那种地方也太危险了！
　　“不，不是受伤，请听我慢慢说。”库珀抬起了眼，叹了口气，“不过，堂堂一国王子，居然那么抠门，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芙蕾：“……”
　　库珀讲述了进入王宫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把那封信放在了王子房间的窗台上，他很快发现了，也没有声张，就是试图找出送信的人，还十分警觉地隔着手帕捏起了信，但在看完内容以后显得很兴奋。
　　他很快写了回信，压上了一块金币等待信被领走。
　　“一块金币！”库珀痛心疾首地捂住了心脏，“任务完成之后我们还得还给他一块金币，那岂不是白白给他送了信！”
　　芙蕾忍不住捂住了眼睛，这个白痴王子。
　　库珀也跟着摆出了相同的表情：“我倒是也想提醒他，但是我身上没带纸笔，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在他身后的镜子上用血写下了‘钱不够’，然后他就放了十个金币上去。”
　　芙蕾：“……库珀先生，您没把他吓坏吧？”
　　“哈哈，怎么会呢。”库珀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还担心他等太久，已经让其他人送还一个金币去了，现在他一定已经收到了。”
　　“给，这是他的回信。”
　　芙蕾想一般这种行为就叫做恐吓。
　　她打开了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回信，他先对自己的神机妙算表示了得意，说自己早就知道芙蕾背后绝对有什么势力扶持，顺便还嘲笑了“六翼魔王”这个名字的品味。
　　芙蕾悄悄用手捏住了这行字，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魔王，他看起来对王子的信不感兴趣，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王子表示这个组织勉强可用，就是有点费钱。然后还十分叛逆地表示，虽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是我任性妄为的伪装不能被破坏，露西该带还得带。
　　只不过为了补偿，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家的宴会恐怕会变成留名青史的大事件。
　　芙蕾盯着这封信看了半晌，有些绝望地抬起头：“留名青史的大事件是什么啊？这家伙不会想干什么大事吧？”
　　“嗯——”魔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反正也就是他们情情爱爱那档子事吧。”
　　芙蕾神情肃穆：“魔王大人，不要小看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大事件的。”
　　……
　　五日后，芙蕾拖了又拖的宴会，终于要在霍华德府邸举办了。
　　妮娜承担了大半操持宴会的工作，剩下的小半库珀也帮了不少忙，但芙蕾还是打心底里觉得疲惫。
　　她已经担惊受怕了五天了，她总觉得白痴王子的那封信里暗示了他要在即将到来的舞会上搞个大事。
　　芙蕾忍不住拿出那张纸条，再次细细看了一眼，试图从他的字里行间推测他这次到底要做什么。
　　她盯着纸条出神，没注意到魔王已经在她身后出现。
　　等到手里的纸条被抽走，芙蕾才回过神。
　　“哎！”芙蕾错愕地回过头，意料之外对上了魔王漂亮的金色眼瞳，芙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刚刚还以为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妮娜那个捣蛋鬼，差点就直接叫出声了。
　　随后她猛地想起，那张纸条上写着王子嘲讽“六翼魔王”起名品味的话！
　　“你最近就像被这个纸条勾了魂一眼。”魔王不满地瞪她一眼，看动作就要打开纸条看看这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能让芙蕾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
　　芙蕾抢在他打开纸条之前跳起来，一把从他手里抢走了那张纸条。
　　魔王似乎从来没想到她敢做这样的事，一时间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没有动作。
　　芙蕾直接用烛台点燃了纸条，然后迅速松手，看它落在地面变成一小撮灰烬。
　　“芙蕾·霍华德。”魔王眯起了眼睛，“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
　　芙蕾心里有些打鼓，她刚刚动作一鼓作气，多少有点手比脑子动得更快的意思，等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额上挂下了一滴冷汗。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忤逆过魔王。
　　“那上面写了什么？”魔王往前一步，芙蕾下意识想要后退，但魔王拉住了她，他不允许她后退，金色的眼瞳紧紧地盯住了她，带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芙蕾小声回答：“是一些……您看了会不高兴的话。”
　　“那我也要看。”魔王哼了一声，“谁允许你就这么把它烧掉？”
　　芙蕾低下头：“因为是那个白痴王子写的，所以我觉得您会格外生气的。对不起，魔王大人，我代表我、以及无知的阿尔弗雷德王子，诚挚向您道歉。”
　　然而魔王这次却没有往常那么好哄，他似乎更加生气了，拔高了音调：“你替那个白痴王子道歉？你是他的什么人，你凭什么替那个白痴王子道歉？”
　　芙蕾有一瞬间有些茫然，她显然没有完全理解魔王这次生气的含义。
　　魔王眉头紧皱，语气严厉：“芙蕾·霍华德……”
　　“砰！”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魔王呆呆地站在原地，芙蕾的表情从错愕逐渐变成了惊恐，她颤抖着呼吸喊出：“妮娜！”
　　妮娜端着花瓶一脸严肃地从魔王身后走出来，生气地冷哼一声。
　　魔王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有些呆滞地开口：“你……人类的小鬼……花瓶……我……头……”
　　妮娜半点不怕，双手叉腰一点不客气地教训他：“真是的！就算是姐姐喜欢你，你也不能仗着她的喜欢这样和她说话！”
　　魔王还没从一个打击里恢复过来，又听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喜……”
　　他甚至没把这个单词说完就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像极了受到惊吓的猫。
　　芙蕾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是的，魔王大人！”
　　妮娜更加生气：“你看！就算你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让她喊你魔王她都照做了！你知道这是多么不好意思的事情吗！”
　　魔王下意识想要反驳：“叫我魔王哪里……”
　　“魔王这种称呼，可比让人叫你‘亲爱的’都让人不好意思多了！”妮娜震声道。
　　魔王一下子被她的气势震慑了，他一瞬间有些怀疑，他毕竟被关在深渊那么多年，难道现在的人间，“魔王”这个词真的有了什么特殊含义？
　　库珀笑眯眯地从楼上探下头：“客人们都快要到了哦，你们在吵闹些什么？”
　　妮娜仰起头告状：“库珀先生，莫尔先生刚刚好凶地在和姐姐说话！”
　　“哦！这可不行。”库珀板起脸，“莫尔先生，要好好道歉。”
　　“什么！”魔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看！”妮娜找到人站在自己这边，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就算是魔王也得道歉！”
　　芙蕾站在原地，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心想这也许就是打败魔王的勇者该拥有的气势吧。
　　妮娜对上芙蕾的眼神，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手里的花瓶，小声开口：“我、我没有很用力，用力的话花瓶会碎的，我就轻轻碰了一下。”
　　她求助般看向魔王：“一点都不疼对吧，魔王大人？”
　　被人类打疼这种事简直是对魔王最大的侮辱，魔王冷哼一声，不屑地仰起头：“一点都不疼！就凭这种东西还想伤到我？最起码也要灭世级别的神器……”
　　芙蕾叹了口气，摸了摸妮娜的脑袋：“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妮娜飞快地答应了下来。
　　库珀一脸慈祥地看着他们吵闹，用一副没用祖先的宠溺语气说：“ 好啦，好孩子们，要准备接待客人了哦？”


第52章 宴会开场
　　芙蕾收敛了表情, 摆出一副得体的主人姿态，站在门口迎接第一位到达的客人。
　　——来人是繁星商会的斯坦一家。
　　他们作为这场晚会的赞助商，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然而出乎芙蕾预料的是, 斯派克少爷的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几乎是又回到了当初傻笑的恋爱状态。
　　“哦！尊贵的芙蕾伯爵，这可真是一场了不起的宴会！”斯坦先生已经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大厅内部, 露出了十分满意的微笑, 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毕竟现在夸她也是夸自己。
　　芙蕾也十分给面子，笑呵呵地寒暄了回去，请他们进去落座，后面又有贵族跟上。
　　这位似乎是芙蕾没见过的人物, 但是也没关系，为了这场宴会芙蕾也做足了功课，她微笑着叫出对方的名字, 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眼神里带着他落座。
　　“嗨，芙蕾，你今天的裙子可真不错。”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芙蕾笑着回头：“艾拉小姐, 您今天看起来也是光彩照人。”
　　艾拉笑着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裙子, 然后拉过站在一旁有些窘迫的少年：“我把邦尼家可爱的小少爷也带过来咯，怎么样怎么样？”
　　芙蕾记得这位少爷，是和她一同参加晋封的艾德蒙。
　　艾德蒙少爷伸手推开了艾拉的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才优雅地行礼：“很高兴见到您, 法师塔的凌风玫瑰芙蕾·霍华德小姐, 我代表邦尼家族为您献上诚挚的祝福。”
　　艾拉惋惜地叹了口气：“你这样一本正经是追不到女孩的哦，艾德蒙。”
　　“闭嘴！姐姐！”艾德蒙有些咬牙切齿。
　　芙蕾记得艾拉小姐似乎是艾德蒙的表姐，她正要笑着打圆场，就看见巴尔克站到了艾拉身后，顶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脸色推了推眼镜：“你打算在门口堵到什么时候。”
　　艾拉一挑眉毛，伸手把艾德蒙推进去，旋身靠在了门口，抬起一条腿刷地拦在了门口，十分挑衅地抬了抬下巴：“堵到宴会结束。”
　　芙蕾已经十分习惯了他们的互相挑衅，反正现在门口除了巴尔克先生也没有其他人，还可以让他们再闹一会儿。
　　巴尔克无言地看了眼艾拉，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么粗鲁的动作，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打算把她的脚放下去。
　　“呀！”艾拉小姐捂着脸发出一声娇叫，扭头看向芙蕾，“看到了吗，这就是巴尔克垂涎我美色的证据，我这就把这个轻薄的色鬼打出去！”
　　芙蕾：“……”
　　“嗯咳！”格雷斯家的两位老先生也到了，邦奇先生无言地看着堵在门口的法师塔成员，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今天是芙蕾在王都的第一场宴会，你们可别给她惹麻烦！真是的，别丢我们法师塔的脸啊。”
　　“别担心。”巴尔克表情没什么变化地扫了艾拉一眼，“她会先丢邦尼家族的脸。”
　　“嘁。”艾拉见有其他人来了，这才把路让了开来，把手里的礼物交给了兰达，自己往大厅里面去了。
　　格雷斯家族来的人数不少，芙蕾觉得这应该是两位老先生要给她面子，一般像这种社交宴会，三大贵族真正的掌权人都是不会出面的，派出家族中足够有分量的代表，那就是很给面子的意思了。
　　芙蕾原本就推测邦尼夫人和卡文迪许公爵多半都不会来。
　　“嗯咳！”贝利主教往前一步把邦奇先生挤开，一张老脸笑成了褶子花，“我给你带了礼物哦，芙蕾。”
　　芙蕾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年轻人帮忙托着一个长匣子，听到贝利先生的召唤，赶紧往前一步打开了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短杖。
　　杖身古木缠绕着细小的绿藤，顶端像是个形状典雅的花托，包括着内里的翠绿宝石。
　　贝利主教神情虔诚：“以春风女神之名，为您献上这份礼物，有了这根春风之杖，即使没有土木系的天赋，也能在魔杖的辅助下使用一些简单的小魔法。”
　　芙蕾注意到边上的邦奇主教眼中都闪过了一丝心疼和羡慕，看来这根法杖确实是个好东西，而且贝利主教的那种态度……这说不定还真是女神赐下的。
　　看来魔王说的是真的，就算一直在输，女神也玩得很开心。
　　她真诚地道谢，心里想着这莫非就是王子说的让她不要太吃惊的事？
　　“咳。”邦奇先生不甘示弱地对芙蕾露出慈祥的笑脸，“至于我的礼物，等你去法师塔内部挑吧。”
　　身后格雷斯家族的众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是不明白，自家的家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原本他们也怀疑过，也许是希望这位天赋惊人的法师伯爵嫁入格雷斯家，但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两位先生为家族内哪一位青年引荐……
　　芙蕾眼睛一亮，魔王早就已经参观过了法师塔的收藏，那里可有不少好东西！
　　“这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芙蕾垂下眼露出了适当的喜悦，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不会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但现在春季女神已经上了他们的贼船，壮大魔王的实力就是壮大自己，想必她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至于这两位慈祥的老先生，芙蕾已经悄悄把他们划到了自己人的阵营里，总觉得天灾降临下，她想要保护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了。
　　“哦——”按照信上所说的，王子带着露西小姐来到了现场，当着格雷斯家众人的面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可不像几位老先生这样带来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反正我和芙蕾小姐关系也不怎么样，来到这里就算是给面子了吧？”
　　芙蕾叹了口气：“如果能不惹麻烦，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哼。”王子扬了扬下巴，越过众人低声对芙蕾说，“今天可不是我要找麻烦。”
　　芙蕾的表情变得更加忧愁，那看样子会让她大吃一惊的事情还没来。
　　其他人只当王子又悄悄放了什么狠话，毕竟听完以后芙蕾伯爵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看。
　　邦奇略微拧了拧眉头，他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老师”。
　　——伊丽莎白小姐和麦伦先生来了。
　　伊丽莎白小姐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芙蕾大概没见过比她更适合穿红裙子的人了，麦伦先生这次则带了妻子一同前来，笑得优雅而绅士，看起来比在法师塔的时候正经多了。
　　他们带来了卡文迪许家的特产，一颗颜色相当澄澈的绿宝石。
　　“这是未经打磨的原石，你可以找工匠做成首饰，但就算不这么做，他也具有足够的收藏价值了。”麦伦先生脸上显出几分骄傲，“伊丽莎白说它很像你眼睛的颜色，我也这么觉得。”
　　伊丽莎白轻咳了一声：“不用在意，虽然在外界算是相当罕见的宝石，但在卡文迪许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收下吧。”
　　芙蕾听懂了，是担心她有心理负担，希望她不用介意就此收下。
　　芙蕾笑起来：“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之后不如给伊丽莎白也递一张“六翼魔王”佣兵团的小卡片吧，卡文迪许家说不定会用宝石付账呢。
　　参加这场宴会的大人物比芙蕾想象中更多，但幸好她也算有准备，基本没有出现叫不出人名的情况，就是魔王大人似乎还在闹别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芙蕾打量了一眼会客厅，大多数客人已经来了，三三两两聚做一团闲聊，芙蕾看了眼门外，接下来就是进行讲话，然后请大家开始跳舞吃喝了。
　　妮娜悄悄给她比了个加油，芙蕾点点头，提起裙摆朝着二楼走去，然后她忽然听见了身边兰达紧绷的提醒：“小姐！”
　　芙蕾愣了一下回过头，也跟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陛、陛下……”
　　国王居然亲临了！
　　他看起来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头戴着象征权力的王冠，他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芙蕾：“没有提前通知，把你吓坏了吧，孩子。”
　　“不。”芙蕾迅速低头行礼，“您的光临是我的荣幸。”
　　可不止是国王，邦尼夫人和卡文迪许公爵都跟在他身后！
　　宴会厅内的贵族们迅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地惊呼起来，一时间满大厅都是此起彼伏的“陛下”。
　　其中以王子殿下的演技最为浮夸，他一脸震惊地大声喊出：“父亲，您怎么来了？”
　　芙蕾跟在国王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子，脸上仿佛传递着信息——你再演？
　　“咳。”王子殿下心虚地别开了一点视线，反正他已经提前提醒过了。
　　国王没有搭理他，反而将目光落到了格雷斯家的两个老先生身上，他笑了笑开口说：“我本来打算一路带上你们一起过来的，结果到了格雷斯家，他们却说你们早就已经出发了。”
　　邦奇先生低下头：“您又突发奇想了，国王陛下，恐怕邦尼夫人和卡文迪许公爵都被您吓了一跳吧。”
　　邦尼夫人掩唇笑起来：“可不是吗，国王陛下真是一点都不贴心，都不知道给女士留出足够的化妆时间，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匆匆忙忙地赶来舞会呢。”
　　敢这么跟国王陛下说话的人，整个阿尔希亚估计也找不出来几个。
　　“即便如此，您的美貌也依然出众。”卡文迪许公爵接了句话，他依然不苟言笑，看不出什么表情。
　　芙蕾听出来了，也就是这两位大人物也不知道国王要来，这居然是国王准备的“惊喜”，虽然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像是惊吓，但国王本人似乎还挺高兴的。
　　该说不愧是白痴王子的父亲吗，骨子里也有喜欢胡闹的性格呢。


第53章 继承者
　　国王来了, 这下之后就不用芙蕾致辞了，芙蕾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觉得沉重。
　　即使是三大贵族的继承人，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吧, 不知道国王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
　　全场唯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斯坦男爵了, 他原本只是想借芙蕾的声望结识一些小贵族而已，没想到来的人比他想象中更为尊贵。
　　到现在为止，他还沉浸在见到大人物的喜悦里。
　　国王代替芙蕾站到了二楼的阶梯上, 他宽和的目光扫过楼下的诸位贵族, 微微露出了笑意：“我原本还想要用什么理由组织一场聚会, 把大家都聚到一起，就听说了芙蕾伯爵最近正要举办晋封后的第一场宴会。”
　　“真好啊，阿尔希亚的未来们齐聚于此。”
　　芙蕾挑了挑眉毛，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 她总觉得“阿尔希亚的希望”这种说法别有深意。
　　她悄悄看了眼门外，王城内大部分和她相熟的客人都已经到了，但还差了一位, 智慧神殿的纽因圣子迟迟没有现身，但他明明回信表示很期待这次宴会。
　　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
　　国王不管底下的人们都在想些什么，他自顾自地往下说：“看到这样歌舞升平的阿尔希亚，总是让我心里觉得稍微放松, 毕竟现在外面可没有这么太平了。”
　　阿尔希亚内部一向很和平, 芙蕾清楚，但国境线却没有那么安全，时不时和各个邻国也会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他的父亲霍华德子爵，正是从某次战役里守卫了阿尔希亚的和平, 才获得了爵位的奖赏。
　　国王叹了口气：“北方的庞波帝国刚刚经历了一场政权更迭, 新继位的帝王出身平民窟, 号称喝着狼奶长大，他不断发动战争，让整个帝国民不聊生。”
　　“把自己的土地糟蹋地越糟糕，阿尔希亚富饶的土地对他们而言，更像一块引人垂涎的肥肉。更何况我们并不崇尚武力，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来和那群野蛮的凶徒对抗。”
　　“西方的深蓝海域里，出现了一位自称‘海神遗民’的海盗头领，他劫掠船只战无不胜，最近更是攻打下了不少岛屿，将群岛收入了自己囊中，组成了海神同盟，对沿岸城镇蠢蠢欲动。”
　　“最近巨人岛的国王给我们发来了求救信，他们一直是我们良好的贸易伙伴，我们使用的珍贵香料，许多都是产自他们的岛上。”
　　“我答应了为他们提供兵刃和粮食作为帮助，而为表诚意，他们的王子会亲自护送船只来到阿尔希亚，并送来一船队的香料。”
　　“国王在信中还说，如果、如果巨人岛就此覆灭，请阿尔希亚收留他们的王子，并告诉他，永远不要忘记仇恨，总有一天他们会夺回自己的土地。”
　　一开始贵族们见到国王还有几分激动，但听着听着，许多人都沉默下来，国王讲得话题过于沉重了，距离生活富饶的王城贵族更是十分遥远，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国王想要说什么。
　　国王叹了口气：“我总是喜欢说不合时宜的话，抱歉，芙蕾，我好像把你的宴会气氛搞糟了。”
　　“不。”芙蕾明白这时候不能给国王拆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在自己的宴会上说这些，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点了自己的名接话，但她还是开口说，“王都的夜晚有无数场宴会，即使今天不能跳舞，也没有什么可惜的。但您说的阿尔希亚之外的情况，却是我们很少能够听到的。”
　　国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愧是卡彭·霍华德的女儿，我还记得他那一身宛如魔神的黑色盔甲。”
　　“他曾经守护过阿尔希亚，现在也依然在绿宝石领守护着他的子民，作为他的女儿，你会如同他一样战斗吗？”
　　芙蕾对上了国王的眼睛，他眼中似乎含着某种希冀，还有沉痛的决绝。
　　芙蕾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我能保护的每一个人。”
　　国王露出松了口气的笑意，他忽然看向几位大贵族的家主，笑道：“我就说她是个好孩子。”
　　邦尼夫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卡文迪许公爵皱着眉头不发一言，只有格雷斯的两位老先生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慈祥笑容。
　　芙蕾总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诡异，而那位白痴王子看她的复杂眼神就更诡异了。
　　“巨人岛的事，对我触动很大。”国王缓缓扫视周围，“我忍不住想，如果阿尔希亚遭遇灭顶之灾，我能不能将未来托付给阿尔弗雷德。”
　　嗅觉敏锐的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国王要说些什么，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带上了某种惊恐和兴奋。
　　难道、难道说
　　阿尔弗雷德王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愤怒地仰起头：“父亲！”
　　国王沉默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沉痛地叹了口气：“我多想偏心地说他可以，但我想王都的诸位心里，会有更为公平的答案。”
　　“他是我的独子，但我并不能放心把阿尔希亚的未来交到他手里，为此我只能……考虑将王位放在能够守护阿尔希亚的人手里。”
　　这一下，宴会厅内的窃窃私语怎么也压不住了，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平日里优雅的贵族们哄闹成一团，热闹得如同街边的市场。
　　趁着这场混乱，魔王悄然来到芙蕾身边，他压低了声音：“他们应该都知道了。”
　　芙蕾了然，三大贵族的家主们脸色都相当平静，就连王子，他虽然在大吵大闹，但这只是他浮夸的表演，他的眼睛一片平静，看上去对此早有预料。
　　这恐怕就是他提醒的大事了。
　　芙蕾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国王陛下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在她的宴会上宣布这种事啊！她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宴会因此被载入史册。
　　“安静。”邦奇·格雷斯灌入魔力的声音响彻大厅，整座大厅微微震颤，宴会厅内的贵族们很快冷静了下来。
　　国王还没有说完。
　　“关于王储的人选，我已经有了决断。”国王的目光落到了芙蕾身上，芙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不、不会吧？
　　“芙蕾·霍华德，格雷斯的家主、以及春风女神教的贝利主教向我保证，以你的天赋，一定能够成为留名青史的传奇法师。在即将到来的混乱年代，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成为阿尔希亚的□□，而刚刚你也给予了我满意的回答，我宣布，你拥有阿尔希亚的王位继承权，成为王储之一。”
　　芙蕾张了张嘴，但国王并不打算听她开口。
　　国王目光复杂地看向王子：“阿尔弗雷德，虽然你是个不成器的孩子，但你毕竟留着冯氏的王血，你依然拥有阿尔希亚王位的继承权，也许在这些优秀竞争者的压力之下，你能够创造奇迹。”
　　王子把头扭到了一边。
　　国王的目光看向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卡文迪许，你一直是王都最闪耀的明珠，比公主更像公主的真正贵族。我有时都忍不住希望，你会是我的女儿。你同样拥有王位的继承权，至于你跟阿尔弗雷德的婚约……”
　　卡文迪许公爵抬起了头：“就让孩子们自己商量吧，伊丽莎白会有自己的决断。”
　　“哼。”王子冷笑一声。
　　“卡缪拉·邦尼。”
　　“奥尼尔·格雷斯。”
　　芙蕾这下才稍稍冷静下来，原来如此，她只是暂且拥有了竞争王位的资格，并不是直接让她成为王储。这个决断看起来虽然荒唐，但细细一想也能理解，这应该是对她的示好，国王应该也没觉得她能从众多竞争者里脱颖而出，只是希望最后无论谁继位，她都能守护阿尔希亚。
　　王子保留权力，三大贵族各一个名额，她应该是代表了法师塔的名额，看起来倒是分配得很公平。
　　魔王笑了一声：“别太天真了小鬼，他可没有那么高尚。这位国王……可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
　　芙蕾虽然也觉得有古怪，但魔王好像已经找到了理由，她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去。
　　但出乎意料的，魔王稍稍别过视线，没有和她对视。
　　“还有一位。”国王再次开口。
　　“嗯？”芙蕾有些惊讶，还有谁？
　　“进来吧。”国王沉声道，目光落在了门口。
　　一个青年在教会信徒的拥簇下走进了宴会厅，他戴着一块单边眼镜，笑起来温和而没有敌意，拥有一头淡金色的短发。
　　“智慧神殿的真正圣子——利亚姆。”
　　嗯？圣子不是纽因？
　　芙蕾一脸错愕地在簇拥的教会人员里看见了一脸虔诚的纽因，他看向芙蕾，稍稍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大概是在为自己的失约抱歉。
　　等等，这好像还不是重点，利亚姆这个名字……
　　芙蕾一脸震惊地看向魔王，魔王眯了眯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朝她点了点头。
　　“真亏他敢用真名啊。”
　　芙蕾看向人群中微笑的真·圣子，目光忍不住带上点同情，这智慧神一会儿可能要挨打。
　　她记得魔王说智慧神也不能打，上个被评价不能打的春季女神，在她手底下没扛过一招，不知道智慧神……
　　芙蕾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魔王，不知道魔王打不打算自己上，希望别再让她一介凡人干殴打神明这么大不敬的事情了。
　　但如果魔王任性，真的一定要她上……
　　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第54章 利亚姆
　　“智慧神教的诸多决策都仰赖利亚姆推动, 而我们熟知地圣子纽因，更像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替身。”国王的目光落在了那里，“当然, 不可否认, 他本身就是以为相当优秀的年轻人。”
　　纽因微微颔首，感谢国王的赞誉。
　　在场的贵族反应不一，但大部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一想就能明白, 无论是三大贵族还是代表法师塔的芙蕾, 本质上王位都是在“高贵”的贵族群体里打转, 而这位突然出现的利亚姆先生代表的智慧神教，可是完完全全的平民派。
　　区区平民居然想从流淌着高贵血液的贵族手里夺权！
　　国王接着说：“这些年来，智慧神教的成就诸位有目共睹，尤其是圣子的声望, 在王都内并不比大贵族的继承者们差。既然决定寻找最合适的人选，也不得不考虑民意。”
　　“利亚姆先生，你也同样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力。”
　　芙蕾观察着国王的表情, 他看样子应该不知道“利亚姆”是智慧神的真名，也不知道这位青年就是智慧神本身。
　　宣布完这个消息，国王也并不打算听取贵族们的进言，他露出微笑：“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 就把愉悦的舞会时光还给你们吧。”
　　然而众人已经不会拥有愉悦的舞会时光了，听了这么重大的消息谁还能就这么留下来跳舞啊！就连一开始准备对芙蕾示好的贵族们都稍稍有了犹豫，现在她的身份不一般了，如果贸然留下对她示好, 说不定就别人当成了站队。
　　芙蕾看场内的气氛奇怪, 带着苦笑站到了二楼：“抱歉, 我现在恐怕没有办法好好招待诸位了……”
　　客人们也能理解，他们现在也巴不得立刻找人聊聊今天这场变故，纷纷十分体贴地开口：“没关系的，芙蕾小姐。”
　　“我们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消息。”
　　“哈哈，跳舞之后还有的是机会嘛！”
　　芙蕾松了口气，然而她目光扫视了一圈现场，却发现那位利亚姆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魔王也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顾不得应付那群和她告别的贵族，把宴会厅交给妮娜和库珀，自己匆匆跟上了魔王的脚步。
　　“莫尔先生！”
　　魔王已经走出了会场，芙蕾赶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知道魔王的本事，一旦他混入人群，恐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消失不见了。
　　如果是平时，魔王大概会嘲笑她的冒冒失失，但这次……魔王复杂地看了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好像正在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
　　芙蕾只以为他在想智慧神的事情，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咱们要追上去吗？”
　　魔王看了一眼芙蕾，很快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毛：“……怎么，屠神还上瘾了？”
　　“咳。”芙蕾摸了摸鼻子，“这、这不是不得已……”
　　你这哪里是不得已的表情。
　　魔王摇了摇头，拉着她避开人群走到偏僻处，刷地张开黑色的羽翼，乘风而起。
　　“啊！”芙蕾把半声惊呼吞进肚子了，她下意识地拉住了魔王的衣襟，才反应过来此刻他们就像是在半空中相拥。
　　芙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把手放到哪里。
　　魔王把头扭到一边：“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不然他就可以随便变成什么悄悄跟过去了，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的小鬼。但更让魔王的心烦的是，明明知道带着她会更麻烦，他还是把她带上了。
　　魔王烦躁地用力扇了扇翅膀，算了，想不明白，还是找利亚姆的茬吧。
　　他们落在智慧神殿的后门，周围没有见到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都去做什么了。和春风女神教的翠绿教堂相比，智慧神殿显得低调很多，以白色为主调，偶尔才显露有点隐约可见的金边。
　　芙蕾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魔王大人，我们怎么进去？”
　　魔王已经走到了窗前，推开一扇没锁上的，十分熟练地落到了窗沿上，回头对她伸出手：“过来。”
　　芙蕾：“……”
　　魔王大人您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仔细一想他好像天天爬自己窗户口，不熟练反而不太正常。
　　芙蕾磨磨蹭蹭地握住他的手，脚下发力跃起，轻松地跃上了窗台，双手撑着窗边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脸复杂看着他的圣子纽因。
　　“啊……”
　　芙蕾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
　　魔王已经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芙蕾一把拉住他：“咱们好歹先落地吧！”
　　“噗。”纽因扭头像是快要憋不住笑了，他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自己的笑意，“芙蕾小姐，我还特地为你们留了门，没必要翻窗的。”
　　芙蕾也强行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她装作从容的模样点头道：“哦，也就是利亚姆先生知道我们会来拜访啊。”
　　“拜访啊。”纽因意味深长地念了这个词，目光再次落向他们身后的窗户，像是没忍住那样又笑了一声。
　　魔王再次抬起了手。
　　芙蕾一把拉住他：“算了算了，莫尔先生，算了啊……”
　　接受到芙蕾写着“再笑真拦不住他打你了”的眼神，纽因这才收敛了笑意，给他们指明了方向：“大人已经在那里等你们了。”
　　“芙蕾小姐。”纽因叫了她一声。
　　“嗯？”芙蕾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纽因微笑着递给她一个盒子：“这是要送给您的礼物，只是宴会上有些特殊，没来得及给您。”
　　“啊，这个……”芙蕾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纽因已经把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纽因笑了笑，“请去吧，不然圣子大人要等急了。”
　　芙蕾抿了抿唇，只好把礼物收起来。
　　魔王眯了眯眼，有些不愉快地看见芙蕾肉眼可见地消沉起来，冷哼声开口：“怎么了？”
　　那个人类，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诱惑他的眷者！
　　芙蕾垂下眼：“魔王大人，他刚刚给我送了礼物，但我们正要去……殴打、胁迫他信仰的神明，我又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
　　“我是魔王。”魔王对于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以及熟门熟路了，他抬起眼，“你是魔王的眷属，我们就应该是天底下最坏的坏蛋。”
　　芙蕾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做一下当坏蛋的心理建设。”
　　魔王敲了敲嘴角：“给你一个数的时间，一。”
　　风推开了眼前的大门，芙蕾顶着一张自认为冷酷的脸走了进去。
　　这似乎是一间书房，整间屋子的墙壁上摆满了整齐的书本，从排放规律来看，屋子的主人似乎无法容忍一丝杂乱。名叫利亚姆的青年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了一本书，听到动静他微微抬头：“我就猜到您快来了。”
　　“你居然没有跑。”魔王有点惊奇，“你不是一向胆小如鼠吗？”
　　利亚姆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魔王冕下，我更希望您能称之为谨慎。”
　　“而且，我也没有自信能够跑过驱使风的魔王。”
　　“知道跑不过就不跑了，你确实很聪明，那你会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魔王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利亚姆推了推眼镜：“复仇。”
　　“你从地狱般的深渊里爬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魔王点了点头：“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了，那我就不客气……”
　　“不。”利亚姆从容地抬起头，他示意两人坐下，“魔王冕下不打算听听我出现在您面前的理由吗？”
　　魔王：“不能打完再听吗。”
　　“我原本打算先让你知道厉害，再让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利亚姆扶住了额头：“……我主动交代，您让风精灵安静下来吧。”
　　“我会出现在阿尔希亚，并不是为了夺取这个国家，而是为了加入这个国家。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做了准备，您应该知道的，远在您从深渊脱身之前。”
　　芙蕾听懂了，这是在暗示魔王，如果按照先来后到，他才是先看中阿尔希亚这块土地的人。
　　“哦——”魔王撑着脑袋，“也就是说王室背后信仰的神明是你？”
　　“不，这里的王室并不信仰智慧神。”利亚姆遗憾地耸了耸肩，“如果他们信仰我，我哪里还需要和你们争夺继承者的名额。”
　　“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以我的实力不可能一个人独占阿尔希亚这片富饶的土地。我想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单打独斗的神能够做到这一点，哪怕一开始大家互相攻讦，最初的很乱过去之后，诸神会自动分成阵营，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几位神共享一个王国。”
　　“我看中这块土地，除了因为它足够富饶，还因为……格雷蒂娅也在这里。她一直没有发展信徒，庇护的人类只有格雷斯一族，以神的习惯来说，长情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猜即使神战来临，她也不会离开这里。”
　　“别那么看着我，我知道她和我半斤八两，都不是擅长战斗的神灵，但她不是一个神。她有母亲和姐妹，在众神还是一盘散沙的情况时，她们就会以家庭为单位组成联盟，这在神战初期可是巨大的优势。”
　　“更何况格雷蒂娅是个笨蛋……”
　　“她只是有点不聪明而已。”芙蕾板起脸，春季女神已经站到了他们这边，她不许别人这么说她！
　　魔王更加直接，他扬起下巴：“真是笨蛋也不许你说。”
　　利亚姆沉默下来，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是说她过于单纯，这样行了吧？”
　　“一开始听说你选择了阿尔希亚，我都慌了神。我从来擅长获取知识、探知情报，但深渊与世隔绝，我也没法了解。”
　　“但据我最近的观察，就算在深渊里走了一遭被染成了黑色，您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比起战神、海神那些混乱的家伙，我还是比较喜欢温和派。”
　　“您加上格雷蒂娅一家，阿尔希亚已经拥有了足够在神战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实力。”


第55章 智慧神的智慧
　　“听起来好像不用你也行。”魔王没被他描绘的美好未来打动。
　　“我接下来正要展现我的价值。”利亚姆也不着急, 他微微笑起来，“你们应该都在猜测王室背后有神明吧？”
　　魔王挑眉：“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利亚姆回答得相当利落。
　　魔王沉默地看他，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你的水平？
　　“咳, 我确实比一般神更擅长探听消息, 但有心隐藏起来的密辛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知道的。”利亚姆试图展示实力，“但我肯定有能跟你们分享的情报。”
　　“王室身后确实有神，他们从不称呼对方的名讳, 也不会提及对方的权柄, 只称之为——不可谈及之神。他们的关系和一般的信徒与神明也不太一样, 国王敬畏神明，但也不是言听计从，他们之间有些嫌隙。”
　　“至于为什么会有嫌隙，能知道这些, 这就是我能力的成果。”
　　尽管十分感兴趣，但魔王还是十分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先听听。”
　　利亚姆也没卖关子：“国王只有一位子嗣，甚至王室旁支的其他孩子都十分稀少, 这也是拜那位神明所赐，因为他早早下过暗示，要接过阿尔希亚，把这里变成他的神国。”
　　“国王似乎做了不少努力才拥有了阿尔弗雷德这个孩子, 但他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 就展露了不错的天赋，国王在某场家宴上，喝多了美酒后失言说出了——‘他将来一定会是明君’这句话。”
　　“于是当晚，健健康康的王子大人突发恶疾, 险些没有抢救过来。尽管最后救了回来, 但也留下了一副孱弱的身体, 国王也仿佛从那一刻开始厌弃了这个孩子，一直到他成年都没有把他立为王储。”
　　芙蕾忍不住拧了拧眉头：“那场恶疾是个警告，而最后留下了王子的性命也是一种安抚，不让国王鱼死网破。这和驯马的道理是一样的，给一鞭子再给根萝卜，让它记得只要听话就有好处。”
　　利亚姆微微点头：“这是很简单却很实用的道理。”
　　“但就算表面上听话了，国王也一定会心生怨恨，否则也不会搞出要从大贵族里选拔国王的事情来。”
　　“你手里拥有令人垂涎的宝物，想抢走你宝物的人强大到让人无法抵抗，这时候应该怎么做？”
　　利亚姆循循善诱，魔王没由来地讨厌这种语气，他看了一眼芙蕾，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她。
　　芙蕾接收到了信号，往前一步：“那就把所有人拖下水，把宝物放到明面上，摆到所有大人物眼前，让他们相互争斗。”
　　“很聪明。”利亚姆毫不吝啬赞美。
　　芙蕾把他对自己的赞美，通通当做对魔王的马屁，神色不动面沉如水。
　　“能够传承至今的家族，有很大几率都有神灵庇护，至少格雷斯家就是。”利亚姆笑起来，“国王借口说，他选择的人代表了三大贵族、法师塔以及平民，其实他考虑的明明是另一层标准。”
　　“格雷斯家背后有春风女神。”
　　“邦尼家族传闻中和商业之神有点瓜葛，这个没有证实，但即使没有，他们家也有两三个叫得上名字的法师。”
　　“卡文迪许家的女儿，在你出现之前，几乎是近年来拥有最强天赋的凡人了。即便现在没有神的眷顾，但如果火神见到她，也许会激动得走不动道。”
　　“智慧神教就更直接了，他要把智慧神拖下水，所以根本不在乎是我来当圣子，还是纽因当圣子。”
　　“还有你。”利亚姆的目光落到芙蕾身上，“国王不知道你是魔王的眷者，但你展露出了如同记载中的大魔法师、神眷者一般的力量，他自然就把你也算了进去。”
　　“发现了吗，他其实只是在寻找能够对抗王室身后的那位神的力量。”
　　芙蕾若有所思：“怪不得国王陛下近年来这种重视法师塔……”
　　诸神混战，说不定凡人还有一线生机。但想到夹在他们这些人中间的王子，他能够继承阿尔希亚的几率，恐怕真的如国王所说的一样，几乎等同于奇迹了。
　　看他们稍稍提起了兴趣，利亚姆再接再厉：“我的作用可不仅仅是这些过去的故事，我这个代表智慧神殿的继承者名额，也能给魔王帮上不少忙。”
　　“智慧神教在阿尔希亚经营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白做善事，我们拥有民意。领导凡人踩着一众傲慢贵族的革命者，被发现原来是天生尊贵的神明，大家都会喜欢这种故事的。”
　　芙蕾忍不住拧了拧眉头，小声抗议：“做这些的都是纽因。”
　　利亚姆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他是我的眷者，把身心都献给我的虔诚信徒，他所有的力量都是我的赠予，他所获得的一切赞美自然都是我的荣光。”
　　“你也一样，芙蕾·霍华德。你用以惊艳世人的力量来自魔王，所以你因此获得的爵位、财富，甚至是你家人的性命也都属于魔王……”
　　芙蕾愣了一下，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魔王不是这样的，但是……
　　“别吓唬我的小鬼。”魔王抬起眼，“收起你无聊的把戏，还是你的脑袋想和你的身体分离一段时间？”
　　“身为神明即使被斩下头颅也无法死去，但疼痛还是不会少的，请您别这么做，我相当怕疼的。”利亚姆推了推眼镜，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到以后也要在魔王手下做事了，有些忍不住想要争宠。”
　　“我也许会比您的这位眷者更派的上用场呢。”
　　芙蕾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在挑拨离间！她愤怒地握紧了拳头：“魔王大人，我可以揍他吗？”
　　魔王摸了摸下巴。
　　利亚姆自信地笑了笑：“这位眷者小姐，这恐怕是不行的，我还有其他情报，关于那个骗子家族的。”
　　“如果你对我动手的话，我就不告诉你了。”
　　“不肯说也可以打到说为止。”魔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
　　“什么？”利亚姆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觉得你还算派得上用场，说的东西也很有道理。”魔王煞有介事地点头，在芙蕾不安揪心的笑容里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但是没有办法，我是魔王，我不讲道理。”
　　芙蕾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撸起了袖子：“让我来吧魔王大人！而且揍他也是有道理的！他明知道那群祈求诸神封印深渊的凡人是阿萨家族的人，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就任由诸神将您封印在深渊！”
　　“这说明他本质是个冷血无情的神，对您也没有感情，只是有利可图才想和您结盟。”
　　利亚姆没有反驳，他耸了耸肩：“我只是擅长分析形势。”
　　“嗯，差点忘了你还坑了我一把。”魔王眯起眼睛，扭头看向芙蕾，“那你不一样吗？”
　　芙蕾怒气上头，脱口而出：“我可是真心爱护魔王大人的！跟这种表面说自己聪明，但实际上唯利是图的家伙根本不一样！”
　　魔王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点发烫，他轻轻哼了一声：“好了，退下吧，芙蕾。”
　　“我要亲自揍他。”
　　芙蕾乖乖站到了一边。
　　“等一下！”利亚姆大喊一声。
　　“放心。”魔王露出和善的笑容，“我还没打算杀死你，不必急着说遗言。”
　　利亚姆面露挣扎，最后深吸一口气：“可以不在我的神殿里打我吗？外面就是我的信徒，给我留点最后的尊严……”
　　“麻烦。”魔王叹了口气，他一脚踹开了窗户，一手抱起芙蕾，一手提溜着利亚姆的衣领，带着他们俩振翅而飞，然后降落在了春季女神的教会里。
　　利亚姆看清周围的陈设后目光复杂：“也不用把我带到别人的教会里打吧。”
　　这里就不必爬窗了，芙蕾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正巧，春季女神最近接受了芙蕾的“神界坠落以后都得在地面生活，不如早日习惯”的建议，她正在自己的神殿里享受下午茶。
　　眼看着芙蕾和魔王带着另一个人过来，格雷蒂娅目光微凝，燃起了熊熊斗志：“你们是上门来……找我打牌的吗？”
　　芙蕾无言，指了指身后的利亚姆：“这是当初明知道祈祷者是阿萨一族还藏着掖着坑了魔王的坏蛋智慧神哦。”
　　格雷蒂娅立刻露出了同仇敌忾的表情。
　　利亚姆无奈推了推眼镜：“也不用给我加上那么十恶不赦的前缀吧。”
　　“背叛者得付出代价，格雷蒂娅，你做见证。”魔王张开了翅膀。
　　春季女神微微点头：“走的时候能打扫干净吗？”
　　魔王露出和善的微笑：“如果他还能站得起来的话，你可以让他自己干。”
　　芙蕾只觉得眼前一阵狂风吹过，再一睁眼的时候利亚姆已经飞出去了好几米远。
　　魔王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没意思。”
　　芙蕾的目光带上一点同情：“他真的好弱哦，当初打格雷蒂娅的时候，她好歹还反抗了一下的。”
　　利亚姆咳嗽了两声站起来：“这是我的智慧，对于好不反抗的敌人，魔王很快就会失去兴趣的。”
　　魔王看向芙蕾：“你去给他放血吧。”
　　“关于这个，我也猜到了。”利亚姆推了推眼镜，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袖珍小瓶，“魔王要恢复神力，从神血中汲取力量是最快的，我也准备好了。放心，这种东西真的假的很容易分辨，我不会在这上面作假。”
　　更没意思了。
　　魔王扫了他一眼：“那个骗子家族的消息？”
　　利亚姆笑起来：“今天的宴会上，有两个阿萨家族的人。”


第56章 神
　　“哪两个？”魔王对利亚姆这种明显卖关子的行为很不满意。
　　利亚姆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魔王的怒气, 对他露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理了理衣服才站起来。
　　“一个是如今在王都颇有名望的那位露西小姐。”
　　芙蕾神色微动，她和魔王也怀疑过这位露西小姐的身份, 但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证据。
　　如果这位露西小姐真的是那个骗子家族的一员, 那他接近王子的目的……就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利亚姆从容地叙述：“露西·乔纳德并不是乔纳德家的孩子，她是乔纳德家收养的女儿。她应该知道自己是阿萨家族的人，这些年阿萨家族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把能够记事的孩子送到各个大小贵族家里请求收养。”
　　“似乎……有几个孩子已经成功的鸠占鹊巢了, 但露西·乔纳德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这个家的女主人似乎很讨厌她，这次前往王都都差点把她撇下。”
　　“这或许就是近些年来落魄的阿萨家族选择的生存手段，依附着各地的贵族，隐姓埋名地传递着血脉。”
　　“但说不定这就是欺诈神的图谋, 谁能知道那个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提起欺诈神，魔王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总之盯紧那个女孩。”
　　“毕竟欺诈神的毕生所愿, 就是完成一场惊世的骗局，借着神战的混乱局面，或许是个好机会。”利亚姆无奈地挑了挑眉毛，“别那么看着我, 魔王大人, 我和他可没有什么交情，我只是在做合理的分析。”
　　魔王不知可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不清，毕竟现在谁也无法证明什么, 他只是问：“还有一个呢？”
　　利亚姆遗憾地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或许可以从露西乔纳德身上下手, 毕竟我是从她和身边女仆的交流中得到了这个消息。”
　　“那个女仆只是个普通出生的凡人，她知道露西·乔纳德和某些大人物有交集，但并不知道她出生于那个著名的骗子家族。”
　　魔王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满意：“虽然你带来了不少消息，但我怎么觉得问题反而变多了。”
　　他似乎知道很多，但给出的很多情报却并不完整，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有所保留。
　　利亚姆高深莫测地笑起来：“魔王大人，知识就是这种东西，懂得越多并不会觉得自己对这世界了解的越完整，相反你只会觉得自己所知甚少，觉得自己更加渺小。”
　　魔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讨厌别人对我讲大道理。”
　　在魔王动手之前，利亚姆飞快地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我下次再也不说了！”
　　芙蕾和春季女神看他的眼神都带上点不屑，瞧瞧这狗腿至极的模样，哪里有半点神明的样子！
　　但他确实带来了不少情报魔王，大人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吧，芙蕾忍不住担忧地看了魔王一眼。
　　正巧魔王也看过来，他抬了抬下巴：“去拿血。”
　　芙蕾点了点头，正要从身后抽出那本神灵之书，魔王却清了清嗓子。
　　芙蕾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是让她不要拿出来？
　　她来不及细想，但还是按照魔王大人的指示，没有碰神灵之书，反而从腰间抽出了一块手帕。
　　她走到利亚姆面前，摊开手帕，示意他把那一罐血放到手帕之上，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问：“居然会提前准备好神血，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呢。”
　　利亚姆并不觉得这是芙蕾真心的赞美，他觉得这反而更像是某种阴阳怪气的挑衅。
　　区区凡人。
　　利亚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但魔王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并不方便动手，只能冷笑一声：“这么漫长的岁月，就算是神也总会有受伤流血的时候，我只不过有备无患地存下了自己的神血，毕竟万一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一滴血里的神力也许就能扭转局面。”
　　也就是说确实不是现放的，芙蕾扭头对魔王说：“魔王大人，这血不新鲜！”
　　利亚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市场里任人挑选的鱼肉。
　　魔王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又不喝。”
　　“噢。”芙蕾有点失落，她还想让利亚姆现放呢。
　　利亚姆把装着神血的小瓶交给芙蕾，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魔王大人的眷者，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听纽因的描述，我还以为她会是更聪慧机敏、谨慎优雅的那种贵族小姐。”
　　魔王掀了掀眼皮：“是你的眷者自己误会了。”
　　“也不用说是误会吧。”芙蕾小声抗议，“我平常也还算称得上去聪慧机敏、谨慎优雅的……”
　　魔王扫了她一眼，芙蕾乖乖闭上了嘴。
　　春季女神一直觉得自己似乎插不上话，但她也算加入了魔王一伙，还比利亚姆早，总得帮忙问点什么。
　　但对方是智慧神，一不小心随便问话反而有可能被他套了话，春季女神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问题，她抬起眼，目光沉着冷静，表面平静的声音下细听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你一直在观察芙蕾？”
　　利亚姆并不慌张：“合作对象总要细细挑选，不过……按道理说，凡人的命运轨迹在我眼中根本无法隐瞒，但她遇见魔王之后，和神灵有了纠葛，我就无法窥见了。”
　　“毕竟同为神灵，我也无法随时窥见你在做什么，对吧？”
　　春季女神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点了点头。
　　利亚姆眼带笑意，他没说，他如果探查一般眷者的消息，会惊动拥有她的神灵，但在查探芙蕾的消息的时候，可是确确实实地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止身处在魔王的庇护之下，身上肯定还有一件与神灵同级的神器，只是看样子他们还不打算在他面前暴露实力。利亚姆索性装不知道，什么也没问。
　　魔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那就勉强先把你算在我的阵营里，不过可不是同盟，是魔王的下属。”
　　利亚姆看起来对名号这回事没什么所谓，他应了一声准备离开，身后响起魔王的告诫“你应该知道我有多讨厌背叛者，利亚姆。”
　　利亚姆笑容不减：“我明白。”
　　他消失在了窗口。
　　春季女神看着他离开，斟酌着词句：“你真的要和他合作？”
　　“他太聪明了，我担心你吃亏。”
　　“我也不笨。”魔王抬了抬眼。
　　春季女神不说话了，她一向不太会说话，但面对智慧神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危机感。用她妹妹们的话来说，就是面对坏心眼的聪明人的天然危机感。
　　芙蕾笑着打圆场：“哎呀，春季女神也是在关心我们嘛，毕竟大家都是一伙的了，对了，你喜欢吃蓝莓派吗？这是阿曼达最近学习的新甜点，妮娜可是赞不绝口呢！”
　　“我喜欢蓝莓。”芙蕾的话让春季女神很是受用，她也不再操心什么，反正就算她操心了，多半也想不出对付智慧神的办法，索性把这些放到脑后，她点点头，“那我之后带新鲜蓝莓过去，我自己种的。”
　　春季女神是掌管丰收和大地的大地之母的女儿，她种地水果一定好吃！
　　芙蕾笑弯了眼，还来不及道谢，魔王就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干正事。”
　　“我对智慧神还没放松警惕，别告诉他我们有神灵之书。这件事之前你有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春季女神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不聪明，所以索性就谁都没提。不过……”
　　“什么？”魔王看着她。
　　“费迪南德朝我打听过你，似乎有不少神已经知道你从深渊回来了。”春季女神老实回答，“但是我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没有回答他，他自说自话告诉了我条件。”
　　她一抬手，一个光球在眼前炸开形成景象，一个拥有一头耀眼到太阳都会失去光泽头发的爽朗青年，掰着手指认真讲述：“要给我修一座高塔，要安排至少一百个仆人，好吧也不一定非要这么多，但是不允许有人比我更多。”
　　“我要一群懂事的魔法师作为信徒，但不允许其他人的信徒踏入我的领地。”
　　“要给我一年份的衣服和美丽的宝石，要有专人给我设计服装和首饰，还要有人给我做美容化妆……”
　　魔王的脸色一点点难看下来：“他是公主吗？！”
　　他一挥手，闪耀的神明消失不见，一脸嫌弃地摇头，“别理他。”
　　春季女神点了点头，看到芙蕾好奇的视线，为她解释：“费迪南德是太阳神|的|名字，他是个……性格相当麻烦的家伙，但更麻烦的是力量还相当强大。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神也不都是这样的。”
　　芙蕾沉默不语，实不相瞒在她眼里，这些神已经没有什么光辉的形象可言了，感觉都不太正常。
　　啊，魔王大人除外，不过现在他也不是神明了。


第57章 喜欢
　　芙蕾和魔王在春风女神教逗留了一会儿, 格雷蒂娅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也招待了他们一顿下午茶，然后就不明所以地又开始了打牌。
　　他们只有三个人, 格雷蒂娅就把自己的眷者——曾经也是过美少年的贝利主教拉了过来。
　　大概是能和自己信奉的神明同桌打牌让人过于兴奋了, 贝利主教的牌技惨烈到仿佛在挑战这个比赛的下限。有了他的加入，女神终于拜托了万年倒数第一的现状，能够在倒数第一、第二徘徊了。
　　春季女神显然很满意这种进步, 看自己眷者的眼神愈发和善, 也为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进步, 久久不愿放芙蕾和魔王回家。
　　等到芙蕾和魔王回到自家的宅邸，天色已经变黑了。
　　妮娜气呼呼地教训他们两个：“真是的！不要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一整天啊！”
　　芙蕾乖乖低头认错，魔王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没听见。
　　等妮娜发完了脾气，这才挨个询问他们吃饭了没有, 肚子饿不饿，似乎在她心里，无论芙蕾是变成了魔王的眷属还是王位继承人, 都没有她有没有吃饱肚子重要。
　　芙蕾往楼上走去，魔王也跟着要上楼，却被妮娜小声叫住了：“莫尔先生。”
　　他如临大敌，捂住了自己的后脑勺, 一脸戒备地看着她：“干什么？”
　　妮娜看他的表现, 也知道他还记恨着自己当初用花瓶敲他的事，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抱歉，莫尔先生。”
　　魔王眨了眨眼，愈发觉得她心里有鬼, 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妮娜绞了绞自己的手指, 似乎想要挽回一下自己的淑女形象：“我不该用花瓶打您的,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有些着急了，因为您实在是不太懂得讨女孩子的欢心。”
　　魔王沉默地看着她，虽然没有回答，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那还是我的问题吗”。
　　“咳。”妮娜清了清嗓子，“但是您今天下午做得就很不错！为了感情的进一步升温，两个人的单独约会也是很有必要的！如果能提前告诉我，让我不用准备这么多晚饭就更好了。”
　　魔王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这个话题即将朝着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复回了，他板着脸回答：“不是约会。”
　　“嗯？”妮娜狐疑地看着他，“不是约会，你们去干什么了？”
　　魔王想了想，如实回答：“去看了教堂，智慧神教的和春风女神教的。”
　　至于去干了什么……她没问，魔王也就没说，反正他话一向少。
　　“呀！”妮娜捂住了嘴，眼里燃起了某种热烈的光芒，“已经去教堂了吗？是挑选婚礼的场地吗？真是的莫尔先生，这种是您可以问我的，我可是熟知各种爱情小说告白结婚桥段的专家！”
　　魔王：“……只是去商讨事情。”
　　妮娜困惑地歪了歪头：“和谁？”
　　魔王如实回答：“智慧神和春季女神。”
　　妮娜沉默了半晌，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去祷告了啊，也不用讲得这么了不起嘛。”
　　“不……”魔王还想再解释什么，库珀打着圆场把他推走，朝妮娜挤了挤眼睛，“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妮娜？”
　　“顺其自然。”妮娜泄气地低下了头，“抱歉，我又没忍住了。”
　　魔王沉默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他觉得或许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的，可能直接把她的脑袋整个换掉比较有效。
　　芙蕾回到房间，把从智慧神那里得到的小瓶放在了桌面上，她还在等待魔王回来和他一起把血液滴在神灵之书上，但魔王似乎来得有点慢。
　　芙蕾在房间转悠了两圈，忍不住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她差点和魔王撞个满怀。
　　魔王伸手扶住她，半跨坐在窗台上，朝她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来，芙蕾虽然好奇，但也没问。
　　她把神灵之书摆在面前，打开了那个小瓶。
　　她故意没有翻开，神灵之书感受到神血的吸引，自动展开书页，哗啦啦落到第十五页，上面写着——利亚姆。
　　一滴神血落下，融入书页很快消失不见，芙蕾看向魔王，不太确定地开口说：“好像是真的？”
　　“至少是神血，也是利亚姆的血。”魔王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会真的相信他，所以他骗我也没事。”
　　芙蕾松了口气，把小瓶里剩下的血液递给魔王，露出笑脸：“您不会真的相信他就好。”
　　魔王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你看起来对他很有意见，怎么了？魔王麾下的人越来越多，你总要习惯的。”
　　“不一样的。”芙蕾撇了撇嘴，“他……他还想挑拨离间！”
　　而且还想抢占她在魔王心里的位置！
　　魔王似乎看出来了点什么，他目光复杂地撑着下巴，又想起了妮娜絮絮叨叨的那些话。
　　“你就仗着她喜欢你！”
　　那个胆大包天小鬼的话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来了。
　　魔王盯着芙蕾看了一会儿，直盯得她有点发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魔王大人？”
　　魔王哼了一声。
　　芙蕾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闹起了别扭，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魔王幽幽地开了口：“你知道吗，在远古时代，胆敢觊觎神灵的狂徒，是会被挂到城墙上示众风干的。”
　　芙蕾愣了愣，魔王扭过了头，撑着下巴缓缓开口：“但我已经不是神了，所以也没关系。”
　　芙蕾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怒气，于是大着胆子站到窗口，小声询问：“是……是觊觎也没关系的意思吗？”
　　“安静点，还没到你开口的时候。”魔王没看她，尾巴却甩了甩，“我还没有说完。”
　　芙蕾乖乖闭上了嘴，等待魔王接下去的话。
　　“我之前明明对你说过，你不亏欠我，路易斯家也不亏欠我，却还在你面前摆魔王架子。”魔王有些别扭地抓了抓下巴，他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话说得有点结结巴巴的，“总之，我没有生你的气，也不是想让你生气。”
　　他偷瞄了芙蕾一眼，心想这样应该可以了吧，她大概能明白意思了吗？
　　芙蕾抿着唇笑起来，她现在不是那个没见过神明的小丫头了，但正是因为见过了其他神，才更明白，魔王和他们都是不一样的。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么温柔的神明。
　　她趴到窗台上，笑弯了眼看向魔王：“但是我知道的，您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
　　魔王瞪她一眼：“别说得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芙蕾有些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呀，别的东西不敢保证，看人这方面还是很准的哦。”
　　“魔王大人很温柔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魔王似乎很受用她的夸赞，他抖了抖翅膀，看了芙蕾一眼：“我可不是小气的神明，我是慷慨的魔王，之后会补偿你的。”
　　反正又收获了不少神血，外城区的佣兵们还没落下脚，不急着找其他人过来，倒是可以试着让“那个”重见天日。
　　他觉得这应该是无上的荣耀了，然后芙蕾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要之后吗？”
　　“得寸进尺的小鬼。”魔王眯起眼瞪着她，然而心里却并没有生气。他看着芙蕾眼里的笑意，居然认真思考起了有什么是现在能给她的。
　　——好像什么也没有。
　　他的本体还被困在深渊，魔王大人除了一身神力以外，简直称得上一穷二白。
　　“其实也不用特地补偿什么。”芙蕾笑弯了眼，“可以让我摸摸您的角吗？”
　　“芙蕾·霍华德！”魔王刷地张开了翅膀。
　　“是的，您的眷者就在这里！”芙蕾举起手，坦然接受魔王愤怒的目光。
　　这现在好像已经对她没什么作用了，魔王盯了她一会儿，扭过头说：“我要回去了。”
　　他说着，微微挥动翅膀，消失在了夜色里。
　　芙蕾挥了挥手，小声和他告别：“路上小心——”
　　芙蕾伸了个懒腰，就算是智慧神，也绝不可能超过她在魔王心里的地位！
　　不过得叮嘱妮娜一下，不能再让她在魔王面前胡说了，虽然这次她用开玩笑糊弄过去了，但如果次数多了，万一真的被魔王挂到城墙上面可怎么办！
　　不过魔王大人确实很美貌，就连角和尾巴都相当可爱，就算他似乎对自己被深渊污染后的模样不怎么喜欢，但其实相当附和芙蕾的审美。
　　至于性格就更不用说了，天底下哪里还有像魔王这样温柔的神明……
　　等等，这么一想，妮娜觉得她喜欢上了魔王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谁能不喜欢魔王呢！
　　芙蕾点了点头，在内心赞同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还是得收敛一点，毕竟魔王大人很容易害羞。
　　芙蕾钻进了被窝，无奈地笑了笑，虽然妮娜对她的爱情很是关心，但她现在根本没有考虑着方面的闲心。
　　她要跟着魔王大人，把能合作的诸神拉到自己的阵营，有恶意的拦在阿尔希亚之外。至于王位继承者的事，成为女皇的话，似乎能更顺理成章的把这里变成魔王的神国，但还需要和魔王大人商量一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
　　芙蕾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眠。


第58章 信使
　　周围是浓重的黑, 伸手都仿佛能触摸到浓稠的黑雾，芙蕾下意识抬了抬腿，雾气仿佛拖累了她的步子,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沉重压抑。
　　这里是哪？
　　芙蕾有些混沌的思绪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起来，慢吞吞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个梦。
　　就算是做梦，她似乎更应该做一个被挂到城墙上风干的梦。
　　芙蕾麻木地抬腿迈步,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但就直觉自己该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终于看见了一点光亮——一个被浓重黑雾层层包裹的茧，偶尔会透出一点青色的碎光。
　　芙蕾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她试着靠近，躁动不安的黑雾稍稍后退, 她从缝隙里窥见茧里的模样——是魔王大人！
　　“魔王大人！”芙蕾惊呼出声，茧内沉睡的魔王缓缓挣开双眼，猩红的眼瞳不带一丝感情, 恍若魔物的目光落到了芙蕾身上。
　　芙蕾一下从梦中惊醒了。
　　她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没有黑雾，是一场梦。
　　她松了口气，然后一扭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啊！”芙蕾瞪大了眼睛, 差点从床上直接滚下去, 对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捞回了床上。
　　这位有着猩红双眼，明显一副魔族长相的高挑女士露出歉意：“吓到你了？抱歉，我是来送信的，你看起来睡得很香, 我没敢吵醒你。”
　　她说着递出一个信封。
　　芙蕾落在她布满黑色鳞片、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利爪的双手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库珀说在您和魔王面前偶尔可以不用变成人, 我就稍微松了口气。啊，我还没说暗号吧？尊贵自由的小姐……”
　　芙蕾一开始只是被自己床铺边有人吓了一跳而已，这会儿反应过来以后也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好奇。
　　除了库珀以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其他的魔族。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开口询问：“您也是……路易斯家族的先祖吗？”
　　“不，我是其他家族的，但一起困在深渊这么久，大家早就抛弃姓氏像一家人一样了。”魔族露出笑意，她似乎伸手想拍拍芙蕾的脑袋，但碍于自己锋利的利爪，又缩了回去，只是努力散发着善意，“当初选择召唤路易斯家的后代，也只是因为当初他们家族最为强盛，最有可能还有血脉留存。”
　　“所以，虽然我们不是你血脉上的先祖，但在我们眼里，你是大家的幼崽。大家都很想找机会来看看你呢，我可是杀出重围才抢到这个给你送信的任务的。”
　　芙蕾看着她握起的拳头，相信她说的杀出重围一定是真的杀出重围。
　　她仰起头：“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魔族愣了一下，一拍手：“我就说我好像忘了点什么！你可以叫我梅利莎，或者姐姐也可以。我可不像库珀那些家伙那样一板一眼，辈分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进深渊的时候也就比你现在大一点！”
　　芙蕾从善如流：“梅利莎姐姐。”
　　“嗯嗯！”梅利莎露出某种看毛茸茸幼崽的慈祥表情，双手托着下巴笑弯了眼，“你先看看信吧，如果需要回信的话，我可以直接帮你带过去。”
　　“好。”芙蕾应了一声，也有些好奇是谁的信。
　　寄信人是阿尔弗雷德王子，看样子昨天那场在王都内掀起风暴的宴会，对他反而没有多少影响，他的言辞一如既往地活泼而……欠打。
　　“嘿，芙蕾·霍华德，我猜经过昨天的宴会，你一定没能睡个好觉。我有些事情和你商议，但不太方便走明路，那个‘六翼魔王’佣兵团，既然能送信，应该也能偷偷把我带出皇宫吧？”
　　这个难度可比就这么带出皇宫大多了，芙蕾摸了摸下巴，没有贸然答应，看向梅利莎询问：“能把王子从宫殿带出来吗？”
　　梅利莎露出自信的笑容：“只要你说可以，那就可以！”
　　芙蕾想了想，提笔给他写了回信，意思相当简洁——可以，但得加钱。
　　她把信封交给梅利莎，打算叫上魔王一起去会客厅，准备接待王子。
　　询问了门口的女仆之后才发现，魔王似乎还没有从房间出来，芙蕾原本是打算去大厅等他的，但突然又想起，魔王似乎说过，他在完全脱离深渊之前，没法陷入沉眠。
　　芙蕾摸了摸下巴，迈开脚步挪到了魔王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低声问：“您醒着吗，魔王大人？”
　　房间内响起魔王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芙蕾打开了房门，被眼前的景象经了一瞬，迅速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隔绝了女仆的视线。
　　——她给魔王大人准备的床不算小，但可惜魔王身后还有六只体积颇大的翅膀，因此空间还是显得格外狭小。他的六只翅膀似乎还都有自己的想法，一只嚣张地尽可能伸展，一只没什么精神地微蜷着，还有一只委委屈屈地缩在身侧……
　　芙蕾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经过最近和魔族们的相处，芙蕾已经大概了解了，对他们来说显露出更像魔族的一面会更加放松，就像人类脱下束缚的服装、拆下辫子一样。
　　魔王窝在床上半眯着眼，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都透露出一股暖意，看起来就像是晒太阳的猫。
　　芙蕾忍不住露出笑意：“您不是说不能睡着吗？”
　　魔王的黑发散落在床铺间，他用翅膀支撑着坐起来，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所以我有在努力抵抗睡意，这么早什么事？”
　　芙蕾点了点头：“阿尔弗雷德王子给我传信，说想避开他人和我谈谈。”
　　“一大早？”魔王挑了挑眉毛，“还真着急。”
　　“他还说猜测我肯定没睡个好觉，明明是自己这么着急。”芙蕾摸着下巴，不由猜测起了他的来意，“他如果要我协助他争夺王位的话，我该怎么拒绝呢。”
　　“直截了当地拒绝。”魔王不满地瞪她一眼，“还要给他留什么面子吗？”
　　芙蕾正要回答，窗口却忽然被人哒哒敲响了，没等回应，梅利莎就把头探了进来，露出笑脸：“啊，你在这儿啊芙蕾，我刚刚去你房间还扑了个空呢。”
　　芙蕾有些错愕：“这么快就回来了？王子呢？”
　　“哦，他还没做好准备，但是给你来了封新的回信。”梅利莎笑眯眯地递过纸张，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别催他，让他多发几封，反正钱照给！”
　　芙蕾无言地展开信封，从下笔的力度和用墨的浓度都能看出愤怒的情绪，但却只有几个单词——“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不知前情的魔王困惑地看向芙蕾。
　　芙蕾如实回答：“他问能不能把他从王宫里偷运出来，我说可以，但得加钱。”
　　“嗤。”魔王嗤笑一声，“为了省钱多花钱回一封信，不愧是白痴王子。”
　　梅利莎皱了皱眉，十分大度地说：“没关系，其实五个金币也够了，反正在我眼里扛一个男人和拿一封信也没什么区别。”
　　芙蕾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请不用担心，就交给我吧，我会让他乖乖掏钱的。我回房间找一下纸笔……”
　　魔王招了招手，书桌的抽屉自动打开，风精灵托着纸笔来到她面前，芙蕾试着落笔，尽管底下是悬浮的，但也并不难写，她放下了心，坐在床沿给王子写回信。
　　“尊贵的阿尔弗雷德王子殿下，我们这里按重计费。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也愿意降价带能过来，毕竟我们的佣兵也说了，在他眼里一国王子和一封信也没什么区别……”
　　魔王撑着下巴在她身边看她写信，黑色的长发从他耳边滑落，挂在芙蕾的手腕上，更衬得发丝如墨肌肤胜雪，芙蕾的动作顿了一下。
　　魔王毫无察觉地催促：“快点。”
　　芙蕾迟疑着开口：“您真的不是魅魔……”
　　话还没说完，魔王面无表情地扣住了她的脑袋，语带威胁：“芙蕾·霍华德！”
　　原本听到魔王这么喊她的全名，芙蕾一定已经吓坏了，现在她就像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笑嘻嘻地开口：“是！我胡说的！还有最后一句就写完了！”
　　魔王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芙蕾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我在霍华德府邸恭候您的大驾”，然后递给了梅利莎。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她一个闪身消失在了窗口。
　　芙蕾好奇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魔王大人，跟随您庇护的魔族，都会拥有和我一样的力量吗？”
　　魔王瞥了她一眼：“如果眷者这么廉价，智慧神的那些信徒早就一统大陆了。”
　　“他们只是被深渊影响成了魔族，魔族本身就比人类更加强悍。而我最初为了让他们能够在深渊活下来，用我的神力支撑他们存活，所以他们或多或少，都和风元素更亲近。最差劲的，至少奔跑的时候也会得到风的助力。”
　　芙蕾点了点头，又充满了信心：“这样一想，魔王一派本身的实力就很强悍了，如果不是神明亲临的话，守护阿尔希亚也算是绰绰有余了吧！”
　　“嗯。”魔王没有否认，但他撑着下巴提醒，“费迪南德也开始寻找自己的领地了，这说明天灾正在一步步接近。接下来这座富饶的王城，也许会源源不断地吸引神灵降临。”
　　芙蕾侧头看着窗外，起身整理了下裙摆：“嗯，我明白，那么我先去会客厅准备了，魔王大人您也不要赖床了！您又不能真的睡觉，赖在床上又有什么意思嘛！”
　　魔王闭上眼睛，黑色的翅膀把脸一盖，假装没有听见。
　　芙蕾一边往门外走，一边不放心地再次交待：“不可以再赖床了哦，再赖床的话一会儿我就叫妮娜来叫您了！她会带着神器花瓶上来的！”
　　魔王愤怒地扇了扇翅膀。


第59章 同盟
　　梅利莎扛着头朝下显然正处在昏迷中的王子, 动作轻巧地从窗口跳进来，朝芙蕾笑了笑：“怕他看见我的脸，给他喷了点迷香。”
　　“对了, 他看了你送去的信以后, 哗啦啦倒出来一百个金币，嚷嚷着什么自己是无价之宝，这不过是个定金……真厉害！他果然把钱拿出来了！”
　　梅利莎看芙蕾的眼神带上尊敬。
　　芙蕾腼腆地笑笑：“没有那么厉害啦, 主要还是王子比较好骗。”
　　魔王靠在椅子里, 看着王子的表情有点微妙：“……这人是不是下雨天没保护好脑子？”
　　芙蕾看向梅利莎：“他还要多久才会醒？”
　　梅利莎递给她一个小盒：“让他闻一下就好了, 我先走了。”
　　似乎是担心王子看见她的脸，梅利莎一闪身消失在了窗口。
　　芙蕾哭笑不得，她打开那个盒子，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冲出, 就连魔王都变色，吓得差点振翅飞起来。芙蕾眼疾手快，迅速把盒子递到王子鼻子下晃了一下, 然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把盒子盖上。
　　这盒子似乎也是一件魔法道具，盖上以后那股惊天地泣鬼神的臭味，居然一点都闻不到了。
　　“呜咳！这是什么味道！”王子一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芙蕾, “这、这里是……我……”
　　芙蕾笑容从容, 把早就准备好的红茶递到王子眼前，微笑着说：“您在说什么呢，不是您委托‘六翼魔王’的佣兵，把您接出王宫, 来霍华德府邸一聚吗？您还给了我们一百个金币做定金。”
　　王子惊疑不定地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 他最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觉得腹部有点痛, 你是不是趁机打我了？”
　　“怎么会呢。”芙蕾矢口否认，脸上的笑容有点都没变，“我们‘六翼魔王’佣兵团，一向是由优秀的服务出名的哦。”
　　魔王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眼看他似乎还有怀疑，芙蕾提醒他：“您不是有事想要和我说才会前来的吗？”
　　“哦。”王子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有事才来的。关于昨天的王位继承人的事，我说，芙蕾·霍华德小姐，你考虑和我结成同盟吗？”
　　芙蕾讶异地挑了挑眉毛，飞快地和魔王对视一眼，斟酌着字句开口：“您是指什么样的同盟呢？”
　　“如果是因为我看起来赢面不大，所以您试图拉拢我成为您的助力，那我觉得……”
　　“不。”阿尔弗雷德王子罕见地没有动怒，他看起来异常冷静，与平日里表现得判若两人，他看着芙蕾，“我明白，一旦走到公开竞争王位继承人的地步，国王之位多半回不到我手里了。”
　　“我并不是要你协助我，而是问你，需不需要我的协助。”
　　魔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会甘心吗？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王位。”
　　王子苦笑了一声，并没有计较魔王的插嘴，他也有所耳闻，这位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佣兵团的首领。
　　他开口：“如果是在以前，告诉我这种消息，我肯定是会愤怒的。但父亲已经给我做了十多年的心理准备，我多少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我总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至少希望能把这个国家的王位，留给我看重的人。”
　　芙蕾挑了挑眉毛：“您的意思是，比起三大贵族和智慧神教，您更相信我吗？”
　　“也不是完全相信，所以才要找你商量。”王子直起身体，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能不能请您告诉我，芙蕾小姐，您背后的那位……究竟是谁？”
　　芙蕾没有立刻回答，她喝了口红茶。
　　魔王没有出声，那就是由她做主的意思。
　　王子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愚笨，而且芙蕾多少还有点在意他和伊丽莎白的事情，王室的密辛，那位“不能提及的神”由王室去打探显然是最合适的……
　　这么一想，他或许还算有点用处。
　　芙蕾在内心说服了自己，她抬起头，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在开玩笑，顶着一张异常严肃的脸开口说：“是魔王。”
　　“什么？”就算是这样，王子还是摆出了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
　　“说起来，我们也从来没有掩饰过，毕竟连佣兵团的名字就叫做‘六翼魔王’。”芙蕾试图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认真的，“难道我们的行事做派一点都不魔族吗？”
　　王子很想说“一点都不”，但考虑到这是他未来的同盟，他违心地沉默了下来。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调查过你们那个佣兵团，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我只能知道，他们似乎自称是从北方来的，实力也异常强大，浑身是谜。”
　　“我曾经怀疑，他们是不是从北方的庞波帝国来的，毕竟那位刚刚登基的狼皇，一直对阿尔希亚的土地蠢蠢欲动。”
　　芙蕾愣了一下：“狼皇？”
　　“是他自称的。”王子撇了撇嘴，“他还号称得到了神明的启示，有传闻说，他战斗的时候浑身包裹着鳞片，刀枪不入，力大无穷宛如传说中的巨龙。”
　　芙蕾眨了眨眼：“那怎么不叫龙皇？”
　　王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给他起的，是他自己要这么叫。”
　　“这种表现，他恐怕是龙神的眷者。”魔王似乎通过他的描述想到了什么，“那个家伙的话，是不会允许人类自称为龙的。我想那位狼皇原本应该就有些许龙族血脉，在这个巨龙已经消失的年代，龙神迫不得已选择了他。”
　　在王子面前，魔王总算想起了要给诸位神明留点隐私，没有直接叫出龙神的真名。
　　王子疑惑地看向魔王：“龙神……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芙蕾笑眯眯地开口：“都说了我们是魔王的部下，‘六翼魔王’的首领当然就是魔王了。”
　　王子再次沉默下来，看看芙蕾，再看看魔王，看样子正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他叹了口气：“我是想问你，你确定他们不是庞波帝国的人吗？”
　　芙蕾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不来自庞波帝国，他们来自深渊。不过……”
　　鳞片和巨力，这种特征，不是和梅利莎很是相似吗？嗯……芙蕾扭头看向魔王，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句话：——这个狼皇，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用来背锅。
　　王子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没由来打了个冷战。
　　芙蕾突然扭过头，好奇地问：“知道我们是魔王一派，你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
　　王子叹了口气：“怎么说呢，我毕竟是个王族，就算你自称正义之神的眷属，我也不会马上放下戒心的。”
　　魔王挑了挑眉毛：“没有那个神。”
　　王子相当无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我只是想说比起名号，我更看重你的行为。”
　　“你虽然自称魔王一派，也没做过什么滥杀无辜、搅起腥风血雨的事情。当然，我也很想知道，魔王大人您如果把阿尔希亚收入囊中，打算怎么对待这里的臣民？”
　　魔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回答：“给魔族一个生活的地方。”
　　王子愣了一下，他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问芙蕾。”魔王丝毫没有负担地把问题扔给了芙蕾，他往后一靠，理直气壮地说，“王位继承者又不是我，我干嘛要烦恼这些事情。”
　　王子的表情有些古怪，谁都知道，如果几位王位继承者背后有着神灵的影子，就算她们最后坐上了王位，也只不过是身为神灵的傀儡而已。但这位魔王，似乎不打算对这个国家干涉太多……
　　“不过，说是要结盟……您打算怎么帮助我们呢？”芙蕾撑着下巴看他，经过王都多日的熏陶，她已经不是绿宝石领那个天真的贵族少女了，她已经掌握了一些谈判的技巧，比如适当地给对方一些压力。
　　王子看向她：“有了我的支持，至少你获得王位的时候会更名正言顺。”
　　“但这对我们不重要。”芙蕾微微摆手，“我们可是魔王一派，无论如何都不会名正言顺的，到时候恐怕连您都会被当做是——被魔王迷惑了误入歧途的倒霉王子，感觉更符合你白痴王子的人设了。”
　　王子差点恼羞成怒，芙蕾撑着下巴看他：“我觉得您可以更有诚意一点，比如想办法弄清楚，王室背后的那位。”
　　她伸手指了指天上，王子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最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的，不过我父亲现在已经不希望我过问任何有关神明的事情，他未必会告诉我，可能还得我自己调查。”
　　芙蕾点点头，她其实也没有完全把希望压到王子身上，但说不定就能有意外之喜。
　　她试探着开口：“咳，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真的不考虑伊丽莎白了吗？好歹你们的婚约还没有解除。”
　　王子垂下了眼：“……卡文迪许公爵应该是整个王都最希望我们婚约解除的人了，那天他没有立即要求解除，应该是因为我还保留着继承王位的可能。”
　　“我想，他最近大概正盘算着，怎样让我丢一次脸，再顺势提出解除婚约，还能让我继承王位的可能性变得更小一点。”
　　芙蕾同情地看着他：“虽然觉得你很可怜，但也没办法，你确实给伊丽莎白惹了很多麻烦。如果有人这么欺负我的女儿，一旦有机会我也会狠狠还击的。”
　　更别说那位公爵还是出了名的宠女儿。
　　王子叹了口气：“我和伊丽莎白，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我们……也都不是会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那种人。”
　　“如果当年的事真的与她有关，就当是我逃过了一劫。如果当年的事和她无关，那就当是……我配不上这个好姑娘吧。”
　　他说完话，沉默地看着窗外，眉间淡淡的忧郁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聪明不少，他站起身：“我该离开了，能让‘六翼魔王’的雇佣兵再送我一程吗？”
　　“当然。”芙蕾笑容满面地朝他伸出手，“一百金币。”
　　“什么！”王子一脸震惊，“你怎么不去抢！从王宫到这里，我就是乘坐最高级的马车也要不了一个金币！”
　　“你也知道啊！”芙蕾也跟着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我看你刚刚出手就是一百金币，还以为您根本不知道呢！”
　　王子：“……”


第60章 噩梦
　　芙蕾笑起来, 决定给他们的同盟一点优待：“好吧，你现在也算是我们的盟友，就当你也买了回程票吧, 就请我们的佣兵把你温柔地抱回去吧。”
　　“等等！抱？”王子还没来得及再次抗议, 熟悉的香味传来，他头一歪，毫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魔王伸手捂住芙蕾的鼻子。
　　梅利莎熟门熟路地从窗口爬进来, 一把把他扛在肩上, 露出爽朗的笑容：“那么我去送货了。”
　　她走后, 风迅速把空中残留的迷香吹了个干净，芙蕾小声问魔王：“王子好像深受打击，我如果跟他说是扛过来的他会好受点吗？”
　　魔王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觉得不会。”
　　芙蕾终于绷不住一本正经地表情，捂住肚子笑起来。
　　魔王撑着下巴翘起嘴角, 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的把戏：“你是故意的。”
　　“咳。”芙蕾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因为他突然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而且欺负他真的很有趣嘛。”
　　魔王对她的老实很满意, 他点了点头：“除了他以为，其他人应该也对你身后的人很感兴趣。”
　　“我记得明天你们是不是有狩猎活动？”
　　芙蕾愣了一下：“有倒是有，但这还是之前去邻镇抓熊的时候约定的，现在……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去。”
　　魔王不怎么在意：“如果去的话, 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好了, 你身后势力的真面目，顺便还能……”
　　把欠你的礼物送了。
　　芙蕾眨了眨眼：“顺便？”
　　“没什么。”魔王没有再说下去，人类送礼似乎更喜欢惊喜，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
　　芙蕾派人去问了一下邦奇先生, 还要不要继续举行狩猎活动, 邦奇先生很快回复——最近事多, 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但还是要的。
　　于是经芙蕾提醒，第二天的狩猎活动照常举行。
　　因为这件事，第二天芙蕾到底现场，看到唉声叹气的伊诺克的时候，显得格外心虚。
　　——但愿邦奇先生没说是她提醒的。
　　“咦？”伊诺克显然看见了她，芙蕾心里一紧，却听见他问，“你今天怎么是一个人？”
　　“那个一直一脸‘你们这些愚蠢又吵闹的凡人’的佣兵呢？”
　　芙蕾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在说魔王大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咳，他今天有点事情，而且狩猎还带佣兵的话，岂不是像作弊一样吗？”
　　伊诺克呆了呆，忽然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以找佣兵帮忙啊！”
　　“咳。”邦奇先生严厉的眼神扫过去，伊诺克缩了缩脖子，险些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芙蕾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伊诺克欲哭无泪：“邦奇先生说，如果我再一点实战能力都没有，他就在前往北方前线的时候申请把我也带上……我只想蹲在炼金房里啊！”
　　芙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是为你好。”
　　北方的势力已经蠢蠢欲动，国王请邦奇先生前往边境镇守——毕竟传闻里那位狼皇刀枪不入，或许魔法会有奇效。
　　战争在一步步逼近，神战还没正式开启，形势就已经变得这么紧张，谁也不知道诸神降临之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伊诺克难得拥有了魔法天赋，老师们总还是希望他能有点自保能力。
　　不过……芙蕾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位置，魔王不在，确实让她稍微有点不安。他今早只说自己今天有点事情，不能和她一起去狩猎，其他什么都没有多说就走了，让芙蕾很是在意。
　　伊丽莎白准时到来，她看起来和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似乎也有点在意消失不见的魔王。
　　王子来得十分低调，照样把那位露西小姐带在了身边，只是故意不看芙蕾这边，显得有些心虚。
　　芙蕾这才想起，之前忘了提醒王子小心这位骗子家族的女儿，这次得找机会告诉他才行。
　　至于智慧神教那边……前任圣子纽因带着其他几位新手法师赶来了，而那位真正的“圣子”利亚姆却没来。
　　纽因笑着解释：“利亚姆先生去教导居民搭建简易防护墙了，顺便我们还会组织宣讲，把外面的形势告诉民众。”
　　他看起来并不介意利亚姆取代他的圣子之位，毕竟那是他信仰的神明，只是……芙蕾看着他的脸，他似乎有些憔悴，脸色不是很好。
　　纽因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他朝她露出笑意，低声问：“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如果是我脚步匆匆沾上了早餐的果酱，请您千万别嘲笑我。”
　　虽然他这么说，但他肯定知道自己脸上根本没有果酱，他不过就是给芙蕾一个台阶下而已。
　　“没有。”芙蕾笑了笑，她有些关心地问，“只是您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智慧神教最近很繁忙吗？无论如何，也要注意休息啊。”
　　纽因愣了一下，随后露出苦笑：“真是抱歉，还让您为我操心。智慧神教一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利亚姆先生出面以后，我反而清闲了很多。”
　　芙蕾奇怪地眨了眨眼，那怎么一副反而更累的样子？
　　纽因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了口：“也许您只是寒暄的关心，我不该真的说出自己的难处，但是……”
　　“您可以说的。”芙蕾真诚地看向他。
　　虽然这位前任圣子像个聪明的狐狸，还是利亚姆的眷者，但她其实没有那么讨厌他。他在王都获得了这么高的声望，并不全是演出来的，他确实是个善良的人。
　　芙蕾想，就算立场不同，偶尔也可以帮一点点小忙，要是能因此得到点什么关于智慧神的情报，那就更赚了。
　　纽因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开口：“我最近总是噩梦缠身。”
　　“梦到了一些让我打从内心里感到恐惧的事情，这让我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是某种不好的启示。”
　　“嗯？”芙蕾愣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个梦，她行走在深渊里，还有满眼杀戮的魔王……
　　她似乎是一直过得过于轻松了才没意识到，这其实是个噩梦，是她所恐惧的未来？
　　芙蕾显得有些茫然。
　　纽因似乎没料到芙蕾会是这种反应，他疑惑地叫了一声：“芙蕾小姐？”
　　“咳。”邦奇清了清嗓子，“既然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狩猎吧。没有什么规则，主要就是让你们锻炼一下实战能力，毕竟现在的形势你们也都知道。”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学生，光法师塔内就出了两位王位候选人，但他并不希望看到伊丽莎白和芙蕾相互争斗。至于格雷斯家的那个小子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并没有对于王位的野心，已经打定主意跟随女神，表面争夺王位，暗地里全力支持芙蕾了。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开始。
　　纽因看了芙蕾一眼，芙蕾点了点头，和他朝着相同的方向出发。
　　等到周围没人，纽因才开口：“您刚刚的表情有些奇怪，是想到了什么吗？”
　　芙蕾犹豫着点点头：“被你这么一提醒……我最近似乎也做了噩梦，不过并没有每天那么频繁。”
　　说起来，昨天魔王让她睡觉的时候把神灵之书垫在枕头下面，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
　　芙蕾不由自主地多想了起来。
　　纽因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巧合，他拧紧了眉头：“回去之后，我会告诉利亚姆先生，您最好也和……那位大人汇报一声。这或许不是小事，我记得神谱曾经记载过，有一位名叫‘睡神’的神明，他掌管人类的睡眠和梦境。”
　　芙蕾已经重点学习过神谱了，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了什么：“睡神是黑夜女神的孩子，黑夜女神有诸多子嗣，其中一位就是欺诈神。睡神是欺诈神的兄弟，很有可能和他是同一阵营！”
　　纽因凝重地点了点头。
　　芙蕾摸着下巴想，那或许魔王就是去找睡神的麻烦了？
　　“呼——”
　　忽然一阵风吹过，芙蕾猛地抬头，她似乎听见了魔王的声音。她迟疑地看向纽因问：“你有没有听见……”
　　“风的声音。”纽因拧起了眉头，求证般看向她。
　　芙蕾指了个方向：“过去看看。”
　　他们跟着风的指引一路前往，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除了他们这些来狩猎的之外，还有不少平民。
　　伊丽莎白拧起了眉头：“怎么会有平民出现在这里？这里是贵族的私人猎场。”
　　缩成一团的平民们呼啦啦跪了下来，不安地请求原谅，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进来的理由——都是因为风。
　　有人是因为听见了风的声音，有人是被风吹走了帽子……
　　芙蕾已经确定这是魔王的手笔了，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她尝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魔王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芙蕾，到这儿来。”
　　她下了马，跟着声音前行，忽然狂风大作，然而所有狂放的风都避开了她的身侧，只把她周围的人吹得睁不开眼。
　　“小心！是空间魔法！”匆匆赶来的邦奇先生大声喝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一口气吸进了风暴中央，只留下一片毫无落叶的干净的林地。
　　邦奇的目光有些呆滞，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还记得女神交代过，从今以后王都内的每个异常，都有可能与神有关，他得立刻前去请示女神！
　　而被吸进了风暴之中的人们，此刻出现在了一座古老的建筑里，芙蕾抬头打量着，迟疑着开口：“这似乎像是……一座神庙？”


第61章 风神
　　大厅内的光线有些黯淡, 芙蕾取出石中火，还没来得及点亮，就看见伊丽莎白手掌间亮起了明亮的火光。
　　芙蕾动作顿了顿, 缓缓把石中火放了回去。
　　“这是哪儿？”
　　“天啊,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安静点。”伊丽莎白板着脸，看起来很有威严, “没有自保能力地站到中间, 法师站外围！”
　　伊诺克小声嘀咕：“我觉得我也算没有自保能力……”
　　但话是这么说, 他还是乖乖站到了外围。
　　不安的平民们挤作一团，纽因安抚他们：“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就算没有了圣子的名号，他在王都积累多年的声望还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众人迅速冷静了下来，乖乖听从了指示。
　　王子本来想逞强站到外围，但露西紧紧抓着他的手, 小声啜泣般开口：“殿下……”
　　芙蕾无奈地扫他一眼：“别添乱，后面待着去。”
　　王子愤愤不平地小声抗议，到底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说实话，看芙蕾的态度他就放心了不少, 她看起来并不紧张, 应该问题不大。
　　进入神庙以后魔王就没有再给提示了，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芙蕾张望了一下：“墙壁上是不是有图案？”
　　伊丽莎白手中的火光往墙侧照了照，果然看见上面有大幅彩绘的壁画。
　　见识博多的前智慧神教圣子纽因开口：“这像是一座古老的神庙, 我曾经听闻, 在某些地区经历过信仰的更迭, 有些教会会拆毁不是自己宗教的教堂和神庙。为了防止教堂被拆毁，教会内的人员离开时，会利用空间魔法，将教堂隐藏起来，等待后人找寻，让它重见天日。”
　　伊丽莎白开口询问：“这里是谁的神庙？”
　　“还看不出来。”纽因微微摇头，“不过看看壁画也许就知道了，往这边，一般神庙壁画是从这边看起。”
　　伊诺克嘀咕了一句：“但愿不会是什么邪恶的神灵……”
　　平民们抱成一团，嘀嘀咕咕地祈祷起来。
　　王子半真半假地笑了一声：“在人家的神庙里，向别的神灵祈祷，小心真的触怒这里的主人。”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伊丽莎白没有理会王子的话，她一个人往前迈了几步，照亮纽因指的方向，让他们能看清这里的壁画。
　　以为没有面目，浑身赤|裸散发着光芒的巨人，顶天立地而站，山川在他的脚下，而云只在他的腰间。他的鼻息间吹出狂风，风中有一道六只白色羽翼包裹着的身影。
　　纽因试图理解这幅画：“很多神庙里的第一幅壁画，都是讲神的诞生。就比如智慧神诞生于至高神的灵光，太阳神和月神诞生于至高神的左右眼……”
　　这位没有面目的巨人，应该就是神话里众神之父——至高神了，传闻中，他在创造了诸神之后，于第二纪元彻底失去了踪影。理论上说，除了二代神，诸神都是至高神的子嗣，也都是兄弟姐妹。
　　不过要是真这么算，欺诈神得管魔王大人叫叔叔，芙蕾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伊丽莎白略略点头：“那这位神明，诞生于至高神的呼吸之间……神谱上似乎没有这样的记载？”
　　“神谱并不完整。”纽因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副壁画年代久远，看样子，应该不是第三纪元的产物，很有可能能追溯到第二纪元，甚至第一纪元。
　　“而且有些神灵偏爱隐秘，从古至今，只留下一些秘密的信仰。”
　　“也就是说，这有可能是一位不为人知的神灵……”伊诺克神色震惊，忽然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下巴，“等等，如果这样的话，我现在立刻信仰这位不知名的神，那我不就是大主教了吗？”
　　话一出，现场的气氛凝滞了几分钟。
　　芙蕾冷漠地看他一眼，死心吧，魔王大人已经有我了。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没有一个信众的大主教？”
　　伊诺克大概也察觉到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他小声嘀咕：“随口一说嘛。”
　　“往下看看吧。”芙蕾出声催促，她也有点好奇，魔王大人的神庙壁画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这个壁画像是一张叙事长卷，之后的壁画上，是那个有着六只洁白翅膀的神灵。他懒洋洋地躺在高大的树木顶端晒太阳，六只洁白的翅膀自由自在地舒展着。
　　他栖身的树梢挂着硕大的果实，即使在壁画上也看起来分外诱人，高大的树木底下，有一群衣着简陋的人类，眼巴巴地看着树上的果实。
　　神灵微微睁开眼，风把枝头的果实吹落，树下的人们兴高采烈地捡拾，不住地向神灵跪拜感谢。
　　纽因松了口气，微微露出笑意：“看来是位温柔的神灵。”
　　芙蕾骄傲地仰起头，当然了，整个神界都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温柔的神灵了！
　　之后的壁画就是这位不知名神灵和人类的相处了，得到神灵帮助，获得了食物的人类在树下定居，神灵就在树上上懒洋洋地看着他们劳作。
　　人们对神灵保持着敬畏，但天真无畏地孩子们，悄悄爬上了神灵栖息的大树。
　　伊丽莎白心里一紧，很多故事里都有人类冒犯神灵的下场，这是为了展现神灵的威严。就连智慧神也有关于国王嘲笑祂的智慧，最后自取灭亡的警示故事，这几个孩子……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预想，下一幅壁画，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哗啦啦落下来，孩童挂在高高的枝头哇哇大哭，闻声赶来的大人们也束手无策。
　　伊丽莎白捏紧了拳头，然而下一张图，一直没挪过窝的神明换了地方，他落到了孩子们挂着的枝丫上，张开了洁白的羽翼替他们挡雨。一排小萝卜头挤挤挨挨地躲在他的翅膀下，一脸傻笑，也不知道这幅壁画的作者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画了其中一个小萝卜头偷偷摸了神灵的翅膀。
　　芙蕾看着画像上神灵并不算和蔼的表情，觉得这一定是写实画风，魔王一定就是顶着这么一张不情愿的脸，却温柔地保护了那些孩子。
　　——不过真的好像鸡妈妈哦，这个想法绝对不能让魔王知道。
　　见孩子们不再害怕，神灵拎着小萝卜头们落了地，这也是他第一次从高高在上的神树上下来。
　　人们向他献上感谢，邀请他参加晚宴——说是晚宴，也不过就是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而已，和绿宝石领的庆祝倒是有点相似。
　　神灵坐在柔软的兽皮凳子上——这大概是这个小部落能拿出来的最高待遇了，和凡人们欢聚一堂，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有喝醉了酒的凡人，四仰八叉地倒在他的身边，他也没有介意，端着自己的酒杯，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芙蕾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她盯着那位拥有洁白羽翼的神灵，他有银白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瞳，圣洁、高贵，又拥有无与伦比的温柔。
　　这是魔王原来的样子。
　　尽管芙蕾有些失神，但她在人群中并不突兀，众人都和她一样有些发呆。
　　最先开口的还是伊诺克，他左看右看，试图寻求认同：“这个神灵，是不是和其他神有点不太一样啊？”
　　其他人没有立刻接话，但多少都在心里有了回答，确实不一样。众神高高在上，无论是再怎么亲近人类的神灵，也不会允许人类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真的是神灵吗？”王子忽然灵光一闪，大胆猜测，“会不会其实不是神灵，是和精灵、巨人一样的其他物种……”
　　“祂诞生于至高神的呼吸。 ”伊丽莎白显然持不同意见。
　　王子没有再接话，但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其实不那么靠谱。
　　“就算是精灵，也是森林女神，就算是巨人，也是泰坦之神。”纽因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看向另一侧，“似乎还没有结束。”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这里的壁画似乎要新一些，有可能是第三纪元初的东西。”
　　比起另一边的温馨，这里显得要惨烈得多，深渊出现，人和动物被污染变成魔物，整片大陆民不聊生。
　　神灵庇护的人们已经不是那个人人衣衫褴褛的小部落了，他们俨然已经是一副贵族装扮，身后的领地也井然有序，和外面的民不聊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神灵举起弓箭，意气风发，锐不可当，箭尖直指深渊。
　　他身后从者众多，有男有女，皆披坚执锐，气势惊人。
　　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墙壁明显还留下了后续的空间，但这座神庙被空间魔法掩藏起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故事续上结尾。
　　“这里有一行字！”王子眼尖地看见壁画低端留下了一行古语。
　　纽因尝试着翻译：“似乎是……您何时归来呢？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眷念您，哪怕只是让风传递一缕吉报……”
　　所有人都久久说不出话来，伊诺克喃喃道：“祂去了深渊，再也没有回来……祂究竟是谁……”
　　“祂是风神。”
　　所有人闻言看过去，芙蕾站在最后那幅壁画前，她伸手触碰壁画上风神的脸颊，绿宝石般的眼瞳盛满泪水。
　　无论您离开多久，故土的信者依然等待着您的消息，他们关上神庙，藏起庆贺的黄金酒具，但等您归来之日，一定、一定会有最盛大的酒会……
　　芙蕾近乎虔诚地仰起头：“祂从至高神的呼吸之中诞生，祂是落难的神子，是保护人类的温柔神明。”
　　时隔千年，那些蒙尘的荣光和权柄，终于重见天日。


第62章 神赐
　　没人问她怎么知道的。
　　他们看着眼前的壁画, 似乎也有偶尔晃神被拉近另一个年代的错觉。
　　伊丽莎白却想得更多，她记得自己当初调查过芙蕾的家族，她母亲出身于路易斯家族, 那个第二纪元突然没落的大家族, 难道就是跟随着风神去了深渊……
　　如果真是这样，那芙蕾得到什么风神的启示，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 神庙深处传来呜呜的风声, 看起来像是在召唤人们前进。
　　即使知道了这里的神明是亲近人类的, 但身在对方的神庙里，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要保持警惕。
　　但芙蕾已经走了出去。
　　“芙蕾！”伊丽莎白叫了她一声。
　　芙蕾微微侧过头，神色有几分迷茫：“你们没有听见呼唤吗？”
　　众人面面相觑，微微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拧紧了眉头：“小心点。”
　　这或许是她的机缘，她也没理由拦着。
　　芙蕾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座神庙并没有多大, 芙蕾一路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尽头。和大多数神庙一样，这里的尽头摆着一尊神像——是半躺在树上，一副懒洋洋姿态的风神。
　　而就在风神的对面, 站着漆黑的, 张开了六只黑色羽翼的魔王。
　　芙蕾停下了脚步，她喊了一声：“魔王大人。”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听怎么委屈。
　　魔王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 他一脸震惊地回过头, 惊疑不定地看着眼中带泪一脸委屈的芙蕾, 吓得翅膀上的羽毛都差点立起来。
　　芙蕾眼巴巴地看着他：“呜，魔王大人……”
　　然后用力吸了吸鼻子，呛出了一声抽噎。
　　魔王有些慌了神，他迟疑地摸了摸自己身上，但他又不是王城那些讲究的贵族，身上哪有手帕之类的东西，最后只能下定决心般朝她伸出衣袖：“擦擦？”
　　芙蕾的眼泪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她摇摇头，掏出了自己的小手绢，但她还没哭完，一点也不急着擦。
　　“呜呜呜，魔王大人，我以前一直知道你好，但不知道你有这么好……”
　　魔王绷着脸，有些手足无措，他凶巴巴地瞪起眼：“怎么了！你哭什么！”
　　芙蕾才不怕他装凶，接着哭：“呜呜呜，你这么多年在深渊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就这个啊。”魔王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就一眨眼没看着她，傻丫头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呢。
　　“什么叫就这个！”芙蕾拔高了音调，“这可不是小事！大家都还不知道您曾经为了人界做了那么多……”
　　“干嘛要他们知道。”魔王不自在地抖了抖翅膀，“我又不是为了给他们显摆才去深渊的。”
　　“呜呜呜……”芙蕾又开始哭，“他们等了您好久好久……”
　　魔王不说话了，他叹了口气，直接上手，一把捏住芙蕾的脸，皱起眉头给她擦眼泪：“不许哭了！”
　　语气凶巴巴，下手的动作倒是轻柔。
　　芙蕾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他，魔王垂下眼，放柔了语气：“不是说了叫你来是给你礼物的吗，你再哭，还要不要礼物了？”
　　“不要也行的。”芙蕾眨了眨眼。
　　“嗯？”魔王目光不善地挑了挑眉毛。
　　“我现在只想给您送礼物。”芙蕾看着魔王，哪里都透着心疼，虽然现在的魔王也很好看，美貌得几乎让人误会成魅魔，但他之前都不肯让别人看他的尾巴和角，自己一定还是不喜欢的。
　　芙蕾认真地看着他：“您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魔王略微思考了一下：“要你不许哭了行吗？”
　　“好。”芙蕾郑重点了点头，抿紧了嘴唇试图憋住眼泪。
　　魔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忍不住带上点笑意：“你现在好像一条不能呼吸快要被淹死的鱼。”
　　芙蕾有些迟疑：“鱼也会被淹死吗？”
　　“不会。”魔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所以才稀有又好笑。”
　　芙蕾：“……”
　　行吧，让魔王开心也算是她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吧。
　　魔王转过身，牵着她往前走：“说好的礼物，你看。”
　　芙蕾这才注意到，神像前面还摆着一张弓——说是摆着或许有点不太合适，它漂浮在半空中，隐隐能听见周围的风声。
　　“是我的弓。”魔王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色，“我本来留给他们了，我不在万一遇到麻烦，有这张弓也会好一点。但他们也没有用，反而把它和这座神庙一起保存起来了。”
　　他抬了抬手，那张弓飞到他手里。
　　他递给芙蕾：“芙蕾·霍华德，我把这张‘风神弓’送给你，之前的事，你还生气吗？”
　　芙蕾伸出手，托举着弓的风精灵四散开来绕着她转圈，那张弓才落进她的手里。金属的弓身包裹着翠绿的彩绘，色彩鲜艳又明亮，让人觉得生机勃勃又轻快。
　　芙蕾有种感觉，只要她拉开弓，即使没有弓箭，也能射出威力不小的一击。
　　她很喜欢这张弓，更何况，此刻的魔王眼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温柔得出奇。
　　芙蕾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哇哇大哭的样子丢脸极了，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还生您的气吧。”
　　而且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生气，明明是魔王为了送礼物，还特地找了个借口。
　　魔王却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他挑了挑眉毛追问：“没有人是什么人，他生不生气关我什么事。我只在问你，你还生不生气？”
　　芙蕾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接着小声回答：“我非常高兴，也非常喜欢您的礼物，只是我不知道该给您还什么礼。”
　　魔王并不在意：“那就认真想想。”
　　芙蕾小声抗议：“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会说不用回礼的。”
　　“哼。”魔王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回礼，狡猾的小鬼。快出去吧，不然外面那群家伙要以为你是不是出事了。”
　　芙蕾抱着弓，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我在家等您。”
　　魔王笑了一声：“我会比你先到家。”
　　芙蕾放下了心，朝着出口离开。
　　“真是麻烦的小鬼。”魔王摇了摇头，尾巴却愉快地转了个圈。
　　……
　　芙蕾抱着风神弓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人都忍不住面色一凛，果然，这位风系天赋出众的法师受到了风神的眷顾。
　　至于几位知道内幕的……
　　纽因看着她若有所思，智慧神只告诉她芙蕾是魔王的眷属，至于魔王的身份却没有多说。纽因当然也猜测过祂或许是哪位神明，但没想到居然是连神谱都没有记载的风神。
　　这样一联想，再看看壁画上面风神带着信徒前往深渊，再想到第二纪元后深渊就不再出现，多多少少也都有些联想。
　　而王子想的则是——魔王什么的果然是掩人耳目的，这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神吗！
　　露西轻轻拉了拉王子的衣服，小声问：“王子殿下，那是……神器吗？”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没人能听不见她说的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那把弓上，这确实一看就不是凡品，而且还是从这样一座年代久远的神庙里找到的，确实很符合神器的身份。
　　芙蕾坦然地点了点头承认：“是风神的赠予。”
　　众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这时，神庙中央忽然浮现一个空洞，邦奇先生的声音传来：“芙蕾，伊丽莎白？”
　　伊诺克第一个哭起来：“老师！好歹叫叫我的名字啊！”
　　邦奇先生沉默了一瞬：“都在就好，快出来，这个时空卷轴撑不了多久！”
　　众人对视一眼，伊丽莎白当机立断：“平民先走，动作快点。”
　　用不着她催促，几个平民听见她这么说，立刻如蒙大赦地冲了出去。
　　时空卷轴安然撑到了众人离开，所有人再次回到了那片树林。
　　邦奇先生总算是松了口气，尽管女神告诉他不用担心，只要等着接人就可以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操心了起来。现在看到他们平安归来，一颗心才算放到了肚子里。
　　出了这么一回事，众人都没什么打猎的闲心了，纷纷打道回府。
　　邦奇先生留到了最后，看起来欲言又止。
　　芙蕾手里抱着那张弓，宝贝地摸了摸，然后看了一眼邦奇先生，十分大方地递到他面前：“如果您要看的话，请随便看吧。”
　　邦奇先生哑然失笑，他微微摇头：“我不是要看这个。”
　　他在芙蕾好奇的眼神里笑了笑，“我原本还在考虑该给你一件魔法道具防身的，毕竟我就要离开王都一阵子了，总是有点放心不下你。”
　　芙蕾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亏了，紧接着一愣：“您这就要出发了吗？一个人去吗？”
　　邦奇先生苦笑了一声：“也只能我一个人去，现在王都内的法师哪个不是三大贵族争相拉拢的助力？就算是你的几位导师，他们本身或许愿意帮忙，但出身贵族家族，他们一出生就带着家族的烙印。”
　　“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便利，需要出力的时候也必然要以家族为先。”
　　芙蕾沉默下来，她只能突然地开口：“请您一路小心。”
　　邦奇先生温和地点了点头：“魔法道具是不需要了，但我会派人送点魔法卷轴给你，你好好收着。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找贝利，那个老家伙虽然不那么靠谱，但也能帮上点忙……”
　　“愿女神庇佑你。”
　　他说完所有的交待，温和地看向芙蕾，芙蕾抿了抿唇：“也愿女神庇佑您。”
　　邦奇先生和贝利主教怎么也是春季女神的双眷属，应该不会出事的，但以防万一，还是问问魔王大人能不能调派点人手，和邦奇先生一起出发。
　　……
　　霍华德府邸内，魔王坐在大厅内，就着红茶吃甜饼，就算没有显露出尾巴，库珀也能一眼看出他现在心情不错。
　　库珀笑起来：“看样子芙蕾很喜欢那张弓。”
　　“嗯。”魔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库珀笑起来：“我也觉得这个礼物很合适，有了风神赠予的神器，自然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学习魔法才几天，就已经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还能让王都内的贵族知道，芙蕾身后也有神的存在，顺便还能提醒天上的诸神，他们曾经对您有亏欠。”
　　“顺便还能把我们的傻丫头哄开心，真是非常合适的礼物呢。”
　　魔王拿甜饼的动作顿了顿，他迟疑着开口：“哦……嗯。”
　　库珀露出了然地笑容：“不过您当时肯定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想了下自己有什么好东西，然后就把它送给芙蕾了，对吧？”
　　魔王沉默了下来，虽然库珀说得没错，但总觉得承认了以后，他会露出很讨厌的神情。
　　魔王索性不吭声，把好东西给自己的眷属有什么问题啊！烦人。


第63章 大火
　　“芙蕾·霍华德。”卡文迪许公爵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资料, 面色有些许的凝重。
　　他原本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就算她是个突然崛起的新秀，但在王都根基尚浅, 家族也远在绿宝石领, 帮不上一点忙。比起她，反而是大多数贵族都看不起的智慧神教更有威胁。
　　但她背后有了神明，这一切可就不一样了。
　　卡文迪许的指节轻轻叩着桌面, 开始考虑应对方法。
　　在他身后的阴影里, 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突然从影子里走了出来, 附在他耳边温柔地说：“你看，现在聪明人都知道和神合作了。”
　　卡文迪许公爵吓了一跳，但他多年的自制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微微侧过头, 恭敬地垂下了眼：“是的，但我背后也有您在，所以我并不担心。”
　　“不不不, 他们的关系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才是真正的，一条船上的人。”一身黑色的青年动作轻巧地绕过书桌，在他对面坐下, 尽管他有一张足够漂亮的脸, 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转眼就会让人遗忘。
　　卡文迪许公爵不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暗示，但他并不想听懂，于是抿了抿唇, 沉默着没有接话。
　　“芙蕾·霍华德已经是神灵的眷者了, 你的女儿就打算这么赤手空拳的和别人竞争吗？我说, 你真的有竞争王位的野心吗？”青年把玩着自己的手掌，他一会儿把自己的手掌变成纤细的女人的模样，一会儿又变成指节粗大的农夫的模样，看得卡文迪许公爵额上滑下一滴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笑脸：“我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伊丽莎白还是个小丫头，您真的不考虑让我当您的眷属吗？”
　　“你太老了。”青年半点不客气地开口，“这未来可是属于年轻人的，你得学着放手。”
　　卡文迪许公爵并不意外他的拒绝，他再次开口：“既然这样，我在家族里找一个合适的年轻人。”
　　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和我讨价还价吗，博格特·卡文迪许。你知道献给神灵的贡品，如果以次充好，会有什么下场吗？”
　　卡文迪许公爵抽了抽嘴角，他问：“什、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青年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如果把我惹生气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凑近了卡文迪许公爵的脸：“但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如果在我面前耍心眼……”
　　卡文迪许公爵慌张摇头：“不、不，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只是那个孩子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是我说的话，她也未必会听……”
　　“那就想办法，哄骗她、威胁她、逼迫她，想尽办法让她乖乖听话。”青年的耐心仿佛告罄，他微微啧了一声，“我只是让你说服你的女儿，又不是让你去说服哪位神明，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
　　“我当初答应你的请求的时候，可一句话都没有推辞，真让我失望，人类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顶着弱小的名头，干的事却比以欺诈为名的神灵更卑鄙，小心，会受到神罚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像他来时那样，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卡文迪许公爵低下头，他看见自己害怕得不停颤抖的左手，猛地伸手按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果然，和这种恶名在外的神灵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但他没有办法，他不敢想凡人欺骗欺诈神的下场，但是伊丽莎白……
　　卡文迪许公爵的目光落向书房对面的画像上，那是他年轻时候的画像，身侧的夫人拥有一头和伊丽莎白一样的火红长发，小腹微微隆起，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卡文迪许公爵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
　　入夜，乔纳德府邸。
　　月光洒进这间房间，床铺上的少女眉头紧锁，苍白的指节不安地抓紧了床铺，似乎正被可怕的梦魇追赶，让人忍不住想要轻声安抚她。
　　但此刻站在阴影里的青年可没有这么温柔，他伸手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嘿，我的女孩，该干活了。”
　　“啊！”露西猛地惊醒，在见到眼前人的一瞬间，立刻从床上站起来，虔诚地跪在他眼前，“大人！”
　　欺诈神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识时务就好了。”
　　“那个老东西，还想跟我讨价还价。”
　　察觉到他话里毫不掩饰的杀意，露西虔诚地把头低得更低。
　　“该让他知道一点代价了，有些人啊，就是要刀架在脖子上，才会知道配合。”欺诈神玩味地笑了一声，“去吧，去登上你的舞台。让那些以为能主宰你命运的人知道，他们才是你手中的玩物。”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啊！”露西惊慌地床上滚下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欺诈神，一时间有些迈不开脚步。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计划的吗？”欺诈神露出惋惜的神色，“快跑啊，叫起来，让更多人看到你。要是动作太慢，真的被烧死的话，我也不会救你的哦。”
　　露西知道，他绝对是说到做到的那种人！
　　她不再犹豫，也不管自己还穿着睡袍赤着双足，她奋不顾身地撞开露台，咬牙从露台上跳了下去，一边放声高呼：“来人啊，着火了！着火了！”
　　“救命啊！”
　　这座露台并不高，但赤|裸着双足的露西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双脚踩在了刀尖上，她不敢停下。她知道自己身后更可怕的不是那场大火，而是那个比魔鬼更可怕的神灵，如果她表演得不能让他满意……
　　露西眼中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有没有人——”
　　邻家的贵族飞快派了人出来查看，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乔纳德府邸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根本不是能救的程度了！
　　怎么会这样，什么样的火才会突如其来地烧起来，火势又这么迅猛！
　　有人大喊：“去找法师！这不是一般人能救的火了，去找水系法师，快啊，不然隔壁也要烧起来了！”
　　“喂快看！”有眼尖的人似乎在扭曲的灼热空气里看到了一道人影，“那里是不是有人？是有人纵火！”
　　“我也看见了！是有人，穿着斗篷的人！天呐，究竟是谁……”
　　“露西小姐！”有人匆匆赶来，为她披裹上外套，露西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斯派克。
　　她现在早就知道当初只是一个美妙的误会，这位斯派克少爷根本没什么背景，但他此刻顶着一头糟乱的头发，明显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满脸着急不似作伪……
　　这份真情实感居然让露西呆愣了一瞬间。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紧紧抓着他的手，茫然无措地问道：“有人？是谁，究竟是谁放的火？”
　　“我、我不知道……”斯派克少爷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宛如炼狱的火场，低声安抚她，“好歹你活下来了，你、你的家人呢？”
　　露西没有回答。
　　“这么大的火，如果没逃出来，恐怕……”
　　“喂，和露西·乔纳德有仇，火，该不会是那位……”
　　“嘘，别胡说，你不要命了！”
　　“但是……”
　　“你别说，刚刚那个身影，真的很像是她啊！”
　　“都让开！不让开的都要淋雨了！”远远有卫兵赶来驱散了人群，仅仅披着一件外套的艾拉，手里拎着法杖面容严峻地走到了火场之前。
　　她举起法杖念出咒语：“伟大的天空之神啊，我祈求雨水的润泽，我祈求您的慈悲，冲刷一切大地之上的罪恶吧！”
　　仿佛是回应她的召唤，天空很快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迅速增大，宛如倾倒下来的磅礴大雨。
　　火势终于弱了下来，艾拉从雨中走回来，那些雨滴没有一滴沾到了她的身体，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被雨水淋透了。
　　露西被斯派克用外套遮了起来，但在艾拉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猛地扑了出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脚腕。
　　“干什么！”艾拉可从见过这种街边无赖般的架势，一时间瞪圆了眼睛。
　　“求求您，求求您告诉我，那场火、那场火是不是魔法做的！”
　　她本来就长得楚楚可怜，这会儿淋着大雨不住地颤抖着，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但艾拉听出了她的意思，她的脸色难看下来，如果她说了“是”，摆明了就是把伊丽莎白拉下了水！
　　人群中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喂，她不否认啊，不会吧，难道真的是……”
　　“不可能的！如果真的是那位，干嘛放火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肯定是栽赃！”
　　“就算要栽赃，也得有火系法师才行吧？现在这个年头，上哪找个火系法师去栽赃啊！”
　　眼看着局面难以控制，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出面：“够了！”
　　“殿下……”露西像是脱力般松开了拉着艾拉的手，她颤抖着朝王子伸出手，“救救我，殿下……”
　　正在这时，派去搜救的卫兵匆匆赶回来报告：“殿下，屋子里的人都已经……”
　　露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斯派克心里一紧，但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她被接进王子的马车里，一路送回了王宫。
　　乔纳德府邸的大火已经熄灭，但与这场火灾有关的话题却越烧越旺，一路烧到了卡文迪许家那位尊贵的小姐身上。


第64章 夜谈
　　芙蕾被人叫醒的时候睡得正香, 迷迷糊糊的，听到旁边有人叫她，下意识朝那一滚, 伸手摸到了一手油光水滑的羽毛。
　　平日里一掀翅膀就能把屋子掀翻的魔王大人, 这会儿被人拉住了一只翅膀，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半点不敢动弹, 生怕把这小丫头也一起掀飞到三百里之外。
　　“芙蕾·霍华德！”
　　魔王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响起, 芙蕾终于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月亮还挂在上头, 一点没有日出的迹象，提醒着睡梦中刚惊醒的人，现在正是睡眠的大好时机。
　　她看着夜色如洗的窗外，终究是敢怒不敢言地看向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魔王大人, 有些委屈地开口：“怎么啦？魔王大人。”
　　梅利莎从窗口探出个脑袋，笑眯眯地朝芙蕾伸出手：“是笨蛋王子找你哦，今晚王都可是出了大事, 好大的一把火！”
　　芙蕾的脑袋瞬间清醒，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匆匆走向衣柜：“稍等我穿件衣服就来。”
　　说着他动作一顿，回头看向魔王, 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咳。”芙蕾清了清嗓子提醒他, “魔王大人不是变成小蜘蛛，就可以假装自己不在的。”
　　窗台上正往外爬的小蜘蛛，愤怒地抬了抬前腿，魔王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没看见我还在往外走吗！”
　　芙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非常感谢您的绅士, 魔王大人。”
　　到最后这趟旅程也没有麻烦梅利莎, 魔王大人亲自抱着芙蕾前往了王宫, 在半空中赶路的时候，他顺便告诉了芙蕾今夜发生的事情：“乔纳德家起了一场大火，除了露西·乔纳德以外，所有人都被烧死了。最麻烦的是，有人号称看见了伊丽莎白的身影，穿着一件遮掩面容的灰袍。这件事连国王都惊动了，半夜三更召唤贵族开会呢，露西·乔纳德也被接到王宫里保护起来了。”
　　芙蕾拧了拧眉头，她显然更倾向于不是伊丽莎白做的：“除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没有任何能够指向伊丽莎白的证据吧？三大贵族家的女儿，不会因为这点莫须有的指控而背上罪名的。”
　　魔王微微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是的，但这就更麻烦了。”
　　芙蕾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是竞争王位，如果伊丽莎白拿不出任何反驳的证据，却依然无罪的话……他们就能借机，在王都宣传卡文迪许家利用权势包庇自己的继承者。”
　　“再加上她和王子、露西小姐的爱恨情仇，添油加醋的荒唐故事说不定会传到邻国去，可不能小看了民众对这种八卦的热情程度。”
　　魔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已经悄然落在了王宫内部。
　　芙蕾一回生二回熟，熟练地从王子殿下的窗台上爬了进去。
　　阿尔弗雷德王子坐在书房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尽管难以掩饰脸上的焦急，他还是露出了相当无言的表情，先说了一句废话：“为什么你过来的时候不用晕？”
　　芙蕾无奈地笑了一声：“先说正事吧，王子殿下。”
　　“记得不要发出声音。”王子点头，朝她招招手，芙蕾这才注意到，书房的墙上有一块巴掌大的正方形小门，王子悄悄把它拨开——从这里居然能看到国王隔壁议事的姿态，就连声音也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
　　王子早有准备地把纸笔递给芙蕾和魔王，自己手里也拿了一份。
　　芙蕾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对话，一边写下：“我有错过什么重点吗？”
　　王子刷刷回复：“没有，好戏才刚刚开始，他们也没比你来的早多少。”
　　芙蕾略略点头。
　　他们或许得到消息的时间比自己早，但怎么也没有魔王跑得快。
　　三大贵族的家主都赫然在列，除了邦奇先生已经出发前往边境，来的是他的弟弟，贝利主教。
　　除此以外还零零散散，坐了不少贵族。
　　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他们争执不休，似乎在讨论这件事究竟和伊丽莎白有没有关系。
　　“有人看见了！伊丽莎白出现在火场！”
　　“呵，只是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就能说是伊丽莎白的话，栽赃也太容易了一点。”卡文迪许公爵冷哼一声，显得很有威严，但也有资格参加这样议事会的，都不是小贵族出身，对方显然也并不买账。
　　很快有人反驳：“如果真的有人告诉我，清晰的看到了伊丽莎白的面容，我还不太会相信，毕竟没有谁会傻到不做一点遮挡就去犯罪。”
　　“而且，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栽赃给她的法师塔的法师已经确认了，这确实是魔法做的！邦尼夫人，是艾拉小姐亲自确认的吧？”
　　邦尼夫人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艾拉那个蠢丫头已经被我好好教训过一遍了，她当时可什么都没有回答，因为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邦尼家族似乎并不打算掺和这件事。
　　卡文迪许公爵的面色稍稍缓和，他扫视一圈：“先不说王都内还是有几个人能用火系魔法的，就算真的是魔法，也有可能是用魔法卷轴制造的火灾。伊丽莎白当天晚上绝对没有出去，她的女仆就在门口守着。”
　　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自家的女仆也能当做证人了？”
　　卡文迪许公爵面沉如水，但也没有办法反驳。
　　接下来就是这些贵族们你来我往的扯皮了，没有再听到什么有意义的消息。
　　芙蕾拧紧了眉头，这下可就麻烦了，看样子伊丽莎白不但拿不出什么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反而被证实了，她有时间有能力有动机作案。
　　如果真的有人推波助澜，感觉因此定罪也不是不可能了。
　　王子沉默了半晌，写下：“你打算怎么做？”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按照道理，他们这个同盟是为了夺取王位，能够趁机解决掉伊丽莎白这样一个竞争对手，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是……
　　两人对视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挣扎和愧疚。
　　王子举起纸：“我觉得她不会杀人，而且这种落井下石方式太下作了，有违我王子的身份，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夺得王位。”
　　芙蕾举起纸：“我觉得她不会为你杀人，而且我也不想害她，让她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她说不定就会站到我们这边。”
　　除了王子认为芙蕾的某些措辞是在攻击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以外，勉强算是一拍即合。
　　确认外面的贵族们没有再说出什么重要消息，王子悄悄关上了小窗。
　　他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但忍不住又看了魔王一眼，小声问芙蕾：“那个，风……”
　　魔王看了他一眼，他迅速改口：“咳，我是说魔王大人，对我们的计划没有意见吗？”
　　他觉得对方如果意在整个阿尔希亚的话，这时候就不会任由他们帮助伊丽莎白，因此显得有些踌躇。
　　芙蕾充满自信地点头：“放心吧，魔王大人很宠着我的！”
　　“咳。”魔王清了清嗓子，但居然也没有否认，王子看他们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魔王挑了挑眉毛，似乎不大满意他的眼神：“魔王的眷属就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你有什么意见吗？”
　　王子摇了摇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先放到一边，认真问他们：“你们要去看看露西吗？她看样子受了很大的惊吓，但怎么也不肯睡觉，似乎在担心重回那个噩梦。”
　　芙蕾拧起了眉头：“你最好别太相信她，她可是信仰欺诈神的。”
　　“哈？”王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她是……”
　　他眼前一闪而过露西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时间内心有些复杂，就连她背后也有神灵……
　　就在这时，门口的侍卫轻轻敲了敲房门，探进头来提醒：“殿下，伊丽莎白小姐亲自来了，她说想要见露西小姐。”
　　王子苦着脸抓了抓脑袋：“这肯定不能让她看啊，真要出了什么事，我还不得被外面的群准备找茬的贵族都活剥了！”
　　魔王若有所思地开口：“那就让她们意外碰一面吧。”
　　芙蕾配合着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啊，不如这样就说你想见露西小姐，请她过来，让侍女带着伊丽莎白离开王宫，只不过不要走平常的那条路……”
　　王子灵光一现：“想办法走到露西的必经之路上！”
　　……
　　伊丽莎白就站在走廊里周围的侍从和侍女行事匆匆，但看向她的眼神里，多半都带上了几分猜忌和古怪。
　　伊丽莎白挺直了脊背，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即使是在半夜匆匆忙忙出门，她也尽可能的保持了贵族的礼仪，把自己打扮的一丝不苟。
　　她很清楚对方是冲他来的，现在对这些被传闻迷惑的人生气并没有任何作用，他需要的时候搞清楚真相。
　　很快王子的侍从就走了出来，那位露西小姐现在正被他保护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们现在不能让您见她。”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回复，但伊丽莎白还是叹了口气，她不失礼貌的朝对方行礼：“那么我就先……”
　　“请往这边来。”侍从给她指了个方向，“诸位大人正在议事厅和国王商议，您现在不方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请跟我走其他路悄悄离开吧。”
　　伊丽莎白直觉他在暗示什么，她一声不响的跟了上去。
　　在王宫内左拐右拐，最近的一个拐角，之前他忽然听到了另一道脚步声，有人低声说：“请别难过了，露西小姐……”
　　伊丽莎白神色微动，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那位王子终于也做了一件聪明的事，她正要道歉，忽然听见护卫对她说：“王子殿下让我转告您，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冲动。”


第65章 别无选择
　　伊丽莎白从拐弯口直接走了出去。
　　露西身边的侍女显然也是知道这次计划的, 她十分识相地和侍从悄悄退到一边，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但也不无紧张地关注着这里，似乎担心伊丽莎白或露西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露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是……”
　　伊丽莎白注意着她的表现, 她优雅地行了一礼：“露西·乔纳德, 我听完了你家中的噩耗，但愿你早日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尽管很抱歉，但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那场火灾之中, 你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吗？”
　　露西悄悄地后退了两步, 她不住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侍女和侍从，慌乱无助地不停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伊丽莎白略略皱起眉头, 她看起来十分害怕自己，就算再怎么追问，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到底还是她心急了。
　　她听到王都的传闻, 以及父亲深夜被召进皇宫，担心他们会对卡文迪许家不利，这才匆匆赶到了皇宫里，请求见露西一面。
　　但其实这么做并不稳妥, 露西显然还对自己有所怀疑, 他不会对自己说真话，还不如把这件事委托给王子，请求他把相关信息告诉自己。
　　伊丽莎白重重地叹了口气，尽管她表面冷静, 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突遇这样的变故到底还是乱了阵脚。
　　想通了这些, 伊丽莎白冷静下来，她朝着露西行了一礼：“抱歉，是我唐突了，还请你好好休息吧，我以卡文迪许家之名起誓，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的水落石出。”
　　话说完她也并不留恋，越过她朝着侍从走去。
　　“你不怀疑我吗？”
　　身后响起几不可闻的声音，伊丽莎白一下顿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打量着身后的少女，她的肤色似乎比一般人要更白一些，看起来显得苍白而惹人怜爱，配上此刻有些虚弱的神态，更加让人天然生不起警惕。
　　但她的语气有些奇怪。
　　伊丽莎白沉吟了一下，到底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怀疑过。”
　　露西抬起头和她对视，她并没有挪开目光。
　　露西笑了一下，看起来居然像是松了一口气：“我想也是，我在怀疑您伊丽莎白小姐，我想，你应该也在同样怀疑我。”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她的目光坦然而无畏，就像她的站姿一样，挺拔如同山顶的雪松。
　　“如果你真的是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那么我会等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以后，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如果你也只是被卷进这个事件的无辜受害者，那我也会连同你的公道一起讨回。”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停留，朝王宫外走去。
　　露西沉默地看着她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可我们从来都别无选择。”
　　大概是她看着伊丽莎白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侍女轻声催促道：“露西小姐，您怎么了？”
　　露西这才回过神来，她低下头：“没什么，我们去见王子吧。”
　　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能明明白白知道，那位王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那么迷恋她。
　　一开始只是为了惹伊丽莎白小姐生气，而之后也更是出于担心她会受到报复，比起爱情，这更像是某种同情和慈悲。
　　那位神灵并没有告诉她太多消息，但她很聪明，她敏锐地感觉到，也许在这座王都之中，已经有人知道了她是那位神明的信徒。
　　但她依然无法知道他人是敌是友，包括这位王子。她仿佛被悬于一片绝境的悬崖之上，那位神明给他的鹿是一条细细的钢索，一旦行差踏错，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她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往前走。
　　王子就在会客厅里等她，泡上了温暖的红茶，屋子里烧着暖暖的炉火，似乎是担心他看到火会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还特地用屏风遮了起来。
　　这样温暖又寂静的夜晚里，就连那位王子都显得温暖而可靠起来。
　　他没有多问什么，没有逼问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甚至尽量避免提起那场大火，只是担心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露西多希望自己此刻能像那些天真的小姑娘一样，把这当成单纯的王子的宠爱，但她能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起了疑心。
　　他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总之他不相信她会说出实话，所以觉得他的话没有任何参考的必要。
　　这场会面，也许都只是让她和伊丽莎白见面之后必要的敷衍而已。
　　露西垂下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的样子。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熄灭了灯火，一切重回黑暗，她用柔软的被子盖住头，这才仿佛卸下了心防一般颤抖起来。
　　如果有人看见，也许会以为她在害怕得哭泣，但实际上她只是在发抖。
　　乔纳德一家都死了！
　　虽然她不止一次在心中诅咒过，希望那个刻薄尖酸又小气的夫人，那个贪得无厌又愚蠢的老爷，那个总是用下流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少爷通通去死……
　　那他们真的都死了！
　　那一场大火没人能逃出来，甚至她逃跑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其他的声响，就宛如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死的一样。
　　她发现自己的牙齿抑制不住地发出咔咔的声响，但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只要祂想，那位神灵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任何人，包括这个国家的国王。
　　但祂偏偏不那么做。祂要制造混乱，祂要设计诡计，祂要所有人按照剧本，像个傻子一样被他愚弄！他终于明白这个恶劣的神明并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祂只是想要找点乐子而已。
　　她想要活下去。
　　露西紧紧地闭上眼睛，她一定要活下去。
　　今夜，不眠的人注定不会只有她一个。
　　卡文迪许府邸，公爵从王宫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露出亮光，漫长的夜晚就要过去了。
　　管家询问他要不要再回去休息一会儿，他疲惫的挥手：“去书房。”
　　“在那之前，您至少应该先吃点东西。”伊丽莎白来到他面前，她还穿着出现在皇宫里的那身装扮，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眠。
　　卡文迪许公爵无奈地露出笑意：“好吧好吧，毕竟我也已经不年轻了，是得多注意身体。”
　　他慈爱的目光紧紧落在伊丽莎白身上，看着看着忍不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那位早已经过世的卡文迪许夫人了。
　　“喝点热汤。”伊丽莎白把准备好的食物端到他面前，香味和热气伴随着袅袅烟雾弥漫开来，让满腹心事的卡文迪许公爵也产生出一点食欲。
　　这位在外一脸严肃的公爵大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懂事，伊丽莎白真是个好孩子！”
　　在场的诸位都习惯了公爵在小姐面前，这幅笨蛋父亲的模样，谁也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神色。
　　卡文迪许伯爵把一碗汤喝得干干净净，向伊丽莎白亮出碗底以后，才得以被放去书房。
　　他脸带温和的笑意站起来，用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说：“别担心，伊丽莎白，外面的事我会处理的，这几天你先不要出门。”
　　“别担心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伊丽莎白抬起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我也会帮忙调查的。”
　　卡文迪许公爵露出无奈的苦笑：“好吧，但你要记得千万不要勉强。”
　　伊丽莎白应下。
　　卡文迪许公爵走进书房，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双手合十地安静等待着。
　　身侧的窗台照进镜暖融融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也缓缓偏移，最终沉入地平线的另一边，天色暗了下来。
　　疲惫了一整天的卡文迪许公爵，似乎终无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缓慢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轰的一声，火舌瞬间包裹了他的书房，房间外突然响起了无数的尖叫和脚步声，他茫然无措地站起身来，又再一次被危险的火舌逼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卡文迪许公爵忍不住大喊起来：“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你在哪儿？”
　　是那位神灵，他为了报复自己的愚蠢，降下了和乔纳德家一模一样的大火！
　　他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不顾一切的呼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
　　不会出事的，伊丽莎白是火系的法师，这种火焰没办法伤害她的，她不会出事的。
　　卡文迪许公爵不断在内心里安慰自己，但在见到她之前，他实在没法安下心来。
　　终于，他找到了伊丽莎白的身影。
　　燃烧着轰然倒塌的木柱下面，露出了半块用金线绣着不死鸟的红色裙摆，尸体焦黑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伊丽莎白最喜欢的红宝石手链。
　　卡文迪许公爵只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所有的思绪都轰然远去，他麻木而茫然地双膝跪地，不敢置信地开口：“伊丽莎白？”


第66章 反转
　　头顶一声轰然巨响, 卡文迪许公爵茫然地抬起头，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倒下，他一动不动, 一点没有要逃离的念头。
　　眼前一黑, 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卡文迪许公爵猛地直起身体，混乱的思绪整理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个足够真实的噩梦。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庆幸和后怕同时涌上心头, 他明白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起身推开身后的书柜, 露出里面一米见方的暗藏空间，里面摆着几份文件，一些宝石、黄金，还有一尊小小的漆黑神像。
　　卡文迪许公爵面色凝重地取出这座神像, 在它面前点燃特制的名贵香料，袅袅的烟雾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他总算稍微镇定了一点。
　　他不敢多看那座神像, 漆黑的神像没有面目，不知名的神姿态随意地翘腿坐着，但明明没有面目，卡文迪许公爵却似乎总是能从对面脸上, 察觉到一丝似有似无的嘲弄。
　　他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 平日里他从不敢提及“欺诈”、“骗子”这种称谓，就连在脑中想到都只尊称为“那位神灵”，就是因为祂曾经说过，只要呼唤祂, 祂就能听到。
　　然而卡文迪许公爵虔诚地祈祷之后睁开眼, 却发现眼前依然是空荡荡的。
　　他心急如焚地满房间找了一圈, 期盼着那个神出鬼没的神灵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站出来，但祂没有出现。
　　卡文迪许公爵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他颓然撑着眼前的桌子，脑中一片混沌，思绪朝着越来越差的结局一去不复返。
　　祂已经抛弃他们了？
　　是的，神一向是没有耐心的。
　　他不该考虑这么多，不该犹犹豫豫浪费这么多时间……
　　只要伊丽莎白能活着，无论成为谁的眷者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的王室冯氏不也把自己的信仰藏得严严实实，号称自由民主的王室吗！
　　他不能放弃，他得想办法，他要让伊丽莎白活下去……
　　对了，那个丫头，露西·乔纳德！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见到那位神灵！
　　卡文迪许公爵强打精神站起来，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装，沉声对着门外喊道：“管家！准备马车，我要去……”
　　房门被迅速打开，一道谄媚的声音响起：“来啦，尊贵的公爵大人！”
　　等到卡文迪许公爵看到来人的脸，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去，他哆哆嗦嗦地看着那张俊美而毫无特色的脸笑眯眯地走进来，还随手关上了门。
　　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了家中的情况，管家呢？仆人呢？难道都死了吗？
　　但凡还有一个喘气的，怎么可能让祂大摇大摆地假装管家进来！
　　即使心里念头飞转，卡文迪许公爵脸上还是十分恭敬地请欺诈神落座：“大人，您又在跟我开玩笑了，我怎么敢在您面前自称尊贵。”
　　“哈哈，因为我最喜欢开玩笑了嘛。”欺诈神一脸和气地笑起来，然而经过了这些事，卡文迪许公爵可不敢把他脸上的和善当真。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和我合作了呢，现在又改变主意啦？”欺诈神笑眯眯地看他，“你呀，还真是完美体现了人类的劣根性，身居高位的时间久了，就忘了面对神灵该怎么表现了。”
　　卡文迪许公爵咬着牙跪了下去：“我已经知道错了，大人，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马上去找伊丽莎白，让她准备接受神赐，成为您的眷属。”
　　“哦——”欺诈神拉长了语调，显得不是那么感兴趣，祂意味深长地说，“她是个正直的孩子，不会愿意背负欺诈神眷属的名头吧？”
　　“她会愿意的。”卡文迪许公爵虔诚地低下头，“我会让她愿意的。”
　　欺诈神哈哈笑起来：“好啦，我也不是那么坏心眼的家伙。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明天我就让人把误会解开吧。”
　　这下卡文迪许公爵更加错愕了，他难得失态地呆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般开口：“明、明天就？”
　　欺诈神好奇地歪了歪头，似乎还有点不解：“怎么了，你还想伊丽莎白被多骂几天吗？”
　　“不不不！”卡文迪许迅速低下头，“明天就很好！我诚恳地感谢您的仁慈和慷慨！”
　　欺诈神似乎很少被人用“仁慈”和“慷慨”形容，忍不住憋笑起来：“别这么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使坏心眼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在还没见到好处之前，提前帮你的忙。”
　　“不！我怎么会这么想您呢！”卡文迪许公爵矢口否认，“您是率性而慷慨的神灵，那些与虚名有关的污蔑，都是愚蠢的不明所以的凡人的妄想！”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欺诈神都要被他说服，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大好神了。
　　“人类可真是奇妙。”他不无惊叹地看着眼前的卡文迪许公爵，随后又笑起来，“但我真的没安什么好心哦。”
　　他也不管自己的话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只是笑着说：“你的女儿，伊丽莎白小姐是个相当正直的人啊，我对你能不能说服她，实在是不太看好。”
　　“不过就算你没有说服她，也没有关系的。”
　　卡文迪许公爵惊疑不定地看着祂，似乎还是无法跟上这位过于率性的神灵的思路。
　　“明天我就会把事情处理好，如果你接受了我的馈赠，却没有做成你答应好的事情，那就是欺骗了神灵。”欺诈神十分高兴地拍了拍手，“我已经好久没有对付过敢欺骗我的凡人了！”
　　“神太久没有回到地面了，好多凡人都忘了，我们高高在上，我们不容亵渎和欺骗，我们捏死凡人就像捏死蚂蚁。”
　　他脸上带着孩童般天真的笑意，似乎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高兴，而卡文迪许公爵整颗心都像坠入了冰窖，他忽然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从他引起了这位任性妄为的神灵的兴趣开始，从祂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从他接受了交易开始，他早就没有自主选择何时离开的权力了。
　　欺诈神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慈悲地拍了拍他的头，这个亲昵的动作在卡文迪许公爵眼里宛如死神宣判，他差点直接落下泪来。
　　欺诈神愉悦地开口：“没关系，就算你没有说服成功，也可以尽力把自己的最后一幕戏做得热闹一点，我会很高兴的。”
　　卡文迪许公爵用干涩得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问：“您打算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欺诈神笑容满面地扫他一眼，“你只要等着好戏开场就可以了。”
　　“你知道，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是哪里吗？”
　　卡文迪许公爵麻木地摇了摇头。
　　“当然是反转了！”欺诈神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只要是故事就可以反转，一想到众人惊愕的、意想不到的表情，我就觉得非常高兴！”
　　“虽然让人一直被骗也很不错，但果然还是人发现自己被骗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表情最有意思了吧？”
　　祂弯下腰，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可要好好让我高兴呀。”
　　祂说完，再次消失在了这间房间里。
　　卡文迪许公爵试图撑着桌子站起来，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他咬着牙，在内心愤怒地咒骂，这哪里是什么神灵，这是邪神！是恶魔！
　　他靠着一口怒气朝门外走去，屋外站得笔直的管家迅速扭过头来：“怎么了，老爷？”
　　卡文迪许公爵呆愣了半晌，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会看见仆人们倒了一地的画面，甚至还有可能是血流成河的血腥画面，但他没想到门外几乎没有任何异常，他的管家和仆从，一脸平常地站在门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门内刚刚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刚刚明明开了门……
　　卡文迪许公爵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奇怪，管家关切地问：“您怎么了？先生，我去交医师来吧……”
　　卡文迪许公爵疲惫地摆摆手：“不，不用。”
　　“去把小姐叫过来吧。”
　　他沉默地转身回到了书房，仰起头看着那张画像，和伊丽莎白十分相似的卡文迪许夫人一如既往微笑着看他，他忽然伸出手，细细描摹她的脸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安地低声问：“亲爱的，我能保护好她吗？”
　　没有人回答他，门外很快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父亲。”
　　“进来吧，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公爵收起脸上的悲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她好像从父亲反常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什么，她点了点头，坐到了他的对面，一眼瞥见了父亲桌上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古怪的雕像。
　　……
　　王宫内，王子来到国王面前，这位不再年轻的国王熬了一夜，脸色也显得不是很好看。
　　“父亲。”王子仰起头看他。
　　“嗯。”国王点了点头，他看着王子叹了口气，“明天，巨人岛的王子就要到达了，你准备一下，安排他的欢迎晚宴。”
　　王子的脸色有些古怪，他还以为国王叫他过来，是讨论伊丽莎白的事情。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可真会挑时间来啊。”
　　国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巨人岛的风俗和我们很不一样，他大概会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你要好好找招待他。”
　　“是。”王子应下了，但他想，按照道理他现在应该调查巨人岛的风俗，准备一场让他宾至如归的优秀晚宴。
　　但他还在伪装白痴王子，所以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第67章 选择
　　第二天, 王宫要举行招待巨人岛王子的晚宴，这个消息传出得有些匆忙，让不少人都措手不及。
　　据说国王也很意外, 按理说他应该还要晚两天再到, 但这位王子似乎复仇心切，一路快马加鞭，硬生生提前了两天到了王都。
　　被迫接下准备晚宴工作的阿尔弗雷德王子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在着什么急, 就算他赶来了王都, 阿尔希亚也不会帮忙出兵的, 天知道我们本来就没多少军队。”
　　“运过去的物资队伍也已经出发了，根本不用等到他亲自到来，哎，真是沉不住气的家伙, 偏偏在王都这么混乱的时候闯进来。”
　　芙蕾一边喝着茶，一边撑着下巴看库珀收集的资料，随口回答：“也许人家只是天生急性子, 迫不及待要来感谢一下国王呢？”
　　王子撇了撇嘴，他好奇地伸出头：“你拿到什么新情报了吗？”
　　芙蕾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伊丽莎白有利的消息，散步在王都内的佣兵也表明自己看到了疑似伊丽莎白的身影，看样子这不是他们的空穴来风。”
　　“但伊丽莎白说她在家里睡觉。”王子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的吧？那家伙不会说谎的……”
　　芙蕾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知道也没用, 她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在家里睡觉呢？卡文迪许家的女仆的证词是不会被采信的。”
　　魔王撑着下巴：“要不然你站出来说，案发当时你跟她在一起睡觉。”
　　王子的脸噌地红透了，他嚷嚷起来：“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们不是有婚约吗？”魔王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没什么吧, 还能顺便洗清她的嫌疑。”
　　芙蕾憋着笑清了清嗓子：“咳, 虽然是很有创意的想法, 但魔王大人，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魔王似乎不太理解。
　　芙蕾丝毫不给白痴王子留面子：“因为大家都不会相信那位伊丽莎白小姐，会在成婚之前让王子爬上她的床。”
　　王子愤愤不平地抗议：“你这是对我魅力的无端中伤！”
　　“人类可真奇怪。”魔王摇了摇头，“他们一边相信着出身高贵的少女的贞洁，认为她不会跟自己将来的丈夫在拥有所谓的结婚契约之前上床，一边又怀疑她的品德，认为她会因为嫉妒接近自己未婚夫的少女而纵火烧死她全家。”
　　两人都沉默下来，王子和芙蕾面面相觑。
　　芙蕾面色沉重：“被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们人类很不是东西。”
　　王子抽了抽嘴角：“虽然我也有这种感觉，但你也没必要把自己一起骂进去。”
　　芙蕾正要笑，库珀敲了敲门，他礼貌地提醒：“芙蕾小姐，有客人找你。”
　　“嗯？”芙蕾有些意外，今天她并没有预约任何客人。
　　库珀看了眼王子，脸上带着难以遮掩的神秘笑意：“是那位八卦中心的人物，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小姐，她说希望和您两个人谈谈。”
　　王子刷地站起来：“我是不是应该躲进衣柜里？”
　　芙蕾疑惑地看向他：“啊？”
　　“霍华德府邸虽然不大，但让您暂且休息的房间还是有的。或者，我也可以直接让人把您送回王宫。”
　　王子挠了挠头：“我说，咱们都结盟了，下次运送我的时候，就不能不让我晕过去了吗？”
　　芙蕾站了起来：“你可以和库珀商量一下，我先去招待伊丽莎白，希望她不会等急了。”
　　王子看向库珀，库珀露出笑容：“也不是不行。”
　　王子面露喜色，就听见库珀接着说：“但其实我们让您昏过去，也是出于对您自尊心的考量，毕竟让您清醒着被一位女士，公主抱着出入王宫，或许……”
　　王子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明白了，还是让我昏过去吧。”
　　……
　　屋内的会客厅有王子在，伊丽莎白就被带到了庭院的小桌旁。庭院里的草木长得格外茂盛，与一般园丁侍弄的花草相比，更有一种自然和野性的风味，坐在其中仿佛置身丛林，这是春季女神的杰作。
　　芙蕾赶到的时候，妮娜已经端上了红茶，正热情地向她推销阿曼达的小甜饼。
　　这位一头红发的贵族少女，尽管看起来有些心事，依然十分礼貌地感谢了她，并认真尝了尝点心。
　　芙蕾放缓了脚步：“伊丽莎白小姐。”
　　她迅速站了起来：“芙蕾小姐！”
　　芙蕾看了妮娜一眼，朝她挤了挤眼，她立刻明白意思，悄悄离开。
　　芙蕾在她面前坐下，黑色的蝴蝶悄然落在她身后的花朵上，她显得有些意外：“您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伊丽莎白抿了抿唇：“我现在遇到点麻烦，按理说不应该和你亲近，否则你也很容易受到我的牵连。”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芙蕾摇了摇头，“而且我也相信您不会做这样的事。”
　　“谢谢。”伊丽莎白松了口气，“我、我不擅长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芙蕾小姐，你成为风神的眷属了吗？”
　　芙蕾愣了一下，相信从她进入那座神庙之后，整个王都都有了她成为风神眷属的传言，但伊丽莎白是第一个到她面前来询问的人。
　　芙蕾也没有隐瞒，她点了点头：“是的。”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有些急切：“那么，你见到风神了吗？”
　　芙蕾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在身陷舆论漩涡的这种时候，为什么会跑来找她询问风神相关的事情……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是的。”
　　“祂……”伊丽莎白迟疑着开口，“祂是个什么样的神明呢？会让人有不安的感觉吗？”
　　芙蕾忽然感觉到了身后沉重的视线。
　　“咳。”她清了清嗓子，“您应该也见到了那些壁画吧，祂是如那幅壁画上一样温柔又可靠的神明。”
　　“凡人称颂神明的壁画总是会夸张的。”伊丽莎白带着一如既往的直白，“祂本人，也是那么慈悲的人吗？”
　　芙蕾深吸一口气，觉得这是特地给她的表现机会，她得好好抓住，认真夸赞魔王大人：“当然了，不仅品格如同壁画上一样高尚，外表也如同壁画上一样，不，是比壁画上更加美貌！”
　　“闭嘴。”她身后响起了魔王阴恻恻的声音。
　　芙蕾乖巧地闭上了嘴。
　　“美貌？”伊丽莎白有些困惑，“一般称颂神明不都是说强大吗……”
　　魔王：“……让她也给我闭嘴。”
　　“咳。”芙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您怎么会想到问我这个呢，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沉默了半晌，最后才有些挣扎地开口：“我……或许有机会成为一位神明的眷者，但是……那位□□声，不是那么好听……”
　　芙蕾的脸色有些古怪，忽然露出几分真切的感同身受来，她拉住伊丽莎白的手：“我明白的。”
　　“嗯？”伊丽莎白愣了一下。
　　芙蕾心想，当初我答应成为魔王的眷属，也以为自己从此背离正道，就要走上为非作歹的不归路，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挣扎，幸好魔王是个温柔可靠的好魔王。
　　但她现在在王都的身份是风神的眷属，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时间很难说清，她只能含糊不清地握着伊丽莎白的手说：“总之，其实也不能光看名声。”
　　“你知道，有的神明即使拥有好名声，本身也并不好相处。”
　　满腹心计的智慧神，说的就是你！
　　“但同样的，即使身负恶名，有的神明也只是拥有令人畏惧的权柄，并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家伙。”
　　伊丽莎白沉默了半晌，她突然笑起来：“你说得对。”
　　她平常很少露出这样的笑脸，明媚娇艳，带着少女的活泼和难掩的贵气：“是我迷失了本心，实际见到之前，不该以外表和传闻断定一个人，对神也是如此。即使祂以‘欺诈’为名，也未必会是……”
　　“嗯？”芙蕾欣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啊不等等，欺诈神？”
　　伊丽莎白点点头：“虽然这应该是要保密的事情，但我想，你毫不迟疑地为我解答了问题，我也不打算隐瞒。”
　　“不，等等！”芙蕾刷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这个不行啊！这个是真的坏蛋！”
　　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芙蕾灵光一现，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风神曾经告诉过我，有一些神千万不能招惹，欺诈神榜上有名！他是个以制造惊世骗局为乐的，毫无慈悲心的家伙！”
　　“还有就是……”
　　她有些心虚地往身后瞥了一眼，魔王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懒洋洋地开口：“复仇女神是个喜欢怂恿别人复仇的家伙，而复仇成功后她会拿走你的一切作为报酬。”
　　“黑夜女神一大家子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欺诈神是那副德行，睡神也根本没什么善恶观，疾病所到之处瘟疫横行……”
　　“哦，对了，还有酒神，那家伙纵情享乐，美貌的少女遇见他也很危险。”
　　芙蕾板着脸正要继续举例，伊丽莎白却苦笑了一声：“我想也是。”
　　“但既然被神明选中了，其实我也没有别的选择。抱歉，让您为我操心了，这件事还请暂时保密。”
　　说完，她就起身告辞。
　　送走了伊丽莎白，芙蕾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她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魔王大人，我们帮帮她吧。”
　　“我们都是被神灵选中的人，只是我比较幸运，遇见了您而已。”
　　“而且，让欺诈神找到个帮手也不好吧，不能让卡文迪许家站到欺诈神那里……”
　　魔王歪着头看她努力找理由，他笑了一声，站在她身后展开翅膀，半眯着狭长漂亮的金色眼瞳说：“好。”
　　“不用找那么多理由，只要你想救她，那就去救。你不是对那个白痴王子说，我很宠着你的吗？”
　　“是对自己的受宠程度没什么自信吗？”


第68章 巨人岛王子
　　阿尔希亚王都一直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里被誉为富饶的黄金之城，拥有历史悠久的神殿与血脉传承的大贵族，古老的荣耀熠熠生辉。
　　这里也被称为大陆上最自由与包容的城镇, 来自各地的商队和冒险者跨越千山, 带着蓬勃的野心和热血来到这里，每天都有无数新人在这里崭露头角。
　　历史的沉淀和新生的浪潮在这里同时存在，以那一道城墙为界限, 泾渭分明地划分开来。
　　来自遥远巨人岛的年轻王子, 从小在海岸边与太阳下长大的精悍年轻人, 即使心头压着挥之不去的家仇国恨阴影，也不由自主被眼前繁华的景象惊呆了。
　　他那一身被太阳晒成漂亮古铜色的肌肤与周围人大不相同，更不要说近乎二米的身高和那张充满野性美的面孔，再者说……
　　“哎……王子殿下。”马车内负责迎接的贵族目光有几分微妙, 他试图从马车内探出头，但又像是觉得有些丢脸，小声地提醒他, “请、请不要扒在马车的门框上了，这样很危险的！”
　　王子不明所以地回过头，他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打开行驶中的马车大门，像攀在树枝上查探远方一样攀在半开的车门上有什么不对, 也不觉得周围的视线有什么让人不好意思的。
　　“不危险, 我不会掉下去的。”这位一身野生气场的王子并没有听出贵族的言下之意，他打量着马车内部，真诚地开口，“而且里面也太狭窄了, 你们拥有如此广阔的土地, 为什么反而喜欢躲在狭小的箱子里？”
　　如果是前几天, 贵族还会耐心地跟他解释，这不是狭小的箱子，他们也没有躲，这只是出行的工具。但经过了这么几天的相处，贵族已经充分明白了，对方那个看起来挺漂亮的脑袋或许根本记不住事，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他只敷衍地哼哼笑了两声，扭头在他看不到的另一边，翻了个一点都不优雅的白眼，低声嘲笑了一句“野蛮人”。
　　……
　　无论外面有多少腥风血雨，阿尔希亚王都夜晚的舞会总不会消失。而让国王深感欣慰的是，这群贵族十分懂事——在需要表现体面的时候，即使他们当天差点争得你死我活把对方推上断头台，也能端着酒杯笑意盎然地礼貌寒暄，然后扭头发出一声矜持但高贵的冷哼。
　　千里迢迢前来求助的海岛王子的欢迎会上，显然就是各家贵族表现演技的好时机。
　　围绕着乔纳德家的纵火事件大动干戈的“反伊丽莎白”派和“挺伊丽莎白”派，仿佛在这一刻同时放下了成见，端出了一张笑吟吟的面孔。
　　即使看到这个事件风暴中心的当事人——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出现任何失礼的表情。
　　卡文迪许公爵面无表情，就如同他一贯出现在人前那样冷淡而威严。但实际上他满心焦急——那位神明说了今天就解决这件事，但这都到晚上了，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原本有什么安排，但因为那位巨人岛王子前来的事情耽搁了？
　　他面沉如水，但脑海中不断飞转着各种猜测，还是说，祂又骗了他？祂根本不打算帮忙了？
　　没有人能猜透那个随性又古怪的邪恶神明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从答应和祂交易开始，就注定要开始提心吊胆了。
　　芙蕾带着魔王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努力隐藏自己的存在感，王子看起来也很希望和她缩在一起，顺便再讨论点什么。
　　芙蕾觉得这人完全是对这种秘密商议的气氛上瘾，他大概是觉得这种气氛下，哪怕探讨一下今晚的甜点糖份是不是有点多都显得与世界的命运有关。
　　婉拒了几位年轻贵族跳舞的邀请，芙蕾把目光落到了妮娜身上，她本来打算和妮娜在一起品鉴一下舞会上的甜品的——当初的晋封仪式，她被法师塔的同僚们带去了隔壁，根本没尝到皇家等级的甜点。
　　然而妮娜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和魔王大人多多相处，一转身提着裙摆和年轻的贵族少女们打成了一片，芙蕾忧郁地叹了口气。
　　她又看向了伊丽莎白，那个一向一丝不苟的尊贵少女站在人群当中，看起来以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眼底难以掩盖的青色，稍稍暴露了她完美表现之下的脆弱。
　　她现在身上还没有欺诈神的气息，魔王的下属在卡文迪许家外蹲点，也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帮神明不露面的时候根本抓不住，他们只能被动等着欺诈神出现，却没法主动追踪，芙蕾的目光落到身侧的魔王身上，不由自主眼带欣慰——哪像他们魔王，在人间也有着“六翼魔王”佣兵团首领的身份，正大光明，丝毫不惧这些黑暗中的鼠辈！
　　魔王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拿草莓小蛋糕的手登时一顿，转了个弯又把它丢回去，一脸嫌弃般撇了撇嘴：“花里胡哨的，这种东西怎么吃得饱肚子。”
　　芙蕾体贴地假装没有看见他形状优美的唇瓣上还沾着一点点糖粉，把那个差点受到宠幸又惨遭丢弃的可怜蛋糕拿起来，眼里带着笑意递给他：“我懂我懂，但虽然花里胡哨，还是稍微尝一个吧？回去告诉阿曼达哪里不好吃，以防她以后也做出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来！”
　　魔王扫了她一眼，勉为其难从她手心接过那个蛋糕，在芙蕾温柔的目光里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给出评价：“还行。”
　　芙蕾笑弯了眼：“哦，那我回头告诉阿曼达，偶尔这么花里胡哨也可以。”
　　“嗯。”魔王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下意识避开了芙蕾的视线。
　　芙蕾看着魔王慢吞吞吃蛋糕，心里明白他一定喜欢这个。毕竟她已经发现了，魔王在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的时候，眼睛会极小幅度地眯一下，就像是满足惬意的猫。
　　芙蕾的笑容愈发收不住，天底下怎么会有魔王这么温柔的神明呢。
　　而就在她的不远处，妮娜也正一脸温柔地看着她，她忍不住捧着自己的脸颊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能不喜欢姐姐的男人呢，真幸运啊，莫尔先生。
　　就在她走神的期间，大门忽然缓缓拉开，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轻快的音乐戛然而止，换成了气势更恢弘的曲调。
　　——那位王子来了。
　　不少人偷偷投去了好奇的视线，登时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十分精彩。
　　阿尔弗雷德王子原本应该是给他准备了一身体面的服装的，但巨人岛王子希尔·盖特表示自己也带了出席晚会要用的衣服，他还是穿更符合他们风俗的服装吧。
　　侍女们拗不过这位王子，对方甚至十分警觉如临大敌根本不让她们近身，最后只能跑去请示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十分不着调地大手一挥：“那就让他穿嘛。”
　　在他眼里，他本来应该给巨人岛王子准备一顿合胃口的晚宴的，现在为了他掩盖自己过人（？）的智慧，只能让他吃点不知道合不合胃口的阿尔希亚美食，已经够委屈的了，穿什么衣服就不要勉强他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他会穿着这么一身出现。
　　这一身长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更像是一块白布斜挂在身上，打了几个结顺便系了个腰带——那条黄金腰带倒是十分华贵，称得上符合阿尔希亚的审美。
　　他一身黄金饰物，耳环、项链、臂环、手环、腰带、足链齐备，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胸膛还撒上了金粉，浑身难以掩饰的野性与异域风情。
　　但他穿得实在是太少了。
　　上衣，如果那斜挂的布料也能称之为上衣的话，堪堪遮住了小半的胸膛，宽大的长袍走动起来能看见他肌肉精悍的双腿，他甚至是赤足走上殿来的。
　　魔王笑了一声：“还真是泰坦风格的装扮。”
　　芙蕾神色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在风神的神殿内，壁画上的风神也穿着类似风格的长袍，只不过稍稍含蓄一些，没有裸露出大片的胸膛，不过就算这样也非常……
　　“怎么了？”魔王看着她兀自红起来的脸颊，有些不解。
　　“咳，没什么！”芙蕾飞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我只是在想，这种装扮在阿尔希亚已经是‘耍流氓’的等级了，不知道这些贵族能不能撑得住。”
　　“可以吧。”魔王不确定地开口，“我看他们演戏有一套的。”
　　无论此刻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应该不会给他难堪。
　　芙蕾小声问：“对了，我查了资料，巨人岛传闻是泰坦巨人的后裔，他们信奉泰坦神，那位神明是什么样的？”
　　魔王毫不犹豫地开口：“是个笨蛋。”
　　芙蕾眨了眨眼：“那和春季女神一样啊。”
　　“不，比格雷蒂娅能打。”魔王眯起眼，“泰坦神骁勇善战，又冲动易怒很好挑拨，如果不是因为大海是海神的主场，恐怕他的后裔也用不着溃逃。”
　　芙蕾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在海岸上的战争，表面看是海神联盟和巨人岛的恩怨，实际上是海神和泰坦神之间的较量啊。
　　魔王开口：“有机会把泰坦拉过来，不然那个笨蛋很容易被人当枪，别给我们找麻烦。”
　　芙蕾也觉得很有道理，但她还是忍不住嘀咕：“我们还真是净找些笨蛋当同盟啊。”
　　魔王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迟疑着开口：“……利亚姆？”
　　芙蕾警觉地抬起头：“他不算！我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他不算进入了我们的核心同盟！”
　　魔王看了她一会儿：“那就是你比较喜欢笨蛋。”
　　芙蕾：“……”
　　好像也无法反驳。


第69章 开场
　　芙蕾清晰地看见主座上的国王嘴角抽了抽, 但他飞快地压制了下来，朝希尔王子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微笑：“欢迎你，孩子, 一路舟车劳顿, 辛苦了。”
　　“这里是远离战争和纷争的阿尔希亚王都，援助巨人岛的物资也已经在路上了，你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一下。”
　　希尔王子单膝跪下行礼, 真诚地道谢：“感谢您的慷慨, 我将给阿尔希亚王室送上二十箱珍贵的香料作为谢礼, 还有一些父亲祝福我留下当在王都的立身之本，如果其他贵族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买一些。”
　　“噗。”芙蕾这会儿幸亏自己站得够远了，她带着难掩的笑意小声说, “不愧是被魔王称之为笨蛋的神的后裔，在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上，张口就是卖货, 我看到好几个贵族的脸都快抽筋了。”
　　“呵呵，如果不想自己散卖的话，也可以找我们邦尼商会帮忙。”邦尼夫人接过了话，算是帮忙化解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国王也微笑着点头：“对了, 孩子, 跟我们说说深蓝海域的情形吧。阿尔希亚王都虽然富饶，但我们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大海。”
　　“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广袤的土地。”希尔王子并不会卖关子，“深蓝海域已知的有三十二个小岛, 沿岸的居民也称之为‘三十二群岛’, 大家一向和平相处。”
　　“巨人岛是其中面积最大的岛屿, 毕竟我们的祖先是巨人，太小的岛恐怕一个人都站不下。”
　　芙蕾好奇地看向魔王：“魔王大人，真正的巨人有多大啊？”
　　“高耸入云，当初巨人族生下来的幼崽都不会像他这么娇小。”魔王挑了挑眉毛，“不过当初巨人生活在巨人海岸，现在已经变成岛了。”
　　芙蕾看了看身高近两米的“娇小”巨人后裔：“大概是随着时间推移，地形也产生了变化吧。”
　　希尔王子还在讲述他的家乡：“我们经常和沿岸做生意，岛上有独特的香料产出，日子过得一向很不错，但自称那群自称‘大海遗民’的海盗出现以后，商船就变得很难走。”
　　“他们号称背后有神灵庇佑，在大海之上来去无踪，根本没人能抓得住他们。而且，每次他们出手，都伴随着恐怖的雷雨天气，光是海上的浪潮都能把商船掀翻，但他们却像是根本不怕，也从没有见他们翻过船……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好舵手！”
　　“更可怕的是，遭到他们劫掠的商船从来不会留下活口，哪怕是贵族。按理说，很多海盗会把贵族留着等待家里送来赎金，但他们不，他们每次享乐之后就把人一脚踹进大海里。”
　　“但更奇怪的是，哪怕是一等一的好水手，被他们从海上踹下去之后，连个泡都不会冒，就那么沉下去了——明明他们连石头都懒得系，简直就像是被大海吞噬了。”
　　国王沉默了下来。
　　他故意提起外面的话题，本来就是存了让希尔王子说点什么的意图，但他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详细。
　　会场里好几个人已经脸色煞白了，这种野蛮粗鲁的杀戮行为似乎远在他们千里之外，而这个远道而来的不合时宜的年轻人，一下子把他们试图回避的血腥故事对到他们眼前，叫他们避无可避。
　　有人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真、真惨啊，节哀。”
　　会场里响了一阵寒暄。
　　芙蕾偏头看向魔王，不等他开口，对方就说：“看样子他们身后应该真的有海神的身影，那个自称‘海神遗民’的大概率就是他的眷属。”
　　芙蕾有些迟疑的开口：“要活人祭祀……海神也和欺诈那种家伙一样，是个不安好心的神吗？”
　　魔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说：“未必是他要求的。”
　　“无论是用活人还是牲畜祭祀，对我们而言都不会提供什么额外的力量，只是人类对神灵表示尊敬的方式而已。”
　　“但在大部分神眼里，人类和深处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们也不会制止。别对他们有太高的期许，大部分神并不慈悲，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的。”
　　芙蕾眨了眨眼，她看向魔王：“我知道的。”
　　如果以魔王大人作为标准，那恐怕根本没有一个神能算得上是好家伙。那样的家伙如果成为地上的国王，大概只会成为一个赛一个荒唐的暴君，毕竟他们骨子里不会把人类当做和自己同样的生物，没有共情，也没有慈悲。
　　芙蕾垂下眼，小声说：“跟他们一比，我又想给格雷蒂娅送甜饼了。”
　　魔王轻笑了一声。
　　国王也只是想要他讲讲外面的形势，并不希望王都的贵族们今天晚上集体做一个关于被一脚踹进大海的噩梦，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希尔王子的叙述，宣布舞会开场。
　　大多数贵族铁青着脸，但他们还是尽职尽责地在舞池中旋转起来。
　　芙蕾早就以今天身体不适拒绝了好多人，没想到居然还有不少人曲线救国，去找了妮娜。
　　芙蕾不由得揪心起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妮娜的舞跳得有多糟糕！
　　之前在绿宝石领还有妈妈压着她练习，等到了王都，芙蕾一向惯着她，妮娜早就把什么舞步丢到了一边，大步迈向了烹饪、缝纫、阅读的快乐海洋。
　　她这会儿顶着一张绝望的脸，张开双臂和人摆出了双人舞的架势，看上去活像一只被架到烤架上的无辜禽类。
　　芙蕾正飞快思考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妹妹从苦海里拯救出来，舞曲已经开始了，舞池中的众人迈着舞步旋转起来，芙蕾清晰地看见妮娜在对方鞋尖上踩下了一个脚印。
　　“唔！”年轻贵族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没、没事的！”
　　“对不起！”妮娜都快要哭出来了，她脚下一不留神，左脚踩了右脚，自己狠狠给了自己一记痛击，当即惨叫出声。
　　“嗷——”
　　舞池里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芙蕾捂住了眼睛。
　　国王正笑吟吟地和希尔王子说话，刚说到：“你也可以去跳一支舞……”
　　然后就听到了那一声惨烈的“嗷”。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妮娜欲哭无泪，无比悔恨当初没好好跟妈妈学习怎么假装晕倒比较自然。
　　“哈哈哈！”
　　妮娜正咬着牙打算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这么直接的笑话她，扭头就看见了朝她走来的希尔王子。
　　妮娜：“……”
　　希尔王子笑容灿烂：“真是中气十足的声音，您一定很健康！”
　　妮娜有些迟疑，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谢、谢谢？”
　　芙蕾刷地站了起来，面色凝重：“出大事了魔王大人！”
　　“嗯？”魔王不明所以。
　　芙蕾深吸一口气：“那个王子，是妮娜喜欢的类型，她禁不住诱惑的！不行……巨人岛还有其他王子吗？他不回去继承岛屿嫁到绿宝石领可行吗？”
　　魔王正打算安慰她，扭头看见那个王子已经朝妮娜伸出了手，妮娜以一种不同寻常的姿态，扭捏地扯了扯裙摆，才羞答答地把自己的手递出去，魔王也沉默了下来。
　　他问：“被诱惑了跳舞就不会踩脚了吗？”
　　芙蕾有些迟疑：“应该还是会踩的吧？”
　　魔王脸上清清楚楚写出了心声——那她是不是傻了？
　　芙蕾看了舞池中央一眼：“那个王子还光着脚。”
　　魔王沉默了半晌：“那挺般配，都傻。”
　　正在有人担心妮娜会不会一脚踩坏两国友谊，有人担心希尔王子宽松的长袍跳起舞来是不是有伤风化，有人担心自己的妹妹会不会被人拐跑的时候，宴会厅的大门轰然被人撞开了。
　　——是露西·乔纳德。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宴会厅响起了难以遏制的窃窃私语。
　　卡文迪许公爵心头一突，这难道是那位神灵的安排？
　　露西·乔纳德几乎是一头滚进宴会厅的，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挂着泫然欲泣的泪水，没有焦距的目光在宴会厅中搜寻着什么。
　　周围的侍女迅速反应过来，上去试图把她扶起来，她却像浑身没有力气一样颤抖着，任人宰割地被托着纤细的双臂站起来。
　　终于，她找到了坐在国王手边的王子殿下，有些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步，颤抖着喊出：“殿下。”
　　许多人纷纷面露不忍，只当她因为害怕，长时间没有看见阿尔弗雷德王子而失了分寸。
　　但也有人感觉到不对。
　　芙蕾眉头一跳，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不安。
　　而与此同时，卡文迪许公爵却仿佛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了那个恶魔般的神灵的声音“你知道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是什么吗？是反转，所有人意想不到又错愕的表情，是给幕后操纵者最好的礼物。”
　　好戏开场了。
　　卡文迪许公爵冷漠地看着露西，果不其然听见她凄凉地喊出：“殿下，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原来我一直深爱的人，才是杀害我一家的幕后黑手！”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宴会大厅轰然炸开。


第70章 反转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就连一头雾水的希尔王子都敏锐地嗅到了惊天八卦的味道，他惊愕地“哦”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出声，妮娜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一脸紧张：“嘘！嘘！别出声！”
　　希尔王子决定给这位被自己认为十分健康的年轻姑娘一点尊重, 老实地站在她旁边没有开口。
　　阿尔弗雷德王子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芙蕾告诉他露西信仰欺诈神的时候, 就让他做好了心里准备, 只是直到被背叛的那一刻, 他才觉得……被人背叛果然还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
　　他看着梨花带雨的露西，深深吐出一口气，说出他此刻应该说出的台词：“你知道污蔑王子的代价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王子和他传闻中的小情人的剑拔弩张上，只有芙蕾盯着露西手里拎着的那件长袍。
　　她不会无缘无故拎着一件破旧的长袍, 这东西有什么用？还是里面包裹着什么？
　　众人目光灼灼，露西恍若不觉，她踉踉跄跄地迈出一步, 笑容凄凉，但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会是什么下场呢？”
　　“是会像我的家人一样被您一把火烧死在府邸里，还是会像伊丽莎白小姐一样，被您泼上污名呢？”
　　现场一下子嘈杂起来, 即使知道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在眼前, 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喧闹起来。
　　“安静！”
　　国王突然出声，整个会场仿佛被瞬间抽去了声音，这位一向慈眉善目的国王如同一头发怒的老狮子，他的目光落在了露西·乔纳德的身上：“这位小姐, 我能理解你失去家人的心情, 但因为你, 卡文迪许家的嫡女已经深陷无端的猜忌。”
　　“出于谨慎和理智，你都不应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再把阿尔希亚的另一位王位继承者拖下水。还是说，你挑了这样一个时间点，是故意的？”
　　露西·乔纳德的呼吸一滞，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一直面对的都是高高在上又脾气诡异的神灵，也因此并不怎么看得起凡人的王室。
　　但这位一向和蔼，没什么锋芒的国王，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宴会厅内的风向已经变了，所有人忽然意识到，把王子拖下水以后，这就不仅仅是王子和他的未婚妻、小情人之间的八卦了，阿尔弗雷德和伊丽莎白有更为敏感的身份，他们同时身为王位继承者！
　　露西·乔纳德被人利用了？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大部分人还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地认为，她为了这个计谋烧死了自己的家人。
　　隐晦的目光扫过邦尼家的卡缪拉，格雷斯家的奥尼尔，还有芙蕾。
　　缩在角落默默看戏的芙蕾：“……”
　　这把火终究还是烧到了她身上。
　　卡文迪许公爵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他不悦地扫了一眼露西，心想如果这就是欺诈神的信徒的话，做事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一点，他清了清嗓子：“咳。”
　　等到了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才看向国王：“陛下，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也给伊丽莎白带来了很多麻烦，既然她一副笃定的样子，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说一说，为什么这么觉得。”
　　国王微微皱眉，看来不太满意这个提议：“卡文迪许卿，希尔王子远道而来，这是他的欢迎宴。就算真的要听听她的看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等宴会结束，我们会在诸位贵族的见证下，好好询问她的。”
　　卡文迪许公爵微微摇头：“她已经开了口，想必诸位心里也已经有了疑惑。现在再把事情压下去，之后即使我们私下里讨论出了什么结果，恐怕也只会被传成什么王室密辛，没有多少说服力，不如就让她在这里，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清楚。”
　　国王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邦尼夫人笑了一声：“卡文迪许卿护女心切，毕竟伊丽莎白这些日子也确实遭受了不少无端猜测，但是……”
　　“王都内从来都不缺少风言风语，也不必那么在意。要是为了堵住乱传话的蠢货的嘴，就要把所有事情都摊开了讲清楚，那还何必要贵族商讨会呢，以后所有的事拉到王都广场上，在平民的围观下讲个清楚不就好了？”
　　她脸上带着笑意，话里的意思也相当明显——行了知道你心疼女儿被污蔑，差不多见好就收了，给国王留点面子。
　　但卡文迪许公爵今天并不想给这个面子，他朗声道：“我也是为了国王着想，毕竟这件事牵扯到阿尔弗雷德王子，如果不说清楚，将来损害的可是王子的名声！”
　　“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人，指责我们英明的国王陛下，包庇自己的亲儿子。”
　　国王没有开口，他森冷地目光盯住了卡文迪许公爵，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晌，在所有人都快喘不过气的沉默里，国王微微点了点头，他冷着脸看向露西：“那就让我听听吧，你们坚信的真相。”
　　邦尼夫人笑了一声，眼底不见笑地瞥了卡文迪许公爵一眼：“可得好好搞清楚啊，毕竟外边都说，是我们邦尼家的法师，说现场有魔法的痕迹，如果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岂不是连我们家都要被当做共犯？”
　　现场隐隐有了火|药味。
　　格雷斯家的家主不在，贝利主教老神在在地闭着眼，丝毫不管场中神仙打架，一副干什么都不关我们家事的表情。
　　芙蕾也维持着一位合格的吃瓜群众的本分，什么也没有多说。
　　阿尔弗雷德王子深深地看了卡文迪许公爵一眼，他身后的伊丽莎白眉头紧锁，看上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露出了自己一贯的嚣张笑容，像是第一次认识露西一般上下打量着她：“喂，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指控我，你有证据的吧？”
　　“我有的，我有的！”露西像是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王子把我带回王宫后，告诉我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进去，那是他书房里的屋子……”
　　阿尔弗雷德王子一脸莫名其妙：“那当然不能让你随便进去了，里面是我的个人藏宝库啊！你又不是我的王妃，我干嘛……”
　　“您当然不敢让我随便进去了。”露西忽然抬起头冷笑一声，“我原本也想乖乖听话的，但今天，我看见几个侍女鬼鬼祟祟地进入了那个房间，她们似乎偷偷拿了什么，我以为她们偷您的东西，还上前制止！”
　　“结果她们把东西往我手里一塞，把我推进房间跑了，而我就看见了、看见了……”
　　众人翘首以盼，没有去追究她先前讲的故事，都想看看她能够掏出什么东西来。露西颤抖着手，取出了一叠魔法卷轴。
　　“这是我的收藏，有什么问题？”阿尔弗雷德王子冷眼看着她。
　　露西努力昂起自己的头，显出毫不畏惧的神色，配上她微微颤抖的手臂，更加惹人怜爱：“是的，您还按照火、木、土、水、光整理成了一套。”
　　“那又怎么样？”阿尔弗雷德王子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其他系的我也想要，但可惜十分稀少……怎么了？”
　　露西·乔纳德冷笑一声：“您承认就好，毕竟您的收藏里，有五套里的火系卷轴都消失了。”
　　“什么！”阿尔弗雷德王子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我明明都是按照……”
　　芙蕾捂住了眼睛，笨蛋王子就不能把嘴闭上吗！
　　“安静，阿尔弗雷德。”国王扫了他一眼，转向贝利主教问，“如果要形成那样的火势，需要多少卷轴？”
　　“最起码也要三张吧。”贝利主教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五张的话……差不多吧。”
　　芙蕾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叹了口气也走到人群中央，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真巧啊。”
　　本来她今天一整天都不打算出风头的。
　　贝利主教看见她，立刻毫无立场地笑起来：“对啊对啊，这也太巧了，怎么就恰巧丢了五张呢，真不小心啊，王子殿下。”
　　露西脸色一白：“不！”
　　卡文迪许公爵的声音比她更大：“这可不是巧合啊。”
　　“但也说不上是证据。”邦尼夫人无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控一国王子，我还以为你们肯定找好了滴水不漏的证据，结果就是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
　　“要我说，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就该吊死，给某些按捺不住野心的家伙一点警示。”
　　露西暗地里咬牙，这个难缠的女人！
　　她再一抬头，脸上看不出一点怨恨，只有不安和倔强：“国王大人！我还有证据！”
　　“您还记得吗，王子，有人说在火场周围，看见了伊丽莎白小姐披着外袍的身影。”她抖开了那其貌不扬的破旧外袍，缓缓地披在了身上，然后扬起头，“您看，我现在像谁？”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披上了那件外袍，一瞬间身形发生了改变，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伊丽莎白本人。
　　阿尔弗雷德王子也十分错愕，他一脸震惊地看着一个披着外袍的伊丽莎白，一个没披外袍的伊丽莎白。
　　露西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子殿下，这也是从您的宝库中找到的，这也是……您的收藏吗？”
　　“不……”阿尔弗雷德想说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但他看着周围人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他们不会相信。
　　他没法证明这不是他的收藏，就像伊丽莎白无法证明她当天没有外出一样。


第71章 浑水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出, 就连国王都刷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芙蕾眯起眼打量着她，察觉到不到任何魔法的波动，这就像是一件普通的平平无奇的外套……
　　魔王眯了眯眼：“是芬克的神器。”
　　“嗯？”芙蕾露出了适当疑惑的表情。
　　魔王歪了歪头：“哦, 是欺诈神的神器。我不怎么叫他的真名, 因为他从以前开始就很麻烦，听到有人叫他的话指不定就会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吓人。”
　　芙蕾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灵光一现, 阿尔希亚王室信仰的神灵, 是不是也被说过——“不可谈及之神”？如果是他的话, 那么也很好理解王室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了，毕竟欺诈□□头可不是很好听。
　　之后和白痴王子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但这会儿，她还得打起精神, 听在场的这些贵族扯皮。
　　“这是……这是……”
　　“难道当初我们在火场看到的‘伊丽莎白’，居然是王子？”
　　阿尔弗雷德王子气得跳脚：“你才变成女的呢！”
　　“说起来，王子从以前开始就经常找伊丽莎白的茬吧。”
　　“露西·乔纳德看起来可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不定就是她想扒着王子上位，但王子只是想要玩玩……瞧瞧，结果反而被人利用，搞得全家尸骨无存。”
　　七嘴八舌的言论在宴会厅响起, 芙蕾看着大声争辩的王子, 忧郁地摸了摸下巴，白痴王子和伊丽莎白，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操心。
　　但他们一个是芙蕾还挺喜欢的小姑娘，一个是“六翼魔王”佣兵团的头号冤大头, 也不能不管。
　　芙蕾站到国王面前：“陛下, 我有一个提议。”
　　国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但周围的嘈杂并没有消失，芙蕾叹了口气，风精灵呼啸而出，整个宴会厅众人的呼吸一凛，同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如果刚刚呼啸而来的不是寻常的风，而是带有攻击性的风刃，现在满宴会厅可就躺满了贵族的尸体了。
　　芙蕾提高了音量：“国王陛下，我有一个提议。”
　　国王脸上带上温和的笑意：“请说吧，芙蕾小姐。”
　　芙蕾优雅地行了一礼：“如果露西小姐没有其他证据想要提出的话，这件事已经很明显了——阿尔弗雷德王子和伊丽莎白小姐同样拥有嫌疑。”
　　“哼！”卡文迪许公爵正要张嘴，贝利主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静点，小伙子，一把年纪了至少要学会不要打断别人说话。”
　　敢把卡文迪许公爵叫做“小伙子”教育的，整个王都恐怕也就他一个了。
　　邦尼夫人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芙蕾朝贝利主教点头感谢，贝利主教开心地朝她挤了挤眼。
　　芙蕾接着说自己的话：“但遗憾的是，这些证据都只是把他们两位扯进了这场火灾的浑水里，并没有给他们定罪的可能。我想，现在无论下什么论断，都会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服气吧。”
　　阿尔弗雷德王子第一个附和，身体力行表现自己的不服气。
　　芙蕾笑起来：“所以我提议，不遮不掩地把这件事彻彻底底的查清楚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愿意帮忙。”
　　“要是觉得还不行，我们家的臭小子也可以给芙蕾打个下手。”贝利主教第一时间表示赞同，他身后那位名为奥尼尔的青年迈出一步，朝芙蕾行了一礼。
　　同为王位候选人，芙蕾对他还算有点印象。
　　邦尼夫人随口凑热闹般摆了摆手：“如果需要我这里出人，我们也没问题。”
　　国王略一沉思，他认真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芙蕾小姐，我相信阿尔弗雷德不会做这种事。”
　　“那当然啦，谁都知道王子一向坦率，怎么会玩这种弯弯绕绕呢。”邦尼夫人笑得风情万种。
　　阿尔弗雷德王子皱了皱眉头，怀疑这位夫人在趁机嘲讽他是个笨蛋。
　　国王看向台阶下的露西，神色冷淡：“既然这样，露西·乔纳德小姐也不适合在王子附近住着了，给她换个地方吧。”
　　露西垂首，任由那两个侍女搀着她往下走，她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冷眼看着身后神色各异的大贵族们——她已经光荣落幕了，至于这些人相不相信，又有什么要紧呢，重点是那位神明会不会觉得有趣。
　　她的目光落到了伊丽莎白的脸上，即使这种时候了，那个尊贵的姑娘脸上都看不出几分憎恶，她只是拧着眉头，仿佛还在认真思索着真相。
　　露西眸光微微闪动，傻瓜。
　　她收回目光，侍女们把她搀扶到原本的房间门口，态度也变得十分冷淡：“请稍等一下吧，我们帮您收拾东西。”
　　她们没有请她去喝茶坐着，径自走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当然，目光还是看着她，以防她有什么不轨举动。
　　露西安静地在门口站着，那位神灵交待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她得为自己考虑了。她早就已经得罪了卡文迪许家和王室，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但至少不会受到欺诈神的惩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用和欺诈神交易的消息威胁卡文迪许公爵，让他出手搭救？
　　或者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王位候选人，为了这份筹码，他们也许会愿意出手保下她的性命……
　　“露西小姐！”
　　露西瞬间浑身紧绷，她有些神经质地回过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愣了神——是斯派克·斯坦，那个脑子有点不好，又很有钱的商人家的儿子。
　　他此刻一脸着急，从苍白的脸色来看，恐怕也十分紧张。但他还是咽了咽口水，一点点接近，压低了声音说：“我、我是偷溜过来的，现在人都在宴会厅那里，外面反而没什么人……您不要紧吧？”
　　露西下意识瞥了一眼收拾东西的侍女，带着还未消散的几分错愕微微摇了摇头。
　　斯派克脸上露出几分忧虑：“您不该说出来的，无论您知道了什么，王子和卡文迪许家的姑娘都不是我们这种小贵族能够招惹得起的。”
　　露西捏紧了身侧的拳头，脑袋里有些混乱，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有什么企图？他不会也是欺诈神的人吧？
　　她脸色有些僵硬，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论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斯派克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他伸出颤抖的手，“我带你逃走吧！我们、我们可以去绿宝石领，我认识那里的领主，他是个仁慈而慷慨的人……”
　　“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就算不做贵族，也可以做一点生意，我、我会保护你的！跟我走吧！”
　　并不算英俊的少年仿佛从骨头里榨出了今生的勇气，他不安又充满希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即便天塌下来，他瘦弱的肩膀也能暂时替她挡一挡。
　　露西的瞳孔猛地一缩，是骗人的！
　　这一定是那位神明变的！等到她握住那只手，他就会哈哈大笑着露出原身，嘲笑她居然还会妄想有人真的爱她！都是假的！
　　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但即便如此，她用力捏着自己的裙摆，几乎无声地问他：“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斯派克毫不犹豫地说。
　　少年纯粹而盲目的信任，让最狡诈的行骗者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恍惚间回到了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她在那条平民街没有等到纽因圣子，反而淋了一身雨。
　　女仆在她耳边抱怨地问：“您为什么要和那个出身低微的商人之子纠缠不清？他明明没有利用价值。”
　　露西撑着下巴，看屋檐上连成线落下来的玉珠，她唇角微微翘起着开口：“你不懂，那种有权有势的男人有什么好，要我说，还是有钱比较好，尤其是这种有钱还傻的，可以轻而易举地骗一辈子。”
　　“露西小姐？”
　　斯派克有些着急了，他担心这里随时有人会过来。
　　露西湿漉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她笑了笑：“你喜欢我吗？斯派克少爷。”
　　斯派克瞬间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露西笑起来，多么傻的人啊，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却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一句喜欢。
　　“我不能跟你走。”
　　斯派克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见露西语气温柔地说：“但我希望您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好！”斯派克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露西低声交待了他事情，斯派克虽然满腹疑虑，但还是用力点头：“请不要担心，我、我豁出性命也会办到的！”
　　“那可不行呀。”露西温柔地笑起来，“您也要保重性命啊。”
　　斯派克脸上的红晕怎么都褪不下去，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这就去！”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真是个傻瓜。”露西无奈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如果你再走慢一点，我还能给你一个吻呢，真是连占便宜都不会。”


第72章 你的选择
　　宴会厅里的贵族们掰扯了半天, 明明谁也没有更确凿的证据，却依然扯到了深夜。
　　从卡文迪许家一向眼高于顶，到伊丽莎白曾经说某位夫人的绿宝石项链不合适, 再到某某贵族邀请她跳舞被无情拒绝。
　　从王子从出生时就有违王家风范, 身为有未婚妻的王室和其他女人拉拉扯扯就是容易搞出事端，再到他曾经公然嘲笑某位贵族脱发。
　　芙蕾木着脸听他们讲着这些陈年旧事，时不时还要被人意有所指地暗讽她小贵族出身, 运气好有点魔法天赋成了公爵、成了王位候选人, 居然真的敢大包大揽地要查出真相。
　　气得贝利主教撸起袖子下场亲自和人吵架, 要不是身后那个名叫奥尼尔的青年奋力拉着他，芙蕾都担心他抽出法杖敲在对方锃亮的脑门上——法师们不成为的规定，和一般人打架的时候尽量物理攻击，用魔法容易出人命。
　　吵到后半夜, 津津有味听着他们吵架的希尔王子，遗憾地打了第二十七个哈欠，终于撑不住告退, 表示自己要先去休息了，能不能等他明天醒来再接着吵。
　　希尔王子脸上带着真诚地笑容：“我觉得这是最快融入王都的方法了，我仿佛亲自参与了这位伊丽莎白小姐和阿尔弗雷德王子的成长，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为非作歹……咳, 我是说长大。”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国王也忍不住在此刻沉默了下来。
　　芙蕾立刻趁机表示：“我觉得过于熟悉两位当事人的童年, 不利于我做出冷酷公平的判断，我觉得我还是先回去睡觉……咳，我是说思考事件真相。”
　　国王疲惫地闭上眼睛：“都回去吧。”
　　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贵族们维持着表面的尊敬, 纷纷行礼告别国王, 离开了皇宫。
　　热闹的宴会厅沉寂下来, 国王沉默地坐在自己的王位上，久久没有动弹。
　　在他们离开之后，王子脸上的愤怒很快平静下来，他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有些复杂地开口：“父亲……”
　　国王缓缓摆了摆手：“不用说了，阿尔弗雷德，我知道你没有做这样的事。”
　　阿尔弗雷德王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开口：“父亲，我觉得伊丽莎白也没有做这样的事。”
　　国王看向他：“但必须是她做的，如果不是她，就是你。”
　　王子垂下眼：“但您把这件事交给芙蕾去查……”
　　“她不会得到什么真相。”国王站了起来，“我也不过是把你和伊丽莎白会面对的压力，转嫁到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会盯着她的最后结论，所有的质疑也会落到她身上，但大家也都明白，她是被神灵眷顾的大法师，万一阿尔希亚即将面对什么灾难，她是不可多得的保护者，所以没有人会对她过于苛责。”
　　“她肯主动出面抗下这份责任，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王子想说不是的，以他对芙蕾的了解，她应该是真的想要找出真相。但他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等着看吧，会有真相的，王子握了握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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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坐进回家马车里的芙蕾也忍不住揉了揉肩膀，魔王赶在妮娜前面一脚踏进了马车，妮娜立刻很有眼力见地扭头坐上了另一辆。
　　芙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这能聊啊那群家伙，我都没看见他们怎么喝水！”
　　魔王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困了？”
　　“有点吧。”芙蕾揉了揉眼睛。
　　“哦——”魔王拉长了音调，“那今天半夜，如果收到了欺诈神出现的消息，也就不用叫你了吧。”
　　“不！我一点都不困！我还年轻，我还能熬夜！”芙蕾努力睁大眼睛，以彰显自己一点都没有犯困。
　　“可是我已经年纪大了。”魔王撑着下巴，瞥了芙蕾一眼。
　　“您在说什么呢！”芙蕾板起脸，“您的美貌和活力永远不会老去！”
　　“哼，油嘴滑舌的家伙。”魔王扬起了下巴，眼里却带着笑意，“那你就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按照我对欺诈神的了解，他今晚肯定会出现的。”
　　芙蕾眨了眨眼：“哪怕知道我们在等他出现？”
　　“对。”魔王笃定地点了点头，“他就是这种家伙。”
　　……
　　卡文迪许公爵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步履匆匆上了自家的马车，他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分苍白的脸色居然让他显露出几分老态。
　　“父亲。”
　　伊丽莎白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卡文迪许公爵这才回过头，不顾伊丽莎白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他开口：“回去再说。”
　　说着，让人关上了自己的马车门。
　　伊丽莎白沉默下来，她明白，父亲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她认为阿尔弗雷德应该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但对在场的贵族而言，这或许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伊丽莎白内心有些烦躁，但面上根本看不出分毫，她走向自己的马车。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伊丽莎白小姐，请稍等一下！请稍等一下！”
　　身边的女仆立刻上前去拦，伊丽莎白回过头——是繁星商会家的长子，那个暂时还没有爵位的斯派克·斯坦。
　　她在脑海中搜索一遍，确认自己和这位斯派克少爷没有任何交集，但她还是示意女仆让他过来，简洁地询问：“什么事？”
　　斯派克少爷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但看样子又十分着急，伊丽莎白甚至以为他会咬到舌头。
　　他咽了咽口水，才终于冷静下来：“有人让我给你传话——不要答应祂，快逃。”
　　伊丽莎白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做出了防备的姿态，如果此刻斯派克有任何异动，她可能已经一个火球拍到了他的脸上。
　　伊丽莎白谨慎地问：“谁让你说的？”
　　“我、我不知道，我在走廊里的时候，有个黑影告诉我的。”斯派克有些心虚地开口，但他说话一直有些结巴，伊丽莎白反而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也是露西交待他的，如果这个时候说了露西的名字，伊丽莎白或许反而会起疑心。
　　伊丽莎白拧起眉头，仔细询问了几遍，再也问不出什么有效消息以后，这才向斯派克道谢，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女仆有些犹豫：“小姐，我们还回去吗？”
　　伊丽莎白看了她一眼：“不回去的话，去哪？”
　　女仆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
　　“回去吧。”伊丽莎白闭上了眼睛休息，“那里是我的家。”
　　马车轮滚动向前，朝着卡文迪许府邸前进，如同命运的车轮缓缓转动，一切都驶向既定的结局。
　　然而有人正看着这一切。
　　斯派克抓住那个匆匆赶回来的仆人问：“怎么样？他们还是回府邸了吗？”
　　仆人猛地点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的，还是朝卡文迪许宅邸的方向去了。这大半夜的，他们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啊，少爷？”
　　斯派克焦急地咬了咬牙，不行，她不能回去！这是露西小姐交待给他的事情，他不能就这么搞砸！
　　他略一思考：“去霍华德府邸。”
　　仆人苦了脸：“少爷，这大半夜的，不合适吧！”
　　“别管什么合不合适的了！快走！”
　　马车哒哒哒朝着霍华德府邸出发。
　　……
　　卡文迪许府邸，卡文迪许公爵的书房里，灯火还没有熄灭。
　　卡文迪许公爵常坐的那个位置被欺诈神占据了，他和伊丽莎白面前还有一张座椅，但谁都没有坐下去。
　　欺诈神笑容满面：“别那么拘谨呀，坐下吧。”
　　两个人都没有动。
　　欺诈神换了另一个问题：“伊丽莎白准备好成为我的眷者了吗？”
　　伊丽莎白开口：“我认为……”
　　卡文迪许公爵看着她长大，看她一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霎时眼皮一跳，抢先一步开口：“咳！神灵大人，您曾经说过要帮忙摆平伊丽莎白的麻烦，但现在也并没有……”
　　“不对不对。”欺诈神摇头晃脑地摆摆手，“我只答应会帮你把事情处理好，现在还不够好吗？她和王子彻彻底底地站到了对立面，那份婚约已经变成了空谈，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的宝贝女儿不会嫁给那个废物了。”
　　“而且现在已经没人关心她到底有没有纵火了，王子、伊丽莎白二选一，这已经不是一件纵火案了，这是政治斗争。”
　　“我做的这么好，你不会还打算找茬吧？”
　　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威胁的意思，但卡文迪许公爵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摇头：“不、不……我非常感激您做的一切。”
　　“父亲？”伊丽莎白似乎从来见过父亲露出这样的神色，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
　　“啊，你还不知道吧。”欺诈神笑起来，“你的父亲和我做了一些交易，所以你以后得跟着我，你的火系天赋很不错，成为我的眷属以后也能排上一点用场。”
　　伊丽莎白拧起眉头：“什么交易？”
　　父亲只告诉她，欺诈神要让她成为眷属，可没提起自己和他做过什么交易。
　　“不对。”欺诈神摆了摆手，“现在还不是你提问的时候。”
　　“是我提问的时候，让我来问问你，伊丽莎白·卡文迪许，你愿意成为我的眷属吗？”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伊丽莎白缓缓抬起头：“我不愿意，欺诈神冕下。”
　　卡文迪许公爵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欺诈神缓缓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73章 交易
　　所有人都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 欺诈神突然笑了一声。
　　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优雅地把腿翘到了桌子上, 可惜的是, 全场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这句话里隐秘的笑点。
　　没有人敢贸然提问祂为什么发笑，他自己停了下来，无聊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没创意的答案, 就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毕竟你是那个伊丽莎白嘛, 拥有高贵品格的, 整个阿尔希亚王都最尊贵的少女，你正直、高洁的灵魂不会像狡诈的神灵低头，哪怕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般人类应该也挺喜欢这种故事的吧？”
　　祂口中说着伊丽莎白在无数宴会听过千百遍的恭维体面话，就连语气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但祂眼中闪动着嘲弄，这让伊丽莎白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伊丽莎白眉头紧锁，背在身后的手时刻准备着应对攻击, 她想得相当简单——拼死拦下欺诈神的攻击，至少保护住父亲。这里是王都，她只要能拖延一会儿，法师塔的同僚和各个教会的法师都会赶来支援的。
　　至于她, 她毕竟惹怒了神灵, 就算死在这里……也只能是应得的惩罚。
　　不过如果能活，当然还是想活的。
　　伊丽莎白抬起头，眼里带着毫不掩饰地战意。
　　欺诈神似乎觉得她很有意思，暂时还不想动手, 祂半撑着下巴问：“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你猜猜我一共准备了多少个骗局。”
　　伊丽莎白略一思索, 她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替我洗清嫌疑，你喜欢看见王都的贵族看不清真相，被骗得团团转的样子。”
　　“嗯……”欺诈神为难地拧了拧眉头，“这个答案我可没法给你满分啊，虽然我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还撒了一个更明显的谎——我根本就不想要你当我的眷属。”
　　“就算你刚刚答应了，我也会告诉你，恭喜你被骗了！我才不会把力量分给人类！”
　　“你……”伊丽莎白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神灵，才没有说出什么狂妄的冒犯神灵的话来。
　　然而这位神似乎也完全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祂振振有辞地解说：“我只是喜欢看人类违背自己的信念忍辱做出选择，然后发现一切只是白用功时候的错愕表情，太精彩啦！”
　　伊丽莎白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您这样的神灵，是得不到人类的敬仰的！”
　　“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公爵脸色煞白地呵斥，生怕女儿的话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神灵。
　　“那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打算当国王。”欺诈神半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祂眼中闪动着光芒，“说起来，神界本来就从没有国王和王国这种概念，哪怕我们到了人界，凭什么要我们乖乖遵从人类的规矩生活？”
　　“混乱、无序、随心所欲……这才是神灵，谁更强大，谁就能说话，这才是神灵的规矩。”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习惯了，我会把这片大陆变成我喜欢的、让我感到舒适又安心的地方。”
　　伊丽莎白忍不住握住了拳头，她抿着唇看向自己的父亲：“您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人产生联系？”
　　“是这种神。”欺诈神似乎根本不介意她的无礼，笑眯眯地提醒她，“你的父亲和我做了交易哦，甚至还没有付清代价。”
　　“这份代价多半得由你来付啦，所以我也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你想听哪个？之前的交易还是最近的交易？”
　　“不！等等，这和她无关，别告诉……”卡文迪许公爵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咔咔”的气声。
　　“父亲！”
　　伊丽莎白扑到他的身边，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卡文迪许公爵的脖颈周围被勒出了深色的痕迹，但他们什么都摸不到。
　　欺诈神脸上的笑容更加深邃：“嘘，别说话，你只是个和神交易了之后还付不出代价的蠢货，现在没你开口的份。”
　　“好啦，伊丽莎白，该你选择了，你要听之前的还是最近的交易内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扼住卡文迪许公爵脖子的手总算松了劲，然而卡文迪许公爵此刻再也不敢随意开口了，甚至恨不得把咳嗽声也通通吞进肚子里。
　　伊丽莎白深吸一口气开口：“之前的。”
　　她做出了选择，她不知道祂为什么一副心血来潮模样地和他们闲聊，她只知道刚刚欺诈神显露的实力让她无从反击，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父亲！
　　她只能按照祂的意思乖乖回答。
　　欺诈神满意地点点头：“好吧，那就让你先听听最近的交易。”
　　伊丽莎白：“……”
　　她在内心劝解自己，和祂的其他行为相比，任性妄为自说自话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缺点了。
　　欺诈神兴致勃勃地开口：“你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找到我，是因为他想要解除你和那个废物王子的婚约，为此他愿意付出最珍贵的东西。”
　　“多么感人的父爱啊。”欺诈神语气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你想，他为了自己的女儿都愿意和恶名在外的神灵做交易，那他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的女儿没错嘛！”
　　“所以就算我一点都不想要个眷者，也不得不考虑把你带走。”
　　卡文迪许公爵瞬间脸色煞白，他颤抖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父亲想要王子和我解除婚约的话，只要去找国王提出……”伊丽莎白下意识想要为自己的父亲辩驳，欺诈神摇了摇头。
　　“那样会被人说闲话的嘛。”欺诈神摊开手，“因为你们人类就是这么卑劣的生物，即使知道那个王子是个远近驰名的废物，他们也要看着你老老实实往里跳，不然你就是背信弃义的坏女人哦。”
　　“你父亲怎么舍得让你这么被骂呢，所以只能搞点手段啦，你不知道吧？那个露西也是我的信徒哦。”
　　伊丽莎白终于变了脸色，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那场火灾也是她自导自演？她烧死了自己的家人……”
　　“不不不！没有那么残忍啦，这么粗暴的自相残杀不符合我的美学。”欺诈神摆了摆手，“更何况那也不是她的家人，她是阿萨家族的女儿，是我最好用的棋子，只是暂时在乔纳德家寄放一段时间。”
　　“不过，这整——件事，确实都是我策划的戏剧，但是说到底，最开始的雇主是你的父亲，所以要找始作俑者的话，是他哦。”欺诈神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那个风神眷者够聪明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抓到他呢。”
　　卡文迪许公爵很想反驳，他根本没要求祂杀人，但他想到刚刚被扼住的咽喉，只能脸色扭曲地把话忍了下去。
　　——但比起欺诈神的嘲讽，他更不能面对伊丽莎白愕然的眼神。
　　他把她教得太好了，她正直又强大，拥有坚定的信念和高洁的灵魂，她不会认同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所以这种肮脏的事情只能他去做，也绝不能让伊丽莎白知道。
　　卡文迪许公爵闭上了眼睛，不想面对女儿的视线。
　　可欺诈神不会让他如意，祂笑嘻嘻地开口，一句话一句话撕开他试图掩藏的肮脏内里：“不想让你的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卑劣的混蛋吗？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嘛。”
　　他伸手指着卡文迪许公爵，笑嘻嘻地看向伊丽莎白，“他早就知道露西是我的人了，也早就知道那场大火和王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今天在宴会厅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试图污蔑王子，让他没资格再当你的未婚夫，最好还能顺便把他从王位竞争者的位子上拉下来。”
　　伊丽莎白目光晃动，她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卡文迪许公爵没有回答，他把目光偏到一边。
　　伊丽莎白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他承认了。
　　欺诈神畅快地大笑起来。
　　伊丽莎白忍住心里不断蔓延的悲哀和愤怒，她努力平静地开口，她问：“那还有一个交易呢？以前的交易是什么？”
　　欺诈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祂看了眼卡文迪许公爵：“以前的啊——”
　　“不！”卡文迪许公爵颤抖起来，他满眼绝望地拉住欺诈神的衣摆，似乎即使被扭断脖子也无所畏惧地哀求，“求求您，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
　　欺诈神抬了抬腿，他的手无力地脱落，祂目光看向墙面上那张画，赞赏道：“真漂亮啊，卡文迪许夫人，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什么会祈求我帮忙，解除你和王子的婚约吗？”
　　“因为他很信任我，他觉得我是无所不能的神灵。毕竟……”
　　“我曾经让他的女儿起死回生。”


第74章 自己选
　　“起死回生？”
　　伊丽莎白呆愣了半晌, 她茫然无措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死过一次？这位狡诈的欺诈神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她该怎么做？跟着他为非作歹吗？
　　到底怎么回事……
　　伊丽莎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父亲，仿佛想要寻求什么答案。
　　卡文迪许公爵一脸灰败, 没有看她。他已经意识到了, 无论他如何哀求、如何发狂，欺诈神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他是任性妄为的神灵, 怎么会因为区区人类而改变想法。
　　果然, 欺诈神眼带怜悯地说：“你那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 也难怪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的卡文迪许夫人怀着身孕……”欺诈神用一种要讲个长长的故事的语气开口，然后戛然而止，“带着孩子一起死啦！”
　　“都死了？”伊丽莎白脑海里轰隆隆作响，她看向欺诈神, “那我是……”
　　“难产嘛，大的小的都活不下来也很正常。”欺诈神看起来似乎很了解，“虽然我不是人类, 我的母亲生下我也不用怀胎十月，但是我好歹见过。”
　　“人类这种生物啊，光是要延续自己的种族都得拼尽全力，真是弱小又悲哀。卡文迪许夫人失败了, 她没给卡文迪许家族带来一个新的生命, 还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
　　“是我的错。”卡文迪许公爵眼里一片绝望，“当初是我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我逼他们去找医生，去找牧师, 哪怕去找邪恶的亡灵法师……”
　　欺诈神热情地张开双臂：“然后我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告诉他, 我能把她们复活, 只要把她们的尸体交给我——我猜他一开始认为我是个邪恶的亡灵法师。然后我就做到啦，我拿走染着鲜血的尸体，然后还给他两个鲜活的人。”
　　“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但能对他微笑的妻子，还在襁褓里但任谁看都是他的女儿，他当时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简直把我当做至高神！”
　　“其实也不用那么夸张，毕竟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神，从来不骗人。”
　　看着祂灿烂的笑脸，伊丽莎白动了动嘴：“……这句也是骗人的吧。”
　　“被识破啦？”欺诈神笑起来，笑意却到不了眼底，“你可比你愚蠢的父亲聪明多了。”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就连神的永恒都是有期限的，区区人类……”
　　伊丽莎白没注意到欺诈神说这句话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她被自己的父亲拉住了手，那个一向一丝不苟又严谨的中年男人痛哭流涕，他嘶喊着：“不是的！不是假的！不是假的！这就是我的伊丽莎白！她是我的女儿……”
　　“父亲。”伊丽莎白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文迪许公爵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一开始妻子和女儿的回归让他很高兴，尽管死而复生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他当时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卡文迪许夫人的身体除了缺乏营养几乎没有大碍，而伊丽莎白完全是个健康的孩子，这根本不符合难产过后大难不死的母女状态。
　　他找了理由，暂且让妻子和女儿住到了别处的庄园里，说是去帮她们寻找名医，等避过这阵风头，就把她们带回来。
　　而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坐着马车一路穿越华贵的王都、繁荣的外城区，到达那座别处的小庄园——他得亲眼看见她们，确认她们还活着，才能闭上眼睛睡着。
　　一开始他是如此幸福，他悄悄把那位不曾留下名号的神灵给予的神像供奉起来，日日虔诚地对着祂祈祷。
　　但他逐渐发现了不对，也许是发现妻子开始用不常用的香水，也许是发现她开始频繁品尝以前不喜欢的菜，也许他的心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深爱的妻子已经死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拥有一样面孔的其他人。
　　他最终只带回了年幼的伊丽莎白，把那个冒牌的卡文迪许夫人秘密留在了那座庄园里，对外只宣称她当时就因难产死了。
　　他当时为什么会带走那个孩子，没把她也一起留在那个庄园呢？
　　卡文迪许公爵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向伊丽莎白。
　　是因为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医师只通过未成形的胎儿告诉他这是个女孩，所以没有像夫人一样的对照，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觉得这就是他的女儿？
　　是因为他得有一个继承人，否则家族里的那些老古董一定会费尽心机要他再娶一个留下子嗣？
　　是因为那个孩子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睛，他想着即使大人有什么阴谋，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是无辜的？
　　是因为他多希望，多希望她就是那个孩子。
　　卡文迪许公爵猛地伸出手，他拉住伊丽莎白的手，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像一头穷途末路发怒的雄狮，对着欺诈神怒吼：“她是我的女儿！我已经按照约定把卡文迪许家半数的矿山交给了你！交易已经完成了，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你的女儿早就死了。”欺诈神笑眯眯地揭穿他的谎言，“而且，我也根本不想要什么矿山，那些石头的价值在我眼里远比不上你的痛苦和煎熬有趣，这才是我要的代价。”
　　“我已经接受了，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些代价，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卡文迪许公爵跪倒在地，“求您了，放过这个孩子吧，离开吧，求您了……”
　　“我还没说完呢。”欺诈神撑着下巴，“你都没读过故事吗？大结局的时候恶徒都得仔仔细细交待清楚自己做了哪些坏事，这是必经的程序。”
　　“我的露西，我准备的漂亮棋子，来到王都的时候遇见了你，我就想起来啦，这也是我的棋子嘛，所以我就来打了个招呼，顺便问问许久不见的卡文迪许公爵想不想和我再做个交易。”
　　“他一开始还说自己能解决呢，但在我说想要见你之后，他又改了主意，同意了和我交易，你猜这是为什么？”
　　“他想保护我。”伊丽莎白终于忍不住落下的眼泪，“他、他不想让你……”
　　“多么愚蠢的人类，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换回了一个假货，还把她当成了真的宝贝。”欺诈神露出恶意的笑容，“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像个蠢货一样任凭我摆布。”
　　“明明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号，也该猜到所谓的死而复生就是我找了两个阿萨家族的人来敷衍他，却还是舍不得这个虚假的幻象呢。”
　　欺诈神用近乎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残酷的话：“你回头看看那副画呀，伊丽莎白，你多像那位已经死去的卡文迪许夫人，哪个女儿会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呢？”
　　伊丽莎白摇晃了一下身影，她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一副景象——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人抱着她跪在神灵面前哭泣，而神灵毫无慈悲。
　　“开心点，以后你就是高贵的卡文迪许夫人了，你的女儿就要当贵族小姐啦。”祂说。
　　她那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她不该有这些记忆，是欺诈神特地让她看见的。
　　坏蛋的自白终于到了尾声，祂伸了个懒腰，给出了最后的结束语：“说真的，我很讨厌贵族。”
　　“区区人类，却拿出高人一等的做派来，开什么玩笑，他们把自己当做神明了吗？”
　　“你看，年轻贵族里最高贵的伊丽莎白小姐，其实是个出身低贱骗子家族的小混混，多可笑啊，可见他们一向推崇的血统尊贵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打了个响指，房间内凭空燃起了一丛火焰，就如同当时乔纳德家一样。
　　欺诈神张开嘴：“好了，现在……”
　　祂话音未落，神色微动，微微侧头躲过门口飞射而来的风刃。
　　所有人错愕地扭头看起，芙蕾·霍华德披着一件黑色掩盖身形的外袍，在沉沉夜色里乘风而来，脚尖轻巧地落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她开口：“抱歉，魔王大人，我实在忍不住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欠揍的神！简直比利亚姆还欠揍！”
　　欺诈神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魔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都已经出手了，还道歉有什么用。”
　　伊丽莎白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拉起卡文迪许公爵，有些紧张地开口：“芙蕾小姐，小心！”
　　欺诈神笑了一声：“你们来了啊，我还在担心，现在是夜晚，你们会不会不来了。”
　　“为什么？”魔王懒洋洋地抬起眼，“因为你是黑夜女神的儿子，天然拥有黑夜的眷顾，所以我们就会等待天亮以后再来吗？”
　　“一般来说是会这样的。”欺诈神从书桌上站了起来，漆黑的影子从他脚下蔓延出去，祂起眼笑了笑，“但我也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个一般的家伙。”
　　“让我猜一猜，你和你的眷属，能不能在这里抓住我呢？”
　　祂的身形看起来就要消失在影子里，然而一个晃眼，祂忽然伸手探向伊丽莎白的咽喉，用力收紧了手腕。
　　祂面无表情地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阿萨家族的一切都属于我，你从一生下来，灵魂就已经打上了我的烙印。居然想反抗自己信奉的神灵，真是贪婪又愚蠢的凡人。”
　　银色的长|枪顺着风飞来，擦着欺诈神的手腕飞过，逼迫祂松开了手。芙蕾已经抽出了身后的弓箭，她瞄准了神灵。
　　欺诈神的表情难以捉摸，祂看向魔王，冷冷开口：“喂，泽维尔，这也是你允许的吗？”
　　“嗯。”魔王撑着下巴笑起来，“怎么了，芬克，只让眷者对付你，让你自尊心受损了吗？”
　　“可你总得表现一下，让我知道你值得我亲自动手才行啊。”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啊。”欺诈神叹了口气，“我总是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你救下我的棋子，救下这些愚蠢的凡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又不是我要救他们。”魔王扭头看向芙蕾，“该你回答。”
　　越过燃起的火焰，芙蕾和伊丽莎白对视了一眼，她看见对方眼里的不安和痛苦，看见她被火舌烧焦的裙摆，看见她紧紧护着卡文迪许公爵的双手。
　　芙蕾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瞄准了欺诈神，风精灵欢欣鼓舞地围绕着她，包裹着箭尖的风猎猎作响：“我要给她选择的权力。”
　　“成为伊丽莎白·卡文迪许，还是成为伊丽莎白·阿萨，我要她自己选！”
　　利箭和她的话被风一起送进房间，她站在露台的栏杆上，整个王都都仿佛被她踩在脚下。


第75章 睡神
　　风神弓射出的箭倏然炸开, 伊丽莎白拉着卡文迪许公爵从窗口一跃而下，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看见芙蕾弯起嘴角, 她微微抬手, 温柔的风托着他们落地。
　　然而欺诈神忽然从地底出现，他像是神出鬼没的鬼魅，执着地想要夺取伊丽莎白的性命。
　　伊丽莎白拧紧了眉头, 一把推开卡文迪许公爵, 她口中吟诵咒语, 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火！”
　　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欺诈神的身影在高温灼烧下化作一个扭曲的焦影，伊丽莎白还没有松口气，带着火焰的焦黑的手掌穿过火焰, 依然死死地捏住了她的咽喉。
　　欺诈神英俊的面孔已经毫无人形，但祂依然盯着伊丽莎白：“你已经你能逃得掉吗？”
　　“阿萨家族和我做了交易，留着他们血脉的子嗣生生世世都是我的奴仆, 无论你走到哪里，这双手都会如影随形，紧紧扼住你的咽喉。”
　　“呃……”伊丽莎白抬起头，喉咙被灼烧压迫让她不由自主挤出了生理性泪水, 她恍惚间看到露台上的芙蕾, 她举着弓，但只要她发动攻击，利箭会把她和欺诈神一起洞穿。
　　伊丽莎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伸出手, 不顾被灼伤的痛楚和伤害, 她哑着嗓子发出一声一点都不像贵族的吼叫, 狠狠用额头给了祂一记头槌。
　　她奋力侧过身，死死拉住了祂的手臂，她沙哑着喊出：“芙蕾，攻击！”
　　裹挟着风的利箭命中了祂，能把城墙轰穿的神箭也不过在祂身上打出一个血洞。
　　欺诈神站了起来，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伊丽莎白的手，祂眯着眼看向路希，忽然笑了一声。
　　祂身上焦黑的皮肤宛如蜕皮一样层层落下，露出崭新的躯壳，只有芙蕾射穿的那个血洞依然存在。祂面颊抽动着把箭抽出，无奈地叹了口气：“神不会死，但被神器攻击依然是很疼的啊。”
　　“芙蕾·霍华德，小心点，我会诅咒你哦，还有你远在绿宝石领的家……”
　　回应祂的是一支擦着祂脸颊飞过的箭，欺诈神摸了摸自己脸颊上渗出的鲜血，忍不住咋舌：“真是个坏脾气的小丫头，泽维尔，你看女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就不知道挑个温柔懂事点的吗？”
　　魔王伸手点了点伊丽莎白：“你是说你挑的那个？还是在王宫里悄悄传消息，让人来抓你的那个？”
　　欺诈神眯了眯眼：“你也不是毫无变化，至少嘴巴变得坏多了。”
　　魔王掀了掀嘴角：“说起来，你不是最喜欢看戏了吗？这场戏剧怎么样，凡人对抗神灵的戏码。”
　　“这可真是……我最讨厌的把戏了。”欺诈神真诚地回答。
　　“哦！”魔王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我猜也是。”
　　芙蕾歪了歪头：“聊完的话，我可以继续了吗，魔王大人？”
　　“别着急。”魔王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只要祂还是神，你在祂身上开再多个洞也只是会让祂有点疼。”
　　“想要真正的杀死神，得先把祂变成……魔物。”
　　魔王笑了一声，欺诈神终于变了脸色，祂不再犹豫，迅速化作一道黑影试图逃跑。
　　魔王张开翅膀，安抚芙蕾：“别着急，到时候留给你杀。”
　　芙蕾张了张嘴，怀疑自己在魔王心里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太对，她也不是那么执着于弑神的人啊！
　　她从露台上跃下，检查了下伊丽莎白的伤势，扭头看向卡文迪许公爵：“去喊医师来。”
　　卡文迪许公爵今天经历了一天的大起大落，此刻听到她发话，也顾不得什么贵族威严和礼仪了，他猛地点头，手脚并用爬起来，朝外面呼喊起来：“来人啊！救火！救火！”
　　其实他们在书房里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整个府邸里的仆人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这本身已经十分不可思议了。
　　卡文迪许公爵的呼喊终于唤醒了这寂静的长夜，有人惊呼起来：“书房着火了！快来人救火！”
　　“小姐！老爷！”
　　芙蕾低头，温柔拍拍伊丽莎白脑袋：“别担心，剩下的我会解决的，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了。”
　　她站起来，在别人看到身影之前循着魔王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吹了声口哨，珍珠如同一道白色闪电破风而来，芙蕾翻身上马，在黑夜里疾行。
　　她仰起头寻找魔王的身影，喊道：“魔王大人，别在天上打啊，太黑了看不清！”
　　接着她就看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砸在她眼前，如果不是她及时拉住缰绳，珍珠差点从他脸上踏过去。
　　“咳咳！”欺诈神冷冷扫了她一眼，十分能屈能伸地笑起来，“好吧好吧，即使在深渊待了这么久，我依然不是你的对手。”
　　“我认输。”
　　魔王舒展着翅膀缓缓落下，芙蕾看了一眼祂的表情，就知道祂多半还没有打过瘾，于是十分体贴地开口：“我不着急补最后一箭，您可以再打一会儿的。”
　　“咳！”欺诈神深吸一口气，祂看向魔王，“说吧，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听说你在收集神血，我要献上多少血液，才能抵消冒犯魔王的罪责呢？”
　　魔王饶有兴趣地看着祂，他笑了一声：“全部。”
　　欺诈神沉下脸。
　　魔王抖了抖翅膀：“这也没有办法，我的眷属很讨厌你，而我碰巧是个宠……无度的魔王。”
　　“哈哈哈！”欺诈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祂上上下下打量着魔王，“你知道吗，从我诞生起，就尝尝听见有人说，你是诸神中最像至高神的那一个，就连有的神都说你是——‘至高神亲子’，可我没见过至高神。”
　　“可说不定你们真的很像，或许就连命运都如此相似，被深渊污染的魔王……”
　　祂意有所指，魔王收敛了笑意。
　　芙蕾自认现在已经对诸神了解颇多了，但对至高神依然知之甚少，她只知道对方似乎在深渊出现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尽管心里有所疑惑，但她知道，现在不该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魔王大人。”芙蕾低声叫他。
　　魔王回过头来，眼中一闪而过猩红色的光芒，芙蕾还没确认，他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又变回了暗金色的瞳孔。
　　——他生气了。
　　“啊啊！”
　　芙蕾只看见眼前一花，魔王已经单手掐着脖子把欺诈神提了起来，他语气不带怜悯：“芬克，你知道，大多数神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有很多麻烦的兄弟，还有一位护短的母亲。”
　　“但你其实很弱，你不知道吗？”
　　芬克有些喘不过气，祂还没有开口，忽然脸色骤变，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祂脚下的地面浮现出一个洞，浓郁的魔气从里面蒸腾而起，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欺诈神的身体。
　　他修长的双足最先产生了异变，在祂痛苦的嘶吼里变成了一双鸟足。
　　芙蕾微微拧起眉头，她像是忽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猛地出声提醒：“魔王大人！”
　　魔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要睡过去了，听到芙蕾的呼喊瞬间睁大了眼睛，强打精神挣脱睡意，但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也足够来人带走欺诈神了。
　　身着星月黑裙的少女单手扛着欺诈神，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斩断了他已经魔化成鸟类双足的小腿。
　　“啊啊啊！”欺诈神发出凄惨地喊叫，他死死拉住少女的手臂，“杀了他，杀了他，朵薇拉！”
　　少女提起裙摆朝魔王行了一礼，嘴上毫不留情：“闭嘴吧，你这个麻烦的家伙，你这次惹的麻烦可够多的了。”
　　魔王没有接话，芙蕾迅速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
　　朵薇拉眉毛一挑，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祂知道魔王刚刚差点睡着，失去他意识的压制，深渊主宰的暴虐情绪就会让祂变成毫无神志的强大魔物。
　　祂以为这个擅自接近他的人类会被撕成碎片，但他好像快要恢复过来了。
　　祂叹了口气，真是比想象中还要麻烦的敌人。
　　祂不再恋战，拖着下半身鲜血淋漓，但已经在长出一双新腿的欺诈神往后一跃，黑夜对他们张开怀抱，隐匿了祂们的踪影。
　　芙蕾一愣，魔王拉住她：“算了。”
　　“是睡神朵薇拉，那家伙有点麻烦。”
　　芙蕾很快反应过来，魔王还在和深渊的污染做对抗，一旦失去意识睡着，就会让深渊的阴暗面主宰，这位睡神确实是个麻烦的对手。
　　“没关系的！就暂时放他一马，如果他还敢来，就打到连黑夜女神都认不出来他！”芙蕾挥了挥拳头，十分大度地放了放狠话。
　　魔王从喉咙里憋出一声闷笑，他低下头，把下巴压在芙蕾肩膀上，按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回过头看见自己有些失控的猩红双眼。
　　他深吸一口气：“我有点累了。”
　　这简直像是一个拥抱，芙蕾直觉魔王的心情低落，或许和刚刚欺诈神口不择言提到的至高神有关，如果自己开口的话，他说不定会愿意满足她的好奇心。
　　但芙蕾眨了眨眼，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们回家吧，魔王大人。”
　　“我们回去吃宵夜，大家都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
　　王宫内，翻箱倒柜收拾好行李的露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
　　欺诈神的一只腿刚刚恢复原样，还有一只还差了一小截，祂浑然不觉痛楚，对着露西冷笑一声：“吓坏啦？你看，就是因为你试图背叛我，才会害我流血的。”
　　“不、不！不是我！”露西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糠筛。
　　“不是你？”欺诈神扯出一个笑容，“那是斯派克·斯坦自己的主意吗？”
　　哭叫声戛然而止，露西一点点攥紧了裙摆，她咬紧了后槽牙，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不。”
　　“是我背叛了您。”
　　“啊，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爱情’？”欺诈神露出嫌恶的表情，“真恶心。”


第76章 战利品
　　露西绝望地想, 她要死了。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白痴。
　　她要为一个白痴少爷死了。
　　她闭上眼睛，她想，就算她不承认, 欺诈神也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其实也没有差别。
　　至少她在死之前，也给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找了一点小麻烦。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和死亡都没来，她颤巍巍睁开眼, 看见一位陌生的高贵女士站在她身前, 一把匕首已经贯穿了欺诈神的咽喉。
　　“啊！”露西忍不住惊叫出声, 死了，欺诈神死了？她杀死了神明！
　　“安静点，小家伙。”贝利主教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露西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脱离了死亡的恐惧之后，她浑身无力，只能一点点挪到了贝利主教身后, 这时她才发现，贝利主教身后还站着王子。
　　王子看见她，目光显得有些复杂。
　　露西嘴唇嗫嚅了两下，王子收回目光冷哼一声：“别跟我道歉, 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欺诈神的脸色有些古怪, 祂张了张嘴，漏风的喉咙只能发出咳血声。
　　春季女神皱起眉头，摆正祂的脑袋：“别乱动，我跟医药之神学了好久哪里放血比较多, 好不容易找准的地方。”
　　祂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看了看祂的出血量, 又把瓷瓶塞回去，朝贝利招了招手：“贝利，把那个花瓶给我。”
　　贝利主教迅速往前一步，把花瓶里的花和水全部倒光，还用自己的教士袍仔仔细细擦干净了里面的水渍，这才递给春季女神。
　　欺诈神眼前一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口吐出血来。
　　春季女神迅速用花瓶接上，眼带慈爱：“没事，慢慢吐啊。”
　　睡神朵薇拉站到了窗沿上，目光复杂：“你居然会在这里，格雷蒂娅。”
　　春季女神微微点头：“魔王说了，芬克这种最讨厌人类违抗神明、还非常小心眼的家伙，知道露西·乔纳德居然敢背着祂传递消息，一定会来找她麻烦的，我们守在这里就好。”
　　祂说着看了眼欺诈神：“但是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伤得这么重了还会过来，你是笨蛋吗？”
　　十分虚弱的欺诈神没法逃离春季女神的钳制，祂咬着牙开口：“朵薇拉！你还在等什么？”
　　朵薇拉在窗沿上晃了晃脚：“没关系的，哥哥，祂又没要杀了你，只是放点血而已，你可是神，又不会死的。”
　　春季女神点了点头：“嗯，不用担心，我不是魔王，没办法杀了祂的，只要这里面放满了，我就放祂离开。”
　　“嗯，好。”睡神打了个哈欠，“到时候你喊我一声，哎，现在本来是睡觉的好时候啊。下次我一定把照顾芬克的工作丢给其他人，嗯……”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祂就坐在了岌岌可危的窗沿上，陷入了沉眠。
　　阿尔弗雷德王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露西几乎要被吓傻了，她就看着欺诈神要只被人捏着脖子放血的鸡，满脑子都是——看到了这一幕，欺诈神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她的。
　　春季女神也没有真的放满一花瓶，大概放了半瓶，祂就没了耐心，叫醒了睡神，把祂有些干瘪的哥哥还给了祂。
　　春季女神说：“让黑夜女神帮祂补补，不然祂下次再来找茬，都要挤不出血了。”
　　“嗯，好……”睡神似乎还有点迷迷糊糊的，祂含糊不清地咂了咂嘴，应了一声，转身钻进了黑夜里。
　　春季女神把半花瓶神血往桌上一放，回过头来看露西。
　　露西煞白着脸，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女神把手拍在她的额头上：“从今天起，你就是春季女神的信徒，好了，芬克的印记已经消除了，你走吧。”
　　“……去哪？”露西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春季女神看了眼她收拾到一半的小包袱：“你原本打算去哪，就去哪。”
　　“咳咳。”贝利主教出声提醒，“女神大人，还有芙蕾小姐拜托您传的话。”
　　“哦，差点忘了，接下来是芙蕾·霍华德给你的话。”春季女神清了清嗓子，“你给大家都找了很多麻烦，但看在你是被胁迫的份上，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追究的事就算了。”
　　“你不是自己选择成为欺诈神的信徒的，阿萨家族别无选择，你们生来就套着枷锁。现在，你身上的枷锁已经被摘掉了，从今以后，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
　　“没有人会阻止你，当然，也不会再有从天而降的帮助。”
　　露西呆愣了半晌，才猛地点头：“我、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的！”
　　春季女神看向阿尔弗雷，他点点头，摊开了纸张：“你说吧。”
　　等做完了记录，阿尔弗雷德王子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他扬起下巴：“你可以走了。”
　　露西沉默了半晌，她忽然开口：“我能留下来吗？”
　　阿尔弗雷德王子愣了一下，随机面露难色：“我其实对你真的没有那种意思……”
　　露西已经跪在了女神面前：“我不知道您是哪位神灵，也不知道芙蕾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你们说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我的选择。”
　　“我想选择留下来，如果我愿意用一生偿还这份恩情，你们能不能……能不能拯救阿萨家族……”
　　“我们是欺诈神的信众，是祂豢养的棋子，因为最初的先祖做下的契约，我们无法违抗祂的命令。求求你们，把阿萨家族，从神的诅咒之下拯救出来吧！”
　　春季女神沉默下来，祂看向贝利主教：“这个局面怎么应对，芙蕾没有教，要不然带回去问问吧？”
　　贝利主教点头称是。
　　春季女神伸手点了点那个花瓶，示意他抱上，贝利主教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伸出颤抖的双手。
　　阿尔弗雷德王子抢先一步，把花瓶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露出笑容：“嘿嘿，我来吧我来吧，老人家手都在抖了。”
　　贝利主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抱歉，女神大人，我一想到这是神灵的血，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抖……”
　　春季女神宽容地点头：“没关系，以后习惯就好了。”
　　贝利主教咋舌：“以后还有啊……”
　　春季女神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会有的。”
　　天穹将倾，神界摇摇欲坠，阿尔希亚王都，这座负有盛名的“黄金之城”，谁知道还会引来多少神明呢。
　　春季女神带着贝利主教、王子、露西还有半花瓶神血来到霍华德府邸，才从库珀口中得知芙蕾已经争分夺秒地睡下了，为了准备明天的“表演”。
　　春季女神眨了眨眼：“哦，那魔王呢，他不用睡觉吧？”
　　“咳。”库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魔王也不太方便，大家先在客房里睡一觉吧，今晚的事也够多了。”
　　“好吧。”春季女神有些失望，祂把神血抱在怀里，“那这个我要明天亲自给他们看。”
　　库珀从善如流地夸奖祂：“他们一定会惊讶的，您居然取得了这么多。”
　　春季女神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而此时，被众人惦记着的魔王大人，正坐在芙蕾房间的窗台上，毫不留情地开口：“闭上眼睛，老实睡觉。”
　　芙蕾小声抗议：“我刚刚揍了神明啊，魔王大人，今晚睡不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魔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你昨天就没好好睡，人类可是很脆弱的，别以为魔王的眷属会有优待。如果你生病了，还要我去把医药之神抓过来给你治病吗？”
　　芙蕾翻了个身，正对着窗台上的魔王：“我觉得医药之神听起来也很有用的样子，不如提前把祂抓过来吧？”
　　“谁知道祂躲在哪个旮沓里。”魔王扫了她一眼，“闭上眼睛。”
　　芙蕾只好老实听话地闭上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魔王放缓了语气：“别担心，明早不坐马车，我带你飞过去，你可以稍微多睡一会儿。”
　　芙蕾闭着眼睛，没看见他的目光有多温柔，就连嘴角都隐隐带着笑意。
　　她蹭了蹭枕头：“我有点紧张，魔王大人，明天我就要在大家面前演一个对王位野心勃勃的霸道伯爵了，万一没表演好怎么办？”
　　魔王笑起来：“你好好睡觉明天就能表演好了。”
　　“这和睡觉有什么关系……”芙蕾小声抗议，但呼吸还是渐渐平稳下来。
　　魔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扭头看向窗外，夜晚的王都一片沉寂，哪怕今夜卡文迪许府邸发生了大事，也没有完全惊醒这座夜晚的城镇。
　　也有可能是因为不久前刚烧过一次，所以大家迅速地习惯了。
　　“霸道伯爵……”魔王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知道，芙蕾在王都既没有声望，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她要夺下王位，只能依靠纯粹的力量和铁血的手段，但这样……她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听的名声。
　　“就是要有这种坏名声，才配称为魔王的眷属嘛。就算我被人当成灭世的魔女，夺取王位的邪恶女巫之类的，不也是和深渊里爬出来的魔王正相配吗？”
　　他耳边再次响起芙蕾的话，他忍不住舒展开翅膀。
　　真奇怪，他似乎觉得心头柔软又滚烫，明明就算往他头上浇岩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守在这个狭小的、连翅膀都伸展不开的窗口，就好像巨龙守着宝藏的洞穴。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睡得真傻。”
　　魔王笑出了声。
　　真可爱，他心想。


第77章 事件解决
　　第二天, 芙蕾一个翻身从床上醒来，妮娜一把推开她的房门，眼里闪着亮光亮出了一排梳妆工具, 露出踌躇满志到有几分狰狞的笑意：“嘿嘿！姐姐, 来吧，让我给你梳一个符合霸道伯爵身份的头发！”
　　她手里还捧着一条长裙，雍容华贵的黑金色调, 充满野心勃勃的高贵和难以压制的叛逆味道, 很符合她目前要扮演的角色身份。
　　她换上装扮,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成熟的色调把她本身的年轻娇艳压下去不少，不笑的时候居然已经隐隐有了威严。
　　芙蕾摸了摸下巴：“我要不要把眼睛再涂黑一点？”
　　“那就太夸张了。”妮娜十分不赞同，她双手撑腰, 一副专家模样开口，“现在这样正好，又美又危险！是带刺的野玫瑰, 是反击的荆棘鸟！”
　　芙蕾哭笑不得：“这又是哪本书里看来的台词？”
　　妮娜老实交代：“是新书，《神明宠爱的叛逆少女》，嘿嘿，主角依然是充满男子气概的太阳神哦！”
　　芙蕾沉默了半晌, 拍了拍她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妮娜，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差距的，你也不要太失望了。”
　　太阳神有没有男子气概她是不知道，但多半是个龟毛又自恋的家伙。
　　妮娜呆呆的, 显然是没太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芙蕾提起裙摆, 一脚踩上了窗台，回过头对她眨了眨眼睛：“那么，野玫瑰出发了。”
　　魔王刷地张开黑色的羽翼，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转身朝着王宫飞去。
　　妮娜的表情从震惊逐渐变成呆滞：“翅膀……六个……难道说……”
　　“六翼魔王！”
　　“不不不，只有六翼而已，是不是魔王还难说呢！我、我可是大法师霍华德伯爵的妹妹，我是见过大世面的姑娘，区区六翼……”
　　她魂不守舍地朝着门口走去，脚一软砰地一声撞上了门，她扶着门把手喃喃地说：“不、不行，我得找点参考资料，我得去把《魔王的爱》、《只钟情于我的魔王》、《恶魔本纪》通通找出来……”
　　……
　　宫殿内，人员都差不多到齐了，芙蕾姗姗来迟，是最后一个。
　　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迟到，也是霸道伯爵的一个体现。
　　芙蕾扬起脸，带着没有半点愧疚的笑容走进了大厅，她还没有站定，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昨夜起了大火！和乔纳德家的一模一样！霍华德伯爵，这可真是……”
　　阿尔希亚王都的贵族说话多半都有这个毛病，喜欢只说一半，留下一半让你自己补充。
　　芙蕾不理他，对着国王行完礼，这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笑容不减地开口：“我知道啊，但事情已经解决了。”
　　现场的气氛凝滞了几个呼吸。
　　她余光瞥见站在一边的伊丽莎白，她看起来不太好，脖子、手腕上缠了厚厚一层纱布，就连脸上也留着还未消退的伤口，一向从容典雅的高门贵女，此刻反而显露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卡文迪许公爵看起来就好多了，他只有在从露台落下去时候的擦伤，除此以外几乎算得上毫发无损。
　　芙蕾原本是让他们在家好好休息的，但他们说什么都要来帮忙撑撑场面，只说是担心其他贵族为难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们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劫难，父女之间反而更加和睦了。
　　芙蕾也只交待了他们一句“见机行事，好好配合”，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们，主要靠她自己演戏。
　　“事情解决了。”邦尼夫人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是怎么解决的呢？罪魁祸首究竟是……”
　　她的目光在受伤的伊丽莎白和毫发无损的王子之间转了一圈，除非是卡文迪许家这么狠心肯让自家长女演苦肉计，否则，应当是王子没错了吧？
　　芙蕾笑吟吟地回答：“别着急嘛，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罪魁祸首不是王子也不是伊丽莎白，是……一头狡猾的魔物。”
　　芙蕾没有说是欺诈神，就算是在崇尚自由，没有官方信仰的阿尔希亚，指责神灵是凶手也太过骇人听闻了。更何况他们也没有留下欺诈神，空口白牙就想定罪神灵，怎么想都会被人当做胡扯。
　　然而即使这样，满场的贵族也并不满意，他们大声喧哗起来，指责芙蕾是在敷衍他们。
　　“哼，我就知道，一个偏远领地来的小丫头……”
　　“怕不是不敢得罪卡文迪许家，也不敢得罪王室，居然想出了这种小聪明。”
　　“把事情推到魔物身上，可笑，怎么不说是女巫呢！黄金之城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魔物了！”
　　芙蕾似乎毫不介意愈演愈烈的质疑声，这种反应也是预料之中。她接了这个麻烦差事，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出丑，或是得罪某位大人物。
　　这会儿见她还想一碗水端平，显然是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糊弄过去的。
　　等众人稍稍发泄了点心中的不满，芙蕾才慢悠悠地开口：“我有证据的。”
　　她象征性抬起头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国王陛下，询问了一句：“我让他们带上来？”
　　国王还没发话，阿尔弗雷德已经率先蹦了起来：“既然有能证明我清白的东西，还不赶快让他们拿上来！”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旁人只以为他是即将洗清嫌疑的快乐，只有芙蕾知道，这是对演戏的一腔赤诚。
　　她给了阿尔弗雷德王子一个眼神，示意他老实点不要坏事，这才转过头去看向门口。
　　大厅的大门被再次打开，魔王大人顶着一张冷淡又俊美的脸迈进大厅，徒手……不，也不算徒手，他怕脏般在手心捏了块小手帕，身后拖着欺诈神被斩断的两只鸟腿，一路从红毯上走了进来。
　　芙蕾觉得国王抽动的嘴角也许是在心疼自己的红毯。
　　魔王把两只鸟腿往大厅中央一扔，接着往后一步，退到了芙蕾身侧。
　　血腥气和隐隐发散的魔气无法作假，不少贵族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还有人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有人愤怒开口：“你把这种东西带上来做什么！”
　　当然是威慑啦，芙蕾在内心回答，然而面上她还要微笑：“这是我的证据啊，当然要给大家看看，不然口说无凭，你们也不会相信我抓到了魔物。”
　　“顺便一提，这就是昨天卡文迪许府邸火灾时候被我们看见的现行犯，两位也看到了吧？”
　　卡文迪许公爵和伊丽莎白并没有看见欺诈神被魔王魔化的场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知道在这时候该怎么回答。
　　伊丽莎白嗓子不好，只能真诚点头，卡文迪许伯爵往前一步：“是的，如果不是芙蕾大法师及时赶到，这场火灾恐怕会夺去我们的性命。”
　　贝利主教也出声道：“芙蕾小姐早就猜测今晚幕后黑手会出手，她自己前往了卡文迪许府邸，让我留在王宫内照看王子。”
　　“火灾发生当时，王子并没有离开王宫，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芙蕾十分满意自己小弟的自觉表现，接着往下说：“咳，总之，欺……我是说这狡猾的魔物在攻击伊丽莎白小姐失利之后，去往王宫找露西·乔纳德灭口，当时伊丽莎白小姐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异动。”
　　“王宫？”国王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目光震动，“你是说，这魔物出现在王宫里，你、你也是在王宫内斩杀了它？”
　　昨天晚上他们只注意到了卡文迪许家的大火，却没人知道，当天晚上，王宫之内闯进了一只魔物，这位大法师还在这儿轻而易举地杀了它！
　　所有人稍微一想，看向芙蕾的眼神也隐晦地戒备了起来，就算没有法师塔护卫，王宫内也拥有国王自己的军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芙蕾的行踪。如果换到他们身上，他们家中训练的那点家仆，更不会是对手了！
　　一时间，这种人的脸色多少有些微妙。
　　芙蕾露出了笑脸，没错，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展露自己的实力。
　　人群之中终于有个胆子大的开了口：“可是王子宫殿内的袍子，还有被不见了的火系卷轴，这明显是人做的！”
　　这个倒是胆大心细，芙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人脸色瞬间一白，看样子有点后悔出这个头。
　　芙蕾笑起来，她摇摇头：“你们见过魔物吗？”
　　无人应答。
　　第二纪元之后，世上本来就没有多少魔物了，更别说魔法消退以来，传说中的生物纷纷谢幕，魔物也变成了偶尔才会出现的珍稀物种。
　　要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或许还能见到一两只漏网之鱼，但生活在繁华王都的大贵族们，多半都是没见过什么魔物的。
　　芙蕾这么一问，众人都面面相觑。
　　“没见过啊？”芙蕾笑着打量了一圈，“那你们怎么知道不会有魔物狡诈得像人一样？”
　　“有的魔物比人类更知道如何团队协作，有的魔物比人类更擅长使用阴谋诡计，还有的魔物……”芙蕾悄悄看了魔王一眼，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比人类更擅长爬窗。”
　　魔王：“……”
　　“咳。”阿尔弗雷德王子清了清嗓子，“我说，这种事，就问问露西吧。”
　　惨白着一张脸的露西往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豆大的泪水滚落下来，她的身躯开始颤抖，她闭了闭眼：“我这样的骗子的话，还有人会相信吗？”
　　芙蕾肃然起敬，这才是真正的演技大师，有这么一对比，她的小弟们虽然也称得上努力，但在情感的处理上还是太粗糙了！


第78章 落幕
　　露西的表演开始了。
　　她流着泪讲述了自己被魔物威胁的悲惨身世, 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位柔弱无助的贵族少女在魔物威胁下，一边恐惧着对方的力量，一边悄然传递消息, 试图为自己无辜惨死的家人报仇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芙蕾看见有几位夫人悄悄拿手绢擦了擦眼泪。
　　斯派克少爷这时候按捺不住地往前一步, 他壮着胆子大声说：“是真的，露西小姐把消息告诉了我，让我告诉伊丽莎白小姐不要回家, 快点逃跑！但伊丽莎白小姐没有听我的, 她还是回去了, 我担心她的安全，就去找了芙蕾小姐……她说的都是真的！”
　　按理说，斯派克这种成年了还没有继承爵位的边缘小贵族，是没有资格参加这么重要的集会的。但芙蕾还需要他作证, 让贝利主教想办法把他带了进来。
　　周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芙蕾知道，大部分人已经信了, 毕竟他们虽然没多少物证，但口供串得是严丝合缝。
　　在旁人眼里，她不可能在信口开河，除非她能让王子、卡文迪许家、春风女神教会全都站在她这边。
　　谁能想到, 他们真的就是全部站在她这边。
　　有人按捺不住往前一步, 大概是看准了芙蕾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他大声呵斥：“国王陛下把这重任委托给你，你就拿这种东西来敷衍我们！”
　　他的手指着地上的那两条鸟腿，涨红着脸说, “就这么两条腿, 你就说是从魔物身上现取下来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找出了什么陈年的收藏来……”
　　他们可不希望芙蕾这么大出风头，他们还等着趁机拉下一个王位继承人呢！
　　“收藏……”芙蕾的脸色有些古怪，谁会没事收藏魔物的腿？不，也不一定，这些闲着无聊的贵族总让她难以想象，有人喜欢养熊、养猛兽，有人收藏魔物的两条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芙蕾和蔼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喜欢这个啊？送给你挂家门口怎么样？”
　　想想还挺威风的，就是不知道欺诈神会不会闻着味过来杀人灭口。
　　开口的贵族避之不及：“谁要这玩意啊！”
　　“出身高贵的贵族老爷，怎么会喜欢低贱的魔物呢。”魔物懒洋洋地开口，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对方忽然浑身寒毛直竖，他身体的每个零件都在尽自己所能向他警示危险，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牙齿居然抖动着咔咔作响。
　　芙蕾从善如流地接过话：“也对，贵族老爷不会喜欢魔物的，那他门口还是比较适合挂颗贵族脑袋。”
　　贵族喉咙一紧，他觉得对方似乎已经看中了他这颗脑袋，他要是敢再多说一句，一会儿就会被人提溜着回去当挂饰了！
　　邦尼夫人笑了一声，她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真厉害呀，但我也有点好奇，怎么就只剩一双腿了呢，芙蕾小姐？”
　　芙蕾笑容不减：“这就和战争时一样，交差时只要取下对方的脑袋就行了。而且，我出手有些没轻没重的，除了这一条腿，其他都毁坏得不成样子了，怕会吓坏大家。”
　　没有人再贸然出声。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众贵族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毕竟大厅中央，那两条鸟腿还摆在那呢。
　　“咳。”大概是看大厅内的气氛过于古怪，王子清了清嗓子，帮忙附和，“真的，我也看见那个魔物了，好大一个鸟腿！”
　　他欲盖弥彰地指了指地面的鸟腿，“就跟那个一样大！”
　　芙蕾差点忍不住笑。
　　“芙蕾小姐救了我的性命。”伊丽莎白接着开口，她的喉咙受了伤，声音沙哑低沉，“她没有说谎。”
　　“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位一看也是不擅长说谎的主，最后强调的那句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心虚。
　　露西深吸一口气，明白这又是自己该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她再次挤出几分眼泪：“我本来就是个罪人，即使死了也不可惜的。”
　　“但芙蕾小姐让我活下去，我会将从魔物那里得到的神器献给芙蕾小姐，并发誓为她效忠。从今往后，我是您虔诚的信徒。”
　　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她要向芙蕾效忠，却不是向王室，这似乎……
　　不少人偷眼打量着王座上的国王。
　　国王神色晦暗不明，白痴王子丝毫没察觉他的父亲在考虑什么，还在吹嘘芙蕾的实力。
　　“国王陛下。”芙蕾仰起头，露出微笑，“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吧？”
　　国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位偏远领地出生的贵族少女，似乎在今天第一次露出了峥嵘头角和拳拳野心——那块小小的领土装不下她的实力，她在谋求更大的舞台，也许正看着他身下的王位。
　　国王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他仿佛和芙蕾·霍华德隔空对峙，许久之后，他开口：“就这么结束了吧。”
　　“保全了王子和大贵族的颜面，是很好的处理方式。”
　　满大厅的贵族神色各异，国王从王位上站了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推开。
　　这件事就这么尘埃落定。
　　卡文迪许公爵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芙蕾转身离开的身影，他低声说：“伊丽莎白，我们也许正在见证一个时代的诞生。”
　　伊丽莎白沉默地点点头。
　　不仅如此，我们正身处这个时代。
　　……
　　霸道伯爵的名声传出去之后，倒是有不少人上门来，有的想要打探芙蕾接下来的计划，有的想摸清那个和她关系匪浅的“六翼魔王”佣兵团究竟是什么来路，有的想问问她有没有考虑结婚，不然她妹妹也可以。
　　别看妮娜·霍华德现在还是个没有爵位的贵族，将来可不一定能走到哪一步呢。
　　芙蕾嫌麻烦，索性闭门不见客，只让库珀和妮娜处理来客。
　　等后来听说好多人是冲着妮娜来的，当即也把妮娜抓了回来，全权交给库珀。
　　库珀幽怨地看着他们：“哎，刚见面的时候管人家叫老祖宗，现在就会把麻烦事交给我。”
　　“喏，神血也有了，什么时候再招点人手来？最近好像有其他人知道了‘六翼魔王’的雇佣方法，有不少人悄悄尝试了，人手有点不够了。”
　　“嚯。”芙蕾呆滞地看着这半花瓶神血，“格雷蒂娅这是把欺诈神榨干了啊？”
　　“据说是瘪了不少。”库珀点了点头，“对了，下午智慧神来拜访，要见见吗？”
　　“他对于自己见魔王还要过我这关表示抗议，呵，我们这次围殴欺诈神都没带他，他还不清楚自己在团队里的地位吗？”
　　芙蕾眉毛一挑：“嗯……见见吧。”
　　她对智慧神保持着警惕，但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见一面也没什么。
　　下午，智慧神，也就是如今的智慧神教圣子利亚姆如约而来。
　　芙蕾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你看起来很是操劳嘛，智慧神冕下。”
　　他确实看起来有些疲惫，这种神色在神灵的脸上很是罕见，他抬起头看了芙蕾一眼：“哦，因为智慧神教的事务确实比你想象中更多，而且我发现做出这副劳苦的模样，更容易让我的信众心疼。”
　　他一抬手，整张脸瞬间焕然一新，芙蕾抽了抽嘴角，决定收回自己的递出去的关怀。
　　芙蕾切入正题：“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利亚姆看了魔王一眼，确认他没有要插嘴的意思，似乎是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芙蕾，这才开口说：“我要离开王都一阵子。”
　　魔王这才抬了抬眼：“其他神有动静？”
　　利亚姆微微点头：“西边。”
　　芙蕾摸着下巴：“西方没有大国，倒是大大小小坐落着很多小国，这些小国有的领土也不过相当于阿尔希亚的一个领，并且常年大小摩擦不断，并不齐心。”
　　“但这一盘散沙被整合起来了，似乎对阿尔希亚的边境蠢蠢欲动。”利亚姆的脸色有些凝重，“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边的领头人应该是战争之神。”
　　“不是祂的眷属，是战争之神亲临。”
　　魔王拧起了眉头，看到他这副模样，芙蕾稍稍有些担忧：“很难对付吗？祂会对阿尔希亚出手吗？”
　　“祂并不是强在个人实力，战争之神的可怕之处，只有在战争中才能体现。”利亚姆面色凝重，“他的过往战绩，只用一个词就可以说明——战无不胜。”
　　“如果说欺诈神的愿望是制造一个惊世骗局的话，战争之神的愿望就是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用胯|下的战马丈量大陆的版图。”魔王突然开口，“如果说有谁真心实意为神界的坠落感到高兴的话，他应该是其中一个。”
　　芙蕾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一般来说这种家伙脑子都不怎么正常。”
　　利亚姆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所以只能我去，以我的智慧或许能暂且阻拦战争之神的铁蹄。”
　　芙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利亚姆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不是对手，我会迅速求援，就算我们还算不上是可以交托性命的盟友，但我好歹还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们会来救我的吧？”
　　芙蕾摆了摆手，不怎么真心地说：“如果正好我们有空的话。”
　　她心里觉得西方边境一定暂时没什么问题，不然的话这个怕死怕疼的智慧神，怎么会自己主动前往西方。
　　魔王忽然撑着下巴说：“现在就走？”
　　智慧神愣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对，很快，最早明天就离开，今天回去收拾一点东西。”
　　“我离开王都的话，也正好方便你的眷属争夺王位，现在应该只有邦尼家的那个还算对手了吧？”
　　魔王不置可否地垂下眼，刚刚的突然开口就像是心血来潮一样。没有其他要说的，芙蕾把他送出了府邸，纽因站在门口。
　　利亚姆成为圣子以后，纽因就卸下了圣子身份，成为智慧神教最年轻的大主教。当然，智慧神教不止一个大主教，但内部人员多少都知道他特殊的身份，现在他已经俨然是智慧神教的实际掌权者了。
　　他看到芙蕾，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露出了歉意告别，跟上了利亚姆的脚步。
　　芙蕾开口：“魔王大人，他看起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魔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芙蕾再接再厉：“他看起来也很疲惫啊，这也是智慧神教的方针吗？”
　　魔王嘀咕了一句：“谁知道呢。”
　　芙蕾又说：“魔王大人——”
　　魔王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知道了知道了，我带你偷偷跟上去看看。”
　　芙蕾喜笑颜开，智慧神果然是不可能动摇她在魔王心里的地位的！


第79章 预感
　　魔王带着芙蕾追了上去, 熟练地从智慧神教的窗口爬进了纽因的房间。
　　托魔王的福，芙蕾现在已经能从容优雅地从窗口跃下，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窘迫了。
　　纽因一开始还保持了警惕, 在看到来人之后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最后还是无奈地笑起来：“芙蕾小姐，魔王大人，真没想到你们会亲自前来。”
　　芙蕾清了清嗓子, 摆出一副接头情报贩子的模样：“因为我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是不是智慧神有什么问题？”
　　“难道西方的战况是假消息，他打算偷溜了？”
　　纽因哑然失笑，但他也并不奇怪自家神灵被人想成这样，毕竟智慧神冕下平日里的表现, 确实很容易被人当成这种不诚信之人。
　　说起来智慧神的教义里好像就没有诚信这一条。
　　他叹了口气：“抱歉，让您担心了，但我只是苦恼于没有亲自跟您告别而已, 并不是智慧神冕下有什么异常。”
　　魔王哼了一声，斜睨着芙蕾，一只脚已经跨上了窗台，看样子这就打算离开了。
　　芙蕾拍了拍他：“有点耐心嘛魔王大人。”
　　她回过头, 打量着纽因, 再问了一遍，“真的只是要告别吗？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
　　纽因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真的。”
　　“好吧。”芙蕾看起来有点失落，但她还是体贴友善地点了点头, “那我来都来了, 就跟你好好告别吧。”
　　“西方天气怎么样？厚衣服都带够了吗？”
　　“调味料多带一些, 如果食物不合胃口，至少调味可以做成熟悉的。”
　　“有些可以当地买的就不要带了，不然也只是增加负担……”
　　纽因无奈地笑起来，但神色却出乎意料地温柔：“芙蕾小姐，谢谢，请不用担心，教会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样啊。”芙蕾抓了抓脑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很擅长告别，不过妈妈离开的时候都是这么交代我的，我想给朋友送别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纽因哑然失笑，他垂下眼：“是吗，我也不太清楚，我……我没怎么听过母亲的交待。”
　　芙蕾这才想起来，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教会带走了，智慧神教的圣子为了表明全身心侍奉神灵，是不会再回原来的家去的，等于是卖给了教会。
　　纽因当初还因为天赋过人，教会给了他的家人十个金币，而被王都的众人蔑称为“值十金币的”。
　　芙蕾看着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怜爱，她拉住纽因的手，真诚地开口：“纽因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
　　“喂！”魔王如临大敌拧起了眉头，然后他就听见芙蕾接着说：“……当成妈妈！”
　　魔王：“……”
　　他觉得这位前圣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应该涵养不错，才没有当着芙蕾的面骂出声来。
　　纽因不仅没有骂出声来，他还笑出了声来，他忍不住捂着肚子，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了那样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他真挚地说：“那可真是麻烦你了，妈……噗！”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笑弯了腰。
　　芙蕾抿了抿唇，有点委屈地扭头看向魔王：“魔王大人，我觉得他在嘲笑我真诚的善意。”
　　虽然突然说要当别人的妈妈确实很奇怪，但她也只是一时失言，真诚的善意应该还是能感觉到的吧，怎么能笑成这个样子！
　　魔王难得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说：“我也觉得很好笑。”
　　芙蕾沉默了下来，她落寞地走到窗口，拒绝了魔王的帮忙：“我要走了，我自己回去，你不要带我飞了。”
　　魔王短暂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违心地哄她：“是他不对，一点都不好笑，要我帮你打他吗？”
　　纽因的笑声戛然而止。
　　“咳。”纽因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平日里端庄的模样，“抱歉，我隐瞒了一些事情，芙蕾小姐，我确实有些操心的事，如果你愿意听我说的话……请让我为您泡杯茶吧？”
　　芙蕾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这才慢吞吞再次从窗台下爬了下来，她点了点头：“好吧，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呼。”纽因是真的觉得，这么痛快地笑了一场，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他收敛了神色，说起正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的智慧神冕下……似乎有些虚弱。”
　　“但也有可能是伪装，我也没什么证据，只是感觉他似乎是真的虚弱。”
　　芙蕾和魔王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点古怪。
　　“而且我还做了梦，您还记得我之前和您说的，我总是做噩梦吗？”纽因苦笑一声，“最近愈演愈烈了，而我觉得这似乎是某种预知含义的梦。”
　　“我梦见智慧神被锁链穿透骨肉，被锁在自己的神庙里，神血流了一地。”
　　魔王挑了挑眉毛：“每次都是这样？”
　　“都是这件事，但事情似乎在一步步推进。”似乎是因为回想起了那个画面，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开始是我发现了一座被时空魔法隐藏起来的智慧神庙，我尝试着进入，然后梦境戛然而止。”
　　“之后每次梦见都是同一个开头，但事情会再进一步发展，我进入了神庙，走到最深处供奉神像的地方，看见了我的神明被铁索贯穿锁骨，如同囚犯一般吊挂在神像之前。”
　　“最近的梦境就到这里，我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但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又从梦境里清醒了过来。”
　　魔王若有所思：“你告诉利亚姆了吗？”
　　纽因迟疑着微微摇头：“没有，我……我有些不安，每次打算开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不过，智慧神冕下全知全能，如果祂想要知道的话，我是瞒不过祂的。”
　　“那只要他不问起，就先别告诉他。”魔王看了他一眼，回头对芙蕾说，“你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信物的东西，给他一个。”
　　芙蕾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裙摆，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之后，一脸肉疼地颤抖着手，伸向了自己脖子上的宝石项链。
　　“算了。”魔王叹了口气，他张开翅膀，捡了根自己的羽毛递给他。
　　纽因迟疑着接过：“这是……”
　　魔王看着他：“你是全系法师，会火系魔法吗？”
　　纽因点头。
　　“那就拿着，遇到危险点燃它，我就会察觉。”魔王走到了窗口，“如果你够机灵懂得拖延时间，也许还有机会活下去。”
　　“说起来，利亚姆可能也察觉到了什么。”芙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他今天还特地提了，告诉我们如果他求救，让我们一定要去救他。”
　　纽因闻言松了口气，他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智慧神冕下也有察觉，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把羽毛贴身收藏好，郑重向他们道谢。
　　然而他一抬头，芙蕾和魔王已经不在原地了，他无奈地笑了，他差点忘了，这两位都不是喜欢被正儿八经道谢的人。
　　下次从西方找点特色食物带回去吧，他们应该会喜欢的。
　　他眼带着笑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很期待为您效忠的那一天，尊敬的女王陛下。”
　　……
　　阿尔希亚的冬天到了，最明显的象征就是人们走在街道上，呼吸间能呼出白气了，贵族的房屋里，暖和的壁炉也烧了起来。
　　芙蕾最近过得很是悠闲，狼皇的军队知道边境守着一位大魔法师，也没有贸然进攻，据邦奇先生在前线传回来的情报，他们内部也还有好几场仗要打，似乎也没那么多余力来进攻阿尔希亚。
　　西边纽因也常常寄来信件，据说离开王都之后他就没怎么再做噩梦了，也许当初也只是他的幻觉，只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梦境里身后的脚步声是谁。
　　绿宝石领也传来了信件，今年的鼠患被掐灭在了萌芽里，看样子能过一个丰收的好年。这封信寄出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芙蕾已经成了王位候选人，还在操心她有没有足够的金钱置办好点的过冬衣服。
　　芙蕾从暖炉旁一骨碌爬起来：“库珀先生，外城区有去绿宝石领的商队吗？魔王又从深渊补充了那么多人手，咱们应该挣了不少钱了吧？”
　　“当然。”库珀挑了挑眉毛摆出了一个相当阔气的表情，“您想要买些什么吗？什么都可以！”
　　“我想买一些过冬的衣服，给家里寄过去，比起绿宝石领的，果然还是繁华王都的东西更好吧？爸爸妈妈一定会高兴的！”芙蕾眼睛亮亮的，“然后再寄点金币过去，告诉他们我这边一切都好，不用他们给我寄钱了……”
　　“还有……好吧，东西好像有点多。”
　　芙蕾苦恼地摸了摸脑袋，魔王笑起来：“那就我们自己组个商队吧。”
　　芙蕾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了，我、我也不是这么任性的……”
　　“我正打算往绿宝石领派点人手。”魔王撑着下巴，“虽然一般神不会跟人类过不去，但芬克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
　　“反正有那半罐神血在，我们现在人手充足，安排几个到绿宝石领，你也好安心一点。”
　　芙蕾眨了眨眼，她一点点磨蹭地坐回魔王身边，眨眨眼看他：“您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魔王大人。”
　　“嗯？”魔王侧过头看她。
　　“因为我觉得您你对我太好了。”芙蕾小声回答，“我现在有很多金币了，虽然本来就有一部分是你的，但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话，我可以买给你的！”
　　魔王眯着眼看她，冬日的炉火把他烤得暖烘烘的，少女的脸颊和漂亮的瞳孔都带着让人心安的温度，这是个普通的、让人消磨斗志的冬日午后。
　　魔王坏心眼地笑了笑，他故意抬手指了指天上，说：“去，把神界给我打下来。”
　　芙蕾刷地站起来，撸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门口：“那我去了！魔王大人！”
　　“嗯。”魔王笑着看她。
　　芙蕾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我去了哦？”
　　“去吧。”魔王的唇角简直压不下去。
　　芙蕾打开了一点门缝，呼啸的冷气灌进来，她啪地又把门关上了，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太冷了，魔王大人，要不等开春吧？”
　　魔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80章 妮娜的约会
　　芙蕾很快收到了绿宝石领的回信, 是“六翼魔王”佣兵团的成员快马加鞭送回来的。
　　霍华德男爵对芙蕾送来的几个佣兵十分满意，称赞他们是挖坑砌墙捕猎的好手，如果早点有这样的手下, 即使遇见鼠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芙蕾没好意思告诉他, 那里面还有一个是路易斯家的老祖宗，为了看看路易斯家仅存的后裔，现在的霍华德夫人才特地前往的, 但愿男爵大人不会让他们干太麻烦的工作。
　　接着他才对芙蕾成为了女王候选人表示了震惊, 他说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将来会有出息, 但没想到会这么有出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芙蕾透过薄薄的信纸，似乎看出霍华德男爵的震惊有点虚假。
　　她摸着下巴思索，魔王清了清嗓子：“咳, 不往下念了吗？”
　　“哦。”芙蕾这才接着往下看，后面的字迹一下子变得娟秀起来，是妈妈的笔迹。
　　妈妈照例什么都操心了一遍, 告诉她当不当女王也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冬天出门一定要搓搓脸颊，否则疾病可不会因为尊贵的身份而对你有所优待。她忧心忡忡地表示，绿宝石领边缘的领地似乎爆发了瘟疫, 所幸现在是冬天, 传染性并不高，让芙蕾即使远在王都也要多多注意。
　　“嗯？”魔王抬起了头，“瘟疫？”
　　芙蕾似乎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迟疑着开口：“魔王大人, 这会跟神灵有关吗？”
　　“有可能。”魔王没有把话说死, “这个时间点爆发瘟疫也很奇怪, 一般是夏天更容易……”
　　“更重要的一点是，欺诈神有个名为疾病之神的兄弟。”
　　芙蕾沉默了半秒，她愤愤地敲了敲桌子：“那家伙到底有多少个兄弟！而且笨蛋女神挨打了也没找姐妹啊，祂怎么那么小心眼！”
　　整个冬天都显得不是很有精神的春季女神茫然地抬起头：“嗯？”
　　魔王随口回答：“在夸你。”
　　“唔。”春季女神喝了口温暖的红茶，再次掖好自己身上的毛毯，又窝下去躺尸。
　　芙蕾忍不住有些担心：“她这样没问题吧？”
　　“没问题，就像大部分植物冬天也会显得蔫蔫的，她也是这样而已。”魔王撑着下巴，“瘟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虽然是想立刻回去看看……但我们去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我们也不会治病。”芙蕾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还是先把这个情况告诉国王吧，暗示他这后面或许有神灵，让他先做好准备，一会儿我就先跟白痴王子通个信。”
　　“如果真的是疾病之神，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魔王大人？”
　　魔王毫不犹豫地开口：“找医药之神。”
　　“该怎么找到他呢？”
　　芙蕾嘀咕了一声，这些神灵，如果有心要隐藏踪迹，一般是很难找到的。
　　“要找是找不到的，只能让他自己现身。”魔王撑着下巴，“等找点他感兴趣的东西，把他引出来。”
　　“草药。”春季女神轻微抬起了点脑袋，“极其珍稀的草药，祂一定感兴趣。”
　　“不过欺诈神在这里被魔王斩断双腿的传言已经传开了，那个家伙敢不敢现身还是个问题。”
　　“哦？他们听说了？”魔王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体，“都有什么反应？”
　　“其祂神也很难说，不过……”春季女神忍不住带上点笑意，“太阳神改主意了，祂现在只要一座高塔，还有你保证不会砍祂的腿，就愿意加入我们。”
　　芙蕾忍不住好奇：“太阳神为什么这么想要来这里？”
　　“谁知道。”魔王并不想深究，“祂一直是个脑袋有点问题的家伙。”
　　春季女神回答：“因为他觉得‘黄金之城’这个名号特别适合作为太阳神的居住地。”
　　芙蕾陷入了沉默。
　　魔王开口：“我说吧，他有病。”
　　芙蕾正在脑内完善计划：“药草的功效也不能传得太夸张，否则一听就是假的……啊，就说是吃下以后能抵御严寒的神奇草药？编一个快要冻死的迷途之人吃了这株草药，从风雪中活下来的传说！”
　　“就说是从泰坦的岛上来的。”魔王往后靠进椅子里，“医药之神从以前开始就是个谨慎的家伙，一般都会离力量强大的神远远的，我猜他应该没去过泰坦的岛。”
　　春季女神嘀咕了一声：“这能行吗？”
　　魔王点了点头：“我觉得能行，那家伙也是个笨蛋。”
　　芙蕾赞叹了一句：“那听起来很适合我们。”
　　春季女神被炉火烤得反应迟钝的脑袋转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说：“也？”
　　芙蕾顺手递给她一个甜饼：“吃吗？”
　　“谢谢。”春季女神接过，她现在已经很习惯对凡人道谢了。
　　大概有了计划，现在他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和希尔王子不是很熟，万一他出口否认泰坦岛上根本没有这种草药，那就糟糕了……
　　“姐姐，我出趟门！”正巧妮娜正往门外走，芙蕾随口问：“好，你干什么去呀？”
　　妮娜站在了门口：“希尔王子想逛逛王都，难得今天没下雪放晴了。还有晚上的舞会，他邀请我做女伴，姐姐你又推掉了吧？现在外面都说，你是整个王都最傲慢的伯爵呢。”
　　“哈哈。”芙蕾干笑了两声，“那你路上小心啊，就算没有下雪，外面也还是很冷的。”
　　“知道啦！”妮娜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发。
　　芙蕾目送她离开：“魔王大人，你看……”
　　魔王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和那个王子相处得还不错，能从她身上下手。”
　　他目光落到芙蕾身上，却发现她似乎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回来，她问：“魔王大人，妮娜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魔王：“……”
　　芙蕾刷地站了起来，她紧张地来回踱步，最后还是点头：“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魔王眼皮也不抬一下，他冷漠地开口：“不去。”
　　“魔王大人！”芙蕾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们和希尔王子还不熟悉，无论是作为妮娜的恋爱对象，还是我们计划的合作对象，我觉得他都需要被观察一下！”
　　魔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还没成年呢！您平时都管我叫小鬼，妮娜更是小朋友了！”芙蕾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不该过度保护，我保证不会打扰他们，我就远远地看两眼！”
　　魔王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认命地被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出门前他扭过头交待春季女神：“不许吃完。”
　　正准备拿不知道第几块小甜饼的春季女神手顿了一下。
　　……
　　整个阿尔希亚的王都被大学覆盖了，即使今天没有下雪，往日的积雪也根本化不开。这种天气下，马车也只能慢慢地走，芙蕾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看着床边忽然飞过一片焦黑的落叶，颇为幽怨地贴在了她的马车玻璃上。
　　确认没什么人看见，芙蕾这才打开了车窗，落叶化成魔王坐在她对面，他臭着脸：“听到了，妮娜陪巨人王子去买阿尔希亚风格的衣服，因为到了冬天，那个王子也觉得巨人岛风格的宴会服装穿起来太冷了。”
　　“他觉得王都的大部分人都不真诚，所以找了健康又真诚的妮娜帮忙参谋一下，就这样。”
　　芙蕾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用温暖的大衣外套裹住魔王的翅膀：“我帮您捂捂！”
　　魔王沉默地看着被她搂在怀里的翅膀，刷地红了耳朵，他僵硬地把翅膀从她怀里挣出来：“没大没小的小鬼！”
　　翅膀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这个小鬼不会是把他的翅膀当成了没知觉的装饰吧？
　　魔王狐疑地打量着芙蕾。
　　芙蕾只当他是在不好意思，她嘿嘿笑起来：“那我们就先去那家制衣店，躲起来观察一下！”
　　知道了目的地以后，芙蕾指挥马夫走了一条小路，他们在妮娜之前抵达了制衣店。
　　这是一家男士制衣店，外面挂着展示用的各种礼服外套，还有宽大的礼帽和拐杖。芙蕾打量了几眼，年迈的店主立刻迎了上来：“您好，这位贵族小姐，您是想……”
　　芙蕾指了指魔王，露出笑脸：“当然是给这位先生做衣服啦，我们先看看样式。”
　　“哦！”店主看向魔王，眼中闪过一阵惊艳，他真诚地说，“这位先生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的，腰很细，肩膀又足够宽，这就能撑起大部分样式的衣服了，我想他都不需要垫肩……”
　　店主对着魔王的身材侃侃而谈，魔王被他的热情逼退两步，扭头看向芙蕾求助：“喂，芙蕾！”
　　芙蕾眯起眼睛打量着这里的衣服：“我也觉得，魔王大人这么优越的身体条件，平日里只穿黑色也太浪费了！”
　　而且每次他变成其他模样，衣服也都会消失，说不定这身衣服都是魔王用黑雾变的……这样说起来，魔王岂不是一直都没有穿衣服？
　　芙蕾看着魔王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她认真地说：“还是做两件吧。”


第81章 合作
　　店主知道, 一般贵族说的“做两件”那就是有大生意的意思！
　　他眼睛一亮，带着热情的微笑为芙蕾介绍：“这一身，能衬得身形更加修长, 而且也不夸张, 很适合日常出行。这一套就是晚宴必备，我发誓，整个王都都还没见过这个纹样呢, 是最新的！”
　　“对了, 外出打猎时的专用服装也得来一套吧？”
　　他已经看出来了, 根本不用给魔王本人推荐，只盯着芙蕾热情推销。
　　芙蕾看看这件衣服，再看看魔王，点头：“好看。”
　　芙蕾再看看那件衣服, 看看魔王，再次点头：“真好看。”
　　魔王忍无可忍：“是我好看，不是衣服好看。”
　　店主：“也不能这么说, 都好看……”
　　众人身后的门铃响了一声，芙蕾隐约听见了妮娜的声音，立刻随手扯过一件样衣，推着魔王往里间去：“店主您先招待新客人, 我让他先穿件样衣试试……”
　　“哎！”店主只来得及叫了一声, 身后的新客人已经跨了进来，他也只好先去招呼新客人。
　　制衣店并没有什么可以换衣服的地方，不过这儿大部分制作的都是外套，也不用特地遮挡。
　　里间算是店主的制作间, 有些狭小, 零零散散地摆满了衣架、布料和模型, 魔王被芙蕾一头推了进来，只觉得哪里都无法施展。
　　他微微叹了口气，芙蕾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往外查看，双手还搭在他的胸口，魔王看了看她随手拎进来的衣服，犹豫着开口：“我说……”
　　“嘘！”
　　芙蕾赶紧扭过头示意他噤声，外头妮娜的声音轻快，但却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忽然，他们爆发出了一阵欢笑，芙蕾不由得在意：“真是的，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突然笑得那么开心……”
　　魔王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那个王子在问妮娜，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他是什么感觉。”
　　芙蕾这才想起，只要魔王想，别人说的话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她猛地回过头，有些期待地看着魔王：“妮娜怎么说？”
　　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避无可避，魔王眼睁睁看着芙蕾挨近，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掩盖自己的不自然，他老实复述两人的对话：“妮娜说，像丛林里出没的野兽。”
　　“希尔试穿了样衣，问她，现在呢？”
　　“妮娜说，嗯，穿上衣服的野兽，然后他们就笑得那么开心了。”
　　芙蕾沉默了一会儿，迟疑着开口：“这……不算恋爱吧？”
　　“谁知道。”魔王看起来兴致缺缺，他有些别扭地别开视线，“能不能出去了？这里太挤了，我想抖翅膀。”
　　“嗯？”芙蕾疑惑地抬起头，她忽然反应过来，魔王每次在掩饰尴尬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抖抖翅膀，也就是他现在……
　　芙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的动作。
　　她刚刚一手推着魔王，一手随便拽了件衣服，这会儿还维持着两人进来的动作，也就是她胆大包天把魔王按到墙上的动作。
　　芙蕾动作僵硬地缓缓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她偷眼看了看魔王的表情，正好对上魔王的视线。
　　在魔王面无表情的视线下，芙蕾腾地红了大半张脸，她把眼睛一闭，狠下心把手伸了出去。
　　魔王看了看她横到自己眼前的手臂，有些茫然：“干什么？”
　　芙蕾偷看他一眼，小声说：“我以为我这么冒犯您，这只手多半是保不住了。”
　　魔王想说我要你这手干什么，但她看了一眼芙蕾的表情，心里知道这个狡猾的小鬼又在卖乖。于是他故意露出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腕：“先留着。”
　　“等回去了，趁新鲜切下来给我下酒。”
　　芙蕾：“……”
　　她觉得魔王多半是跟着狡猾的人类学坏了。
　　魔王的目光看向她手里的衣服：“还试吗？”
　　“哦哦！”芙蕾应了一声，她既然用试衣服的借口把人推了进来，那为了掩人耳目，也得让魔王试一试这间衣服，然后她抬起手，终于注意到，自己手里提着的，是一条围兜。
　　这间店铺似乎只有老板一个人打理，他既是裁缝也是店主，大概是刚刚听到来客人了，这才解了围兜随手放在一边出来招待，谁知道这么巧，就被芙蕾顺手拎了进来。
　　魔王没看出芙蕾脸上的尴尬，他有些疑惑地问：“这个，要脱衣服试吗？”
　　芙蕾：“……不了吧。”
　　“两位客人。”店主搓着手，有些不安地站在里间门口，在接触到两人的视线之后迅速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他们都走啦，店里没人了。”
　　“咳。”芙蕾强忍着尴尬，把那个围兜还给他，“不好意思，刚刚一时着急，拿错了。”
　　“我懂我懂。”店主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总有些时候不方便被其他人看见的，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多嘴的。”
　　芙蕾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住了没问他懂什么了。
　　……
　　夜晚，妮娜从舞会回来，刚刚踏进霍华德府邸的大门，就看见了端坐在大厅里的芙蕾和魔王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她偷偷跑出去玩，忘了在晚饭之前回家，霍华德子爵和霍华德夫人就是这副表情、这个姿势看着她的。
　　妮娜的表情有些古怪：“你们……是特地在等我吗？”
　　芙蕾缓缓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先坐吧，喝口热茶。”
　　妮娜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悄悄迈出一步：“姐姐，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表情跟妈妈要揍我时一模一样……我先走一步！”
　　说着，她立刻朝自己房间窜上去，芙蕾眉头一挑，也动作迅捷地跟了上去：“站住！妮娜，别害怕呀，姐姐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你的表情可不是那么说的，不要过来啊——”妮娜一边笑一边逃，然后嗷地一声倒进了自己的房间。
　　魔王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确认眼下没人，张开翅膀蹲到了火炉前，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这种麻烦事就交给芙蕾吧，魔王想。
　　……
　　“救命呀，救命呀——”妮娜在床上打着滚求饶，“我不敢啦，姐姐，我什么都说，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芙蕾眯起了眼睛，她倒是很想问问妮娜和希尔王子的关系，但是……她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去的妮娜，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不是个小孩子了，芙蕾想，她一向是懂事的孩子，不会乱胡闹的。而且……如果她真的喜欢，那么不管是王子，还是泰坦神的信众，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姐姐，就是要把所有敢拦在她妹妹追求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一脚踹开！
　　妮娜缩了缩脖子：“怎么了姐姐，你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哦，没事。”芙蕾迅速恢复了平常的笑容，她嘿嘿笑着挨过去，“别害怕啦，我就是想请你帮个忙，你和希尔王子相处得还不错？”
　　妮娜思考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不是我吹，整个王都里，我应该是希尔王子最好的朋友了！”
　　“朋友啊——”芙蕾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你能帮忙请他来家里吗？我想和他谈一点生意。”
　　妮娜有些好奇：“什么生意？”
　　芙蕾笑眯眯地说：“当然是他从巨人岛带来的香料和草药之类的啦。”
　　“好啊！希尔一定也会很高兴的！他最近正为这个发愁呢！”妮娜满口答应，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不知道，姐姐，王都这些贵族一个个都精明透了，他们都憋着不肯买，就等着希尔打包卖给邦尼商会呢！”
　　芙蕾点了点头，零售价格当然比大批打包要贵得多，就是要花点功夫。
　　但希尔王子带着这么多香料来到阿尔希亚王都，肯定不仅仅是为了换点金币，他应该是希望借此在王都打入社交圈真正立足，全打包卖给邦尼商会，价格上或许没有亏多少，但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芙蕾的笑容更加深邃：“那就请他过来吧，告诉他，如果计划成功，我们双方都可以大赚一笔呢。”
　　“真的吗！”妮娜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姐姐你可真厉害，什么都能做到！”
　　“嗯嗯！”芙蕾满足地听着妹妹的夸奖，有些飘飘然地走出了妮娜的房间。
　　她从楼梯上往下看，魔王正窝在火炉前的座椅里。
　　她忍不住和他分享一切顺利的喜讯：“魔王大人！”
　　魔王仰起头来看她：“嗯？”
　　芙蕾撑着楼梯，探出半个身体：“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希尔王子就会来做客了！不知道他和泰坦神有没有联系……”
　　魔王听她说了一会儿，撑着身体坐起来，巨大的翅膀舒展开来，奋力一挥，他乘着风站到芙蕾眼前，隔着栏杆把她探出的半个身体按回去：“别毛毛躁躁的，小心摔下去。”
　　“哦。”芙蕾乖乖应了一声，她看着脚底悬空的魔王，心想她也是风元素宠爱的眷者了，这种事她也能做到的，哪里危险了。
　　但魔王就这么温温柔柔地和她说话，芙蕾也根本兴不起什么反对的念头，她老老实实地答应了，还偷偷看了眼魔王的表情。
　　魔王注意到了她眼神，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那你的事做完了——”
　　他拉过芙蕾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想想，要给我下酒的是哪只手？”
　　芙蕾：“……”
　　魔王笑起来：“你不回答，我就随便挑了？”
　　他正要继续吓唬一下这个胆子越来越大的小丫头，妮娜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她大喊一声：“对了，姐……”
　　说话声戛然而止，她一边道歉一边飞快地退回了房间，芙蕾隐隐约约听见她抱怨了一句——“不要在人家门前调情啊”。


第82章 神草
　　一个天气微晴的午后, 巨人岛的希尔王子受邀来到霍华德府邸做客。
　　妮娜忙前忙后，很有一副当家主人翁的姿态。
　　芙蕾幽幽的目光落在自己妹妹身上，十分矜持地和希尔打招呼：“您好, 希尔王子殿下, 之前的舞会还没来得及说上话，我是妮娜的姐姐，芙蕾·霍华德。”
　　希尔王子穿着王都风格的礼服, 大概正是那天妮娜陪他一起去买的, 只有笑容依旧纯真而灿烂：“虽然没有说上话, 但我已经听过您的威名了，王都赫赫有名的芙蕾大法师。”
　　“亏我之前还觉得你的身材过于瘦弱了，果然父亲说的对，人的强大不能只看体格。”
　　芙蕾：“……”
　　刚刚她还想夸这位王子, 短短几天已经适应了王都的寒暄方式，能够说出这种没营养的体面话了，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率直。
　　“那当然啦！”妮娜十分骄傲地端着小甜饼过来, “用希尔的话说，姐姐应该是非常、非常健康的人！”
　　“不不不，健康是用来夸赞女孩子的。”希尔连连摆手澄清，他笑起来, “真要说的话, 芙蕾大法师应该是强大才对。”
　　“而且……”希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站在芙蕾身后打哈欠的魔王，“这位先生身上也有着非常强大的气场。”
　　妮娜皱起眉头：“你又不会说话了，姐姐怎么不是女孩子了？”
　　“哎？”希尔王子一脸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是想说, 不应该把她当成一般女孩儿看, 我又说得不对了吗？”
　　“不对！”妮娜一脸头疼, 正在想怎么给他解释这里面的区别，芙蕾摆了摆手。
　　“没关系，我知道希尔王子是夸赞我的意思。”
　　“对对！”希尔王子飞快点头，看样子还有点害怕妮娜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不住觉得好笑，“不止本人，府邸周围也感觉很强大！”
　　芙蕾心想，那当然了，门口接待的库珀，以及暗藏在府邸周围保护安全的魔族，再加上外城区的佣兵团，光论武力的话，霍华德府邸毫无疑问已经站到了整个阿尔希亚的顶端，一些领土的护卫队都远没有这个规模，更不用说实力差距了。
　　芙蕾也是来了王都才渐渐意识到，其实绿宝石领的护卫队，跟诸多大领土相比，也算得上精锐。毕竟他们周围有鼠群这种难缠的魔兽，领主还是骑士出身，在这方面要更重视一些，实际上大多数领地贵族之间的领土战争，几乎都只称得上村头械斗。
　　“咳。”把思绪从强大和健康的话题上扯回来，芙蕾微笑着看向希尔，切入正题，“我听说您从巨人岛带来了很多阿尔希亚没有的香料和草药。”
　　“是的，你感兴趣吗？妮娜已经和我说了！”希尔王子聊天相当开门见山，他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我原本还在犯愁，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才让你们王都的贵族都不愿意跟我做生意……”
　　“不，倒不是你做的不够好。”芙蕾微笑起来，妮娜在待人接物上能指点王子一二，但涉及贵族们的弯弯绕绕，这个小丫头的脑袋就也不够用了。
　　“您应该知道王都的三大贵族，其中邦尼家族是有名的商业大家，邦尼夫人之前透露过想要收购您的货物的意思。哪怕她只是随口一提，也有很多人会愿意等一等，等邦尼家族收购你的货物，他们再从邦尼商会那里购买。”
　　“更何况在阿尔希亚经营这么多年，邦尼家族的信誉还是有所保证的，而您初来乍到，他们会担心您看碟下菜，随意定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芙蕾有意细细解释给他听，这也算是示好的一个信号，但看希尔王子痛苦的表情，这或许还是有点难理解。
　　希尔王子努力摆出一张听明白了的脸，他皱起了眉头：“但我并不想把货物打包卖出去，芙蕾小姐，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想虽然过程听不太懂，但既然她特地请自己过来，应该就是有什么解决方法吧？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芙蕾，芙蕾莫名生出了一种哄骗老实人的心虚。
　　不，不能这么想，她这边还有笨蛋女神、白痴王子这些家伙在，平均一下也没有比希尔王子聪明多少，不能算是欺负他！
　　“方法当然是有的。”芙蕾脸上露出了个有些微妙的笑容，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前提是得要您的配合，不知道……您介不介意说一点小谎？”
　　“得看是什么谎了。”希尔王子明显意动，但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您看，阿尔希亚的冬天可是十分难熬的。”芙蕾扭头看向窗外才一会儿的功夫，雪又下了起来，旧雪未化，新雪又覆了上去，屋檐下挂着冰锥，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冰寒，“如果您从巨人岛带来的草药里，有吃下就能让人不畏严寒的神秘药草的话……在这个冬天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小王子的表情略微有些迟疑：“但是我没有啊？”
　　芙蕾露出了小狐狸般的笑容：“我们可以假装你有，当然也不需要你真的卖，别人问起的时候，你也要矢口否认，就说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然后在对方的百般哀求下，才稍微透露一点点口风，就说……霍华德家，可是你的大主顾，待遇当然不同。”
　　“啊！”希尔王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但妮娜已经听懂了，她一拍手给他解释，“让对方以为我们在希尔那买了太多东西，所以他才会给我们神秘的药草！对方要是想知道草药的消息，当然也得成为大主顾才行！”
　　“但他们会相信我们身上有药草吗？”
　　“他们会相信的。”芙蕾挑了挑眉毛，“最近的一场舞会是什么时候？”
　　“把我夏天那条裙子拿出来，我要穿着过去。”
　　妮娜神色微动，只要芙蕾穿着夏天的裙子出现在严寒里，必然就有人会去打听的，这确实是十分直接的方法，但是……
　　妮娜露出了担心的模样：“姐姐，真的不会冻坏吗？”
　　“放心吧。”芙蕾自信点头。
　　她拥有风元素的亲近，至少冬日的冷风不会对她造成一点伤害，还能遮挡雨雪。虽然冬天的温度还是很低，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反正也只有那么一段路，进了屋子就有火炉了。
　　妮娜犹豫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那我和你一起，我也要穿夏天的裙子！你可是大法师，万一他们觉得你只是用了魔法呢？”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如果我也能在冬天穿上夏天的衣服，他们才会觉得我们真的拿到了能够抵御严寒的神药吧！”
　　芙蕾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又有些犹豫，她是能让风元素不要伤害妮娜，可冬天本身的温度就够人受的了……
　　希尔王子拧起眉头：“抱歉，虽然是为了我的事，但我还是不希望你们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
　　魔王的目光一直看在窗外，他突然开口问：“法师塔的顶端是干什么的？”
　　芙蕾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但还是老实回答：“因为是最高的那一层，拿起来不太方便，所以一般都是放些平日里用不上的杂物。”
　　“也就是没什么特别用处。”魔王点了点头，用只有芙蕾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那就让太阳神住那儿吧，那儿就是整个王度最高的地方了，他要的高塔有了。”
　　“让他给你们太阳神的赐福，即便在冬日也会被温暖的太阳笼罩，和你描述的神草是一个效果。”
　　芙蕾眼睛一亮，她笑盈盈地看向小王子：“别担心，我可不会为了帮你的忙而伤害自己的妹妹，更何况，我们也对此有利可图。”
　　希尔王子有点好奇：“你们要找那个神奇的草药？”
　　“不，我们要找想要这株草药的人。”芙蕾也没有隐瞒，更准确地说，是找神，但还是先不吓唬他了。
　　“那如果有人找我问神草的来历，我告诉你们名单。”希尔摸着下巴，似乎还有点担心，“你们真的没问题吗？外面可冷了，我在巨人岛都没见过这样的冬天……”
　　妮娜一脸骄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我姐姐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别想啦，你到底帮不帮忙？”
　　希尔王子迟疑地揉了揉脑袋：“帮忙，我当然帮忙。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是你需要的话，就算无利可图我也会帮忙，更何况这件事对我也有好处。”
　　“不过你们虽然说要我帮忙，但好像也不需要我做什么。”
　　确实，芙蕾点了点头，如今她的一举一动整个王都都有人盯着，希尔王子只要在这里呆个半日，很快整个王都都会知道他们之间有了交集，根本不用他们特地放出风声。
　　送走了希尔王子，芙蕾拿出了神灵之书。
　　她迟疑着问：“魔王大人，我们是不是还没把欺诈神的血液涂上去？”
　　“不用，以后再说。”魔王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芙蕾有些好奇：“是会被他感知到吗？”
　　“不是，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别把那种家伙放在心上，他很弱的。”魔王翘起了腿，十分嫌弃地撇了撇嘴，“我只是嫌脏。”
　　“你该不会是那种强迫症吧，一定要把神灵之书上有名字的神灵血液都收集完成吗？”
　　那岂不是要把整个神族都揍一遍。
　　芙蕾抽了抽嘴角：“我绝没有这种胆大妄为的想法。”
　　“有也不是不行。”魔王嘀咕了一句，抬手指了指神灵之书，“先把太阳神叫过来吧。”
　　魔王的语气十分平常，就好像她平日里呼唤阿曼达一样，芙蕾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以后面对神灵都提不起任何尊敬了，虽然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了。


第83章 觊觎神灵
　　芙蕾还算庄重地准备好了笔墨, 魔王指示她：“第二页，费迪南德。”
　　芙蕾一页翻开，她还在认真思考应该落笔写下什么, 魔王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伸过来, 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握着她的手刷刷写下：“过来。”
　　真是简洁明了又有魔王风范的留言。
　　只不过这个姿势……
　　芙蕾有些僵硬地看了看自己被魔王圈在怀里写字的这个姿势，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妮娜平日里给她推荐的书籍名称——大多是《霸道神明爱上我》、《魔王的爱》这种类型的。
　　完了, 芙蕾绝望地想, 她回不去了, 都怪妮娜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胆大包天的想法，甚至都开始脸红了！
　　芙蕾在僵硬中努力转动脑子，她应该说点什么的, 否则也显得太心虚了。
　　“魔……”
　　她话才说到一半，太阳神已经飞快赶到了。
　　一个浑身都散发着光芒的华丽男子凭空出现，在她面前显露了真容。芙蕾面无表情地想, 所谓的太阳神也太没有面子了吧，居然真的魔王一句话就叫来了。
　　但也幸亏他来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想好了吗？泽维尔。”太阳神捋了捋头发，他浑身散发着光芒, 就连发梢都金光闪闪, 芙蕾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她不着调地想，亮度也太高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的人得有多痛苦？
　　还是魔王好, 魔王晚上不发光。
　　不对, 她晚上又不跟魔王一起睡, 魔王晚上发不发光又有什么关系！
　　芙蕾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对劲，她最近的想法和举动都太过放肆了，就算魔王自己不在意这些，也不能对他、对他……
　　芙蕾越想头越低。
　　“关于我要的高塔和专用的梳妆女仆……嗯？”太阳神的话停顿了一下。
　　魔王完全无视了他的要求，抬起眼说：“这个一会再说，你先……”
　　太阳神在两个人不同寻常的姿势之间来回打量，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露出个爽朗耀眼到有些过分的笑容：“啊，我明白了，不是聊高塔和梳妆女仆的话，难道是你想请我当证婚人？”
　　“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作为至高神的右眼，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了！”
　　“不、不是！”芙蕾猛地抬起头，后脑上咚的一声撞上了魔王的下巴。
　　“唔。”魔王捂着自己的下巴后退两步。
　　芙蕾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您没事吧，魔王大人！呜呜呜，完了我撞了魔王大人，我的脑袋还保得住吗？”
　　太阳神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点头：“我原本还在担心，泽维尔你这个木头脑袋不会谈恋爱呢，没想到也很行嘛。”
　　“区区凡人的脑袋怎么会撞痛神明呢？他明显就是在骗你，想要得到一点抚慰，真是个傻丫头。”
　　芙蕾伸出去的手一顿，看向魔王的眼神稍微有些微妙。
　　魔王气得眉头直跳：“凡人的脑袋确实不会撞痛我，但她让我的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哇哦，听起来就很痛。”太阳神一点也不真诚地表示了遗憾，“但你为什么捂着下巴？”
　　魔王沉默地把手移到了自己嘴上。
　　太阳神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要我说冬天其实不那么合适，夏天的话造型上才更好下功夫……”
　　“不，不是这回事。”魔王见他再说下去都要申请当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的教父了，当即打断了他的话。
　　“同为至高神的神子，为了表示庆祝，我也该给你的新娘一点太阳神的赐福，比如能够抵御着寒冬的温暖阳光……嗯？”太阳神露出了相当困惑的神情，“什么不是？”
　　魔王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芙蕾：“……不，没什么，你就当是怎么回事儿吧，顺便给她妹妹也加个赐福。”
　　芙蕾蹭地红了脸，但也不敢反驳，低下头把头背到了身后，短暂地应下了“魔王的新娘”这个身份。
　　太阳神没有立刻答应，还在试图讨价还价：“那我的梳妆女仆能要个绝世美人吗？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觉得漂亮的人看起来心情也好。”
　　“我们会尽力帮你寻找的。”芙蕾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不错，”太阳神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赞赏，“你可比一般抠门的凡人好多了。”
　　芙蕾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感谢您的夸赞，那么我这就去叫妮娜过来！”
　　她扭头对着魔王眨了眨眼，她早已不是绿宝石领那个天真鲁莽的小女孩了，她如今是阿尔希亚王都声名显赫，诡计多端又野心勃勃的芙蕾伯爵，别看她现在答应得轻易，其实早就在心里想好了将来应付太阳神的说法。
　　——毕竟身为绝世美人的梳妆女仆确实不好找，这也不能怪他们，只能怪太阳神的要求太高。
　　芙蕾把妮娜带到了房间，她只告诉妮娜这是某位神秘大法师，没告诉她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太阳神——主要是怕孩子梦想幻灭。
　　妮娜不明所以，只看见眼前一道圣光闪过，浑身暖洋洋的，感谢了太阳神之后飞快朝楼下冲了出去。
　　既然这个冬天都不用担心了，那当然要趁机去雪地里摇摆一下！
　　芙蕾目送妮娜离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看向太阳神再次保证，一定让他住进法师塔顶端。
　　不过她现在还没有成为女王，塔也还不是她的，需要太阳神再稍微等一等。只要等她成为女王，立刻快马加鞭让人帮他把法师塔尊贵的顶端腾出空来，绝口不提那里本来是杂物间的事情。
　　太阳神表示理解，芙蕾带着他参观了一下霍华德府邸，见到了躺在壁炉前面的春季女神，体验了一下牌局的快乐，感叹了一句，人界真是腐蚀神的意志，顺便还揣走了一盘阿曼达的小甜饼。
　　离开之前太阳神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芙蕾的肩膀：“我觉得你真是个不错的人类，其实和泽维尔成婚的事倒不用那么着急，这是当女王的事儿，你得抓紧一点，记着我的塔啊。”
　　芙蕾呵呵干笑。
　　在魔王的拳头挨到他的脸上之前，太阳神揣着甜饼，一道光似的消失了。
　　妮娜已经从外面疯跑一场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对芙蕾说：“真的有效啊姐姐！我现在觉得浑身跟着一个小太阳一样，穿多少都暖洋洋的！”
　　芙蕾慈爱地看着她：“嗯嗯，知道啦，小心中暑，过两天我们去参加晚宴。”
　　是时候让冬天里包得严严实实的王都人民，感受一下久违的夏天了！
　　芙蕾踌躇满志地一回头，正对上魔王的眼神，忽然莫名生出一股心虚来。
　　她没来得及细想这股心虚来自何处，没话找话般低下头小声说：“计划没什么问题吧，魔王大人？”
　　魔王一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芙蕾放下了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魔王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就在芙蕾第三次偷看他的时候，魔王终于抬起头，两人视线相交，魔王问：“看我干什么？”
　　芙蕾脱口而出：“关于魔王的新娘……”
　　话一出口，她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通红着脸飞快思考这时候说些什么能够补救一下的时候，魔王突然笑了起来。
　　他撑着下巴说：“我之前提醒过你觊觎神灵的下场吧？等费迪南德住进法师塔以后，就把你挂到塔上吧。”
　　“就算找不到绝世美貌的梳妆女仆，他看着你应该也不会太生气了。”
　　芙蕾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魔王好像是在拐着弯夸自己好看，大概是能让喜欢绝世美人的太阳神满意的好看。
　　芙蕾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反驳：“我没有觊觎神灵……”
　　“是吗？”魔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虽然我现在不是神灵了，但我还没有傻也没有瞎。”
　　芙蕾心虚地看了看自家的天花板，眼神飘忽不敢跟魔王大人对视。
　　魔王瞥了她一眼，再次问：“没有吗？”
　　芙蕾结结巴巴地反问：“有、有吗？”
　　“问你自己啊。”魔王饶有兴致地跟她玩这种含糊其辞的猜谜游戏，他撑着下巴看过来，再问了一次，“有吗？”
　　芙蕾垂下眼，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
　　一定是太阳升给的赐福温度太高了，芙蕾有些心虚地想。
　　其实也可以说没有的，但在魔王的视线之下，她就是不太想说谎。
　　哪怕她平日里应付王都的这些人，谎话已经说的很熟练了。
　　她不敢直视魔王的眼睛，硬着头皮说：“有、有一点吧，偶尔的时候……”
　　“哼，胆大包天的人类。”魔王一副了然的模样轻哼了一声，他眼里带着点笑意，芙蕾抬起头似乎要说点什么，魔王打断了她，“再去拿一份甜饼来，谁允许你擅自把那份甜饼送给费迪南德的？”
　　“你不知道他的信徒会给他多少贡品！”
　　“从今以后霍华德府邸的贡品只给魔王享用！”芙蕾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飞一般溜向厨房。
　　魔王看着她的背影。
　　“啧啧。”靠在墙边偷听的库珀探出脑袋，“我看到了哦，魔王你在欺负我们家的小丫头。”
　　“没有。”魔王都懒得给他一个眼神。
　　“没有吗？”库珀模仿着魔王刚刚的语气，他笑起来，“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呢？您也应该……”
　　“她还不明白。”魔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目光看向芙蕾消失的方向。
　　“如果选择我，她的命运就要和即将消亡的神族、堕落腐朽的魔族紧紧相连，人类的宿命承受不住这种因果，我只会把她拖上世间最难走的道路。”
　　“你看她现在这样多好啊，别带上她了，库珀。”
　　库珀垂下眼，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84章 瘟疫
　　三天后, 邦尼家族爱德蒙少爷的订婚宴上，霍华德姐妹一身夏装盛装出场。
　　因为妮娜要和姐姐挤同一辆马车，魔王大人今天勉为其难和车夫坐在了一起。
　　车厢内, 妮娜对王都内的八卦头头是道：“真没想到爱德蒙少爷这么快就会订婚, 对方似乎是格雷斯家的小姐，听说是个很喜欢侍弄花草的温柔的人，平日里不太喜欢参加什么晚会, 以至于很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 一开始听说这些的时候, 我还以为会不会是常常来咱们家的那个格雷斯家的小姐呢！”
　　芙蕾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春季女神在偶尔需要人类身份的时候，就对外宣称是格雷斯家不爱出门的女儿，反正这种大贵族，每年总会冒出来几个找不出来路的孩子——有些是落魄分家的后人, 有些则是贵族老爷们的私生子。
　　妮娜嘿嘿一笑：“而且，我之前觉得艾德蒙少爷对姐姐似乎有些意思的呢……”
　　“在人家的订婚宴上说这种事情会挨打的哦，妮娜。”芙蕾无奈地笑起来, 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先不说你那毫无根据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在王都的贵族眼里，结婚这种事, 感情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嗯……也对。”妮娜无奈地撅了撅嘴, “但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爱情故事。”
　　“那就聊点开心的。”芙蕾活动了下手臂，朝她挤了挤眼睛，“准备好迎接大家震惊的目光了吗？”
　　妮娜仰起头甩了一下头发，展示着自己光洁的肩膀和修长的手臂, 她装模作样又有些生疏地摆出成熟女性的架势, 露出了一个能看出要表达风情万种意图的笑容：“当然, 看我一会儿惊掉他们的眼珠和下巴！”
　　“那也太吓人了，记得适可而止一点哦。”芙蕾忍不住笑起来。
　　她们很快到了目的地，马车缓缓停在了邦尼府邸门口，不少宾客一边寒暄一边朝着宴会厅走去——这种天气，即使是热爱寒暄的阿尔希亚贵族，也愿意等到会客厅再进行。
　　妮娜朝芙蕾点了点头，推开马车门欢快地跃了下去。
　　在众多穿着皮草皮革大衣的夫人中间，裸露着手臂和肩膀的妮娜，简直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怪人，众人一时间都露出了“霍华德家的女儿怕不是疯了”的表情。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芙蕾伯爵也穿着一身豪华的露背礼服，从马车上优雅从容地走了下来，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把这么点温度放在眼里。
　　现场宾客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成为大法师还有这种力量吗？”
　　“不可能吧，卡文迪许家的那个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呢！”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妮娜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不过光是这样，果然大家还没那么容易联系到希尔王子身上。
　　正巧这时希尔王子也刚刚到场，他才从马车上走下来，看到妮娜立刻眼睛一亮地迎了上来，妮娜也十分热情地和他凑到了一块，一副一切都在计划中的表情，朝他挤了挤眼。
　　这也是芙蕾特意交代的，让贵族看出她们和希尔王子关系匪浅。
　　有和妮娜相熟的贵族走近了小声询问：“妮娜小姐你这是……不怕冷吗？”
　　妮娜和希尔王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妮娜眼睛一转，露出得意的笑容和她们走近：“这个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得到了一点特殊的好东西……”
　　芙蕾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微微露出了笑容。现在这种事还是拜托妮娜比较合适，她现在在王都也逐渐有了家主的威严，自从王都纵火案之后，很少有人随意跟她搭话了。
　　但贵族们也有自己的办法，很快就有脑子灵活的贵族派遣自己的家仆去找霍华德家的仆人了解情况。
　　芙蕾早就交代过他们了。
　　仆人们当然也不会马上把情报全盘托出，在得到一些适当的好处之后才含含糊糊地说，霍华德家似乎是从希尔王子那里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负责赶马的马夫则信誓旦旦地说，她们是吃下了一种神奇的草药。
　　再结合前几天希尔王子突然拜访霍华德府邸，真相呼之欲出。
　　——希尔王子拥有一种吃下去以后能够不畏严寒的神秘草药，并悄悄卖给了霍华德家。
　　这个消息悄然在会场里面流传起来，所有人都面露激动，但大家面前还记得这个宴会的主题，表面上都纷纷专心对艾德蒙先生表示祝贺。
　　正在二楼准备致辞的邦尼夫人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毛：“能抵御严寒的神秘草药？希尔王子承认了吗？”
　　管家摇了摇头：“从其他人去打探的情况来看，希尔王子根本不承认自己拥有这种神秘的药草。不过倒是爽快承认，自己和霍华德家做了笔生意，她们购买了大量的草药和香料，现在是他名副其实的大主顾了。”
　　“这样啊……”邦尼夫人笑了一声，她似乎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管这个神秘草药是不是真的存在，看样子巨人岛的那批香料我们是拿不下了。”
　　她身侧站着一位英俊的男子，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就是邦尼家族颇为传奇的商会二把手，通常能在邦尼夫人的绯闻故事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平民出身的大商人——阿库洛先生。
　　“巨人岛的那些香料和草药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现在更重要的是从外面收购更多的粮食，还有常用的草药似乎也需要囤积一些。”阿库洛先生的目光透过宾客，看向站在爱德蒙少爷身边的文静少女，“格雷斯家一直在做他们囤粮的准备，他们能够听到神谕，这其中一定有所关联，我们跟着他们走，总是没错的。”
　　“嗯。”邦尼夫人整理着自己的着装，漫不经心地听他说着。
　　“我怀疑他们是在准备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争，一旦发生战争，粮食和草药都能派上很大的用场，多备一些，总是有备无患的。就算没有打起来，以邦尼商会的实力，也能轻而易举地把这些货物分销到各地，不至于砸在手里。”
　　“战争啊……”邦尼夫人拨动了一下耳环，幽幽地叹了口气，“要在战争中占有一席之地，还必须拥有武器，但阿尔希亚的铁矿都在卡文迪许家手里，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矿山可从不许别家插手。”
　　“博格特那个老家伙，自从女儿被芙蕾·霍华德救了以后，已经一心一意要为对方卖命了。他之前还来了几次，想要说服我们也入伙，还要打听我们身后到底有没有商业之神。”
　　“开什么玩笑？”邦尼夫人翻了个白眼，“我背后要是真的有神存在的话，还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吗？”
　　“哎，乱世中的钱可真不值钱，得趁战乱之前，把手里的钱变成可靠的物资才行。”
　　“咳。”阿库罗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商业之神啊……”
　　邦尼夫人甩了甩头发，准备走下楼去，她倨傲地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别想那么多了小家伙，如果世间有商业之神，那就是我本人！”
　　“……在外人面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话了。”阿库洛的表情有些微妙，就是因为这位家主总是这样，外面的那些传言才会愈演愈烈的。
　　邦尼夫人已经走下了楼去主持订婚仪式。
　　阿库罗先生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满场宾客，精准地从装扮鲜艳的人群里找到了一身夏装的芙蕾·霍华德，随后目光落在了他身侧的俊美男子身上。
　　他只不过多看了一会儿，对方就像是察觉地抬起头来，阿库罗侧身隐进了阴影里。
　　这场订婚宴之后，神秘药草的事迅速在王都内传播开来，不少贵族为了和希尔王子打好关系，药草和香料的销量飞速增长。
　　为了表达对芙蕾的感谢，小王子送来了不少草药和香料，可惜的是，他们等待的医药之神却一直没来。
　　而国王那边终于对阿尔希亚国境内蔓延的瘟疫有了动作。
　　国王宣布支援深受瘟疫困扰的几个领，王国骑士团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快马加鞭前去援助。
　　虽然瘟疫扩散的事情，芙蕾一早就通过阿尔弗雷德王子传递了进去，但王都内的大小事务总要和贵族们讨论过几轮才能定下，仿佛非得这样才能显得足够慎重。
　　好在魔族一直关注着绿宝石领的情况，霍华德子爵十分机警，目前一切稳妥，安然无恙。
　　就在芙蕾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时候，这场瘟疫，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方式飞快传播开来，大部分领都遭了殃，转眼间几乎就要蔓延向了王都。
　　更可怕的是，一大群患病的流民正茫然无措地涌向王都。


第85章 医药之神
　　瘟疫扩散如此迅速, 最主要的原因是四处逃窜的流民。
　　刚开始瘟疫爆发的时候，领主发现这种瘟疫，医生们束手无策, 并且传染性极强, 立刻下令处死了感染者。
　　这样一来，得了病的感染者们不愿面对死亡，只能纷纷逃离领地, 一路将瘟疫带到了其他领土。
　　所有的医师都对此束手无策, 他们经过多次商讨, 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大概就是给这场瘟疫命名为“昏睡症”。
　　得了病的人也不会立即死亡，就是会出现浑身乏力毫无干劲的症状，只能像病人一样躺在床上。
　　听起来似乎不是太严重的毛病, 但如果不幸在室外病发，在这样的冬天里，没过多久就会变成冻僵的尸体。
　　没有医治的办法, 被抓到就要送去砍头，感染的患者们只能辗转流亡在各个领土之间，不知道是哪里传出了谣言，说王都的大人物们把了不起的医师都藏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永远倒在路边的亡命徒们, 为了抓住那传闻中的一线生机，浩浩荡荡地朝着王都来了。
　　国王刚刚派出去的骑士团和医师又被召了回来，据说接到召回命令时还没跑出外城区，之前说过的慷慨激昂的誓词似乎都成了笑话。
　　一开始芙蕾传达边境瘟疫的消息时, 大部分贵族还不当回事, 但此刻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希望同僚们能拿出一个可靠的方法。
　　然而所有人都无声地沉默着。
　　最后国王叹息着开口：“在医师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暂时关闭内城区的大门。”
　　所有人心头震动，有人小声提问：“那外城区的人……”
　　“告诫他们不要随意外出，紧闭门窗。”国王疲惫的闭上眼睛，“边境线外的敌人蠢蠢欲动，我们没有更多的军队可以守护外城区了，那些流民……挡不住的。”
　　芙蕾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随着贵族们走出王宫，一时心头有些沉重，但在见到魔王的时候，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坐进马车，叹了口气：“国王似乎打算放弃外城区的居民了，对了，咱们的人手……”
　　魔王果然一开口就能让他放心：“别担心，魔族不会感染这些疾病。”
　　“你怎么想？”
　　“我能理解国王下这个指令的原因，毕竟在得到治理办法之前，把患者和健康人分隔开是最安全的做法。而仅凭王都的这些人马，集中人手守住内城区也是更稳妥的决断。”芙蕾垂下眼，“但外城区的那些人……”
　　“我有些不太忍心，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所以正在努力思考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王王撑着下巴看她：“我还以为你会考虑救他们，比如求求我。”
　　“我是这么想的。”芙蕾揉了揉眉心，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但我得有确实可行的办法才能找您救他们，这边一腔热血是帮不了那么多人的，我得冷静下来。”
　　魔王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真没想到短短这么几个月，你已经从一个只会骑马的野丫头，变成了颇有女王风范的大人物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取笑我……”芙蕾嘀咕了两句，她哀嚎了一声，“医药之神到底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可恶啊！”
　　马车驶入霍华德府邸门前，她带着怒气跳下马车，一脚踢飞了马车旁的一颗小石子。
　　魔王撑着下巴笑她：“刚刚还夸你有女王风范，现在又变成野丫头了？”
　　芙蕾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转过身，提起裙摆优雅地向他行礼，装腔作势地说：“哦，亲爱的魔王大人，这可真是失礼……”
　　话还没说完，她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魔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芙蕾拍了拍脸：“愁眉苦脸的也想不出好办法，可不能把坏心情也带给家人，不知道妮娜今天安排的晚餐是什么……走吧，魔王大人。”
　　她刚刚迈进大门，守在身边的兰达立刻迎上一步：“小姐您回来啦，格雷斯家的那位小姐来了很久了，还带来了一位小男孩。”
　　“嗯？”芙蕾有些意外。
　　春季女神来了？她会带着个小男孩，这可真少见，之前她只带贝利主教来过。
　　“是不是格雷斯家的两个老头快死了，格雷蒂娅又找了个新的眷属？”魔王十分不负责任地猜测。
　　“魔王大人，您这样说话的话会被人打的哦。”芙蕾摇摇头，眼带责怪。
　　走过客厅之后，就不会随意有仆人进来，魔王甩出了翅膀，十分嚣张地抖了一下：“她打不过我。”
　　芙蕾只能替春季女神叹口气。
　　他们一眼看见占据了壁炉有利位置的春季女神，她身边果然跟着个漂亮的男孩。
　　他看起来年纪尚小，模样乖巧可爱，个头也只有一丁点大，老老实实地缩着小短腿坐在春季女神身边，捧着杯热茶，膝盖上还放着一小碟甜饼。
　　妮娜对他毫无招架之力，捧着脸颊一脸慈祥地笑着，关切地问：“够了吗？吃这么点真的够了吗？不要其他的了吗？还有其他的甜点哦？”
　　小男孩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妮娜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委屈：“也不用这么怕生嘛，就叫我一声‘姐姐’，好不好？”
　　“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像你这样的也很不错，是个像妹妹的弟弟……”
　　小男孩神色更加奇怪，他张了张嘴，春季女神抬手把他的脑袋摁了下去。
　　“他是个哑巴。”春季女神平静地说。
　　小男孩的表情一度有些扭曲，但他低下了头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魔王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微微露出点笑意：“终于来了，这就是你期待已久的医药之神。”
　　芙蕾一脸震惊，魔王已经朝他们那儿走了过去。
　　“真亏你能找到他啊，格雷蒂娅。”
　　春季女神点了点头也不居功：“是他自己来找我的。”
　　眼看他们要谈正事，妮娜十分自觉地站起来朝厨房走去：“我去给大家准备热茶和点心！”
　　芙蕾打量着期待已久的医药之神，他有一头柔软的亚麻色的头发，圆滚滚的小脸以及一双人畜无害的黑眼睛。
　　看起来就像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就连芙蕾也不由得放柔了表情。
　　她在他面前蹲下来，用哄小孩的语气开口说：“你是为了那个神奇的药草来的吗？”
　　医药之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开口是脆生生的童音：“当然不是，傻子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阿尔希亚刚刚爆发瘟疫，王都就有传言出现了这么让我感兴趣的稀有药草，怎么想都是陷阱吧？”
　　芙蕾沉默地扭过头看向魔王，眼睛里分明写着——说好他也是个笨蛋的呢？
　　魔王假装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他居高临下地冲着医药之神抬了抬下巴：“亚修，你怎么回事？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是被谁一下子打成了小孩吗？”
　　医药之神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这也是战略，根据我对人类的研究，这副模样是最容易激发人类的同情心的……”
　　“天灾在即，他不得不作出选择，但又担心，因为他之前藏着掖着不肯露面，会把你惹生气，所以变成这副小屁孩的模样前来示弱。”春季女神一点不给面子的地把医药之神的老底都抖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补充，“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神灵会期待你心软，我猜他的示弱大部分是冲着你的眷属去的。”
　　刚刚真情实感把他当成普通小朋友的芙蕾，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中计了的悔恨。
　　然而，在魔王抬手对着小孩的脑袋敲了一记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阻拦：“魔王大人，这样孩子会长不高的。”
　　魔王的脸色有几分古怪：“他都是几万岁的孩子了！”
　　芙蕾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我知道，但就算心里知道，看外表的时候还是会被欺骗……”
　　医药之神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说有用吧？”
　　魔王抬手又给了他一记，打得他的脑袋微微后仰，圆润的额头上微微泛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魔王往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有用吗？”
　　芙蕾皱了皱眉头：“魔……”
　　魔王扭过头：“只有今天，我可以让你摸一下我的角。”
　　芙蕾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后，细长的尾巴上，魔王浑身紧绷着拒绝：“尾巴不行！”
　　芙蕾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还是识相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她小声嘀咕：“都是神明了，被打一下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吧……”
　　魔王得意地朝医药之神扬了扬下巴：“看到了吗？这才叫有用。”
　　“你以为顶着这张脸就能让你不挨打了？”
　　医药之神抽了抽嘴角：“……我还有用，我已经配出了药方。”
　　“就算是真的小鬼，要在我这里讨一口饭吃也得干活。”魔王摆出了相当严酷的魔鬼姿态，“那些流民很快就要到外城区了，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希望你的小胳膊小腿不会阻碍你干活。”
　　医药之神撇了撇嘴，没有出声抗议。
　　芙蕾若有所思：“既然国王暂时没有办法，放弃了外城区的居民，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接管这些地方？”
　　“王都的贵族是不会喜欢我们这些试图篡位的家伙的，但民众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医药之神赞同地点了点头：“这种乱世谁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会拥戴谁，你愿意给他们治病，他们很快就会把你们奉若神明的。”


第86章 外城区
　　“不过……”医药之神的话拐了个弯。
　　魔王看一下他。
　　医药之神缩了缩脖子：“我不说了。”
　　魔王：“说。”
　　“哦。”医药之神点了点头, “这绝对是疾病之神的手笔，要我说，即便有我帮忙, 你们想要和他打对抗赛, 也是一点都不理智的行为。”
　　“听起来我好像是专门克制那个家伙的，但这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要救出这么多人, 每一天都要耗费巨量的草药, 你们能够支撑多久？”
　　现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芙蕾也拧了拧眉头：“希尔王子送的那些只是杯水车薪，要进行救治，恐怕还得和邦尼商会做一笔交易……”
　　春季女神面色也不乐观，她嘀咕着说：“偏偏是冬天, 春天的话还能大量催生药草……”
　　“总之先带我去工作吧。”医药之神从座椅上跃下来，他眼中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和疾病之神聊聊。”
　　“他看起来并不想和你们撕破脸皮, 否则制造的瘟疫杀伤性可不会仅仅是这样了。我在路上看过几个案例，‘昏睡症’传染性极强却并不致命，大部分死亡的都是本身身体不好，或者是家中没有足够存粮的贫民, 说句不好听的, 即使没有染病，他们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也很难说。”
　　“这种传染性极高却并不致命的手段，看起来疾病之神似乎更想和你做个交易，而这些人命就是他的筹码。”
　　魔王眯起了眼睛。
　　芙蕾有些不安：“疾病之前是个什么样的神？我们会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吗？”
　　“谁知道那些家伙都在想些什么。”魔王皱起了眉头。
　　医药之神挪了挪屁股, 他左看右看, 最后开口：“我可是听说你在阿尔希亚王都混得不错才来投奔你的, 我会努力工作的，你会给我安排个好住处的吧？”
　　医药之神眨了眨他湿漉漉的圆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然而，铁石心肠的魔王不为所动，他挥了挥手：“滚去外城区，准备迎接你的病人。”
　　医药之神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芙蕾，魔王长腿一迈把他遮了个严严实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医药之神扁了扁嘴：“外城区就外城区吧，反正我也不会感染瘟疫。但我需要的东西可得准备好，工作台、碾药工具、瓶瓶罐罐……”
　　魔王一脸不耐烦：“找我有什么用？这种事你找人类。”
　　魔王看向芙蕾，芙蕾一脸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啊？”
　　“当然是你了，除了你在场还有其他人类吗？”魔王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话是这么说，但芙蕾似乎从他的行为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快走吧，别在这里吵我。”
　　然而不等芙蕾探究，魔王就转过了身朝楼上走去。
　　芙蕾仰起头，盯着他似乎有些急切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我们走吗？别担心，我会跟着你们的，他没机会动手脚。”春季女神自认为自己是元老级会员，对于新入盟的新成员有着审核的义务，更何况这人还是她亲自引荐来的，因此十分积极地表达了对弱小人类芙蕾的关怀，丝毫不记得当年她被人一招制服的不愉快过往。
　　“你们先等我一下，我还要拿点东西！”芙蕾突然提起裙摆向上跑去。
　　她刚刚忽然有了一种预感——魔王似乎想要背着她偷偷行动。
　　芙蕾一路上跑上了楼，打开自己的房间，探头探脑地轻声呼唤：“您在这儿吗？魔王大人。”
　　没有人回答。
　　但芙蕾眯了眯眼，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蹑手蹑脚走向自己的床铺，一把掀开了枕头。
　　神灵之书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动过。
　　“我已经看见你了，魔王大人。”芙蕾平静地注视着神灵之书顶部漏出的一点黑色绒毛，戳了戳变成羽毛试图藏在书本下面的魔王大人，“你果然打算背着我偷偷干什么！”
　　黑色的羽毛从她手里挣脱，魔王有些气急败坏地化作原形，耳朵可疑地泛红：“什么叫偷偷的干什么？这本书本来就是我赐予你的，我自己过来看看怎么了！”
　　“你说的有道理。”芙蕾认真地点了点头，但她现在已经是个胆大包天的眷属了，已经不会被魔王表面的愤怒迷惑了，她挨过去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那你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悄悄地变成了羽毛？”
　　“我哪里心虚了？”魔王抖了抖翅膀。
　　芙蕾盯着他的翅膀看：“你不会是打算偷偷联系疾病之神吧？这个也没什么要瞒着我的吧……”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魔王努力做出目空一切又理直气壮的样子，他扬了扬下巴，“因为没有必要，所以我根本就没有特意隐瞒！”
　　“不对。”芙蕾微微摇头，“看神灵之书和联系疾病之神都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不是这两件事。”
　　她抬起头直视魔王的眼睛，“您该不会打算自己去见疾病之神吧？因为不打算带上我，又怕我会吵闹，所以就打算把我打发走，自己悄悄去？”
　　魔王沉默了下来。
　　“猜中了吗？”芙蕾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魔王大人，你也是个非常好懂的家伙呢！”
　　这还是他们在绿宝石领的时候，魔王得意洋洋对她说的话，终于让她找到机会把这句话回敬回去了！
　　魔王不知道有没有领悟到芙蕾的小小报复，他看起来有些恼怒：“那又怎么样，只要你还是个人类，当然是离疾病之神越远越好！这次我不会带上你的，你给我……”
　　“明白！”
　　他似乎还打算在说些什么，但芙蕾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
　　魔王瞬间卡了壳，他似乎没想到芙蕾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一时间忘了自己刚刚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那么我就跟着春季女神、医药之神一起去外城区准备工作间了！”芙蕾朝屋外走去，回头朝魔王挤了挤眼睛，“我不是要胡搅蛮缠地跟过去，魔王大人。”
　　“我只是想要告诉您，我可是个不好骗的眷属，以及……我会乖乖听话的，只要您把原因解释给我听。”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虔诚吗？您可以更信任我一点的。”
　　魔王沉默地看着她走出房间，脚步轻快地朝楼下走去。
　　他独自站在芙蕾的房间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神明之书的封面，像是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然后又笑了一声。
　　“麻烦的小鬼。”
　　“还嚣张。”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眷属。”
　　他一边抱怨，一边翻开了神灵之书——第十八页，疾病之神，黑尔斯。
　　……
　　芙蕾下了楼，等了一会儿的春季女神抬起头好奇地问：“你去拿了什么？”
　　“哎。”医药之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明显只是个借口，你这种不合时宜地追根究底会给人添麻烦的，难道你要她亲口跟你说，她上去撒了娇吗？”
　　芙蕾觉得这位医药之神或许对自己稍稍有些误会，春季女神捕获到了她困惑的目光，十分体贴地回答：“因为费迪南德回到神界，大肆宣扬自己会成为你们俩的证婚人，而且还夸赞了你。”
　　“大家都知道会被太阳神夸赞的都是美人，因此大部分神都以为你是靠着美貌魅惑了魔王……”
　　芙蕾：“……”
　　芙蕾觉得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明明是她被魔王的美貌给……但仔细一想，魔王这么宠着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虽然说魔王本身就是个温柔的人，但即便这样，她也是能明白，自己确实是特殊的……
　　是因为什么呢？
　　医药之神还在抗议：“费迪南德那个笨蛋的话，我可不会完全相信的！但你看刚刚泽维尔的表现，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芙蕾下意识问了出来。
　　医药之神一脸犹豫地看着她：“……你真的要我说吗？这么酸溜溜的话题非得让我说吗？我只是个孩子啊！”
　　“喂，格雷蒂娅，还是你来吧。”
　　春季女神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来什么？看出来什么？”
　　医药之神：“……”
　　他别无他法，只能顶着一张牙酸的脸，龇牙咧嘴地说出：“爱啊，魔王的宠爱啊。”
　　芙蕾只觉得脑海里轰隆一声劈过一道闪电，亮光之下一切心动和隐秘的爱慕都无所遁形，芙蕾下意识推脱：“不、不是的，只是魔王大人温柔……”
　　医药之神斜眼看她：“你找得出世界上还第二个这么‘温柔’的神明吗？”
　　他把“温柔”这个词咬得格外重，看起来恨不得打开芙蕾的脑袋给她治治脑子。
　　芙蕾觉得这大概是没有的，但现在不能承认，她昧着良心看向笨蛋女神，有些心虚地开口：“格、格雷蒂娅也很温柔啊！”
　　春季女神丝毫没察觉她的心虚，还十分心虚地挺直了胸膛。
　　医药之神冷眼看着她们一个自欺欺人，一个自欺欺神。
　　……
　　他们一同朝着外城区走去，本来想今天国王才刚刚下令，应该还不至于防守有多严格。
　　但没想到，平日里那些贵族在其他事情上磨磨蹭蹭，在这件事上却拿出了让人震惊的速度——外城区已经迅速地隔离了起来，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迫不得已，春季女神陪着芙蕾站上了城墙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医药之神自己去置办工作间，时不时还朝城墙顶端发送幽怨的视线。
　　幸好还有许多留在外城区的魔族，为他提供了帮助。
　　芙蕾站在城墙上头，看着外城区的居民们，他们应该也知道了外头瘟疫的消息，看起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站在这么高的地方，脚下的人们都好像只是小小的蚂蚁。


第87章 筹码
　　寒风料峭的冬日, 芙蕾穿着一身裙装站在城墙上，驻守的士兵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带着某种奇异的敬重。
　　或许是因为她是个强大的法师, 还不畏严寒, 在一般人看来，这简直就像是神明一样了。
　　芙蕾还不知道这些士兵在想些什么，她站在高楼上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神色：“我总觉得和父母一起来到王都的那天, 都还近在眼前。”
　　春季女神附和着点头：“我也觉得被你拿着小刀威胁的那天, 似乎也近在眼前。”
　　芙蕾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忽然开口询问：“格雷蒂娅，战争是什么样的呢？”
　　春季女神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不是很擅长讲故事，有些干巴巴地说：“有很多英雄, 眷者也会比和平年代的强大很多，但也很容易死掉。”
　　“英雄们一批批的出生，又一批一批的死去, 凡人的性命如同草芥，所有的英雄史诗都用血肉铸成。”
　　“你会害怕吗？”春季女神看向芙蕾，她只有这种时候比较像个神明，脸上带着怜悯与慈悲, “归根结底你只是个凡人, 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害怕还是绝望，都是正常的情绪。”
　　芙蕾微微摇头：“虽然也不能说完全不怕，但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也许是因为，不知不觉中我身边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神、魔族……给了我某种奇妙的信心。”
　　“我总觉得即使神界就要塌下来了, 前一秒你们也还会在大厅里吵吵闹闹地打牌。”
　　春季女神也跟着笑起来。
　　芙蕾伸了个懒腰, 露出个有些狡黠的笑容：“即使要拯救世界, 至少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毕竟我只是个凡人嘛。”
　　“嗯。”春季女神赞同地点头。
　　“而且。”芙蕾回过头来朝她微笑，“魔王答应过，等一切结束，就会亲自送我回家。”
　　“你知道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家伙，即使身在深渊他也不会忘记约定。”
　　春季女神神色微动，她抬眼看向芙蕾身后：“他似乎听见了你的呼唤。”
　　芙蕾回过头：“你来接我回家了吗，魔王大人。”
　　“嗯。”魔王漫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在城墙上向下看，“和疾病之神见面有了结果，得立刻和我的眷属好好汇报，不然她可是会生气的，对吧？”
　　他有些狭促地朝芙蕾眨了眨眼，芙蕾脑海中蓦地闪过一排类似“魔王的爱”、“证婚人”、“宠爱”之类的单词，她猛地闭了下眼，把这些杂念驱逐出去。
　　“芙蕾？”魔王又叫了她一声。
　　“哪里哪里。”芙蕾这才能够从容地回话，她谦虚地低下头，“这都是托您平日里惯着我的福。”
　　“对了，您答应今晚让我摸摸您的角，还没忘吧？”
　　魔王身体一僵，不自然地把头扭到一边：“先说正事。”
　　“疾病之神确实是想和我们做交易，他让我们把欺诈神交出来。另外，这件事也不是他的意思，是黑夜女神的意思。”
　　春季女神一脸莫名其妙：“欺诈神不是被睡神带走了吗？关我们什么事？”
　　魔王耸了耸肩：“我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芙蕾紧张起来：“他不相信吗？”
　　“不，他相信了。”魔王微微摇头，“但他说既然欺诈神不在我们手里，那我们就得负责任找到他，然后用他换取瘟疫停止。”
　　“在欺诈神回到黑夜女神的怀抱之前，这场瘟疫都不会结束，就算要医药之神找到了药方，他也能够再创造新的病症。”
　　“胡搅蛮缠。”春季女神的脸色很不好看，“所以他们家的风评才那么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场瘟疫的致死率并不高。”
　　“才只是刚开始。”芙蕾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很多人本来就很难活过这个冬天，这场瘟疫更是雪上加霜。”
　　“而边境的军队又在蠢蠢欲动，这时候的大量人口减员，是相当不利的。我不知道疾病神作为神灵的力量如何，但在人类的战争中，这是个相当可怕的敌人。”
　　魔王垂下了眼：“果然我不应该让他回去的，就算提前和黑夜开战，也应该把他永远地留下来。”
　　芙蕾拍了拍他：“就算你总说这种凶巴巴的话，我们也都知道您不是杀心这么重的家伙。”
　　魔王皱起了眉头，似乎还有点不服气：“我……”
　　芙蕾在他反驳之前迅速转移了话题：“但欺诈之神会去哪儿呢？黑夜女神也失去了睡神的下落吗？”
　　“看样子是的。”魔王撑着下巴，目光黑沉沉一片，“看来有人利用了我们，在我们之后带走了睡神和欺诈神，还让黑夜把这件事算到了我们头上。”
　　芙蕾摸着下巴推测：“能抓住那两位神应该得有相当的武力，再加上这种老谋深算的性格，能够缩小神灵的范围吗？”
　　“别担心，我们能够找到他的……只要他还活着。”魔王意有所指。
　　芙蕾也跟着点头：“毕竟我们手里有神灵之书和他的血液，总能联系上他的，只是希望他能够配合点。”
　　“死到临头的话，总会懂事点的。”即使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案，魔王的表情也不是很愉快，“但一想到我们还得去救那个家伙，总觉得不是很高兴。”
　　春季女神认真拧起眉头：“他们特地来找我们，难道是知道了神灵之书的存在？”
　　“我也怀疑过。”魔王摇了摇头，“但他们一直以为欺诈神惹恼了我，我把他和睡神一起扣下了。疾病之神把这件事丢给我们，也只是想了利用我们帮忙，他应该并不知道我们有这本书。”
　　“也就是说，目前知道我们有神灵之书的只有格雷蒂娅。”芙蕾拍了拍春季女神的肩膀，“这可是元老成员才有的待遇啊。”
　　格雷蒂亚也十分高兴地点了点头，似乎非常满意这份荣耀：“别担心，不管谁来问我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伊丽莎白正等在门口。
　　芙蕾才刚一露面，伊丽莎白就快步迎了上来，有些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关切又责备地问：“我听说你去外城区了？”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喉咙的灼伤还留下了些后遗症，至今说话还有一丝沙哑。因为这个，她的话变得更少了，白痴王子对此表示这样她的人缘说不定会更好一点，毕竟她以前说话也是个大问题。
　　芙蕾微微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伊丽莎白就一脸焦急地打断了她：“你是不是疯了，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是瘟疫吗？”
　　“我知道你想要救他们，但你也不能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芙蕾呆愣了半秒，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魔王，魔王大人挑了挑眉毛，事不关己地把目光挪到一边，他还有些幸灾乐祸：“我觉得你是该被教训教训。”
　　芙蕾对上伊丽莎白的视线，迫不得已只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伊丽莎白这才松了口气，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维持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妮娜在门口探头探脑：“我就说好像听见了门口有声音，你们要不要进来说？伊丽莎白小姐刚刚就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都不肯进来，非要等你回来。”
　　芙蕾有些感动，她拉了一把伊丽莎白：“进去吧。”
　　“没关系，我是火系天赋，也没有那么怕冷。”伊丽莎白微微摇头，“我只是来跟你确认一句，你打算照顾外城区那群居民吗？”
　　卡文迪许家现在基本和他们站在了统一战线，芙蕾只是微微犹豫就点了头。
　　“我也猜到了。”伊丽莎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目光中闪动着敬畏和温柔，“你一直是个过分善良又爱多管闲事的家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手的。”
　　“不，我也没有那么……”芙蕾抽了抽嘴角，觉得面对伊丽莎白的夸赞有些愧疚。
　　她并不是这么无畏且高尚的人，她是有所企图的……
　　“请不要谦虚了。”伊丽莎白握住了她的手，“我听说你前往了外城区，就猜测你一定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毕竟你虽然善良却并不鲁莽，是找到治病的方法了吗？”
　　芙蕾如实回答：“没错，我们找到了一位能治病的医师，他已经在外城区准备自己的工作室了，等流民一到，就把药发给他们。”
　　伊丽莎白接着问：“从远处过来的流民数量十分可怕，你准备的草药怎么样了？”
　　“说实话，我根本没有什么药材储备，只能从王都的药材铺里买了。”芙蕾有些无奈，“剩下的或许会考虑张贴出委托，请佣兵们帮忙寻找。”
　　这也是他们目前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那么我们应该就能帮上忙了。”伊丽莎白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父亲已经出发去寻找邦尼夫人了，据说邦尼家囤积了不少药草……如果能从他们那里购买，一定能挺过去的！”


第88章 噩梦重临
　　卡文迪许公爵确实去找邦尼夫人了, 最后得到的结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好，也没多费什么口舌。
　　邦尼夫人已经答应把仓库内积存的药草卖给霍华德家，甚至还给打了折扣, 说钱不够的话暂时赊账也可以。这可是举世罕见的优惠力度了, 卡文迪许公爵一瞬间甚至怀疑起了她的企图。
　　但在卡文迪许公爵确认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之后，他真心称赞她的善良，邦尼夫人闻言露出了又十分不痛快的表情。
　　她忍不住抱怨：“我才不是什么慈悲心泛滥的年轻女孩, 别跟我说这套了。”
　　“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成熟商人。”
　　邦尼夫人靠在窗边, 扭头看着一片繁华的内城区, 她低声说，“我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唔……”卡文迪许公爵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份契约书，有些为难地想要不要在这时候附和一下。
　　邦尼夫人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她笑了一声：“但总得让人活着, 才能从他们身上赚钱。”
　　卡文迪许公爵从善如流地笑了一声：“我明白，我明白，您可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邦尼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
　　送别了伊丽莎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尽管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他们还有一件事没做，芙蕾目光征询地看向了魔王。
　　魔王接收到她的视线，勉为其难地扬了扬下巴：“知道了, 先去你房间。”
　　回到了房间, 魔王却没有急着说欺诈神的事：“除了见疾病之神以外，我还顺便打开深渊的大门，把所有的魔族带了回来。趁着流民涌入王都，这时候出现一大堆陌生面孔也不会有人怀疑。”
　　“亚修一直是个谨慎的家伙, 他都不得不做出选择, 一定是神界的坠落很近了。以防万一, 不能再在深渊里留人了。”
　　芙蕾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么麻烦的时候，我们还要和欺诈神联系吗？万一是他准备的陷阱……”
　　魔王把神灵之书递给她，看起来也没什么所谓：“那不管他吗？有医药之神在，至少瘟疫能够控制住，只不过消耗一点草药。等到神界坠落之后再动手也可以，到时候说不定疾病之神都没空找我们的麻烦了。”
　　芙蕾的手按在神灵之书封皮上，她有些犹豫：“怎么这种这么难做决定的事，您就丢给我了决定了……”
　　“因为我惯着你。”魔王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也是魔王的宠爱之一。”
　　芙蕾现在根本听不得“宠爱”这个词，她红着耳朵翻开了神灵之书，第二十六页，欺诈神芬克。
　　魔王也不问她为什么做这个决定，手一抬，那个能让欺诈神吐血三升的花瓶又出现了。里面的血液已经被魔王也用去了大半，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芙蕾秉承着勤俭持家的美德，只倒出了一小滴，血液迅速融入书页，隐没消失不见。
　　芙蕾松了口气，神灵之书这个表现，至少证明欺诈神还活着。而被神灵之书吸收了血液的神灵，她都能借几分力量，至少能保证对方不能利用神力攻击她。
　　芙蕾摸出笔，还没来得及写下什么，就听见书里飘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利、亚姆……朵、薇拉……还有……门罗……”
　　芙蕾愣了一下，她立刻追问：“他们怎么了？喂？”
　　然而欺诈神没有回答，他像是根本听不到芙蕾的话一般，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三个名字。
　　魔王眯起眼睛：“智慧神、睡神、战争之神。”
　　两人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这几个家伙怎么掺和到了一起？
　　……
　　几日前，智慧神教派往西方国境线的队伍中，纽因骑在一匹白马上，眯起眼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还有一天他们就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红玛瑙领了，那里的领主据说已经留下领民，带着食物和骑士们往亲戚家逃难去了，现在那里的防线，全靠城墙和自发举着土叉、锄头的民兵维持，据说已经岌岌可危。
　　那里原本是智慧神教力不能及的地方，智慧神冕下说这正是绝佳的机会，让他们信奉智慧神。
　　智慧神冕下做的决定一向是不会出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些不安。
　　而且……纽因再次看了一眼智慧神的马车，这一路祂都几乎没怎么露面，看起来一直有些虚弱，不知道是怎么了。
　　“……行军还坐马车，这也太娇贵了。”
　　“就是，要是这样，还跟着来干什么，在王都等着不就好了！”
　　“以前纽因圣子可都是跟我们一样骑马的，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圣子，凭什么这么……”
　　“嘘！可别乱说了，你没看见之前那个说纽因圣子的家伙是什么下场吗？”
　　纽因无奈地摇摇头，他扭头看向他们，板起脸：“不许胡说。”
　　“智慧神教的一切皆因那位大人存在，我不想再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这种话。”
　　“是！”几个教众立刻回答，都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纽因看着他们这样听话，一瞬间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比自己信奉的神明还令人信服，这可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入夜，他们途经的这座城镇没有智慧神殿，因此只能就地驻扎。
　　离开阿尔希亚的王都以后，纽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古怪的噩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心。
　　即便心里装着不少事，但旅途的劳累还是让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幽暗的室内，很有年代痕迹的石头建筑，涂画着从至高神灵光中诞生的神灵的壁画……
　　是那个熟悉的梦的开端。
　　不知为何，纽因居然还松了口气，他想，这次一定能见到身后的人了。
　　他抬步往神殿深处走去，经过长长的走廊和昏沉的石室，他走进了在梦中进来了好几次的神殿中央。
　　他所敬仰的神明如同阶下囚，被带着血腥气味的锁链困在了神像之前，这次他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些——智慧神的口眼都被黑布蒙住了，他目不能视，也不能开口说话。
　　身后响起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纽因不由得有些紧张，这个梦终于做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无论他多么焦急，梦中的他动作依然不疾不徐，他缓缓地转过身，终于见到了来人的脸——智慧神。
　　跟在他身后走进这座神殿的人，赫然就是智慧神！
　　这座神殿里，有两个智慧神！
　　恐惧让他一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他猛地直起了身体，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身处在石室之中，他躺在行军中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惊魂未定地看向帐篷之外。
　　负责守夜的教众赶紧迎过来：“怎么了，纽因阁下？”
　　“没什么。”纽因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他摇了摇头，多问了一句，“没出现什么异常吧？”
　　守夜人居然没有十分笃定，他迟疑着回答：“应该是没有吧？”
　　“应该？”纽因神色古怪地看向他。
　　守夜人朝队伍中央的那座帐篷努了努嘴，他压低了声音说：“刚刚那位也出来了，问我有没有什么异常，还在您帐篷前站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您又出来问有没有异常，我虽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总觉得好像是有点异常了……”
　　纽因眉头猛地一跳，他猛地想起梦里的两个智慧神，不由得怀疑起来，他身边的这位，难道……
　　他闭了闭眼，看向黑黢黢的深夜：“我们明天就会到红玛瑙领了吧，那里从没有智慧神殿吗？”
　　“就算有，那也是上个纪元的事情了。”守夜人随口回答了一句。
　　纽因微微点头，他交待了守夜人一句：“我也没察觉到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不用惊动圣子大人了。”
　　守夜人应下了，如果不是纽因特别交待，也没什么人会特地去找那位现任圣子大人。
　　回到帐篷的纽因彻底没了睡意，他坐在床铺上，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这个梦境。
　　连续出现几次的发展梦境，怎么想都不同寻常，绝不能简单当做巧合了。
　　但这一路都风平浪静，唯独在即将进入红玛瑙领的时候才又有了动静——难道梦里的那座神庙就在红玛瑙领？
　　他思考了半晌，起身打开自己的行李，将两张空间卷轴贴身保存，然后打开最底下的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造型独特的指环，朴素的铜戒指，造型是一直眼睛。
　　这是智慧神赐予的神器——全知之眼。
　　他小心地把指环套到了自己手指上，在关上盒子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魔王给他的那根羽毛也和卷轴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而此时，圣子利亚姆的帐篷内，他神色冰凉，瞥向盘腿坐在床铺上的少女：“你做了什么，朵薇拉。”
　　睡神露出了笑脸：“别这么不高兴嘛，我只不过是让他做了个噩梦而已。那种平日里一本正经、成竹在胸的家伙，就会让人格外想看见他慌乱的样子。”
　　“别胡闹了。”利亚姆拧起了眉头，“神界就要落下来了，我们可得快点。”
　　朵薇拉若有所思：“你说，谁会去扛下即将坠落的神界呢？”
　　利亚姆冷笑一声：“谁要夺取阿尔希亚的王位，谁就得去当这个冤大头，谁让阿尔希亚王都就在神界下面呢。”
　　“不过等他扛下神界，还能不能从虎视眈眈的众神手里守住那块富饶的阿尔希亚，就难说了。”
　　利亚姆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哇，真狠啊。”朵薇拉夸张地感叹了一句，“哥、哥。”


第89章 智慧神
　　第二天, 智慧神教一行人到达了红玛瑙领。
　　这里早就没有领主了，因此他们也没法找什么负责人，只能不请自入, 借着空无一人的原领主府邸落脚。
　　当地的居民们也不敢上前打听, 但眼中都带着畏惧和希冀。
　　智慧神教的教众很快把城墙上，连像样武器也没有一把的平民们替换了下来，咱们布置好了警戒线。
　　纽因也借着查探敌情的借口, 终于有机会脱离别人的视线, 悄悄找了个远近无人的角落。
　　他心里有些紧张, 将食指上的戒指转动至全知之眼的标记朝上，虔诚地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光芒涌动，等他将戒指取下时, 额头已经有了一个鎏金的浅色眼睛符号，他看见了虚空之中，那座被掩盖起来的智慧神庙。
　　纽因眼皮一跳, 事情可能真的一路朝着最糟糕的猜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从怀中抽出了那张空间卷轴。
　　法阵开启, 他消失在了原地。
　　一脚踏进被掩藏起来的智慧神庙, 纽因只匆匆扫了一眼，再次确认了这里面的陈设和他梦中一模一样。
　　他没多停留，脚步匆匆朝着深处飞快前进，他想, 在梦里他每次都是谨慎且缓慢地走到神庙底部, 如果他动作快一些, 也许能在另一位“智慧神”到达之前，先解下里面那位的束缚，听听他怎么说。
　　昏暗的走廊和石室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纽因再次进入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中央神殿——他所敬仰的神明就被束缚在这里，对于他的到来毫无知觉，就仿佛已经死去。
　　神不会死去。
　　纽因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揭开遮住智慧神双眼的黑布。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
　　和梦境中不太一样，他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之前，就先听见了多发说话的声音。
　　纽因身体一僵，缓缓回过了头。
　　此时此刻，比起自己能够脱险，他似乎更希望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会顶着一张和智慧神一样的脸。
　　然而事与愿违，他扭过头，对上了自己敬仰的神明的面孔。
　　“……你究竟是谁。”
　　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明明把我当成自己敬仰的神明就好了，这样好歹会心里好受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智慧神绝不会露出的邪佞笑容，“你是智慧神的眷者吧，这么聪明也想不到我是谁吗？”
　　他有猜测。
　　能够把智慧神困在这里的必定也是神明，而敢变成智慧神模样的……只有那位擅长让信众变化模样的欺诈神。
　　说起来，在王都内，欺诈神和芙蕾他们作对的时候，智慧神就一直没有参与。而欺诈神计划失败之后被风神重伤，从那时起智慧神也显得也有些虚弱，还急着要离开王都……
　　一切都对上了。
　　纽因心下一片冰冷，他现在想的只有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他微微侧头看向自己身后，被束缚的真正智慧神。
　　“真没意思。”欺诈神叹了口气，“你这种家伙既不会求饶，又很聪明，我最不喜欢杀这种家伙了。”
　　纽因猛地转身撤下智慧神眼前的黑布，大声呼喊：“利亚姆大人！”
　　欺诈神冷笑一声，他刚刚抬手，一股难以抵御的困意袭来，下一瞬间，一柄长矛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艰难地扭过头，从喉咙里咳出血水，不可置信地咬牙喊出：“朵薇拉——你！”
　　睡神笑嘻嘻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吧，哥哥。”
　　“你这个……”
　　他踉跄着往前一步，却发现插在胸口的长矛怎么也拔不出来，伤口也没有一点要愈合的痕迹。
　　他这才发现深处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缓步从阴影里走出，伸手握住了那柄矛，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就为了这个家伙，利亚姆还要叫我一起来，他也太过谨慎了。”
　　“战争之神门罗，你怎么会在这里！”欺诈神的表情惊疑不定。
　　战争之神嗤笑了一声：“只有胜者才能从我嘴里得到想要的情报，你输了，只能面对战败的代价。”
　　他一手提着欺诈神的头颅，拖行着他走到智慧神的面前，挥动长矛攻击锁链，金铁撞击声铿锵作响，然而无论是长矛还是锁链都没有损伤。
　　“啊，那个是妈妈的锁链吧，怪不得能束缚住神啊。”朵薇拉在战争之神身后探头探脑，“真偏心啊，妈妈每次都让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还把神器都给你用了。”
　　“朵薇拉！”欺诈神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惊恐地挣扎起来，愤怒地嘶吼，“你也知道母亲偏心我，等她知道你做了什么 ……”
　　“应该会很生气吧。”朵薇拉在他面前蹲下，她伸出手握住了漆黑的锁链，同样是黑夜女神的子嗣，锁链没有伤害她，她只轻轻伸手一握，它就如同活物一般从智慧神身上抽出。
　　欺诈神被战争之神控制住，根本挣脱不了，他面露恐惧：“你既然知道……”
　　“但我有不会杀了你。”朵薇拉对着他比划了一下锁链，“所以妈妈也不会杀了我的。而且……”
　　“不是你一直教我的吗，哥哥。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就是反转，你觉得这个反转怎么样？有没有让你惊掉下巴？”
　　挣脱了束缚的智慧神终于悠悠睁开了双眼，他刚刚从漫长的沉眠中苏醒，缓缓活动了下肩骨，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欺诈神身上。
　　他终于露出笑脸，深沉的眼底却不见笑意：“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芬克，挑我下手不是个好选择，你看，你现在就要后悔了。”
　　“你究竟是怎么……”欺诈神还没来得及说完，朵薇拉手里的锁链就贯穿了他的血肉，把他吊起在了神像之前。
　　在意识被封印之前，他隐隐约约听见智慧神笑着说：“我怎么会直接告诉你答案呢。”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也许能像我一样脱困。”
　　很快，欺诈神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神庙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纽因额头划过一道冷汗，才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猎人和猎物已经互换了位置。然而即便他真正信仰的神明已经脱困，但站在这三位神明之间，他也没法安心下来。
　　为什么战争之神会在这里？他不是在西方的小国之间征战吗？睡神又为什么会和智慧神合作？欺诈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包了智慧神的？
　　他脑海中念头纷杂，根本没有其他余裕来做出表情。
　　“呼，世界终于清静了。”朵薇拉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忍很久这个总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了。”
　　“似乎比我想象中简单很多。”战争之神看了利亚姆一眼，“不要忘记你答应的代价。”
　　智慧神点点头：“当然，我们出去吧。”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纽因身上，纽因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拳头，他低下头：“智慧神冕下。”
　　智慧神打量着他，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扭过头：“你也一起出来吧。”
　　纽因硬着头皮坠在三位神灵身后，跟着他们一起跨过阵法，离开了那座隐藏在虚空中的智慧神庙。
　　智慧神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他抬起眼：“那么，按照约定，这块领土我就交给你了。”
　　战争之神爽朗地笑起来：“好！你也别忘了，等你坐上阿尔希亚的王位，要给我的可不止是这些。”
　　“虽然我也更希望你忘记，毕竟比起平白得到的城池，我更喜欢自己亲手得到的。”
　　“我当然不会忘。”智慧神面色平静，似乎对他略带威胁的话语无动于衷。
　　战争之神往前一步消失在了原地。
　　“该回王都了吧？”朵薇拉打了个哈欠，“去通知国王，可怜的智慧神教徒们一心为国，但很可惜全部死在了战争之神军队的铁蹄之下，只有圣子利亚姆和他的小可怜纽因活着回去了……”
　　纽因神色震动：“智慧神冕下，您要……”
　　智慧神侧头看他：“你可以选择跟我走，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明明他们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但纽因还是高觉到了神明漠然的高高在上。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艰难地垂下了头：“我、我不能丢下他们……”
　　智慧神教的那些教众看着他长大，宛如他的亲人，就算智慧神冕下已经把这座城池交给了战争之神，至少把人带走……
　　“那你就去吧。”从始至终，智慧神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不会让他太过吃惊。
　　纽因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沉默地转身离开。
　　“真狠心啊，他会死在这里的，你知道门罗不会手软。”朵薇拉似笑非笑地看向智慧神，“他不是还努力来救你了吗？”
　　“如果没有你们在，他救不了我。”智慧神转身迈开脚步。
　　“而且，对于连自己信仰的神被人顶替都没发现的眷属，也没有必要再留下了。”
　　“嗯，这倒也是。”朵薇拉也跟上了他，“不过他毕竟是你的眷属，死了的话你也会受点影响的吧？”
　　“无所谓。”智慧神眼也不抬，“我现在的状态本来就算不上好，而且我也从来不是依靠力量的。”
　　“毕竟你本来很弱嘛。”朵薇拉笑眯眯的，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
　　“圣子利亚姆，哼。”智慧神冷笑一声，“欺诈神故意这么做，让凡人也能够念诵我的名，以此当做对我的羞辱，却正好让我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王位，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总有一天我会让人们以为芬克是恶魔的名字。”
　　“报复心可真强。”朵薇拉笑起来，“别忘了，王都还有个麻烦的家伙在呢。”


第90章 聪明
　　深夜, 假寐中的魔王猛地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芙蕾房间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现身的地方是一间还算华丽的建筑，只不过摆设有些空荡, 看样子像是已经被洗劫一空了。一群脸上脏兮兮的小萝卜头挤在一起, 手里举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羽毛，看到他出现，嘴巴纷纷张成了傻兮兮的半圆形。
　　“真的来了！”
　　“纽因大人没有骗我们！”
　　“是神灵冕下, 神灵冕下, 救命啊！”
　　小萝卜头们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 魔王只觉得一阵头大，他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这才发现目光所及之处还藏着更多的人。
　　他们的衣着也不像是流民，更像是领土里的普通居民, 其中还有一些穿着智慧神教的教士服。
　　智慧神殿的教众有人认出了他：“是芙蕾伯爵身边的佣兵！”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说他是神明？怎么回事？”
　　眼看着现场的骚乱越来越大，魔王叹了口气，抬手让强风吹过大厅, 为了不想灌一口冷风，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魔王满意地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这些人，开口询问：“这根羽毛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纽因呢, 利亚姆呢？”
　　立刻就有人抢着要回答，最后又变成了七嘴八舌的嚷嚷。
　　魔王有些后悔没有叫上芙蕾，他原本想，以纽因的性格, 会用上这根羽毛怎么都是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了, 叫上芙蕾的功夫都够他救下人了。
　　但此时此刻, 他无比怀念那个能说会道，跟什么人都能说上两句话的小丫头了。
　　“安静点。”魔王不耐烦地抬了抬眼，他随手指了一个穿着教士服的人，“你来说。”
　　“我吗！”对方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报告大人，敌人在我们还完全没有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深夜偷袭了红玛瑙领！”
　　“纽因殿下出去和他们谈判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小萝卜头里有一个抢着回答道：“是那个大哥哥跟我们说，如果数到一千他还没有回来，就让我们点燃这根羽毛，就会有时神灵来救我们的！”
　　“您果然来了，请您救救他吧！”
　　现场的教众眼睛都有些湿润：“纽因殿下……”
　　“他还活着吗？”有人不安地小声询问。
　　魔王透过大厅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窗外象征着战争之神的刀斧旗帜下悬挂着一道身影。
　　——至少那件外袍是纽因的。
　　……
　　一千个数之前。
　　战争之神的铁蹄踏破了红玛瑙领的城墙，墙头的哨兵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被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脑袋。
　　军容整肃的军队在战神的率领下一步步往前踏进，而所有的法师都是战神重点关注的对象，在还没来得及吟诵魔法之前，祂就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边，伸手拧断他的脖子。
　　没有了能够扭转战局的法师，教会的教众也不过是比平民更虔诚一些的民兵。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教众和居民们仓皇而逃，纽因只能率领着他们一步步退进被废弃的领主庄园里。
　　紧接着，手持火把的军队，就把这座庄园团团围了起来。
　　纽因知道，再犹豫下去，他们或许就要放火烧了这座庄园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无论是教众还是茫然跟进来的平民，所有人都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就如同在教会时一样。
　　他只能强行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表情，扭头一个人看向那道大门。
　　他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还有一张时空卷轴，只要他想丢下身后这些人，他一个人还是跑得掉的。
　　他刚刚才被自己信仰的神明所抛弃，也不敢相信点燃羽毛，魔王就会愿意为了他与战神为敌，他站在这座挤挤挨挨的大厅里，再一次对自己软弱的善良和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如果他能狠下心，就不用背负这些枷锁。
　　如果他足够强大，也不用后悔自己的善良。
　　可偏偏他是个半桶水，是个不堪重任的半吊子。
　　他深吸一口气，回应满大厅看着他的眼睛，像平日里一般从容地说：“你们在里面呆着，我出去和他交涉试试看。”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战争之神是智慧神的盟友，也许他可以以自己眷者的身份，请求他行个方便。
　　他们放弃这座城池，只要让他们活着出去就好。
　　他才迈出一步，身后就有孩子不安地哭了起来。
　　他顿了顿脚步，把魔王留给他的那个羽毛递过去。
　　“这是什么？”孩子们问。
　　“是杀手锏。”纽因耐着性子对他们笑了笑，“万一谈判失败了，你们就点燃这根羽毛，神明就会来救我们的。”
　　教会众人一时间都松了口气，他们下意识的以为这是能够召唤智慧神的东西。
　　只有纽因自己在内心苦笑了一声，他知道智慧神不会来的。
　　他走出庄园，独自面对战争之神麾下的千军万马，目光凝重。
　　战争之神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我好像见过你，怎么，利亚姆没把你带走吗？”
　　“大人让我留下来，希望您能让我带着这些平民离开，而这块红玛瑙领，我们会拱手相让……”
　　他说了谎，但他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宽大教袍底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样啊。”战争之神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纽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接着说，“但利亚姆和我交易的时候，明明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给我祭刀。”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纽因，纽因心一沉，祂没有上钩。
　　他往前一步：“但是，随意屠杀平民的话，对您将来治理王国也是不利的，您……”
　　“我对那些都没有兴趣。”战争之神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只想要战争，席卷整片大陆的战争。”
　　“刀口之下传播威名，凡人的性命，也不过是成就我英雄传说的一部分。”
　　纽因沉默地看着祂，他忽然发觉，其实无论是战争之神还是智慧神，哪怕是欺诈神，祂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祂们是并不在乎人命的，高高在上而冷酷的神明。
　　“其实我对杀死弱小的凡人也没什么兴趣。”战争之神笑起来，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摆盘上桌的菜肴，“但我的士兵会很高兴，他们远道而来，手中的刀剑都还没有好好痛饮鲜血。”
　　“哦！”
　　“杀了他们！”
　　“哈哈哈！”
　　嘈杂地如同恶魔的吼叫从四面八方传来，纽因甚至觉得盯上他们的不是人类，而是随时准备进攻的嗜血野兽。
　　“这就是您的军队吗？他们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理智。”纽因仰起头，第一次直视战争之神的眼睛。
　　“我只需要好用的刀，可不需要像你这么聪明的属下。”战争之神遗憾地摇头，“人太聪明，就会想反抗。他们就不一样了，只要给他们酒肉，让他们杀人，给他们女人，他们就会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刀刃。”
　　“把他拿下，让我们给这位智慧神的聪明眷属一个体面的死法吧，让我想想……”
　　“烧死他！”
　　战争之神好笑地摇头：“那是对付女巫的做法，他是个男人。”
　　“给他一刀！一人给他一刀！”
　　战争之神也不满意：“我想给他留个全尸，你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很容易就会缺胳膊少腿的。”
　　“那就吊死他！”
　　“嗯，这个不错。”祂的目光落到纽因身上，觉得很有意思般笑了笑，“你不跑吗？我感觉得到，你怀里有一张卷轴。虽然不一定能逃过神的追踪，但我觉得你应该赌一赌的，赌我没兴趣追你。”
　　纽因的脸色有些难看。
　　“哦，你是担心身后的凡人吗？”战争之神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凡人的弱点，无论多么聪明的凡人，也总是会因为一时冲动做下蠢事。”
　　他被推搡着套上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挂上横杆，他紧紧盯着战争之神：“……我不是一时冲动。”
　　“嗯？”已经对他失去兴趣的战争之神把头扭了回来。
　　他从告别智慧神，一个人留下来，脑袋里就已经在不断出现最坏的结局了，这或许还不是其中最坏的一种。
　　“……我是想好了，才留下来的。”
　　战争之神看了他一会儿，他微微摇头：“那我收回刚刚的话。”
　　“你可真不怎么聪明。”
　　巨大的压迫从他下颚传来，痛苦的窒息里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双眼裹挟着生理性泪水，不甘心地仰头看着天空。
　　他信奉的神明，从来都是这么毫无慈悲的……恶魔，从今以后，那些孤苦无依的人们该向谁祈求呢。
　　房间里的孩子还在不安地数数，有人蓦地抬起头：“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我数到哪了？”
　　“五百、五百多少来着……”
　　“哎呀不管了，快点吧！”
　　他们七手八脚地掏出火石，细小的火星终于落下来，羽毛燃起青烟，然后亮起了火光。
　　下一个瞬间，黑色的神明出现在了这里。
　　……
　　窗外的火把晃动起来，门外的军队一边拍响盾牌一边晃动火把，宛如千军万马。
　　他们在步步接近，庄园里的人们发出了细碎的哭喊，在这样的压迫下，他们连放肆尖叫都不敢。
　　魔王透过窗户看着纽因悬挂在风中的身体，掩盖悲伤般垂下眼：“这下麻烦了，芙蕾会伤心的。”
　　窗户破碎声响起，激起屋内一片惊慌失措的惊呼，魔王展开羽翼，呼啸的风把试图入侵的士兵们掀了个人仰马翻。
　　战争之神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目光灼灼看着大门口走出来的人影，他爽朗地大笑：“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泽维尔！”
　　他话音未落，立刻策马挥动长矛刺了过来。


第91章 王位
　　“小心啊！”魔王赤手空拳, 不少人都为他担心起来。
　　然而所有风都是他的武器，四面八方的风刃朝着战争之神盔甲的空隙切割过去，逼得他不得不回防。
　　两人只过了一招, 战争之神就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泽维尔，你似乎比以前更强大了。深渊给了你污染和暴虐，还给了你强大的力量吗？”
　　魔王没有理会他的话, 他抬手将纽因的尸体解放下来, 用风温柔地拖着送进了大厅。
　　里面立刻响起了惊呼和哭喊。
　　士兵们蠢蠢欲动, 战争之神却忽然抬头看了看天上。
　　这座废弃的庄园顶端，不知何时屋顶上已经站满了身形各异的魔族，他们目光森冷地盯着底下的士兵，看起来随时都准备收割生命。
　　战争之神眉头一跳：“看来这块土地也不是很好拿。”
　　“这不是你喜欢的吗, 实力悬殊的战役多没有意思啊。”魔王微微扇动翅膀，他笑起来，朝着战争之神勾勾手指, “豁出性命和我打一场吧，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活着离开，门罗。”
　　战争之神甩动长矛：“你要和我战斗？你可未必会大获全胜，至少你身后的那些凡人……你猜到最后能活下去几个呢？”
　　魔王神色不动：“如果有鼎鼎大名的战争之神给他们陪葬的话, 我想他们也死而无憾了吧？”
　　“哈哈哈！”战争之神却一眼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 他摇摇头，“你舍不得的，你只会束手束脚。”
　　“等到我们都能抛开一切的时候，再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吧。泽维尔, 我给你这个面子, 你可以带他们离开。”
　　“看样子你还不想在这里交出所有底牌。”魔王也没有给他留面子, 他眯起眼睛，“这块土地暂且给你也没什么，反正你这样的人也不会种地，顶多就是扩充下来当做自己的版图，然后就丢在一边。”
　　“但我这次出来有些着急，都没来得及跟我的眷属说一声，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战争之神拧了拧眉头，没听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魔王接着说：“为了哄哄她，我得给她带点礼物回去。”
　　战争之神冷笑一声：“比如红玛瑙领？”
　　“不，她应该不会喜欢这种东西。”魔王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长矛上，“她喜欢用长|枪，矛和枪其实也差不多对吧？”
　　“那是你的神器吧，战争之矛？”
　　战争之神：“……”
　　片刻过后，魔王一手拎着战争之矛，一边看着魔族护送平民和教众离开红玛瑙领。
　　战争之神身边的士兵变得地询问：“大人，您的矛……”
　　“不用在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战争之神盯着魔王的背影，“我很期待把它讨回来的那天，而且……他最好快点回去看看了，否则，可能连收礼物的人都见不到了。”
　　……
　　深夜的王宫突然有客人到访，还在睡梦中的国王被惊醒，听清侍从的话以后，不顾形象地踉跄爬起来，披了件外袍就冲了出去。
　　他一边快步往大厅走去，一边焦躁地发问：“除了那位圣子利亚姆，一个都没逃出来？”
　　“不，他身边还跟了个……年轻的女孩。”侍从看着国王的脸色，也不敢多说，“我也没多问，就赶紧来请示您了，您亲自问吧。”
　　国王大步迈进大厅，声音急切：“利亚姆卿！这到底是……”
　　大厅中央脸色苍白得过分的利亚姆咳嗽了一声，他在国王关切的眼神里站了起来，却没有行礼。
　　“你就是这代的王吗。”他用评估货物般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伸手展出了一张卷轴，“看到这个，你该明白了吧？”
　　国王还没来得及反感他的无礼，在看到那个卷轴的一瞬间，脑袋里轰隆一声作响——那卷轴最后的落款，赫然是他们大名鼎鼎的先祖，帕特里克·冯。
　　号称自由包容的阿尔希亚王室，其实也曾经出过神灵的眷属，并且为了得到这份荣耀，那位传闻中大魔法师，“无尽之风”帕特里克·冯与神明签订了契约。
　　外人只知道他是传闻中了不起的风系大魔法师，因此多半猜测他是天空之神的眷属。然而他们不知道，风系魔法天赋是帕特里克天生的，与他签订契约的神隐去了姓名，还要他帮忙做了一些事。
　　除了帕特里克本人，就连其他王室都不知道他和神做了什么样的约定，但王位的继承者代代相传留下来一句话——手持卷轴的神明出现之时，阿尔希亚必须付出报酬。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份报酬多半就是王位了。
　　国王多少有些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神明要人类的王座能有什么用，但他明白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
　　国王有些心酸地低下头：“原来是您……智慧神冕下。”
　　到这个地步，他也明白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圣子”，就是真正的神明。
　　智慧神看向他，语气冷淡：“按照交易，阿尔希亚享受着神的眷顾，现在该你们偿还了，奉上王位吧。”
　　身侧的睡神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知道她在笑什么，他之前一直被欺诈神囚|禁在神庙之内，根本没有庇护阿尔希亚。但他们的先祖接受过他的神眷，并在阿尔希亚建造了最初的神庙，这就是接受了他庇护的证明。
　　智慧神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恼怒。
　　他原本计划得很好。
　　尽管不对外显露，但他实际上是阿尔希亚的正统信仰。然后他只要再得到平民的支持，继承王位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阿尔希亚从上到下都会称颂他的名。
　　如果没有横空杀出那个一个胡闹的欺诈神。
　　但幸好，欺诈神只能模仿他的外貌，却不知道他暗藏的计划，他不知道阿尔希亚王室暗地里也信仰着智慧神，没法骗来王位。
　　他多年的经营差点毁于一旦，不得不和战争之神、睡神这两个危险的家伙结盟。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睡神一眼，神界人人都知道，黑夜女神的子女是最差的结盟对象，他们喜怒无常，做事只看心情，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叛。
　　那位现在在他神庙中锁着的欺诈神，就是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明天，你宣布退位。”智慧神的口气不容置疑。
　　国王眼中透着绝望，神出现了。
　　他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明天恐怕……之前，我宣布有六位王位继承者，现在贸然把王位交给您，怎么也该给人民一个交代……”
　　智慧神拧了拧眉头，看出了国王卑躬屈膝之后隐藏的抗拒。
　　睡神还在火上浇油：“啊，如果你能保护下红玛瑙领说不定还能做借口呢，但没办法，你打不过门罗嘛。”
　　智慧神眉毛挑了挑，他扬起下巴：“那就把另外几位继承者喊来吧。”
　　国王心里打鼓，但也只能低下头：“是，明天一早，我就……”
　　“现在。”智慧神不容拒绝，他看向窗外，“差不多快到时间了，如果你再拖下去……会是你更后悔。”
　　国王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看窗外，忽然变了脸色，他想起邦奇曾经告诉他的预言——天灾。
　　……
　　芙蕾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显然有些茫然，她下意识歪头寻找魔王的身影，一边跟着妮娜换衣服，一边询问：“国王半夜叫所有王位继承者进宫？有说什么原因吗？魔王呢？”
　　妮娜一边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个干净利落地发型，一边回答：“什么也没说，只看得出很着急，魔王大人应该在房间吧？要叫他吗？”
　　芙蕾皱了皱眉，她忽然觉得魔王似乎不在这附近，她叫了一声：“库珀？”
　　站在门口的库珀先生递给她一件外袍，一边带着她往楼下走去，他低声说：“魔王送给纽因圣子的羽毛被点燃了，他担心叫醒您会耽误时间，就自己先去了。”
　　“嗯。”芙蕾微微点头，这倒是没法怪魔王，只是……她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正好在魔王不在的时候，国王这么突兀的召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库珀压低了声音，他没有对芙蕾隐瞒什么：“智慧神和战争之神做了交易，把红玛瑙领交给了战争之神……”
　　芙蕾愤愤地骂了一句：“我就知道利亚姆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神！不是个好东……”
　　“纽因圣子死了。”
　　芙蕾的怒骂戛然而止，一瞬间她脑内的困意都消失无踪，她清醒了过来。
　　“……没赶上吗？”
　　沉默许久之后，她开口询问。
　　库珀垂下眼：“羽毛不是他点燃的，他把羽毛给了被困的孩子们。”
　　芙蕾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外袍，有了太阳神的赐福以后，无论是深夜还是寒冬都无法让她觉得寒冷，但此刻她却从心底泛起凉意。
　　“如果是他的话，可能到死都不会点燃那根羽毛的。”芙蕾听见自己轻轻说，“他虽然很聪明，又从心底里相信人要善良。”
　　“他和我不一样，我无论面对什么样的绝境都会向魔王求救的，但他或许……会担心魔王也救不了他，反而会被他连累。”
　　库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坚强点，好孩子，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会为这场战争里逝去的朋友和付出的代价尽情流泪，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智慧神此刻就在宫殿里。”
　　芙蕾闭了闭眼，她深吸一口气：“库珀先生，拿上弓和书，魔王快回来了吗？”
　　“很快。”库珀点了点头，“别担心，在这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你的。”
　　芙蕾闭上眼，她听见呼啸的风声，还有风中的魔族的呼吸。
　　她踏上马车：“走吧，让我们去见见那位落败而逃的智慧神冕下。”


第92章 坠落
　　芙蕾赶到王宫的时候, 其他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没来得及过多寒暄，他们就被带进了王宫内，芙蕾才发现白痴王子也顶着一头还不肯驯服的头发, 一脸困倦地站在了大厅里, 而他身侧，就是他们有一阵子没见的智慧神利亚姆。
　　芙蕾脚步微微一顿，利亚姆也回过头来看她。
　　神灵之书就在她身上, 风神弓库珀替她拿着, 他因为携带了武器不能就这样走上大殿, 但芙蕾知道，即使是现在，魔族们也都在注视着这座宫殿。
　　国王坐在王位上，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颓丧, 他像是一夕之间被人抽走了希望，苦涩地抽了抽嘴角，不再寒暄地开口：“明天, 会举行利亚姆冕下的继位仪式。”
　　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按照以往的惯例，阿尔弗雷德王子在这个时候担当了第一个说话的角色：“什么！为什么是他！”
　　国王还没有说话，利亚姆就客气地笑了笑：“如果您不服气的话, 也可以试着从我手里夺走王位。”
　　国王立刻训斥王子：“阿尔弗雷德！不要太胡闹了！”
　　格雷斯家的奥尼尔下意识看向芙蕾, 伊丽莎白也不动声色地靠近她一步，邦尼家的那个名叫卡缪拉的姑娘见势也悄悄猫到了芙蕾身后——毕竟半夜突然叫继承者们前来通知这么一个消息，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
　　芙蕾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她看着智慧神：“你看起来和平常很不一样。”
　　“你该用敬称。”智慧神眯起了眼睛。
　　“是吗。”芙蕾打量着他, 他看起来确实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我平时都是这么和你说话的。”
　　智慧神突兀地抬起了手, 一道光猝然打向芙蕾，芙蕾早有准备，她从背后取出神灵之书。
　　智慧神神色一变，他一抬手改变了攻势，那道光在她身前悄然溃散。
　　他刚刚忽然产生了一种，攻击下去自己也会受伤的预感，智慧神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芙蕾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不是你自己把血液交给我的吗？”
　　“血？”智慧神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那个家伙……”
　　芙蕾猜不透他的古怪来自何处，但她还有一个疑问：“我之前一直好奇，那位风系大魔法师，‘无尽之风’帕特里克·冯先生，究竟是谁的眷属。”
　　“现在看来，难道说，他是智慧神的眷属吗？”
　　阿尔弗雷德王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芙蕾之前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被她委托之后也试着在王室内问询过，但不是被搪塞过去就是被勒令不要再问。
　　风系大魔法师跟智慧神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智慧神殿的前圣子纽因也不是风系法师啊！哦不对，他是全系法师……
　　利亚姆拧起眉头：“是又怎么样？”
　　“那我就没找错人，库珀！”
　　芙蕾刚一出声，站在门口的库珀就动了，他带着优雅的笑容凶悍地撞开了大厅的大门，然后将手里的弓扔给了芙蕾。
　　芙蕾伸手接住：“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表现得像换了个人一样，但如果那位‘无尽之风’是你的眷属，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指使他在所有风系魔法中抹去风神姓名的神明。”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当初愚弄诸神的骗局，是你和欺诈神共同设计的。”
　　除了库珀以外，现场的人都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明白，芙蕾在说一件大事，与诸神有关的密辛！
　　伊丽莎白更加直接，芙蕾提起欺诈神的时候，她已经毫不犹豫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态。
　　“区区凡人，也敢指控神灵！”祂再次发动了攻击，芙蕾这次没有用神灵之书硬抗，飞舞的风元素展开了反击。
　　在神灵之书上留下血液的神灵，并不是完全不能违抗神灵之书的持有者，他们依然能够反击，只是在对对方造成伤害时，也会对自己造成损伤。
　　但他是神明，神明不会死去，区区凡人可不行。
　　各种元素的魔法攻击步步紧逼，芙蕾全靠风元素的守护才在一片狂轰滥炸里安然无恙，她拉开了弓，箭尖直指智慧神。
　　还没来得及说句有气势的狠话，空气中忽然传来草木清香，一直低头祈祷的奥尼尔惊喜地抬起头：“女神，您是来拯救您的信徒……”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女神的荆棘化成盾牌挡在芙蕾身前。
　　奥尼尔：“……”
　　抱歉，是我多想了。
　　春季女神看着利亚姆拧起了眉头：“你不太对。”
　　“哼。”智慧神冷笑一声，“你一个人来？不叫上你的姐妹和母亲吗，格雷蒂娅，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春季女神难得斗志昂扬：“那你就试……”
　　她还没说完，虚空中蓦地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一把扼住了智慧神的咽喉。
　　芙蕾惊喜地喊出声：“魔王大人！”
　　在场的诸位更加摸不着头脑，之前不是说是风神吗？怎么又叫魔王了？
　　而那位从虚空中走出的黑色神明，又确实十分符合“魔王”这个称呼。
　　魔王歪了歪头：“我说门罗怎么磨磨蹭蹭的，不像他的性格，原来是想拖住我，趁机欺负我的眷属吗？”
　　春季女神皱了皱眉：“我正要打他呢，你别插手！”
　　魔王耸了耸肩，委婉地表示：“但是你们两个打架实在是有些……丢神的脸。”
　　春季女神和智慧神同时黑了脸。
　　他随意甩手，风刃裹挟着智慧神撞进了墙里，芙蕾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眼熟，第一次见到智慧神的时候似乎就打过这么一次了。
　　魔王来到芙蕾眼前，垂下眼抓了抓头发，含糊不清地说：“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您没事就好。”芙蕾松了口气，觉得不安的心脏一下子落回了原位。
　　魔王看了她一眼，他想芙蕾虽然有时候很难缠，但在外人面前的时候，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居然也没生气没带上她。
　　他把那根从战神那里顺来的长矛递给她：“给你带的礼物，战神之矛。”
　　芙蕾眨了眨眼，看了看那边还在斗法，打得整座宫殿都摇摇欲坠的春季女神和智慧神，再看了看害怕被神灵战斗波及而各自寻找安全地带的贵族、王室，最后才看了看魔王手中的战神之矛。
　　她总觉得现在应该不是个送礼的好时候，但她没法拒绝魔王的礼物。
　　她双手接过，低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纽因他……”
　　“他救下的人把他埋葬了。”魔王如实回答，忽然一团火球直朝这边冲来，魔王伸出羽翼拦下，皱起眉头，“没看见我们在说话吗？”
　　突然，利亚姆就像疯了一样，一点都不管和他你来我往的春季女神，掉准全部力量冲向了魔王。
　　就连春季女神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怀疑他是想不开要去自杀。
　　不出所料，他的所有攻击在魔王面前不堪一击，然而芙蕾看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在她大脑转动之前，她的身体率先动了起来。
　　她挥动手里的长矛，将逼近魔王身后的黑影狠狠打了出去。
　　她这一下用了实打实的力气，根本没有留手，只听见轰地一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撞破了王宫大殿的墙壁，猛地咳嗽了起来。
　　然而她的目的似乎已经达成了，芙蕾回头看见一个粉色的、蕾丝花边的柔软的物件被贴在了魔王的后脑勺上——那是一个十分可爱的枕头。
　　“唔。”魔王猛地抖了抖翅膀，但依然难以抵抗汹涌而来的睡意，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魔王大人！”芙蕾一把扯掉那个枕头，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魔王大人，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倒进了芙蕾的怀抱里，发出了一声绵长舒适的呼吸。
　　但更加汹涌的魔气攀上他的脸庞，他微微挣动的双眼里闪过一道红光。
　　芙蕾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魔王如果失去意识，睡梦中会被暴虐的深渊意志主宰！
　　芙蕾只觉得怀里一空，魔王化作黑雾消失了。
　　“小心！”
　　智慧神趁她分神发动了攻击，春季女神的植物替她拦下了，但魔王一消失，现在就是她以一敌二的场面，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库珀也拦在了芙蕾身前：“没事的，芙蕾大人，魔王的身躯还在深渊之中，他没有出事！”
　　“我知道。”芙蕾强压下心中的担心，捏紧了手里的战神之矛站了起来，她看向墙壁的破洞，“是睡神冕下吗？”
　　那里响起了砖块落地的声音，一位少女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走了过来：“对，是我。”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怎么下手这么狠啊，我明明之前还听说你救了露西呢。”
　　芙蕾神色不动：“您说得对，我不喜欢任何会给魔王找麻烦的家伙。”
　　“还要打吗？”睡神歪了歪头，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可是我们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吧？”
　　智慧神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芙蕾：“你忘了她对你动手吗？”
　　“我可没你这么小心眼。”睡神笑起来，一副和事佬的姿态，“算了吧，反正没有魔王在，你们也没法杀死我们。我们要杀你们也很麻烦，打了格雷蒂娅会把她的妹妹们招过来，说不定大地之母也会登场，而那个人类的眷属拥有风神的力量，还握着好几个神器，怎么想都很费力气啊。”
　　智慧神皱了皱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睡神看向了窗外：“而且，时间快到了，你不省点力气准备扮演救世主吗，利亚姆？”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天空突然亮如白昼。
　　阿尔弗雷德王子呆呆地说：“天亮了吗？”
　　“不。”伊丽莎白面色凝重，“是火光，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天穹之上落下来了！”
　　春季女神倒吸了一口凉气：“神界坠落，开始了。”
　　芙蕾一瞬间有些慌神，她紧紧握住了神灵之书，下意识想要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但她猛地醒悟过来，魔王不在这里，所有人还等着问她怎么办，她不能慌。
　　芙蕾看着窗外，让人不安的光芒，王都里不少人都发现了天上的异象，茫然地走上街道，仰起头看向天空。
　　芙蕾有了决断：“我们先离开。”
　　几个贵族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春季女神警告地看了智慧神一眼，也护着他们往王宫外走去。
　　芙蕾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想过了，我们得先把魔王带回来，我会试着用神灵之书联系他，库珀，除此之外，还有能够联系魔王的方法吗？”
　　库珀有些犹豫，他微微摇了摇头。
　　芙蕾停下脚步，直视他的眼睛：“那前往深渊的方法呢？”


第93章 失落遗迹
　　库珀没有立刻回答。
　　春季女神没理解他的犹豫, 她点了点头回答：“失落遗迹，那是最初深渊出现的地方，也是诸神降下封印的地方。”
　　“神界坠落, 深渊的封印也一定有所松动, 用你手上的那些神器，应该能短暂地打开一条通道。”
　　“但神器开辟的通道并不稳定，更何况现在是神界坠落的时刻, 深渊也许也会有相应的变化, 我们谁都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库珀紧紧盯着芙蕾, “进入深渊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即使是神明，进入深渊也会被迅速污染堕落，我至今不知道魔王为什么能够挺过那些暴虐的情绪，但是……曾经森林女神只被污染了半只手臂, 都性情大变，让整座森林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魔化森林。”
　　“之前你也看见了，欺诈神在深渊面前也毫无抵御能力。”
　　春季女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 他当时的状态也很不对劲，明明身受重伤了却还要杀人，不仅仅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应该也有残留的深渊污染……”
　　“对了, 让魔族回去怎么样？”
　　库珀苦笑一声：“如果是清醒的魔王, 那我们去一趟深渊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他失控了，恐怕我们回到深渊，也只会去一个留下一个，和魔王一样变成混乱暴虐的怪物。”
　　春季女神拧起了眉头, 芙蕾平静地开口：“那么只能我去了。”
　　库珀摇了摇头：“不, 即使你是魔王的眷属, 在他毫无神志的情况下，谁都不能确保你的神眷还会起作用。”
　　“如果你身上的神眷失效，你就等于是作为一个凡人前往深渊，你很有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们不能把赌注全部压在魔王对你的特殊上，这太危险了。”
　　春季女神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对于会死的凡人芙蕾来说，这是一趟怎样危险的旅程。她闭上了嘴看向芙蕾，等她自己做个决断。
　　芙蕾握紧了手里的长矛，她并不是不害怕，但是……
　　她低声说：“我是他的眷属，我享有他的力量以及……宠爱，如果我不去，谁来叫醒他，带他回家呢？”
　　“不用担心，就算魔王的起床气有点大，我也能应付得来。你知道的，他一直很好哄。”
　　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然而大家似乎都没法在这个时候扯出笑脸。
　　芙蕾抬起头，看向一片异象的天空，如果眯起眼睛，已经隐约能看见远处建筑的模样，那座宏伟的空中神殿失去了托载它的伟力，正在走向自己衰败的结局，变成一堆平凡的沙石瓦砾。
　　她语气笃定：“利亚姆既然想要在阿尔希亚当王，那么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神界坠落。就算暂时把这个王国交给他也没关系，等我们带回了魔王，我们会把一切从他手里夺回来的。”
　　库珀闭了闭眼，他明白芙蕾看起来温柔软和，但打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改变。他低声说：“要回去和妮娜……”
　　“不，不用了。”芙蕾没有回头，“现在没有悠哉告别的时间，我们得快一点。”
　　“你自己说的，神界在坠落，深渊也在同时发生异变，万一深渊的入口消失，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春季女神郑重地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尽力带你回来的。要把亚修叫上吗？他虽然也不是打架的好人选，但救人其实比我更在行……”
　　“先让他在外城区稳住流民吧。”芙蕾摇了摇头。
　　在所有人仰起头，不安地看着天空中比太阳的光芒都要耀眼的火光时，芙蕾一行人悄悄离开了王都，风驰电掣般朝着失落遗迹前去。
　　在此之前，芙蕾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这里在地图上也没有任何标识。
　　库珀解释说，这也是诸神封印的效果，除非特地寻找或者机缘巧合，一般人是不会看见这个地方的。
　　说是遗迹，其实只是一口破败的枯井，它漆黑幽深的入口仿佛一直通往地心，据说就连神通广大的神灵也不知道，这是谁打造的。
　　芙蕾探头看了看这座平平无奇，只是让人感觉时代格外久远的深井，她一只脚已经跨了上去：“只要跳下去就好了吧？”
　　“不不不！”库珀像是担心她会鲁莽地一跃而下，伸手紧紧拉住了她，“得打开深渊的大门才行，否则只会落入井底摔死！”
　　芙蕾讪讪地挪下脚：“我只是想显得有气势一点，我也不会真的直接往下跳的。”
　　库珀满脸都写着不信。
　　芙蕾把自己拥有的神器在春季女神面前一字排开，风神弓、战神之矛、春季女神杖、神灵之书。
　　春季女神把神灵之书还给她：“这个你还是拿着吧，必要时候在，和或许能救你一命。”
　　接着她手一挥，三件神器悬空而起，分别占据了这口井的三个点，芙蕾曾经见过的层层叠叠的各色法阵在井口浮现，只是和当初相比，这些阵法的颜色都变淡了许多，看样子神界坠落，深渊的封印确实变淡了很多。
　　三件神器之间露出一个漆黑的缺口，里面不断发散着不祥的黑雾，芙蕾深吸一口气，站上了井口。
　　库珀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芙蕾，虽然我不想说什么丧气话，但是……我都这把年纪了，如果还让我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我会扛不住的。”
　　芙蕾笑起来：“您还没有白头发呢，而且我的头发是和妈妈一样的金色。”
　　“别担心，我还没跟妮娜、跟爸爸妈妈告别呢，怎么会一去不回呢？”
　　她转过头，不再犹豫，从漆黑的洞口一跃而下。
　　库珀无声地注视着她。
　　春季女神犹豫着安慰他：“别太担心了，你知道芙蕾是特别的，泽维尔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
　　“我明白。”库珀轻声说，“他的信徒都知道，我们的魔王拥有宽广的胸怀、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慈悲，以及永远保护弱小的英雄情节。”
　　“但只有芙蕾能看见，他漫不经心背后的浪漫和宠爱。”
　　“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春季女神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库珀无奈地摇了摇头：“芙蕾这样的孩子，能够在没有被魔物肆虐的土地上平安长大，这是我们曾经的努力没有白费的证明。而魔王大人……他是我们可以毫不犹豫用性命守护的大人，如果能够拯救他，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但让芙蕾为了魔王豁出性命，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春季女神看了他一会儿，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刚刚那么两句话已经是她竭尽所能了。她只能学着人类常做的那样，拍了拍库珀的肩膀，库珀果然很受用。
　　“我感觉好多了，非常感谢您，女神冕下。”
　　……
　　芙蕾觉得自己大概坠落了很久。
　　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黑色也有浓淡之分，她眼前像是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扭曲晃动，仿佛在这让人目不能视的黑暗里，潜藏着无数形态可怖的怪物。
　　但芙蕾清楚，深渊的魔族已经被魔王全部接出来了，现在整个深渊里就只有魔王一个。如果这后面扭扭曲曲的黑影是魔王在吓唬她的话，芙蕾想象了一下，突然就觉得一点都不吓人，反而变得可爱起来了。
　　她摒除脑中的杂念，感受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风声，魔王的神眷还没有失效，只是来到了深渊以后，就连一向自由活泼的风元素都变得压抑起来了，它们似乎隐隐在畏惧着什么。
　　——也许就是它们的主人，现在脾气不太好的沉睡中的魔王。
　　“啪”地一声，芙蕾终于感觉自己的双脚踩到了实处，她小心翼翼地跺了跺脚，脚下响起了一点水声。
　　芙蕾有些困惑，深渊里面有水？
　　如果这样的话，她猜库珀肯定会告诉她的，这一定是深渊发生的某种变化。
　　不知道脚下的液体是什么来头，芙蕾不由得心里有些毛毛的，但即便心里打鼓，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作为魔王的眷属，她面前还能感应到魔王的方位。
　　但不幸的是，她能感觉到周身的风元素在被不断压制，它们保护不了她太久了。
　　她试着掏出了石中火，但这个弱小的魔法道具抵挡不住深渊的侵蚀，变成一根漆黑的哑火管子，起不了半点作用。
　　就连神灵之书也被污染了，和之前被魔王寄宿时的漆黑不太一样，现在的神灵之书是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黑斑，看起来格外不祥。那些黑斑还在不断往外扩张领土，看样子到最后会把整本书完全侵蚀染黑，但所幸在那之前，它还能散发一点微弱的荧光。
　　芙蕾借着光看了看脚下的液体——是血，黑红色的血海。
　　这么大量的血，居然没有一丝血腥气，芙蕾觉得自己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个，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魔王眷属。
　　这不是魔王的血。
　　芙蕾异常冷静，这似乎没什么依据，但她就能这么断定。
　　说起来，她似乎见过类似的这样的场景——在王都那个奇怪的梦里，她就是这么一路淌过浓稠的黑雾和不祥的黑血，见到了深处困在茧内的魔王。
　　芙蕾乐观地想，如果真的和梦里一样，至少她往里走就一定能见到魔王。
　　越往深处走，黑色的血水就越深，很快就漫到了芙蕾的腰部。沾了水的裙摆变得沉重，幸好芙蕾的力量还算强大，否则换了其他娇弱的贵族小姐，这时候可能已经走不动路了。
　　但芙蕾忽然觉得脖子里有点痒痒的，她拧着眉头伸手摸了摸，入手是一片光滑冰凉的细小鳞片。
　　芙蕾心里一惊，她已经彻底感觉不到风元素的存在了，她已经开始被魔化了。


第94章 愚笨的神明
　　但奇异的是, 她并没有感觉到传闻中暴虐的深渊情绪，她迈步继续往深处走，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就算她是库珀先生的后代, 也没有被同样魔化成半人马啊。
　　那是什么鳞片？不会是鱼吧？但她的双腿还好端端地存在着。难道是蛇？这就有点麻烦了, 妮娜从小就怕蛇。
　　如果是龙鳞的话，其实还挺帅的，芙蕾私心想。
　　黑色的血水很快漫过她的胸口, 芙蕾停下了脚步, 她有些犹豫, 再走下去她就得游过去了，她实在是不想把脸埋进这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血水里。
　　芙蕾苦着一张脸犹豫，她鼓起勇气，试探着叫了一声：“魔王大人？您在吗？”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传来了让她熟悉的感觉，她还来不及惊喜，就看见黑暗中一闪而过一丝红光——那是魔王红色的眼睛, 是他失控时的象征。
　　芙蕾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偏偏在这时候，苦苦支撑的神灵之书也终于被完全染成了漆黑，她再次陷入了无法视物的黑暗里。
　　但这次黑暗中不再是全无动静了, 她似乎听见了不远处有浅浅的呼吸声, 多半是魔王，他就在自己身边。
　　可他没有出声。
　　芙蕾迟疑着抬起手，不抱太大希望地低声念出了咒语：“光辉闪耀的太阳神啊，请给予您身陷黑暗的子民引领前路的光芒, 点亮照彻长空的烛火吧——”
　　太阳神的咒语都和他本人一样浮夸, 一个最低级的烛光术都要念这么夸张的咒语。
　　芙蕾一点都不虔诚地腹诽, 她手心“噗”地努力亮起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团光，她松了口气。
　　魔王曾经说过，她本身有那么一丁点光系魔法天赋，虽然只有一丁点，但总算是亮起了一点点光，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小光芒。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魔王面孔，只要她再往前迈一步，也许这尖利的指尖就会戳破她的脑袋。
　　芙蕾：“……”
　　猩红的双眼就在她眼前，彰显著魔王此刻还没有恢复正常。
　　但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此刻似乎被她手心的光芒吸引去了目光，他迟疑着伸出利爪，轻轻碰了碰那团光。
　　小小的光团闪烁了两下，最后顽强地没有熄灭，但魔王就像受惊的猫一样振翅刷地退出去了好远。
　　芙蕾看着他谨慎的表情，有些悲哀地想，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现在唯一的攻击手段就只有这么一小个光团，再高级一点的光系法术她根本用不出来。
　　就这么个光团，她想给魔王炸个烟花都嫌费劲。
　　“魔王……”
　　芙蕾刚刚开口，魔王又回到了她眼前，他这次对光团没有兴趣了，他贴得极近，微微侧过头，像是在确认气味一样嗅了嗅芙蕾身上的味道。
　　芙蕾噌地红了脸。
　　尽管魔王的目光纯净……暴虐到纯净也算是纯净的一种吧，总之就是没有任何杂念，他这就像是野兽确认猎物能不能下口一般的本能动作，但……实在太像是要接吻了。
　　芙蕾眨了眨眼，她注意到魔王的模样似乎有了些变化，细长的带有荆棘倒刺的尾巴似乎变得更加粗壮了一些，就连让他很不满意的细小的角也长大了些。
　　芙蕾忽然心头涌上一股委屈，她小声开口：“您还答应要给我摸角的呢，魔王大人。”
　　魔王似乎是隐约觉得她有点熟悉，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吃了她。
　　芙蕾再接再厉：“如果您还清醒的话，这时候一定会说……要把我挂到城墙上。”
　　魔王盯着她拧起了眉头，他伸出了手，伸向她洁白纤细的脖颈。
　　——他会拧断我的脖子。
　　芙蕾脑内求生的本能不断发出这样的警告，但她紧紧盯着魔王，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指尖搭在了芙蕾的耳后，一路蔓延到这里的鳞片止住了生长的趋势。
　　芙蕾的心落进了肚子里。
　　忽然魔王扭头看向芙蕾来时的方向，猛地拧起了眉头。
　　芙蕾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一潭死水的血海沸腾起来，她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深渊的大门要关上了。
　　她扭头看见魔王凝重的脸，把心一横，胆大包天地一把抱了上去，她紧紧闭上了眼睛：“魔王大人！您还答应我等一切结束要送我回家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不然、不然我就只能跟你一起困死在这片深渊里了！”
　　魔王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满脸不敢置信，一副想把她扯开又不敢的模样，身后的六只翅膀都僵硬地齐齐往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了。
　　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缓缓把手落在了芙蕾身后，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他，表情却更加迷茫——他此刻毫无理智可言，所做的一切都被本能主宰，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芙蕾的来路忽然爆开了一团极为灿烂的光芒，魔王扭头避开光线的直视，眯了眯眼睛。
　　……
　　守在失落遗迹的春季女神同样发现了井口的异状，那个漆黑流动的雾气一般的洞口，忽然剧烈沸腾起来，体积急速缩小！
　　“女神冕下！”库珀惊呼出声。
　　三件神器摇摇欲坠，春季女神猛地抬起手，随后警觉地回过头——天上落下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光芒中显露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光泽的身影，是太阳神。
　　春季女神稍微松了口气。
　　太阳神根本没看出来这里的气氛，他一脸轻松地指了指天上不断下坠的神殿：“神界就要掉下来了，我的高塔准备好了吗？”
　　春季女神根本不会骗人，她如实回答：“可能要没有了。”
　　“什么！”太阳神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难道我居然看走眼了吗！不应该啊，我看好的人应该很幸运……”
　　“让一下。”春季女神皱起眉头，一脸肃穆地抬起双手，春季女神杖光芒大盛，井口忽然绽开了簇簇鲜花，细长的藤蔓牵住了摇摇欲坠的另外两件神器，拉住了即将消散的漆黑洞口。
　　一接触到漆黑的深渊气息，藤蔓迅速枯萎，但新生的藤蔓立刻补充了上去，它们就这样拉扯着，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哦！”太阳神感叹了一句，“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拉着深渊的入口不让它消失！”春季女神显得有些费力，她额头上滑下一道冷汗，“你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如果想要高塔，可以考虑去问利亚姆要！”
　　“那家伙绝对会让我付出远超高塔价格的代价的。”太阳神拒绝地摇了摇头，他回答了春季女神的问题，“我是察觉到泽维尔的眷属在一个让我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方念诵我的名，我毕竟也给了她赐福，多少还是能感知到一点她的位置的……她不会跑到深渊里去了吧？”
　　“对！”春季女神有点气闷，“不帮忙的话，你为什么不离开？”
　　太阳神有些为难地摸了摸下巴：“我有些不明白，格雷蒂娅，这是泽维尔的眷属，你为什么会想要救她？”
　　“不只是她。”春季女神回答，“还有泽维尔。”
　　“好吧。”太阳神一派悠闲，“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要拯救泽维尔和他的眷属？”
　　如果是别人，这时候可能稍微敷衍一句就算了，但春季女神不会说话。太阳神这一句话，反而让她开始思索自己都没怎么细想过的问题。
　　“我不知道。”春季女神思考了一会儿，坦率地回答。
　　“咳，这可真是……”太阳神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反正，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春季女神抿紧了唇，“因为舍不得最初的眷属，世世代代的庇护他们的子孙，因为舍不得看着建设起来的土地，就打算不考虑其他留下来。”
　　“但泽维尔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是朋友了。”
　　太阳神点了点头：“我们也是朋友……”
　　“不一样的。”春季女神摇了摇头，“我的朋友很少的。”
　　太阳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越说到后面，她仿佛像是自暴自弃了一般低下头：“我当时没有相信我的朋友，在他被困深渊的时候，我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失败了，我和他们一起把他封印在了深渊。”
　　太阳神摸了摸鼻子，他也是降下封印的神明之一。
　　春季女神指尖的神力不断散逸，细长的藤蔓源源不断地攀扯着深渊大门，她皱了皱眉头：“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会相信我的朋友，他们会从深渊里回来的。”
　　“别看热闹了，走开，费迪南德。”
　　“这可真是……”太阳神露出了相当苦恼的神色，他无奈地伸出手，灿烂的光芒出现在深渊的大门之上，宛如一轮小型的太阳，挣扎的深渊之门暂且老实地蛰伏下来。
　　春季女神得以喘息，她诧异地看了太阳神一眼。
　　“我是至高神的右眼，是见证人间兴衰盛亡的见证者，我原本不该影响这个世界的发展的。”太阳神垂下悲悯的双眼，微微张开双手，他背后忽然亮起了光芒，“我会赞美你高尚的品格，这是你应得的奖赏，称赞我吧，格雷蒂娅！”
　　春季女神终于能够腾出手来，她抬起腿踹了他一脚：“省点神力多撑一会儿！”
　　“哦！”太阳神一脸震惊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身后的光芒迅速收敛，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格雷蒂娅，你究竟被凡人变成了什么样子，这是怎样粗鲁的举动！”
　　库珀站在一旁做一个尽职的雕像，只专心致志地盯着深渊大门，丝毫不掺和神明之间的恩怨。


第95章 深渊
　　“哎。”
　　芙蕾似乎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惊喜地睁开眼睛：“魔王大人！”
　　他眼中的猩红褪去，显露出原本金色的瞳孔，只是神色有些疲惫, 他半靠在芙蕾身上, 像是有些不满地嘀咕：“我原本不想醒来的。”
　　芙蕾瞬间板起了脸：“这可不行，您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您……而且利亚姆那个家伙性情大变，今天就要继位了！神界都在掉下来了！总之外面都天翻地覆了, 您快点跟我……”
　　“我迟早得回来的。”魔王打断她的话, 他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她。
　　芙蕾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不安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臂，似乎害怕他变成一阵烟雾从手指缝里溜走：“您、您在说什么呢！”
　　魔王温柔地低下头，他用额头抵着芙蕾的额头, 然而这么亲密的姿势，芙蕾却根本无暇害羞，她紧紧拉着魔王, 生怕他下一秒把自己扔出深渊然后自己留在这里！
　　“芙蕾，你现在已经拥有力量了，即使在诸神混战的年代里，你也能够保护好绿宝石领了。”魔王难得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但芙蕾却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魔王低声哄她：“你最开始不是这么祈愿的吗？你想要拥有能够保护绿宝石领的力量，你现在已经拥有这样的力量了。”
　　芙蕾用力吸了吸鼻子，也不管噼里啪啦落下来的眼泪：“可是我现在变贪心了！都怪您平日里太宠着我，我现在希望能够保护整个阿尔希亚, 能够保护我看见的所有人, 我……”
　　“我还想带您也一起回去。”
　　“您怎么了？为什么要留下来, 深渊里什么也没有，以后就没有小甜饼，也没有花里胡哨的小蛋糕了，也没有会给你找麻烦的眷者了，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魔王却忍不住笑起来，他伸出手，又害怕自己的尖利的指尖戳伤她的脸颊，只能屈起手指温柔地用指节替她擦去眼泪：“你为什么把自己和甜饼、蛋糕放在一起？”
　　“你比它们都重要多了。”
　　“那么……”芙蕾深吸一口气，正要趁机仗着魔王的宠爱再试图把他拉回人界，魔王却微微摇头。
　　“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魔王垂下眼，“你有没有想过，在深渊面前，神灵和其他生灵都被一视同仁，都会被污染，为什么只有我能够保持理智，还能护住我的信众？”
　　芙蕾呆呆地回答：“因为您是风神，您许下的承诺，无论怎样都会达到……”
　　魔王张开了翅膀，他无奈地笑了笑：“跟我来吧。”
　　他朝着离光更远的地方飞去，芙蕾回头看了一眼代表出口的光，扭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然而才走了两步，她就停了下来，有些无奈地说：“魔王大人，我得游过去吗？”
　　魔王的翅膀似乎僵硬了一瞬间，他有些犹豫地朝芙蕾伸出手，他抱起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芙蕾的错觉，他的身体似乎比平常更僵硬有些，他有些生硬地开口：“我现在状态很不好，一不小心本能就会占据上风，你最好……老实一点。”
　　芙蕾窝在魔王怀里，乖乖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抬起头看他，故意开口说：“那我岂不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了，那我要不然趁死前……”
　　她看了看魔王额头的角。
　　魔王动作一顿，有些恼怒地说：“我就应该把你挂到城墙上！”
　　芙蕾闻言居然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她像是松了口气把头靠在了魔王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句话，就会觉得魔王还是魔王，还让人有点安心。”
　　魔王垂下眼看她，她湿透的裙装粘在在身上，一张脸刚刚还哭过，现在还在轻轻抽噎，更衬得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他居然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楚楚可怜，刚刚才硬起来的心有软化了不少。
　　他冷哼了一声：“莫名其妙。”
　　他带着芙蕾来到了血海中央，这里和芙蕾当初的梦境有些不太一样，这里没有困住魔王的茧，芙蕾不由得好奇地东张西望——魔王要给她看什么？
　　“不是上面。”魔王垂下视线，“看下面。”
　　芙蕾跟着他低下头。
　　——那里有一道人影。
　　巨大的、浩瀚的身影，光看一眼就觉得震撼，她不由自主从心底里产生崇敬，以及孩童般的孺慕之情。
　　她刚刚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芙蕾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落下来的泪水，那是一道光看就能让人觉得是塑造了无数英雄传说的雄伟身影，但祂毫无生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芙蕾呆了呆，她迟疑着询问：“这是……”
　　魔王的眼瞳之中满是悲伤，他轻轻叹息一声：“是我们的父亲，众神之父，万物之主，创造了这一片大陆的——至高神。”
　　芙蕾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传说中至高神从第二纪元之后就消失了，但从来没有人敢猜测祂已经死去！
　　魔王微微垂首：“我也是进入深渊之后才发现的。父亲祂……应该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也明白祂的死亡会给这片大陆带来毁灭，因为深渊……就是从祂的遗体中诞生的。”
　　“祂为了延长这场灾难到来的时间，建造了这座通往地心的井，独自前往大陆最深处等待死亡。”
　　“但深渊还是顺着这座井来到了人界。”
　　他扭头看向芙蕾，微微闪躲了下眼神：“我、我从祂的遗体中，取走了祂的血液，夺走了至高神最后残存的力量。”
　　“我不是被深渊污染的，汲取了至高神的神力，我已经是深渊本身，我如果降临人间，就是灾厄本身。”
　　他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从我夺走父亲力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风神了，我是被诅咒的恶魔。”
　　芙蕾脑中嗡嗡作响：“不是的……”
　　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魔王睁开眼，平静地看向她：“神界终将毁灭，深渊也一样。”
　　“我太累了，芙蕾，我想好好睡一觉。”
　　“就让我留在这里吧，至少我能安心闭上眼睛，等待深渊消失的那一天。”
　　芙蕾直觉有哪里不对，她惶然无措地拉着魔王的手，只觉得自己曾经预想过的那些所有最坏的预想，全部成了真。
　　魔王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回去吧。”
　　“趁门还没有关上。”
　　芙蕾没想通哪里不对，但她猛地握住了魔王的手，她拿出了胡搅蛮缠的气势：“您明明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要送我回家的！无论您是风神、是魔王、是深渊本身，您都不可以骗我的！”
　　她根本不给魔王开口的机会，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如果您要留在这里，那么我也留在这里！”
　　“我是您的眷者，我分享您的力量，享受您的荣光，也理所应当，背负您的罪孽！”
　　“您是被诅咒的恶魔，那我是不知悔改的魔女，我不会丢下您的 ！”
　　她咬牙死死抱住魔王的手臂，大有一副怎么都不撒手的无赖架势。
　　魔王身后的翅膀抖动了一下，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不上当呢。”
　　芙蕾的表情有几分茫然。
　　魔王看向至高神。
　　芙蕾跟着看过去，祂的尸体静静沉睡在血海之中……等等，血海？
　　芙蕾突然愤怒起来，她猛地甩开魔王的手，大声反驳：“你根本没有吸收至高神的血液！不然这底下怎么还会有血海！你、你居然……”
　　魔王挑了挑眉毛：“哦，这个胆大包天的眷属，面对神灵已经连敬称都不用了吗？”
　　芙蕾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大骗子！骗子魔王！”
　　魔王抖了抖翅膀，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脑袋。
　　他无奈地拉下芙蕾要来拽他脸的手，叹了口气：“我也没全骗你，我只是……没有吸收光而已。”
　　只有每次深渊中的魔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祂才会咬牙借助至高神的血液。
　　祂低头看着脚下汹涌的血海，低声说：“芙蕾。”
　　“这片血海，就是至高神最后残存的力量，你说，祂为什么把这份力量，留在深渊深处呢。”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浪费祂最后留下的……这份力量。”
　　“我不了解至高神。”芙蕾抿了抿唇，她迟疑着伸手握住魔王的手，“但我了解您。”
　　“您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人失望的。”
　　说完，她有些小心眼地补充，“刚刚骗我的时候除外。”
　　“噗。”魔王从喉咙里漏出一声闷笑，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好歹是个魔王，总得骗个小姑娘的。”
　　芙蕾还没来得及抗议，魔王就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芙蕾·霍华德，你愿意从今以后，与我分享所有的力量与权柄，荣光与罪孽吗？”
　　芙蕾微微仰起头注视着他。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
　　魔王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芙蕾耳后的鳞片，低声说：“……可能变不回去了。”
　　芙蕾浑身僵硬，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魔王之前总是不给她摸角了，魔化的这块地方，似乎、似乎……格外敏感。
　　“但没关系，你依然很漂亮。”魔王眼中染上笑意，他附在芙蕾耳边轻声说，然后轻轻吻了她耳侧的鳞片。
　　芙蕾紧紧拉着他的衣襟才没有摔下去，她结结巴巴地红着脸开口：“你……我……您、您还没有……给我摸、摸角……你、你也不能摸……我的、我的……”
　　魔王理直气壮地回答：“没听懂。”
　　芙蕾只能紧紧捏着他的衣襟泄愤，魔王伸手把那一片被捏得皱皱巴巴的衣襟从她手里解救出来，眼里带着笑意说：“先做正事。”
　　血海涌动，黑红色的血液，带着无与伦比的神力呼啸而上，化作血色的茧紧紧包裹住了半空的两人。
　　片刻之后，深渊之中不再有黑色的血海，魔王牵着芙蕾，一步步从半空中走下，来到逐渐消散的至高神遗体前。
　　这位曾经创造了这片大陆所有一切的神明，缓缓消失在了无人知晓的深渊。
　　芙蕾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泪水逼回去，她今天掉得眼泪够多了。她弯下腰，虔诚地闭上双眼向祂行礼：“——从此山川湖海，您无处不在。”
　　魔王闭了闭眼，深渊里吹起呜咽的悲风，他温柔的告别被风吹向远方：“我们走了，父亲。”


第96章 归来
　　失落遗迹井口的黑雾忽然猛烈地抖动起来, 春季女神心里一紧，颤抖的黑雾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掌撕开，魔王信手撕开了一条一人高的通道, 带着芙蕾一步跨了出来。
　　春季女神有些脱力地摇晃了一下, 她总算是露出了放松的笑脸：“你们回来了。”
　　“嗯。”魔王微微点头，他似乎知道格雷蒂娅都做了些什么，目光难得显得温和。
　　芙蕾一脸骄傲地举起手：“我就说了我会把魔王从深渊救回来的吧？”
　　魔王斜眼看她：“你怎么救的？靠胡搅蛮缠和掉眼泪？”
　　“咳。”芙蕾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看天, “总觉得神界越来越近了啊, 智慧神还不动作吗？”
　　“说起来, 天上这么亮，让人都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太阳神不甘寂寞地开口：“已经天亮了，按照平常，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
　　魔王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你怎么也来了？”
　　“哦, 我当然是因为……”
　　太阳神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春季女神无情地打断：“说起来太麻烦了，总之他稍微帮了点忙。”
　　库珀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好消息, 你们回来得很及时，智慧神还没继承王位，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芙蕾扭头看向魔王，握紧了拳头：“走吧, 魔王, 我现在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我要让智慧神知道和魔王，以及和魔王眷属作对的下场！”
　　“你现在确实充满了力量，这可不是你的错觉。”魔王仰起头, 漫不经心地说, “智慧神那种家伙的话, 你一个人也能对付的。”
　　春季女神不放心地皱起眉头：“她一个人去吗？没有你在，我们也只能暂时拖延时间而已。”
　　魔王挑了挑眉毛：“她现在有这样的力量了。”
　　他带着几分骄傲仰起头，“她是我的半身，拥有我拥有的一切，包括深渊的力量。”
　　芙蕾若有所思：“您要去阻止神界坠落？不等智慧神出手了吗？”
　　“他未必打算阻挡神界下坠。”魔王眯起眼睛，“他或许只打算护住王都。”
　　“这是他一贯的性格，信仰他的信众得到的庇护有多可贵，就得用不相信他的人下场有多悲惨来体现。”
　　芙蕾眨了眨眼，她刚刚稍微想了想，居然觉得以智慧神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每位神想要的东西都不同，欺诈神要一场惊世骗局，战争之神要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智慧神……他要的或许是世人的尊崇和永久被传颂的名。
　　他并不在乎阿尔希亚平民的死活，他甚至不需要食物和宽阔的疆土，他要的是所有人的心悦诚服，心甘情愿奉他为王，哪怕只在一个小小的王国里。
　　——这是芙蕾之前在王宫照面之后感受到的，她看人一向很准，所以才格外奇怪，智慧神离开王都一趟之后，似乎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那么等您阻止神界的坠落之后，我等您为我加冕。”
　　微风吹拂，风元素欢快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她微微仰起头，绿宝石般的眼睛闪着无畏的光芒。
　　魔王盯着她看，她似乎和当初闯进石堡藏书室时很不一样了，但又好像哪里都没有改变。
　　“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他伸展翅膀，黑色的羽翼震动，他消失在原地。
　　……
　　王宫外。
　　天空出现了异象，所有人都没法安然入睡。然而令人错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外城区出现了一位神秘的药师，他的药能够治愈“昏睡症”，他身处在“六翼魔王”佣兵团的团团保护下，还没有任何人能见到他的模样，只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医师是芙蕾伯爵找回来的，就连草药都是她自己掏钱买下的。
　　王都内，国王宣布今天就要举行继位仪式，冯氏千年的王室传承即将中断，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打算把王位交给谁。
　　智慧神教的前圣子纽因战死红玛瑙领，据说智慧神教内部宣称前往红玛瑙领的全部人马都有去无回，但有人却听说在外城区看到了这群人马的身影，并愤怒地声称现任圣子利亚姆是临阵而逃的懦夫，是个骗子。
　　而智慧神教给出了更加惊人的消息，他们声称利亚姆就是智慧神真身，是真神降世。
　　几条消息放在一起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利亚姆并不在意，这些人现在有各种各样的想法，等到他从天灾之中保护了王都，展露了真正属于神的力量，他们就会诚惶诚恐地为自己曾经有过亵渎的想法而忏悔了。
　　按照国王的召令，所有王位候选人都应该前来，但伊丽莎白一心等待芙蕾的消息，奥尼尔还在春季女神教会和贝利主教一起虔诚祈祷，卡缪拉在邦尼夫人的示意下突然急病床也起不来了。
　　所以真正到达王宫之前的王位继承人，就只有智慧神一个。
　　他并不意外，真正见过了神的伟力，凡人不敢与之相抗，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智慧神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向王宫，除了身后的凡人们偶尔会用自以为他听不见的声音念出他的真名，让他十分恼火以外，他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
　　多年的图谋虽然在途中拐了个弯，但如今终于又再次走上了正轨，他即将拥有自己的神国，这里的所有居民，都会是将他如至高神般顶礼膜拜的虔诚信众。
　　他一步步往上走去，失去神力的神界不断下坠，无知的民众惴惴不安，而知晓一切的神明即将走向他的王位。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王都众人的视线里。
　　有人惊呼出声：“所以国王要将王位给智慧神教的圣子？”
　　“太草率了！这种平民……”
　　“而且，说起智慧神教，不应该是纽因圣子吗？可怜那位俊美的圣子……”
　　“其他的继承者呢？怎么一个都没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声点，蠢货们，你们没听到那个有关神的传闻吗！”
　　突然，马匹的嘶鸣在人群中响起，人们一声惊呼，看着一匹额头有着尖角的白马如同一道白色闪电，载着它的主人从众人的头顶一跃而过，落在了王宫前面。
　　马背上的少女有一头耀眼的金发，鬓角的长发编成细辫拢在脑后，其余的长发披在背后，被风微微扬起。她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让人莫名觉得——她也许很适合戴个冠冕。
　　黑金色的修身长裙，衬得她更有上位者的气势，裙摆轻盈不会影响行动，她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把长矛和弓箭背在了身后。
　　她漂亮的碧绿眼眸没有给任何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就这样朝着王宫走去。
　　王宫的守卫面面相觑，她带着武器，按理说应该拦住她的，但……国王下令，今天不用阻拦任何王位继承者，两位守卫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芙蕾的脚步没有停留，她越过二人进入宫殿，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智慧神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盛装的国王与王后端坐在王位之上，他们面前，金红色的丝绒软垫上，摆放着阿尔希亚权力的象征——冠冕与权杖。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但看到真的只有智慧神一人来到了这里，老国王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悲凉。
　　智慧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享受自己最后身为王的时间吗？”
　　国王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似乎打算从王位上站起来，然而宫殿的大门被再次推开了——那个自出现在王都起，就无数次带来意外的少女，芙蕾·霍华德，也迈进了这座宫殿。
　　惊愕之下，老国王再次跌坐了下去，他瞪大了眼睛，原本的台词噎在嘴里，用一种奇异的，包含着悲伤、不安和希冀的眼神看向了芙蕾。
　　芙蕾被他给予厚望的眼神看得毛毛的，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
　　“我记得智慧神冕下说过吧，如果有人不甘心，随时可以尝试着把王位从你手中夺走，所以我就斗胆前来了。”
　　“在我们分出胜负之前，国王陛下，您还可以在那儿休息一会儿。”
　　王后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老国王握住她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发一言地看向场中对峙的凡人和神明。
　　智慧神拧了拧眉头，他听出来，芙蕾是故意的。
　　她故意对国王一介凡人都用了“您”的敬称，却偏偏在称呼神明的时候好不尊敬地用了“你”！
　　智慧神的表情阴沉下来：“你在故意激怒我，人类。”
　　“让我想想，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底气，泽维尔从深渊逃出来了？他现在就在这里吧，等着我放松警惕的时候……”
　　“噗。”芙蕾像是没忍住般笑出了声，她赶紧伸手掩了掩唇，有些做作地惊讶地说，“你在想什么呢，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虽然我们也不是什么特别光明正大的人，但是……就打你的话，就连格雷蒂娅都不需要偷袭吧？”
　　智慧神戒备着四周，但他听见芙蕾的话，还是不可抑制地黑了脸。即使能够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在挑衅，但胸腔的怒火可不会减少半分。
　　——泽维尔应该是从深渊出来了，但他的性格确实是不会偷袭的，那他不在这里，多半就是去阻挡神界坠落了。
　　想通了这些，智慧神倨傲地抬起下巴：“人类，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你已经无法改正自己的错误了……”
　　“我确实犯了个错误。”芙蕾握住战神之矛，她周身的气质陡然一变，不仅仅是风，还有别的什么力量……
　　“我不该把格雷蒂娅和你做比较的，毕竟她虽然笨笨的又不太擅长打架，但她和你不一样，是个温柔又可爱的好神明。”


第97章 内讧
　　“只有愚蠢的凡人才会把那种优柔寡断当做好品格。”智慧神冷哼一声, 率先发动了攻击。
　　智慧神大概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魔王就会出现，因此没有丝毫保留，无数魔法从他手中迸发, 他毫不节省指尖流逝的神力。
　　呼啸的风为她拦下大部分魔法攻击, 芙蕾挥舞着战神之矛步步紧逼，她嘴上也不让对方占上风，冷笑一声：“只有连让凡人喜欢都做不到的无用神明, 才会摆出这副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面孔。”
　　芙蕾大概是戳中了他的痛脚, 攻击霎时间密集起来, 居然短暂地阻挡了她的脚步。
　　坐在王座上的国王和王后，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互相攻讦，充分怀疑等他们的战斗结束以后，他们这两个真正的凡人, 会因为知道了太多神明的密辛而被封口。
　　芙蕾躲过直冲她脸而来的光系魔法，脚步一晃，抡动长矛对着智慧神挥了出去。智慧神不闪不躲, 居然咬牙硬扛下了这一击，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死死握住了长矛。
　　芙蕾一瞬间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骨气了？
　　智慧神愤怒地咬牙吼道：“你还在等什么！朵薇拉！”
　　芙蕾脑后陡然出现了一股危机感, 没有回头去看, 她松开长矛侧仰，果然那个熟悉的粉色蕾丝枕头擦着她的睫毛飞了出去。
　　“可恶！”
　　智慧神怒骂一声，为了躲避飞来的枕头不得不有些狼狈地飞扑出去。
　　芙蕾有些高兴地弯了弯眼睛：“真丢脸啊，神明大人。”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智慧神阴沉着脸, 把战神之矛从伤口拔下来, 露出狰狞的血口。
　　这样的伤口如果出现在凡人身上, 几乎就是致命伤了，但神明根本不在乎这点伤口。只是好歹是被神器损伤，不能立刻恢复到毫发无损的状态而已。
　　睡神站得远远的，还维持着丢出枕头的姿势，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瞄得很准的……”
　　“朵薇拉！”智慧神冷着脸，“为什么要用扔的，你明明可以……”
　　“外面光太亮了，现在可是白天啊。”朵薇拉没什么精神地打了个哈欠，“在这种时候要我战斗，你可真会为难神。”
　　“而且，如果是之前的她，应该躲不过这一招的。”
　　朵薇拉眯着眼睛打量着芙蕾：“你难道也被掉包了？你其实是泽维尔吗？”
　　“不，泽维尔肯定不会愿意穿裙子的……”
　　芙蕾：“……”
　　经她这么一打岔，智慧神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他拧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打量着芙蕾。
　　按照他们的计划，泽维尔即使侥幸从深渊回来了，也一定会元气大伤，他的眷者当然也会跟她一起受到影响。
　　同样的，如果芙蕾变得更强了，也就意味着……泽维尔也变得更强了。
　　“不可能……”智慧神终于开始觉得有些棘手了，他扶着自己的额头，“泽维尔，怎么可能……”
　　“放宽心。”睡神不怎么真诚地安慰他，“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失算了，多少也该习惯了。”
　　“闭嘴！”智慧神陡然提高了音量。
　　睡神愕然瞪大了眼睛，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变化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是你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利亚姆。”
　　“从至高神灵光里诞生的，掌管智慧的智慧神，被神灵欺骗也就算了，面对凡人还频频失手，这可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他们俩内讧得太过自然，以至于芙蕾虽然抽出了风神弓，但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直接动手。
　　“朵薇拉！”智慧神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脸色很不好看，他深深地看向睡神，再次意识到，她是黑夜女神的子女，是喜怒无常行事随心的邪神，和她做交易，从来都不能掉以轻心。
　　“烦死了。”睡神抬了抬手召回自己的枕头，她抱住那个可爱的蕾丝枕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精致的人偶，然而在场没人敢小看她，她的能力太过古怪，一不小心强大如魔王都会中招。
　　“我们散伙了蠢货，你自己一个人挨打吧，我才不要陪你呢！反正她的目标也是你一个人！”
　　她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见到芙蕾果然没有追上去，这才放松地转过身。
　　智慧神知道她我行我素，但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在战场上转身就走！
　　“你……”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先劝阻她停下，还是破口大骂。
　　他愣了几秒才看向芙蕾，表情有些微妙地憋屈地开口：“你就这么放跑她？”
　　芙蕾并没有放松手里的弓，她瞄准了智慧神，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我并不贪心，先抓一个也可以。”
　　“是吗。”
　　芙蕾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但没想到智慧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盯着睡神离去的背影：“可我觉得你放跑她会后悔的，毕竟……当初构陷风神的计划里，也有睡神朵薇拉的帮助。”
　　睡神悄然离去的身影猛地一僵，她正要快速逃走，就听见芙蕾喊了一声：“拦住她，格雷蒂娅！”
　　一道刺眼的光芒拦在了她的身前，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闪烁着光泽的太阳神从光芒中走出，他庄严地张开双臂：“天亮了，该从睡梦中醒来了，你无处可……”
　　他话还没说完，愤怒的春季女神从他身后一把推开他的脸：“她喊的是我的名字！现在是我登场的时候，你给我让开！”
　　“唔，不要对我俊美的脸庞这么粗暴……”太阳神艰难地扭过被她推得有些变形的脸，他叹了口气，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至少让我先用光牢把她困住，你知道，黑夜的神祇都是很狡猾的。”
　　“不用你费心，我用树木也能困住她！”
　　春季女神不愿退让，两人几乎同时伸出了手，睡神身上刷刷瞬间多出了双重牢笼。
　　芙蕾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刚刚还在嘲笑别人当场内讧，他们这儿的情况也差不多了。
　　睡神压根就没有抵抗，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眼睛一转，老老实实地投降：“我可没做什么，你们别听利亚姆瞎说，他现在为了拖我下水，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的！”
　　“我当时只是觉得很有意思……”
　　她看了一眼芙蕾的脸色，迅速改口，“不，其实也没那么有意思……反正，我只是帮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太阳神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神色：“怎么说呢，至少你求生的本能令人赞叹吧。”
　　春季女神板着脸：“帮了什么忙？”
　　睡神老实交代：“我窥见了命运之神的梦境，并且给他们也看了。”
　　“他们？”芙蕾眯起眼，没有放松，“这么说来，构陷风神的计划，不仅仅是你和智慧神做的了？”
　　“怎么能把我也算进去！”睡神不满地抗议，“明明是利亚姆委托我，让我想办法从命运神的梦境里窥见泽维尔的命运……你们别那么看着我，我这是闲得慌才会帮忙的。”
　　“我只不过跟命运神聊了聊泽维尔，然后让她睡了过去而已，大概是还残存着睡前的记忆，她确实梦到泽维尔。”
　　太阳神收敛了笑意：“我们见到的人类祈求神灵帮助，风神堕魔的画面，是你从命运神梦境里看到的未来？”
　　“不是哦。”睡神摇了摇手指，“你知道命运神的预知梦也不是全然不可改变的，她能预见的只是当下最大的可能性。”
　　“她当时梦见的，是风神被人类称颂，奉为最——伟大的神明，然后在人界，和人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啊，简直就像是哄小孩说的故事那样的美好画面。”
　　“我把自己看到的如实告诉了利亚姆，谁知道他可生气了，一会儿骂风神愚蠢，一会儿又骂人类愚蠢……”
　　“嘿嘿，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有意思了！我悄悄存下了那个画面，你们要看吗？”
　　睡神双手握着春季女神制造的树木牢笼栏杆，一脸讨好地看向他们。
　　春季女神没见过这么能屈能伸的神明，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太阳神清了清嗓子：“你还是接着往下说吧。”
　　“哦。”睡神看起来居然还有点失望，她撇了撇嘴，“然后利亚姆不知道想了什么坏主意，就去怂恿我的笨蛋哥哥芬克了。”
　　“大家都知道的嘛，我的哥哥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芬克那个家伙一听说要欺骗诸神，激动得晚上要找我借枕头才能睡着——”
　　“咳。”太阳神不得不再次出声纠正她，“虽然你们兄妹间的日常也很有意思，但是你能不能先把重点说完？”
　　“好吧好吧。”睡神面露惋惜，但是十分配合，“芬克让自己的信徒，其实也算是半强迫的信徒，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阿萨家族，芙蕾小姐你知道的吧？”
　　芙蕾只能点点头做回应。
　　“他让芬克家族的小骗子们向神灵祈求，假装风神堕魔危害人间，结果你们就真的上当了。”睡神惋惜地叹了口气，“后面就没什么了，哦对了，智慧神后来遭报应了，他被我哥哥骗了，被囚禁在了自己的神庙里好多年……”
　　看到众人露出错愕的表情，睡神精神一振：“对啊！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我也知道的！”
　　“之前的智慧神都是笨蛋芬克演的！我们在红玛瑙领才把他们掉包回来，他还把自己的眷属丢掉了！”
　　“你们感兴趣吗？这段我也能讲的！”


第98章 堕魔
　　由于睡神过于配合的积极坦白, 芙蕾一开始准备的狠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场面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智慧神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变回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标准神明脸, 他既没有阻止睡神接着往下说, 也没有对她所说的话表示什么反驳。
　　睡神还在兴致勃勃地继续：“芬克把利亚姆锁在了隐藏在虚空中的智慧神庙里，大概是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他偶尔也会用利亚姆的身份行动。”
　　“然后他就按照惯例, 到处游荡做点坏事啦, 顺便也考虑一下神界倾塌以后我们去哪。他的阿萨家族四处流浪, 这片大陆的各个国家都有不少人，阿尔希亚的这个似乎发展的最好，已经和王子定下了婚约。”
　　“他发现王室似乎也已经有了潜藏的信仰，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神, 于是就打算利用人类之手，制造大贵族和王室之间的矛盾，最好变成一片混乱, 趁机得到点好处。”
　　“但谁知道王室背后的神一直很沉得住气没有出现，反倒是当年消失的风神忽然出现了。芬克虽然是个蠢货，但也知道如果当年的事情败露了，自己肯定要倒霉, 正巧国王似乎也有点小动作, 要反抗身后那位不知名的神灵，他就索性扮演利亚姆拿下了一个名额，顺便接近魔王，打探一下他清不清楚当初的事情。”
　　“万一看情况不妙, 还能把锅都推到智慧神身上, 反正他现在用的也是他的身份。但他没想到你们没管利亚姆, 反而先管起了他的眷属……”
　　“他差点被魔化杀死，看样子是吓坏了。正巧这时候他得到了战争之神的联络，立刻就带着人前往红玛瑙领，当然，他还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利亚姆和门罗、我早就暗中商量好了，把他骗到了智慧神的神庙里，把他锁在了那里！”
　　“嘿嘿，那个锁链可是我妈妈的东西，被困住的人会陷入沉寂的黑夜，芬克可得吃点苦头了！”
　　她自己笑得开心，后知后觉发现在场的人都没笑，于是又闭上了嘴，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说完了，没了。”
　　“还没完。”芙蕾抬起眼，“你还没说纽因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嗯？”睡神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她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一拍手，“你说那个没跟我们回来的眷属？”
　　“不知道啊，他没跟我们走，应该是舍不得那些弱小又没法逃离的人类吧，为什么要杀他，你就得问战神了。”
　　“是他的愚蠢害死了自己。”一直安静听着他们说话的纽因忽然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他以为自己能做英雄，以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保护那些凡人，但他忘了，没有神灵的庇护，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芙蕾·霍华德，你也是这样。就算你现在借助神的伟力，看样子连伟大的诸神都不放在眼里，但一旦你惹怒了泽维尔，失去了神眷，你也只是一介凡人。”
　　芙蕾不为所动，她只是扫了他一眼：“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真挚的感情，你这样的神不讨人喜欢，被自己的眷者丢下也是应该的。”
　　“是我丢下了他！”利亚姆拔高了音调，他似乎一下子被芙蕾的话激怒了，“那种连自己信奉的神明都会搞混的愚蠢眷属！”
　　“他如果够聪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门罗面前！战争之神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如果他在军队面前放走了纽因，等于是在告诉世人他忌惮我的名讳，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看到了表面上我和门罗结盟，却根本没想到背后的这些。我见过太多这种自作聪明的凡人了，是他自己的愚蠢，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芙蕾垂下眼，她还记得那位笑起来会让人心生警惕，像狐狸一样的圣子，离开时曾说，很期待她成为女王的那天。
　　但他永远不会看到了，他长眠在了遥远的红玛瑙领，成了诸神争斗中牺牲品。
　　她听见风精灵在愤怒地尖啸，沸腾的血液提醒着她朋友死去的事实，但大脑却格外清醒。
　　——他在激怒我。
　　他故意诋毁我的朋友，想让我愤怒之下露出破绽。
　　弓弦拉满，狂风裹挟着利刃呼啸而至，智慧神早有准备，他侧身闪躲，但芙蕾已经逼近他身前。智慧神挥动手里的战争之矛，芙蕾一脚狠狠踹在他的手腕上，智慧神纤细的手腕传来骨骼破碎声，他被迫松开了长矛，芙蕾抬手接住，另一手直接抡动长弓，照脸给了他一记钝击。
　　智慧神被打得眼前一黑，踉跄摔落在地，忍不住破口大骂：“蠢货，谁教你这么用弓的！”
　　这如果不是一件神器，早就在这样的胡乱使用下崩断了！
　　战争之矛的矛尖抵着他的喉咙，芙蕾低下头，翠绿的眼眸没有一丝怜悯。
　　智慧神被踢碎的右手咔咔作响，只要不是神器损伤，凡人对神灵造成的伤害很快就会恢复。
　　他的手很快恢复了原样，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他并不愚蠢。”芙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一直很聪明。”
　　“他当初选择留在红玛瑙领，就一定已经想到过，最坏的结局。他是想清楚了所有的代价之后，才选择成为违抗神明的愚者。”
　　“别把他的死亡说成一时失算，他是被神灵谋杀的凡人，是甘愿赴死的英雄，我是引以为傲的朋友。”
　　“自己选择死亡的人，怎么可能称得上聪明。”智慧神伸手握住了矛尖，他挑了挑眉毛，“既然这么悲伤，不如你多为他流几滴泪。”
　　他猛地把芙蕾往下一拉，看样子势必要让她在极近距离之下挨一击魔法，芙蕾就势用战神之矛把他扎了个对穿，然后撑着长矛翻身一跃，躲过了他蓄谋已久的一击。
　　她抽回长矛，正要乘胜追击，忽然智慧神手心闪过一道电光，她脚步一顿，但智慧神已经将这一击甩了出去。
　　“小心！”春季女神惊呼出声，国王和王后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宫殿瞬间被雷暴笼罩。
　　短暂的雷暴停歇之后，自己也挨了不少攻击的智慧神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站起来，他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真的会毫无准备，只指望那个喜怒无常的小丫头吗？”
　　被困在原地无处可躲的睡神被迫挨了雷劈，她张嘴吐出一团黑烟，气急败坏地把枕头摔在地上：“你完了！利亚姆！你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等我出去就把你给……”
　　“咳，我觉得这句话更像是在威胁我。”太阳神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刚刚挡在了无辜的凡人身前，但芙蕾拦在了更前面，她微微喘气，此刻裙摆破损，手上的伤口也有些狰狞，但却完全拦下了这道攻击，没让一点漏到他身后。
　　太阳神回头看了眼把两位凡人用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的春季女神，友善地提醒：“亲爱的格雷蒂娅，他们是凡人，不能呼吸会憋死的。”
　　春季女神抬了抬手，藤蔓扭动，露出了两人的鼻孔。
　　她朝芙蕾点了点头：“你不用分心，这里交给我。”
　　太阳神探头过来：“是交给我们。”
　　芙蕾看着智慧神手心的闪电，试探着飞出一道风刃，智慧神又一抬手，一面圆镜出现在他手中，风刃被圆镜吸收进去，紧接着又原封不动地大了出来。
　　芙蕾微微侧头，避开那道回来的风刃。
　　“雷神闪电，月光神镜……你这家伙到底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啊！”睡神愤愤不平地握住了栏杆。
　　“哦，这可真是……”太阳神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月神的神器赐给凡人之后，一直没有回到她手里，没想到居然被他拿到了。”
　　他对上芙蕾困惑的视线，解释了一句：“是我妹妹菲洛米娜的镜子，能反弹一切魔法攻击，你……”
　　芙蕾点了点头：“那么，就要麻烦你替我对她说声抱歉了。”
　　风神弓拉满，狂风呼啸而起，吹得她的裙摆猎猎作响，而她却如同风中磐石，稳稳地站在风暴中央。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想起魔王的模样。
　　蓄势待发的风暴染上危险的黑红色，显露她洁白脖颈上的黑色鳞片，智慧神瞬间变了脸色：“魔化！”
　　他把月光神镜往前一推，下意识转身而逃。
　　风箭呼啸而至，月光神镜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终于，“咔”地一声，裂纹扩散，镜片飞溅化作月光散逸，更多的风箭追上智慧神，势如破竹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咳！”智慧神咳出一大口血液，他翻滚着撞上了栏杆。
　　“啊！发生了什么！”
　　“天呐，那是……那是利亚姆！”
　　“里面怎么了？皇宫里到底怎么了！国王和王后呢！”
　　智慧神挣扎着直起身体，他才意识到自己跌在了王宫的露台——这里能够看见阿尔希亚王都的广场，也能被广场上的人们看见。按照惯例，每任国王继承王位之后，都会在这里向等待的民众们致意。
　　“该死！”智慧神怒骂一声，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的身体忽然泛起难以忍耐的痛痒，就好像有什么要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啊！”他痛得叫出了声，然后惊愕地发现，从自己的左肋骨出挣扎着伸出了一只带着黑色倒钩毛刺的蛛腿！
　　芙蕾单手提着战神之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恭喜你，尊贵的、从至高神灵光中诞生的智慧神冕下，你将在这么多凡人的见证之下，蜕变成魔物了。”


第99章 智慧神之死
　　智慧神突然伸手狠狠把那只蛛腿从他腰间扯了下来, 然而根本没有作用，他很快又感觉到了那让人心寒的痛痒。
　　“你看，他们都在看着你。”芙蕾的目光越过智慧神, 看向广场上的民众, 他们大多数人都努力点成了脚尖，试图看清这边正在发生什么。
　　刚刚利亚姆的动作很快，不少人根本没有看见在他身上发生的异变, 但再这么下去, 他们迟早都会发现的。
　　芙蕾露出了一个十分符合贵族小姐礼仪的优雅笑容：“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你变成魔物, 恭喜你，从此以后智慧神的真名‘利亚姆’将永远和魔物联系在一起。”
　　她似乎非常清楚，怎样才能更加精准的戳中人的痛点，利亚姆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不可能把我完全魔化的, 你不可能拥有式神的力量。”他不甘心的抬起头，像是在说给芙蕾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 让自己安心，“就算泽维尔有了这种力量，他也不可能把它分给你！”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越来越大声, 越来越理直气壮。
　　“如果让你拥有了弑神的力量, 岂不是你也拥有了杀死他本人的可能？”利亚姆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量，他猛地坐起来，十分笃定地说，“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
　　芙蕾微微摇了摇头, 眼带怜悯：“你不会明白的。”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防备任何人。”
　　利亚姆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愚蠢的话。
　　“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构陷魔王的, 后来我觉得不用了, 看着你的样子我就明白了。”芙蕾摇了摇头，“你嫉妒他。”
　　“你嫉妒他被人称为‘至高神亲子’，嫉妒他深受人类的喜爱，享有比其他任何神灵都崇高的声名，这些都是你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
　　“你在阿尔希亚王都筹谋了这么久，人人赞颂智慧神殿，人人赞颂智慧神……的圣子。”
　　“你一定连自己的眷者都很嫉妒吧，毕竟你才是最希望得到世人赞誉的虚伪的神灵。”
　　“住口！”利亚姆浑身颤抖起来，“你知道什么，区区人类也敢结诘问神灵！”
　　“那些、那些愚蠢的人类，如果没有我为他们降下智慧，他们之间还不过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我教他们使用工具，我教他们创造书籍记录下拥有的智慧，只要他们真心的赞颂我、供奉我，听从我的号令，我就会毫不吝啬地把我的智慧给予他们！”
　　“但这群愚蠢的人类总会犯错，他们总会被情感困住，做出冲动又愚蠢的决定！这也没关系，只要把这种信徒驱逐就可以了，让他们凄惨的下场给其他人警示……”
　　“但他们偷走了我的智慧！他们利用我授予他们的智慧在其他地方生存，甚至发现了我还没有教给他们的知识，在没有我允许的情况下！”
　　“这是偷窃！他们盗取了我的智慧，这天下的智慧都是属于我的，只有听从于我的人，赞颂我的人才能得到我的庇护！”
　　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原本还算俊美的脸上涕泗横流，蛛腿鼓噪着从他体内冲出。
　　芙蕾知道，这是魔化使他的理智逐渐消退，暴躁的负面情绪逐渐占据了上风，但他所说的这些，或许就是他曾经深藏于心中，却又不敢说出来的东西。
　　“泽维尔那个蠢货，他只会庇护那些受到伤害的人类！但他就没有想过，那些人，那些弱小又愚笨的人，他们活该死在这样的世上！”
　　“如果人人都能活下去，智者和愚者都没有分别，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理智的弦逐渐崩断，忽然，他猛地伸出手拉住芙蕾的脚踝：“告诉我为什么。”
　　“像泽维尔那样的笨蛋，像格雷蒂娅那样的笨蛋，为什么会得到凡人真心实意的爱戴？”
　　“你还不明白吗？”芙蕾低头看着他，语气居然称得上温柔，“因为真心实意啊。”
　　“我不明白。”
　　在失去自己的意识前，他喃喃地说。
　　暴虐而冰冷的反面情绪逐渐占领了他的大脑，他没办法再思考了，他觉得脸上格外骚痒，似乎又长出了两双眼睛。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分崩离析，只有强烈的饥饿和捕食的本能驱使着他。
　　然后谋划之后，他似乎变得更谨慎了，他本能的察觉到眼前人的危险，刷的扭头窜向了下面的广场——那里多的是手无寸铁的美味人类。
　　“啊！这是什么！”
　　“是魔物！是该死的魔物！救命啊！”
　　“呀——走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护卫队呢，法师大人呢！”
　　“那你也不怎么聪明。”芙蕾说完这句话，把手中的战神之矛抛起，再次握住后用力甩了出去，她根本不用瞄准，风元素会将它带到她想要的目标处。
　　长矛贯穿了魔物的喉咙。
　　这是一位神的末路。
　　太阳神微微颔首，他闭上了眼睛：“没想到真的会见证一位神的死亡。”
　　春季女神似乎也有些震动，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迟早的事。”
　　太阳神惊讶于她的洒脱，春季女神接着说，“神界都将不复存在，也许不久之后，就没有神灵的存在了。”
　　太阳神目光闪动，他赞同地点了点头：“也许吧。”
　　深受惊吓的广场民众们才刚刚冷静下来，就又有人惊呼出声：“快看天上，那是……宫殿？”
　　“天哪，天上有宫殿掉下来了，快跑啊！”
　　有人绝望地跪倒在地：“跑？跑去哪里？这么大的宫殿，整个阿尔希亚都……”
　　“是世界要毁灭了吗？从天而降的宫殿，重出深渊的魔物……神呐，救救我们吧！”
　　不少人匍匐在地开始祈祷，也有人注意到露台之上的芙蕾，开始窃窃私语，推测她是不是最终的胜者。
　　芙蕾没有管他们，她仰头看着天上，寻找着魔王的身影。
　　……
　　神界。
　　魔王振翅，落在了崩裂坍塌的神界之上，他有些怀念地左右看了看，四周是一片衰败的景象，勉强能看出曾经辉煌的模样。他像在花园中散步一样，信步走到了花丛处。
　　他记得这里，曾经偶尔还在神界住住的时候，他最喜欢到这里来。
　　花坛里的玫瑰依然盛开，魔王居然笑了笑，他伸手摘下了一朵，然后又摘下了一朵。
　　他盘腿在花坛边坐下，皱着眉头，试图把这一朵朵玫瑰折成一个勉强还能看的花环。
　　暗中观察着这边的众神都呆了一呆，终于有某位沉不住气的神明率先开口：“你到底在干什么？”
　　魔王没有回头，随口回答：“折花环。”
　　海神从虚空中走出站到他的身侧，提醒他：“神界就快落下去了。”
　　“我知道，这不是还有一会儿的吗？”魔王豪不在意，“真要落下去了，就再也见不到这种永不凋零的花了，得抓紧。”
　　海神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抓了抓头陪着他蹲下：“你做的是花环？这也太丑了，你会不会啊？”
　　魔王愤怒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会吗？”
　　“当然了。”海神骄傲地挺了挺胸，“你没听过关于我的爱情美丽传说吗？”
　　“从妖异的海妖，到清纯的渔女……”
　　“闭嘴，海尔多，你吵到我了。”魔王可没心思听他讲什么爱情故事。
　　“你不能那么用力的折断它，只要稍微弯一点就好了。”海神不跟他计较，热心地提供了自己的帮助。
　　魔王觉得这似乎有点用，他点了点头，像是随口问：“你在海上怎么样？”
　　“别提了。”海神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我找的那个眷属，品格实在说不上好，就是因为他我的好名声都要被败光了。”
　　“我只要稍微不看着他，他就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我现在考虑要不要帮助他的对手，先把他干掉再说了，但是……”
　　他看了一眼魔王，“现在时机有些特殊，每减少一分力量都有可能招致失败，对吧？”
　　“如果你不给我找麻烦的话。”魔王瞥了他一眼，像是一个承诺，“我也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给别人找麻烦。”海神露出了笑脸，十分得寸进尺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考虑和我结盟吗？”
　　魔王露出了思考的神色，手上的动作却不慢。
　　“拜托，你就不想要一片海吗？”海神循循善诱，“只要你和我结盟，我会去立刻整治那个性格不好的臭小子！”
　　“也用不着亲自杀死他，给他点教训好了。”魔王瞥了他一眼，“反正你还有很长的寿命，等他死了以后，你还能去他坟头嘲笑他。”
　　“可惜我们的力不流行土葬，我们在大海上。”海神露出惋惜的笑容，“不过我依然可以去他葬身的海域跳舞。”
　　“嗯。”魔王敷衍地应了一声，抬起手中的花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花冠了。
　　魔王站起了身：“我得回去了，躲在那边的家伙也可以回去了。”
　　“用不着你们出手，我会阻止神界的坠落。”
　　“不过，你们最好也别给我找麻烦。今天是我的女孩加冕的好日子，我不介意天上落下些神血为她助兴。”


第100章 加冕
　　“呜呜。”春季女神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去, 被她包裹成两个绿色植物人的国王和王后微微挣动起来。
　　智慧神已经被杀死，睡神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囚牢里，眼见四周也没有什么危险, 春季女神解除了对他们的强制性保护。
　　“结束了吗？”国王抬眼看向露台, 他从藤蔓的缝隙之中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个从偏远的绿宝石领前来的边境贵族少女，她真的杀死了神。
　　国王很快回过神来, 他扶着自己颤抖的双腿试图站起来, 然而并没有成功。
　　有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感激地看过去，然后神色一僵，下意识开口呵斥：“阿尔弗雷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让你……”
　　阿尔弗雷德王子把他扶回座位上, 把他气急败坏的唠叨当做了耳旁风，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芙蕾。芙蕾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微微朝他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 耸了耸肩：“我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停下了，心想应该是出结果了。”
　　“你看，父亲。我的眼光似乎比你好一些，我就说过她会赢到最后的。”
　　他脸上挂着有些得意的笑容, 只是笑意多少无法到达眼底。
　　他代替双股战战的老国王, 走向摆着权杖和桂冠的丝绒垫子。他双手捧起那一座庄严华丽的、镶满钻石的桂冠，有些不舍般用手指摩挲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他双手捧着桂冠朝芙蕾走了过去。
　　他低垂着眼看着手里的这座王冠，有些感慨地对她说：“这座王冠, 是阿尔希亚的王族冯氏代代相传的桂冠。看起来是不是有些华丽过头了？”
　　他像是故作活泼般笑了起来。
　　芙蕾低下头看过去, 虽然是开玩笑般说的, 但其实没错。这座王冠的每个可以镶嵌上宝石的地方都没有被放过，不仅如此，上面的宝石个个硕大无比，颜色还十分不统一。
　　实话实说，看起来非常暴发户，简直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宝石珍藏。
　　芙蕾委婉地表达：“这一定很重。”
　　阿尔弗雷德王子哈哈笑起来：“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的品位可没有那么差，这是有典故的。”
　　“在初代阿尔希亚国王建立王国的时候，他拥有的只是一个朴素的金冠，毕竟那个时候白手起家的国王也是一穷二白。”
　　“但等到他要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时，阿尔希亚已经是个强大而富饶的国度了，他这时候觉得换掉自己开国时的王冠有些舍不得，但就这么传下去又有些不够气派，所以他想了一个新的方法——在将王冠传给下一任国王的时候，再送给他一颗代表旧国王期许含义的宝石，让他打在金冠上。”
　　“这个习俗一直被保留了下来，我父亲是第二十八任阿尔希亚国王，所以这上面有……”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二十七颗满载期许的宝石，你们也太难为工匠了，真亏他还能找得到地方。”
　　阿尔弗雷德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这次情况比较特殊，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继承者会是谁，我猜我父亲也没有准备好宝石。”
　　他身后的国王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准备，我以为这个国家多半会落到智慧神的手里，所以准备了一颗橄榄石——希望他仁慈，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和平。”
　　“我猜你并不想要继承智慧神的这个遗物。”阿尔弗雷德摆出一副商量的语气，“回头再给你补吧，你先把王冠戴上。”
　　“不着急。”芙蕾抬头看向天空。
　　阿尔弗雷德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在等魔王大人回来吗？”
　　芙蕾微微点头。
　　阿尔弗雷德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调查了一些帕特里克的事情。”
　　芙蕾有些意外：“那位‘无尽之风’？”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他没有继承王位，一直生活在王国的法师塔里，据说活了有三百多岁，是令人惊愕的长寿，这也成了他是神灵眷属的佐证之一。”
　　“在王室内部的记录里，他几乎不会干预国家大事，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是王国的守护神一样的角色。他一生见证了四位国王的继位仪式，据说……最后一任的那颗宝石，是由他赠予的。”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看向芙蕾的表情，像是在根据她的表情，考虑要不要接下去说。
　　芙蕾很给面子地问：“是什么宝石？”
　　阿尔弗雷德如实回答：“一颗琥珀。”
　　说着，还把金冠转过去给她看，芙蕾果然看见皇冠的最后镶嵌了一颗琥珀，里面还有一只挣扎着试图逃脱的虫子。
　　芙蕾摸了摸鼻子：“……这个，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不适合镶嵌在王冠上面的宝石了。”
　　阿尔弗雷德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才是真正的为难工匠，不过，重要的是他的寄语。他赠送这颗琥珀时，给出的祝福是——自由。”
　　他低头看着那颗琥珀，透明的树脂内，那只渺小的虫子到最后一刻还在试图挣脱。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你可以把这当做我是在为他开脱，但是……他在王室内部的记载中，除了‘如果有神灵手持我的信物出现，答应他的要求，否则会招致神的怒火’以外，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似乎也有意让王室远离那位神明。”
　　“我想，最初听从智慧神的命令，在风系魔法咒语中抹去风□□号……他之后一定后悔了。他应该也发现了那不是一位易与的神灵，但又无法挣脱神灵的束缚，就像一开始贪图香甜气味最后被永远困在琥珀内的虫子一样。”
　　“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但我还是想为我的先祖，向您道个歉。”
　　芙蕾侧身躲过了他的鞠躬，芙蕾笑起来：“他又不是抹去了我的名讳，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呢？怎么也该是对魔王道歉，而且我也没有资格替他原谅谁。”
　　阿尔弗雷德抓了抓脑袋，小声嘀咕：“但我还是有点怕那位魔王……”
　　“但是我可以猜猜看，魔王会有什么反应。”芙蕾摸着下巴，她忽然摆出了魔王一贯的懒洋洋的腔调，学着他的语气开口，“啊？我可没工夫跟一个死人计较，谁要你替他道歉了。”
　　阿尔弗雷德本来还想稍微正经点的，但他抽了抽嘴角，怎么都没忍住笑。
　　“啊！那是什么！”
　　广场里再次传来一声惊呼，不少人尖叫着跌坐在地，颤抖着手胡乱祈求。
　　芙蕾仰起头，她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是魔王。
　　他伸展开六只羽翼，看起来如同魔神降世。
　　芙蕾一眼看出他似乎在故意吓唬他们。看样子深渊也不是对他毫无影响，魔王似乎变得更加坏心眼了。
　　漆黑的漩涡骤然张开，深渊的大门宛如一面漆黑的镜子，静静悬置在阿尔希亚上空。
　　持续了半天的耀眼光芒被黑暗的阴影替代，芙蕾听见广场上已经有人不堪重负地晕厥了过去。
　　然而如果他们拥有神灵的悬空能力，从天穹之上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的话，就会发现整个神界就像被漆黑的深渊巨口，平滑而缓慢地吞食了下去。
　　芙蕾松了口气，她原本还在担心魔王阻止了神界的坠落之后，打算把神界扔到哪里，毕竟整个大陆可能都找不到这么大一块空地。
　　把整个神界送进深渊，或许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曾经辉煌的神界坠落进深渊，让诸神都惴惴不安的天灾就此完结，看起来似乎轻松得有些过分了，但芙蕾明白，如果魔王没有继承至高神最后的力量，不能这样轻易地整个深渊掌控在手中，恐怕远没有这么简单。
　　她环视了四周，她觉得不少神灵应该就在不远处，但见到魔王阻止神界坠落之后也没有多少消耗，应该都不会轻易选择动手。
　　魔王关上了深渊的大门，异常的黑暗和光芒多消失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日落时分温暖的橘色光阴，提醒着人们这混乱又让人不安的一天也即将走到尽头，有些人甚至一整天都没有吃多少东西，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肚子饿了。
　　但他们大多数人仍然没有选择离开，他们伸长着脖颈看向王宫的露台，似乎还在等待最后的结果。
　　魔王收起翅膀落在了露台上，广场上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但也有人认出来这就是一直跟在芙蕾身边的那个佣兵首领，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脑海中都出现了诸多跌宕起伏可以出书的猜测。
　　“让一下！”
　　一个棕色头发身材娇小的少女挤进人群，希尔王子匆匆跟在她身后，有些担忧地替她隔开周围的人潮。
　　妮娜如同一只在山林间穿梭的小鹿，灵巧地钻到了人群靠前的位置，两眼发光难掩激动地朝着露台上挥手。
　　“姐姐——”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她看向魔王：“我在等您给我加冕呢，魔王大人。”
　　魔王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过分奢华的冠冕上，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
　　阿尔弗雷德小声说明：“啊，这个，品味虽然有点问题，但其实是很有意义的，真的，是冯家代代相传的冠冕，每一颗宝石都代表着先祖对这个国家未来的期许……”
　　“你留着吧。”魔王不怎么感兴趣。
　　“啊？”阿尔弗雷德有些呆滞。
　　魔王没有看他，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芙蕾：“无论是冯家的期许，还是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你们都自己留着吧。”
　　“她不用背负这些。”
　　他把藏在身后，用永不凋零的玫瑰做成的花冠取出来，动作温柔地戴在她头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更适合这个。”
　　“——我要同时赠你荆棘与玫瑰。你行走世间，是我的半身，是力与美的象征。”
　　他微微后退半步，温柔地弯腰亲吻她的指尖，眼中带着揶揄的笑意，“为您效忠，女王陛下。”


第101章 遗忘的事
　　继位仪式结束之后, 王宫内的侍女开始紧张地准备继任女王芙蕾的寝宫，修补宫殿的工匠们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芙蕾没打算立刻赶走原来王室的人，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寻找住所, 这个古老的家族还算是积累了不少财富, 即使在外面生活，也不会过得太拮据。
　　这大概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至少老国王看起来很是欣慰。
　　阿尔弗雷德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一个人走到了王宫内的偏僻处, 有些失魂落魄地随意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如果是以前, 他顾念着自己王室的身份，就算胡闹装傻也不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但现在也无所谓了，他已经不是王室了，所有性命的威胁、肩上的重担都被卸下, 照理说他应该如释重负的。
　　他确实觉得松了一口气，但又不可抑制地……觉得悲伤。
　　他正毫无形象地坐着发呆，一声“你在干什么？”把他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羞愧难当, 本来匆匆忙忙地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就要站起来，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王族了，当即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回头一脸坦然地看向身后的人：“干嘛啊？”
　　两人都愣了一下。
　　阿尔弗雷德是没想到身后的人是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是没想到他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阿尔弗雷德一遍,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有些心虚，他觉得以伊丽莎白的性格，多半会教训他几句，但他又觉得这时候立即站起来显得自己很蠢, 于是做了更蠢的选择——梗着脖子坐在原地和她僵硬对峙。
　　出乎他的意料, 伊丽莎白按住裙摆, 也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她说：“都结束了啊。”
　　阿尔弗雷德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啊……算是吧，至少阿尔希亚的内乱被扼杀在了萌芽里，之后……之后还要看我们能不能抵御住其他神明的入侵。”
　　“我想多半是没问题的，毕竟芙蕾她……连神都杀死了。”
　　“嗯。”伊丽莎白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未曾出手的魔王大人，我总觉得他比原来更强大了。”
　　阿尔弗雷德没有吭声。
　　伊丽莎白平静地转过头看他：“但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还有点心不在焉的。”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半晌，他否认道：“没有。”
　　“是吗。”伊丽莎白的语气依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从宫殿开始，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有发现我。”
　　阿尔弗雷德当即跳了起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本来是想问你芙蕾在哪，但没想到你根本没看见我，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担心你做傻事，就跟了过来。”伊丽莎白拧起了眉头，“但我没想到你只是找了地方坐下来发呆。”
　　阿尔弗雷德愤愤地说：“……我只是想找个没人地方而已，。谁要做傻事了。”
　　伊丽莎白显得有些困惑。
　　“我没有不高兴。”阿尔弗雷德抬起头，“只是想通了一切，我还是忍不住记得，以后我就无家可归了。”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但语气里多少还是透露出点不安。
　　伊丽莎白看着他。
　　阿尔弗雷德把头扭到一边：“你要教训我就说吧，我可以适当听一听。”
　　“我并不打算对你说教。”伊丽莎白缓缓摇了摇头，她迟疑着开口，“芙蕾小姐有告诉你吗，我并不是卡文迪许家的女儿。”
　　“什么？”阿尔弗雷德瞪大了眼睛，表情看上去有点傻气。
　　他只知道欺诈神想对伊丽莎白下手，被芙蕾和魔王阻止了，但他们可没说伊丽莎白居然不是卡文迪许家的女儿啊！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也猜她不会说，她不是那种喜欢在背后传播别人秘密的人。”
　　“我是阿萨家族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是卡文迪许家的那个女孩，早在当年就和卡文迪许夫人一起死去了。”
　　阿尔弗雷德呆愣了几秒，才在自己的脑袋里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张了张嘴试图安慰她：“你、你也不用告诉我这些，我并不是那种知道你比我更惨就会觉得好过点的人……”
　　伊丽莎白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是打算这么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够感同身受——在卡文迪许家那一场大火烧起来时，我知道了自己出生在那个著名的骗子家族，我也一瞬间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阿尔弗雷德，但我的父亲依然爱我，我还拥有了新的朋友。我是知晓一切之后，选择成为了现在的伊丽莎白，也许一开始会不安、会自我怀疑，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尔弗雷德伸手捂住了脸：“我看你的喉咙被烧坏以后，倒是会说话了不少！”
　　伊丽莎白只是笑。
　　阿尔弗雷德忍不住哽咽：“我知道的。”
　　“我知道我没有选错，芙蕾会照顾好这个国家，她大概是最好的托付对象了，但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我没有这么弱小，如果我不用依靠他人的力量就能守住这个国度……”
　　“就不用在他们战斗的时候躲在一边，也不用把这个国家交给其他人……我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和无用。”
　　伊丽莎白仰起头，迟疑着伸手拍了拍他：“我知道。”
　　“但这世界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强大到让自己毫无遗憾呢。”
　　“今天的太阳，总觉得红得特别动人。”
　　阿尔弗雷德顺着她的话抬起头，鲜红的落日余晖洒在地面上，像是印证一个时代落幕的红绒幕布，他闭了闭眼睛。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
　　夜幕很快降临，侍女们用最快的速度给芙蕾和魔王准备了房间，这也得多亏了妮娜带着霍华德府邸的女仆们前来帮忙。
　　芙蕾是打算让妮娜也一起住下的，但她还在操心霍华德府邸要清点哪些东西让芙蕾带进王宫，怎么也放心不下。
　　她一边撸着袖子，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姐姐！明天你会见贵族们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
　　芙蕾只能一个人走进了女王的寝宫。
　　这里当然比绿宝石领，也比王都的霍华德府邸豪华多了，芙蕾小小地助跑两步，扑进柔软的床铺里滚了两圈。
　　她抱着枕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魔王之前的对她说的话——他叫她“女王陛下”。
　　芙蕾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她有些苦恼地想，难道以后魔王大人叫她“女王陛下”，她继续叫对方“魔王大人”吗？这算是哪门子纠结的关系？
　　不过……
　　芙蕾捻了捻自己的指尖，把头闷在被子里笑了两声。
　　窗户毫无预兆地被风推开，芙蕾受到惊吓，刷地打滚爬起，双膝并拢在床铺上正襟危坐：“魔、魔王大人！”
　　魔王从窗台跨了进来，他伸展了下翅膀，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是我？”
　　芙蕾如实回答：“整个阿尔希亚除了您也没有别人有爬窗的习惯，您怎么过来了？房间不满意吗？”
　　“我让他们把床铺的帷帐拆了，有那个我的翅膀根本伸展不开。”魔王有些烦躁地抖了抖翅膀，他眯起眼看向芙蕾，“我原本在担心，刚换了这么陌生的房间，你会不会不习惯……但看样子你正开心着呢。”
　　“那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抖抖翅膀朝着窗口转身。
　　芙蕾下意识开口：“啊……”
　　她才发出第一个音节，魔王就已经停下了脚步，她充分怀疑这家伙一开始就在等自己留他。
　　芙蕾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
　　“原本妮娜给我带了蛋糕做夜宵的，但您既然来了，也只好给您分一点了。”
　　“小气鬼。”魔王撑着下巴在桌前坐下，“原来我不来，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啊。”
　　“嘿嘿。”芙蕾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从床头端过卖相十分可爱的蛋糕，摆在桌上和魔王一起分享。
　　尽管换了地方，但做着和在霍华德府邸里也没什么区别的事，她又好像安心了下来。
　　只不过，一安心下来，芙蕾就想起了别的事。
　　她的目光缓缓落到了魔王和以前相比稍微长大了点的角上，有些期待地舔了舔嘴角：“魔王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嗯？”魔王显得有些困惑，他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点头，“权杖是吗？我没准备，你用格雷蒂娅的那个凑合一下吧，回头我让她给你加长一下，短杖还是不太适合当王室权杖。”
　　“不不，权杖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芙蕾觉得暗示下去魔王也不会明白，索性心一横直接说，“摸角啊！您当初答应的！还一直没有兑现呢！”
　　魔王插蛋糕的动作一顿。
　　他飞快把蛋糕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啊，吃饱该去睡觉了”一边飞快朝着窗口走去。
　　“等等！”芙蕾下意识追了上去，然而侍女准备的宝石拖鞋有些不太合脚，她脚下一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魔王被她按在了身下。
　　魔王瞪着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的猫，他的喉咙动了动，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才幽幽地开口：“芙蕾·霍华德，你……”
　　芙蕾干巴巴地解释：“不、不是的，我本来没想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就是一看您逃跑了，就忍不住……”
　　“这、这也算是狩猎的本能！”
　　魔王眯起眼睛打量着她，露出了个有些暧昧的笑容：“刚刚杀死了智慧神，然后晚上就敢这么对待魔王，真是了不得啊，女王陛下。”


第102章 安眠
　　芙蕾没有动弹。
　　她顶着一张通红的脸, 目光坚定地盯着魔王头顶的两只角。它看起来已经和以前很不一样了，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只不过依然称得上娇小, 大概和魔王心目中威风的角还有很大差距。
　　……也不能在打架的时候用来顶人。
　　芙蕾内心有点惋惜, 她错过了曾经只有一个小尖的小角，谁能想到魔王去了一趟深渊，角就长大了呢！有些角一旦失去就不在, 芙蕾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内心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摸他！
　　她已经错过了曾经的小尖角, 万一现在犹犹豫豫的，再错过这个尺寸的角怎么办！神魔的寿命如此满场，谁知道魔王是不是还在生长期！
　　芙蕾动了动手指，魔王目露警惕, 刷地一声抖开翅膀想把芙蕾从他身上掀下去，但芙蕾临危不惧，她躲过翅膀明显收了力的攻击, 一把抱住了魔王。
　　“芙蕾·霍华德！”魔王也不敢真的动用力量，他抬手阻挡芙蕾摸向他的角，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你到底对角有什么特殊的爱好！给我住手！你这个胆大包天的……”
　　他似乎觉得这时候应该骂他两句, 但他在脑海里搜索的了一遍, 又觉得哪个词都不是很合适。
　　芙蕾趁着他走神的间隙又压近了一些，她指尖奋力伸出，试图摸到魔王的角，嘴上还试图用歪理说服他：“我也没有特别喜欢角嘛, 啊, 对了, 魔王您还记得珍珠吗？她因为有一些魔兽血统，所以脑袋上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前一阵子终于长出来角了！特别可爱！”
　　“我和马可不一样！”魔王愤怒地捏住她的指尖。
　　“当然不一样，但是珍珠可喜欢我摸她的角了，真的，每次我摸她的角，她都会骄傲得抬起脑袋，舒服得站都站不稳呢！”芙蕾循循善诱，她觉得自己大概也稍微受了点深渊的影响，至少在哄骗魔王这一点上有了几分精进。
　　“角上根本没有触觉！才不会觉得舒服！”魔王咬牙反驳。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芙蕾试图讨价还价，“我猜珍珠或许是因为特别喜欢我，所以我摸她的角才会让她觉得特别舒服……”
　　魔王无奈地看着她的手指逐渐接近，他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放松了抵抗。
　　芙蕾顺利摸到了他的角。
　　她只是用手指触碰了角的纹路，然后指尖就顺着坚硬的角落进了魔王的发间，芙蕾得寸进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魔王的脸，惊讶于魔王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声制止。
　　魔王一说撑着下巴，低垂着眼，表情还有点微妙的不愉快，但耳朵尖都已经泛上了粉意，身后的尾巴也忍不住晃了两下。
　　芙蕾试探着再摸了摸，魔王身后的尾巴愉快地打了转，脸上却还是那幅不高兴的脸。
　　芙蕾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魔王抬起眼，拧起了眉头一副嫌弃的模样，“你摸完了没有？”
　　芙蕾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舍的尾巴，清了清嗓子善解人意地说：“就一会儿，再摸一会儿。”
　　魔王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
　　他偶尔会觉得自己太过纵容芙蕾了，但偶尔又觉得就算纵容她又怎么样。
　　他是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风，曾经落在某棵树上也只是一时休息，但他总是一不小心被人类牵住目光。他似乎从骨子里向往那种热烈而灿烂的情感，看着他们为生活奔波，用力气用智慧想法设法地生存下去，都会泛起温柔的情绪。
　　库珀说他大概是很喜欢人类，他嘴上没有承认，心里却想大概就是这样的。
　　他就是个喜欢人类的家伙。
　　他睁开眼看向芙蕾，芙蕾动作一僵，有些心虚地收回了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摸、摸好了。”
　　魔王笑了一声，他忽然伸出翅膀，一把拉过芙蕾，让她靠着自己的翅膀坐在他身边，一起看着窗外。
　　魔王忽然开口：“神界已经坠落了，深渊的大门也在我的掌控之中，除非我将来失控，否则应该也永远不会打开了。”
　　芙蕾眨了眨眼，她试着一点点放松力量靠在魔王宽大的羽翼上，似乎还担心他的翅膀不够支撑她的重量。她下意识回答：“您会失控吗？”
　　“我已经失控过了。”魔王笑了笑，“在你之前，我也试图找过几个人协助，那时见到我的人，才是真正被迫和恶魔做交易的人吧。”
　　其中还有你的父亲，不过这种事就不用告诉你了。
　　魔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芙蕾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她还在摸着下巴：“是像我在深渊一开始见到您的那样吗？”
　　“还不太一样。”魔王的肩膀和她碰到一起，“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在试图压制深渊的情绪了，但当时我并没有反抗，我放任深渊把我侵蚀，满心都是出去以后要复仇的想法。”
　　“我当时想，如果神界终将崩塌，那我就做这第一从业火。我所有为了离开深渊的隐忍，都是为了最后向神界的复仇。”
　　芙蕾没有说话，她只是挨近了些，想通过身体传递的温度，表达“我在”的意思。
　　“我使用了父亲的力量之后，每次都会有一瞬间的清醒。我当时看着那群跟随我、相信我而来到深渊的人，都会有些动摇。”
　　“到最后，千万年的仇恨积淀，我只想带他们回家。如果他们已经没有家了，我就给他们建一个家。”魔王歪过头看向芙蕾，“先把他们安置好，之后我再去神界复仇。”
　　芙蕾对上他的视线，魔王漂亮的黄色眼瞳里温和而平静，她露出笑脸：“但可惜您没想到，我们这些家伙太不让魔王省心了，一直拖着您的脚步直到现在，真是可惜呀。”
　　魔王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戳了下芙蕾的额头：“还不是你这个麻烦的小鬼。”
　　“什么！”芙蕾不服气地还嘴，“明明是库珀比较麻烦，他之前还非要妮娜给他缝一天屁股后面有暗藏空间的裤子！说是他平日里魔化的时候也能穿，结果还是撑坏了！”
　　魔王没忍住笑，他笑得浑身抖动，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他伸手捏住芙蕾的脸：“就怪你，谁让你是全世界最麻烦的眷者。”
　　是你牵住了风神的心脏，让他有了无论身在何处都想回去的地方，所以他放下神灵的尊严和骄傲，放弃魔王的复仇和不甘，留在这里，为你成为一个普通的男人。
　　“您也差不多是全世界最麻烦的魔王了，虽然可能全世界就只有您一位魔王。”芙蕾嘀咕了两句。
　　魔王挑了挑眉毛：“是吗？那把你偷偷摸我翅膀的手放下来。”
　　芙蕾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着，不知道什时候起，她就偷偷把手指伸向了魔王的翅膀，还专门挑选羽毛根部格外细密的绒毛摸，魔王忍了好久，才没有抖动翅膀一把把她掀翻。
　　芙蕾心虚地把手放了下来，她讪笑两声，把被她摸乱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抚平，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天色也不早了，魔王您该休息了！”
　　魔王没有吭声，芙蕾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她小心地开口问：“您是还不习惯吗？”
　　芙蕾有些不安地拧起眉头，之前魔王还没有完全掌控深渊，即使困倦也不敢完全失去意识睡着，难道即使脱离了深渊，现在也还不习惯安然入睡吗？
　　魔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多半误会了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否认。
　　他看着芙蕾一骨碌爬起来，一拍手：“魔王大人，您今天就睡在这里吧！”
　　魔王的翅膀一僵，脸上迅速爬上可疑的红晕。
　　芙蕾已经飞快地站了起来：“我帮你把床帏扯下来！”
　　她从床上扯下几个垫子放在床边，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座位坐上，半倚在床边正襟危坐：“别担心，魔王大人，您安心睡吧，我会陪在您身边的！”
　　魔王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他眨了眨眼，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其实并不畏惧睡眠，但她都准备好了……
　　魔王迟疑了一下，他一面觉得自己这么做仿佛是在向她撒娇，但一面又觉得自己的眷属难得这么贴心，也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他慢吞吞地挪到床边，躺上了女王的床铺。
　　芙蕾像是刚想起了什么，她又从垫子上跳起来，关上了灯，这下只有外面星星点点的月光落进来了。
　　芙蕾从怀里抽出那支在深渊走了一遭，大难不死还能顽强亮起来的石中火，放在了离床铺稍远的桌上。
　　她温柔地趴在床边，低声说：“还是稍微亮起点光好吧？这样就不像在深渊里了。”
　　魔王歪着头看向那道火光，这让他想起当初在深渊里，芙蕾捧着那最后一点光，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勉为其难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过了没一会儿，他忽然侧过身，伸长翅膀刷地盖在芙蕾眼前，把她的脑袋整个盖在了羽翼下面。
　　“唔？”
　　芙蕾惊愕地发出抗议，却推不开盖在她头上的羽翼。
　　魔王：“你太吵了。”
　　芙蕾抗议：“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魔王一点不讲道理：“你的目光太吵了。”
　　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芙蕾没有回答，似乎是被魔王的胡搅蛮缠惊呆了。
　　魔王在黑暗中看了她一会儿，迟疑着伸出手，握住了她搭在床铺边的手。
　　他闭上眼睛，心想凡人都是怎么诉说爱慕的来着……


第103章 新王
　　第二天芙蕾醒来的时候, 自己没睡在地上，也没有想象中的腰酸背痛，她被搬到了床上, 周围被软垫团团围住, 一时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只还没破壳的小鸟——这个架势可太像个鸟巢了。
　　魔王坐在房间的窗台上，微微转过头来：“你醒了？妮娜已经来过一趟了，看到我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嘴里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 走的时候让我等你醒了再叫她。”
　　芙蕾：“……”
　　芙蕾捂住了脸, 魔王歪着头看她。
　　强行压下内心的害羞，芙蕾假装正常地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昨天您睡得还好吗？”
　　“嗯。”魔王点了点头，他看向芙蕾, “去叫妮娜吧，她说你今天要见各个贵族，要给你好好打扮的。”
　　芙蕾哀嚎一声, 她扑通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太麻烦了，那群贵族不知道还要变出多少花样来烦我，反正三大贵族两大都在我们这边了，就让他们帮我暂时管理一下贵族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啊, 魔王大人, 战争之神还占据了我们的土地呢！”
　　魔王已经和门口的侍女说完了话，对方轻快的脚步简直就像是芙蕾的催命符。
　　魔王看向芙蕾：“半夜的时候，我留在红玛瑙领的魔族就传来消息了，得知智慧神的死讯之后, 战争之神已经迅速撤离了红玛瑙领。”
　　“啊？”芙蕾的表情有几分呆滞,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他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吗？”
　　“战神的准则是不打必败之仗, 所以当然战无不胜。”魔王露出笑脸，“魔族已经暂且恢复了红玛瑙领的边防，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但整个阿尔希亚这样空荡的城镇也不少，瘟疫的影响之下，太多人弃家而逃了。”
　　这句话提醒了芙蕾：“啊，瘟疫之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我们得把欺诈神挖出来和他们做交易，对，果然我还是没空去见那些贵族……”
　　“黑夜女神已经派信使和我联系过了，我让他们先等几天。”魔王走向露台，转身拉上窗帘，他指了指摆在床边的崭新礼服，“我只等一会儿，如果我回头的时候你还没有换好……”
　　他话没说完，芙蕾立刻就从床上怕了起来，她有些狼狈地拎起那件华贵的金红色长裙，顶着魔王的轻笑动作飞快地换起了衣服。
　　但一边动作，她还是忍不住说：“就这么晾着黑夜女神没关系吗？”
　　“没关系，因为现在是她比较着急。”魔王的声音从露台飘进来，“一开始是我们担忧瘟疫，但现在亚修已经控制住了，外城区没有引起任何骚乱，据说听闻你继位的时候，还有人跪下感谢你，自发替你祈祷。”
　　“但你杀死了智慧神，黑夜女神现在更担心你会不会因为生气，直接就把欺诈神和睡神魔化后杀死。我想亚修那么轻易地控制了瘟疫，应该也是疾病之神收手了的原因。”
　　“但他们之前既然威胁了我们，也给我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总得稍微报复一下，至少要也得让他们提心吊胆几天。”
　　“还有，我在神界的时候已经和海神达成了协议，所以你说要帮希尔王子回到家乡这也是没用的。”
　　芙蕾整理好衣服，十分遗憾地长长叹了口气，她还没来得及垂死挣扎，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姐姐，快点准备啦！不许再赖床了哦！我要进来了！”
　　“进来吧。”芙蕾眼中带上笑意，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妮娜对于梳妆打扮的热情简直是难以抑制，这也是她第一次挑战王室风格的装扮，大概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很激动了吧。
　　妮娜应声进来，惊讶地发现芙蕾已经换好了衣服，她有些错愕：“我还以为姐姐你肯定在赖床，居然连衣服也已经换好了吗？”
　　芙蕾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魔王大人……”
　　妮娜已经瞪大了眼睛：“什么！是魔王大人给你换的！”
　　芙蕾扑过去捂她的嘴：“不是！是魔王大人催我换的！”
　　风把露台上的窗帘吹开，魔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咳。”妮娜艰难地把自己的嘴从芙蕾手里抢救出来，有些心虚地说，“那、那我们先梳头吧……”
　　魔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妮娜把芙蕾自己系的结扯开，用力抽紧后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这才把她按在了梳妆台前。
　　芙蕾苦着脸，看着妮娜往她头上安上一个有一个装饰金片，半圆形的大小圆环在她脑后一层层包裹，看起来就像是自带光环的女神冕下，华丽又高贵，但是……
　　“妮娜，这实在是太多了，也太重了……”
　　“相信自己，姐姐。”妮娜毫不留情，“你可是能猎熊的女人，怎么可能支撑不起脑袋上这么点金片呢？”
　　芙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无从反驳，魔王坐在桌前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芙蕾幽怨的目光看了过去：“妮娜，你还有没有其他梳子。”
　　“嗯？当然有了。”妮娜有些困惑，“您要梳子做什么？”
　　“嘿嘿。”芙蕾得意一笑，在魔王警戒地逃跑之前一把拉住他。
　　“啊！”妮娜惊呼出声，魔王丢坐在地，被芙蕾按住了脑袋，她伸手朝妮娜拿过她的备用梳子，一本正经地撩起魔王的黑色长发。
　　“我也给您梳个头发吧。”
　　魔王被迫坐在了芙蕾身前的地板上，即便背对着她也不难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怒意：“芙蕾·霍华德，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妮娜拿梳子的手，微微颤抖，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魔王是真的魔王，曾经的神明，如今的魔族之王。
　　姐姐啊，你这么对魔王真的没问题吗！
　　芙蕾根本没感受到自己妹妹的操心，她十分得意地笑起来：“是的，没错，就是您平日里太惯着我，才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无法无天的模样，这也算是您自食恶果。”
　　魔王正要愤愤回头，芙蕾按住了他的脑袋：“请不要随便乱动，会影响我造型的！”
　　“咳，请问魔王大人您喜欢什么样的造型呢，是清纯的还是美艳的还是……哎，不要跑啊魔王大人！”
　　魔王趁她自己的头发也被妮娜捏在手里，不方便追出来的瞬间，张开羽翼刷的退到了窗台上。
　　他踩在窗台上，甩掉自己角上缠着丝带，黑着脸说：“快点吧！磨磨蹭蹭的。”
　　“咳。”库珀维持着正要敲门的动作，露出了为难的笑容，“抱歉，我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了，但总觉得刚刚的气氛过分美好，我不忍心打扰你们。”
　　“不过，外面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
　　芙蕾清了清嗓子：“嗯？怎么了？”
　　库珀无奈地摊了摊手：“无非就是那些自认高贵的贵族，他们觉得国王就这样定下了王位继承人太过草率，所以开始不合作了。”
　　“很多人都称病，并不愿意出席这一次的会议，不过三大贵族的大人们倒是都来了。”
　　“我就猜到了。”芙蕾叹了口气，“那群家伙一旦没了生命危险，就会开始做这种蠢事，妄图给自己夺得更多的‘体面’。”
　　“你打算怎么做？”魔王看向她，“对付贵族的话，还是你更擅长吧？”
　　“当然啦。”芙蕾露出笑脸，“要麻烦库珀先生安排人跑一趟了，告诉所有称病的贵族，如果真的病到家里一个人都出不来的话，那就去外城区找那位神医看看病吧。”
　　“还有……如果真的家里一个可用的人都没了，那也无法再为阿尔希亚做些什么了，就让我们收回他家的爵位吧。”
　　“哦！”库珀露出笑脸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具有女王风范的命令，芙蕾小姐以后都打算以这样的形象面对民众吗？”
　　“至少我打算这样面对贵族们。”芙蕾伸了伸懒腰，“在他们眼里我和谋权篡位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即使对他们和颜悦色也不会得到什么好效果的，还不如把这个残酷女王的名号坐实。”
　　“时间限制在我妮娜帮我梳完头发的时候，拜托你了，库珀。如果有人不当回事，那也不用客气，正好把他们积累的财富送去外城区，让平民们可以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妮娜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觉得阿尔希亚贵族的性命就在我手里了。”
　　“加油啊妮娜。”芙蕾笑起来。
　　库珀也跟着露出笑意，离开前意有所指地说：“有些时候，我面对您，简直像面对魔王本身。”
　　芙蕾歪了歪头，又被妮娜敲了敲脑袋：“把头摆正！造型会歪的！”
　　芙蕾被迫竖直了脑袋。
　　……
　　等到新继位的女王大人梳妆完毕，优雅地出现在宫殿中的时候，满场的贵族都已经到齐了。
　　这些贵族多半都还要腹诽她故意给了下马威，却不知道妮娜是为了给他们更充足的时间。
　　芙蕾环视一圈，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我不是听说很多人都病了吗，怎么大家一瞬间都好了吗？”
　　大部分贵族都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芙蕾微笑着坐上了王座，她撑着下巴：“今天邀请大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们一下。”
　　“大家平日里怎么生活就还怎么生活，我和诸神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我不会让任何人或神威胁阿尔希亚的安全，但相对的，你们可别扯我的后腿。”
　　“否则我也不会给你们留什么体面。”
　　她姿态随意地端坐在王座之上，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贵族们一大早被叫来，等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个都等着借机发难呢，谁知道芙蕾压根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芙蕾目光没有焦距地虚虚看着地面，表现出这种狂傲的态度，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来找她了吧？


第104章 黑夜女神
　　离开王宫的贵族们个个愤愤不平, 他们面带怒气，有人大声说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这些古老家族  的脸面都放在地上踩吗？”
　　“不过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罢了, 说到底她怎么坐上的王位还不清不楚呢！”
　　“哼, 天才，我见过不明不白死去的天才可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愤愤交谈发泄着心中怒火，忽然有人被撞了一下, 对方正要发泄怒火, 却忽然对上伊丽莎白冰冷的双眼。
　　伊丽莎白扬了扬下巴：“阁下, 你最好小心一点。”
　　“说话和走路都是。”
　　对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噎在嘴里，当着她的面却也不敢出言反驳。
　　“呵。”邦尼夫人掩唇笑了起来。
　　对方一下子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慷慨激昂地替她抱起了不平：“邦尼夫人！你看看那个张狂的丫头！还有卡文迪许家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我看是那一场大火把他们骨子里的尊贵都给烧没了！”
　　“格雷斯家的邦奇先生不在, 按照资历，明明是应该您坐上那个位置，您看……”
　　邦尼夫人掩唇笑起来：“哎呀哎呀, 原来阁下这么敬重我，只是我却有点想不起你的名字了。阿库洛，你记得他是谁吗？”
　　阿库洛恭敬地回答：“是个名字无关紧要的小贵族，夫人。之前在卡文迪许家的酒会上, 曾说过‘鼎鼎大名的邦尼家居然让个女人当家, 也真是没落了’。”
　　“哦——”邦尼夫人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真是位口无遮拦的先生呢，小心一点啊，你这样的人最容易死掉了。”
　　她风情万种地越过众人, 在坐上马车之后瞬间变脸, 冷笑一声：“呸, 想让老娘给他当刀，他算什么玩意，这种手段我十岁以后都不玩了！”
　　“咳。”阿库洛先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迅速关上了车门。
　　邦尼夫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别人随便捡个佣兵都能是魔王那种大人物，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呢？”
　　阿库洛：“……”
　　……
　　王宫内，芙蕾伸了个懒腰，在王位上歪歪地坐着回头看魔王：“去见黑夜女神吧？难得妮娜费了这么大功夫给我打扮好，得多让人看看。”
　　魔王笑了一声：“好吧，那就让他们有幸见到女王的美貌吧。”
　　他扭头看向窗口，一道黑影闪过——魔族前去传信了。
　　没过多久，王宫大殿中央闪现一道黑色的阴影，一瞬间所有的光芒都像被压制一般暗了下来，芙蕾抬起眼，面色如常，她问魔王：“这是给我的下马威吗？”
　　“不，这是她控制不好自身能力的体现。”魔王撑着下巴，一点也不介意地当面讲出了别人的密辛，“据说黑夜孕育子嗣是为了分散自己的力量，否则她身在的地方就会不断被她拥有的力量所侵蚀，很像是弱化版的深渊。”
　　“但即便分散了力量，她的孩子们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那一家子都相当麻烦。”
　　“所以，我们一直选择离群索居。”黑夜女神显露了身形，她身着漆黑如墨的长裙，细看会发现裙摆的繁星似乎是不断变化的。她的面孔无悲无喜，紧闭着双眼，仿佛站在祂们面前的不是活人，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女神像。
　　芙蕾不由得也跟着她正襟危坐起来，她挺直了胸膛，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摆出了一副威严的女王姿态。
　　魔王闷笑一声，他清了清嗓子：“你们之前不是说要我们拿欺诈神换瘟疫停止吗？不巧，我们手里没有欺诈神，你们怎么问都没有。”
　　“黑尔斯。”黑夜女神神色不变，她低声呼唤。
　　一道阴影从她繁星裙摆里钻出，一个身形瘦削、脸颊凹陷，四肢过长看起来弯腰驼背且严重营养不良的青年显出了身形，他咳嗽了两声，魔王皱着眉头拦在了芙蕾身前。
　　黑夜女神似有所感，她微微摇头：“你的眷属已经不是凡人了，普通的疾病对她不会有作用，不用担心，泽维尔。”
　　魔王的翅膀动作一僵，他语气不太好地哼了一声：“我是怕他奇形怪状的吓到这个傻丫头。”
　　芙蕾眨了眨眼。
　　疾病之神黑尔斯幽幽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母亲并没有要我做这些，他只让我帮忙找回芬克。是我怕麻烦，所以才想到了借用你的力量……”
　　“哦——”魔王拉长了音调。
　　黑夜女神开口：“我们本身并无恶意。”
　　魔王对她的示好并不买账：“只是你没有恶意，你的孩子们可都不让人省心。”
　　“不，是我们。”黑夜女神仰起头，“黑夜的子嗣无法违抗黑夜的意志，我的示好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示好，这一点请您不用担心。”
　　“我只想请您将朵薇拉还给我，您可以随意惩罚她，但至少留下她的性命。”
　　魔王神色有些犹豫，他看向芙蕾：“那个麻烦的丫头在哪来着？”
　　“被太阳神和春季女神带走了，他们俩说要好好教训这个小鬼，让她多少有点善恶观。”芙蕾脸上露出了几分怜悯，“据说格雷蒂娅在给她念美德大全，太阳神的光芒环绕着不许她睡觉，如果她顶着强光也要打瞌睡的话，格雷蒂娅的藤蔓会不停挠她的痒痒……”
　　“哦！”黑夜女神心疼地捂住胸口。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样子确实吃了点教训了，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至于欺诈神的下落，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就会知道了。”
　　黑夜女神松了口气，她微微仰起头，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情绪波动：“……还有一件事。”
　　“我希望能够带着我的孩子们住进深渊，我知道你已经成为了深渊的主人，泽维尔，我恳求你的允许。”
　　“与之相对的，我们愿意向魔王，以及阿尔希亚的女王称臣。”
　　魔王没有立刻应答。
　　短暂地思考之后，他摇头：“不行。”
　　“那里……有人安眠，还有神界的废墟，不是个合适的地方，给你们找个深山老林好了。”
　　“我知道。”黑夜女神微微睁开眼，能看见她异于常人的，整个完全漆黑的眼瞳，“那里是父亲的安眠之所，我想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魔王微微睁大眼，他拧起了眉头：“你怎么会知道？”
　　黑夜女神垂眸：“因为死神。”
　　“诸神都以为他也是我的子嗣，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拥有死亡的权柄，他也不是我的孩子。他是天地间最后一位诞生的神祇——自至高神的死亡中诞生的，掌管死亡的神灵。”
　　“我在黑暗包围的地心，见证了父亲的死亡，也见证了死神的诞生。当时……他应该吸收父亲的血液以完成成长的，但我将他带走了。”
　　“如果连最后一点血液都被吸收掉，我预感至高神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黑夜女神漆黑的瞳孔满是哀戚，“我是个软弱的神灵，是个不舍父亲的女儿，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我在深渊留下了那些血液。”
　　“就算这只是机缘巧合，泽维尔，我也给你留下了从深渊回来的一线生机。我只希望和我的孩子们，有一个可以安眠的居所。”
　　芙蕾神色微动，她扭头看向魔王，没想到魔王也稍稍有些愣神。
　　魔王想，那些血液是至高神留给死神的最后力量，而吸收了血液的他成为了深渊的主人——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死神吸收了这些血液，他就能控制住深渊，那里或许会成为他的冥府……总之，如果有神能够控制深渊的话，远没有什么深渊侵蚀大地这么回事了！
　　魔王倒吸一口凉气，他冷笑一声：“把深渊交给死神没问题，但是你……”
　　黑夜女神垂下眼：“我是个软弱的神灵，我不忍心父亲一切的痕迹都在我眼前消失。”
　　她和她表面的无欲无求并不相称，她其实很聪明，她在利用魔王对至高神的愧疚，妄图让他退让。
　　芙蕾挑起了眉毛，她看向魔王，忽然站了起来。
　　她露出笑意：“魔王大人把深渊分给了我一半，您如果想要住进去，或许还得得到我的同意。”
　　黑夜女神神色微动，但她依旧从容：“那么，您意下如何呢？”
　　“请别再说什么‘本该’发生的事了。”芙蕾并不畏惧她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别跟魔王讲道理呀，我们可是臭名昭彰的恶徒，一点都不讲道理的。”
　　“死神原本应该坐拥深渊，但是你阻止了他，是你让他失去了这份力量，就算他不甘心，也应该找你的麻烦。这次死神并未前来，我猜……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诞生之时发生了什么，甚至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子嗣。”
　　魔王从心神震动里回过神来，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仔细想想，一切灾厄始于黑夜。”芙蕾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惹了麻烦，才让深渊出现在大地上的。倘若没有深渊，风神可不必前往深渊，也不会被污染。”
　　“你也根本教导不好你的孩子，只会放任他们为非作歹。黑夜女神冕下，您手上有什么筹码来与我做交易呢，就算您说要效忠……哪有什么功绩都没有，先要封地的降将呢？”
　　她脸上的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一点不留情面。
　　黑夜女神微微抬眼，脸上看不出喜怒，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魔王撑着下巴说：“有道理。”
　　“你们怎么也得贡献点力量，才能问我要这要那的。正好，我这里有个很适合你们的工作……”


第105章 正文完结
　　“守在北方庞波帝国边境的邦奇先生传来了信件, 先说了点客套话，恭喜你成为了女王之类的。然后才是重点，他说在几次小摩擦中, 得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狼皇悄悄传递的信件——他想和传说能够弑神的阿尔希亚女王合作, 帮助他摆脱龙神的控制。”
　　芙蕾眼睛一亮：“那我们就去北方……”
　　“不是‘我们’。”魔王摆了摆手，“哪有女王动不动跑到边境去打架的，你得镇守在这里, 就让我带着我们新、伙、伴, 去跑一趟吧。”
　　黑夜女神犹豫了一下, 她最终还是微微点头：“我会带回龙神，以他的归降作为换取进入深渊的筹码。”
　　魔王露出笑脸：“也不一定非要归降，杀了也可以。”
　　黑夜女神微微动摇。
　　在过往的无数年月里，即使神灵之间不断争斗, 也没有哪一位神因此陨落——毕竟神是不老不死的。
　　就算是作为对手，她也有些不习惯，随意提及一位神灵的死亡。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
　　她闭了闭眼, 消失在了王宫的大殿内。
　　她一离开，芙蕾的坐姿肉眼可见的松垮下来，她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真的不能去吗？”
　　“不行。”魔王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好笑地捏了捏芙蕾的脸颊, “当女王就这么不开心吗？”
　　“也没有, 装出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但我还是觉得跟你一起去对付神灵更有意思。”
　　她眼巴巴地看着魔王，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魔王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伸手按住了她的眼睛, 他挑起眉毛：“没用的, 就算这么看着我, 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芙蕾一把按住他的手抗议：“真的没用的话你就别捂啊！难道又要嫌我的视线太吵了吗！”
　　魔王觉得好笑，他拍了拍芙蕾的脑袋：“好了，乖乖在这儿应付那些烦人的家伙吧，我想最近说不定还会有神灵过来，你不在这儿可不行。”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说完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再次开口，“如果我没有很快回来，你可以给我写信。”
　　芙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让库珀先生找人送过去吗？”
　　“不，用神灵之书。”魔王有些别扭地说，“当然，如果你忘了我的名字在哪一页就算了。”
　　“我记得。”芙蕾小声说，“第六页。”
　　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松开捂着芙蕾眼睛的手，准备前往北方，去找那位龙神的麻烦。
　　……
　　事情很顺利，黑夜女神也似乎想要快点去深渊定居，她和他的子嗣们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把不明所以的龙神追得上天入地。
　　魔王几乎都没插上什么手。
　　灰头土脸的龙神很快就宣布了投降，发誓向魔王和阿尔希亚女王效忠。
　　魔王为他们打开了深渊的大门，让黑夜女神一家搬了进去，并且提醒他们，如果有一天诸神的神力逐渐失效，深渊的大门再也没法打开，那时就得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做完这一切，按理说魔王应该回去王宫了，然而他和邦奇先生一起站在墙头，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启程。
　　邦奇先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您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也没有。”魔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邦奇先生咳嗽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长袍：“那么，我们不如去室内吧？我这把老骨头，在冬天地室外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嗯。”魔王倒也不是非要待在室外，他只是在等芙蕾的信件。
　　不是说一个人被留在王宫里很无聊吗，怎么还没有给他写信！
　　魔王陪邦奇先生坐在火盆旁边，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他的视线挪过去几次，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个，您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一定不要客气！”
　　“你吗？”魔王看过去，表情显得有些不信任。
　　邦奇先生挺直了胸膛：“哦，请不要小看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年长了这么多岁数，至少经验……”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嘴，神色微妙地看向魔王。
　　他差点忘了，这位虽然外表是个年轻人，实际上却是寿命无尽的神灵。
　　魔王也就这么看着他，若有所思：“你有妻子吗？你爱她吗？”
　　“哦、哦……这个问题可真是……”格雷斯干巴巴地应了两句，没想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会被人兜头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他看魔王神色认真，似乎也不像是在拿他打趣，于是也认真地回答：“我超过五十岁以后，就很少考虑爱不爱的这类问题了，我的妻子也变得更像是我的家人，同样也是我的责任。”
　　“我是格雷斯的家主，妻子也是家族一起挑选的，最合适的那个姑娘——当然，我当时应该也很满意的。虽然不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她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应该也是快乐的吧。”
　　“像我这样拥有神灵眷顾的老不死，会比一般的人类活得更长久一些，也会逐渐看到同时代的老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包括我的妻子。”
　　“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但很奇怪，她活着的时候，我们的感情也说不上多么浓烈，但她死去以后，我偶尔想起她，都会觉得，内心再次触及了素日里温馨而平淡的幸福。”
　　邦奇先生带着歉意笑了笑，“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陪伴了啊。”
　　魔王没有说话，他撑着下巴看着他，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指环，看上去很时候做成一对。
　　……
　　直到太阳西沉，魔王才回到了王都。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悄然落在了芙蕾的窗台，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她愤愤地想，自己一定要狠狠吓她一下。
　　然而他还没有迈开脚步，就看见芙蕾正好翻开了神灵之书，她拿起了笔。
　　魔王神色一动，就坐在她的窗台上，准备接收她的信件。
　　“魔王在上，您怎么还没回来？”
　　魔王的尾巴晃了晃，好吧，还是在想着他的。
　　“今天亚修偷偷跑进内城区来诉苦了。他说瘟疫还没被控制之前还好，大家生怕传染给他都不会太过接近他。但现在瘟疫好了大半，外城区的人们看见他都要捏两把他的脸，实在是很不像话。”
　　“不过我看他其实还挺得意的，还带进来了一些外城区的吃食，不少别的地方的人涌进了外城区，现在那里反而能吃到四面八方来的美食呢，下次我们换上平民的衣服，悄悄去逛逛吧？”
　　魔王认真地思考，偶尔也该答应一下她的要求，就带她去吧？
　　“今天居然有贵族想要给我介绍结婚对象，这可真是……英勇至极。”
　　魔王刷地变了脸色。
　　“我拎着风神弓让他见识了一下威力，哦，那个可怜的年轻人，脸都吓白了，还要结结巴巴地夸我箭法好，天知道明明我射箭的时候他都没敢睁眼。”
　　“身为贵族家的子嗣还真不容易啊。”
　　魔王眯起了眼睛，如果他还要继续没有自知之明的话，他会让他更不容易一点。
　　芙蕾的笔顿了顿，她看向窗外，魔王侧身躲过了她的视线。
　　她撑着下巴，不知道是没什么写的了，还是在考虑先写哪一件。
　　魔王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她，她神色专注拧着眉头，笔在修长的指尖晃了晃，她犹豫着再次落笔。
　　魔王心念一动，温柔的风牵引着芙蕾写下：
　　——“魔王在上，我想永远属于您。”
　　他坐在窗台上，朝她露出得逞的笑脸，优雅的尾巴转了个圈，对着芙蕾惊讶看过来的视线说：“吾应允。”
　　“你回来啦！”芙蕾眼中闪动喜悦，然后才反应过来魔王让她说了什么，她板起脸，“真是的，您这是耍赖！”
　　魔王对她的抗议视若无睹：“反正你已经写下来了，如果违背对神灵的誓言……我就把你挂到城墙上！”
　　“哼！按您的说法，我该被挂到城墙上八百年了。”芙蕾气鼓鼓地走到他身边，“遇到麻烦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没有。”魔王没说因为在等她的信，才故意磨磨蹭蹭到现在，他只说，“因为在考虑，要送你什么礼物。”
　　“嗯？”芙蕾有些困惑，“什么礼物？您已经送了我花冠了，还让我摸了角……啊，这次是尾巴也可以摸吗？”
　　魔王的尾巴僵了一僵。
　　“……这个，下回再说。”魔王嘀咕着没有立刻拒绝她，他朝她勾了勾手指，“把手给我。”
　　芙蕾乖乖地递了过去。
　　魔王笑起来：“你也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是礼物吧。”芙蕾不太确定地问，“您要送我什么呢？”
　　魔王捏了捏她的手指根，温柔地低垂下目光，深渊的黑雾在他指尖聚集，芙蕾看着他在自己的无名指根部刻下了一行小字。
　　她瞪大了眼睛：“……您写了什么？”
　　魔王抿了抿唇，漂亮地金色瞳孔温柔地注视着她，身后的太阳落入地平线之下，只剩下最后的余晖。
　　——“魔王的新娘。”
　　魔王笑了笑，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如果你不想要，对着它吹一口气，它就会消失了。”
　　芙蕾一下子攥紧了手，她问：“那怎样才会永远不消失呢？”
　　魔王露出笑意，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在落下亲吻之际，顺着交融的呼吸告诉她：“什么都不用做，永远都不会消失。”
　　芙蕾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窗台的枝丫上长出了一片新叶——格雷蒂娅告诉过她，这里的枝头会长出整个王都第一片绿叶，这是春天即将回归的信号。
　　芙蕾把头埋进魔王的怀里，她想，她应该还给魔王一个什么样的指环呢？
　　是“女王的爱人”更好，还是“我的魔王”更好呢……
　　他们在窗台并肩而立，王都的灯火在他们脚下，即将到来的春天就在枝头，更加美好的未来就在他们眼前。


第106章 番外·结婚典礼（上）
　　太阳光透过丝绸窗帘照进室内, 经过层层阻挡已经不那么刺眼，但芙蕾还是微微抖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打算从床上爬起来, 从她身侧伸出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臂，一把把她捞回了怀里。
　　芙蕾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早上好，魔王大人, 该起床了。”
　　被褥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魔王把芙蕾搂进怀里, 眼睛都没有睁开，他说：“再睡一会儿。”
　　芙蕾露出幸福又无奈的笑脸：“天都亮啦——”
　　魔王的羽翼盖到她脸上，他说：“没亮。”
　　芙蕾被他如此熟练的胡搅蛮缠给惊到了，她在羽翼下面翻了个身, 正对着魔王，温柔地伸手抱住他，语气却带上几分威胁：“这样可不行啊魔王大人, 不要逼我出手哦——”
　　魔王陡然感受到一股危机感，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芙蕾已经一把揪住了他尾巴。
　　“砰”的一声，魔王整个翅膀都扬了起来, 他捂着自己的尾巴飞速后退, 整个人瞬间闪现到了床帏顶端。
　　芙蕾悠然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微笑着看向魔王：“无节制地赖床可不行，就算每天的工作是应付贵族，我也得做好这份无聊的工作。”
　　魔王愤愤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 他坐在芙蕾的梳妆台一侧, 伸出手指捣乱般拨动芙蕾的头发, 芙蕾斜眼看他：“如果在我的头发上打结，也只会给梳头发的侍女添麻烦而已。”
　　这时候侍女们推门进来，她们都已经对屋内的场面见怪不怪了，纷纷对耍赖撒娇的魔王大人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魔王又收回手，但他安静不了几分钟，又去勾芙蕾的手指。
　　她无名指上平常隐没的特殊指环，在魔王的触碰下显露身形——“魔王的新娘”。
　　魔王又把自己的无名指和她的放在一起，炫耀般展露出自己手指上的——“我的魔王”。
　　侍女已经十分习惯他这么一出了，有些年长的侍女露出温和的笑意：“真让人羡慕啊，魔王大人，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对吗？”
　　“当然。”魔王满意地点了点头。
　　“哎呀，这可真是……”侍女露出了艳羡的神情，魔王撑着下巴露出笑意。
　　芙蕾叹了口气：“你总这么惯着他，他才会渐渐得意忘形的。”
　　“您在说什么呢。”侍女脸上露出笑容，“最惯着魔王大人的不是您吗？”
　　“咳。”芙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移了话题，“今天我得和那群麻烦的贵族就外城区的税收问题扯上一整天，魔王大人打算去做什么？”
　　魔王看了眼窗外：“去找太阳神。”
　　“嗯？”芙蕾有些困惑，“您怎么会想到突然去找他？”
　　“找他商量点事情。”魔王含糊不清地说。
　　芙蕾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魔王抖了抖翅膀，小声回答：“……和他商量一下明天让太阳晚点升起来。”
　　芙蕾一副十分了解他的表情：“靠武力威胁商量吗？”
　　魔王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芙蕾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站了起来：“好了，我要去工作了，记得对费迪南德手下留情。啊，还有，大概今天晚上我的父母就要到王都了，你……”
　　魔王乖乖点头：“我会在晚饭前回来的。”
　　芙蕾目送他从窗台离开，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这么久了，魔王还是习惯从窗台进出。
　　窗外已经是一片明艳的翠色，哪怕是没有太阳神赐福的普通人，也会咬着牙穿上轻便的春装，一边冻得脸色发青一边展现自己的美妙身姿。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毕竟是黄金之城阿尔希亚啊，无论财富、时尚都得走在其他领土前面。
　　原本霍华德子爵是打算在今年的丰收祭典，也就是妮娜的成年礼上再来王都的，但自己的女儿当了女王，于情于理，似乎都得来一趟。
　　况且绿宝石领现在有了魔族常驻，拥有的战力就算是攻打一个没有神灵的国家都绰绰有余，更别说只是对付鼠群了。有了靠谱的手下在，霍华德子爵才能放心带着夫人前往王都。
　　说起来，已经有不少贵族悄悄提议，让芙蕾提一提霍华德子爵的爵位了。虽然爵位的晋升和剥夺一般都是在丰收祭上进行，但女王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子爵，怎么说都让王都这群贵族老爷们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芙蕾觉得给父亲稍稍提一提爵位也是合理的，虽然即使不这么做，他们也是如今阿尔希亚名义上的王族，拥有与众不同的尊贵了。
　　但霍华德子爵似乎对提升爵位不是很感兴趣，在来信里嘟囔着什么“女儿一下子爬到了这个国家的顶点，他现在看什么大贵族都觉得不过如此了”。
　　芙蕾一边期待着和他们的会面，一边又隐隐有些不安。
　　——毕竟他们远在绿宝石领，大家平日里都靠信件交流，她大概还是藏了不少事情没有交代的，比如魔王。
　　妮娜似乎也会给家里写信，也不知道她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
　　傍晚，霍华德子爵带着他的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王都大门口。
　　霍华德子爵忍不住勒住马头，落后几步来到霍华德夫人的马车窗边，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亲爱的，我怎么觉得这外城区比我们来的时候更热闹了？”
　　霍华德夫人也微微探出头，带着几分惊叹：“这才刚过冬天，已经有这么多人出来做生意了……我原本听说各地的流民赶往王都，还有些担心这里会控制不住情况，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了咱们的女儿呢。”
　　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错觉，外城区确实比原来还热闹了许多。
　　因为那场瘟疫而蜂拥而至的流民们，治好病之后爆发了格外令人惊讶的求生意志，他们有的为了筹集回到家乡的路费，有的为了赚够在这里落户的本钱，纷纷拿出了各自的手艺。
　　一时间，这里汇集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小吃、佣兵……繁荣程度远非当初可比。
　　霍华德子爵高兴地扬起脑袋：“那可是我的女儿！嘿，我就知道，她从小看起来就不一般！”
　　“说得好像不是我的女儿一样。”霍华德夫人嗔怪地瞪他一眼，“好了，你也别太得意，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芙蕾呢，咱们可不能给她找麻烦。”
　　霍华德子爵也清楚这点，他微微点了点头。
　　期待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王都：“不知道芙蕾和妮娜都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有没有被哪家的坏小子骗了心……”
　　霍华德夫人掩唇笑了起来，眼里一闪而过一丝精光。
　　霍华德子爵还不知道，但她可是知道的，芙蕾和那位神明的爱情故事，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偷偷在夜晚落了好几次泪。但霍华德子爵是个麻烦的家伙，就算对方是神明，他肯定也会因为舍不得女儿而絮絮叨叨什么的。
　　反正都是要听他念叨的，晚告诉他一会儿，还能晚听一会儿唠叨。
　　霍华德夫人打定了主意给女儿打掩护，含糊不清地说：“唔，或许吧……”
　　芙蕾和魔王在王宫宴客厅等待他们，芙蕾是想自己去王都门口迎接的，但她如果出门，到时候多半就会演变成一大群贵族乌泱泱跟在她身后。
　　芙蕾觉得自己的父母多半也不会喜欢这个排场的。
　　今天的晚宴就不一样了，芙蕾以他们到达时间较晚，风餐露宿了这么久，要好好休息，不方便和大家一起庆祝为由，只留下了自己人。
　　王宫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带着早春寒气的风灌进室内，让众人精神一振，霍华德子爵高兴地大喊一声：“芙蕾！妮娜！我的小姑娘们！”
　　这熟悉的大嗓门让芙蕾忍不住笑了起来，妮娜就直接多了，她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股脑朝他奔了过去：“爸爸！”
　　“哦！”霍华德子爵气沉丹田，扎开马步张开双手接住了她，还举着她转了两个圈，只是在放下她是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自己的老腰，嘴上还忍不住抱怨，“小丫头，这个天气你该多穿点！小心冻坏了身体！”
　　妮娜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太阳神的赐福，根本不怕寒冷，霍华德夫人已经微笑着往前一步，悄悄帮他扶住了腰，微笑着摇头：“她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她们都知道的。只是屋里这么暖和才穿得少了点，出去的时候会穿外套的。”
　　霍华德子爵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他扭头看向芙蕾，热情地张开双臂，芙蕾带着温和的笑意，提起裙摆行了一礼，才像个小姑娘一样扑进他的怀里。
　　“哦！”霍华德子爵忍不住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我的姑娘已经变成这个国家最了不起的女人，哦不，不对，是第二了不起的女人……”
　　芙蕾挑了挑眉毛，故意摆出了女王的架势：“哦？是谁比我更了不起呢？”
　　霍华德子爵十分配合笨拙地行了一礼，挤眉弄眼地说：“当然是你全大陆最了不起的母亲！”
　　一家人哈哈笑作一团。
　　芙蕾回过头，看向魔王，魔王接收到她的视线，乖乖地来到他们面前。他不想吓到这些凡人，于是也没有变出翅膀，光看外表就是个俊美的黑发青年。
　　霍华德夫人看向妮娜，用目光询问：“就是这位是神明吗？”
　　妮娜也用目光回答：“没错没错，就是他！”
　　只有霍华德子爵一个人不明所以，他隐约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有种让人熟悉的威严，但……
　　霍华德子爵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容貌这么出众的年轻人，如果他曾经见过的话，一定会有印象的，但他只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只是他脑海中不断示警的危机感让他下意识没有立刻开口。
　　魔王淡淡地扫了霍华德子爵一眼，霍华德子爵猛地反应过来了——那种宛如深渊的压迫感，是跟在芙蕾身边的魔王！怪不得他只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根本没见过魔王的样貌，只记得这股深深的压迫感！
　　“哎呀，真是英俊啊。”霍华德夫人满眼都是满意，她捧着脸颊频频点头，“可比你父亲年轻时候英俊多了。”
　　听着自家夫人胆大包天的话语，霍华德子爵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他张了张嘴：“啊，不是，这……”
　　芙蕾轻轻拉了拉魔王，魔王还记得库珀给自己补习过的人类常识，面无表情地看向霍华德子爵，喊了一声：“父亲。”
　　“咚”地一声，霍华德子爵在他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第107章 番外·结婚典礼（中）
　　众人皆是一愣, 霍华德夫人眼疾手快撑着把他拉了起来，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打哈哈：“哎呀，你父亲最近老是不好好锻炼, 今天骑了一天马, 一定是腿软了！”
　　“来来来，亲爱的，先坐下吧。”
　　霍华德子爵也跟着傻笑, “啊, 对、对, 就是这样的，我刚刚稍微腿软了一下了。”
　　他看着魔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敢出声，颤抖着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魔王不明所以, 他看了一眼霍华德夫人，又再次开口：“母亲。”
　　“哎！”霍华德夫人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噗——”霍华德子爵一口茶喷了出来。他神色慌张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用眼神示意她——你还真敢应啊！
　　霍华德夫人只当他还在舍不得女儿出嫁，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女儿总要长大的嘛，要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的哦。”
　　霍华德子爵扭头看了眼脸上带着羞赧笑容的芙蕾，还有乖乖弯下腰听她说什么的黑发魔王, 觉得自己多年的世界观受到冲击。
　　他还不容易才能够从容面对, 接受自己的女儿成为了一个天赋惊人的魔法师，然后就要开始消化女儿成了阿尔希亚女王的消息，结果现在又要让他接受女儿把曾经高高在上的魔王也收入了囊中吗？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能维持着麻木的微笑, 看着自己的妻子热情地和他们商讨结婚典礼的事情。
　　霍华德夫人双眼冒光：“听说你们一直都没有办结婚典礼, 我知道, 一定是在等我们来吧？交给我吧，妈妈一定把这件事操办得风风光光，半点都不会给你丢脸的！”
　　芙蕾没想到话题居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她一脸呆滞：“啊？不，这个……我们没打算办结婚典礼啊。”
　　现场的气氛诡异地凝滞了一会儿。
　　魔王一脸莫名地看了看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他已经和芙蕾有了灵魂相关的契约，根本不用再让凡人见证他们的将来了。
　　更何况，女王的婚礼一定会要面对那些麻烦的贵族，芙蕾和他都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姐姐！”第一个打破平静的人居然是妮娜，她把心一横，着急地说，“不能不办啊！您不知道，现在外面那些贵族，背地里都说魔王是……”
　　她嗫嚅了一下，没有立刻说下去。
　　霍华德子爵缓缓瞪大了眼睛，他刷地站起来大喊一声：“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霍华德子爵颤抖着手指向魔王：“你、你说他是魔王？”
　　怎么你也知道他是魔王！
　　“亲爱的。”霍华德夫人叹了口气，“我很抱歉一直瞒着你，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霍华德夫人温柔而不容反抗地把他按回了座位里，带着妮娜拉着芙蕾走到了大厅偏僻处。
　　霍华德夫人用温柔的目光鼓励妮娜，示意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妮娜深吸了口气，她语气沉重说：“姐姐，你平日里或许不在意，但外面已经有传言，说魔王是……是魅惑女王的魅魔了。”
　　芙蕾牵了牵嘴角，这种话她当初似乎也胆大妄为地当着魔王的面说过。
　　然而妮娜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涨红了脸，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还说，魔王是您的、您的……男宠。”
　　“咳！”芙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哦！”霍华德夫人也忍不住掩住了唇，她叹了口气，板起了脸，“这样可不行啊，芙蕾，怎么能让你爱的人被中伤呢。”
　　芙蕾微微点头：“您说得对，母亲。”
　　霍华德夫人松了一口气，以为她改变了想法，却没想到芙蕾接着说，“但即使给魔王封了亲王，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家伙，也只会说他凭借手段爬上了这个位置，不会就此闭嘴的。”
　　“要真正的保护他，不是顺着旁人的意思举办一场结婚典礼，而是让乱说话的家伙知道，诋毁魔王会有什么代价。”
　　有那么一瞬间，霍华德夫人和妮娜都被她上位者的气势压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芙蕾很快收敛了气势，她温和地笑着看向妮娜：“谢谢你提醒我，妮娜。”
　　妮娜只能抓了抓脑袋。
　　她有些苦恼地想，自己原本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
　　妮娜和霍华德夫人看起来大受打击，看样子她们原本是打算借着操办婚礼大展身手的，没想到两位当事人压根不配合。
　　芙蕾看了两人一眼，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们，走这么远根本没用，魔王全都听得见。
　　倒是一直伸着脖子试图偷听的霍华德子爵，发现他们回来以后没再提什么结婚典礼的话题，倒是在内心不明所以地松了口气。
　　简单的晚宴结束之后，让奔波一路的霍华德子爵和夫人前去休息，妮娜还黏黏糊糊地要霍华德夫人去她房间一起睡。
　　芙蕾怀疑他们还要一起盘算着给她举办婚礼的事情，但她也没有制止，只是微笑着看她们走远。
　　她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向魔王，居然敢在背地里说魔王的坏话，这群骨子里被惯坏了的贵族们，可真是一阵子不敲打就要闹出点风浪来。
　　魔王注意到她的视线，扭头看过来：“怎么了？”
　　芙蕾微微摇头，随口提起了一个话题：“我只是没想到父亲会那么惊讶，他刚刚跪下去的时候我都愣住了。”
　　魔王摸了摸鼻子，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她的父亲曾经也是他选中的使者，那本神灵之书也是托他的福找到的。他当初似乎还送了对方一副盔甲，那副盔甲是从跟随他去深渊的某个魔族身上扒下来的——毕竟当初他被关在深渊里，身边也根本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神器。
　　不过那副盔甲原本虽然是副普通的盔甲，但因为在深渊里被污染过，多少也沾染了点深渊的气息，对付一般的人类还是很有气势的。
　　魔王走着神，被芙蕾牵回了房间，然后又乖乖被按进了被子里，他这才翻了个身，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般看着芙蕾。
　　芙蕾嘀咕着：“结婚典礼根本没意思嘛，真正的朋友的话，随时都可以邀请他们来一起吃饭，我才不想那种日子还要和那群麻烦的贵族打交道呢。”
　　“嗯。”魔王眼里染上了点笑意。
　　芙蕾往他这边挨了点：“而且……”
　　她伸手握住魔王的手指，“在手指上刻上对方姓名的时候，这就已经是我们永远的契约了。”
　　你的姓名深刻于我的灵魂和心底，旁人的艳羡与祝福都无关紧要，我才不要你为了这些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而且……芙蕾私心想，他是自由的风啊，她身为女王，要被套上诸多枷锁，但她不希望魔王也和她一样被凡尘的世俗牵挂住。
　　她不要他再被迫背负任何东西了——我要你永远自由，永远是你自己。
　　魔王把她拉进怀里，展开翅膀，显露出最舒适的模样，他摩挲了下芙蕾的头顶，温柔地笑起来：“嗯。”
　　他忍不住在黑暗中拧起眉头，那群在暗中嚼舌根的家伙明明已经让库珀暗地里教训过了，怎么还是传到了她的家人耳朵里？
　　他知道芙蕾的性格，他不希望她勉强，为了保护他还要费力应付那些贵族，但举办结婚典礼似乎也能让她的家人开心……
　　魔王苦恼地皱了皱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漂亮的金色瞳孔转了一圈，他开口说：“要不我们办一个婚礼吧。”
　　“啊？”芙蕾困惑地抬起了头，在看到魔王眼里的笑意时忽然明悟了什么，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您是说……”
　　“办个假的，糊弄他们。”魔王笑起来，愉快地甩了甩尾巴，“你不是一直想去外城区看看，又找不到空闲，又担心被人团团围住吗？”
　　“我找两个魔族，代替我们在这儿当结婚的家伙，我悄悄带你去外城区！亚修说外城区还得继续隔离十天，之后就能开开放大门了，在开门之前，外城区的居民们应该没几个见过我们，我们可以像普通人那样从街头逛到街尾，就算有人觉得眼熟，也没人会猜测女王会在自己的结婚典礼上，带着魔王跑到这里来！”
　　芙蕾被他说得怦然心动，但她还是有些犹豫：“但是……这样的话您就要成为阿尔希亚的亲王了，您将受制于世俗的规则，我……”
　　“那我的女王不能给我一点特权吗？”魔王贴近她，金色眼瞳里闪烁着笑意和光芒，“我能拥有每天睡到大中午的特权吗？”
　　芙蕾被他的笑容晃了神，乖乖地点头：“当然可以。”
　　魔王再贴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她的唇说：“那我还能够随时亲吻我的女孩吗？”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双手抱住他，在他的眼睛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温柔地说：“您这么看着我的话，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那就好了。”魔王满眼笑意，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可是女王特许能在王都胡作非为的魔王，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贵族敢招惹我，我就把他……”
　　芙蕾接话：“怎么样？把他挂到城墙上面吗？”
　　“这可不行。”魔王摇了摇头，“只有女王殿下才有资格被我亲自挂上城墙。”
　　“我就让库珀他们趁他睡着把他连人带床搬到王都广场中央，让大家都看看这个满嘴梦话的家伙，睡觉的时候是什么蠢样。”
　　魔王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毛，芙蕾忍不住闷在被子里笑起来。
　　“这应该是这些贵族十分惧怕的惩罚了。”


第108章 番外·结婚典礼（下）
　　这个计划当然需要库珀的协助, 听完两人计划的库珀沉默了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欣慰且无奈的表情。
　　库珀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在提供协助帮助你们‘私奔’之前……请允许我发表一下感言。”
　　“首先，我非常感动你们互相为对方考虑的心情, 也非常欣慰魔王终于能够摘掉男宠的帽子, 成为亲王了。”
　　魔王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向芙蕾：“我可以揍他吗？”
　　芙蕾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忍一忍吧，我们一会儿还要他帮忙呢。”
　　魔王愤愤地抖了下翅膀。
　　库珀露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容：“还有，我听说您在宴会厅叫了卡彭·霍华德‘父亲’, 按照凡人的伦理来说, 他是我的曾曾曾……女婿, 所以您也应该称呼我为……”
　　魔王冷笑一声：“老不死。”
　　眼看着两人恨不得当场打起来，芙蕾叹了口气，一把拖住他们：“好啦好啦，别闹了。得选一对靠谱的人来担当我们俩的角色, 库珀先生，你是最了解这些魔族的人，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呢？”
　　库珀先生耸了耸肩：“反正我是不行的, 我得出场，顺便接应负责扮演你们的两个人。按照我对那群魔族的了解……”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来。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芙蕾惴惴不安起来。
　　库珀先生沉重地叹了口气：“要不然抽签吧？我觉得这群家伙的性格也是……半斤八两。”
　　芙蕾抖了抖眉毛，总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太靠谱的决定。她不确定地开口：“既然魔族这么不合适的话, 不如找神灵来帮忙？”
　　魔王沉默了一下, 他问：“找谁？”
　　芙蕾摸着下巴开始考虑，首先把黑夜女神一家划掉，他们家平日里没机会都要创造机会制造混乱，要是让他们扮演魔王和女王, 说不定结婚典礼一开始就直接在大厅上宣布和大陆上所有其他国家开战了。
　　春季女神……格雷蒂娅倒是很听话, 倒是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找她似乎也不太合适。
　　太阳神……那家伙无论变成什么都会浑身发光, 一个浑身发光的魔王，无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还有医药之神……外城区似乎还离不开亚修，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虽然只是外表，但让他帮忙结婚总觉得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在脑袋中把诸神过滤了一遍，芙蕾沉痛地闭上眼睛：“要不就抽签吧，没事的，贵族们最要面子了，这种盛大的典礼，为了维持体面，就算他们看出了什么不对劲，也会假装没看出来的。”
　　魔王不怎么在意地抖了抖翅膀：“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去把他们的记忆全部清除，虽然有可能变成傻子，但我看他们本来也不怎么聪明。”
　　“那么……”库珀拿过纸张，刷刷写下一群勉强算是合适的魔族的名字，庄严肃穆地递给他们，“抽签吧。”
　　魔王随意抬手，风刃飞出击穿了两个名字。
　　库珀拿下来看了看：“唔，他们俩啊，应该没问题吧。”
　　芙蕾挑了挑眉毛：“你们不觉得这种把名字击穿的抽签方法，怎么都透着一股会暴露的不吉利感吗？”
　　“怎么会呢。”库珀露出慈祥的笑容，拍了拍芙蕾的肩膀，“事在人为。”
　　第二天，霍华德夫人刚一起床就得到了芙蕾愿意举办结婚典礼的消息，当场激动地差点把霍华德子爵的胡子薅下来。
　　妮娜也不顾她还在独自震惊的老爹，一股脑冲进了他们的房间，拉着霍华德夫人飞快离去：“时间就在三天后，我的天哪这也太紧迫了！妈妈，这是我们共同协力的时候了！”
　　霍华德夫人斗志昂扬，她深吸一口气：“没错，妮娜，我们要让你姐姐知道，就算她只给我们三天，我们也能做出惊艳全场的效果！让那群在王都内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族们都见识一下，绿宝石领出来的姑娘的力量！”
　　妮娜跟着握紧了拳头，她手一挥，训练有素的侍女们两列拍开：“这些都是我在王都训练好的侍女，都是以一敌百的猛将，请尽情差遣她们吧，妈妈！”
　　“嘶。”偷偷摸摸跟出来查看情况的霍华德子爵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场景……让他恍惚间觉得，回到了跟着将军在战场上征战的岁月。
　　霍华德子爵愁苦的揪了揪自己的小胡子，忍不住嘀咕：“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和魔王成婚会有点奇怪吗？”
　　他想起站在魔王身边时候，芙蕾脸上的笑容，又想起那个年轻人看着芙蕾满眼专注的模样，忍不住抓了抓脑袋。
　　他叹了口气，妥协般说：“算了，她高兴就好。”
　　他一转身，对上了魔王的脸，大脑瞬间又失去了思考的作用。
　　魔王朝他点了点头：“父……”
　　“不不不！”霍华德子爵赶紧制止他，虽然心里是接受了他，但听到他叫“父亲”还是忍不住会膝盖发软，他连连摆手，露出苦笑，“您、你还是叫我霍华德子爵吧。”
　　魔王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思，他递给他一柄三叉戟。
　　还没有接过，霍华德子爵就忍不住两眼冒光：“这、这是……”
　　这明显是真正的神器！这上面的蓬勃的大海之力，让人觉得握住它似乎就能掌控大海！
　　魔王点了点头：“是给您准备的礼物，从海神那里抢、咳，我是说从海神那里要过来的，芙蕾说您喜欢收藏兵器，而且也更喜欢长兵器，她的枪法小时候也是您亲自操练的。”
　　“嘿嘿！”霍华德子爵手里握着海神三叉戟，笑得根本合不拢嘴，他似乎一瞬间遗忘了对魔王的恐惧，浑身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魔王看了看他的表情，心想这应该是满意的意思，于是迈开步子，朝着不远处的霍华德夫人走了过去。
　　“啊！是您呀，魔王大人。”霍华德夫人回过头，对着侍女们宛如将军般威严的面孔瞬间变得慈祥，“正好，我想问问你对礼服的样式……”
　　魔王直觉这个话题不会很快结束，他抢先一步开了口：“我准备了给您的礼物。”
　　“哎呀！”霍华德夫人惊喜地笑了起来，“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已经……”
　　魔王递给她一面镜子。
　　“这是？”霍华德夫人接过，这是一面装饰不算太过华丽，但却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宁静和圣洁的一面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霍华德夫人不由自主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魔王解释道：“这是月神的镜子，除了能摆在梳妆台上，还能抵御一切魔法攻击。”
　　“啊！这么贵重！”霍华德夫人下意识抬起了头，但也难掩脸上的欢喜。
　　魔王觉得这应该也是满意的，人类可真是奇怪，表达喜欢的方式千奇百怪。
　　举国瞩目的盛大婚礼，如约在三天后举行，整个王宫被装点得如同盛装出场的贵族少女本身，简直连每一块石板都透露着喜庆的气氛。
　　王都内的贵族们开始陆续入场，妮娜和霍华德夫人如临大敌，务必在每一个方面做好万无一失。
　　而此时，这场婚礼的两位主人公，已经悄然换上了平民的衣服，溜去了热闹非凡的外城区。
　　芙蕾看了眼自己身边做了些掩饰，戴上了单边眼镜的黑发青年，清了清嗓子：“咳，莫尔先生，我们该从哪里逛起呢？”
　　魔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着同样做了改变，顶着一头利落短发，做佣兵打扮，还背着一把长剑的芙蕾说：“嗯，芙拉蕾小姐，我似乎隐约听到了您肚子叫的声音，先从吃的开始买吧？”
　　芙蕾微微红了脸，她小声抗议：“才没有的事！”
　　但两人还是先去了小吃摊前，这里比以前更加热闹，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民们在这里展露着自己家乡的手艺。
　　他们买了一份甜糕，卖糕的大婶热情地给他们盛了两份。
　　芙蕾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她问魔王：“今天这里是不是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那当然啦！”
　　魔王还没有开口，动作麻利的卖糕大婶已经接过了话头，她指了指自己摊前挂着的红布折成的布花，与有荣焉地笑起来，“您不知道吗？今天可是芙蕾女王和魔王大人结婚的好日子呀！”
　　“看看，这是我家挂的布花，那边也挂了捧花，还有那边挂了风铃——据说这是他们那里结婚的习俗。总之，虽然我们进不了内城区，但大家都在和他们一起庆祝呢！”
　　芙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家都一起庆祝啊……”
　　大婶热情地把手里的两份糖糕递给他们：“是的，也只有今天，对你们这样的小情侣，买一份多送一份！”
　　“那两位大人保护了整个阿尔希亚啊，还让人来给我们治病，真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幸福下去。”
　　卖糕大婶感慨了一句。
　　芙蕾兜头被陌生人的善意和祝福环绕，一时间似乎还有点手足无措。她微微瞪圆了眼睛，小声道谢：“谢谢您。”
　　边上有人趁机起哄：“我说，这么好的日子，你们要不要趁机和女王、魔王一起结婚算了！”
　　“就是啊，一起结了，多有纪念意义啊！”
　　“嘿，要是真结婚，那我这份烤肉可就免费送了啊！”
　　魔王忽然觉得自己脚边变重了，他一低头，亚修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真好啊，这么多人给你们庆祝结婚，你们还能偷跑出来玩，你们还记得在努力工作的我吗？”
　　“咦，你们不会已经结婚了吧？这是孩子都有了？”
　　“这孩子可真可爱！”
　　“什么！”亚修一脸震惊，“谁是他的……”
　　魔王露出了恶意的笑容，他一把拎起了亚修，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哦，闹别扭了，糖糕吃吗？爸爸都给你买，来，叫父亲——”
　　亚修拼死抵抗，周围哄笑不断。
　　芙蕾站在人群里，微微露出笑脸。平日里总是和贵族们尔虞我诈，她都快把自己当成如传闻中的冷酷无情，又狂傲的女王了。
　　原来她还是被这么多人爱着的，她最初，就是为了保护绿宝石领的平民们在努力学习的，现在，她要保护这里的所有人。
　　芙蕾低下头咬了口糖糕，她看着还在努力和亚修做“父子斗争”的魔王，心想，如果这样的话，其实办个结婚典礼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
　　——好像多办几个也不错。


第109章 番外·十金币
　　方珍珠领,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贫瘠到大部分人都吃不饱的地方，是智慧神教的圣子, 纽因长大的地方。
　　他那时候还不叫纽因, 他大概到了七八岁，才有了“埃尔森”这样一个名字。原因是他妈妈又生了个弟弟，现在人们说起“比尔家的儿子”有了歧义, 为了方便, 他终于有了个名字。
　　他是家里的长子, 还有一个四岁的妹妹，和一个刚刚出生还在襁褓里的弟弟。他们家很穷，即使已经根本喂不饱原有的两个孩子了，他的父母似乎也还打算这么继续生下去。
　　他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 偶尔能从不知道哪里弄来两个钱，他猜多半是赌桌上。母亲靠帮别人浆洗衣服换一点食物，但她怀孕的时候也干不了活, 多半是纽因在做。
　　他的母亲也并不会因为他的能干而夸奖他，她眼中透着麻木，最常做的就是靠在他们家那张并不牢靠的木制床上，半倚着床头, 茫然地看着门口。
　　纽因偶尔停下来的时候会想她到底在看什么, 是未归家的父亲？还是不知何时会来的死神？
　　这个家里唯一会发出声音的是他还不懂事的妹妹，那个还不到知道人间绝望年纪的小丫头，每天黏在纽因身边，学着他浆洗衣服的动作, 一脸需要表扬般的傻笑着。
　　纽因以为自己就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他想如果他能再长大一点, 就可以去帮忙做一些卖力气的活，也许能攒下点钱，去做学徒学一门手艺，或者做点生意，这样家里都会好过一些。
　　他本来就活在烂泥里，无论朝哪里迈出一步，都算是走向更好。
　　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难得没有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一把拉过纽因和妹妹，甚至让母亲带上了襁褓中的弟弟，着急忙慌地前往智慧神教的教堂。
　　一家人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到了那儿才知道，是智慧神教的人在招收学徒。
　　这和一般的信众不一样，如果通过了审核能领一大笔钱，但被选中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属于智慧神教，他们要改名换姓，从此跟随在神的身边。
　　纽因一下子不安起来，即使知道他们不一定会被选上，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拉紧了身边的妹妹，扭头看了母亲一眼。
　　即便这个姓氏并没有什么尊贵的，姓名也不曾有过什么被期许的含义，但他还是没由来的不想舍弃。
　　——他通过了。
　　那位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教士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惊呼出声，惊喜得宛如看见什么稀世珍宝，他大声宣布，会给他的父母十个金币。
　　十个金币。
　　是他们那条街上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金钱数目。
　　纽因茫然地回过头，他看见听到“十金币”的一瞬间，他的母亲眼里亮起了光。
　　原来那双早已失去希望的眼睛，也是可以被金钱照亮的。
　　纽因垂下眼，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没有出声，任由旁人推着自己前进。
　　但他的母亲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她冲过来一把拉住纽因，忽然改了主意。她大喊着：“不要！我不要十金币了，不要带走我的孩子！”
　　纽因猝不及防被她拉进怀里，她身上破败的酸臭味和久不见阳光的霉味一股脑钻进他的鼻子里，从能走路起再也没有被母亲这么抱过的纽因，头一次茫然无措地掉下泪来。
　　“妈妈……”他喊。
　　下一瞬间他的母亲被一巴掌掼到了地上，他的父亲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恨不得再对她踹上几脚。
　　他的母亲蜷缩在泥土地上，发出呜咽般的悲鸣，纽因飞身拦到她身前，教会的人立刻大惊失色上来拉人。
　　眼看着那个男人被拉开了距离，纽因看向他不断抽噎的母亲，还有不明所以跟着大哭起来的妹妹，他鼻子一酸，却还是开口说：“我跟他们走。”
　　“我换十个金币，妈妈，你拿着那十个金币，离开这里吧。离开父亲，自己带着孩子去……”
　　她立刻惊慌失措地抬起了头，她伸手紧紧拉着纽因：“不，不！没有你我怎么办，没有他我怎么办……”
　　纽因所有的话被噎在了喉咙口，他可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让她明白有了这十金币，她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但那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没法救她，无论他今天换到了十个金币，还是一百个金币，她都没有独自活下去的勇气。
　　人群分开，一位长相就很符合“德高望重”这个标准的老先生走了出来，纽因听见有人喊他“主教大人”。
　　主教大人站在纽因身边，拍了拍他的头顶：“我会让教会照看一下她的，平日里会给她一点活计做。”
　　纽因垂下眼，他麻木地点了点头。
　　主教大人带着他往教会内走，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等你拥有足够的智慧，总有一天你会忘记曾经的苦难，那些都会让你更为强大。”
　　但除此以外，小小年纪的纽因还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无法拯救。
　　后来他被送往了王都，远离了这个贫瘠的方珍珠领，抛弃了作为“埃尔森·比尔”的人生，接受了圣洁的洗礼和赐名意识，他仿佛真的洗净那些低贱的出身、穷困的过往，成为天生高贵的神的孩子，作为“纽因”而活。
　　他很聪明，他甚至在王都站住了脚跟，成为了神灵的眷属，从那以后他的身份都变得不一样了，就连他曾经的老师看见他都要叫一声“大人”了。
　　智慧神给予了他无尽的知识，他当时觉得，这大抵是天底下最仁慈的神灵了。
　　但他懂得越多，一个疑问也悄然发芽。神灵为什么不把知识分给那些愚昧的民众？智慧神教的诸位都是很有知识的人，但他们似乎恪守着教规，不会轻易把知识教给普通人。
　　可如果那些人如果不那么愚昧，也许、也许很多人都能活下去，都能过上好日子。
　　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每次被人在背地里叫做“值十金币的”，看到愚昧无知的母亲，看到依然被困于泥潭的穷人，他都会从心底里冒出那么一点不甘心来。
　　他不敢质问神灵，只能尽自己所能，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神灵允许、智慧神教教规允许的范围内，一边和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周旋，一边尽可能地帮助那些人们。
　　从芙蕾来到王都那天起，这座繁华的黄金之城似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很欣赏芙蕾，这个来自绿宝石领的女孩，表面温柔内敛，内里无畏勇敢，看着她莫名让人觉得充满希望——就算时代的浪潮汹涌而至，她只有一叶小舟也会乘浪而起。
　　看着她一步步往上，一步步力挽狂澜，阻止邪神的骗局，他居然觉得久违的痛快。
　　他很聪明，他是个心思缜密的悲观主义者，他一边想着自己注定救不了太多人，一边又像是不甘心一样悄悄付出努力。
　　看着芙蕾·霍华德的时候，他偶尔会生出——她难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走向什么结局吗？否则怎么能够走得那么无畏，那么毫不犹豫。
　　她好像就算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也会尽当下最大的努力，那双纤细笔直的肩膀，仿佛能够坦然面对与诸神为敌的未来。
　　如果她成为女王，站上阿尔希亚的顶点，或许真的能够终结未来的诸神之战，能够在天灾之下保护住所有人。
　　但他没见到她成为女王的那天。
　　……
　　在芙蕾女王继位之后，战争之神迅速带兵撤出了红玛瑙领，与整个阿尔希亚井水不犯河水，半点边境线都不越。
　　饶是芙蕾很想对付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
　　但战争之神也并没有完全沉寂下来，西边群国战乱不休，战争之神无法拥有席卷大陆的战争，就在自己的治下的领土里开启了征战，像是一场残酷的，用血肉堆积的大练兵。
　　西方群国很快经不起这样的消耗，这样的土地养不活孩子，游民们一有机会就朝别国逃去，很快战争之神就要没有人来玩自己的战争游戏了。
　　比起安定下来，让人类休养生息，发动一场战争，虏获他们的物资和士兵更符合战争之神的需要。
　　战争之神不打算和得到了至高神最后力量的魔王对抗，他蠢蠢欲动的矛头对准了朝北方刚刚安定下来的庞波帝国。
　　失去最大的威胁也是最大的支柱的庞波帝国，现在是个背后没有神灵的普通国家，那位狼皇似乎也不像传闻里那么弑杀，他相当有眼力见地和阿尔希亚结了盟，以极低的商品贸易税率换取了魔王的庇护。
　　得知战争之神打上了自己的主意，狼皇没有丝毫反抗的想法，干脆利落地朝阿尔希亚求援。
　　据说当晚芙蕾高兴得在床上打了个好几个滚，抵不住她的死缠烂打，魔王只能带着她御驾亲征，前往了庞波帝国的狮鹫城。
　　战争之神很快收到了一封挑战书，阿尔希亚女王芙蕾，用十分嚣张的言辞挑衅他，说不用神灵插手，只用人类士兵对弈，保证能打得战争之神落花流水。
　　“赌注是你的性命，以及十金币。”
　　战争之神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单单要十个金币，他想着多半也是人类用来挑衅的一种方式。
　　他坦然接受了这份挑衅，这或许就是他一直渴求的战争！
　　但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战败。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军队四处逃窜，几乎没有抵抗地被庞波帝国和阿尔希亚的人马收编，与其说是被打败，更像是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对方的怀抱。
　　魔王展开羽翼，带着芙蕾站到了敌军大将身前。
　　战争之神如临大敌，他浑身紧绷地站了起来，冷笑一声：“这么快就来领你们的赌注了吗？”
　　魔王看了他一眼：“也不着急。”
　　“在取走赌注之前，我还得要让你知道，你是怎么输的。”芙蕾笑起来，从怀里抽出一张有些皱皱巴巴的卷轴，她故弄玄虚般抖了抖卷轴，拉长了语调说，“你知道吗，我们收敛纽因尸骨的时候找到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智慧神的神器，全知之眼。”
　　“还有一个……”
　　战争之神的目光落在那张卷轴上：“是那张卷轴？”
　　“对，他模拟了和你的对战，撰写了如果赢过你的计划书。”芙蕾微微挑了挑眉毛，“我还记得，你似乎认为他不是很聪明，所以我就想认证一下。”
　　“看样子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我不得不说，您可真是一个有先见之明的神，否则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给您找很多麻烦的吧？”
　　“不可能！”战争之神下意识反驳，“如果他有对付我的方法，当时又何必要赴死！”
　　“就算拥有完善的计划书，当初他手里只有那么点老弱病残，你还亲临战场，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芙蕾抬起眼，“他用自己的命，换其他所有人活了下来，这还不够聪明吗？”
　　“他的计划是什么？”战争之神像是不甘心般开口，“告诉我，他的计划！”
　　芙蕾展开了卷轴：“第一步，分割战争之神和他的军队。他战无不胜的军队是最锋利的刀，但他们只擅长听从命令，没有战神的指挥也只是一群莽夫。”
　　“第二步，切断他们的退路，不要给他们犹豫中后退的机会。”
　　“第三步，给他们更多的前路，分散兵力。毫无退路只会激发这群亡命徒的凶性，但如果多给他们几条路做选择，没有指挥的他们反而不知道该往哪里冲……”
　　战争之神低头看着一团乱麻的战局，一切似乎正如纽因的预料，他什么都猜中了。
　　“您觉得怎么样呢。”芙蕾收起了卷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战争之神，“他是个聪明人吧？”
　　战争之神沉默良久，他微微点头：“我承认。”
　　“可是他死了。”芙蕾的语调冷下来。
　　战争之神闭上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张狂地大笑起来：“那就杀了我吧！能够死在这样的战场上，能够在这样的战场上付出生命！这也是我的夙愿！”
　　“与其在将来耗光神力作为凡人死去，就让我葬身在这块战场！”
　　他一把抽出手中的长刀，朝着魔王挥刀而上，魔王抬了抬眼，呼啸的风刃从他指尖飞掠而出，普通的利刃根本无法抵挡，战争之神手中的长刀应声而裂，风刃飞过他的脖颈，鲜血和他的头在空中飞扬。
　　芙蕾垂下眼：“明明神的血也是红色的。”
　　倒在地上的战争之神的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哈哈大笑：“猪狗的血也是红色的，难道它们和人类是一样的吗！”
　　“人类，你可以斩下神的头颅，却无法斩断神的自尊！我死于强大的风神之手，我败给了强大的魔王，没有人类能让我们低头！没有人！”
　　“动手吧，杀了我，泽维尔！”
　　芙蕾看了眼他依然直立的无头身体，和已经落在地里的头颅，微微摇了摇头：“那你就好好见证吧。”
　　“在你的神力耗尽之前，就算是这副模样你也能活着吧，好好看着吧，高傲的神灵，这是属于人类的时代。”
　　战争之神瞪大了眼睛，他耳边仿佛响起了那个被他吊死的青年，最后的话。
　　芙蕾在他的头前蹲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芙蕾朝他伸出手：“还有十个金币，交出来，不然把你的头当球踢。”
　　战争之神：“……”
　　这似乎并不仅仅是羞辱的意思，她是真心实意打算要那十个金币。
　　芙蕾拿到了金币，很快和魔王一起消失在了这片战场——他们出现在了红玛瑙领一片湖泊旁的树林里。
　　这里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
　　这是当时逃过一劫的红玛瑙领居民和教众们，收敛了纽因的尸骨以后给他挑选的地方，有树有水，不远处还有山，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了。
　　他的坟前已经有了一块无字的墓碑，对他的赞颂似乎能写出好几首诗篇，因此反而不知道该在他的墓碑上刻点什么。
　　芙蕾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从地上捡了个小树枝，没用魔力，徒手在他的墓碑前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魔王没问她要做什么，只是帮着她一起动手。
　　芙蕾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手腕，她点点头：“差不多可以了。”
　　魔王停下手，扭头看向她，似乎在疑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芙蕾笑了笑，她把那从战争之神手里赢得的十个金币扔了下去，然后把刚刚挖出来的土埋了回去。
　　她甚至在坑上用力踩了踩，确认土已经填平，这才再次露出笑脸：“好啦。”
　　她伸手拍了拍纽因的墓碑，“我用十金币把你赎回来了，现在起，你的灵魂永远自由了，我的朋友。”
　　魔王低下头看了会儿，他问：“如果被人挖走了怎么办？”
　　他考虑要不要帮忙制造一个小小的封印阵，但芙蕾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幸运儿，那就当是智慧的纽因先生给他的引领吧！”
　　她看着空白的墓碑，还有些犹豫：“魔王大人，我还没想好到底在墓碑上写什么。”
　　“‘纽因’是智慧神教给他的名字，他在最后的时候，到底希望自己是谁呢？”
　　魔王站在她身侧，没有回答，只是侧身看着她。
　　芙蕾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手，风元素聚集在她指尖，她在纽因的墓碑上刻下字，然后才站起来。
　　她注视了他一会儿，弯腰鞠了一躬，和他告别：“再见啦，朋友。”
　　她转身慢悠悠地朝着树林外面走去。
　　魔王跟在她身侧，忽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不安地抖了抖翅膀：“你、你怎么哭了！”
　　芙蕾抽了抽鼻子，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魔王紧张得翅膀都僵硬起了，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先伸出手还是伸出翅膀，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口袋里似乎有手帕。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递过去，芙蕾却没有接，反而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请不要管我。”芙蕾任由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她胡乱地伸手抹了一把，抽抽噎噎地解释，“库珀先生说，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们才可以为逝去的同伴尽情掉眼泪。”
　　“呜，智慧神已经死了，战争之神也得到了惩罚，我现在、现在可以哭了……”
　　魔王不安地抖了抖翅膀，他拧紧了眉头，抬手耐心地替她一遍遍擦掉眼泪：“那你还要哭多久呢？”
　　芙蕾吸了吸鼻子：“……到走出这片树林为止，我、我会哭完的。”
　　魔王笑起来，他捏了捏她的脸：“没关系的，也不用那么严格。”
　　“如果之后你还有想要偷偷哭的时候，就埋进我的翅膀里，我保证谁也不会看见，谁也不会知道。”
　　……
　　没人知道纽因死去的那个夜晚，他在想些什么。
　　他被送上绞刑架，绳子那端用力的人仿佛正在逐渐抽走他的生命力。他被迫仰起头，只能注视着虚无的深邃夜空。
　　他想，他果然无法救下所有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猛地伸手拉住了脖颈上的绳索，他目光紧紧盯住了战争之神，他留下了最后的话：“我已经看到了你的结局，战争之神门罗。”
　　门罗没有理会他的故弄玄虚。
　　身后的士兵猛然用力，生命力的消失让他觉得手脚冰凉，但心头炙热，喉头滚烫。
　　纽因用不符合他一贯性格的狂傲语气，带着喉咙里的血沫，喊出诅咒一般的预言：“傲慢的诸神，终将臣服于人！”
　　……
　　红玛瑙领的不知名树林里，那座无字墓碑上终于刻了字，上面写着——这里安眠着智慧而不屈的灵魂。


第110章 番外·海神庆典（上）
　　东部的大海, 海神联盟原本的领头人，自称“大海遗民”的残忍海盗很快被推翻，一位小岛上的年轻人横空出世, 如有神助从他们手里赢下了一次又一次战争, 在他的帮助下，群岛很快结成了联盟，打响了反击的战争。
　　直到将自称“大海遗民”的海神联盟打得七零八落, 那位年轻人才自称“海之子”, 号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海神的眷属。这些自称“大海遗民”的家伙只是一群冒牌的海盗, 海神愤怒于他们借着自己的名号作恶，才降下神谕，让自己前去讨伐他们。
　　一开始大家还将信将疑，但都也十分配合, 毕竟大家都知道，打起仗来，不管有没有, 号称背后有神撑腰，总是会显得比较有气势。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战无不胜的“大海遗民”在“海之子”面前，真的失去了以往的神眷, 这片大海也不像原来那样, 只站在他们那边了，宛如……真的有海神在场！
　　在“海之子”的帮助下，群岛上的诸国联合起来，建立了新的联盟, 鉴于“海神联盟”已经被他们占了, 那他们只能想个更威风的, 据说暂定了叫——“天命海神联盟”。
　　而原本“海神联盟”的那帮人，在最近的一次大战中落败，忽然就失去了踪影，有人说他们被大海吞噬了，也有人说他们不敢与真正的海神使者作对，自己夹着尾巴逃了。
　　反正，最近海面一片祥和，巨人岛的国王，希尔的父亲，就写了信送来阿尔希亚王都，称大海汹涌的波浪已经平息，远去的游子可以归乡了。
　　顺便还邀请芙蕾女王和魔王大人前去做客，据说这也是那位“海之子”的意思。他们最近要举办盛大的海神庆典，为了表达和平和友谊，这才特地邀请了他们。
　　芙蕾放下信，摸着下巴说：“这个‘海之子’就是海神新选择眷属吗？”
　　魔王摇了摇头：“不是。”
　　芙蕾有些惊讶，就听见他面无表情地说，“是海神本神。”
　　芙蕾：“……”
　　魔王有些头疼地摸了摸脑袋：“他觉得人类的不确定性太大了，而且杀了原本的眷属自己还会元气大伤，索性自己亲自出马，装自己的眷属。”
　　“还有那个原本的‘大海遗民’也不用担心，被他扔到了无人岛上，饿不死，但也出不去。”
　　芙蕾看着信件上的“天命海神联盟”，忽然没由来地想到，也许这位海神和魔王很合得来，毕竟起名字的审美似乎相差不大。
　　芙蕾摸着下巴考虑：“那我们要不要去呢，我好像还没有见过大海……不过那群贵族一定会拦着我的，我看他们见我骑个马都会担心我摔断脖子，明明我根本不是那么柔弱的女王。”
　　魔王笑起来：“是，你是一箭就能射穿神明的了不起的女王大人。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偷偷带你去。”
　　他靠近芙蕾，微微抖动了翅膀暗示。
　　芙蕾笑着伸出手捏住他的脸：“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那群家伙说是魅惑我不理朝政的坏魔王的！”
　　“他们敢乱说话。”魔王危险地眯了眯眼，“我就让风元素半夜去掀他们的被子！”
　　芙蕾哈哈大笑。
　　而此时希尔王子就在王宫里，他也听说了来自家乡的好消息，正在热情邀请妮娜一起去巨人岛做客。
　　他挥舞着双手比划着：“我们家的海啊，那么大——”
　　妮娜一脸向往：“大海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海呢！”
　　希尔王子继续一脸自豪地挥动双手：“还有海里的鱼啊，有那么大——”
　　妮娜倒吸一口凉气：“那么大啊！”
　　希尔王子更加高兴：“还有我们家的岛啊，那么……哦，和陆地比起来也没有特别大，但是在群岛里已经算是最大的岛了！毕竟我们的祖先是巨人嘛！”
　　妮娜忍不住想象：“能生活巨人的岛啊！”
　　希尔王子露出热情的微笑：“来吧，妮娜，你也跟我一起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妮娜有些愣神，她虽然很心动，但也没法立即回答他：“我还不知道姐姐去不去……”
　　而且，她不由自主显得有些失落，即使一起去海岛玩了，他们也即将面临分别了。希尔王子是她在整个王都，最好的朋友了，他们一个出身边远的绿宝石领，平凡却是当今女王的妹妹，一个来自遥远的巨人岛，单纯却拥有令人惊愕的财富。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立场很是相似，或许就是这样，他们才能这么快地熟络起来。
　　妮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库珀忽然从走廊拐弯猛地冲了出来，妮娜愣了一下：“库珀先生？你怎么了？”
　　他露出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真是不常见。
　　库珀咬牙切齿：“如果芙蕾和魔王问起，你就说没看见我！”
　　“我觉得我不用问她的。”魔王刷地出现在了他身后，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地纵容和慈爱，“好了，都让你跑了这么久了，你该满意了吧？”
　　“库珀先生——”芙蕾拉长着语调，从库珀逃跑的方向探出了头，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妮娜，希尔，你们也在呀！”
　　她一眼看出妮娜似乎不太高兴，看到希尔王子在场，迅速反应了过来——她的朋友要离开了，妮娜有点失落。
　　说起来，在绿宝石领的时候妮娜并没有太要好的同龄朋友，这或许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和朋友分别。
　　芙蕾露出温和的笑意：“我们正在商量一起去巨人岛的事情呢，妮娜也一起去吧？”
　　希尔王子眼睛一亮：“太好了！”
　　妮娜也显得十分高兴，但她还是忍不住操心：“没问题吗？把王都的工作扔下……”
　　“偶尔任性一下也没关系的。”芙蕾朝她挤了挤眼睛，然后拍了拍库珀的肩膀，“而且有库珀先生在，他一个人，一定也能很好地处理好王都的事情的！”
　　库珀愤怒地哼了一声：“你们这是胁迫！”
　　妮娜这下知道他为什么要逃跑了。
　　库珀幽幽地望着他们：“大海啊，我老人家一把年纪也没有见过大海啊，不仅如此还要待在王都帮出去玩的小辈处理工作啊——”
　　芙蕾面露羞愧，拍了拍他：“麻烦您了。”
　　库珀眼见苦情攻势也不管用，愤怒地咬牙：“我会胡来的！等你们回来以后，你们就会发现，我已经强迫王都内所有男人都穿上了裙子！”
　　芙蕾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啊？”
　　“啊！”妮娜若有所思地一拍手，“或许是因为我给他提议，变成半人马也能穿的裤子实在太难设计了，不如穿裙子，就算变成半人马，也就是屁股露在外面而已嘛……”
　　她越说越小声，心虚地看了一眼库珀。
　　库珀愤怒地抗议：“那穿衣服的意义在哪里！屁股都在外面了啊！我为什么不索性让自己自由一点！”
　　“嗤。”魔王没忍住笑。
　　芙蕾一拍手：“说起来，梅利莎前几天给我看了她爪子上的系带，库珀你该不会是嫉妒人家有了漂亮的装饰……”
　　库珀把头扭到一边。
　　妮娜立刻豪情万丈地许诺：“不要担心，库珀，我一定会给你也设计一个十分美貌又实用的装饰的！”
　　“等我这次去巨人岛回来，你知道巨人岛的风俗和我们很不一样，也许看了他们的服装，我就有了新的灵感了！”
　　库珀迟疑地眯了眯眼睛。
　　芙蕾和妮娜拉着他说了会儿好话，才把库珀哄得高兴了，勉为其难答应在他们去巨人岛游玩期间，帮忙处理王都的事务。如果遇到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紧急事件，就让魔族传递。
　　敲定了要一起出门玩，芙蕾忍不住伸了懒腰，她笑着看向魔王：“总觉得魔族也越来越习惯在阿尔希亚的生活了。”
　　原先他们还是尽力维持着人的外貌的，但魔族总有松懈的时候，无论是外城区的佣兵们，还是内城区在王宫帮忙的守卫们，偶尔都会有被人目击到不小心魔化的场面。
　　一开始还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最近……大家似乎已经逐渐能够接受这种事了。
　　而有一部分比较我行我素的魔族，比如梅利莎，已经完全大摇大摆地保持着魔族的样子在王都内生活了。
　　“嗯。”魔王眼里也露出点欣慰，看到他们活得舒服，他也觉得放下了心，他微微点头，“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会让我吃惊。”
　　芙蕾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看，魔王挑了挑眉毛。
　　芙蕾有些忧愁地回过头，苦恼地说：“魔王大人，你觉得妮娜和希尔王子，他们是不是……”
　　魔王拧着眉头考虑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是朋友吧？”
　　“别太操心了，妮娜在恋爱方面，或许会比我们有天赋多了。”
　　芙蕾的表情僵了一瞬间，是啊，远在她和魔王还没有表明心意的时候，妮娜就已经坚定地认准了他们将来会相爱的未来。
　　芙蕾摸了摸鼻子抗议，她小声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有可能在一起的话，我就给巨人岛的国外多带点礼物过去，毕竟妮娜可能会把他的儿子拐走。”
　　“要不带着吧。”魔王提议，“带过去看看，如果有戏就把礼物留下，如果只是朋友我们也可以在当地做交易。”
　　芙蕾肃然起敬：“魔王大人，您也很有商业头脑啊。”
　　魔王有些得意地抖了抖翅膀，嘴上还要说：“没有，只是随便想想。”
　　但即便这样，芙蕾还是去找了妮娜，以联络姐妹感情为由，让魔王一个人独享了女王的床铺，跑去和妮娜挤了一晚上。
　　芙蕾觉得自己大概不太擅长对家人玩心眼，她的来意很快就被妮娜看穿了。妮娜冷哼一声，刷地一声在床上爬起来，双手插腰气势十足地说：“我，妮娜·霍华德，一个从小读遍爱情小说，熟知各大民间爱情传说的少女！如果真的遇见了爱情，绝不可能这么久了还和对方只是个朋友！”
　　芙蕾歪倒在床上，小声嘀咕：“毕竟你们也没有认识很久……”
　　“不不不。”妮娜自信地伸出手指摇了摇，“如果是我的话，不参过一个月，我一定会得到结果的！”
　　“我和磨磨蹭蹭，还要东想西想的姐姐可不一样哦。”
　　妮娜骨碌滚下来，和芙蕾面对面，嘿嘿笑着揶揄她。
　　芙蕾抗议：“我当时是特殊情况！我一边要准备争夺王位，还要准备应对天灾和诸神……如果，如果是平常的日子，我也一个月就够了！”
　　她的话显得有些中气不足，但面对妹妹，气势可不能输。
　　“哦——”妮娜露出狡黠的笑容，“姐姐你是说一个月就能拿下魔王吗？”
　　芙蕾忽然坐了起来，警觉地四处看了看。
　　妮娜不明所以：“怎么了？”
　　芙蕾缓缓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迟疑着说：“因为你刚刚那么说，我都怀疑是不是魔王在附近偷听，你特地说这种话让我跳坑的……”
　　妮娜哈哈笑起来，在床上打滚，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不定哦，毕竟魔王只要想听，这点距离也不是问题嘛。”
　　“妮娜——”芙蕾伸手捏她的脸，“我在替你操心呢，听我说，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可不要因为害羞就错过啊。”
　　“希尔王子这次回去，应该就不会再回阿尔希亚了。”
　　“我确实有点难过啦。”妮娜嘀咕了两句，“但只是因为朋友要离开了，才有点难过。希尔那家伙还是个小孩呢，我敢打赌，至少三年内，那家伙和恋爱这档子事，还扯不上关系。”
　　听她说的信誓旦旦，芙蕾忍不住笑起来。
　　“哎——”妮娜撑着下巴哀叹了一声，“我也想遇到一个，拥有男子汉气概的□□，性格又成熟温柔可靠，会照顾人的好男人啊。”
　　芙蕾歪着头思考：“嗯……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人选。”
　　“哎，这种事可没法着急，要看缘分的。”妮娜悠哉悠哉地晃了晃腿，带着几分少女的忧愁说，“也许是我还没到恋爱的年纪吧。”
　　“咳。”芙蕾低下头憋笑。
　　“姐姐——”妮娜把手伸了过来，“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的少女心事！”
　　“没有的事！怎么会呢！”芙蕾矢口否认，只是哪怕她现在故作严肃，也没法掩盖住眼里的笑意。
　　“哼！居然敢小瞧我的少女心，吃我挠痒痒攻击！”妮娜扑了上来，两个人扭作一团，芙蕾哈哈笑着求饶。
　　听着不远处房间传来的笑声，魔王愤愤地用翅膀把枕头抽到了地上。


第111章 番外·海神庆典（中）
　　交代好了王宫内的事宜, 芙蕾一行人出发朝海岸线出发。
　　说是交代好了，其实根本就是芙蕾女王单方面任性地表示自己要出去玩，谁劝都不管用。如果王都内真的出现了什么非要她出马不可的大事件, 可求助人选有三个, 伊丽莎白·卡文迪许，阿尔弗雷德·冯，以及库珀先生。
　　阿尔弗雷德虽然不当王子了, 也被芙蕾留下来封了爵位, 留在王宫里帮忙做事。
　　用芙蕾的话来说, 就是他小时候学了那么多帝王政论，总得派上点用处，不然多可惜啊。
　　对此阿尔弗雷德表示一点都不可惜，而且他小时候其实也没有花多少时间, 学得也不是很认真。
　　但冷酷的芙蕾女王不会让他偷懒，不会的哪怕现学，也得好好努力。
　　总之, 强硬地把工作扔给了其他人以后，芙蕾带着魔王、妮娜，以及迫不及待返回家乡的希尔王子出了门。
　　芙蕾原本也邀请了春季女神，但是她飞快地拒绝了, 据说是她们整个大地之母家族都是这样的, 一离开土地就会极其不安。
　　太阳神也对此兴致缺缺，他也不是没见过海，而且他最近缠着格雷蒂娅，他想在法师塔顶端——发给他的那间房间, 装一扇像春季女神教教堂那样的绿色彩玻璃。
　　芙蕾也不知道绿玻璃有什么好的, 反正太阳神喜欢就好, 而且他还不是来烦自己，那就更好了，毕竟约定好的绝世美人梳妆女仆她还没有头绪。
　　芙蕾作为土生土长的绿宝石领土包子，不仅没见过海，连海岸线也没见过。
　　这次一起出来的大家都是熟人了，不用在那群贵族面前装什么优雅的女王架子，她漂亮的碧绿眼瞳闪闪发光，看什么都新鲜。
　　希尔王子得意洋洋，指着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说：“大吧？”
　　妮娜感叹：“大呀——”
　　芙蕾摆着和她如出一辙的表情，也跟着点头：“大呀——”
　　魔王好笑地看着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是自由自在无处不能去的风，自然见过大海，只是哪次都没有这次有意思。
　　妮娜感叹：“我原本还想，教了希尔这么久的文学算是白教了，他形容大海居然只能说出一句好大。等到真的看到了，才觉得脑袋里第一时间跳出来的词，只有‘大’……”
　　希尔王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海很大是真的，不过我文学没学好也是真的。”
　　妮娜插着腰恼怒：“真是的，我都特地给你找了借口，你倒是顺着台阶下啊！”
　　希尔王子不明所以，只能傻笑，这是他跟着妮娜恶补贵族礼仪学到最实用的东西，遇事不决就露出纯真的笑脸，不管真不懂假不懂，就当自己什么都不懂。
　　芙蕾跟着他们一起笑。
　　“哎——”海岸那边停靠了一条轻型船，芙蕾不太确定是不是来接他们的，因为船身过于朴素，似乎什么都没有，不太符合她阿尔希亚女王的排面。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芙蕾就羞愧地低下了头，她这是被王都那群可恶的贵族给同化了啊！怎么能一心只想着什么华丽、排面呢！看看傻乎乎的希尔王子就知道了，我们朴素的巨人岛居民们不搞这一套！
　　然而逐渐接近那艘小船，她才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那艘船身上并不是什么装饰都没有，它底部的吃水线画成了海中的波浪形状，由于太逼真，还隐隐有海浪声传来，芙蕾在远处时还没有看出来。
　　——这是魔法。
　　这一整艘船恐怕就是个大型的魔法道具，看来无论哪国的国王都没法抵挡花里胡哨的侵蚀，巨人岛们憨厚的居民们照样喜欢穿金戴银，搞大型魔法道具。
　　“哈哈，欢迎你们，我的朋友！欢迎来到‘深蓝之主’号！”甲板上一个比一众船员白了几个度的俊美年轻人对着他们豪迈地张开了双手，他拥有一头深蓝色的头发，笑容爽朗而让人觉得亲近，不知道是不是芙蕾的错觉，他看向自己和魔王的时候似乎显得格外热情。
　　格外热情的视线，再加上让人觉得莫名熟悉的起名风格，芙蕾扭头看向魔王，试探着问：“‘海之子’亲临？”
　　还是海神本神？
　　魔王微微点了点头。
　　“您就是！”希尔王子显然比他们更激动，他猛地上前一步，“您就是带领着‘天命海神联盟’讨伐了‘海神联盟’的‘大海遗民’的‘海之子’吗！”
　　芙蕾：“……”
　　这么多让人惊愕的称号摆在面前，芙蕾都不由自主觉得，“六翼魔王”与之相比不算什么太古怪的称号了，毕竟魔王是真的魔王，六翼也是真的六翼，我们魔王可是个标准的写实派。
　　不知不觉偏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的芙蕾，跟着众人上了船，海神没有自己暴露身份，她也懒得拆穿，只当做不知道。
　　海神扮演的“海之子”化名尼普顿，十分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自己的宝贝船，介绍方式和希尔王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看到这个帆了吗！好布做的！还加了魔法！”
　　“看到这个桅杆了吗！好木头做的！还加了魔法！”
　　“看到这个□□了吗！”
　　芙蕾十分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还木头做的，加了魔法。”
　　魔王一时间对着芙蕾做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芙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不，这个没加魔法，就是结实。”尼普顿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变得格外兴奋，“但是我的船外皮是加了魔法的！只要大海上，无论是大型的鱼群撞击，还是海底暗礁，甚至是敌船的炮弹！”
　　“无论多大的风浪，都不可能掀翻我的船！”
　　“咳。”魔王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提醒他，“那我掀掀试试？”
　　尼普顿瞬间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说的话，似乎有在挑衅风神的嫌疑，立刻一把扑到自家□□上死死护住：“不行！我只是一时口快！你别动手！”
　　魔王看向芙蕾：“以后这家伙说起船的时候，别接话，他会没完没了的。”
　　芙蕾认真点头。
　　魔王看着她这副好奇又乖巧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心里痒痒的，如果这时候他是魔化的姿态，芙蕾一定能看见他悠然甩动的尾巴。
　　魔王挨在芙蕾身边，他压低了声音说：“如果真的好奇，问也没事，反正我能让他闭嘴。”
　　尼普顿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芙蕾摸着下巴，对这位海神冕下升起了几分好感，虽然才认识不久，但他浑身散发着适合和春季女神、太阳神做朋友的气息。
　　海神的船不愧是海神的船，一骑绝尘朝着大海深处冲去，然而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妮娜，在船开动的那一瞬间，把自己早上吃的食物统统赠送给了大海。
　　“哦，可怜的孩子。”尼普顿面露悲悯，“这也是大海的残酷之处，有的人一开始就受限于天分，不能在大海上自由来去。”
　　芙蕾一边帮妮娜顺气，一边无奈地摇头。
　　希尔王子挠了挠头站在妮娜身边：“哦，这个如果吃一种果子会好很多，巨人岛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不能上船的孩子。”
　　他的眼神是和尼普顿如出一辙的悲悯。
　　芙蕾：“……”
　　只是不能坐船，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这群人能不能不要露出这么不吉利的表情？
　　海的那头很快出现了海岛的轮廓，巨人岛十分气派，连绵不绝的岛屿让他们一瞬间以为已经到了海的对岸，见到另一侧的土地。
　　希尔王子已经兴奋地挥手大叫起来，他一脸自豪地拍着妮娜的肩膀：“看呀，妮娜！已经到岛上了！那边就是我的家！喂——”
　　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远远地传过去，芙蕾又听见了对面也远远地传来了一声应和。
　　妮娜眼含热泪：“太好了，我真的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呕——”
　　芙蕾担忧地递上一杯水。
　　希尔王子更加兴奋，他直接豪迈地跨上船舷，大手一挥：“朋友们，我先去探路！”
　　然后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一个熟练而优美的姿势扑通一声跳进了大海里，挥动双臂朝着海岸边游了过去。
　　“哦，这就是我们大海男儿应该拥有的风范。”尼普顿感叹了一句，然后毫不留情地加速，轻型船越过还在努力游泳的希尔王子，率先抵达了巨人岛。
　　正是壮年，身材极其高大的巨人岛国王对着他们热情地张开了双臂：“哦，我期待已久的朋友们！我的孩……嗯？希尔呢？”
　　国王大惊失色，芙蕾示意他稍安勿躁，指了指身后的海域：“他刚刚跳下了船，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海了，有点激动，一会儿应该就游过来了。”
　　国王哈哈大笑：“这个傻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别管他了，走，我们去喝酒！”
　　芙蕾不知道应该先对巨人岛国王对自己儿子的放养态度惊讶，还是先对他们居然大中午就开始喝酒赶到惊讶。
　　“父亲，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没有吃饭，至少要在肚子里先垫点东西。”
　　一道醇厚温和的男低音传来，芙蕾没想到巨人岛还有说话风格这么温和的人物，一时间也有点吃惊。
　　说话的也是个年轻人，看模样和国王以及还在大海中遨游的希尔王子似乎还有几分相似。
　　芙蕾眨了眨眼睛，迟疑地问：“这位是……”
　　对方往前一步，褐色的短发利落感觉，面孔深邃笑容温和，再加上巨人岛一贯的高大身材，他朝各位行礼：“初次见面，我是凡提，巨人岛第一王子。”
　　芙蕾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她们来到这座岛上第一次见到有人行礼，这位凡提王子，看样子还认真研究了阿尔希亚王都的礼仪。
　　“哈哈，其实就是我的大儿子！”老国王就是和希尔王子一脉相承的豪迈了，“我们就这么大一个岛，也没那么严格的王子啊国王的制度，希望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不要介意，哈哈！”
　　“偶尔能放下礼仪的束缚，我也会觉得很放松。”芙蕾露出和善的笑脸，并没有在意他们独有的个性。
　　凡提王子注意到了没什么精神的妮娜，他脚步微微一顿，忽然递出一个袋子。
　　妮娜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凡提王子露出温和的笑意：“你是不是晕船？我之前就担心你们一直生活在陆地上，会不会有人不适应大海，吃颗这个果子，很快就会好的。”
　　妮娜直愣愣地看着他，乖乖地往嘴里塞果子。
　　凡提王子温柔地提醒她：“小心点，会有点酸。”
　　“唔！”妮娜的脸瞬间扭成了一团。
　　“咳。”凡提王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他飞快止住了笑意，低头说，“抱歉。”
　　一旁的魔王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扭头说：“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话回头，正巧看见从水里爬出来的希尔王子，一边甩着头发一边张开双臂冲了过来。
　　巨人岛国王看见许久未见的儿子，忍不住眼眶发红，然后一拳砸到了他脑袋顶上，把希尔王子打得嗷嗷痛叫，国王还在骂：“没脑子的！客人还在呢就那么忍不住要游泳吗！”
　　“嗷！别打了，我错了父亲！”希尔王子捂着脑袋，“我忘了这事‘深蓝之主’号，忘了它开得那么快，如果是一般的船，我肯定游得比它靠岸得快啊！”
　　芙蕾：“……”
　　真是格外别致的父子情深。
　　芙蕾忽然注意到了妮娜的异常，她从刚刚开始就有点呆滞，但她只当她是因为吐了一路，但这会儿希尔王子出现，所有人都跟着回了头，只有妮娜一个人还傻乎乎地盯着原来的方向。
　　芙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是凡提王子。
　　芙蕾忽然有了某种预感，她挨到妮娜身边，伸手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妮娜，你……”
　　妮娜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目光闪闪发亮：“姐姐，拥有男子汉气概的□□，性格又成熟温柔可靠，会照顾人的好男人！”
　　“就在眼前啊！”
　　芙蕾：“……”
　　她准备的礼物似乎能送出去了，虽然不是为了希尔。
　　巨人岛国王带他们去了宴会广场，他们到的时候，那里似乎已经开始热闹非凡的宴会，烤肉在火堆上滋滋作响，美酒大桶大桶地搬上来，身材高大的巨人岛居民们高举着手里的食物，发出某种无意义的嚎叫，迅速引发了一众没有意义的嚎叫附和。
　　国王气哼哼地一脚踹飞了一个醉鬼，愤怒地一拍大腿：“不是说等客人来了再开始宴会吗！你们这群蠢货！怎么客人还没到，就先喝醉了！”
　　一个勉强还算清醒的高大男子站起来回答：“大人！不是我们！是有人故意挑衅的！”
　　有人附和道：“对啊！就是那个男人！被我们发现他在偷宴会的酒喝……”
　　国王又踹了他一脚：“海神庆典期间，所有人都是我们的客人，什么偷不偷的！”
　　“好吧。”那人迅速改口，“他喝了我们好多酒，还挑衅我们！问我们为什么不喝，说我们难道是光闻到酒味就醉倒了的小屁孩，不然怎么酒在面前还能不喝……我们怎么能忍！”
　　“就是！我们立刻就要和他比比谁的酒量更厉害！”
　　“然后呢！”国王似乎格外关心拼酒的结果，“谁赢了？”
　　那人苦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密集处：“别、别提了——躺着的，全是他喝倒的，他还在喝！”
　　国王目瞪口呆，随后豪迈地一甩脖子上碍事的披风——看得出来为了见芙蕾他也是盛装打扮过的，他快步朝着人群走去，大喝一声拨开人群，随手把喝的烂醉的上一个选手扔出去，一拍桌子坐到了对方面前，气势汹汹地说：“来！给我拿酒来！”
　　“我来和他比比！”
　　芙蕾：“……”
　　希尔王子立刻窜过去：“父亲，你倒下了我来！”
　　然后不意外又挨了自己父亲一拳头。
　　凡提王子重重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带着众人落座，脸上带着歉意：“抱歉，我们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希望您不要介意……”
　　“不，没关系。”芙蕾笑起来，她早就听说了巨人后裔的这群人继承了来自巨人始祖的耿直和豪迈，看样子确实不让人失望。
　　尼普顿显然对拼酒比较感兴趣，他毫不介意和人群混在一堆，凑过去大喊：“你输了换我上！哎？”
　　他这一声明显的疑问倒是让芙蕾有些好奇，她伸长了脖子看了看，还是魔王侧过头提示她：“那不是个人类。”
　　“是泰坦神。”
　　芙蕾：“……”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巨人族始祖泰坦神在海神庆典偷酒喝被自己的后裔们抓了个正着，还拒不被捕反而挑衅他们前来拼酒，喝趴了自己的一干子子孙孙以后，终于引来了海神亲自对阵吗？
　　芙蕾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怎么办，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咳。”芙蕾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从容地拉着魔王起身，“实不相瞒，其实我对那边的比拼也有点兴趣……”
　　凡提王子有些意外，但也立刻从善如流地站起来，他点点头：“那么，我带各位去看看。”
　　“不。”芙蕾脸上的笑容更甚，“请随意些，我们来到巨人岛，就按照巨人岛的规矩，享受一下这独特的自由的气氛。”
　　“啊，不过妮娜来的时候不太舒服，就麻烦您照顾她一下……”
　　凡提王子闻言点头：“请交给我吧。”
　　芙蕾朝妮娜发送“姐姐只能帮到这里了”的眼神，妮娜回以“剩下的交给本恋爱大师吧”的眼神，姐妹俩交换完眼神，满意地分头行动。
　　凡提王子身上有种自然而然的年长者的气势，他温和地问妮娜：“妮娜小姐，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这片大海，实在有些好奇阿尔希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有，希尔他……在那里学习的什么样？”
　　妮娜苦恼地皱了皱眉，她觉得这时候应该夸一下希尔拉近两人的关系，但是她也不能违心地说希尔学得有多好。
　　她清了清嗓子：“希尔王子……很努力。”
　　“阿尔希亚和大海的海岛确实大不相同，如果有机会，您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凡提眼中露出向往：“我也很希望能够去看看。”
　　妮娜不由得有些好奇：“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让希尔来阿尔希亚呢？”
　　她觉得比起希尔，明显是这位凡提王子更能够适应王都的生活。
　　凡提苦笑一声：“因为当时我们以为整个巨人岛已经危在旦夕，作为哥哥，怎么可能让弟弟留在这里送死呢。”
　　“但现在战争已经平息了。”妮娜露出热情的微笑，“您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阿尔希亚，学习您想学习的一切！”
　　“这……”凡提王子明显意动。
　　妮娜眼中闪闪发光：“姐姐一定会同意的！而且阿尔希亚和巨人岛是友好的伙伴，互相交流学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是，已经被泰坦神喝趴下了的国王，迈着摇摇摆摆的步伐，骨碌一声滚到了自己的座位里，他迷蒙着眼说：“什么，我好想听见你要出去？”
　　凡提王子微微点头：“是的，父亲，我打算去阿尔希亚学习……”
　　妮娜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国王会不会不同意？这毕竟是国王的长子，巨人岛未来的继承人，他不让凡提王子离开似乎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国王豪迈地一挥手：“那就去吧！”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不知道哪个岛屿上跟人打架呢，哈哈哈！”他说着说着露出怀念的神色，“我那时候和老爹置气，自己出海找了一座无人岛，想要自己创造一个比巨人岛更强盛的岛屿，后来发现……”
　　“就老子一个人，一个岛民都没有，发展个屁！除了和老虎打架，其他什么也没学会！”
　　妮娜被国王过分豪迈的年轻经历给震慑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觉得阿尔希亚真是个和平又普通的好地方。


第112章 番外·海神庆典（下）
　　芙蕾一开始只是假装看他们拼酒,实则目光注意着妮娜那边的情况，但她很快就被场中拼酒的两人吸引了视线。
　　泰坦神豪迈地兜头浇下一整杯酒，哈哈大笑：“就凭你们！想喝倒我,一起上吧，啊？哈哈哈！”
　　芙蕾困惑地扭了扭头,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能喝酒是这么有意思的事,但看样子不仅是周围的凡人觉得有意思，就连海神都觉得十分有意思。
　　他一拍桌子坐到了泰坦神对面，冷笑一声：“那就我来和你拼一场！”
　　周围立刻响起了起哄声。
　　喊“海之子”的,喊“尼普顿”的,喊“干一桶”的，乱七八糟汇成一锅粥，芙蕾没由来被他们的热情感染,带着笑意凑到魔王身边，小声问他：“魔王大人，你说谁会赢啊？”
　　魔王沉默地看向她，目光里带上几分微妙,他叹了口气：“……神怎么会醉酒呢。”
　　芙蕾在魔王看“小傻瓜”的眼神里沉默下来，好像是这样哦，但是周围人的兴致太高,她不由自主就被他们的思维带跑了。所以说，笨蛋也是会传染的！
　　尤其是周围有这么一大群笨蛋的时候。
　　芙蕾摸了摸鼻子,她小声说：“我又没见神拼酒。”
　　魔王侧过头看她，芙蕾一脸的坦然和理所当然,魔王比起酒更喜欢甜的，太阳神和春季女神也对酒没什么兴趣，亚修顶着一副小屁孩的外貌就是想喝别人也不会给他……
　　这么想来,她一时疏忽没想起来神喝酒也不会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魔王见惯了她私下里撒娇耍赖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正忍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那边的泰坦神已经一脚踩上了桌子，他大喊一声：“给我拿桶来！”
　　海神不甘示弱，跟着他一步跨上：“我也要！给我也拿来！”
　　这边泰坦神如牛饮水，那边海神以酒浇头，芙蕾忍不住感叹：“我总觉得他们俩拼酒都比一般人热闹。”
　　“哼。”魔王哼笑了一声，“反正他们也喝不醉，能比出什么结果？也就看谁的花样多，气势足。”
　　被魔王这么一说，芙蕾看向场中二位的眼神就不一样了，如果这两人是喝醉了，那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了。如果没喝醉，纯靠演技，那就……
　　芙蕾唇边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眼看着场中的两位神吹鼻子瞪眼，各显神通已经显摆了一轮，谁也喝不醉谁，僵持在了原地，魔王叹了口气：“收手吧。”
　　海神和泰坦神同时看了过来。
　　魔王嫌弃地皱了皱眉：“又分不出胜负，浪费粮食。”
　　“谁说分不出胜负！”海神不服气地一甩头，“要我说，再三杯，这个空有其表的大个子很快就不行了！”、“哦哦哦——”周围人听他这么说，也不管真假，立刻兴高采烈地嚷嚷起来。
　　“我呸！”泰坦神当着自家子子孙孙的面也不能被下了威风，“再来三桶老子都喝得下！”
　　魔王啧了一声：“……还没完没了的。”
　　海神嘿嘿一笑，他忽然朝着魔王举起杯，意有所指地说：“要我说，这么多酒，神灵也会醉倒的，你可别不信！你难道喝过这么多酒吗？”
　　周围的醉鬼们根本没把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放在心上，喝多了的人什么话说不出来，说自己是神灵转世的都不少见，更何况随便念叨这么几句话。
　　魔王抬起眼：“我喝过酒。”
　　芙蕾想起风神神庙里的壁画，魔王确实喝过，还被画下来了。
　　海神摇头晃脑：“你喝过，你喝多过吗？”
　　魔王没有接话。
　　他和这群无聊的醉鬼又不一样，没事喝那么多干什么？当然没有喝那么多过。
　　泰坦神也不知道是理解了海神的意思，还是随便接了茬，他直接豪迈地递过来一个桶：“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喝不醉！”
　　魔王：“……”
　　场中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海神和泰坦神心领神会地结了盟，一个劲地围攻风神。
　　风神面对他们两个，也不像他们俩那样喜欢做戏，面无表情地一杯一杯灌下去，一派高人风范，震慑了不少原本小看他的巨人岛当地人。
　　等到十来杯酒下肚，风神已然在这里初步有了令人尊敬的声望。
　　芙蕾见魔王虽然一脸不耐烦，但偶尔也搭理几句他们的挑衅，就知道他也没那么抗拒，于是放心地去周围挑了些感兴趣的食物，自己吃一些，又在魔王拼酒的间隙给他递一点。
　　魔王刚从芙蕾手里接过一串蘑菇，海神忽然挑了挑眉，朝芙蕾也举起了酒杯：“这可不公平，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有美丽的小姐陪伴呢？这位……”
　　他话还没说完，魔王啪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酒杯，眼带杀气：“不许跟她说话。”
　　“哦——”海神自信地撩了撩自己额前海蓝色的发丝，“泽维尔，不让你的姑娘看别的男人，这可是对自己不自信的表现，怎么了？难道她看我两眼，就会被我的魅力吸引吗？”
　　魔王眯起眼指着他：“你以前调戏过海边的渔女。”
　　周围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位“海之子”的风流韵事，也不管这位异国他乡的青年是怎么知道的，不管不顾先起哄。
　　海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魔王接着说：“你看海里一条鱼长得好看还把她变成海妖，结果那是雄鱼。”
　　“大海里很多生物就是雄性长得比较艳丽嘛！”海神终于扛不住了，他大声反驳，“我只是一时失手！而且追求美丽的事物，这是人类和神灵的本能！”
　　“呵。”魔王扭过头，拉住芙蕾的手，指着海神说，“你不要多搭理他。”
　　芙蕾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意。
　　海神气得把头伸出来，故意在芙蕾面前乱晃：“看我啊，看看我啊美丽的小姐！”
　　魔王朝他伸出了手，语带威胁：“你今晚睡觉必被风掀被子。”
　　海神还以挑衅：“你以后路过大海必掉进海里！”
　　魔王不屑：“谁要路过大海！”
　　海神得意一笑：“你现在就在岛上，有本事你回去的时候不要路过！”
　　泰坦神不甘心被排除在他们的聊天之外，也跟着大喊一句：“你们以后必定不会拥有巨人般魁梧的身躯！”
　　海神打量了泰坦神一眼，魔王看了看自己修长的身躯，嗤笑一声：“也不想要。”
　　泰坦神大怒：“你们没有眼光！”
　　芙蕾张了张嘴，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这些神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就算不会醉，也借着喝醉的名义闹腾些什么。
　　她眼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慈祥，确认过眼神，都是笨蛋神灵。
　　那边已经醒酒醒了一轮的巨人岛国王再次赶来，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直接坐下就要再喝，幸好被紧跟在他身后的凡提王子给拉了起来。
　　“嗯咳。”巨人岛国王一脸惋惜地看了看桌上的酒，开口说，“海神庆典会持续三天，这期间整个‘天命海神联盟’的岛屿都会持续庆祝，你们可以坐着船，从巨人岛出发，一路吃喝过去！”
　　“放心，在海神庆典期间，所有人都是岛屿的客人，大家可以所以吃喝！”
　　海神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一挥手：“我亲自带你们过去！就坐我的船，你也一起来！”
　　泰坦神坦然接受了他的邀请，还哈哈笑起来：“你的船没问题吧？可别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哈哈！”
　　“放心！”海神拍着胸脯，站起来招呼了一声，在众人簇拥下朝着岸边出发。
　　妮娜想起了在海上的经历，她刚刚还跟凡提王子说着话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上船……她不由自主白了脸色。
　　芙蕾显然看出了她的为难，她迟疑着开口：“妮娜，你要不先留在巨人岛上？”
　　“嗯嗯！”妮娜两眼放光，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了芙蕾的手，她刚刚也怕自己主动说出来有些扫兴，果然芙蕾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凡提王子脚步一顿，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海神一行人，又回头看了看妮娜：“那么，我留下来陪伴妮娜小姐吧。”
　　他脸色凝重地看向国王，“父亲，记得您答应我的，千万不要胡来。”
　　“放心吧。”巨人岛国王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意一挥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远方走去。
　　芙蕾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她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着凡提王子微微行礼：“那么，妮娜就麻烦您照顾了。”
　　“就让年轻人多多交流！”国王豪迈地笑了两声。
　　希尔王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别担心，还有我呢，我会帮忙照顾好妮娜的！”
　　妮娜抽了抽嘴角，有些操心地叹了口气，伸手把他被醉汉们扯得不像话的衣服拉了拉：“……我觉得差不多是我照顾你。”
　　“哈哈。”希尔王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一行人上了海神的船，魔王撑着下巴看海神，似乎有点什么想说的。
　　海神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笑了起来：“放心，‘天命海神联盟’里的各位国王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是神灵的事也多半整个大陆都知道了，有什么就说吧，也不用避讳他。”
　　国王原本想要点头的，但没忍住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看向诸神。
　　泰坦神跟着豪迈地笑起来。
　　魔王也就简单明了地问：“我记得你以前和泰坦不对付。”
　　刚刚从拼酒桌上下来的两位神灵对视一眼，泰坦神率先开口：“也还成。”
　　海神也含糊不清地说：“那么久的事了。”
　　芙蕾看了看他们的脸，直觉这里面有故事，她好奇地问：“为什么关系不好？”
　　“你想知道吗？”魔王的笑容里带着坏心眼。
　　芙蕾眼中难掩好奇，但是海神已经扑了过来，就连泰坦神也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等等，这种事就不用……”
　　但魔王已经开了口：“因为他们争论谁更大。”
　　芙蕾的脸上有一丝茫然，巨人岛国王凑过来问：“什么地方更大？”
　　“什么地方？”魔王古怪地看他一眼，“体型啊。泰坦神是巨人始祖，海神说自己是所有海的化身，两个人都觉得自己一定比对方大，谁都不肯服谁。”
　　“我一直记得他们关系不好。”
　　芙蕾无言，只能尽可能委婉地评价：“……还挺幼稚。”
　　巨人岛国王已经呆在了原地，他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了手问：“稍等一下！”
　　魔王看了过去。
　　国王指了指海神：“大海的化身，是海神。”
　　魔王点了点头，海神也骄傲地一甩头。
　　国王颤抖着手指指向另一边：“巨、巨人始祖？你确定没搞错吗？”
　　芙蕾这才想起来，巨人岛国王只知道魔王是神灵，“海之子”的真实身份是海神，却还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岛上，偷喝酒的大个子就是自己的先祖，巨人始祖。
　　泰坦神得意地笑起来：“哈哈，不用惊讶，小鬼，我就是真正的巨人，泰坦神！”
　　巨人岛国王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他颤抖着手，红了眼眶，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半是欣慰半是复杂地看向在场唯一和他一样是人类的芙蕾，说：“巨人怎么也就这么大呢？”
　　现场沉寂了几个呼吸。
　　随后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混蛋！”
　　泰坦神翻身跳下了海，他的身形急剧拔高，顶天立地的巨人双足落入了大海，不知有多深的海水只到他的膝下，被他飞溅起的水花呼啸而起形成大浪，如果不是这艘船上有着海神，恐怕早就翻了。
　　众人无法看见他伸进云端的面目，只听见他雷霆般的声音不断响起：“这才是我的身体！之前不过是怕吓到你们这群人类而已！”
　　巨人岛国王已经满脸是泪，他一脸幸福地仰头看着泰坦神近在咫尺，通天柱一般的双足，捂着心脏说：“我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啊？”
　　芙蕾：“……”
　　海神半躺在甲板上，直了个方向：“你变都变了，不如带我们一路吧，往哪里走，那里是下一座岛——盛产果酒的圆鲸岛！”
　　“哈哈！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这个安排泰坦神也十分喜欢，他微微弯腰，一把捏住这小玩意一般的船，遮天蔽日的腿一迈，不过一步的距离，他又把船放下，“到了到了！我已经闻到果酒的香味了！”
　　芙蕾觉得这绝对是海神准备好的。
　　上了圆鲸岛，还没来得及和岛上的国王多说两句话，海神和泰坦神直截了当直冲酒会现场，还顺手拉上了魔王。
　　三个神在这儿重现了巨人岛的盛况，芙蕾欲言又止，对着身侧的巨人岛国王说：“他们来这儿也还是喝酒，干嘛非要换个地方呢？”
　　巨人岛国王挠了挠自己的头：“气氛不一样吧？啊，不过这里的特色食物和巨人岛也很不一样，您可以好好尝尝。”
　　芙蕾点了点头，照样去拿了一些感兴趣的食物，然后挤到了魔王身边，她倒要看看他们还能拼酒拼出什么新花样来。
　　魔王陪着泰坦神和海神，但看起来兴致缺缺，直到看到芙蕾过来，才稍微打起了点精神。
　　芙蕾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脸：“怎么了，魔王大人，不会真的醉了吧？”
　　“怎么可能……”豪迈的泰坦神一挥手，然后就目瞪口呆地看着魔王脑袋一歪，靠在了芙蕾的肩膀上。
　　他垂下眼，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嘴里叼住芙蕾递过来的果子，含糊不清地说：“嗯，可能有点，晕。”
　　海神呆愣地看了魔王一会儿，忽然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一瞬间明悟了，也有样学样地朝着身后身材姣好的舞娘靠过去：“啊，我也觉得有点晕……”
　　泰坦神大手一伸把他拉住，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别和他似的！真是的，要我说啊，你们都是因为什么情情爱爱的，才使不出原来的实力。”
　　魔王睁开一只眼，轻飘飘地说：“嘘，智慧神是她杀的，小心她打你，我可拦不住。”
　　泰坦神：“……”
　　海神拍了拍泰坦神的肩膀：“你呀，学着点吧。”
　　泰坦神一边抓脑袋，一边扭头去看身后的姑娘，一脸苦恼地摇头：“这不行吧？我要是靠下去，得给我压塌了……”
　　“来啊，老娘这儿胳膊硬，靠这儿啊！”一旁端着大铁锅的厨娘像是看不惯他们这群浪荡子的模样，豪横地拎着炒勺走了出来，顺带亮出了自己粗壮的手臂。
　　周围人兴高采烈地起哄：“靠上去靠上去！”
　　……
　　海神和泰坦神不知道是真喝高了假喝高了，两个人完全看不出当初感情不好的痕迹，手挽着手在甲板上唱着不成调的歌曲。
　　魔王黏黏糊糊地靠着她，倒像是比平常更坦率一点。
　　芙蕾有些好奇：“我们下一个岛去哪？”
　　海神站起来，指着一个方向：“那里！巡游岛！那里经常会有各种鱼类巡游产卵，能吃到很多不常见的鱼！”
　　然后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仰头倒在了甲板上，他咂了咂嘴，“太阳真好啊，我都想睡了……泽维尔，帮个忙，让风把我们送过去吧，让我的船休息一会儿。”
　　魔王嫌弃地睁开眼：“麻烦。”
　　然而清爽地海风还是吹了起来，白帆鼓动，这艘小船朝着下一座小岛前进。
　　但把船交给魔王以后，海神又不睡了，他支起手臂撑着脑袋，笑看着芙蕾：“嘿，小姑娘，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也喜欢泽维尔吗？”
　　芙蕾好奇地看了魔王一眼，魔王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一脸警觉：“你别听他们胡说。”
　　然而海神的话还是钻进了芙蕾的耳朵里，他哈哈大笑：“因为就算在泽维尔面前真的喝醉了酒，他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家！哈哈哈！”
　　“我上次和酒神喝完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沉进了大海，进了鲸鱼的肚子！”
　　泰坦神显然也有话要讲：“我上次和雷神喝酒，醒来的时候都被埋到了土地！”
　　芙蕾抽了抽嘴角，她迟疑着问：“神真的会喝醉吗？”
　　“凡间的酒当然不行。”海神摇头晃脑，“但是我们可以自己操纵自己，让自己醉。”
　　芙蕾不太能够理解这种情调，她扭头看向魔王。
　　魔王神色动了动，他似乎有些为难，低声说：“你想看我醉吗？”
　　芙蕾心一跳，她好像又理解了。
　　……
　　等到芙蕾他们坐着船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海神庆典都已经到了尾声。这一天，就连烤肉搬酒的帮工们都下了场，热闹的气氛不输最开始的几天。
　　但芙蕾他们却必须回去了。
　　凡提王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阿尔希亚进学，在这几天甚至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芙蕾很想找个机会问问妮娜他们的感情进展如何，可惜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找到太好的机会。
　　但妮娜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信号，对着她神秘地眨了眨眼。
　　上船的时候，凡提王子体贴地回身拉了妮娜一把，妮娜露出了腼腆的笑意，然后在凡提王子看不见的方向超芙蕾做了口型。
　　芙蕾分辨了一下，她说的似乎是：“姐姐，看着吧，一个月，嘿！”
　　芙蕾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有点挑衅啊。
　　“芙蕾？”魔王奇怪地看向她。
　　“没事。”芙蕾笑着挽过他的手，对着妮娜那儿也摆了口型回复，“妮娜，看着吧，一辈子，嘿！”
　　妮娜无言以对，酸溜溜地把头扭到一边，一脸悲愤地看向芙蕾。
　　芙蕾一边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过分幼稚，一边忍不住低下头憋笑。
　　魔王的目光平时前方，他假装没有看见芙蕾的小动作，顶着微微泛红的耳朵，心情愉悦地快要飘起来。
　　海神凑过来提醒他：“喂，泽维尔，你尾巴露出来了，想什么呢，甩得这么开心？”
　　魔王身体一僵，身后的尾巴瞬间消失，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在想趁你喝醉把你扔去什么地方，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可怕。”


第113章 番外·太阳与春季（上）
　　春季女神最近过得很不痛快,主要原因就是太阳神。原本芙蕾和魔王在，太阳神隔三差五还去芙蕾那里催催自己的绝世美人梳妆女仆，到最后他的要求已经没有那么高了,甚至提出了绝世美人和梳妆女仆分开也行，不过那个梳妆女仆也得让人看得过眼。
　　但在太阳神的眼里,看得过眼等于绝世美人,于是这个放宽要求等于坐地起价，被芙蕾严词拒绝。
　　最近他们去了海外，格雷蒂娅没跟着他们去,毕竟她是大地之母的女儿,一旦双脚离地，就觉得不安心——每次她半悬空，脚底下多少点踩着藤蔓才能安心。
　　就是在原本的神界,她的住处也铺了不少泥土。
　　总之，魔王和芙蕾一离开，太阳神可骚扰的人又大大减少，只能没事就往她这儿跑。
　　春季女神都不由得后悔,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跟去，哪怕双脚离地都好过在这里应付这个浑身闪闪发光的蠢货。
　　格雷蒂娅忍不住看了一眼太阳神，她深沉地叹了口气,提议道：“你要不找个眷属吧。”
　　“嗯？”太阳神似乎还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无奈地摇了摇头,“太阳应该普照每一个人站到阳光下的人，我不能对哪个人类这么偏心。”
　　“那就算了,我主要是看你没什么事干。”格雷蒂娅摇了摇头，“你就没有朋友吗？”
　　“哦——”太阳神悲伤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他身上的光芒都黯淡了一瞬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格雷蒂娅，我们不是朋友吗？”
　　格雷蒂娅没有否认，但她十分嫌弃地拧起了眉头：“你就没有其他朋友吗？”
　　太阳神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我妹妹……”
　　格雷蒂娅叹了口气，太阳神没由来生出几分羞愧，她说：“你反思一下自己吧。”
　　“对了，你这回又是来干什么的？”
　　“哦。”太阳神迅速从打击里反应过来，“芙蕾不在，我想来想去她也只是个凡人，光让她给我找绝世美人梳妆女仆好像太为难她了，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头绪。”
　　格雷蒂娅脑子都没转一下，冷淡地回答：“没有。”
　　太阳神也不因为她的态度生气，他十分熟练地接着问：“那你会梳头吗？”
　　春季女神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就在太阳神以为她多半会拒绝的时候，他听见她说：“我以前给妹妹梳过头。”
　　太阳神倒是没想到她会真的答应，但还是眼睛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自己找位置坐下了：“那……”
　　格雷蒂娅叹了口气，妥协般开口：“那么说好了，无论梳出来效果怎么样，你都要乖乖回去。”
　　“好的！”太阳神随口答应，笑得眉眼弯弯。
　　格雷蒂娅捏着他闪闪发光的发丝，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得这么开心，她摇了摇头，总觉得自己一见到这家伙就要叹气。
　　她伸手抓了抓太阳神的发丝，把他整个脑袋上的头发抓得蓬松起来，太阳神一边舒服得眯眼，一边忍不住问：“你不用梳子吗？”
　　格雷蒂娅手一顿，困惑地问：“要用梳子吗？”
　　太阳神微微仰起头，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最后太阳神妥协般低下头：“没事，听你的，你觉得怎么梳就怎么梳。”
　　格雷蒂娅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决定展现一下自己的真实实力，认真帮太阳神编起了小辫子，一边动作还顺便抱怨：“你的头发太短了，不好编。”
　　“唔。”太阳神好奇着自己现在的样子，随口应了一句，他的嘴是一刻都闲不下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对梳妆女仆有这么大的执念吗？”
　　如果现在在这儿的是魔王和芙蕾，一定会故意不问的，但格雷蒂娅老实，她就问：“为什么？”
　　太阳神摸了摸下巴，露出了几分向往的神色：“因为菲洛米娜，我去了她的神庙，她的壁画上有一张是她住在高塔里，外面挂着月亮，有美貌的梳妆女仆对着镜子帮她梳头，我觉得那张画特别好看。”
　　格雷蒂娅的动作顿了顿：“所以你非要住进高塔，也是因为这个吗？”
　　“对，很符合太阳的身份！”太阳神对格雷蒂娅能理解自己的爱好十分高兴。
　　格雷蒂娅根本算不上会梳头，但她技术不够用话来凑，为了掩盖被她揉到乱糟糟的头发，她在太阳神头上插了满头花，乍一看居然还有几分野生的美感。
　　太阳神左看右看，捧着自己的脸：“果然还是我的脸过于美貌，连这样的发型都撑得住。”
　　格雷蒂娅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击。
　　“哦！”太阳神捂着脑袋痛呼出声，他龇牙咧嘴地抗议，“你都是被人类给带坏了！怎么能做这样的动作！”
　　“不喜欢的话我帮你卸了。”格雷蒂娅抬起手，“我妹妹们当时可喜欢了，就你麻烦。”
　　太阳神伸手护住自己的脑袋：“我没有说不喜欢，不过……你的妹妹们一定不只是喜欢你的手艺，还很喜欢你本人。”
　　格雷蒂娅一脸莫名地看他：“这当然了。”
　　太阳神忍不住笑起来，他捧着自己的脑袋优雅地转了个圈：“那么，我就要出去，给大家都展示一下，尊敬的格雷蒂娅女士给我梳的头发。”
　　格雷蒂娅看着他闪闪发光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把这颗脑袋保持了几天，就为了魔王和芙蕾回来的时候也能看见。
　　魔王夸了他一句“真有意思”，更是让这家伙高兴地满皇宫展示自己的造型。
　　他一走，芙蕾扭头跟国王说：“我觉得还是不能给他梳妆女仆，要是真有了，每天换个发型，他还不每天都出来夸耀一遍？”
　　魔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道理，那就拖着。”
　　太阳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绝世美人梳妆女仆又远了，他还在皇宫里乱晃，可惜的是这几天大家都已经见过了他这“惊艳”的造型，并没有分给他太多的目光。
　　直到他找到了妮娜。
　　妮娜一脸见了鬼似的看向他：“您这是……”
　　太阳神没有理解她眼神里的深意，得意地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格雷蒂娅给我梳的。”
　　妮娜的眼神几经变换，终于还是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慈祥，她说：“哦，这样啊，原来只是恋爱中的笨蛋，我还以为您受了什么刺激……”
　　“嗯？”太阳神困惑地拧起了眉头。
　　妮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模样：“没关系的，你看魔王大人也和我姐姐好好的在一起呢，就算格雷蒂娅是神灵，你也……你也还是有机会的。”
　　太阳神面色有些古怪，他张嘴想要辩解，但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神灵，而且似乎还是芙蕾有意瞒着她的。
　　太阳神略微思考，不知道芙蕾有什么深意，但也没有贸然表明自己的身份，他针对妮娜对自己感情的猜测回答：“我只是觉得她很有意思。”
　　妮娜更加意外了，居然还否认了，原来他自己都没发觉吗？
　　妮娜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地说：“你要正视自己的心啊，自己想想，而且，觉得她有意思、特别，多半就是恋爱的第一步。”
　　太阳神拧着眉头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双手环胸扬起了下巴：“我不信。”
　　“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你有证据吗？”
　　太阳神觉得她当然没有，但妮娜却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太阳神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但还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妮娜把他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太阳神看着妮娜一小书柜的藏书，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看书的。”
　　妮娜没有立刻回答，她踮起脚尖，似乎对房间内每一本书在哪都烂熟于心，她抽出自己想要的那一本，太阳神眼尖地看见了封面上的书名——《海神的新娘：被大海盛宠的女人》。
　　太阳神愣在了当场。
　　“这本，他们的爱情就是从海神觉得对方是个‘有趣的女人’开始的！”妮娜把书递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莫名充满了专家的气场。
　　太阳神迟疑着接过这本书，缓缓翻了两页，神色从怀疑逐渐变成了呆愣，又从呆愣变得专注。
　　他从书里抬起头，“啪”地合上了书页：“我能带回去看吗？”
　　妮娜大方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太阳神顶着一张明显没有休息好的脸，再次来到了妮娜的书房，就连浑身的光芒都黯淡了不少。
　　妮娜吃了一惊：“我也没有要你一天看完，不用这么着急的。”
　　太阳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抬手，整张脸再次焕发出光辉，疲惫肉眼可见的消失了，他露出笑脸：“因为很有意思，所以忍不住看完了，你还有新的吗？”
　　“当然。”妮娜骄傲地指着自己的一书柜藏书，“还有这么多呢！让我想想接下来推荐你哪一本……”
　　她摸索著书架，最后抽出来一本，然后才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猛地转过头，“不对啊，你是不是完全忘记了我为什么让你看这本书啊！”
　　太阳神这也才跟着她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他不由自主跟着回忆书里的剧情，然后面色渐渐凝重，他看向妮娜：“完了，我可能是爱她，很快我就要非她不可为她出生入死了。”
　　妮娜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爱情就是这样子的啦。”
　　太阳神苦恼地皱起了眉头：“那么，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妮娜摸了摸下巴，她一拍手：“那就推荐你这本！”
　　她飞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甜宠入骨：霸道伯爵的追妻指南》，太阳神结果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他问：“为什么是伯爵？”
　　“这是本新书。”妮娜十分了解，“自从姐姐直接从伯爵成为女王之后，‘伯爵’在大家眼里几乎都成了有希望的代名词。”
　　太阳神跟着点点头，正打算收下这本书，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了——来人是臭着一张脸的格雷蒂娅。
　　格雷蒂娅原本心情不错，因为自从芙蕾他们从海边回来以后，太阳神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过来了。
　　她只当最近芙蕾和魔王受苦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芙蕾让她帮忙，看看太阳神最近老往妮娜那里跑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呢，格雷蒂娅想，妮娜会梳头啊！他肯定是看上了人家要把她带回去做梳妆女仆，但他也不看看这位的身份，敢跟芙蕾提要她妹妹做梳妆女仆的话……
　　格雷蒂娅想，太阳神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死去的神明。
　　门内的两人都有些意外，太阳神率先出声：“格雷蒂娅，你怎么来了？”
　　格雷蒂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又找麻烦。”
　　她走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你居然敢打芙蕾妹妹的主意，你疯了吗？”
　　刚刚经过一晚上人类爱情浸泡的太阳神眼神变了，他看着格雷蒂娅明显不快的脸颊，紧紧拧起的眉头，以及紧张的神色，突然悟了——她紧张了，因为我找别的女孩，她吃醋了。
　　“格雷蒂娅。”太阳神忽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他在对方茫然的神色里问，“你好爱我，你知不知道？”
　　格雷蒂娅沉默了半晌，扬起了拳头。
　　“哎——”妮娜赶紧制止，一把搂住了格雷蒂娅的腰，“冷静点格雷蒂娅！你是神啊，殴打凡人的话，他扛不住的！”
　　格雷蒂娅的手一顿，她面色古怪：“凡人？”
　　“他是太阳神啊！”
　　这回轮到妮娜陷入呆滞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太阳神，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书架，她颤抖着手，把自己最喜欢的作品——《重生后我成了太阳神的挚爱》取了下来。
　　“呜……”妮娜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她充满男子气概，成熟又可靠的太阳神啊！怎么会是这样的！
　　联想到这位金灿灿的先生平日里似乎只会想着——绝世美人和梳妆女仆，妮娜忍不住捂住了心脏。
　　太阳神摇了摇头：“格雷蒂娅，你怎么告诉她了，芙蕾似乎故意隐藏了我的身份，没有告诉她……”
　　“呜。”妮娜吸了吸鼻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姐姐一定是为了守护我梦里的太阳神，呜呜……姐姐！”
　　格雷蒂娅觉得她现在这么难过多半和自己有点关系，但她有不是很会安慰人，蹲在妮娜身前半晌，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她问：“这是什么书？”
　　妮娜忧郁地把书递给她：“你拿去看吧。”
　　格雷蒂娅看着硕大的标题沉默下来，总觉得不是很想接。
　　妮娜叹了口气：“本来这本书我是不外借的，因为是我最喜欢的，但现在……我没有办法再看了，无论如何都会带入太阳神的脸，呜……”
　　格雷蒂娅只好心虚地把书接过。
　　他们安慰了妮娜几句，妮娜表示想要一个人静静，格雷蒂娅只好带着太阳神离开。
　　于是他们俩一人手里一本《甜宠入骨：霸道伯爵的追妻指南》，另一人手里一本《重生后我成了太阳神的挚爱》，各怀心思地离开了妮娜的书房。
　　格雷蒂娅回到了自己的教会，她原本是打算把这本书丢到一旁的，但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拿了过来。
　　然后她就把这本书看完了。
　　等到第二天，太阳神来找她，一如既往金灿灿的神明叹了口气：“我现在担心妮娜看见我会受刺激，你能不能帮我去还书？”
　　格雷蒂娅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太阳神奇怪地看了看自己，并没有因为格雷蒂娅的目光而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主动站起来全方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怎么了？你想看什么？”
　　格雷蒂娅深沉地叹了口气，她一脸惋惜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忽然理解了当时妮娜的心情。她说：“太阳神怎么是你这样的呢？”
　　太阳神再次捂住了心脏：“哦——格雷蒂娅，你这样会伤害朋友的心！”
　　格雷蒂娅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他的书：“我会帮你还的，不过我觉得你也该学着成熟一点了。除了梳妆女仆，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吧，我过几天要出门。”
　　太阳神有些奇怪：“你去做什么？”
　　格雷蒂娅没有隐瞒：“阿尔希亚的一块领土，贫穷的方珍珠领，那里的土地似乎出了点问题，近几年一直种不出东西，芙蕾希望我帮忙看看。”
　　“原本我就会帮助格雷斯家的领土看护作物，但不会对其他领土贸然出手，但现在有了芙蕾的命令，我也能在更多地方帮上忙了。”
　　太阳神看起来有些迟疑，他思考了一阵之后才开口：“你……这样利用神力帮助人类，真的好吗？”
　　“神灵只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
　　“神界都坠落了，有什么不好。”格雷蒂娅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偶尔也从高塔上下来吧，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当做阿尔希亚的居民看看？”
　　太阳神愣了神，他问：“下来以后能干什么？”
　　格雷蒂娅拧了拧眉头，提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方珍珠领看看？有太阳光照，作物总会长得更好。”
　　暂时也找不到自己更大作用的太阳神点头答应。
　　……
　　几天后，格雷蒂娅带着太阳神一起出现在了方珍珠领，照理说知道自己的领土即将能种出作物，这位领主应该十分高兴，但他此刻看着两人，表情却多少有些奇怪。
　　格雷蒂娅没有多想，她说：“我去看看你们的土地。”
　　“那个！”领主大惊失色，他慌慌张张拦住了格雷蒂娅，绞了好几次手，才小声说，“能种出东西来了。”
　　“嗯？”格雷蒂娅一脸困惑。
　　“我说。”太阳神微微撑着下巴，“先前因为你的领土种不出东西，国王每年可都减免了你不少税收，难道说，你是骗人的？”
　　他不笑的时候神色冷淡，身上带着神灵天然的威压，让这些作威作福惯了的贵族都觉得有些腿脚发软，方珍珠领领主差点给他跪下。
　　“不！不是的，我们绝对没有欺骗各位……是，最近我们领土来了个奇怪的女人，她、她说我们的土地生病了，然后治好了……”
　　格雷蒂娅眉头一跳：“带我去找她。”
　　领主不敢不从，但还是不断偷眼看两位从王都来的大人，小声说：“虽然她的手段古怪，像是奇怪的女巫，但是她没有伤人，两位大人能不能……”
　　他是想为那个奇怪的女人求情，但又有些惧怕。
　　格雷蒂娅已经远远看见了那边的身影，随即一脸古怪地看向他：“女巫？那是我母亲。”
　　“啊？”领主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年轻的女士，又扭头看了看那边不远处同样也十分年轻的奇怪女人，干巴巴地说，“那、那她可真年轻……”
　　格雷蒂娅摇了摇头，快步过去喊了一声：“母亲！”
　　大地之母抬起头看过来，似乎有些意外，她一瞬间露出了温和的笑脸，朝着格雷蒂娅张开了双手：“我的孩子，好久不见！”
　　格雷蒂娅飞奔过去，投入她的怀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您怎么会到了这里？您不是说不愿意来阿尔希亚吗……”
　　“咳。”大地之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看着脚下盐碱地，忍不住摇了摇头，“我本来是打算找片山林的，但是……路过阿尔希亚的时候，看见这块地实在是忍不住了。”
　　“真是的，居然把地弄成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照料！”
　　周围的人因为她的话纷纷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格雷蒂娅摇了摇头：“人类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种地的知识，您去我的眷属家族，格雷斯家的地看看，就会发现他们好好运用着您传给我、再由我传给他们的知识。”
　　“是吗。”大地之母微微露出笑容，“这样就好。”
　　“土地是一切的根源，有了土地就能种出食物，就能让人活下去。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可以忽视脚下的土地。”
　　格雷蒂娅点头赞同：“芙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让我出来看看这里的土地，妈妈，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们可以一起帮忙修整阿尔希亚的土地，叫上妹妹们一起！以前你们不愿意和人类有过多交集，但现在神界都坠落了，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
　　大地之母沉默下来，似乎有些心动。


第114章 番外·春季与太阳（下）
　　芙蕾听说格雷蒂娅出去一趟,不仅治愈了方珍珠领的土地，还顺便捡回来一个大地之母的时候，多少有些愣神。
　　她侧过头问魔王：“大地之母好说话吗？”
　　魔王撑着下巴：“嗯——”
　　看他这么纠结,芙蕾又觉得不安起来。
　　魔王看了她一眼，给她从头解释：“她在神灵之中,也算是个特别的家伙。”
　　芙蕾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至今为止见过的神,诚恳地说：“我觉得大家都还蛮特别的。”
　　魔王低笑了一声：“她是第一个创造子嗣的神灵。”
　　“神灵孕育后代和人类不太一样，其实就是把自己的权柄分散创造生命。”
　　“格雷蒂娅是她创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诸神第一个创造生命的尝试,而后她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家族。黑夜女神,准确来说是学着她才创造出了自己的孩子。”
　　芙蕾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猜她是个还不错的家伙。”
　　“为什么？”魔王饶有兴致地接话。
　　芙蕾笑弯了眼：“因为格雷蒂娅看起来很喜欢自己的家人。”
　　“如果是黑夜女神那种奇怪的家庭的话，格雷蒂娅这种不怎么聪明的傻孩子一定会被欺负的,但她很喜欢自己的家人，看起来也从来没被欺负过，所以我猜……大地之母一家应该都还是不错的家伙。”
　　魔王没什么所谓地撑着下巴，他想就算她不怎么友善,他也会替芙蕾把她打到友善的，哪怕格雷蒂娅的面子上，也顶多不打脸。
　　……
　　王宫内,气氛显得有几分凝滞。
　　大地之母不再遮掩自己的神力，她浑身散发着泥土混杂草木的清香,走过的王宫石砖缝隙都有细小的草芽奋力挤出来。
　　她一步步走来，让王宫大殿内的红毯变成了红绿配色,芙蕾忍不住抖了抖眉毛。
　　一旁的库珀已经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芙蕾伸手按住了他：“冷静点，小事,都是小事。”
　　库珀重重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大地之母还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她倨傲地抬起了下巴，高傲的目光落到了芙蕾身上：“人类，就算你是风神的眷属，要让我臣服，也必须付出昂贵的代价，你想清楚了吗？”
　　格雷蒂娅一脸的欲言又止，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芙蕾，满脸纠结。
　　太阳神对她微微摇头，示意静观其变。
　　不知道她看懂了没有，反正她是没有张嘴。
　　芙蕾看着大地之母的样子，也不由自主跟着摆出了女王的架势，她问：“好吧，那请问尊贵的大地之母，您要我、或是要整个阿尔希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两人隐隐针锋相对，大地之母开口：“我要整个阿尔希亚的土地……”
　　芙蕾神色一凛，还没来得及断然拒绝，就听见了她的后半句：“……都给我种。”
　　芙蕾脸上的凛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茫然，她下意识看向魔王，魔王对她眨了眨眼，他低声说：“我跟你说了她是个奇怪的神灵，谁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芙蕾迟疑了一下，她语气不由自主放软：“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大地之母眉头紧皱：“你不答应？”
　　“不，倒也不是不答应。”芙蕾无奈地笑起来，有大地之母帮忙的话，阿尔希亚的农业可就不用她操心了，但一般来说请神灵帮忙，不是需要付出一些什么代价吗？
　　魔王抬起眼：“她的意思是，种出来的粮食，你要多少。”
　　大地之母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偏过头看向格雷蒂娅，伸手拉了她一把，低声问：“要多少啊？”
　　格雷蒂娅更加茫然：“啊？问我啊？”
　　大地之母无奈：“你对人界比较了解，你说要多少比较好。”
　　格雷蒂娅迟疑：“……不要多少吧？我的眷属家族就有足够的粮了，而且我们也不必依赖粮食生存。”
　　“也是。”大地之母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就连跟他们做交易的芙蕾都忍不住扶住了额头：“这样就是我们白白占便宜了啊，你们不是白帮忙了吗？”
　　“当然不是平白帮忙。”大地之母奇怪地看向她，“我是要阻止那些愚蠢的人类用错误的方法破坏土地。”
　　芙蕾说不上话了，她现在大概知道格雷蒂娅这个过分单纯的性格到底是像谁了。她摇了摇头，求助般看向魔王。
　　魔王接收到她的意思，看向两人：“听着，交易的含义是双方都要付出东西，你既然打算帮阿尔希亚种地，那么我们就得付给你报酬。”
　　“就算你不想要粮食，也可以拿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地之母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她直觉这应该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于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芙蕾松了口气，她刚刚都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骗小傻瓜的内疚。她提议：“那么，有您帮忙的领土，提升了多少产量，我就送给您提升量的一半，您觉得如何？”
　　大地之母再次看向格雷蒂娅，格雷蒂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回头让贝利或者邦奇帮忙解释一下。
　　大地之母露出欣慰的笑容：“真了不起，格雷蒂娅，才出来这么久，这些都能听得懂了。”
　　芙蕾：“……等产量稳定下来以后，我们到时再商议分给您的具体数量。”
　　人们都是胡乱种地，一开始得到了大地之母的帮助，产量一下子提升一定很惊人，分给大地之母的数目也会很可观。但等到后来，产量逐渐提高接近稳定之后，是很难再有大的突破的，那时候如果还以增长量来分给大地之母的话，要不了多久，她就没法再从芙蕾手里拿到一粒粮食了。
　　芙蕾并不打算坑骗她，先把之后的方案也提了出来。
　　大地之母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也感受到了芙蕾传递的善意，脸色缓和了不少，她点头：“好，你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丫头。”
　　芙蕾优雅地行礼：“能得到您的赞美，是我的荣幸。”
　　大地之母转身微笑：“我这就把你的妹妹们也叫过来，知道有这么多地可以种，她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着她脸上劳动人民特有的淳朴笑容，芙蕾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大地之母和芙蕾商量好了，似乎就打算带着女儿们在阿尔希亚定居了，她交待格雷蒂娅在她的教堂旁，帮她们几个也建个住所，格雷蒂娅答应了下来，太阳神在一边若有所思。
　　眼看着大地之母走远了几步，他看向格雷蒂娅：“帮我也建一个吧。”
　　格雷蒂娅奇怪地挑了挑眉毛：“你不住高塔了？梳妆女仆呢？”
　　太阳神微微摇了摇头：“不要了，我现在有了新的目标，跟你们一起种地，住得近也方便……”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威压，有些僵硬地回头，大地之母正站在他身后盯着他。
　　她眯了眯眼：“费迪南德，你如果因为格雷蒂娅是个笨蛋，就打算哄骗他的话……”
　　太阳神猛地摇头：“您在说什么啊！她是个笨蛋，我也不聪明啊！”
　　春季女神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她总觉得费迪南德好像趁机骂了她？
　　太阳神愣了一下，似乎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他摸了摸鼻子：“咳，总之，我打算暂时跟着你们一起……”
　　格雷蒂娅侧头看他：“现在你不介意掺和人类的事了？”
　　“正如你所说，我也是时候从高塔上下来了。”太阳神耸了耸肩，“我一直自认是观测者，然而我居高临下看着苦苦挣扎的人类生活的时候，也早就被他们的情感打动过了。”
　　“哪怕是看明知是虚构的故事，我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不存在的人和故事动容。”
　　“我也许并不是个合格的观测者。”
　　“你为什么非得是个合格的观测者？”格雷蒂娅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这份执着。
　　太阳神愣了一下，他笑起来：“因为我是至高神的右眼，我要替代他观测这世间。你和我们不太一样，你是大地之母分离的权柄化身，或许不能理解……”
　　格雷蒂娅拧起眉头：“你从智慧神的右眼中诞生的时候，他有给过你这份职责吗？”
　　太阳神还没有回答，格雷蒂娅已经抬起了头，“我虽然不是诞生于至高神，但母亲创造我的时候也没有给予我任何枷锁，她只是给了我生命，但如何去活都看我自己选择。”
　　她忍不住多看了太阳神一眼，嘀咕，“你是不是偶尔也太死心眼了？”
　　太阳神哑然失笑，许久过后，他低声说：“或许是的。”
　　“诸神自恃出身高贵，但其实也不过是……至高神创造的万物中的一员。”
　　格雷蒂娅觉得好笑：“你怎么突然讲起了大道理？”
　　太阳神微微撞了下她的肩膀：“不是你先开始的。”
　　格雷蒂娅立刻还以颜色，抬脚踹了他的屁股：“我才没有说什么大道理。”
　　太阳神微微摇头：“好吧，你可能不是故意的。”
　　“但偶尔你似乎会给人一种大智若愚的错觉。”
　　格雷蒂娅不太高兴：“……我觉得你还是在说我笨。”
　　太阳神跟在她身边往皇宫外走去：“没有啊——啊，总觉得春天和太阳格外配，要不要一起去晒晒太阳？”
　　格雷蒂娅：“不要。”
　　太阳神：“我们去找妮娜，问她借几本书，然后晒着太阳休息一会儿。我觉得你的教堂就很不错，采光很好，和适合喝下午茶。”
　　格雷蒂娅迟疑了一下：“……好。”


第115章 番外·可靠
　　阿尔弗雷德坐在王宫的书房里,叹了今天的第二十三口气。他疲惫的目光越过桌上层层叠叠的文件，把目光投到了对面和他同样埋身在文件堆里的伊丽莎白。
　　他觉得自己和伊丽莎白的婚约，中间牵扯了这么多故事,两人再见多少也会有点尴尬。正巧他已经不是王室了，能够趁机离开王宫，避开以前的老熟人或许会稍微好点。
　　但芙蕾一点都不理解他心里的尴尬，虽然给原王室封了贵族，分了封地，但一转头又把阿尔弗雷德叫回了王宫帮忙处理政务,甚至把他原本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说他要是工作晚了,还可以就这么睡下。
　　更过分的是,把伊丽莎白叫来,和他安排在了同一个书房办公。
　　阿尔弗雷德捏紧了手里的笔，偌大的王宫难道就没有别的书房了吗！芙蕾那家伙绝对就是故意的！
　　对面的伊丽莎白从文件里微微抬头,澄澈的目光看向阿尔弗雷德,她说：“殿下,您已经盯着我看很久了，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阿尔弗雷德瞬间收回了目光：“没有！我只是发发呆而已……”
　　伊丽莎白拧起眉头：“最近的春季女神一家在王国各地帮忙改良种植方法,各个领土的耕地和现有产量都重新统计了一遍，不断有新的资料传来,我们得抓紧一点。”
　　“您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盯着我发呆。”
　　阿尔弗雷德想,芙蕾绝对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伊丽莎白看着他,不让他偷懒的。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但还有点不服气，他撑着下巴说：“如果你没有看着我,怎么会知道我在看着你？”
　　“你只是正巧在我正对面，处在我放空目光的视线里而已。”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他虽然强词夺理，但居然也没有太好的反驳方式，她只好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希望你不要发呆了，无论看着哪里。”
　　说完话，她就低下了头工作。
　　阿尔弗雷德一时间有点忧郁，他并不是想和伊丽莎白斗嘴，但有时候总是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这样的展开。
　　他看了伊丽莎白一会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伊丽莎白工作的手一顿，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方想要聊天的信号，有些迟疑地抬起了头。
　　阿尔弗雷德目光有点飘忽，他问：“……你那个追求者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伊丽莎白好像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考虑了一会儿才说：“哪个？”
　　“还有哪个？”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拔高了音调，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样反应过来，他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就是最近最出名的那个……那个侯爵，叫什么巴拉的。”
　　“卡巴拉侯爵？”伊丽莎白终于对上了他说的人，这位侯爵最近确实对她称得上是穷追猛打，如果不是王宫里一般贵族没事进不来，她现在恐怕都没法这样安静工作。
　　见她终于反应过来，阿尔弗雷德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我听说卡文迪许公爵对他挺满意的，你……你觉得怎么样？”
　　伊丽莎白的手顿了一下，她微微拧起了眉头：“我觉得……有点麻烦。”
　　“嗯？”阿尔弗雷德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
　　伊丽莎白多看了他一眼：“我总觉得，我如果接受他，这或许算是欺骗。”
　　顶着对方明显好奇的视线，伊丽莎白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再次开口，“他觉得我们很般配，但他认为的应该是卡文迪许家的长女伊丽莎白·卡文迪许和他很般配，而那个出身尊贵的小姑娘，真正的伊丽莎白小姐早就在死去了。”
　　“我并不是如他期待的人。但为了卡文迪许家，我也不能告诉他真相，所以他大概也不能明白我为什么无法给他回应。”
　　她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道是因为手里的材料烦恼，还是因为这位卡巴拉侯爵烦恼。
　　阿尔弗雷德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撑着下巴“啧”了一声：“说了这么多，你好像压根没说最重要的——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伊丽莎白奇怪地抬起眼：“您在说什么呢？”
　　“感情这种事，对于贵族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了，不是吗？”
　　两人大眼瞪大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跟芙蕾他们在一起混久了，见惯了神灵和人类的爱情，下意识也开始不把贵族和平民的界限放在眼里了，但实际上在贵族之中……像他这么想的才是奇怪的人吧？
　　阿尔弗雷德无从反驳，但伊丽莎白笑了一声：“不过，听您这么说，总会让我想起女王。”
　　“嗯？”阿尔弗雷德明显有些困惑。
　　伊丽莎白摇摇头，当初芙蕾打败欺诈神，给了她选择成为伊丽莎白·卡文迪许还是成为伊丽莎白·阿萨的权利。而阿尔弗雷德刚刚的话，就好像……她能够决定将来和谁在一起。
　　对贵族家的女儿来说，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尤其是对三大贵族家的女儿来说，她们需要参考太多的意见了，自己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侍女敲了敲门，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低声说了什么，他眉头一挑站了起来，朝伊丽莎白点点头：“又来了，我去应付一下。”
　　伊丽莎白露出了然的神色，她点点头：“我做完我这边的，会给你帮忙。”
　　阿尔弗雷德走出书房，挥了挥手，那位侍女就停下了脚步留在书房门口，他一个人熟练地在王宫内七拐八拐，终于在花园的隐秘角落处见到了一位贵族。
　　阿尔弗雷德拉了拉衣领，在脸上摆出警惕的表情，左右张望着靠近他问：“你怎么在这种时候来找我？在王宫里，你不怕被……”
　　那位中年男子赶紧上前两步，把他拉到阴影处：“不要紧的，我是打着和女王商量耕地的名义进来的，聊完了这才偷偷来找你，不会被发现的。”
　　阿尔弗雷德还是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
　　他越是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对面的中年贵族更加欣赏，他压低了声音：“王子殿下。”
　　阿尔弗雷德眼皮一跳，他皮笑肉不笑地扫他一眼：“我现在可不是王子了。”
　　“在我心里，您依然还是王子，这个王位，也依然是该由您来继承的。”中年贵族循循善诱，“冯氏王朝千百年的传承，就这么断了，您不觉得可惜吗？而且那个张狂的小丫头，只会讨那些平民的欢心，也不看看能真正给她带来财富和地位的究竟是谁……”
　　他越说越气愤，显然对芙蕾女王有着很大的意见。
　　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能给女王带来财富和地位的人啊，反正不会是眼前这个蠢货就是了。
　　说来说去，对方会找他也就是那么几句话，表个忠心，怂恿他暗地里集结力量对付芙蕾。
　　阿尔弗雷德提醒他：“你最好小心一点，最近我们的人出事的可不少。”
　　对付不以为然：“那是那群蠢货自己露了马脚，我可不会这么大意。”
　　阿尔弗雷德也不再多说，但他觉得就这么现实的模样，也不像是抓不到马脚的周全人物。
　　他假意应下，转身就去了芙蕾的休息室——这个时间正好能赶上下午茶。
　　听完他报告的消息，芙蕾夸张地叹了口气：“这都第几个了？”
　　阿尔弗雷德喝了口茶，耸耸肩：“不知道，我又没数。你说这群人怎么想的，他们没看见你在广场上杀死魔物的样子吗？居然还敢商量着造反……”
　　芙蕾摊开手：“铡刀不落到他们头上，他们总觉得自己是钢铁脑袋。”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一开始放不下旧王室我说不定还有点感动，毕竟是对我们忠心耿耿。”
　　“但都这么久了，你把国家治理成什么样，慢慢也都显露出来了。有春季女神一家在，不出意外，明年大家都能吃饱饭了，不少平民都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是税金都能多交不少。”
　　“那群蠢货只顾着看见平民的日子变好了，自己却没有捞到多少油水……就不会再等等吗？等底下的人富起来了，他们自然也有好日子过。”
　　“他们并不在乎人民过得怎么样。”芙蕾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查查他的底细，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如果有，那就让他交出贵族的头衔，如果没有，那就随他。”
　　库珀点了点头，立刻走到一边开始安排魔族的人手。
　　芙蕾撑着下巴看阿尔弗雷德，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往嘴里塞了两块饼干，这就站起来：“知道了知道了，别看我了，我这就回去努力工作。”
　　“慢着。”
　　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芙蕾把那盆饼干端给他：“你就只顾自己吃，也不知道给伊丽莎白带点回去。”
　　阿尔弗雷德一愣，他抓了抓脑袋：“哦……确实忘了。”
　　他刚要再次转身，芙蕾又开口：“你没别的要说的了吗？”
　　阿尔弗雷德迟疑地看过去，对面三人的脸上明显带着对八卦的求知欲，芙蕾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地问：“你没听说吗？那个什么咔吧侯爵在追求伊丽莎白。”
　　魔王补充了一句：“听说她父亲对对方还算满意。”
　　阿尔弗雷德木着脸：“跟我有什么关系。”
　　芙蕾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你们俩的婚约还没解除呢！”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愣了一下，他迟疑着说：“但是……国王都换了，以前的婚约还能算数吗？”
　　芙蕾一脸严肃：“你父亲以前颁布的法条，我没有特别废除的话，到如今依然是有效的。”
　　阿尔弗雷德一时间有些动摇，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
　　“伊丽莎白对我没意思，不用勉强她吧。”
　　芙蕾大怒：“你问过她的意见了吗你就敢这么说！”
　　魔王伸手按住她：“别着急，我刺激他一下。”
　　阿尔弗雷德就这么看着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大声密谋，他抽了抽嘴角：“我都听见了，你们就当着我的面说吗？”
　　魔王充耳不闻，他扫了阿尔弗雷德一眼：“你还没吃够教训吗？不够坦率造成的错过。”
　　阿尔弗雷德：“……我不会上钩的。”
　　芙蕾笑起来：“什么上不上钩的，你只是不敢表露心意而已。我说，阿尔弗雷德，在她嫁人之前，不顾一切地表达一次心意怎么样？”
　　“如果真的被拒绝，我会帮你另找一个书房工作的。”
　　阿尔弗雷德的神色有几分挣扎，最后他叹了口气：“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因为被你们怂恿才答应的。”
　　芙蕾露出了一脸了然的神色，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等到阿尔弗雷德昂首挺胸离开了之后，魔王挑了挑眉毛：“我就说吧，就算让他知道我们是在激他，他也还是会上当的。”
　　芙蕾伸了个懒腰，歪头靠近魔王的怀里：“但愿他们不会错过吧。”
　　“对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
　　库珀尽职地说：“最近来找您的贵族都是为了封地的事情，他们认为产出的增加不该分给民众，应该都给贵族。”
　　“怎么还是这些蠢货——”芙蕾哀嚎一声，“不让民众吃饱饭，谁来给他们种地呢？”
　　魔王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十分冷酷地张开翅膀：“一个个来也太麻烦了，让他们自己商讨完之后，派一个代表过来。”
　　芙蕾立刻鲤鱼打挺坐起来：“听到了吗！按魔王大人说的做！”
　　“今天下午的贵族让他回去，我不见了！”
　　……
　　阿尔弗雷德端着手里那盘饼干，回到了书房。
　　他一眼看见还在埋头工作的伊丽莎白，清了清嗓子，把那盘饼干放在她面前。
　　伊丽莎白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你在享受下午茶的时候还能想到我，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阿尔弗雷德有些心虚，毕竟这是芙蕾提醒之后他才想起来带给伊丽莎白的。
　　伊丽莎白看他还站在自己的桌前，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要说，于是抬起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阿尔弗雷德其实已经开始后悔了，但他都已经站到了人家桌前，只能硬着头皮，没头没尾地开口：“我是想要提醒你，不清不楚就结婚的话会后悔的！”
　　伊丽莎白有些讶异，但她还是微微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我是打算拒绝那位先生，以及……虽然您好像已经忘了，但我们……还有婚约，在婚约还没有解除的情况下，我觉得贸然和别人谈婚论嫁，是不太合适的。”
　　阿尔弗雷德想，她似乎经历了那场大火之后，一夜之间成长了很多，平日里也很少说出让人误会的话来了。
　　她明丽的火红长发依然耀眼，曾经的伤疤也早已治愈，就连喉咙里的沙哑，不用心分辨也听不太出区别了。
　　但她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那个……我的事，那个，你不想清楚，不清不楚地就解除婚约也是不行的。”
　　“我会仔细考虑的。”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她从文件中抬起头，“您还是快些工作吧，今天的事情还有不少呢。”
　　阿尔弗雷德没有挪动脚步。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临门一脚往后缩，一定会被芙蕾嘲笑整整一辈子的！
　　阿尔弗雷德把心一横，他闭上眼睛说：“我的意思是，那个，如果不解除婚约，你觉得……”
　　伊丽莎白的动作顿住了。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他，他这算是在……求爱吗？
　　以前的那些胡闹多少有他故意演戏的成分，自从他和自己一起辅助芙蕾处理政务开始，她也逐渐发现……他确实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在大是大非面前头脑相当清醒，也并不顽固，除了有的时候喜欢偷偷懒，不算是个糟糕的家伙。
　　伊丽莎白的脸色有些古怪：“……我以为您很讨厌我。”
　　阿尔弗雷德有些结巴：“那是误会，是欺诈神的错，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意见。”
　　伊丽莎白看向他桌上的文件：“那些工作，如果您全神贯注的话，今天太阳落山前一定能处理的完的，但您似乎总喜欢把它留到明天。”
　　“唔。”阿尔弗雷德摸了摸鼻子，“你有的时候就是太老实了，伊丽莎白，有些人的文件就不能那么快地处理完，你得晾他两天，让他好好忐忑忐忑，下次再也不敢提这么无礼的要求才行。”
　　“至于其他的……”阿尔弗雷德在伊丽莎白的目光注视下，老实回答，“确实是我稍微偷懒了。”
　　“您得再努力一点才行。”伊丽莎白叹了口气，“您很聪明，也很有才华，但我觉得您似乎总是留有余力。”
　　阿尔弗雷德抠了抠桌板：“……因为可以找借口。”
　　“留有余力了，就算没做好，那也能安慰自己反正我也没没努力。但万一全力以赴了，还是没有做好，反而会让自己大受打击。”
　　“我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伊丽莎白眨了眨眼。
　　阿尔弗雷德难得这么积极进取，他深吸一口气说：“我说，如果我现在开始，全力以赴让你看看的话，你会考虑……不解除婚约吗？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看看，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你可以考虑和我……那个，结婚。”
　　伊丽莎白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提出的并不是结婚的要求，是工作的要求。”
　　阿尔弗雷德眼里明显带上几分失望。
　　伊丽莎白迟疑着说：“结婚的要求，我、我还没有考虑。”
　　这大概是阿尔弗雷德第一次从她话里听出了一点动摇，她一向沉稳的脸上浮现出一点不安和迟疑，阿尔弗雷德听到自己的心跳快速跳动了两下。
　　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够了，笑起来说：“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想出要求，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就是最近为了避免尴尬，可能真的要麻烦芙蕾重新帮他准备一个书房了。
　　阿尔弗雷德转身要回到自己的桌前，伊丽莎白猛地站起来一把扯住了他，阿尔弗雷德一个踉跄直接后仰倒在了她的书桌上，天旋地转间，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到底是谁传出法师身体柔弱这种谣言的！
　　伊丽莎白脸色凝重，脸颊带着罕见的绯红，她紧紧拽着阿尔弗雷德，紧张到表情拧成一团：“请、请稍等一下，我现在就考虑。”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的腰或许有点撑不住了，他微微动了一下，然后被伊丽莎白一把按住了肩膀。
　　阿尔弗雷德：“……真的，不用那么着急，我能等的，就是你能让我站起来等吗？”
　　伊丽莎白沉默了半晌，才松开了手。
　　阿尔弗雷德松了口气，他站起来的时候听见她在身后说：“或许这种事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
　　“但是我应该并不讨厌您，尤其是……您偶尔认真的模样，会让人觉得很可靠。”
　　阿尔弗雷德整理衣服的动作顿了顿，他故作轻松地清了清嗓子，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现在算是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赶快成婚了。”
　　“他还说你是值得托付儿子的女人。”
　　伊丽莎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难得流露出几分柔软。
　　阿尔弗雷德忍不住笑了笑，他放柔了语气说：“我的意思是，听你这么说，就算知道可能是你要我好好干活的陷阱，我也会为了你……努力变得更可靠一点。”
　　他伸手把伊丽莎白桌上的文件搬走一叠，“先让我从为你分担工作开始吧。”
　　伊丽莎白一愣，惊呼：“小心！”
　　阿尔弗雷德得意忘形，左脚拌了右脚，抱着一堆文件飞身摔在了地上。
　　确认他没有受伤以后，伊丽莎白无奈地笑起来：“看起来，您要成为一个可靠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阿尔弗雷德躺在文件堆里抓了抓脑袋，苦恼地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希望您能稍微多给我一点时间了。”


第116章 番外·灵魂置换（上）
　　芙蕾收到了狼皇送来的命运神的礼物。
　　据说那位命运神去了狼皇所在的庞波帝国,担任了神官一职，行事并不张扬，除了部分核心人员,不少人都不知道他就是传闻中的命运神。
　　而送来的这份礼物，既是一个示好，也是一个误会——他似乎听说了魔王在到处殴打神灵抢夺他们的神器，就连海神和月神都没有逃过。
　　芙蕾叹了口气，她伸手捏了捏魔王的翅膀：“我就跟你说了，不用给他们准备那么贵重的礼物的,你看,现在其他人还误会了。”
　　魔王抖了抖翅膀,没挣脱芙蕾的魔爪,他也就不挣扎了,歪头挑衅地挑了挑眉毛：“但是他们都很喜欢。”
　　芙蕾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最近嚣张了不少,魔王大人。”
　　“是错觉。”魔王还手也捏住她的脸,还不客气地动手搓了搓,“明明是你嚣张了不少，芙蕾·霍华德,一定是我太惯着你了。”
　　“没错。”芙蕾耍赖般说，“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您的错。”
　　“我说……”库珀一脸无奈,“你们是不是先看一眼礼物？人家好歹是把神器送来了,看一看怎么处理,暂时用不上的话就先收进宝库里。”
　　芙蕾这才好奇地看向被红绒布包裹的神器,库珀展开布，露出神器的阵容——像是一个银质的银黑色手镯，雕刻成了衔尾蛇的模样,看起来年代久远，很有历史厚重感。
　　芙蕾看向他：“这是什么用的？”
　　看起来至少不是武器。
　　库珀回答：“神器的力量对神灵来说也算是机密，命运神没有明说，他说魔王大人应该是知道的。”
　　芙蕾好奇的目光看向魔王，魔王的翅膀僵了一僵。
　　按理说他应该知道的，当初让工匠之神取走一部分神力打造神器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商量过的，但是……
　　芙蕾一眼看出了他表情的含义，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忘了。”
　　魔王默然，他挣扎着开口：“我记得大概是什么命运置换之类的东西，跟灵魂有关什么的……”
　　芙蕾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到神器面前，抬手拿起了这个小巧的手环，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么试试就知道了吧？”
　　那两条衔尾蛇似乎是活的，微微扭动变成符合芙蕾手腕大小的标准，乖巧又契合地停住了动作。
　　芙蕾晃了晃手，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递给魔王看：“好看吗？”
　　魔王拧了拧眉头，显然不太赞同她的举动，他伸手把手镯取下来，丢到红布里：“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陷阱呢？”
　　“还不清楚作用就先不用，之后我们用神灵之书联系他，问清楚了再说。”
　　芙蕾也只是戴个新鲜，魔王说不让戴那就不让戴好了。
　　她摆了摆手：“先收进宝库里吧。”
　　库珀就捧着手镯交给了侍女，侍女还没走出多远，库珀就忽然听见身后接连响起了“咚”“咚”两声，错愕回头就看见芙蕾和魔王都倒在了地上。
　　芙蕾摔下去前魔王还刷地伸出了翅膀垫在她脑袋下面。
　　陷阱？暗算？
　　库珀脑内念头纷杂，第一时间奔到两人身前：“芙蕾？魔王？醒醒！”
　　两人颤动着睁开了眼睛，库珀松了口气，好歹睁开了眼睛。
　　魔王眨了眨眼：“没事，别担心，只是突然头晕了一下。”
　　芙蕾拧了拧眉头，沉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两人侧过头对视一眼，突然露出了某种见鬼了的表情。
　　库珀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违和感，这两个人……
　　魔王颤抖着手指向芙蕾，芙蕾黑了脸，一把按住他的脸，沉声说：“不许用我的脸摆那么不聪明的表情。”
　　魔王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尾巴，一点也不客气地大力搓揉了两下，还十分挑衅地对着芙蕾挑了挑眉毛。
　　芙蕾盯着他的动作：“……”
　　库珀一时间有些迟疑，他犹豫着问：“你们难道是……”
　　魔王转过头：“命运神还真是送来了个麻烦的东西，让侍女把那个镯子拿回来。”
　　芙蕾扭着头在一边生闷气。
　　库珀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是忍不住回头，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好奇。
　　魔王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没猜错，我们俩大概是……灵魂互换了。”
　　从命运神的角度来说，确实也差不多可以说是命运互换，置换灵魂了。
　　此刻困在芙蕾身体里的魔王，心情十分不愉快地踢了踢身上的长裙，想像以往一样随意地坐下来，结果被魔王勒着腰带拽回了王位上。
　　顶着魔王脸的芙蕾双手插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她说：“这样不行，魔王大人，万一有人看到你用着我的身体做这样的事，可是会引起骚乱的。”
　　芙蕾臭着一张脸，看魔王拉着她整理仪容，他眉目低垂，神态柔和，满眼都是温柔。
　　芙蕾看了一会儿，抬手一把捏住他的脸。
　　她沉声说：“不行。”
　　“我看着你这张脸会觉得生气。”
　　魔王一脸困惑，他垂下脸，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真过分啊，魔王大人……”
　　“你那个表情……”芙蕾拧起了眉头，“让人更生气了。”
　　魔王：“……”
　　平常这招一向是无往不利的，没想到换了个身体魔王大人反而不吃这套了，失策。
　　用着魔王身体的芙蕾直接挨过去，对着自己的身体张开双手：“难得有这种机会，来和自己拥抱一下吧，魔王大人！”
　　还在芙蕾身体里的魔王猛地往后缩，十分抗拒地摇头：“不要！走开！”
　　“魔王”狰狞地笑着把“芙蕾”按进了王座里，强行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芙蕾似乎对魔王的身体很感兴趣，她试着用自己的意志操纵着翅膀，六只翅膀还能分别控制，她从上到下挨个把翅膀抖了一遍，然后又哗啦一下整个展开，不厌其烦地活动着翅膀。
　　“芙蕾”百无聊赖地斜靠在王座里：“库珀怎么还没回来，那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
　　“姐姐！”妮娜猛地推开门，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直奔王座上的“芙蕾”，她一脸紧张地检查了一遍芙蕾的身体，这才松了口气，“库珀先生跟我说出事了，他以防万一先去把医药之神亚修先生叫过来，让我感觉去把刚刚送进宝库的手镯拿出来，不要让其他人碰到……”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魔王”朝她招了招手：“妮娜，姐姐在这里哦。”
　　妮娜有些困惑地看过去：“您……您这是在做什么？姐姐，魔王大人怎么好像有点奇怪？”
　　“芙蕾”沉着一张脸不吭声，“魔王”笑眯眯地站起来，拿过她捧在手心的手镯，妮娜忽然警觉地一把拽住了手镯，大声喊道：“你不对劲！你不是魔王大人，你是谁！”
　　“魔王”看着她捏在手镯另一边的手，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芙蕾”刷地站了起来，在妮娜张嘴提问之前，两人再次“咚”“咚”倒了下去。
　　“芙蕾”叹了口气，一手一个拎着他们，摆在地上躺平，用妮娜的手帕，隔着布捡起了那个手镯，安静等着他们俩醒来。
　　“唔。”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的，“魔王”在看到“妮娜”动了以后，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看样子很想就这样立刻昏迷不醒，可惜魔王的身体太过强大，不会就这么轻易昏迷。
　　“魔王”哭丧着脸：“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蕾”忍不住拧起了眉头，握紧了拳头：“……不要摆这种表情。”
　　“妮娜”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叹了口气：“我该先夸你警觉呢，还是先骂你大胆，什么东西都敢乱碰。”
　　“魔王”迟疑地看向自己，不太确定地说：“所以你真的是姐姐？”
　　“妮娜”忍不住捂住了脸：“哎呀，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见魔王叫我‘姐姐’，妮娜，再叫两声！”
　　“魔王”从善如流：“姐姐！”
　　魔王特有音色的一声“姐姐”在王宫大厅里回荡，“芙蕾”瞬间黑了脸，她刷地站起来：“不许喊！”
　　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现在身在魔王躯壳里的妮娜也放松下来，她清了清嗓子，活动面部表情，努力摆出了魔王一贯的帅气表情，对着这会儿在自己身体里的芙蕾说：“姐姐，还有什么想听的吗？趁现在我可以帮你完成愿望！”
　　“比如芙蕾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女孩之类的……”
　　“芙蕾”已经黑着脸按住了他的嘴。
　　“呜呜！”“魔王”奋力挣扎。
　　“妮娜”摸着下巴沉思：“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你应该对着我的身体还是对着我的灵魂说呢？”
　　“魔王”也犯了难：“这简直是哲学问题了，爱情到底是灵魂还是□□更为重要……”
　　“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芙蕾”黑了脸：“没有以后！”
　　她取出手镯，一把塞进“魔王”手里，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然后双双倒地，“妮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们。
　　库珀带着亚修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妮娜坐在一旁，地上躺着魔王和芙蕾。
　　库珀面色凝重：“你又让他们碰手镯了？变回来了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他话音未落，地面上的两人悠悠转醒。
　　魔王确认了自己的身体，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拧着眉头看向“妮娜”和“芙蕾”，忽然看见“妮娜”脸上露出了一个坏心眼的笑容，猛地心头一跳。
　　——这好像是芙蕾想要干坏事时候特有的小表情。
　　他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看着“妮娜”一把拉过毫无防备的库珀和亚修，三个人的手同时碰到了手镯。
　　“妮娜”笑容加深：“反正还能换回去，我就是好奇如果好几个人碰了会怎么样嘛。”
　　她话音未落，三个人“咚”“咚”“咚”倒了下去。


第117章 番外·灵魂互换（中）
　　顶着芙蕾身体的妮娜表情有几分茫然,总觉得姐姐当了女王以后胆子也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此时在场唯一正常的魔王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惯着她了。”
　　“芙蕾”求助般看向他，魔王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个家伙，也不知道一会儿芙蕾会在那个躯壳里醒来,他想了想,走到门口，和侍女说了几句话。
　　“芙蕾”十分好奇,但又不敢贸然开口,怕被侍女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等到魔王再次把门关上,才问：“您说了什么？”
　　魔王转过头：“让她去把阿尔弗雷德、伊丽莎白、格雷蒂娅、费迪南德都叫来，既然是芙蕾想要玩，那么人多一点她会更高兴吧。”
　　“这些家伙好歹是嘴巴还算严的自己人,应该没问题。”
　　“芙蕾”沉默了几秒，她开口：“魔王大人,您刚刚还说觉得自己太惯着姐姐了的。”
　　魔王有些心虚地抖了抖翅膀,撑着下巴看向一边：“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只是偶尔想要玩一下而已。我会看着她的,不会闹出大事的。”
　　“嘶。”
　　地上躺着的三个家伙一个个捂着脑袋站了起来,“妮娜”一边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困惑地左右看了看：“这是……哦天哪,这是……妮娜的身体？”
　　“这么矮的视线稍稍让人不太适应啊。”
　　此时身在芙蕾身体里的妮娜默默握紧了拳头。
　　“库珀”也错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围，然后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手指着掉落在地面的手镯说：“命运神的神器——命运之环？”
　　魔王点了点头。
　　库珀身体里的亚修暴跳如雷：“库珀还跟我说让我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我看你们病的不轻！你们脑子有病吧！”
　　“妮娜”劝解道：“好啦好啦，不要那么生气嘛，就当是突然长高换个角度看世界嘛。你原本的身体那么矮,换到我那里算是赚到了。”
　　“库珀”愤怒地握拳：“我只是变成小孩子的样子！我要想变成大人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才不是长得矮！”
　　“亚修”坐在地上，捏捏自己的小短手小短脚，魔王蹲到他面前，这里面装的应该是芙蕾的灵魂。
　　“亚修”抬起头，眼睛亮亮地朝魔王伸出手：“魔王大人，我现在可爱吗？”
　　魔王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夸医药之神可爱有点恶心，但芙蕾可爱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于是他点了点头，抬手把“亚修”抱了起来。
　　“住手！”“库珀”痛心疾首，一把抓起地上的手镯朝芙蕾冲了过来，“你给我变回来！”
　　与此同时，宫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太阳神和春季女神并肩走进来：“哦，我亲爱的朋友，到底是什么……”
　　眼看着“库珀”已经冲到了眼前，“亚修”灵机一动大喊一声：“格雷蒂娅，抢下那个手镯！”
　　格雷蒂娅的手比脑子先动，粗壮的藤蔓在半空中出现，一把缠上库珀的双手，挑飞了那个银色的手镯。
　　手镯在半空中飞转，格雷蒂娅看到上面特别的衔尾蛇纹样，忽然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在她想起来之前，她已经伸手接住了银色的手镯。
　　太阳神把头凑过来，他有些迟疑地说：“这似乎是……命运之环？”
　　格雷蒂娅心里咯噔一声，她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失去意识倒了下去，太阳神及时伸手揽住她，她才没有“咚”地摔在地面上。
　　而那边的库珀则再次“咚”地摔在了宫殿的石板上。
　　“哎。”“妮娜”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人伸手扶我一下吗？我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魔王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在这些人里，你年纪根本不算大。”
　　库珀只好耸了耸肩。
　　“芙蕾”忍不住开口：“您自己也可以扶的。”
　　“妮娜”遗憾地伸出双手摇了摇头：“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力不行，我脑海里已经发出了要动作的指令了，身体却根本跟不上。”
　　“芙蕾”握紧了拳头：“……真是不好意思。”
　　格雷蒂娅从库珀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几乎是茫然无措的，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妮娜”热心地向她推荐：“你可以试试我的身体，我还能变回魔族呢，很有意思的，啊，就是最好不要弄坏裤子，不然变回去的时候就没裤子穿了。”
　　“库珀”沉默地看向他。
　　另一边亚修在格雷蒂娅的身体里醒来，睁眼就看见太阳神散发着光芒的脸，忍不住伸手推开他：“别理我太近，我要不能睁眼了。”
　　太阳神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我不许你用格雷蒂娅的嘴，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
　　“格雷蒂娅”的表情透出了几分见鬼，她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你在搞什么？”
　　“芙蕾”一脸了然：“《亲亲我的至高神明》里神明的台词。”
　　“库珀”捂了捂额头：“他最近总是这样，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几句主角的台词，还试图让我跟他一起对台词。”
　　魔王怀里的“亚修”摸了摸下巴：“那么，不如试着让太阳神加入歌剧团吧，王都的人民日渐富庶，最近我看见不少面向平民的剧院也在设立了呢。”
　　“不过他们似乎没有场地……我们建一个大剧院吧，然后分时间租给各个剧团！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库珀”眼睛一亮：“那么，优先改编妮娜的那些藏书……”
　　“亚修”顶着一张孩童般纯真的笑脸，内里却已经是位会权衡利弊的成熟女王了，他笑着说：“如果您愿意投资的话，当然可以优先安排您喜欢的剧目。”
　　“哦，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太阳神也由衷地赞美，“请一定让我出演格雷蒂娅最喜欢的那个男主角，为了表达感谢……”
　　他低头拿起命运之环，塞进一脸不可置信的“格雷蒂娅”的手里。
　　“我会好好配合您的游戏。”
　　“等等！”“库珀”忽然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那个手镯。
　　太阳神有些错愕：“格雷蒂娅？”
　　“库珀”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你。”
　　“哦。”太阳神一脸痛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紧接着三位神明摔作一团。
　　格雷蒂娅第一个直起身，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带惊喜：“哦，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就算是三个人的混乱场面，我的灵魂也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格雷蒂娅！”
　　她凑到“库珀”面前问：“格雷蒂娅？”
　　“库珀”对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格雷蒂娅”瞬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亚修又回到了库珀的身体里。
　　她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的身体，缓缓睁开眼睛的“太阳神”显得有些忧郁，他叹了口气，不愿去看“格雷蒂娅”的脸。
　　“格雷蒂娅”不死心地凑到他面前：“嘿，亲爱的……”
　　“太阳神”一脸扭曲地伸手按住她的脸：“别用我的脸做这种事！”
　　被魔王抱在怀里的“亚修”点评：“我记得最开始您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魔王：“……”
　　直到这会儿，阿尔弗雷德和伊丽莎白才姗姗来迟。
　　伊丽莎白推开了门，催促道：“走快点，阿尔弗雷德，是女王陛下在召唤我们，别磨磨蹭蹭的了。”
　　阿尔弗雷德双手插兜，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晃进来：“别着急，既然是让侍女来叫我们，那就证明没什么大事，如果真的是什么重要的是，来的就应该是库珀了。”
　　两人随意敲了敲门进来，看见了一片混乱的宫殿中央，阿尔弗雷德脸上的从容缓缓收敛，变成了一脸凝重。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地上滚成一团的“格雷蒂娅”和“太阳神”，迟疑着说：“怎么了？太阳神冕下终于因为爱而不得疯了吗？”
　　神灵发疯这个事，还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啊，要是在以前，这都是灭世级别的灾难了，但是现在……
　　阿尔弗雷德看了一眼“芙蕾”，嗯？怎么连这家伙都一脸的愁眉苦脸啊？这件事这么棘手吗？
　　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或许判断失误了，王宫里可能真的出大事了。
　　伊丽莎白已经一步迈上，把纠缠不清的太阳神和春季女神分开，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了？”
　　她总觉得这两人的表情有些古怪，而且刚刚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是春季女神对着太阳神张开了双手，甚至还要亲、亲上去？
　　太阳神居然还在抗拒。
　　伊丽莎白的脸色古怪起来。
　　“亚修”露出了天真不谙世事的笑容：“阿尔弗雷德，帮我捡一下那个手镯。”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蹲下去伸出手，然后猛地顿住了，他拧起眉头：“魔王为什么会抱着你？”
　　“他们这么奇怪不会跟这个手镯有关系吧？”
　　“亚修”还没来记得称赞他的警觉，“太阳神”忽然暴起，一把按下了阿尔弗雷德的手，然后拽着“格雷蒂娅”的衣领，毫不怜惜地把她地脸按在了手镯上。
　　伊丽莎白刷地站起来，做出了攻击的姿态，她神色紧绷：“你干什么！你要背叛阿尔希亚吗，太阳神费迪南德！”
　　“费迪南德”抬起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看着。”
　　伊丽莎白疑惑地看着已经昏过去的两个人，他们睫毛颤动，微微睁开了眼。
　　“阿尔弗雷德”长长地叹了口气：“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你赢了，格雷蒂娅，我可没法用别的男人的身体接近你，也没法相信别人的灵魂操纵着你的身体接近我。”
　　伊丽莎白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这个神态仿佛像是另一个人。
　　另一边的“格雷蒂娅”更加呆滞，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颤抖着声音说：“我、我……我怎么变成女人了！”
　　她下意识把手伸向了胸部，一瞬间就被“阿尔弗雷德”和伊丽莎白制服了，身在太阳神身体里的格雷蒂娅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动手。
　　“太阳神”看向伊丽莎白：“你反应过来了？”
　　伊丽莎白揉了揉眉心：“虽然还有点不太理解，但大概是明白了，总之不能让这个笨蛋随意动手。”
　　“格雷蒂娅”涨红了脸解释：“我没想摸！我对她没意思！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伊丽莎白你听我解释！”
　　“阿尔弗雷德”一脸冷酷：“除了对她的解释，你还得给我一个解释。”
　　“跟你有什么关系。”“格雷蒂娅”斜眼看他，“你和人家还没关系呢，给你解释什么！”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们这是互换了身体，对面那个不拘一格的灵魂肯定是太阳神！
　　“阿尔弗雷德”捂住了心脏：“不要用格雷蒂娅的身体，对我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你们根本不了解她的真心！”
　　“格雷蒂娅”嘴角掀起了冷酷的弧度：“哦，亲爱的太阳神，其实我根本不爱你，我觉得哪怕是那位叫阿尔弗雷德的青年都比你好很多……”
　　“住口！”“阿尔弗雷德”明知他是在挑衅，但还是忍不住恼怒起来。
　　伊丽莎白沉默地看了眼“格雷蒂娅”，“格雷蒂娅”迅速收敛了脸上做作的娇羞，清了清嗓子说：“当然我也知道，那位青年一心只有伊丽莎白小姐。”
　　说完，她有些期待的偷眼看伊丽莎白的表情。
　　伊丽莎白捂住了眼睛，“太阳神”也跟着叹了口气。
　　“阿尔弗雷德”却似乎从他的行为里顿悟了什么，他轻笑一声站起来，伸手拉住了伊丽莎白的手，温柔地说：“我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这具身体原本怯懦的灵魂不敢接近您，但我无所畏惧，就让我来亲口诉说……”
　　“给我放开你的手！”“格雷蒂娅”黑着脸扑了上去。
　　伊丽莎白和“太阳神”几乎是同时摇了摇头，他们看向似乎没什么变化的魔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能变回去的。”“亚修”笑眯眯地回答。
　　魔王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们：“芙蕾觉得很有意思。”
　　“就找大家一起来玩了。”
　　伊丽莎白一面觉得这两个人怕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一面又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们好歹会知道分寸，沉痛地看了眼还在互相攻击的“格雷蒂娅”和“阿尔弗雷德”，她问：“有意思吗？”
　　“有意思的吧？”“亚修”看向魔王。
　　魔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点了点头：“嗯。”


第118章 番外·灵魂置换（下）
　　伊丽莎白有些无奈：“就算很有意思,您也差不多该收手了，我们还有工作……”
　　听到这话，困在格雷蒂娅的身体里的阿尔弗雷德,在和困在他身体里的太阳神斗嘴的间隙,抽空补充了一句：“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的话，我觉得再玩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伊丽莎白沉默地看他。
　　“亚修”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工作啊……确实也不能不做,不过大家难得都聚到一起了,就这么散回去，那也太过无趣了。”
　　“再玩最后一次吧？”
　　伊丽莎白直觉她这个最后一次是要搞点什么大事,但她这会儿盯着张圆乎乎的小孩脸，看起来可怜巴巴又委曲求全，就算伊丽莎白觉得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正常工作,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
　　“亚修”喜笑颜开，拉了拉魔王的衣领说：“那让大家都围过来,一起把手放到命运之环上,看看到时候谁会变成谁。如果正巧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那就允许离开,最后还没回到自己身体里的两个人……”
　　“就负责把伊丽莎白和阿尔弗雷德今天的工作做完！”
　　听到这话的阿尔弗雷德,不顾自己还在格雷蒂娅的身体里，立刻兴高采烈地参与：“我同意！不过我们今天的工作可不止桌上那些,还有好多是我还没摆出来的……”
　　他这摆明了就是趁机想把工作多推出去一点，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居然也没提出异议。
　　魔王环视一圈：“我当裁判，你们八个人玩。”
　　“格雷蒂娅”当即抗议：“为什么你可以不参加，不参加岂不是完全不用帮我们工作！”
　　“芙蕾”耸了耸肩：“因为他是魔王吧。”
　　“亚修”强调：“是最受芙蕾女王宠爱的魔王哦，跟大家都不一样。”
　　魔王对着他展了展翅膀，颇为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嗯。”
　　“格雷蒂娅”目光复杂：“你还挺骄傲的。”
　　“别废话了。”“亚修”看向魔王,魔王领悟了他的意思，抬手让风元素托着命运之环漂浮而起。
　　八位或积极主动或被迫参与这个游戏的成员，自觉围绕着命运之环站成了一圈。
　　伊丽莎白面露难色，迟疑着再次强调：“说好了，再玩最后一次。”
　　“亚修”点头答应：“一定一定，就算到时候你们吵着要玩我也会冷酷无情地把命运之环收起来的，你就放心吧！”
　　“格雷蒂娅”嗤之以鼻：“谁会吵着要玩这个，你当我们跟你一样内心还是个幼稚的小鬼吗？”
　　“阿尔弗雷德”现在和他怎么都不对付，动作优雅地撩了撩自己额前的碎发：“能够在每一次突发的意外里找到乐趣，这是如神一般强大的强者才有的余裕，小鬼，你不懂。”
　　“库珀”表情冷淡：“我只希望你们快点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亚修”跟着附和：“我也只希望快点拿回自己的身体。”
　　“妮娜”耸了耸肩：“哎，你们都没人觉得很有意思吗？都没人好奇我们魔族可以变化模样吗？不试试吗？”
　　“芙蕾”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等一下，如果好好使用这个手镯……以后早上叫姐姐起床梳头的时候，就可以和姐姐互换身体，我用她的身体自己梳头，姐姐就能用我的身体再多睡一会儿了！”
　　“格雷蒂娅”表情微妙：“你是不是太惯着她了？不只是你，还有魔王，你们是不是都太惯着她了？”
　　“说起来伊丽莎白，你一向是不能容忍在工作时间玩耍的吧，为什么不制止这家伙胡闹啊！”
　　伊丽莎白沉默了一会儿：“……她平日里也很辛苦。”
　　“亚修”笑弯了眼：“看到了吗，阿尔弗雷德，这就是成为女王的人的魅力！”
　　“格雷蒂娅”冷哼一声：“不就是女王，我差点就……”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住了嘴，不，好像哪里不对。
　　魔王挑了挑眉毛：“一起把手放上去吧。”
　　所有人伸出了手，“亚修”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清了清嗓子，众人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她。
　　“我似乎一直没有和大家好好道谢。”
　　众人表情各异，似乎没想到她突然开始说这个。
　　“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神界已经不复存在，会污染生灵的深渊大门也被我们关上，大陆上制造混乱的诸神被凡人推翻，第三纪元的动荡似乎正走向结尾。”
　　“但我们也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出现更麻烦的灾难，但至少此刻，在这个刚刚到来的春季，我们可以好好享受我们努力抗争命运得来的好日子。”
　　“尽管你们有人是自至高神中诞生的神灵，有人是神灵分散的权柄化身，还有深渊归来的魔族，以及单纯的笨蛋……”
　　“格雷蒂娅”忍不住抗议：“喂！”
　　“库珀”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不许用我的身体在这时候抗议。”
　　否则就好像“单纯的笨蛋”是在说她一样。
　　“亚修”忍不住笑起来：“好啦，听我说完嘛。”
　　“但神界和深渊都不复存在了，如今这片浩瀚繁荣的大地，叫做人间。我很感谢灾难之前诸位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今后，就让我们忘记出身，一起作为阿尔希亚的子民，像人类一样活下去吧！”
　　话音刚落，大家的身形微微摇晃，似乎是同时失去了意识。
　　魔王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梭巡，忽然，他神色一动，看向刚刚睁开眼睛的太阳神。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这就是芙蕾。
　　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风悄悄带着命运之环落到了他眼前，“太阳神”眼睛一亮，一把抓过命运之环，躲过身侧“亚修”伸出来的手，直接对着“芙蕾”张开了怀抱。
　　“芙蕾”面带笑容，她对着“太阳神”张开了手，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宠溺：“看到后辈这么快乐地冲过来，作为长辈可没办法无情地躲开啊。”
　　“哦，不过我用你的身体抱了太阳神，魔王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好看。”
　　“太阳神”脸上露出笑意：“之后我会哄他的。”
　　魔王微微晃了下尾巴。
　　“妮娜”在一片混乱的人群里跳了起来：“偏心！你怎么能不抵抗呢库珀！我刚刚看见魔王特地把命运之环递给芙蕾了！你这是作弊！”
　　在失去意识前，“太阳神”大喊一声：“妮娜身体里是阿尔弗雷德，小心，不要让他回到自己身体里！”
　　“阿尔弗雷德”转身就跑，迅速和“妮娜”拉开了距离。
　　此时“妮娜”身后的“格雷蒂娅”忽然扑了上来，强硬地拉着“妮娜”靠近了命运之环。
　　芙蕾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格雷蒂娅”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姐姐！我是第二名！”
　　芙蕾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了不起！”
　　魔王站到了芙蕾身后，芙蕾微微往后，靠进了他像怀抱一样张开的翅膀里。他就这样半抱着芙蕾，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侧过头问：“……你要怎么哄我？”
　　芙蕾只觉得耳朵被热气吹得痒痒的，她微微笑着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回复：“当然是在他们不在地时候再好好哄您啦。”
　　魔王细长的尾巴忍不住打了个转。
　　芙蕾坏心眼地笑了一声，故意说：“比如送您最爱吃的小甜饼，花里胡哨的小蛋糕，还有……”
　　魔王眯起眼，尾巴的动作瞬间停顿，语带威胁：“就这个？”
　　“这些平常也会有的。”
　　芙蕾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狭促地眨了眨眼：“那么您想要什么呢？”
　　魔王拧起了眉头，他已经察觉到这家伙是故意在逗他了，但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只觉得心口又柔软又痒。
　　要什么呢？
　　想看她像现在这样露出餍足得意的笑容，想听她带着克制的低笑，想和她黏黏糊糊地蹭在一起，把她整个藏进自己的翅膀里。
　　魔王垂下眼，答非所问：“我只会为你变得像人类。”
　　“嗯？”芙蕾微微侧头。
　　魔王注视着她：“人类可不止有美好的品格，还会有填不满的贪婪、悄悄作祟的独占欲、意有所图的引诱……”
　　他的尾巴悄悄绕上芙蕾的手腕，把尾巴尖递进她的手心，像某种默许，又像是某个故意露出甜美好处的陷阱。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但她还是清了清嗓子，看向蹲在他们身侧毫无风度的太阳神，礼貌地开口：“尊敬的……不知道内里是不是本人的太阳神冕下，我觉得这种时候您应该稍稍回避一下的。”
　　“哎。”太阳神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他瞥了芙蕾一眼，“你怎么会明白我这种被命运眷顾的宠儿的心，虽然我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但是……”
　　反而觉得有点失落。
　　芙蕾微微摇头：“这种时候不正是好机会吗？你可以给格雷蒂娅帮忙！”
　　“伊丽莎白”大喊一声：“费迪南德！拦住我的身体！”
　　“这可是你让我做的！”太阳神眼睛一亮，他浑身散发出光芒，“格雷蒂娅”瞬间被光牢囚禁在了原地。
　　格雷蒂娅身体里的阿尔弗雷德暴跳如雷：“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你们这群家伙怎么能动用神力！”
　　“犯规！这是犯规！”
　　太阳神深情款款地拥抱住她，不顾自己的脸被她推拒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他大义凛然地开口：“来吧，格雷蒂娅，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的！带着命运之环来吧！”
　　“伊丽莎白”越过众人，一把抢过命运之环，强行把“格雷蒂娅”的手放在了上面。
　　两人倒下，太阳神深情地拥抱着格雷蒂娅，而后命运之环陷入了新一轮的争抢。
　　这场混乱持续到最后，“阿尔弗雷德”和“库珀”面面相觑，“库珀”捂住了眼睛：“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就逃不开这份工作……”
　　“阿尔弗雷德”温和地笑着：“趁着我们这群老家伙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就让我们多为年轻人分担一点吧。”
　　伊丽莎白有些犹豫：“……我来帮忙吧。”
　　“库珀”立刻反驳：“不！我可不是输不起的家伙，你好好享受赢来的休闲下午吧，我一个人也能完成！”
　　芙蕾忍不住笑起来：“放心吧，我可不是那么残忍的人，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了，你们两个人要做完今天的工作会很辛苦吧？”
　　“大家一起帮忙吧？我让阿曼达准备好点心。”
　　亚修嘴上抱怨了两句，但还是跟着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朝著书房走去。
　　一段故事告一段落，逐渐演变成后世的传说，而人类的故事，依然绵延不绝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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