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新惊魂六计:每家都有灵异地》作者:庄秦 等著【完结】 出 版 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8-1 编辑推荐   1、“惊魂六计系列”单本普遍畅销五万册以上,有的甚至超过十万册以上,是悬疑恐怖小说中的典范!   2、本套系列荟萃两岸三地一线悬疑恐怖作家经典作品,是目前国内首创!大袖遮天、庄秦、路边摊、米奇等都是两岸三地一线悬疑恐怖作家,都出版过相关不俗的畅销书,代表着华人悬疑推理圈的最高水准! 内容简介   本套系列收录了大袖遮天、庄秦、路边摊、米奇等两岸三地一线悬疑恐怖作家几十篇近期经典佳作,代表了华人悬疑推理圈的最高水准!邻居家里的神秘鬼影、学校里不安分的幽灵、外游时遭遇的循环死亡、死了已经有六十年的同学……   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情节,一桩桩骇人听闻的事件,这些恐怖的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只是你从来不曾注意过! 作者介绍   大袖遮天、庄秦、路边摊、米奇等都是两岸三地一线悬疑恐怖作家,都出版过相关不俗的畅销书,代表着华人悬疑推理圈的最高水准 故事一·蜕变   文/陈晨   引子   2012年,是一个整个世界为之动容的年份。古老的玛雅预言告知世人:地球即将遭遇一场毁灭性的灾难,物种灭绝,生灵涂炭,人类历史也即将揭开新的篇章。   “世界末日”——这究竟是人类文明的终结点,还是几千年前的玛雅人跟世人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不得而知。   可我知道,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却的的确确和2012有关。   一   如果你生活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那么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名字——杜秋。   说起来他既不是商界大腕,也不是政界精英,而只是—个生物学者。若你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副尊容,一定会哑然失笑!瘦小枯干,不修边幅,满嘴的胡楂儿让还不到30岁的他看起来活像个小老头。可就是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家伙却有着惊人的头脑,他曾接连攻克过多个国际科研项目,几次出国造访,获奖无数,被誉为“国内最年轻、最具潜力的生物学家”。   虽说我和杜秋是高中同学,又居住在同一所城市,可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再加上整日只知道把自己埋在实验室里的孤僻性格,都只能让我这个小诊所里的医生敬而远之。所以,我们在生活中几乎没有交集。   所以,接到杜秋的电话时我很意外。   他在电话里声音古怪,语速极快,只是说马上要来见我,有急事求我帮忙。放下电话,我有些纳闷:我一个小医生会帮到他堂堂的大生物学家什么忙,难道他病了?笑话,他享受的可是国家干部级别的医保待遇,怎么会用得上我?   正在我胡乱猜疑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刹车声,他来了。   天气并不热,可厚重的黑色风衣却把他整个瘦小的身躯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顶斜歪的毡帽扣住了大半个脑袋。更为夸张的是,原本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被一副巨大的墨镜所取代,这使我几乎无法看到他的脸。   诊所的患者并不多,我把杜秋直接请进里间,落座后,他接过我递给他的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晨,你得帮我……”他用白色手套擦了擦嘴角说。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他的皮肤很差,不,简直是糟透了。黑褐色的嘴唇像缺少水分的枯枝一样,裂着大大小小的口子,有的已经结成了黑色的痂。难怪他的声音会有点儿怪异,想必每说一句话时嘴唇都会痛得厉害。作为医生,我知道这是他每天工作在实验室里和数不清的化学打交道的结果。   “你患了严重的皮肤病,老同学。”我说,“你应该到更大的医院去接受更为系统的治疗。”并不是我有意推托,只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诊所的医疗条件,更何况我这两把刷子,根本就治不了他这么严重的皮肤病。   可让我意外的是,他却重重地摇了摇头,一面把水杯递给我示意我满上,一面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门是关着的,屋里只有我们两个。   又一杯水下肚,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摘下了帽子和墨镜。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见过无数患了各种怪病的患者,视觉神经已几近麻木,但那一刻,我着实被惊着了!   杜秋那原本满头凌乱、茂密的黑发早已不见踪影。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而且整个头顶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有的地方甚至能从翻开的皮肤里看到里面鲜红的嫩肉。不只是头,他的脖子、眼皮、耳根,到处都是口子,像一张张咧开的嘴。我的视线下移,看着他包裹着身体的厚厚风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看来,他的问题要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晨,我不是想找你来治我的病,而是救……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彬彬……他怎么了?”   彬彬我见过,那是在几年前的一次同学会上。那时的杜秋有着一个完整幸福的家,不但娶了我们班年轻貌美的班花李薇薇,而且还生了个乖巧的儿子。当初小家伙还在襁褓中,虎头虎脑,招人喜欢。可谁料好景不长,杜秋不久就成了单亲父亲,起因是他一心致力于生物学的研究,冷落了年轻貌美的妻子,风流成性的李薇薇怎耐得住独守空房的寂寞?于是,红杏出墙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再后来,她一狠心扔下了还在襁褓中的彬彬,投入了一位大款的怀抱。   杜秋刚开始也气得几乎疯掉,满世界地翻找李薇薇和奸夫,并扬言要要了这对狗男女的命。可几年过去,李薇薇踪影全无,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杜秋无奈,只得和彬彬相依为命。   算算彬彬现在也该有五六岁了吧。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能出什么事呢,莫非生了重病?   开玩笑,我看现在真正身染重病的是眼前这位双眼猩红的生物学专家。   二   “晨,你听说过玛雅预言吗?”杜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   我点点头。   关于2012年世界末日的言论在今天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我当然听说过。不过这和彬彬能扯上什么关系?杜秋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痛苦地晃晃头,示意我听下去:   “根据玛雅人的预言,2012年12月21日地球将遭受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灾难:地壳变动,无数火山同时喷发,全球气温急剧升高,整个世界将变成所有生物的熔炉。当然,人类也绝不例外。然而,少数达官贵人和人类精英将会乘坐坚固的挪亚方舟躲过这场浩劫,他们承载着灾难过后重建人类文明的使命。但是很明显,你并不在这少数人当中——很遗憾,我也不在。所以,我们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本来我的生命是灰色的,我对这个世界也不抱有太大的幻想,所以,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最让我无法割舍的是我的儿子——彬彬。他刚刚五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生活的美好就将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他有一万个生存下去的理由……”   杜秋神情悲怆,猩红的眼睛里透出无尽的哀伤和绝望,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我想:他不是来找我拯救世界拯救彬彬的吧?9就算是,我也不是神,不是奥巴马,不能给他一张诺亚方舟的船票。对于世界末日,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我是一个伟大的生物学家,我不能任凭命运摆布自己。”杜秋说,“晨,我找到了一种方法,也许会让我的儿子不用搭乘方舟也能生存下去。”   “是什么?”他的话又一次让我陷入震惊,更让我感到好奇。   “几个月前,我出国考察,在加勒比海的开曼海沟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鱼。这种鱼外形有点儿像人类,但它有极强的生命力,甚至可以在100摄氏度的热水中,几乎无氧的状态下生存下去。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往生鱼。”   “往生鱼?”   “对,这种鱼大多体型较小,和常见的鲫鱼差不多,但也有例外——譬如我捕到的那条,体重达到了几十公斤,有如成人大小。这种鱼的发现,毫不夸张地说,让面临死亡威胁的人类看到了新的希望。”   可鱼的生存能力又跟世界末日有什么关系?我越来越糊涂了。   “知道吗?晨,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你猜我在这种鱼的体内提取到了什么?”杜秋的眼神中突然放出异样的光,“那是一种使人的抵抗力增强几十倍甚至是上百倍的生物激素,并且——我已经成功地把这种激素运用到人体上。”   人类身体注入鱼的激素?亏这位生物学家想得出来。但转而我忽然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你该不是拿彬彬做的实验吧?”我问。   “不,开始并没有,我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是我自己。相信你也看到了我身体的变化,那不是化学的作用,而是往生鱼的激素所导致的。”   说到这里,杜秋突然停了一下,他慢慢地摘去了手套,撸起袖子露出来一截胳膊。天,那还能叫胳膊吗?我几乎喊出来!   他的手臂呈淡红色,上面似乎隐隐反射出金属的光泽。定睛细看,原来是一层细密的暗红色的鳞片覆盖在皮肤上,鳞片的透明度极高,甚至连下面的脉络、骨骼都清晰可见。   未等我作出反应,杜秋已顺手拿起一旁的暖瓶,掀去盖子,朝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淋去。滚开的水冒着热气,落到杜秋的手臂上发出“咝咝”的声音。我想:杜秋的肌肉应该是被烫熟了。   没想到的是,杜秋竟然朝我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抬起刚淋过开水的胳膊挥了挥,做出了一个毫发无损的表情。我木然半天,半晌才回过神儿喃喃道:“倘若2012真的来临,老同学,你将改写人类的历史。”   “没那么简单!”杜秋脸上刚才那兴奋的表情突然一扫而空,神色黯然地说,“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往生鱼的激素有严重的副作用。更为严重的是,这一点是在我给彬彬注射之后才发现的。”   “副作用,怎么还会有副作用,那么彬彬现在怎么样了?”看到杜秋这副样子,想必彬彬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的心一沉。   “老同学,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想,无论如何你都应该跟我走一趟。”   三   时近晌午,干巴巴的路面上微风拂过,扬起一阵尘土。   我和杜秋一前一后出了诊所,钻进了他的小轿车。车子发动的瞬间,我无意间扫了一眼后视镜,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住了。9一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正站在街角,后视镜里能清楚地看到他镜片上折射出的两点寒光,他分明在窥视着我们这里。   我立即扭过头,瞬间,街角处的黑影已无影无踪。   他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我。”杜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很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黑衣人,但他毫不在意的表情却让我无法理解。很快我就明白了,据杜秋讲,黑衣人和他一样隶属国家生物学院,当初和杜秋一起研究过提取往生鱼超抗体激素的课题。但是他们没有杜秋幸运,均以失败而告终。很显然这样一项科研成果要是公之于众,无疑将会引起整个生物学界的巨大震动,也必将会换取一笔巨大的财富。于是那些心术不正的生物学者,便找来各种各样的人想出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窃取往生鱼的激素。所以,有人尾随,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么你怎么不把它卖给国家,那样你岂不是发财了?”听完杜秋的讲述,我问道。   “还是因为它的副作用!你刚刚也看到了,我全身的皮肤几乎都变成了耐高温的鳞片,很明显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我能够把自己变成一个超人,但我却没能找到方法把自己再变回去!你想想,如果我把这种激素泄露出去,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的,那的确很可怕。我考虑了一下,说:“可要是因为如此,人类真的躲过了世界末日这一劫难,那么你也将成为救世主啊!”   杜秋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车子在公路上疾驰了很久,出了市区,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弯,终于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前面停了下来。   下了车,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周围,不远的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在缓缓移动,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我刚要示意给杜秋看,却发现他已经走到门前,接着伸出了拇指。   “放心,没有我的指纹认证,任何人也进不来这栋房子。”   “认证正确!”随着一个机械冰冷的女声响起,大门缓缓打开。   杜秋的家远远没有我想象中富丽堂皇,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这让偌大的房子显得异常空旷。   “彬彬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到?”走了一圈,仍然没有看到孩子,我隐隐有些担心。   “别急,你随我来,”杜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了一支手电筒,他走到墙边,随手按下了一个开关。   一阵低沉的嘎吱声响起,我们面前脚下的地板开始缓缓移动;声音停止,地面上凭空多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穴。杜秋挥挥手示意我跟紧他后,便率先打开手电筒沿着陡峭的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下了台阶,没走几步又一道全封闭式的铁门出现在我们面前,刚才那个女声又空荡荡地响起:“请指纹认证!”   如此复杂,如此严密,我仿佛置身于保密局。此刻我莫名地紧张起来,手心里全都是汗。   接着眼前一亮,大门开启。我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陷入了短暂的黑暗,慢慢地适应后,仿佛又到了另一个世界。   琳琅满目的各种瓶瓶罐罐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各个角落,五颜六色的化学试剂充斥其中。瓶瓶罐罐之间还连着粗细不同的玻璃管子,不知名的液体在管子之间流通着,冒着白气。几十盏日光灯嵌在屋顶,雪白的灯光直泻而下,照在各种玻璃器皿上,折射出白刺刺的光。   无疑,这里就是我们伟大生物学家工作的实验室,此刻看起来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地下宫殿。   跟随着杜秋,我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这个玻璃方阵来到了里间,一个偌大的工作台出现在我面前。工作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容器,里面盛满了淡蓝色的液体,一个娇小的身影蜷缩在容器底部的角落里。杜秋走上前伸手敲了敲玻璃缸,低声唤道:“儿子!”黑影动了动,靠向了缸壁。   我想,我见到彬彬了。   虽然我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可还是惊得足足有几分钟讲不出话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人形的奇怪动物,它全身裸露在水里,淡黄色的细密鳞片布满周身,肢体像鱼儿一样扭动着。它的头部呈三角形状,突起的双眼暗淡无光,鼻梁塌陷,嘴巴夸张地咧到耳际,随着两鳃均匀的起伏而一张一合。请注意,是“鳃”,而不是“腮”。这个几岁大的娃娃居然具备了鱼类的特征。   天啊!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使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怪异的生物学家到底对他的亲生儿子做了些什么?   “你看到了,这就是往生鱼激素的力量……”杜秋无助地搓着双手,谦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杜秋,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这难道就是你拯救儿子、拯救人类的方式?”呆立片刻,我终于控制不住地狂怒咆哮起来。   四   “晨,你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我只能把彬彬托付给你。”   杜秋期盼的眼神让我无法拒绝,我能理解他不把孩子带去医院治疗的苦衷。如果他那样做,彬彬的病不见得会被治好,但一定会被那些所谓的医学权威当作怪物来研究,说不定没等到2012来临,孩子的小命就会不保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帮不上任何忙,对于彬彬,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杜秋见我面露难色,起身从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慎重地拣出一只红色的小药瓶,递到了我面前,说:“这个,这个可以救我的儿子。”   打开瓶塞,一股怪异的辛辣味直冲鼻孔,那一刻我几乎被熏得丧失了意识。   “小心!”杜秋连忙提醒我,“这种含有剧毒,但它对往生鱼激素的释化有特殊功效,每天只能使用一点点。”   “你居然对彬彬用毒品?”我诧异地问。   “没办法!”杜秋摇摇头,“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一辈子就这副样子待在水里。”   沉默了一会儿,我忽然意识到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杜秋已经找到了救彬彬的办法,为什么还一定要找到我?还有,假如世界末日真的存在,杜秋为什么不等到劫难过后再医治彬彬?   杜秋显然看懂了我的疑虑,来不及等我问便说:“老同学,有两件事我还没告诉你:一、根据历史学家最近发布的权威预测:玛雅人预言中所谓的2012只是一个时间代号,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而根本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人类一直都只是在杞人忧天。二、往生鱼的最长寿命只有五年,使用其激素的人将会大大缩短寿命,彬彬用量不大,尚能补救。而我,注射过量,已是时日无多了,想必我无法看到彬彬康复的那一天了。”   杜秋凝视着鱼缸里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   我哑然无语。人算不如天算,杜秋费尽心机把自己和儿子变得跟怪物一样,却没想到末日浩劫一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如今,身为当今最伟大的生物学家,却没有了能力拯救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我详细地询问了红色药剂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后,便打算起身和杜秋告别。因为杜秋的家有太多的人在窥视,我逗留太久反而会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刚走到门口,一声短促尖锐的奇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循声望去,在实验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放着一个巨大的方形玻璃缸,只不过上面罩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纱布。刺目的灯光下,玻璃缸里水流涌动,看上去活像一口水晶棺材。   “那是什么?”我问。   杜秋没有回答我,只是几步走到玻璃缸前,猛地扯掉了蒙在上面的白布。接着,我又一次像见到了外星人一样张大了嘴巴。   玻璃缸里满是墨汁一样的黑色液体,上面浮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鱼类。它的体积如成人大小,周身布满了和彬彬一样的鳞片,只不过这条鱼的鳞片是暗黑色的。掀开布帘的瞬间,它动了动,将大部分身体都浸到了黑色液体里,只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头。它的头犹如狸猫脑袋一般大小,小得根本无法和笨拙的身体成比例。更为恐怖的是,这只怪鱼根本看不到口,而只是在头顶的位置长着一双黄色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让我不寒而栗。   杜秋轻敲了一下玻璃缸,怪鱼又叫了一声后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就是往生鱼,希望它没有吓到你。外面那些家伙挖空心思想找到的激素就是从这只鱼的头部提取的。”杜秋轻描淡写地解释。   难怪它的脑袋那么小……   我顶着一头汗水,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五   从这天开始,我睡觉就再也没有踏实过。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影在我诊所周围不显眼的角落里晃荡着。杜秋跟我讲过他们的来头和目的,据说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说实话,我的确有点儿怕了,本来这一切与我的生活毫无瓜葛,是杜秋让我卷入了这场莫名其妙的纷争。此时我想要全身而退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一想到鱼缸里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的心里就会隐隐作痛。   那个孩子,我得救他。   于是,我开始每天驱车往返于诊所和杜秋的实验室,对于那些“尾巴”也见怪不怪了。他们或许是对杜秋的身份有所忌惮,每天只是远远地跟着,并不硬闯,否则凭我和杜秋如何能够拦得住?   渐渐地,在的控制下彬彬的情况开始慢慢好转,他浑身那些细密的淡黄色鳞片开始慢慢变软,人也活泼多了,甚至在见到我的时候会亲昵地摇起“尾巴”。   相对而言,杜秋的身体却是每况愈下,激素的作用和长期的无水状态使得他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像怪物,甚至现在都无法出门,行动也越来越迟缓。每次,我都要在门外等了半天他才会把门打开。他的话也越来越少,浑身大大小小的口子越来越密,也越来越深,有些地方的经络和骨骼都清清楚楚的。我现在很少去直视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忍。   “彬彬恢复得很好,我想按照计划,明天就可以为他做鳃部缝合手术了。”我放下药瓶,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孩子说。   杜秋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艰难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过一个小小的杯子,那里装的是被稀释过的脱水剂,为了不用每天像彬彬一样生活在水里,杜秋只能靠这个来维持。   当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了角落里的那个巨大容器——那条大鱼,它还活着吗?   在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去看看的时候,杜秋已经开启了实验室的门。   我出了门发动了车子,奇怪,今天怎么没看到以往的尾巴?难道他们已经对往生鱼失去了兴趣?我正暗自纳闷,冷不防后座上传来一身咳嗽声。   天哪!后座居然有人,我猛地一惊,方向盘瞬间失去了控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迎面驶来的大卡车与我擦肩而过。   “你是谁,为什么会跑到我的车里?”慌乱过后我停下车子,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这个家伙大腹便便,满脸横肉。奇怪的是,他虽然戴着副墨镜,可仍然难以掩饰住惶恐和谦卑的神情。更为奇怪的是,这么个大块头什么时间钻进我的车里我竟无从察觉,真是不可思议。   “陈医生,您好!恕我冒昧。没办法,您的助手不让我去办公室找您,只好出此下策。”这个大胖子居然拘谨起来,甚至紧张得直冒汗。   “说吧,找我什么事?”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恶意。   “您一定认识杜秋,我见您不止一次地去过他的家里。”   果然是那帮家伙,一定又是在打激素的主意,看来想从我身上下手。门儿都没有,我厌恶地瞪了胖子一眼,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胖子搓着手说,“我只是想知道您认不认识他的妻子……”   “李薇薇?”我脱口问道。   看来是我猜错了,这个家伙不是为激素而来,可他找杜秋的妻子干什么?   “太好了,看来您认识,”胖子高兴了,随即拿出一份证件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看清楚了,那是个律师证,上面还有个名字——李维文。   这名字怎么有点儿熟悉?可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事情是这样的,李薇薇的父母在前几个月的地震中双双过世,留下一大笔遗产。而现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李薇薇却找不到人,据说已在海外定居。于是我只好来找她的丈夫,可那个叫杜秋的从未让我进过门。要知道,那是好大一笔钱。”   胖子说这番话的时候不住地吞着口水,我从那张肥脸上只看到了两个字——贪婪。   这真是笔意外之财,如果要能拿到,对小彬彬的后期恢复肯定大有帮助,这也算是李薇薇那个抛夫弃子的女人留下来的一点儿补偿吧!   “我能做什么?”我问。   “你只需明天带我去他家里,让他在这份合同书上签个字。事成之后,杜秋将会成为这个城市里最有钱的人。当然,你和我也会得到好处。”   我有些犹豫,考虑着是否要和杜秋商量一下。贸然带一个陌生人去他家里,肯定会激发他的反感,更何况还要保守实验室里的秘密。可我要是推脱了,说不定会给他们带来重大损失。   晚上,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拨通了杜秋的电话。打了几遍都没人接,我的心一下揪紧了: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六   早上,那个姓李的胖律师早早地等在我的车前,我带好医疗器械便发动了车子。一路上心急火燎,风驰电掣。那个胖子在副驾驶座位上吓得嗷嗷地怪叫。   杜秋家的别墅像以往一样,大门紧闭,毫无异常。   我示意胖子待在车里,便去叫门。   门开了,我走了进去,却没有看到杜秋的影子。我径直走向实验室,因为我知道他如果不在房间里就一定是在地下室里。   我来到墙角按了一下地下室的开关,大门应声而起,在我步入后又随即关闭。我沿阶而下,很快便来到了密码门前,敲了敲,却没有回音。   通常杜秋都会在这道门前等着我为我开门,可今天,人呢?   我目光一扫,看到台阶旁有一截东西,拿起来借着手机的亮光仔细一看,却吓得几乎扔出去。   那是一截手指,确切地说是杜秋的食指。手指上布满了细密微小的鳞片,断处已经看不到血迹,只露出白森森的关节骨。很明显,这个是杜秋专门留下来为我开门用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拿着那截断指颤抖地通过了指纹认证,冲进了实验室里。   “杜秋,你在哪儿?”   我眯着眼避开强烈的灯光,四处搜寻着杜秋的影子。   实验室里死一般地静,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快步来到了里间,还是没有找到杜秋,反倒是鱼缸里的彬彬看到我来了,伸出小手拍着缸壁。   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蔓延在我的心底。   我叹了口气,放弃了寻找,转身打开了桌子上的医疗箱。   杜秋失踪得太不是时候了,要知道按照计划,今天可是彬彬做手术的最佳时期,可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当爹的却没了。那么这手术做还是不做?   我看着那半截断指愣了半天,最后一咬牙,双手伸进鱼缸里捧出了彬彬。   经过这一阶段的治疗,彬彬身上的鳞片已慢慢褪去,皮肤也变成了健康的黑褐色,只是五官还有些走形。   离开水的他显然不太适应,两鳃急剧地张合着,口中不住地吐着气泡。   我的任务其实很简单,缝住这两道口子,让他试着重新用鼻子呼吸空气。这说起来简单,其实是彬彬能否摆脱水而在空气中生存的关键,所以,我不得不加倍小心。   还好,彬彬很配合,在麻醉药的作用下,不一会儿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我也立刻戴上了手套抓紧时间开始缝合工作。彬彬的皮肤还是有点儿异于常人很坚硬,每一针下去都会滚出一粒圆润的血珠,他的身体也会随之轻抖一下,我想那一定很疼。   直到缝合结束,彬彬也没有醒来。可是当我给他缠上绷带的时候,他的胸膛却开始急剧地起伏,接着整个小脸憋得紫红,四肢也抽动起来。   我慌了,抱起彬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定是离开水太久了,可现在就放回鱼缸里吗?说不定会被浸死……   杜秋也没跟我说过,彬彬手术后应该怎么处置呀?   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不停地掉下来,我六神无主。   猛然,怀里的彬彬似乎没了动静,我怪叫一声,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同时轻轻地摇晃着他瘦小的身体。他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依旧毫无声息。   慌乱中我忙把手指探到他的鼻子下——还好,有呼吸。应该是睡熟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手术还没有完全结束,接下来我还必须用手术刀分开彬彬那像鸭蹼一样的手指和脚趾。这个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把握着分寸。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完成了这一切,给他细心地包扎好伤口后,我长出了一口气。   摘下了医用手套,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皮肤因水分的急剧流失开始干裂,瞬间我想起了杜秋身上那密密麻麻的口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看来彬彬体内往生鱼的毒素还没有完全清除,他还并不适应长时间地停留在空气里。   我放掉了鱼缸内的大部分药水,将彬彬轻轻地放了进去。他的身体斜靠在一侧的缸壁上,头部以下仍浸在药水里,他的鳃已经缝合了,这样才不至于让他窒息。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想起楼上杜秋的房间里还有个胖律师,这么久了他大概早就等急了。还有杜秋,他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无论如何,我得上去看看。   刚走到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我转过身,那声音戛然而止。   看看彬彬,那孩子仍斜靠在缸壁上安静地睡着——不是他。那么是哪里来的声音?   我四下巡视,猛然,我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心脏也开始急剧地跳动起来。   我看到的是那条几乎被我忘记的往生鱼。此时,它竟然在那个黑色的大水箱里支起了身体,蒙在箱体的白布也早已滑落了下去。它那拳头大小的头倚在鱼缸的上沿无力地垂着,一双黄色的怪异眼睛毫无焦点地圆睁着,仿佛在看着我,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我一时呆住了,不知所措,和它对视着。   几秒钟过后,它的头动了一下,又一阵怪异的叫声从它的身体内发出,随之身体开始剧烈地扭动。看来它想跳出这个囚禁它的鱼缸,再直接扑向我这里。   我怪叫一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七   别墅的大门紧闭着,客厅里空荡荡的。我在这偌大的房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几圈,别说没看到杜秋的影子,就连那个胖律师也是不知所踪。   人怎么都没了?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在我的心底蔓延。   突然,头顶上的地板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竖起耳朵,听声音像是有人在上面走来走去。   我知道,那是杜秋的寝室。杜秋休息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外人打扰,所以,虽然我来过这里许多次,却从来没进过那个房间。难道,他在那儿?   我爬上楼梯,来到楼上。杜秋房间的门紧闭着。   听听,里面又没了声音。我敲敲门:“杜秋,在吗?”   没人应声。   我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应声而开。   可还没等我看清房间里的情形,头部就遭到了重重一击。我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一阵咆哮和咒骂声使我转醒,我微微睁开眼,后脑勺还是钻心地疼。我动了动,忽然发现手脚不听使唤,再细看,原来我被绑在一把椅子上。   没错,还是那个房间,因为我看见杜秋就躺在我对面的床上。床头上还有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杯子,我认得,那是杜秋用来对付往生鱼激素的药。   不过,杜秋好像已经死了。   他的脸对着我,右眼眶里插着一把匕首,黑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滑过他满是伤口的脸,然后滴落在床单上。在我的一旁,还有一个人拎着一根沾着血迹的棒球棍,正急躁地走来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正是那个胖子,那个律师。是他杀了杜秋,又打晕了我。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是为了杜秋老婆应继承的遗产?   见我醒了,胖子立马来了精神,可他的眼神里并没有我意料中的凶狠,相反更多的是恐惧。他摇着我的身体颤抖地问:“求求你告诉我,地下室怎么才能进去?那个biao子一定把钱藏在地下室里。”   我愈发糊涂了。   接下来我从胖子语无伦次的讲述中,终于勉强听明白了整件事。   原来,胖子并不是什么律师,他编造律师的身份只是为了骗我带他来到这里。   他叫李维文,也就是杜秋老婆的那个情夫。当初李薇薇抛夫弃子跟了他,图的也只是他的钱。过了没多久,趁胖子一次外出时,李薇薇把他的钱财席卷一空,从此踪影全无。胖子气急败坏,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了杜秋的住处,他原以为李薇薇一定会回到前夫身旁,便开始监视杜秋的行踪,可仍旧没发现李薇薇的影子。胖子渐渐失去了耐心,几次登门造访都被杜秋拒之门外后,又打起了我的主意。   “我其实不想杀他,我只想拿回我的钱。”胖子舔了一下嘴唇辩解着。他的脸因紧张恐惧扭曲得有些变形,看来对于杀人他也没有什么经验。   “可这个怪物任凭我磨破嘴皮子就是不肯说出一个字,我没有办法才掏出刀子吓唬他,可他却抓住我的手自己迎着刀尖往上戳……”   我愣了一会儿,继而明白了。杜秋已毒素攻心,他早就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为了救儿子,他每天都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维持着生命,时至今日,他不过是借胖子的手寻求解脱罢了。   “可还有件怪事,”胖子惊悸地看着杜秋的尸体说,“为什么他的身体会像铁板一样坚硬?他乱刺了十几刀都刺不进去,最后扎到了眼睛里……”   我没吭声,我见识过那种激素的厉害,2心底一阵莫名的悲哀涌起,我们最伟大的生物学家居然求死都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真是无法想象杜秋到底早前用什么方式锯断了自己的手指。   我晃了晃身体,示意胖子给我松绑,他却紧张地后退了几步。   “我不能放你,你会告我杀人。除非你告诉我地下室那道破门怎么才能进去……真是个怪物,居然还要什么指纹认证……”   胖子不安地瞄向了杜秋的右手——显然他也发现了杜秋的手缺了一段手指。   “我可以保证不告你,我也可以帮你开地下室的门,但结果恐怕要让你失望。”我平静地说。   见我答应了,胖子高兴了,他又舔舔嘴唇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到了钱,我一定分你一份。”大概说得累了,口干舌燥,他兴奋地端起床边的水杯一饮而尽。   当我出声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胖子喝光了那杯估计味道怪异的液体。接下来,他的表情瞬间发生了丰富的变化,先是瞪瞪眼睛又张张嘴,很快抱着双臂堆了下去。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痛,胖子缩成一团的身体竟不停地颤抖着,胸脯也开始急剧地起伏。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胖子犹如一个巨大的皮球在泄气。没错,就是在泄气,他庞大的身躯在急剧地缩小,到了最后,整个人宛如一具包裹在宽大的衣服下面的干尸,再也不动了。   你见过木乃伊吗?就算没见过真的,也一定从网上或电视里看到过木乃伊的样子。   胖子此时就变成了一具木乃伊,他喝光的是杜秋半年才能用完的药剂。那杯药效强大的液体在他的身体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化学变化,瞬间吸干了他全身所有的水分,他裸露在外的双手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截寒冬里的枯枝。   胖子死了,我恨恨地看着那具干尸。这个可怜的家伙居然没有来得及为我解开绑绳就挂掉了,看来我只能靠自己了。我惊悸地瞄了一眼杜秋眼眶内那把还在滴着血液的匕首。   八   我没有报警,因为我没有把握能说服警察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我也没有办法洗脱自己的嫌疑。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彬彬没有痊愈之前,我不想有人打扰他,更不想他被那些所谓的科学家拉去做试验品。   草草处理了杜秋和李维文的后事,我关了诊所搬进了杜秋的家里,开始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小彬彬。在我的精心呵护和杜秋留下的的控制下,彬彬恢复得很快,他可以越来越长时间地停留在空气里,甚至在我的搀扶下可以颤悠悠地迈开步子。他的五官也在慢慢地归位,可以说,除了不能说话,他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人”了。   而那条往生鱼,我却不知道如何处置,只好任凭它待在那个巨大的水箱里。它也变得安安静静,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儿声息,终日被那黑色的药水包围着。日子长了,我有时怀疑它是否已经死去了,但我终究没有胆量走上前去看个仔细。   教彬彬发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甚至比教刚出生的婴儿都难上几百倍。他的声带在治疗后大有好转,但不知为什么,彬彬却拒绝配合我的治疗,无论我怎么诱导他就是不肯发出半个字。   我有些沮丧,如果这样下去,恐怕这孩子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话了。   一天下午,我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回到家的时候,却没看到彬彬。   当我找遍整个房子不见其踪影后,便匆匆地跑向了实验室。自从彬彬能够离开水生存,我就很少去那里了。   站在实验室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彬彬,他正站在角落里。面前是那个几乎被我遗忘的盛满黑色液体的巨大鱼缸,那条令人恐惧的往生鱼正从鱼缸里慢慢地探出头。   天啊!它要干什么?   我正要冲过去阻止,彬彬却伸出小手轻轻地拍打着缸壁,接着嘴唇微微翕动,随之竟喊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字:   “妈!” 故事二·灵蛊   文/似血残阳   一   东海大学。   今夜的雨下得很急,男生宿舍楼里的灯光看起来有些稀疏暗淡,就像个濒临死亡的人,眼睛中的光泽闪烁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种忧郁天气,总是让人感觉烦闷,男生们大多到外面的网吧上网“冲浪”去了,运气好的就和女朋友在城市的某处享受浪漫温馨。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大楼的阴影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它们在起伏翻滚着,如烟如雾,不可捉摸。   “啊——”从楼道里的深处,传来一声长得让人担心的哈欠。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子在昏黄的光影中穿梭。他走到409卧室前,用力抖了抖湿淋淋的雨伞,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   呀的一声,门开了。   就在他的视线进入房间前的一刹那,屋内的黑气仿佛有意识一般,从玻璃上的通风口飘了出去,强行融入雨水之中,从空中跌落,渗透到楼下那已经绿得发黑的草地里。   男子走进房间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睡觉后打开了顶灯。他把伞丢到门口的鞋架旁,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在漆黑的背景下,快速下落的雨滴反射着房间里的灯光,仿佛一只只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从不同角度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在这个房间里面隐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蜿蜒盘桓,犹如一条潜伏的毒蛇。   “我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宋树森自嘲。当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户时,一个巨大的黑影衬着白光急速下落。宋树森只听到楼下传来一声骨裂的闷响。   宋树森立刻冲到窗户前,仔细地注视着那件物体。但他只能模糊地看到楼下的草地上有一抹突兀的灰白,逼人的黑色从地下喷薄而出。   “邢军跳楼了!”尖叫响起,男生宿舍楼陷入一片混乱。随着拖沓的脚步声和众人急促的喘息声响起,从楼上下来的男生和撑伞在雨中行走的路人将那灰白的物体彻底淹没。   等宋树森到达那里时,已经有人打电话报了警。没过多久,几辆黑白相间的警车呼啸而来,警察用警戒线把周围的人都驱散后,支起了几个巨大的探照灯,法医则急急忙忙地开始作尸体鉴定。   这时,宋树森才从有些刺眼的白光中看清了一切。   一个身穿淡色衬衫,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趴在地上,眼镜的碎片由于高空坠落的巨大惯性,把他的眼睛扎成了一堆黑白混杂的烂肉。脑袋偎在草地中,把下面的草全部染成了暗红色。嘴大张着,准备说出口的遗言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宋树森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在干涩的气管里上下蠕动,发出突兀的声响。他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激烈的抖动让胸腔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崩溃决堤的危险。   “这不是新闻系的邢军吗?”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宋树森的耳后传来,他扭头一看,是同寝室的汪晶。   “你认识他?”宋树森很好奇地问道。这个时候,警察已经将尸体收殓并带走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三五成群地讨论邢军死亡的原因。   “嗯!”汪晶撇头瞧了瞧那摊逐渐丧失活气的血迹,“他和我是高中校友,但不怎么熟。我刚来大学报到时见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他的眼神有点儿落寞,这第二次见面居然成了永别。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吧!”宋树森正准备上去安慰他,忽然发觉脚下有个硬物。他以为是石头,脚下一搓,一个银光闪闪的物件从鞋底斜飞了出去,在草地上滚出半米左右,旋转几下就不动了。   “是戒指。”汪晶把那银色的小东西捡起来,瞧了一眼便扔给了宋树森。   这是一枚金属戒指,每个棱角都反射着银白色的柔光。它的造型非常奇特,表面有许多类似文字的奇异图案,而且还用浮雕的手法刻出四张人脸,分别代表了人的喜怒哀乐,很有宗教色彩。   宋树森同时也注意到,这些人脸的眼睛全部是诡异的纯黑色,似乎在这些没有瞳孔的眼球中,隐藏着莫名的世界。   在这一刻,他感觉时间不再流动,有如森林里的死水。而眼睛中的黑色则变成了死水中的漩涡,吸扯着周围的空气,以及他脆弱的灵魂。   “树森,树森,你怎么了?”   汪晶发现,宋树森望着戒指上那些黑眼睛一动不动,眼神逐渐变得呆滞起来。无论怎么呼唤他的名字就是毫无反应,汪晶心中一急,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什么,我刚才怎么了?”宋树森挨了一巴掌后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茫然地瞧着他,那种眼神让人浑身发毛。   汪晶夺过戒指,说:“知道吗,你刚才就跟中了邪似的?我感觉这枚戒指有点儿不正常,还是扔了吧!”   “别啊,我刚才是太喜欢才走神的!”宋树森冲上前去抓住汪晶的手腕,把戒指从汪晶那抬手欲抛的掌心中夺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你……”汪晶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夜深了,宋树森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闪现着邢军死时的情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邢军的尸体有点儿不对劲,具体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他转过身问隔壁的汪晶:“汪精卫,你说这戒指会是邢军的吗?”   “你要是再叫我汪精卫,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汪晶骂了一句,把脸转到宋树森那边,“我觉得不太可能,邢军那个人比较古板,不太可能会有这种戒指。对了,说起那枚戒指,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人家都说,不要胡乱去捡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小心引火烧身啊!”   “你想要的话开口就是,还跟我来这套!”宋树森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靠,你小子还真是狗咬吕洞宾。当我什么都没说,我要是再犯贱劝你,就是你孙子!”汪晶扭曲着身子,呼吸很急促,看来气得不轻。   宋树森看了看他的后背,悄悄地把戒指掏出来仔细端详。那些黑眼睛只是些普通的黑石头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来真是多心了。   不过,那差点儿把灵魂吸进去的黑色旋涡仅仅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吗?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不过,那四张面具中的哭脸上,嘴角似乎向上翘了一下。   二   午夜,警察局验尸房。   无影灯仿佛一只巨大昆虫的复眼,死死地锁定了搁放在床上的猎物,夹杂着贪婪和凶狠的夺目光线却变成了无数条无形的舌头,从里到外、搜肠刮肚地舔舐着每一具尸体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活气。   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灯下,仔细检查着床上的尸首。雨后略带湿气的凉风穿过通风口,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流动着,溅起阵阵腥甜的味道,但它身上的温度尚存,犹如一根刚刚吹灭的蜡烛。   几个警察围在尸体的四周默不作声,无数双眼睛盯着它,无数对鼻孔对着它。   白袍男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术刀将死者的眼睛从眼眶中摘除,放进托盘里。再用镊子将眼睛中的玻璃碎片取出来,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来,把眼珠包住,发出淡淡的恶臭,就像一颗千疮百孔的鹌鹑蛋。   所有的人早已经见怪不怪,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有人悠然自得地吃起打了荷包蛋的泡面。   “徐医师,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来点儿?”那个吃夜宵的警察含混不清地说着,还把一盒未开封的方便面递到了白袍男子的面前。   白袍男子瞪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现在不饿,还是等处理完尸体再说吧!”   那警察咧嘴一笑,识趣地闪到一旁继续吃他的面。   徐医师用消毒水把眼球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忽然,他面部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眯起了双眼,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们快过来!”徐医师迫不及待地嚷了一声,在场的所有警察训练有素地快步冲了过去,所带起的风掀飞了尸体上血迹斑斑的白布。   床上是一具赤裸着上身、头骨碎裂的年轻男子的尸体,是邢军的。   “你们看他的眼睛!”徐医师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棒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眼球,即使他的面部依旧保持着医生特有的沉着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此时激动的心态。   警察终于看清了眼球的本来面目,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的眼睛怎么全是黑色的,瞳孔在哪里?这是人眼吗?怎么像湿了的炭块?   世界上有黑色皮肤的人,可是谁见过眼睛全黑的人?   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警察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中都流露出疑云。   “跟我来!”徐医师带着警察再次来到尸体跟前。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这具男子的尸体已经变成了解决所有疑问的一把钥匙。   徐医师从手术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缓缓地剖开了邢军的胸口。   就在手术刀离开邢军身体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黑气从邢军的嘴里和切口处冲天而起,犹如火山喷发一般可怕。众人纷纷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防止黑气进入体内,而他们的头发则在黑气的笼罩下狂乱起舞。   “大家快把窗户砸开。”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所有人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物品,将封死的玻璃窗户砸了个粉碎。   黑气窜出窗外,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   刚才那是什么气体啊,怎么像活的一样?警察望着窗外还在纳闷,突然徐医师嘴里冒出一句话:“这个人的内脏都哪儿去了?”   他眼前的这具尸体像个漏了气的皮囊似的蜷缩成一堆,而本应该塞满内脏的胸腹里却空空如也……   “是东海大学送来的吧!”   一个中年警官走了进来,淡然地说出一句话:“又是那黑气……”   三   宋树森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这段时间南方正好是梅雨季节。墨似的云彩深浅不一地垂在空中,整个天地仿佛是一幅题材阴郁的泼墨山水画。浓重的水汽让宋树森浑身不舒服,压抑的气氛更是让他心情烦躁无比。   “这雨已经下了将近一个月了,什么时候才会停啊!”宋树森用惺忪的眼睛望了望死气沉沉的宿舍,百无聊赖地朝着对面黄色的墙壁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只有湿滑的墙壁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同寝室的汪晶和其他两个人也都不知所踪。   “人都去哪儿了啊?一个个都跟鬼似的,走路不带声响。”他从脚边拽过微潮的衣服披在身上,跳下床去。   “我记得我睡觉前明明是把戒指放在床头的,怎么会戴着啊?”宋树森下床时,忽然看到指间四张脸颊一闪而过。他走到盥洗室,发现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没原来那么神采奕奕了。   当他正准备俯下身洗脸时,眼角的余光偶然瞥到离自己背后不远的门槛旁,站着一个模糊黑色人形。影影绰绰的,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那是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他,站在那里的绝对不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人又是什么?   滴滴冷汗从宋树森的鼻尖滑下来,水龙头发出嗡嗡的空洞声响。他浑身麻痹,如人偶般定在那里,心惊肉跳地望着镜子里的黑影。他并没有看到黑影的眼睛,但是却强烈地感觉到这黑影正打量着他,犹如一只饥饿的猛兽在打量着猎物。   他们两个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也似乎停止了流动,掉在地上挣扎翻滚着,犹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就在宋树森略一走神的工夫,黑影便不留痕迹地消失在背后的空气之中,像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宋树森惊魂未定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颤声道:“谁……谁啊?”   “是我,汪晶。你快到学校小礼堂来一下,有警察来了解情况。”汪晶说话有些急促,一反他处事不惊的作风。   当宋树森离开盥洗室时,一缕淡淡的黑气从门槛背阴处悄无声息地游移出来,鬼祟地钻进了他的影子中……   影子似乎比原来更黑了,默不作声地尾随着宋树森,像个不怀好意的歹徒。与此同时,戒指上人脸的眼睛黑光一闪,即刻恢复了正常。   学校的小礼堂里人头攒动,有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在埋头记录着现场学生所说的一切;校长和一些领导面色铁青地抽烟,时不时还左顾右盼;和邢军同班或同寝室的同学一个个录完口供后就坐在一旁低头不语,像一群标准的罪犯。   “树森,到我这里来。”有人猫腰和他打招呼。宋树森定睛一看,正是汪晶。   他一路小跑到汪晶身边,说:“你这么着急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汪晶说到这里,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凑到宋树森跟前耳语,“还不是邢军自杀的事情,警方觉得这件事情另有隐情,所以才派人到学校来了解情况。”   “这不废话吗,哪个自杀的是吃饱了撑得去死的?我们学校自杀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怎么偏偏来查他?”转念之间,宋树森突然从汪晶的话里觉察到了什么,“你的意思是,邢军的尸体出了什么古怪?”   汪晶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宋树森急不可耐地问。   “这也是我那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徐叔叔说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汪晶的眼神里射出一种莫名的神采,“昨天晚上他在解剖邢军尸体的时候,从邢军的尸体里面喷出一股黑气。然后,他就发现邢军的内脏、肌肉什么的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了张人皮。”   “什……什么,你是说邢军的尸体根本就是一个充满黑气的气球?”宋树森顿时瞪大了眼睛。   汪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他还说,邢军的整个眼睛都变成了纯黑色。”   “纯黑色的眼睛!”宋树森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一个熟悉的镜头在他心中定格。   四张诡异的脸,四双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旋涡……   为什么邢军的眼睛会和戒指上的眼睛一样,难道邢军的死真的和戒指有关?宋树森紧张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的影子稳稳地映衬在大理石地上,似乎扭曲了一下。   四   “那个同学,麻烦你过来一下。”9一个洪亮的嗓音在小礼堂里回荡。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宋树森,眼光中还夹杂了许多读不明白的内容。   “您是在叫我吗?”宋树森看见大家都扭头看他,刚才的诡秘行为和冷汗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对,就是你。”   宋树森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走到那个叫他的中年警察面前坐下,探头就问:“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刚才就注意到你和那个同学一直耳语不断,同时还抖个不停,总不可能是感冒发烧吧!”中年警察面沉如水,波澜不惊地说。   那警察的表情让宋树森有点儿发怵:“我没事。”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这警察开始旁敲侧击,同时朝旁边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那警察立刻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   “我不认识邢军!”   “不认识,那你刚才和那个学生在一起说什么?”   宋树森乖乖地把刚才汪晶跟他讲的复述了一遍。中年警察的脸色变了几变,沉思了一阵子后对宋树森说了句:“刚才你所说的不要跟其他人提起。”   当他们的谈话完毕时,宋树森听到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高年级女生和其他女生窃窃私语:“怎么男生宿舍那边总有人自杀啊?”   男生宿舍那边总有人自杀,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树森心中一动。   宋树森刚要张口问,就被那个中年警察拉住了:“别吭声,看她们怎么说。”宋树森重新回到座位上,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对话内容。   “你也知道啊!咱们学校的男生宿舍最邪门了,总是有人在那边自杀,而且我听说,还有其他宿舍的人专门跑到那里自杀呢!你说怪不怪?”另一个女生说。   “你们晓得男生宿舍下面的草为什么那么茂盛不?就是因为吸了太多的人血才那样的!”第三个女生道。   那些女生还在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但是宋树森心中的疑问已经明朗了不少,问题就出在男生宿舍。   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呢?宋树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邢军的尸体,一阵恶寒从指间传入心底。   撕心裂肺,这是宋树森昏倒前最后的感觉。   在一个灰色的密闭房间里。   四周布局很学生气,到处都堆放着各种书籍,连床上也是。地上随处散落着画满奇怪图形的纸片,似乎房屋的主人是在搞某个精深艰涩的研究。在桌子的一角处摆着一枚戒指,上面有四张人脸。   房间里满是浓郁的黑气,形成一个个人影在他面前晃动着。有的甚至穿过了他的身体,而他的意识渐渐麻木了起来。   黑影逐渐聚集到一块儿,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犹如一个黑色的太阳!   宋树森本能地退到角落里,战战兢兢地盯着它。   那球似乎也有了生命,悬空飘浮到宋树森面前,从球的内部传出一个恶毒的诅咒:“你们都要死!”   宋树森突然坐了起来,冷汗打湿了他的脊背,风吹进来凉飕飕的。   “你醒了?来,喝口水吧!”汪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宋树森也没客气,拧开盖子就往肚子里灌。   “刚才你无缘无故就晕过去了,还是警察把你抬回宿舍的呢。”汪晶把空瓶子扔到垃圾桶里。   宋树森呆望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瞳孔放大,眼神涣散,颇似一个患了重度自闭症的精神病人。他满脑子都是梦中的场景,到处都是书的灰色房间,空中悬浮着的浓重黑气,发着乌光的球……   那是谁的房间?为什么戒指会放在他的桌子上?那黑气是什么?那黑球又是什么?一连串的问题仿佛是一把把利锉,卖力地锉着宋树森那脆弱的神经。一种不祥的预感包裹着他,犹如乌云笼罩下的坟墓。   宋树森又开始盯着戒指,那些人脸似乎也在盯着它。虽然面容截然不同,但那种戏谑的神色却如出一辙。   五   宋树森躺在床上,无法合眼。   邢军的死相,众人的传言,盥洗室的人影,噩梦中的情景……一切看起来是那么杂乱无章。但这些事件的背后,肯定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所串联着,一端牵着自己,而另一端就连接着事情的真相。   那么真相会是什么?宋树森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他猛然想起了在小礼堂时那些女生所说的话。如果有学生自杀,学校肯定会记入档案的。那么,在学校的档案馆里也许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窗外的声响打断了宋树森的思绪,那声音犹如风吹树叶,也好似一条蛇在地上爬行,沙沙的声响清晰起来。宋树森支起身,朝开着的窗户瞧去。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扒在窗棂上,紧接着头从下面冒了出来。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血脸呈现在宋树森的面前。   是邢军!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宋树森倒吸了一口凉气。   邢军爬上凉台,踉踉跄跄地进了房间,他的身上似乎缠绕着一层黑雾,在月夜下也看不清他衬衣的颜色。宋树森一头钻进被子里,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一只没有热度的手隔着被子来回摸索着他,那低于0摄氏度的体温穿过被子,通过毛孔进入体内,冻结了全身焦躁不安的血液,几乎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不要戴那戒指,它会带你走向死亡的!”   宋树森猛然睁开了双眼,掀被而起,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形,他检查了一下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原来是场梦!   这时,他听见楼下有个悠扬的声音在召唤着他,充满诱惑。   难道又是幻觉?他心里想着,转身来到阳台。   月亮停在一个古怪的位置,犹如一只巨大的独眼冷冷地逼视着宋树森。他朝楼下望去,在邢军坠楼死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的头一直低着,四周压抑的气氛让他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喂,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干什么?”宋树森心乱如麻地朝那人吼了一句。   那人的身体向上挺了一下,似乎听到了宋树森的叫声。他慢慢抬起头来,宋树森看到他的脸后呆若木鸡。   那个人不就是自己吗?   站在楼下的“宋树森”朝阳台上的宋树森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裁纸刀,仿佛很享受一般地割断了喉管!   从深可见骨的伤口处,飘出和邢军身上完全相同的黑雾。没过多久,“宋树森”就瘫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穿着衣服的人皮。   那些黑气冲了上来,疯狂地钻入宋树森的七窍。此刻,他的精神犹如一艘在暴风骤雨中行驶的孤舟,随时有覆灭的危险……   “救命啊……”宋树森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总算醒过来了!”汪晶赶紧递给他一杯热水,“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梦游的习惯了?我们是在阳台上拽住你的,要是再晚那么几分钟,估计你就和邢军一样的下场了!”   “我梦到邢军来找我了!”宋树森神经质地说。   “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不要乱捡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你就是不听,现在惹来祸事了!”汪晶大吼。   “你说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要么把戒指交给警察,要么扔掉!”汪晶一时也没了主意。   “不行,这两种办法都不管用。这枚戒指里肯定隐藏了惊天的秘密,我有种预感,如果这事情不查清楚,我必死无疑!”宋树森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帮你!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开始查呢?”汪晶众人一脸诚恳地说。   他把那天在盥洗室里的遭遇和在小礼堂时听到的女生谈话,一五一十地讲给在场的几个人听。   “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学校档案馆里的资料了,现在我们就去找线索。”汪晶略一思索,随即道。   宋树森一行四人来到学校档案馆。这个档案馆其实是图书馆下面的一个地下室,平常很少有人来。他们四个也是费尽口舌,才从看门的老头那里拿到了档案馆的钥匙的。   这个档案馆里矗立着一排排两米多高的书架,上面分门别类地罗列着学校历年来所招收学生的名单和从学校建立以来发生的大小事件。不过由于太久没人打理,上面铺满了灰尘。   宋树森和汪晶几人把学校的档案簿都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本一本地翻看。几个小时过去了,却仍然毫无头绪。   “斌,你去给大家买盒饭去,我们在这里继续找。”汪晶忽然感觉自己饥肠辘辘,对旁边的一个男生说。那个男生答应了一声,迅速消失在门口。   “你们快来看看这个!”宋树森把其他两人叫到跟前,他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学校事件记录簿,看日期是十一年前的。   一起离奇的自杀记录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也是头一次发生在男生宿舍的自杀事件。档案上说得很含糊,大致是在十一年前的一个晚上,男生宿舍楼忽然发生火灾,所有的男生都去救火。但在这场火灾中,有个男生却在宿舍外的空地上割喉自杀了。   宋树森觉得很蹊跷,如果那个男生想自杀的话,完全就可以让自己死在火焰之中,何必要选择在宿舍附近,而且火灾和自杀事件为什么偏偏同时发生呢?   对!极有可能是他自杀不想被别人发现,才放火引开他人的!看来,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自杀事件,这里面有太多值得推敲的东西了!   宋树森瞧了瞧死者的名字,屠毅,上面还有他的家庭住址和住宅电话。他给汪晶使了个眼色,悄悄把这张档案揣进了口袋。   汪晶把手中的档案簿放下,专心翻看发生在那起事件以后的死亡人员档案。   六   宋树森他们四个人草草吃完饭,把死在男生宿舍的人员名单都收集了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好在管理员那里影印之后拿回寝室。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这些死去的人的档案,年龄不同,死亡日期不同,身份不同,性别不同……似乎没什么共同之处。   等一下,性别不同?这个不同实在太怪了!如果是女生的话,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跑到男生宿舍来自杀,给别人欣赏啊?   除非是有什么力量把她带过来的!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这个?宋树森心念一动,从抽屉里拿出那枚浑身透露出邪恶诡异的戒指。   他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第一个人自杀,戒指被第二个人捡到;第二个人自杀,戒指被第三个人捡到;第三个人自杀,戒指被第四个人捡到……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枚戒指犹如一根死神送出的接力棒,每个接棒的人都得死!   现在轮到宋树森了。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如果这枚戒指可以把人带进地狱,那么又为什么会全都死在男生宿舍附近的空地上呢?似乎是这个屠毅死后,这些人才开始在那儿自杀的!   如果屠毅就是这戒指的第一任宿主,那么这戒指他是怎么得到的?   这个在十一年前就死去的男生在众人心中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宋树森相信,在他自杀的表象深处,绝对隐藏着宋树森所需要的线索。   他把手中的档案放下,静静瞧着这宁静的夜晚。万籁俱寂,星光漫天。他并不知道的是,在这夜的深处,黑气沉沉。黑气的深处,一双泛着血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随即一闪而逝。   一个阴谋正在缓缓酝酿着,犹如静水下的漩涡般危险……   宋树森不敢合上眼睛,他怕自己一旦睡着,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噩梦就会伺机夺取自己的生命。他怔怔地望着东方,直到山那边出现第一缕霞光。   他们合计了一下,宋树森和汪晶去寻找认识屠毅的人,而其他两人则继续在档案室寻找有关屠毅的一切资料。   十一年前的人现在大多都流散四方,从昨天的档案里所了解到,现在教大学生物的孙老师正是当年屠毅的室友。于是,宋树森拨通了他的手机号码。   手机很快就接通了,里面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请问是哪位啊?”   “请问您是孙老师吗?”   “我是,你是谁?”孙老师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问。   “我是中文系的一个学生,叫宋树森。我有一些事情想问您,可以吗?”宋树森诚恳地问道。   “好吧,如果我知道,我会回答你的!”   “我想问您关于在十一年前屠毅自杀的一些事情!”   “什么?”话筒那边的反应很激烈,仿佛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问他的事情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恶意,我是屠毅的一个远房亲戚。正好也到这里上学,顺便想大致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屠毅那个人啊……”宋树森听到那边有打火石的摩擦声,“怎么说呢,是一个奇才,但却用在了邪路上。”孙老师特别加重了“邪路”这个词,语气也痛心疾首。   “邪路?我不是很明白。”宋树森眼睛狡黠地转了一下。   “当时屠毅是我们生物系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你知道,那个时代上学不容易,几乎每个大学生都对学习非常拼命。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屠毅对一本从日本流入中国的神秘学书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几乎不去上课,天天坐在寝室里研究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本系的老师怎么劝他,他都不听,而且还煞有介事地说,他研究的也是一门科学,这门科学的研究成果甚至可以和生化武器有得一拼!”   “生化武器?开什么玩笑!”   那边沉默了一阵子,说:“你肯定认为这个人疯了。其实在当时,几乎所有的学生和教师,甚至认识他的人都会这么认为!连我们这些同寝室的人都对他嗤之以鼻,纷纷搬走。他这个人本来就内向,后来就变得更加孤僻了。”   “突然有一天,”孙老师仿佛是触动了记忆的禁区,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屠毅说,这大学里所有的人都是白痴!迟早有一天,他的研究成果会震惊世界的!他会让所有嘲笑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那口吻实在是太可怕了……结果没过多久,他的寝室里发生火灾,他也跑去自杀了。”孙老师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   “那么您知道那场火灾是如何发生的吗?”宋树森接着问。   “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我们去救火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几乎烧了个精光。不过,在屠毅的床底下放了个本子,也是在他的床被烧塌以后才发现的。这本子一直在我手里,这也是他最后的遗物了。”   “孙老师,那本子能给我吗?我想把那本子交还给屠毅的父母,他们对我挺不错的。”宋树森编了个动听的谎言,让站在一旁的汪晶唏嘘不止。   放下电话后,汪晶竖起大拇指:“你还真是个职业骗子啊!神色淡然,信口拈来。这种高超的技术如果不推广一下简直是浪费。”   “你怎么不去死?”宋树森恶狠狠地说。   与此同时,他的影子颤动一下,颜色似乎更加黏稠了。   七   宋树森独自回到寝室时,另外两个男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脚刚踏入房间就立刻被他们拉到书桌前,摊开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他草草地翻了翻,里面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过里面有一张残缺不全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屠毅的一个单人照,照片中的他双臂抱胸,摆出一副死板的僵尸脸,一看就是那种“生人勿近”的类型。   不过这照片的背景宋树森感觉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到处都堆放着各种关于神秘学的书籍,连床上也是。地上随处散落着画满奇怪图形的白纸……他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正是那天在小礼堂昏过去后自己在梦中的场景嘛!”   随即,他便问旁边那个男生:“阿斌,这张照片拍的是哪里?”   阿斌想了想说:“这是他在寝室拍的。”   发生火灾的原因终于明朗了。那么,屠毅想烧掉的肯定就是照片中的一切。不过屠毅没有想到,他的一个笔记本居然在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对了,汪晶去孙老师那里拿本子,怎么还没回来啊?他走到门外,掏出手机给汪晶打电话。   手机似乎受到了很强的电波干扰,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正当宋树森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居然接通了。   宋树森迫不及待地问:“你小子怎么还不回来?快点儿,大家都等着你呢。”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恐怕他现在回不去,你还是亲自来找他吧!”接电话的人很明显不是汪晶本人。   “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宋树森心中激起一丝警觉。他知道,汪晶的手机是绝对不会给陌生人触碰的。   “因为他已经死了!”那个人的声音如同人工合成一般,没有丝毫活气。   “什么,死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宋树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是怎么死的?”   “你怎么问我,不是你想让他死吗?如果你不说那句‘你怎么不去死’,他估计这会儿还活蹦乱跳的呢!”那个人的声音兀地提高了几度,宋树森的鼓膜都被震得嗡嗡响。   什么?宋树森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居然会葬送了自己好朋友的性命!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树森气得浑身乱颤,恨不得把这个人撕得粉碎。   “我是什么人?”电话的另一头发出怪笑,“你不是正在看我的照片吗?”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宋树森的手心滑落跌到地上,但他却浑然不觉,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冰冷的停尸房里传出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声,那是汪晶父母的声音。宋树森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汪晶苍白的脸颊,神情木然。极度的懊悔将他的精神推至崩溃的边缘,任谁看来,他都像一个精神病人。   汪晶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笔记本。看来他到死的前一刻都没有忘记宋树森嘱托的事情,而宋树森的一句话却让一向忠厚的他命丧黄泉。   “小伙子,你就是晶晶在家里经常提起的宋树森吧?他在咽气的前一刻让我务必把他手里的本子交给你。”汪晶的父亲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几十岁,颤巍巍地把本子递到宋树森手上。   这个本子看起来有股古旧的味道,不过纸张已经被殷红的血浸得通透。宋树森的手哆嗦了一下,此时此刻,他真想死在汪晶面前赎罪。   但他清楚,如果自己也死了,那么学校里还会继续死人,屠毅当年的秘密就永远没人揭开了。为了汪晶,自己决不能轻易寻死!   学校的某一处,黑气起伏翻腾着,不过好像淡了一些。   八   宋树森狠劲揉了一下太阳穴,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从停尸房回来后,他便不眠不休地坐在书桌前研究那个本子里的内容,更为本子中的内容所震惊。   里面详细记录了古日本的一种邪异阴毒的妖术,称之为“灵蛊”。这种蛊产生于天地阴气之中,没有实体。将这种灵体植入人体内,人所产生的怨气和鲜血就会成为蛊灵的食粮。而且,这种蛊还会通过一件沾有其气息的物体引诱那些带有强烈负面情感的人,将其杀死后提取鲜血和怨气转化为成长的养料。   最后,灵蛊脱壳化为实体,蛊的饲养者的愿望就会通过灵蛊来实现。   宋树森又结合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种种,最后得出一个令人恐怖的结论:这个灵蛊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男生宿舍的某处!   男生宿舍这么大,究竟会在哪里呢?宋树森拖着疲劳的头颅仔细地回想,可他的神志却慢慢模糊了……   他重新置身于那个晦暗的房间里——屠毅的寝室。   这时的屠毅正坐在床上看着他,脸上带着一股高深莫测的笑意。宋树森盯着他,怒火中烧。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正准备揍他时,屠毅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得意地说:“你来晚了,灵蛊马上就要孵化了,我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为什么要制造这种可怕的东西,难道你疯了吗?”宋树森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承受的负罪感和压力一并发出来。   “我为什么要做,你尝过所有的人都对你冷嘲热讽、批评指责的滋味吗?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是要证明给他们看,我的研究成果不是子虚乌有!”屠毅毫不示弱地说,眼睛里却透出了凄苦的味道。   “可是,你知道它已经害死多少人了吗?”宋树森捶胸顿足。   “那些不相信我的人都该死,他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要让别人看看,我才是真正的天才!”屠毅的眼中血光大盛,如癫如狂。   “疯了……”宋树森喃喃自语。   忽然,屠毅的身上黑光透体而出,他身体里的那个黑球开始吞噬本体。他疯狂地挣扎着,可是越挣扎,黑球的吞噬速度就越快。   “怎么会这样?”就在他的头进入黑球的那一刻,他惊恐地对宋树森说,“它失去控制了!记住,血染之处就是葬蛊之地。还有人偶……”   黑球吞噬了屠毅后体积胀大了一倍,它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几分钟后,黑球的外壳开始碎裂了。   不好,灵蛊要孵化了!宋树森从书桌上滚了下去,头撞到衣柜上才悠悠醒转。   他站起身,来回在寝室里踱着步,心中反复琢磨屠毅的那句话:“血染之处就是葬蛊之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迅速朝楼下看了看。然后拨通了那个中年警察的电话,在电话中他讲述了最近他所发现的线索和梦中的情形,并向他索要11年来在男生宿舍自杀人员的具体地点。   没过半个小时,中年警察就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袋来到他的寝室。   牛皮袋里面搁放的都是不同时期的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但照片里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们两个精细地比对着照片中的差异,发现一个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些人自杀的地点都是在男生宿舍东面的绿地处,就是邢军跳楼自杀的那个地方。   事不宜迟,中年警官立刻叫来人手将这块绿地挖开。挖到一尺深的时候,土里藏着一块井口大小的石板,上面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阵图,在阵图的边缘上还有许多奇特的花纹,和戒指上的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石板下面就是那个即将破壳而出的灵蛊。   可是如何除掉它呢?要知道,蛊没有实体,任何武器对它都没有效用。在屠毅留下的笔记本中提到,要解决蛊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蛊完成种蛊人的愿望;二是用比蛊更强大的力量将蛊反施加到种蛊人身上,让蛊反噬其主。   现在屠毅已经死了,那么第二种方法根本就无从谈起,只能用第一种方法了。可是如果让蛊自然消失,那么学校里将血流成河,生机断绝。   那么该怎么办?   难道没有什么可行的方法吗?   宋树森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九   天空乌云漫布,地下的黑气冲天而起,一派妖魔降世的乖戾景象。   整个大学此时见不到一个人。   石板下面发出阵阵怪声,整个大学里的地基都开始摇晃起来。土地都被撕裂成一块块的,犹如徒手掰开的蛋糕。   “轰”,随着一声巨响,符文石板被炸了个粉碎。一个黑得发紫的巨大气团从石板下面的地洞里飘了出来,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径直往学校大礼堂冲去。   礼堂里传出嘈杂的讲话声,似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这里开会。紫黑气团撞飞大门冲了进去,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   紫黑色的气团完成了使命,消失在空气之中。   这时,从大礼堂的桌子底下钻出两个满脸惊异的人:一个是中年警官,另一个是宋树森。   中年警官把录有惨叫声的录影机关掉,瞧了瞧宋树森手中的本子和满是木屑的礼堂,张嘴想问些什么,可还是闭上了。   这个礼堂里面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灵蛊所毁灭的只是这些写有人名的替身木偶而已……   宋树森目送着中年警官离开校园后,身后的影子忽然将他的身躯裹挟起来,变成一个黑色的球体,随后四面八方的黑气疯狂地涌入球内……   “天啊,有人在自习室里割脉自杀了!”一个女生神色慌张地奔走相告。顿时,学校里炸开了锅。   宋树森挤在前来观看的人群里,朝死亡女人身边的草丛里扔了枚戒指。随即,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过,这笑容不再属于他。 故事三·瓶中人   文/庄秦   一   此刻在我的房间里,躺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笔挺的藏青色西装,不过他的头颅却不翼而飞了,颈部上端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也满是殷红的血迹。尸体的鞋被脱了下来,脚掌露在外面,但十根脚趾都被剁了下来。与脚趾一样,他的十根手指也被齐根剁了下来,不知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而我则站在尸体旁,手里端着一台高精度的单反数码相机,对着尸体从每个角度拍着恐怖血腥的特写镜头。   我叫王有财,这是个挺喜庆的名字,可我却是个穷人,全靠在M国东圭勒市里一家三流地摊小杂志担任撰稿人兼摄影师维持生活。伍   当我在自己家里拍完这具尸体的所有照片后,发泄似的朝尸体狠狠踢了一脚。尸体顿时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撞在一边墙壁上。嗬,那并不是一具真正的尸体,而是我用泡沫塑料套上西装,再泼上红色颜料假造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新一期杂志的一篇恶性杀人事件跟踪报道配图用的。   千万别怪我弄虚作假,按照M国的法律,为了不引起国民恐慌,报刊严禁刊登真实的犯罪现场照片。而我们杂志就常常抓住“真实”二字打擦边球,让我制作出罪案的模拟假现场,再拍摄照片。M国法律是无法制裁这种假照片的。   因为我所模拟的假现场与真实现场有着高度的相似性,不仅令杂志热卖,还常招来警方的质询,甚至以为我是多宗命案的制造者。   我不是罪犯,我之所以会模拟出如此逼真的现场,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就看到了关于每起命案的警方卷宗与死者照片。那些卷宗与照片都是高度保密的,我有一个叫王富贵的远房亲戚,在警队重案组任职,照片都是他私下拿给我看的。   我当然不会向警方泄露资料来源,只是假称一切来自于我的想象力。由于每次命案发生的时候,我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警方只好放弃对我的怀疑。我所拍摄的命案现场照片在业界很是有名,坊间甚至有传闻,称我具有超能力,可以通过警方新闻通报中的简单字句,在脑海中看到真实的罪案现场。   我现在正在拍摄的被剁去手指脚趾的无头男尸,是十天前发生在山中小镇伊丹瓦的一起命案中的受害者。   根据警方的资料,死者是在伊丹瓦镇外通往东圭勒市的简易公路旁的灌木丛里被发现的。很显然,死者被割去手指脚趾与头颅,是因为凶手想隐瞒死者的身份。尸源至今未能确认,而我的亲戚王富贵直到现在,还在伊丹瓦镇里忙碌着。   我一直期待着那个残忍的凶手别被抓到,如果他是个连环杀手就更好了。只要他继续杀人,制造出更多的无头尸体,我就能继续制造模拟现场,拍照挣钱。   我的心理真是阴暗,代表月亮鄙视一下我自己!   二   拍完照片后,我把数据传给了杂志编辑,正想好好睡一觉时,突然接到了王富贵的电话。一接通电话,王富贵就用揶揄的语气说:“有财,来一趟伊丹瓦镇吧,这里又发生了新的命案。而且我敢肯定,这一次的命案现场,你肯定无法模拟!”   我是命案模拟现场的专家,大学是从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毕业的,擅长用硬纸板、面粉与颜料伪造各种形态的尸体,哪会有我无法还原的现场呢?   可王富贵说,他愿意与我打个赌,赌注就定为一百美金。   为了挣到这一百美金,我立刻订好从东圭勒市到伊丹瓦镇的长途车票,打包好行李,当天下午我就赶到了那个隐匿在深山中的古老小镇。   小镇夹在三座高山形成的山谷中。只有一条简易马路可以进出,在镇口的山坡上,是一座名叫元宝山庄的公墓,一面山坡上全是坟茔,坟茔旁到处都插着白纸制成的招魂幡。   我和王富贵自然不能当着他的同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于是我们就定在元宝山庄公墓的墓道里见面。   一见面,王富贵就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你看看吧,你要怎样才能复制出罪案现场?”   我接过照片,只瞄了一眼,顿时便感到腹中有一股不可言状的液体正在翻涌,我的喉头甚至感觉到了胃酸的味道。   我想吐。   照片上,是一个被禁锢在玻璃瓶里的小男孩尸体。   玻璃瓶有一米多高,口很窄,瓶腹却很宽,直径约有八十厘米,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加大版的可乐瓶子。那小男孩蜷缩在瓶中,双眼紧闭,肤色已变作石膏一样白皙的颜色,间或夹杂着褐色的尸斑。他的身高约有一米二,腹部微凸,肉因为紧紧贴在玻璃瓶上而显得变形,但他的四肢却纤细得有些令人不忍多看——那是严重营养不良的迹象。   而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小男孩的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都被齐根剁了下来,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手指脚趾被割断的地方,早已经结痂,显示为陈旧伤痕,应该是很久以前就被剁下的。   王富贵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这也是在简易公路附近一个废弃的小棚子里被发现的。整个玻璃瓶没有任何裂缝,瓶口却极窄,小孩的尸体是无法在死后塞进玻璃瓶的。”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问:“那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王富贵耸耸肩膀,答道:“这是个谜,我们无法作出任何解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男孩的凶手,一定就是十天前在简易马路旁的废弃小屋里制造无头尸体的人。”   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小孩与那个无名尸一样,手指与脚趾都被凶手剁了下来。唯一不一样的是,小孩的手指脚趾在很久以前就被割掉了,而无名尸的手指脚趾是死亡后才被剁下来的。而且,小孩的头颅也并没有被凶手砍下来。   王富贵继续说道:“我们警方砸破玻璃瓶后,对小男孩的尸体进行了解剖,确定他的死亡时间是两天前。死亡原因是严重营养不良导致的全身器官衰竭,换句话说,他是饿死的。”   “会不会是某个制造玻璃瓶的工匠作的案?工匠饿死小男孩后,立刻做出一个将尸体包裹其中的玻璃瓶?”我问道。   王富贵发出了轻蔑的一笑,说:“有财,你究竟懂不懂玻璃瓶是怎么做出来的呀?就算是全手工制成的玻璃瓶,那也是将石英砂、石灰石、纯碱、硼砂的混合物经高温熔成液体后,形成玻璃液,再由工匠使用镍铬合金吹管在模具中将玻璃液吹成瓶子的形状。如果把尸体放在模具中,在玻璃液那么高的温度下,尸体早就被灼得体无完肤了。”   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感到羞愧不已。   最后,王富贵说出了另一句让我崩溃的话:“警方也对玻璃瓶进行了检测,确定那是十年前的制品,而且从未破碎过。”   唉,这样匪夷所思的罪案现场,我怎么能复制出来呢?看来我这一百美金是输定了。   可我百思不得其解,三天前才死亡的小男孩,尸体又是怎样被塞进了一个十年前制造的玻璃瓶里的呢?   正当我郁闷之际,忽然从公墓墓道台阶下传来了一个小孩的哭声。   有人来了。顺着台阶望下去,我们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只有八九岁,手里捧着一个木头制成的小匣子,沿着墓道慢慢向山坡上走来。   我和王富贵立刻闪到了一侧插满了招魂幡的松柏林中,我们的秘密会面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哪怕目击者只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很快就走上了山坡,我注意到,她肩膀上斜挎着一柄玩具小铲。她来古墓里做什么?匣子里放着什么东西?为什么她会挎着一柄小铲子?是她的宠物死了吗?她要到这里来下葬宠物吗?   我正疑惑的时候,那小女孩已经在一个无主的墓室前蹲了下来,取下玩具铲子,自顾自地挖掘着墓室前松软的泥土。几分钟后,一个浅浅的小坑出现在她眼前。接着,她揭开了木匣子上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东西,准备埋进浅坑里。   我和王富贵看到小女孩拿出的那件东西,不禁同时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一只玻璃可乐瓶,口窄腹宽。在瓶中,是一只小白鼠。白鼠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白鼠被喂养得很是肥胖,身体圆滚滚的,这么一只白鼠是根本不可能被塞入一个玻璃可乐瓶的!   三   我和王富贵像触电一样,9贰从松柏林中跳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小女孩身边。   我们的出现,显然吓了小女孩一大跳,她俯下身,将装在玻璃瓶里的小白鼠紧紧护在身下,声音颤抖地问:“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我赶紧说:“小妹妹,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警察。”王富贵适时拿出了证件,给小女孩看了一眼。   小孩子都是崇拜警察的,她的脸色顿时和缓了很多。   王富贵指着小女孩的玻璃瓶,问:“这小白鼠是你养的吗?”   小女孩使劲点头,答道:“是的,它叫托米,是我的好朋友。”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黛姬,八岁了。”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把小白鼠放进玻璃瓶里的吗?”王富贵问道。   黛姬露出一口可爱的白牙,答道:“我们上自然常识课,老师让我们饲养宠物,每天写宠物日记。可妈妈不准我养狗,也不准我养猫。朋友送了我一只刚出生的小白鼠,妈妈又嫌脏,不让我在露台上饲养。我只好把小白鼠放在玻璃可乐瓶里饲养,那时托米刚出生没多久,所以才能放进玻璃瓶里。可是后来托米越长越大,大得出不了瓶口,瓶子太小,也根本不能让托米保持运动,所以最后它死了,死在瓶子里了。”   黛姬的话令我动容。   小白鼠刚出生时就被关进了玻璃可乐瓶里,所以长大后自然就出不了瓶子。   那个死在玻璃瓶里的小男孩,会不会也是这样呢?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进了玻璃瓶里,有人给他喂食,让他继续长大。等他长到不能再大的时候,最终就会死在瓶子里。   谁会如此残忍,谁又会如此变态?我的心中燃烧着怒火。   这样的凶案现场,显然我是不可能复制了,但我希望王富贵能尽快抓到凶手,为小男孩报仇雪恨。   不过,小男孩被禁锢在玻璃瓶里这么久,为什么他不呼救呢?   而王富贵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把我拉到了一边,轻声说:“警方对小男孩作尸检的时候,发现他的声带发育不全,应该是某种令他的声带停止了发育——他是个哑巴。”   声带是被阻滞了发育,而不是天生身体缺陷。这一定也是凶手干的,真是伤天害理!   可为什么凶手会禁锢一个小男孩这么久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忽然听到王富贵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降头术。”   我顿时一惊,心怦怦直跳。作为在M国混迹多年的华人,我自然知道降头术是什么意思。   在M国的内陆腹地,常有心怀叵测的降头师,以各种阴森可怖的方式修炼降头术。比如有些人喜欢收集惨死者的尸油,炼化后制成作法用的精油。有些人喜欢收集各种古怪的动物残骸,拼接在一起再配以符咒,养成鬼仔。   可是,将小男孩禁锢在玻璃瓶中任其长大直至死亡,这可是我闻所未闻的降头术。   四   离开公墓的时候,王富贵告诉我,他们已经对案件进行了一些相关调查。发现那个装盛小男孩尸体的地点,是一个废弃的小棚子,在简易公路附近的一面山坡上。询问过当地居民,那个小棚子在很多年以前,曾是一个降头师用来炼化尸油的实验室,至今屋内仍存放着那个降头师留下的烧瓶、蒸馏设备。不过,现在这单案件,肯定不是那个降头师干的,因为在几年前他就在一桩关于降头术的杀人案件中,被警方当场击毙了。   警方还调查了那个大号的玻璃瓶,发现其没有标签,表面不够光滑,根本不像是模具制造出来的,倒像玻璃制品发烧友自制的。   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小男孩如果是一直被禁锢在玻璃瓶中,他的排泄肯定是个问题。但警方在那只瓶子底部只找到了少量粪便与尿液,最多只有两天的量,瓶壁也很干净。也就是说,玻璃瓶平时都是做了定期清洗的。   一个使用邪恶降头术的降头师,还会如此在意小男孩的排泄问题吗?王富贵百思不得其解。   出了公墓,王富贵又对我说:“有财,我希望你以八卦杂志记者的身份,在镇里多待一段时间,协助我查案。”   可是,我要怎样协助呢?就拿个数码相机在镇子里瞎走吗?   王富贵立刻给了我答案,他递给我一张模拟头像照片,就是那个死在玻璃瓶里的小男孩的照片,说:“‘瓶中童尸’这起案件,警方暂时还没向外界公布,它还处于极度机密的状态。你拿着这张照片,就说是寻找失踪男童,询问一下镇里人——我们警方的人在镇子里待得太久了,伊丹瓦镇很封闭,镇里人很抵触外来警察,接下来的工作很不好开展。”   好吧,看在王富贵准备免去打赌赢的那一百美金,并承诺破案后把独家报道权交给我,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王富贵先行进了镇子,而我等了一会儿,看到那个叫黛姬的小女孩正好走下了墓道,便与她并肩向伊丹瓦镇走去。   在路上,我和黛姬聊了起来。我问:“你养的小白鼠死了,那你的宠物观测日记怎么写呢?”   黛姬撇撇嘴,说:“那就只有不写了呗,反正老师也不会说什么的。哼,教我们自然课的那个罗杰森先生,一放暑假就回东圭勒市家里去了。本来他给我们班里同学说好了,暑假中途会来镇里来检查一次作业,可他根本就没来!”   原来她的自然课老师叫罗杰森。   我又问:“你喜欢你们的罗杰森老师吗?他为什么没来检查你们的作业呀?他平时上课负责任吗?”   黛姬又一次撇嘴,没好气地说:“每天一下课,罗杰森先生就自顾自地走了。他的宿舍就在镇里,是间铁皮房。有时放学后,我们想找他问点问题,可到了他的宿舍,他却老是不在屋里,天知道他去哪里了……”   看来这个罗杰森先生并不受学生们的欢迎。   平时他放学后去哪里了呢?他会不会是跑到简易公路附近的那间被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里去了呀?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涌上我的心头。   那个小男孩会不会是被他禁锢在玻璃瓶里的呢?他是教自然课的,很有可能会懂得如何制造玻璃瓶呢。   于是我决定到罗杰森在伊丹瓦镇里的宿舍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找到一点线索。5九贰   我和黛姬走进了镇子,我向她打听到了罗杰森宿舍在哪里之后,便与她挥手告别。   很快我就在镇尾找到了罗杰森的宿舍,这是一间很简单的铁皮屋,锁着木门,窗户很小,玻璃上贴着黑色的薄膜,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屋里的情形。   我先敲了一下门,无人应声。很显然,屋中无人。我左顾右盼片刻之后,抬起腿,猛地朝木门踢了一脚,木门扬起一蓬灰尘之后,应声而开。   当门被踢开的一刹那,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是草药的气味。   五   屋里很昏暗,打开吊灯后,我看到屋里摆着一台小型蒸馏器,还有许多量杯、烧瓶,杯子瓶子里还残留着不明液体。草药的气味,正是这些残留液体所散发出来的,气味相当浓烈。   一看到蒸馏器,我就想到了降头师。降头师总是使用蒸馏器来炼化尸油,难道罗杰森竟是个隐藏得很深的降头师吗?   我赶紧摸出手机,王富贵就带着几个警员赶了过来。他听完我的分析后,立刻派人提取了量杯烧瓶中的残留液体,连夜送到东圭勒警局检验。接着,他们又仔细搜查了这间铁皮屋,随即发现了重要物证。   在罗杰森的床下,王富贵找到了一个铁匣子。揭开匣子,里面是一个自制的小玻璃瓶,封着口,里面是幼儿的十根手指与十根脚趾,尽数浸泡在褐色的福尔马林中。从手指脚趾的大小来看,应该是从三岁大小的幼儿身体上切割下来的。   毫无疑问,罗杰森具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王富贵立即拨通东圭勒警局的电话,查找罗杰森的相关资料,特别是照片,尽快印发通缉令。   当天夜里,东圭勒警局将罗杰森的资料与照片,传真到了伊丹瓦镇。资料显示,罗杰森曾经结过婚,七年前离婚的。他与前妻养育过一个儿子,但儿子在他离婚前夕,因白血病去世,那一年他儿子三岁。   传真而来的照片中,不仅有罗杰森的面部特写,还有不少全身照。其中一张,罗杰森穿着一身藏青色西装,站在伊丹瓦镇的教堂前。他大约有四十来岁,脸型挺有轮廓的,但眉头始终紧缩,脸上似乎写满了风霜。   一看到这张全身照,王富贵顿时瞪大了眼睛,高声叫道:“不用印发通缉令了!如果不出意外,罗杰森已经死了!他就是那具被砍掉了头颅,又被割下手指脚趾的无名男尸!他的体型与男尸一模一样,照片上的藏青色西装,就是男尸身上套着的那一件。”   我也吃了一惊。   罗杰森就是那具无名男尸?真是不可思议!   现在正是暑假期间,罗杰森的家又在东圭勒市,本应该不出现在伊丹瓦镇。所以警方在排查尸源的时候漏掉他,也是件可以理解的事。罗杰森也对学生说过会在暑假中途回镇里一趟,检查学生们的作业,但最终学生们并没看到罗杰森到镇里来。   罗杰森很有可能正好就是十天前回到伊丹瓦镇,才遭到了毒手。   这么说来,原本我们都以为罗杰森就是凶手,可现在却发现凶手另有其人。可在罗杰森屋里床下发现的幼儿手指脚趾又作何解释呢?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使了。看王富贵的脸色,他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六   王富贵无奈地说了一声:“看来只有先找到罗杰森的前妻才行……”   我理解他的说法。按照警方的思维惯式,发生命案后,配偶总是头号凶嫌,哪怕人家七年前就离婚了。   但随后的结果却让人失望,罗杰森的前妻三年前便移民海外,出入境管理处也没有她近期归国的记录。   已经夜深了,不知不觉我们在伊丹瓦镇里竟待了这么久的时间。正当我和王富贵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听到镇子里传来了鼎沸的人声,很是嘈杂。我和王富贵走出铁皮屋,看到屋外站满了镇里的居民,他们全都拿着明晃晃的火把,空气中充斥着火油散发出的刺鼻气味。   王富贵厉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镇民走上前来,问道:“你们是不是在罗杰森的屋子里发现了蒸馏器和量杯、烧瓶?他是不是降头师?如果他是降头师的话,我们得立刻焚毁他的这间铁皮屋,否则他会给我们镇子带来灾难的!”   我有些奇怪,就算罗杰森是降头师,也不至于就要焚毁他的宿舍吧?   按照M国的风俗,深山里的蒙昧山民若是生病了,通常以为自己是中了邪灵的蛊惑,所以常会在降头师那里寻求帮助,请降头师使用降头术将病体中的邪灵驱逐出去。降头师在山民中向来拥有很高的地位,为什么伊丹瓦镇的镇民却要焚毁这间铁皮屋呢?   我刚发问,面前这个镇民就答道:“降头师也分黑降头与白降头的。给人治病的降头师,是白降头,而研究稀奇古怪整蛊手段的降头师,则是黑降头。罗杰森做事神神秘秘的,他肯定是个黑降头!”   “何以见得?”王富贵诧异地问。   镇民答道:“每天罗杰森下班后,就神神秘秘地一个人外出,到镇外的高山里去采集草药,回家后就用蒸馏器蒸馏药水。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常常独自外出,跑到通往东圭勒市的简易马路附近一个被降头师废弃了的小棚子里去。”   呃,原来那个发现瓶中童尸的小棚子,还真是罗杰森时常出没的地方。   我忽然皱紧了眉头,问这个镇民:“那你们跟踪过罗杰森吗?你们去过那个被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吗?”   镇民摇了摇头,答道:“降头师废弃的棚子里,充斥着降头师留下的诅咒,普通人哪里敢去?”   “这么说,你们根本不知道小棚子里究竟有什么吧?”   镇民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战栗着说:“我们虽然不敢去小棚子,十几天前却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去过那里。他们说,小棚子里有个藏在瓶子里的妖怪,有眼睛,有鼻子,却不会说话。有手掌,有脚掌,却没有手指和脚趾。妖怪被浸泡在一种褐色的液体里,张开嘴痛苦地挣扎着,却叫不出声音来。看到妖怪的小孩子被吓坏了,回家后就不停地哭……”   镇民的话令我和王富贵大吃一惊。   小孩子在小棚子里无意看到的妖怪,自然就是那个死在瓶子中的小男孩。十几天前,小男孩还是活着的,那瓶子中的褐色液体又是什么呢?这和罗杰森屋里残留的褐色药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王富贵又问了一句:“你们从小孩子嘴里知道了这件事后,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你们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镇民说:“我们自然是到这里来质问罗杰森,但他放暑假之后就回东圭勒市了,我们根本找不到他。所以我们就去深山,找了一位修炼白降头的降头师,求他来收服小棚子里的瓶中妖。”   “白降头师?他叫什么名字?要怎么才能找到他?”我和王富贵同时着急地问。   七   白降头师叫措约拿,在距离伊丹瓦镇五十公里外的一处山谷里隐居。   天亮后,我和王富贵按照镇民手绘的地图,走了足足半日,终于找到了措约拿。   当我们见到措约拿时,他正站在茅草屋外晒着太阳,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瓶子,瓶子里全是褐色的不明液体。   措约拿年约六十,蓄着胡子,头发花白,慈眉善目。一看到他,我的心中就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措约拿并没有作任何隐瞒,径直向我们说出了收服瓶中妖怪的全过程。   十天前的深夜,措约拿带着盛着尸油的药葫芦,以及一柄青铜虎头砍刀,来到了简易公路旁山坡上的小棚子附近。深夜两点,他便看到身着藏青色西装的罗杰森,鬼鬼祟祟地拎着一个盛满褐色液体的塑料加仑桶,走入那个被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里。   措约拿心中默念了几句驱散诅咒的咒语后,走到了小棚子外,探头朝里面望去。   罗杰森在小棚子里,将地上放置着的一个一米多高的玻璃瓶抬了起来,抬到墙角,在那里,有一条排水沟。罗杰森稍一用劲,玻璃瓶就微微倾斜了一点,许多褐色液体从瓶中倾泻而出,流入了排水沟中。他这是想给玻璃瓶换水吧?   当褐色液体被倾倒出来后,措约拿也清楚地看到瓶子中确实藏着一个腹部微凸、四肢纤细的小男孩。不过,措约拿立刻认出,那只是个小男孩,而并不是什么妖怪。同时,作为一个见多识广且心地善良的老人,他从罗杰森的举动中嗅出了犯罪与邪恶的气味。   罗杰森一定是个修炼黑降头的邪恶降头师,他是降头师中的败类!他竟然将这么小的男孩禁锢在了玻璃瓶中,浸泡在不明液体里,他一定是想用诡异的手段摄取小男孩的精华。尽管措约拿对剑走偏锋的黑降头手段并不熟悉,也没有应对的方法,但他却想,从现在的情况看,罗杰森应该还未修炼成功,趁着他还在修炼,及早铲除这个魔鬼一般的人物,才是上上策。   于是措约拿深吸一口气后,握着手中的青铜虎头砍刀,猛踏一步,冲入了小棚子中。   不待罗杰森作出任何反应,措约拿已手起刀落,砍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砍在了罗杰森的颈子上。措约拿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在这一刀之后,罗杰森立时身首分离,倒毙在地上。   玻璃瓶中的小男孩的喉咙里,顿时发出了惊恐的呜咽声。   措约拿转过身,想要解救瓶中的小男孩。可就在这时,他发现玻璃瓶瓶口实在是太窄了,根本就没办法把小男孩拽出来。措约拿想砸碎玻璃瓶,却又看到小男孩浑身的皮肤因为浸泡在褐色液体里的时间太长,全身变得白皙无比,而且皮肤极薄,如果玻璃瓶破裂后的碎片划在了他身体上,会立刻血流不止的。   忐忑之下,措约拿将手伸进了玻璃瓶中,想要摸摸小男孩的脉搏,却看到小男孩的十根手指与十根脚趾都被利刃斩断了。   一定是罗杰森干的!他真是个魔鬼,居然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盛怒之下,措约拿转身恶狠狠地对着罗杰森的尸体说道:“就算你死了,也要让你体会一下被人斩断手指脚趾的滋味。”他一边说,一边扬起了手中的砍刀,将罗杰森的十根手指十根脚趾尽数斩落于地,然后连同他的头颅一起扔出了小棚子。   只过了一会儿,措约拿就听到小棚子外传来了无数野狗的吠叫声。一定是手指脚趾与人头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把附近的野狗给招引来了吧。   措约拿还不解气,他把罗杰森的尸体抬出了小棚子,想要把尸体也喂给野狗吃,不过野狗见到有人出来,连忙吓得叼着手指脚趾人头就跑开了。措约拿把罗杰森的尸体扔在了山坡上,又狠狠踢了一脚。罗杰森的尸体翻滚了几圈后,便沿着山坡滑落了下去,正好跌落在了简易公路旁的灌木丛中,也就是后来发现无头尸的地方。   措约拿又回到小棚子里,想继续摸小男孩的脉搏。可当他摸到光秃秃的手掌上的脉搏时,他顿时叹了口气。   小男孩的身体非常虚弱,从脉象上来看,他已经与一个死人毫无区别了,最多只能坚持几天。把他救出来,只能让他多遭几天罪,不如让他在玻璃瓶里自生自灭吧。最起码,可以不在砸碎玻璃瓶时,让玻璃碎片划破他的身体,为他留一具没有伤痕的尸体。   措约拿无力地幽幽叹了口气,拾起青铜虎头砍刀,离开了这间被以前的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   八   原来,那具被砍掉了手指脚趾的无头尸体是这样产生的。   听完措约拿的讲述后,我向王富贵递了个眼色,问他要不要逮捕眼前这个年迈的白降头师。   王富贵摇了摇头,轻声对我说:“要是我们执意把措约拿带回警局,只怕会惹恼附近的山民,我们根本走不出这山谷。我还是写个报告给上级,把现场写成措约拿准备阻止罗杰森在小棚子里对小男孩的罪恶行动,却遭遇罗杰森的凶狠攻击。措约拿在正当防卫的过程中,失手杀死了罗杰森。至于砍掉手指脚趾的细节,就在报告中隐去吧。反正罗杰森也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王富贵答应把独家报道权交给我,但严禁我写出其中部分细节。   我们与措约拿握手告别后,回到了伊丹瓦镇中。自东圭勒市驶来的灵车,载走了小男孩的尸体。这男孩真可怜,在这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来历。或许火化的时候,只能在他缺失了脚趾的脚踝上挂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无名童尸”四个灼眼的字。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伤感了起来。   九   回到东圭勒市的家中后,我随意重组了一个童尸的现场。当然,我不得不隐去了玻璃瓶的细节,这不仅是王富贵的要求,也是因为我根本制造不出这样可以藏匿童尸的玻璃瓶。   拍完照后,我把数据传给了杂志编辑,便开始撰写这桩案件的新闻报道。在这篇报道中,我把措约拿塑造成了一个替天行道的大侠,文笔流畅,字字珠玑。我刚写完,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后,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亲戚王富贵,他身边还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女人,这女人的眼神甚是凄楚,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两行泪。   王富贵向我作了介绍:“这位女士,是罗杰森的前妻,詹妮弗小姐。”   我向詹妮弗打了个招呼后,便招呼她与王富贵在沙发上坐下。我有些纳闷,为什么王富贵会带罗杰森的前妻到我这里来呢。   王富贵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局促地搓了搓手,对我说:“让詹妮弗小姐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刹那间,詹妮弗的眼泪滑了下来,她声音颤抖地说道:“那只玻璃瓶中的小男孩,是我和罗杰森的儿子,丹尼斯。”   “你们的儿子?”我大惊失色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叫,“你们的儿子不是在七年前就因为白血病去世了吗?”   詹妮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丹尼斯七年前就病入膏肓,在医院里,医生已经宣布他脑死亡了。但罗杰森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一本用M国文字书写的影印本古籍,书中记述了一个可以让已经脑死亡的人继续保持心跳的秘方。这个秘方,就是在深山中搜集数百种怪异草药,用降头师炼化尸油的方法,炼出草药中的精油,制成褐色的液体。把脑死亡的患者浸泡在褐色液体中,就能继续让患者活下去。不过,患者没有任何思维,但却会感觉到肉体上的疼痛,时常发出凄厉的惨叫。书中建议,最好给患者服下哑药后,再浸泡在褐色液体中。另外,药液只能从患者的手指脚趾渗入体内,所以只有将患者的手指脚趾斩断之后,才可以……”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话说罗杰森如获至宝般阅读完这本书后,就执意要求医院给儿子丹尼斯装上呼吸机,维持生命。在这期间,罗杰森来到伊丹瓦镇,在镇外的深山中找到了那数百种怪异草药,并在镇里的小学找了份自然课教师的工作。   在教师宿舍的铁皮屋里,罗杰森制出了那种神秘的褐色液体后,便把丹尼斯接出了医院,径直送到了伊丹瓦镇。他不敢把儿子带到铁皮屋宿舍里,因为他担心镇里人会把儿子看作妖怪。于是他利用山坡上那间被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把丹尼斯安置在了那里。   妻子詹妮弗实在无法接受罗杰森这疯狂的举动,她认为罗杰森这么做,只会延续丹尼斯的痛苦,更不愿意与罗杰森一起来到伊丹瓦镇。但罗杰森心意已决,于是两人协议离了婚,詹妮弗移民海外。   在小棚子里,罗杰森亲手斩断了儿子的手指脚趾,又给他服下哑药后,就用玻璃液吹出了一个高一米的玻璃瓶,灌入褐色液体后,将丹尼斯浸泡在了玻璃瓶里的液体中。   那时丹尼斯只有三岁,玻璃瓶还略显宽敞。   丹尼斯浸泡在玻璃瓶中的褐色液体里,果然活了下来,一活就是七年。虽然丹尼斯没有任何思维,也不会流泪说话,但褐色液体的成分里显然含有某些可以刺激人体发育的,所以他的身体开始发育,渐渐长高,骨架也慢慢增大。   七年过去了,丹尼斯再也没办法离开玻璃瓶——其实罗杰森根本就没打算让丹尼斯离开玻璃瓶。每天放学后,罗杰森都会避开旁人,来到小棚子里,陪着儿子,就算一言不发,只要能够看着丹尼斯在玻璃瓶中安静呼吸,他就能体会到巨大的幸福。   可是谁又能想到,降头师废弃的小棚子能吓退伊丹瓦镇的镇民,却无法吓退懵懂无知的镇里小孩。当一个小孩看到瓶中的丹尼斯后,以为看到了瓶中妖怪,于是告诉了家中大人,家中大人又请来了疾恶如仇的白降头师措约拿。正是措约拿毁了罗杰森营造出来的所有梦境。   真是世事难料,令人徒生无奈呀。   听完了詹妮弗的故事,我叹了口气,问:“现在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呢?需要我们修改警方报告吗?需要指控措约拿谋杀吗?”   詹妮弗摇了摇头,情真意切地说:“我早就认为,罗杰森所做的一切,只会延续丹尼斯的痛苦。本来丹尼斯七年前就能上天堂的,可他却多忍受了七年的折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移民海外,就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忘却这一切。但我始终忘不了,只要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浸泡在褐色液体里的丹尼斯,他太可怜了。我不希望你们修改警方报告,更不希望有人得知真相后,也使用同样的方法去挽留应该进天堂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措约拿,是他让丹尼斯结束了所有的痛苦……”   说完后,詹妮弗站了起来,无助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是那么纤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在地。   我和王富贵再次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故事四·人证   文/大袖遮天   一   四年前,我在另一个城市教书。当时刚刚毕业,收入不高,便租住在附近一套价格低廉的出租屋里。出租屋的老板是个女的,名叫段梅。她家里的房子也不大,两室一厅,她把其中那间小的租给我,她和儿子住大的那间。她的儿子名叫段林,那时候刚五岁,长得又黑又瘦,一双漆黑的眼睛经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别人,常常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从来没见过段梅的丈夫。   刚搬进去的时候,我不知道情况,随便就问:“段林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吗?”这句话一出口,母子俩同时变了脸色,用一模一样的凶狠眼光盯着我,仿佛我犯了什么忌讳。我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死了。”半晌,段梅才冷冰冰地说。   直觉告诉我,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那么复杂。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问这个问题了。   段梅是个不好相处的女人,她性格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浑身上下仿佛都填满了火药,随便一点儿小事就能让她怒火万丈。住进去没两天,我已经被她骂了两次,气得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要不是刚毕业没积蓄,又不想依赖家里支持,我早就换地方了。现在,这地方是我所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出租屋,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忍了。   幸好还有段林。   段林是个阴郁的孩子,不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沉思,仿佛有无穷的忧虑。每次段梅骂我,他都会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一声不吭。当我躲在房间里哭泣时,我往往会听见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直接走到我面前,用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盯着我,直到我因为心里发毛而停止哭泣。   “别哭。”他很轻很轻地说,“每个人都要忍耐,你这点儿委屈不算什么。”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这实在不像是个五岁的小孩能说出来的话。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了。   “段林。”我想喊他回来,可他头也不回。   在这种时候,我常常觉得他比我更加成熟。虽然不可思议,但我能明白这种成熟形成的原因——在不幸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总比别人格外早熟。   和段林相比,段梅对我已经算是非常客气。有时候,段梅看段林的目光,恶狠狠的,充满了怨毒的神色,脸上带着一股恨到骨子里的表情,仿佛恨不得段林马上就死。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她往往会大声骂段林,那完全不是母亲能够对儿子骂出来的话,各种下流肮脏恶毒的语言,让我听得心惊肉跳,而段林只是垂着头默默听着,在她的指使下做这做那。他做的事很少有能让段梅满意的,哪怕是一本书放错了地方,也能引发段梅的勃然大怒。段梅的怒气总是来得很突然,让人无法提防。她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抓住段林的胳膊,将他往地上一摔,拿起随手能拿到的什么东西,没头没脑地朝他身上砸。要么就是揪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或者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喘不过气来,直翻白眼……幸好她的体力有限,狂怒之下的动作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便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   面对她的辱骂和殴打,段林始终面无表情,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知道藏着些什么。段梅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段梅叫他。   每次打过他之后,段梅都会痛哭流涕,嘴里极快速地念叨着什么。我从来没听清楚过她念叨的内容。在这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她的目光会变得柔和,看着段林,脸上流露出悔恨和怜爱的神情。   “乖崽,妈妈打疼你了……”她抱着段林,抚摸他浑身上下的伤口,心疼的眼泪簌簌而下,“妈妈不是故意的……乖崽……”   在她的怀抱中,段林依然毫无表情。   我说过,段梅的情绪起伏非常大。即便在这种悔恨的状态下,她也能突然爆发起来——很多次,因为段林对她的柔情没有予以回应,她的情绪又渐渐恶化,于是再次对段林施以暴行。甚至在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时候,也会因为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神色骤然变得凶狠恶毒,猛扑上去对段林就是一顿毒打。   段林对此始终保持沉默,我从没听过他哭喊或者求饶。倒是我看不过去,常常想去帮他,段梅可不管我是谁,连同我一起骂甚至一起打。   我曾经背后偷偷问过段林:“你妈妈为什么打你?”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恨她吗?”我问。   他沉默许久,轻轻地道:“她是个可怜的人。”   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骂你打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哭也不喊?”   “我小时候也会哭喊。”他说,“没用,那样反而打得更厉害。后来我知道了。”他抬起头,黑眼珠定定地凝视着什么。   “你知道什么了?”我问。   “大部分时间都在挨打,我得习惯这件事,动不动就哭,那么我岂不是要哭一辈子?”他说,“哭给她看,她又不会真正心疼。”   我听得心头一颤。虽然他说这话时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这话里有太多含义,让我心惊且心痛——一个如此聪慧的孩子,却需要让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以应对这样的生活。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才五岁的他,既让我同情,又让我感到害怕,甚至比怕段梅更甚。   我曾经问过周围的邻居,他们都知道段梅不好惹,但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人还是不错的。”邻居这么说,“心地不坏,就是脾气太坏……”   我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是学校里的新丁,晚自习的任务常常派到我的头上。到家的时候,往往已经过了夜里10点半。我记得我第一次晚自习回来,还没走进巷子,就看到段梅站在巷子前的路口焦急地张望。远远地看见我,她飞快地跑过来,用力打了我的脑袋一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急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愕然地望着她,轻声道:“我晚自习……”   “走吧,走吧。”她不耐烦地往前走,“破学校,让这么年轻的女孩上晚自习,万一出事怎么办?”   “不会的!”我说,“校门口就是车站,车上人很多。”   “女孩子晚上出门总是不安全。”她烦躁地说,“这条巷子里没有路灯——以后你是不是天天要上晚自习?”   “是的。”我说。   “妈的……”她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吓得我后退了几步。   从那以后,每天下晚自习回来,我都会看见她站在巷子口等我,陪着我一起走过那段短短的漆黑巷道。一路上她总是不停地骂我,回到家也不给我好脸色看,摔东西砸碗,打骂段林。我感觉这每天晚上的迎接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了,也曾经婉转地提出过其实不必如此,但提及此事,她便变得非常激动,骂我是个蠢蛋,跳起来用扫帚打我,把我打得躲进卧室之后,她又意犹未尽地抓着段林狠揍。   对她的这种行为,我一方面非常惊讶和感动,另一方面又觉得苦恼。我总觉得她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当然,我根本没有胆子去问她那究竟是因为什么。   住得久了,我越来越感觉到,在她那暴躁凶狠的躯壳里还住着另外一个段梅。那是一个心地善良温柔的女人,可惜那个女人如此柔弱,往往来不及闪现,便被她那狂风暴雨般的性格淹没得不见踪影——或许正因为那个善良的女人过于柔弱,所以才需要一个狂暴的灵魂来予以保护吧?   有好几次,段梅显露出她这柔弱善良的一面,那都是因为段林。段林在往常放学的时间没有到家,段梅等待十几分钟后便会开始暴躁,这个时候,我和邻居都知道要躲着她。   在砸东西骂人发泄之后,段林依然没有回来。段梅开始变得惊慌失措,那层无所不在的戾气仿佛穿了个孔,渐渐泄漏得精光,剩下的只是一个失去爱子的母亲。   “周月,你说段林会不会让人贩子拐跑了?”她六神无主地问我。这时候的她变得如此脆弱,仿佛希望我把她儿子给变出来。   “不会的!”我安慰她,“我们出去找找。”   我和她沿着段林上学的路来回寻找。她对段林管制得非常严,平时除了上学放学,哪儿也不能去,即便是学校组织的集体旅游,段林也不能参加。上学是她亲自去送,放学规定了时间,到点不回家就要挨打——当然即便是回家了,往往也会因为很小的事情招致一顿毒打。   在寻找段林的过程中,她的暴躁不见踪影,表现出超常的耐心,语气温柔,眼神焦急,泪水不停地落下,就像是换了个人。   然而,段林一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这个温柔的女人便立即被一阵台风吹走。台风般的女人以呼啸的姿态冲向段林,将他抓捕归案,不等到家,在路上就开始动刑。   很多时候,我都会暗暗希望找不到段林,就让他去流浪,或者被另外一户人家收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   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之后,我的工资终于涨了,可以让我拥有更好的居住环境。我没有丝毫迟疑,立即找到了一套新房子,房子是一室一厅的,离我的学校不远,租金是这里的三倍,但相对全市的水平来说,并不算贵。房子的上一个租户要住到月底,在那之后,我就可以搬进去了。这个美好前景让我雀跃,我终于可以不用伴随着一个火药桶过日子了。这一年多是我平生最难熬的时光,我从来没有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新的生活即将开始,那生活中不会有争吵和辱骂,不会有怨妇的吼叫和孩子皮开肉绽的声音。   租到了新房子,我的心情格外好。而也就在那天,段梅下班回来,我发现她和往常有所不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脚把门踢开,也没有从巷子口就开始骂那些挡路的人。一路上她非常沉默,以至于她进门了我才发现。她仿佛没看见我,浑身颤抖,眼泪溪流般地顺着脸上的沟沟坎坎往下流,那张平时泛黄的脸激动得通红。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时而欢喜时而愤恨。等到段林回来,她也没有扯着他的红领巾命令他去洗菜,只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这么注视良久,忽然爆发狂笑。   她的笑声把我和段林都吓了一跳,段林停止手里正在干的活,呆呆地望着她。她笑得前仰后合,不停地拍巴掌。   “哈哈哈哈!”她笑得涕泪横流,笑过了之后又哭,哭完了又笑,甚至笑和哭同时进行。   她是不是疯了?我用嘴型问段林。   段林摇摇头。他深深地注视着段梅。   “你找到他了?”段林突然开口问。   听到他这么问,段梅忽然停下来捂着嘴哧哧地笑,仿佛被人发现了什么巨大的秘密,连连点头。   “谁?”我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我爸。”段林说。   “对,你爸。”段梅依然哧哧地笑着,表情非常得意。   这可真是个奇迹。我不是说找到了段林的父亲是个奇迹,而是……我和段林提到他父亲而没挨打,这是第一个奇迹;段林亲口称他父亲为“我爸”,这是第二个奇迹——往常,他只能称他为“那个人”,段梅绝对不承认他有父亲。   “你是老娘一个人生下来的!”她经常这么恶狠狠地说。   现在,“那个人”找到了,段梅表现得如此高兴,让我不禁唏嘘。看来,段梅虽然不肯让段林承认自己有个父亲,甚至不允许提到他,但这么多年,她一定是一直都在找他,期待他回到自己身边。也许段梅的性格变得如此暴戾,就是因为曾经受过那个人的伤害吧?那一定是非常大的伤害,而那样的伤害还不能改变她的一片痴心,那么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不管怎么说,段梅心情好了,我也很高兴。这个晚上,我们第一次度过了一个没有辱骂和殴打的夜晚。   而这也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段林便不见了——这么说不确切,应该说,他是晚上就不见了,只是到早晨才被段梅发现。她呆若木鸡地站在段林床前,转头对我说:“我跟他住一间房,昨晚他什么时候出门,我竟然不知道。”   昨晚她过于高兴,多喝了几杯,是我和段林把她架到床上的,就算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这话我没敢说出来。   “也许他上学去了?”我猜测道。   “不是……”段梅呆呆地摇头。   确实不是。段林的床上看起来好像还睡着个人,那隆起的被褥里藏着一个枕头和一堆衣服。这明显是段林做出来迷惑段梅的。   那么,段林是离家出走了吗?   为什么在找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偏偏要离家出走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而段梅在呆立了一阵之后,神色变得越来越凶狠,忽然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对着段林床上那隆起的被褥一阵猛砍:“你是故意的!你不得好死!你跟那畜生是一伙的!畜生……都是畜生……”她骂得声嘶力竭,被褥被砍得白絮翻飞。跟她相处这么久,虽然知道她性格暴躁,但动刀这还是第一次。我害怕极了,连忙往后退。她转过头仿佛刚刚发现我,哈哈大笑一声,猛扑过来:“畜生,我找到你了!”   一刀砍在我的肩膀上。   我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身上中了三刀,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中间有个叫李杜的警察来找我问话,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李杜告诉我,段梅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后来我到精神病院去探望过段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躁,她的父母看着她,也只是泪流满面。   “作孽,作孽。”她父母说,“好不容易找到了仇人,儿子又跑了。”   “仇人?”我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段梅的母亲抬头看着我:“你……你恨不恨段梅?”   我摇摇头。   我怎么会跟一个精神病人计较呢?其实她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只不过我和她非亲非故,也没有多在意。我从来不知道她居然还有父母。   “你是个好姑娘。”段梅的母亲说,“段梅……她原来也是个顶好的姑娘。”说到这里,她的丈夫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走吧,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   他们就这么走了。   我问李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梅究竟遭遇过什么。李杜摇头道:“别的事都可以说,这事……偏偏说不得。”   “为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有作声。   我也就没再多问。   二   四年后的今天,我换了一个城市上班,和李杜的感情也成为过去式。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经过两年的相处,我终于受不了他对于仕途的狂热,以及对领导意图的细心揣摩。分手的时候,他很难过。   “现在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他说,“生存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跟他多说,说了他也不懂,反正就是分手了。   分手以后,我陆续换了几份工作,离开了那座城市。现在,在这座新的城市里,一份新的工作在等着我。   这是本城一所著名的小学,教学质量在全省排名前三。城里的家长都希望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里,当然只有有门路的人才做得到这一点,能够进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其父母多少有点儿背景,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就是社会知名人士,等等。   我能够到这所学校教书,是因为同学的推荐。我的同学在这里做语文老师,但不久前和男朋友决定移民去意大利,她带的学生到了三年级,为了让学生适应,她向校方推荐了教学理念和方法跟她非常相似的我。   我就作为插班老师走马上任了。   第一堂课上得非常顺利,到底是名校的孩子,素质很高,上课基本看不见小动作,当然这或许和窗户外不时闪过的手拿警棍的督学有关。不管怎么说,我对他们非常满意,他们对我大概也没什么坏印象。   但是,在上课的过程中,我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疑问。   全班一共有56名学生,穿着校服,留着差不多的发型,一眼看上去都差不多。但站了十来分钟,尤其是在走道里来回走了几趟之后,逐渐能够分辨清每个孩子的面貌和名字。经过其中一个孩子身边时,我不禁站住了,原本在朗读着课本,也停了下来。   这孩子太像段林了!   段林失踪的时候只有五岁,现在是九岁了,正是上三年级的年纪。四年间孩子的面貌变化当然不小,可是我一眼看去,几乎就脱口要称他为“段林”。如果段林现在在我面前,经过四年的成长,他就应该是那孩子的样子,但看起来又有着微妙的区别……这孩子看起来并没有段林那么阴郁,他甚至显得很开朗,那双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不像段林那么深不见底。最重要的是,看到我,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完全不像是认识我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龙策。”他说着把书封皮上写的名字给我看。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进一步确认他并不是段林——从我认识段林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我定了定神,继续上课。   从那以后我开始细心观察龙策。他实在太像段林了,这让我对他产生了独特的兴趣。   起初,我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龙策的一举一动,包括气质、爱好,都和段林完全不同。当然我也并不了解段林,在和他住在一起的一年多里,我们没怎么说过话;段梅对他的高压,也无法让他表现出自己的特长和兴趣。但段林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我还是很清楚的,比如他紧张的时候喜欢搓小纸条,或者扯衣服上、窗帘上的细丝;想要逃避什么问题的时候,两只脚会站成内八字的形状。我所知道的本来也不多,而这些小动作在龙策身上完全没出现过。我曾经故意把龙策叫到我的办公室里,让他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一般孩子在这种时候都会紧张,龙策也不例外,但他紧张的反应就是一个劲地耸鼻子。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一一说了,没什么特别的,连幼儿园的事也都说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只有当我问到他是不是不喜欢和同学交往的时候,才看到他低下头去,两只脚尖微微一动。   我的心也猛然一动。   然而,他并没有将脚尖摆出内八字的形状,而是两只脚轮流在地上蹭来蹭去。   看来他果然不是段林。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失望,继而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段林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就真的是段林呢?又不是演电视剧。   就在我打算放弃对龙策的注意时,有一件事让我改变了看法。   那天上午我没有课,在办公室备完课,休息的时候,拿出没收的学生的小玩意儿察看。学生经常会带些古里古怪的玩具到学校来,对于一些有危险或者不适宜孩子玩耍的东西,我们发现了都会予以没收,然后通知家长来领取。在这些小玩意儿中,赫然有一副军用望远镜,是一个小胖子偷偷从他父亲的抽屉里拿出来显摆的。他拿着这东西对着老师的办公室乱看,然后在班上大声嘲笑老师,我只好把这玩意儿没收了。现在闲来无聊,我将望远镜举在眼前四处乱看,正好看到了龙策他们班上课的情形。   那时上的是英语课,这是龙策最不喜欢的一门功课,他学得颠三倒四的。我从望远镜里看见,老师刚提了一个问题,点名让龙策站起来回答。军方的东西就是好用,在望远镜里甚至能看清楚龙策的眉毛。当龙策站起来,看到他手上的动作时,我心头禁不住一跳。   他手里正抓着一小块草稿纸,慢慢地撕下一块,将它搓成一个小纸团,松开手指,小纸团落到地上,他踩上一脚,然后再撕下一块……这动作太熟悉了,段林就是这么做的,甚至连每个分解动作都一样。我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脚步,看到他的脚尖呈内八字的形状……   这都是段林的招牌动作。   甚至连他低着头不想说话的神气,也和段林一模一样。   而这些神态,我从来不曾在龙策身上看到过。   这……这说明什么?   我心头狂跳起来。   我忽然很想让龙策脱下衣服,看看他背心上是不是有两颗以脊柱为中轴完全对称的红痣。   两年前,段梅终于从精神病院走出来了,住在她父母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道歉的话,我们还在她父母家见了一面。她越发精神,脾气依然暴躁,见面没说两句就开始骂我。临走时,她塞给我一张小广告,那上面打印着寻人启事,段林的照片赫然印在上头。   “她出来后就到处找儿子,满大街地贴寻人启事。”她母亲送我出门的时候悄悄告诉我。   “孩子有消息了吗?”我问。   她母亲摇摇头。   那份寻人启事上,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段林身体上的一个特征,这个特征很明显,以前段梅毒打段林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过——一对以脊柱为中心对称生长的红痣。   让龙策脱下衣服并不难,可如果他是段林,他会这么容易让我脱下衣服吗?   如果他是段林,为什么再次见到我后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呢,是忘了我吗,怎么可能呢?他是那么聪明……   我对龙策越发留意起来。如果他真的是段林,那么一定是被现在的家庭收养。作为老师,贸然去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不妥当,甚至也不能去问邻居——不管怎么说,即便他就是段林,也该考虑他目前的生活状况。幸好我还认识一个警察,虽然我和李杜分手了,关系却并没有闹僵。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听说他最近找了个新女朋友,是市政府什么官员的女儿,这下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一点儿难过的感觉也没有,可见李杜在我心中的地位也实在不怎么重要。   我给李杜打了个电话,让他帮我联系这边的警察,查查龙策是否被收养,如果是,最好有具体的情况。李杜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刚想说出话来,又想起几年前段梅出事的时候,他始终不肯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或许我也不该告诉他,凭着直觉,我撒了个谎。   “是一个学生,他性格比较顽劣,我想从侧面了解了解他。”我说。   “你真敬业。”他丝毫也没怀疑。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龙策果然是被收养的,收养的时间就在四年前,段林失踪之后的一个星期。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段林了。   通过这几天的留心观察,我发现他也在暗暗地观察我。发现我在观察他的时候,他的表现便和段林完全不同,所有段林曾经有过的小动作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很多时候,他没察觉到我的存在,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想到掩饰,一举一动活脱儿就是我熟悉的那个段林。为了防止弄错,我特地找了班上的同学和其他老师了解龙策的情况,综合所有的结论,龙策就是段林无疑。   即便是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我应该通知段梅吗?   我犹豫了很久。   几年前段林突然失踪,是他自己离家出走的,还是被人贩子拐卖呢?他是否还愿意回到段梅身边去?从他的健康成长角度考虑,留在现在的家庭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可是段梅……我脑海里浮现出段梅那双绝望疯狂的眼睛,这个暴躁而善良的女人,如果段林不回去,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出寻找儿子的怪圈。   我究竟该怎么办?   三   我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就在我从李杜那里拿到龙策家的相关信息之后一个星期,有一天早晨,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段梅。   第一眼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她浑身上下肮脏不堪,头发纠结在一块,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来来回回看着进出校园的孩子。我以为是个疯子,经过她身边时十分警惕,没想到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周月。”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我仔细一看,这才认出她来。这让我大吃一惊,没来得及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以为她又犯病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   “我没犯病。”她连连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我天天吃药,我很清醒。”   听她的语气确实很清醒,再看看她的眼睛,那不是一双疯子的眼睛。   到这时我才想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比她再次犯病更加严重。段林就在这学校,现在正是上学的时间,母子俩再次相遇会发生什么?过去的种种在我脑海里噩梦般地浮现,我想将段梅拉到一边以避开上学的学生,却被她甩开了。   “我本来还不确定。”她盯着我冷笑,“你现在这样子我可确定了——我儿子在你学校里,是不是?”   我摇头否认,但又忍不住心虚地低头冒汗,脸上烧得通红。这是段林的母亲,我有什么权力隐瞒她儿子的踪迹?说还是不说,这个问题我一直还没想清楚,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作出选择。   “周月,我对你还算不错吧?你上晚自习我天天去接你,可是……你竟然拐走我的儿子!”她说着说着就火冒三丈,还像几年前那样,大巴掌朝我的肩膀上扇了两下,疼得我龇牙咧嘴。   “周老师,要帮忙吗?”门口的保安警惕地走过来。   “不用不用……我一个同学的姐姐……”5Ⅸ二我讪笑着把保安支开,低声对段梅道:“我没有拐走你的儿子!”   “如果不是你拐走他,为什么你恰好在他所在的学校?”她厉声问道。   我苦笑一声:“我也没想到这么巧……”   “这么说他真的在这所学校?”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我只好点点头,回头看看,进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多,幸好还没有看见龙策。我心里隐隐希望龙策今天忽然生病,最好不要来学校。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将自己怎么遇到龙策,怎么怀疑他是段林,又怎么调查的经过说了出来:“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段林。我一直没有机会看他背上的红痣。”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段梅又拍了我一巴掌,“你不晓得我一直在找他吗?”   我不敢作声。面对段梅,我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仿佛她对我发火是天经地义的,这也真是奇怪。   “要不是碰到李杜,我问起你的情况,他随口说你多么敬业,为了教导学生还特意去查学生的档案,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儿子已经找到了……你看我对你多好,我还问你的情况,可你呢?畜生!”她在我胳膊上抓出五道血印,一口唾沫吐过来,我侧身一闪,唾沫飞在身后的灯柱上。   “我一听你去查学生档案,就怀疑你是不是碰到了段林……嘿嘿,要不是你查这个,我真的怀疑是你拐跑了我的儿子……你没想到吧?我一直怀疑你呢,所以我老盯着你……不过我现在不怀疑了,你要是真的拐跑了我的儿子,就不用去查他的档案……”她吸了吸鼻涕,撩起衣袖擦着眼泪。   我觉得很吃惊。以前只知道她性格暴戾,没想到她居然能从我查档案的行为就联想到她儿子,这也太可怕了……是不是所有的女人变身为母亲之后,就会变得格外充满智慧?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在怀疑我,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守着,等我儿子出来。”她理直气壮地道。   她就这么瞪着一双火眼金睛般亮得吓人的眼睛,站在路边如同雕像,每一个进入学校的孩子都经过她眼睛的筛选;放学后,每一个离开学校的孩子也经过她的筛选。路过的人都以为她是个疯子。   一整天她都没有等到段林。   一整天,龙策都没有出现在学校。我给他家长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失踪了。   龙策失踪了,就和几年前段林失踪一样,音信全无。   段梅和龙策的父母在这所城市疯狂地寻找,但没有得到他的一点儿消息。   我受不了他们的骚扰,只得逃到另外一座城市,重新找了一所学校。   四   龙策失踪五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正在上晚自习,李杜给我打了个电话。   “你有段林……或者龙策的消息吗?”五玖他问我。   “没有。”我说,“段梅一直在找他……她现在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筛选,在每个学校里找。隔一段时间她就跑到我们学校来,看我是不是把段林藏了起来。”   “她这个办法不错。”李杜笑道,“段林还在上学的年龄,他第一次失踪就被人收养,第二次失踪没准也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便把话题岔开。   “我给你发了点儿资料。”李杜说,“前两天我们抓到了一窝人贩子,审讯他们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或许这跟段林有关,你听听吧。”   “是吗?”我的心情不知不觉又激动起来。   段林和人贩子有什么关系?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点开李杜发给我的音频资料,听到了人贩子说的一段话:“有个男孩真的古怪,我从没见过那么古怪的男孩……我记得那是半夜,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吧……凌晨三点,我们这个点都不出来干活,这个点一般没孩子在外面晃悠。我们哥几个在路边喝酒,忽然就看到一个丁点儿大的男孩沿着马路走,脑袋左右晃动,似乎在找什么人。这神态我们太熟悉了,一般跟大人走散了的孩子都有这表情。我们没想到出来喝酒还能捞个外快,都笑出声来了。因为我样子和善,他们就让我去跟那男孩说话。没想到我刚走到那男孩面前,还只喊了一声‘小朋友’,就看到他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对我笑了笑问:‘你是人贩子吧?’   “这个问题难不倒我,我碰到过好几个孩子都这么问,当然我绝对不会承认。没想到他又说:‘你不是人贩子就走开,是人贩子就带我走。’这下我感到有意思了,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妈妈总是打他,他想找一对对他好的父母。   “‘我在电视上经常看那些打拐的节目。’他说,‘那些被拐卖的孩子,都过得挺好的,愿意花钱买孩子的都会对孩子好,是吧?’他说的话真的让我震惊了,我情不自禁地说:‘那也有不好的……也有拐了孩子去讨饭或者做苦工的,有的还把孩子杀了卖器官呢。’照理说,作为人贩子,我说这话有点儿不遵守职业道德……是是是,我错了……人贩子没道德可言,是是,我错了……可我当时觉得,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个孩子,他好像比我还老练。   “我的话并没有吓住他,他冷笑一声说:‘你不会把我卖到那些可怕的地方的。’我更加好奇,问:‘为什么?’他说:‘如果你把我卖给一对很好的父母,我就帮你介绍孩子,让你转手卖出去。’这话让我目瞪口呆,我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碰到鬼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孩。   “后来我就真的把他卖给了一对很好的父母,他也真的给我介绍了好些孩子,都卖得不错……那些孩子都是被父母虐待的,我把他们卖给了很好的人家,算不算是做好事啊?是是,算犯罪……这样过了几年……四年吧,是四年,没想到他又要求我把他卖掉,说是原来的妈找上门来了。说实在的,这几年我跟他也有了些交情,不是跟他做生意,我真想不到受虐待的小孩那么多,这几年我都没拐卖小孩了,都是受虐待的小孩自愿让我卖掉的……是是,说正事……所以我又把他卖了一次,当然也是好人家。第一次收养他的那对父母姓龙,给他改名叫龙策;第二次卖给了一户姓肖的人家……”   五   我终于可以确定,段林就是龙策。也终于知道,段林是如何两次从家中逃走的。   也许他是世界上最小的人贩子了吧?   我感到浑身发冷,给李杜打了个电话:“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们很快就要采取行动,对他,一方面……算是解救吧;另一方面,他涉及贩卖儿童,也确实犯了罪。”李杜说。   “可他是为了帮助那些孩子……”我说。此刻我竟然非常理解段林,我想起段林跟我说过:“每个人都需要忍耐。”原来他一直在忍受着段梅的虐待,就是在等待这么一天——世界上又有多少无助弱小的孩子,渴望从暴力之下获得解脱呢?   “无论如何,那都是犯罪。”李杜把电话挂了。   我忽然想到,李杜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是希望我……难道他也觉得段林做得对?   是对是错,我暂时来不及考虑,也来不及对李杜说几声赞扬的话,时间紧迫,趁着李杜他们还没行动,我得抢先。   赶到人贩子提到的那座城市,我又一次见到段林。他已经是一名初中生了,长高了许多,正处在变声期,神态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幼稚过,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他没有装作不认识我,看到我,他冷笑一声:“你真是阴魂不散。”   我摇摇头:“我不是故意要找你的。”我把那人贩子的话,还有李杜的话,都告诉了他。我没有要他逃,但我知道他一定会逃。   听完我的话,他沉默了很久。   “谢谢你。”很久之后他开口道,“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点点头:“你真的觉得你做得对吗?”   “我不知道。”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茫然的神情,“但我自己经历过,所以……我总是让那些孩子自己选择。”   “那么你现在还在干吗?”我问道。   他点点头:“以后也还会继续。”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想念过你妈妈?”   我以为他会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想到他的泪水一下子就出来了:“我的妈妈,怎么不想?可是……”   我没作声,等着他往下说。   “她恨我,也爱我!”他说,“我恨她,也爱她。”   “为什么?”我问。   但他再也不肯说什么。   六   他又一次消失了。段梅又一次找我,疯狂地吵闹了一次,她继续在各所学校寻找她儿子的踪影,可我知道,也许这一次,段林不会再上学了。他已经到了足够强大的年龄——对他这样的人来说,14岁和别人的40岁没什么差别,14岁的他已经历经沧桑。我想象着他孤身一人飘零在人海,怀着一颗绝望的心,忍不住想哭。   在段林失踪之后两天,我的邮箱里收到他的一封信:“亲爱的周老师……”他开头用的是这样的称呼,我的眼泪不争气地下来了——无论多么成熟,他毕竟是个孩子,还处在称呼老师为“亲爱的老师”的阶段。   我抹去眼泪往下看:“亲爱的周老师:你好。谢谢你来通知我,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能你不理解我和母亲之间为什么会又爱又恨。当面我实在说不出口,就在信里告诉你吧!我不是我母亲和父亲结婚的产物,而是一次罪恶的证据。我母亲年轻的时候被我父亲强X,她当时认出了我父亲,但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他。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决心把我生下来,作为控告我父亲的有力证物——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恨而产生的一个证物。当我出生之后,我父亲却已经到了外地,谁也找不到他。母亲经过这些刺激,脾气变得非常狂暴,她把对父亲的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不允许我的外公外婆承认我这个外孙。现在你明白她为什么对我是那种态度了吧?   “我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也是善良的女人,但也是个可恨的女人。我不感激她给了我生命,我恨她为了那么一个目的生下我、抚养我。但同时,我也还是忍不住可怜她、爱她,就像她也会忍不住要爱我一样。我们是母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九年前,她找到了我的父亲。她那么高兴,是因为她终于可以让我和他作亲子鉴定,把他关进监狱。   “父亲做了错事应该受到惩罚,9我对这所谓的父亲没有丝毫感情,对他的恨远比对母亲的恨要强烈几百倍。我强烈地希望他被关进监狱,我也知道,只要他被关进监狱,也许母亲的脾气就会好起来。   “可是要让我作为一个证物出现,我做不到。我绝对不接受自己作为证物的身份,我那天偷偷离开就是想要逃脱这种身份——我本来想等我长大点儿再逃走的,但父亲既然找到了,我也就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每个人的出生都应该包含着对生命的期待,为什么我的出生就只是带着恨?我如果让母亲从我身上取走任何东西作为亲子鉴定的证物,那么我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作为一件证物的身份,从而也否定了我作为人的价值。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   “那天夜里,趁着你们熟睡,我彻底地清理了房间,没留下自己的任何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这些你或许不知道。   “人贩子很坏,但在我眼里,他们只是工具。我可以用一件坏的工具去做好的事。   “我走了,祝你好运!周老师。最后我要告诉你,我父亲以及我父亲的父亲是谁,这样你或许能明白一些事。”   事情到此终于真相大白。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段梅和段林究竟谁更可怜。   到最后,我只剩下庆幸。   我庆幸自己及时地和李杜分了手。   段林最后留下的强X他母亲的那个人的父亲的名字,和李杜他们局里局长的名字完全一样。   怪不得很多年前他不肯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李杜。”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把人贩子的口供告诉我是想让我通知段林逃跑,对吧?只有他逃跑了,你们局长的儿子才会安全,对吧?”   他什么也没说,把电话挂了。   我换了个城市,换了所学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故事五·不老   文/麦洁   一   细雨夹杂着阴冷的气息,从窗户仅露出的一丝细缝里钻了进来,那细雨携带的寒意,让林漠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桌边的文件被细雨给微微打湿了。   林漠庭站起来,走到窗口把窗户彻底关上。他的眼角往外面的街上瞟了一瞟,就这一眼,他忽然有种微微颤抖的感觉,9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视线里,让他一直疼到心底。   林漠庭呆了一呆,回过神来再看街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刺眼,连人都少得可怜。   但当林漠庭眼角的余光扫过街角店的屋檐下时,他却看见了一张笑脸。那张笑脸的主人正双手抱肩缩在屋檐下,料峭的春寒使她看起来衣衫过于单薄了。但她依旧微笑着,而且微微仰起头来,似乎正透过林漠庭前面的窗户看着林漠庭。   那个微笑让林漠庭感觉熟悉无比。那女孩的微笑几乎和默默一模一样,虽然她的长相和默默完全不同。   默默是林漠庭的女友,却在一年前失踪了。   林漠庭的视线正是被女孩的笑容刺着了,女孩让他想起了失踪的默默。   林漠庭一下午的心思都没法再集中起来,他总是想着街角屋檐下的那个女孩,他每次踱到窗前,总能看见女孩微抬着脸,微笑着望向林漠庭的窗户。   下班的时候,林漠庭很快收拾起桌子上的文案,顺便往窗户外又瞄了一眼,女孩还站在那里。只是,她似乎冷得厉害,双手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林漠庭离开办公室,走过街角,他发现女孩的眼光一直在紧盯着他。   林漠庭终于忍不住好奇心,走到女孩面前轻声问她:“喂,请问,我们认识吗?”   女孩的嘴唇已经因为寒冷而有些微微发紫。她听了林漠庭的问话,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林漠庭看见女孩的眼睛红了。   林漠庭呆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女孩却说话了:“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看着你有些眼熟……”   林漠庭不由得颤抖起来,女孩不仅笑起来像默默,连声音都很像默默。   “眼熟?”林漠庭抵制住那种微微颤抖的感觉,反问女孩。   “嗯……”女孩有些迫切地看着林漠庭,“那……你认识我吗?”   “什么?”那一时,林漠庭心想:这女孩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女孩的面容,林漠庭在脑海里转了几十遍,他可以肯定,他从来没看见过这张面孔。   “你……你认识我吗?”女孩更加迫切起来,“我……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住在哪里……”女孩的眼泪忽然间就落了下来,“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但她嘴角依旧微微上扬,似乎在微笑一般,而那个“微笑”的表情真的像极了默默。   林漠庭的心忽然就疼起来,他于是报了警。林漠庭看着警察将女孩带上了车,心里有种强烈的失落感,但他没想到,几个小时之后,警察却打通了他的电话。   警察根本帮助不了女孩,女孩什么都不记得,光凭她的这张脸,又怎么能从这个城市上百万的人口中找出她的信息?   无奈之下,林漠庭把女孩领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只有林漠庭自己而已。以前这里是他和女友的爱巢,只是,自从女友失踪后,这里就成了杂乱的单身宿舍了。   因为女孩爱笑,林漠庭就叫她“笑语”。   二   自从笑语来了之后,林漠庭的家再次变得像家了,干净整洁。笑语不仅和默默一样爱干净,而且喜欢抱着零食看电视,林漠庭家里那台快要放到生锈的电视,又开始“沙沙沙”地工作了。   而很久不见的默默似的笑脸,也再次出现在林漠庭的视线里。   默默在牙膏广告中笑容依旧,这个广告一直在放,可默默却早已不见了。林漠庭之所以不看电视,就是不愿意看见这个广告。对于林漠庭来说,默默的失踪是一件极为怪异的事情,而和默默一起生活的那一年多,更像是在做梦一般。   默默是林漠庭的公司请来拍牙膏广告的,默默和林漠庭恋爱没多久,就搬来和林漠庭住在了一起。想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很幸福,只是这种幸福的时光太短暂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默默就失踪了。   默默失踪前的一小段时间,她的记忆力下降得很厉害,很多时候,她前面说过的话后面就忘了。   那天早晨天气很好,默默一早起来给林漠庭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早餐。   在布满阳光的客厅里吃着女友做的早餐,这种感觉,林漠庭一辈子也忘不了。吃完早餐的时候,林漠庭看见默默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傻笑。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她望着窗户外,又转头看了看林漠庭。   林漠庭发现,在那样还有春寒的天气里,默默的脸上居然有微微的汗光。   “宝贝,我去上班了。”林漠庭走到默默面前,低下头吻了吻她微带汗意的脸,那时,林漠庭闻到一股很淡,却又很特别的香味。   默默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林漠庭,那眼神是如此陌生。   林漠庭有种不祥的感觉,但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于是林漠庭轻轻拍了拍默默的脸,转身离开。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默默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好像生怕林漠庭走了就不再回来似的。   可是,失踪的并不是林漠庭,却是默默。   林漠庭下班回来之后,默默已经不在了。从那之后,林漠庭再也没有看见过默默。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林漠庭四处寻找默默,他向他知道的默默的每一个朋友打听默默,但却没有人知道默默去了哪里。而林漠庭到那时候才发现,他居然不知道默默有什么亲人,又住在哪里。   林漠庭利用自己在广告公司的便利,又在各大媒体上登了寻人启事,但却没有任何人给林漠庭提供任何与默默有关的信息。   最后,林漠庭报了警。他把默默的身份证号码告诉警察,直到那个时候,林漠庭才知道,默默的身份证根本就是假的。   林漠庭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他联想到默默那天早上的表情,以及在他上班前死死抓住他的手。他想:也许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什么都是假的,而默默那天早晨的表现明显是要离开他的样子,为什么林漠庭就没有发现呢?   但是,这一年多的幸福时光难道也是假的吗?那些爱意,难道是可以编造出来的假象吗?   最终,林漠庭也没有找到默默。   但林漠庭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完全从默默失踪的阴影里走出来,却又碰见了笑语。她的笑像极了默默,却偏偏不是默默,而且她对于自己的过去,什么也记不得。   林漠庭看着笑语,总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林漠庭试图帮助笑语找回记忆,他带笑语去了很多家医院,看过很多个专家医生,药也开回了一大堆,但每个医生的说法几乎都差不多。笑语失忆了,而目前对于失忆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也许笑语有一天自己忽然能想起过去来,也许她永远也无法再想起过去。   林漠庭于是把笑语的照片登到各大媒体上,像当初他寻找默默一样,希望有人认识笑语,但最终也和默默的失踪一样,没有任何结果。   林漠庭不知道这种结果是好,还是不好。   从内心里来说,其实他不希望笑语离开。如果真有人找上门来,带着笑语的身份证告诉林漠庭,笑语是某个男人的妻子,那么,林漠庭会有怎样的震惊呢?   好在那个假设没有出现。   林漠庭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笑语,喜欢上家里有笑语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喜欢是因为他真的爱上笑语了,还是因为笑语笑起来很像默默。甚至有极少数的时候,林漠庭喊笑语的时候,喊成了默默的名字。   笑语在林漠庭的面前,而默默,也依旧出现在电视的牙膏广告里面。   林漠庭慢慢习惯了有笑语的生活,他有时候在想:也许,这次不一样了吧?可从内心里来说,林漠庭依旧害怕笑语会和之前的默默一样——   神奇地出现,再神奇地消失。   林漠庭接到了一项任务,要和公司的秦总去另一个城市拍一个广告。   那个城市有一个靠近森林的小镇。据调查显示,小镇里的人普遍都很长寿,平均年龄都在100岁以上,因此那里又被称为“长寿镇”。   这个广告是为某个食品做的,一种自称为“与众不同”的蜜饯。广告之所以在长寿镇拍,无非是要告诉消费者,做蜜饯用的水果是出产自这个长寿镇,吃了蜜饯也就与长寿有缘了。   其实林漠庭知道,那个生产蜜饯的食品厂,离长寿镇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那个城市其实是林漠庭的家乡,但他却并不想回去。在那个城市,和他在这个城市一样孤单,一个亲人也没有。   不,至少在这个城市里,他还有笑语。   林漠庭出生没多久就失去了母亲,而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又失去了父亲,和哥哥相依为命。那时哥哥高中毕业,刚找了份工作。就这样,哥哥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辛苦工作供林漠庭上学,直到林漠庭大学毕业。   林漠庭对母亲已经没有记忆了,而对父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唯独对哥哥的记忆深刻,而且和哥哥的感情非同一般。   但那年林漠庭大学毕业后,在上大学的那座城市,也就是现在林漠庭生活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为此,哥哥特意从家乡赶来为林漠庭庆祝了一番,   那晚,兄弟俩喝了很多酒。林漠庭对哥哥说:“我一定会努力工作,让我们生活得更好!”其实,林漠庭的言下之意是,让没有父母的兄弟俩过得比父母都在的人还好。   哥哥拍了拍林漠庭的肩,问林漠庭:“你相信世界上有人长生不老吗?”   林漠庭不解地看着哥哥,然后摇了摇头。   关于长生不老的传说,世界上各处都有,每种版本都不同,但在林漠庭的家乡,却有一个让人很心动的传说。   在长寿镇那边的森林深处有一个湖,关于这个湖有一个传说。   传说,森林里有一个村庄,村庄里住了很多人。而这个村,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猎人,都是靠在山里狩猎为生的,这些猎人最害怕的就是森林里的山魅。在这个村庄里有一些关于山魅的传说,传说山魅以森林里的露水、野花以及各种小动物为食,但有时候,山魅也会吃人。山魅会变幻成动物引诱猎人捕杀,但当猎人以为把动物杀死而靠近动物的时候,山魅就会忽然袭击猎人,把他们咬死。   有一个年轻的猎人,家里很穷,和一个老迈的母亲相依为命。   因为家里穷,所以一直没有娶妻。   有一年冬天,猎人家里已经断了粮食。猎人不得不冒雪进山,想猎到一些动物,比如兔子、山鸡。   可雪太大了,猎人不仅没有猎到动物,他还迷路了。   然后,在猎人就快绝望的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个人。猎人拖着既疲倦又饥饿的身体走到那人面前,发现地上躺着的居然是个女人,女人很漂亮,只是昏了过去,身体似乎是冻僵了。   好心的猎人把冻僵的女人拖到一处避风雪的地方,用体温慢慢地温暖着女人。   到了最后,猎人感觉到自己都冻僵了,他的知觉在慢慢地失去。猎人最后的意识是,他年迈的母亲独自一个人,怎么样度过冬天呢?   但猎人却没有死去,他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反而被那个女人救了。   女人醒来发现猎人救了她,自己却陷入了昏迷,于是将猎人拖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木屋里。那个木屋,猎人是知道的,一般情况下那是猎人在森林里过夜的木屋。   猎人从女人那里知道,女人住在森林外的村庄里,家里人要把她嫁给一个虽有钱但身体却有残疾的男人,女人不愿意,所以在出嫁前逃婚进了森林里。谁知道,她进了森林之后便遇上了大雪,她走来走去便迷了路,又冷又饿,以致冻僵在森林里。   两人在木屋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猎人要回去了。女人犹豫再三,说不愿意回到家里嫁给一个残疾人,而猎人为了救她,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愿意嫁给猎人。   这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好事,猎人欣喜地答应了。   自从猎人娶了女人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运气好转起来,连打到的猎物也比别人多,还有很多珍稀的动物。他把这些动物的皮毛拿出森林去卖,得了不少钱,猎人的日子渐渐滋润起来。   猎人和女人的生活真是幸福无比!   女人不仅勤劳,而且爱干净。到了夏天,女人每天夜里便去村庄附近的小湖里洗澡,那湖里的水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地下水,清凉而干净。   那年七月十五,猎人出去捕猎,因为一些意外而耽误了时间,本来一般到了晚上,猎人便会在森林里歇一夜,第二天才回家,这样比较安全。但那天耽误的时间不长,而猎人忽然特别想回家看女人,加上月色又好,猎人便在夜里赶了回来。   猎人回来的时候,女人正在湖里洗澡。猎人放下猎物也前往湖边,打算清洗一番。   然后,猎人在湖边看见了令他一生都后悔的事情。   猎人走到湖边,看见女人在湖里正被月光照耀着。他本来想偷偷过去吓吓女人,但忽然间,他发现女人的身体有些变化。   猎人潜到离女人很近的地方,他看见女人的身体上慢慢长出一层毛,那毛是银白色的,柔软无比,而且约有半尺来长。而女人的头发在一瞬间也全变成了银白色,头上居然长出了一对如鹿一般的角……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猎人发现,她的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眼睛变红了,嘴角边露出了两颗银色的、细细的獠牙。   这种变化让女人妩媚中有些妖异。   但猎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传说中的山魅。   猎人吓坏了,他偷偷地离开湖边,装作没事一样地回到家躺在床上。一会儿女人回来了,猎人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但他眯着眼睛,看见女人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猎人知道森林里住着一个巫师,他以打猎为由,进入森林里找到那个巫师。猎人向巫师述说了自己的经历:“怎么样能杀掉山魅?”   巫师给了猎人一瓶药,说:“你要在下个月圆之夜把药倒入湖水里,等着她去洗澡,她在月圆之夜会变化成原本山魅的样子,她在变化时会暂时推动法力,而湖里的药就可以进入她的身体里杀死她。只是,你最好不要去看她死前的样子。”   猎人拿了药回去,在下一个月圆之夜,他真的把药倒进了湖里。   那天女人去了湖里洗澡,猎人好奇,不由得也跟了过去。   月亮照到女人身上的时候,她果然又开始变化,但她刚变化完,忽然发出痛苦的尖叫。猎人看见女人身上的毛开始脱落,在毛脱落光之后,她的皮肤开始融化……接着是肌肉,不一会儿,山魅就被化成了水,与湖水融合在了一起……   但由于山魅死前的痛苦,令猎人忘了他是在偷看,他不由得从藏身处站了出来。   山魅用痛恨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猎人,她在临死前下了一个诅咒,她向猎人喊着:“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必将和我一样痛苦!”   传说中,吃了山魅的肉或者喝了山魅的血,是可以长生不老的。   而那个湖,由于融入了山魅的血肉。所以,只要喝了湖里的水,或者在湖里洗过澡,就会长生不老。   这个传说,在家乡的那个城市,几乎每个人都知道。   不过,林漠庭怎么能相信一个传说呢?   但那晚,喝醉的哥哥却说,他要去寻找那个令人长生不老的湖。   那晚之后,哥哥也回到了家乡,而林漠庭开始正式上班了。林漠庭本来打算等他有了经济基础就把哥哥接过来一起生活,但他却没有想到,自那之后,哥哥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而且,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三   广告拍得很顺利,但和林漠庭同去的秦总把工作都交给了林漠庭,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工作很顺利,但林漠庭的心情却不太好。   这个城市,很多地方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得总是令他不自觉地想起往事。   林漠庭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但他却在心底里不断地臆测着,林家是不是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林家人丁单薄,林漠庭从小长到大,除了父母和哥哥,他根本不知道林家还有什么亲戚。   而最奇怪的不是这些,最奇怪的是林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   最先是母亲,林漠庭对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母亲的面容只是在照片里看见过。母亲失踪的时候,林漠庭还很小,才两三岁,母亲到底去哪里了,或者怎么样了,林漠庭根本就不知道,而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基本上没提起过母亲。   父亲的失踪,和哥哥一样神秘。   那时林漠庭在上中学,正是很叛逆的年龄,他回到家几乎不和父亲说话,如果说话,就一定会争吵起来。那天林漠庭放学出去玩到很晚才回家,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摆着一大桌子的菜,而父亲和哥哥没有吃饭,还在等他。林漠庭心里忽然有些愧疚,他想:也许自己以前对父亲那样太过分了吧!   那天的晚餐很温馨,父亲说是为了庆祝哥哥有了工作,那代表着哥哥成年了,独立了。   第二天,林漠庭和以往一样去上学,但在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后来的很多年里,林漠庭想起来就觉得父亲的离开是早有准备的。他记得那晚吃过晚饭,他很自觉地回自己的房间做作业,而父亲和哥哥坐在客厅里谈了很久,似乎一直谈到深夜。   因为这样的缘故,其实林漠庭在心里一直恨着父亲。   直到长大之后,林漠庭才开始对家族这不断的失踪产生了奇怪的恐惧感,而不再是怨恨父亲。   伴随着哥哥的失踪,和哥哥一起失踪的还有一幅画。   那幅画里画的是森林中的一个美丽的湖泊,湖里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在戏水玩乐,天上有一轮圆月,在湖边的森林中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身上披满了银白色的毛,两只眼睛绿莹莹的,在窥视着湖里的女孩子。   这幅画让人有些诡异的感觉,本来画一直是挂在父亲的房间里,但就在哥哥失踪之后,林漠庭回到家,发现那幅画也不见了。   那幅画有些年头了,甚至曾经有人上门要买这幅画,出了很高的价格,哥哥都没有卖。   林漠庭不懂画,但对于画和哥哥一起失踪让他觉得有些不祥,会不会有人窥探这幅画,比如那个出高价要买画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哥哥的失踪很可能就不那么单纯了,说不定画已经落入别人手中,而哥哥……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也说不定。   广告很快就要拍完了,直到广告快拍完的时候,秦总终于出现了。   林漠庭心里暗自对秦总有些不屑,其实这秦总年纪并不比林漠然大多少。只是听说在广告公司有股份,所以冠其以“副总经理”之名,但公司总是这样,只要正总不在,副总的副字便也不在了,秦副总就被称为秦总。   只是林漠庭没有想到,当他把拍的尚未剪接的广告片拿给秦总看时,他却不吝口水地称赞了林漠庭。   秦总看完广告片,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轻声叹道:“你果然是有才的。”   林漠庭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叹息,但为什么称赞里有着叹息之声,林漠庭却没有明白。不过,就这一句称赞,倒让林漠庭对秦总有了一丝好感,至少这位秦总不完全是个摆花架子的外行。   广告提前拍完了。秦总对林漠庭说:“你也辛苦了,休息休息,出去玩玩吧!”   于是,林漠庭史无前例地有了一个星期的休假。   本来林漠庭是急着要赶回去见笑语的,但有一件事却改变了他的行程。在临回去之前,林漠庭忽然想要给笑语买件礼物。林漠庭记得以前默默总是说他,她说:“你什么都好,对女孩子也很温柔,可是为什么你却总不会给女孩子送礼物呢?”那时林漠庭反问默默:“收礼物对女孩子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吗?”默默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对啊,礼物不在于价格,关键是要有新奇感,这是一种惊喜。”   虽然有过这种对话,但林漠庭却从来没给默默买过礼物,直到默默失踪。   失踪,为什么林漠庭身边的人总是很容易失踪呢?   于是林漠庭破例独自去逛街,他在心里琢磨着要给笑语买点儿什么,但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又不知道买什么好,就这样逛着逛着,林漠庭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卖古玩的街上。   这条街上有很多卖古玩的店铺,也有一些卖古玩的地摊,真的或者假的古玩装饰着这条古幽的老街。当然,假的古玩肯定占绝大多数。   以前林漠庭和哥哥来过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老街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   林漠庭慢慢地在老街上走着,但他并不太懂古玩,只是随意地看看。在街尾的一个地摊边,林漠庭忽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视线,他呆呆地盯着那个东西。   那是地摊主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画纸已经微黄,但林漠庭可以肯定,这幅画正是当年和哥哥一起失踪的那幅画!   那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漠庭不由得走上前,细细地看着画,画没什么改变,但在画的边缘有一丝血迹,虽然那丝血迹已经被擦过,却还是没能完全抹去渗在画纸中的那一小部分。这丝血迹,会是哥哥留下的吗?   林漠庭打了个寒战。   四   地摊的主人看有人上前看画,连忙站起来向林漠庭招呼着。   “这画是哪里来的?”2林漠庭看着眼前年约四十多岁,黑黑瘦瘦的摊主问道。   林漠庭没有想到这句简单的问话,让那个摊主忽然就变了脸色,他向林漠庭恶狠狠地低声威胁着:“你要买画就莫管那么多,要是来找事的,咱可就不客气了!”   林漠庭呆了一呆,他感觉这个摊主似乎对画的来历知道些什么。林漠庭看着画上的血迹似乎化成了哥哥的脸,他一把抓住了摊主的领口,高大的林漠庭一用力,那个黑瘦的摊主就几乎被拎离地面了。   “这画是哪里来的?”林漠庭也放低了声调,恶狠狠地问,“告诉你,我认识这幅画的主人,他失踪了,如果你不告诉我画是哪里来的,我就立即打110!”   摊主被林漠庭吓住了,他摆着双手,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带着哭音跟林漠庭说:“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于是摊主说出了画的来历。   这个摊主是个卖假古玩的,但偶尔也会买真古玩。就在两天前,他听说长寿镇附近的森林里发现了一个古墓,便想去找点儿便宜。   虽然打听到了古墓的所在,但他没想到,进了森林没多久就迷路了。   摊主在森林里乱闯,眼见从一大清早已经到了下午,他是越走越觉得森林里阴森无比。   就在摊主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人的声音,那是很重的喘气声。   摊主顺着声音走了没几步远,就发现草丛中躺着一个男人,那人满脸是汗,似乎累得不得了。奇怪的是,那人身边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而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经破烂不堪,似乎在森林中待了很久似的。   摊主本以为有人在就有了希望,可看眼前这人的状态似乎也是迷了路的,而且比摊主自己还惨。   摊主向那个人问话却没有得到回答,这才发现刚才还睁着眼的男人,眼睛已经微闭上了,似乎陷入了昏迷,而男人脸上的汗更是不停地冒出来。摊主更加害怕了,他走上前想推醒那个男人,但手摸到男人的身上,发现男人身上软得好像面团似的,一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   这男人看来是不行了。   就在这时,摊主发现男人压在身下的左手中握着一幅画。   摊主是识货的,那画的纸一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于是他起了贪心,轻轻地把画从那个男人的手中掏了出来。   但当他把画拿在手中的时候,昏迷中的男人忽然一把抓住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漠庭……漠庭……快回家,回家……”   摊主吓坏了,不过,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就松开了手,彻底地昏迷了过去。   摊主害怕男人醒来要回画,所以带上画就匆匆地跑了。   没想到,他运气好转起来,在森林中转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居然让他走了出去,只是,那里离长寿镇也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了。   哥哥真的出事了。   林漠庭心里一紧,他的手上也用了点儿力,摊主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连声叫着,脸色已经微紫了。   “带我去你看见那个男人的地方,如果找到那个男人……哪怕是尸体,这幅画就送给你,而且我另外给你一笔报酬。”林漠庭冷然地威胁着摊主,“如果找不到我就报警,说不定你是为了这幅画谋害了那个男人的性命,是吧?”   “我……我怎么敢……好好,我带你去……”摊主无奈地答应了。   林漠庭逼着摊主立即起程,在摊主的再三要求之下,林漠庭才和摊主作了简单的准备。林漠庭不是不知道贸然深入森林的危险,只是一想到哥哥,他就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找回哥哥”,林漠庭的脑海里只有那么一个念头。   坐在去长寿镇的车上,林漠庭才想起来给笑语打了个电话:“笑语,我有点儿事,可能要迟两天回去,你自己在家还好吧?”   “还……行……”笑语的声音有些软绵绵的,而且带着鼻音。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林漠庭想:笑语是不是为他的晚回而生气了,“我有急事……最多晚回去两天……”   “嗯?”笑语在那头发出含糊的声音,“你……晚回……两天?”   “是的,是的,事情一办完我就回去。”   “事……情……”笑语的话语不清,却没说什么,只是重复着林漠庭的话,林漠庭觉得笑语可能有些不快,但他却又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有和笑语打了个招呼就把电话挂了。挂上电话的一瞬间,林漠庭听见笑语在电话那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林漠庭说话,“喂……谁啊……没……声……音……”   那一句话让林漠庭有些莫名其妙,但林漠庭的手快,听见那句话的同时也按下了挂断键。   笑语在说什么呢?   林漠庭又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很快他又被摊主的话打断了思绪,摊主正在讲着他那次从哪儿进森林,大概怎么走的,等等。   林漠庭一边听,一边看着刚买来的地图,在心里计算着摊主在森林里发现哥哥的位置。   到了长寿镇的时候,时间刚刚是中午十二点多。   “还没吃午饭呢,去吃饭吧!再说,现在进了森林,恐怕晚上回不来啊。”摊主的神色惶然,似乎很害怕,“你知道,夜晚的森林是很不安全的。”   林漠庭看了摊主一眼,犹豫了一下,决绝地对摊主说:“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就去找我哥哥,你要知道多耽误一分钟,我哥哥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   摊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吃午饭的时候,摊主问林漠庭:“你知道森林里那个关于不老湖的传说吗?”   林漠庭漠然地点了点头。   “传说有时候不一定是假的。”摊主慢慢地说,他看着林漠庭,“只是,传说永远都比较美丽动人,而现实则要残酷和恐怖得多。”   林漠庭有些奇怪,此时的摊主似乎像个哲学家,但摊主这样一说,林漠庭忽然明白了哥哥为什么会在森林里。不错,在哥哥失踪前,为林漠庭庆祝他找到工作的那晚,哥哥问过林漠庭关于长生不老的问题。那就是说,哥哥相信传说中的不老湖是存在的,他进森林是为了寻找不老湖。   吃过饭,林漠庭在摊主的带领下穿过小镇向森林走去。   只是,林漠庭没有想到,走到小镇的那条蜘蛛网般的商业街时,摊主趁着街上人多,疾走几步,脱离了林漠庭的控制,然后消失在了小镇蜘蛛网般的小巷内。林漠庭虽然跟在后面紧紧追赶,但还是被摊主给甩掉了。   再也找不到摊主,但想到哥哥可能在森林中,生命正受着威胁,于是林漠庭决定独自进森林里去找哥哥。   好在刚才在车上时,摊主对他进入森林后的一些情况描述得极为详细。   五   森林里的光线不太好,有些阴森。   林漠庭没有想到,虽然带着指南针,但他在进入森林一个多小时之后还是彻底地迷路了。森林果然如同摊主所说,里面的状态太过复杂,似乎每棵树,每一片地区,都是差不多的。对于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林漠庭来说,如同盲人一般,什么都无法辨别。   林漠庭在森林里乱走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就更不知道哥哥当初是在哪里被摊主发现的了。   林漠庭走得几乎要走不动了,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过于鲁莽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森林里的地上不时躺着一两只奇怪的动物,那些动物并没有死去,只是模样很奇怪。   那些动物仿佛得了什么病一般,眼睛微睁着,并没有死去,只是身上的毛在脱落着。有的似乎刚刚开始脱毛,身上斑斑驳驳的样子;有的身上的毛已经快脱光了。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动物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脱毛,只见那些躺在地上的动物周围,一片一片的毛发落在地上。   并且,那些慢吞吞脱光了毛的动物,身上在大量地出汗,但那汗珠又显得黏稠无比。   随着林漠庭越往前走,那些奇怪的动物出现的数量就越多。   林漠庭感觉到了冷汗从背上渗出来,他的腿不知是因为走得太远而发软,还是因为看见这些怪异的动物而发软。   当初,想去寻找不老湖的哥哥,也一定是这样迷失在森林中的吧?   看着那些怪异的动物,林漠庭的心里正在慢慢地绝望,但就在这时候,林漠庭发现森林中似乎有间木屋。   林漠庭一阵欣喜,打起精神向着木屋走去。   林漠庭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那木屋不是一间,而是有一片,像个小村庄一样。只是,这些木屋都散落在森林中,有的相隔很远,有的又很近。木屋有很简陋的,却也有两屋的木楼,或者是带着极大院落的,有许多间房屋的那种。   但这里却有些奇怪,安静得好像没有一丝人气一般。   林漠庭走进村庄里,发现村庄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所有木屋的门都没有上锁,有的甚至还大大地敞开着。林漠庭看了看,确定这里一直是有人居住的,每一户的家里,各种各样的物品一应俱全,除了没有电器之类的物品,和普通的家庭差别并不大。   可是,如果这里一直是有人居住有人生活的,那么,现在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林漠庭眼看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心里很不安,这种不安和前面的恐惧不同,这种不安是这个有些诡异的、无人的村庄带来的。   林漠庭在这个杂乱无序的小村庄里绕了一大圈,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人。   就在林漠庭走到村庄最边上,一个单独的木屋外时,他忽然听见了轻轻的呻吟声,只是,呻吟声很远,而且似乎有很多人同时在呻吟。   出了什么事了?   林漠庭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穿过木屋后的一片类似植物墙的矮木丛。林漠庭发现,在大约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湖!   而那个湖,无论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林漠庭忽然想到,这个湖,不正是那幅和哥哥一起失踪的画里的景色吗?或者说,那幅画里画的正是眼前的这个湖。   只是远远看去,湖里并没有什么美丽的女孩,而呻吟的声音正是从湖边的草丛中传出来的。   林漠庭听见人的声音,心里的不安感反而更强烈了。   他向湖边走去,从村庄到湖边有一条小路,湖边长着茂密的草丛,但那种绿的颜色很刺眼,和一般的绿色似乎不太一样。再细看,不仅是水草,包括湖边的树木,颜色都绿得刺眼。   这给林漠庭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林漠庭慢慢地走到湖边,忽然他愣住了,站在那里,恐怖感像幽灵一般瞬间出现,并在他全身扩散。   在湖靠近村庄的这边,岸边的草丛里四处都躺着人,至少有上百人。   这些人并没有死,只是他们都躺在湖边的草丛里,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似乎都生病了一般,每个人的身上都大汗淋漓,很多人浑身还在抽动着,好像是一群癫痫病人同时病发了一样。人们都在无规律地抽动,有些人都堆在一起,在一地的人中有数个人堆,那个场景实在是让人生畏。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在呻吟着,而另一部分人则一动不动。   林漠庭迈动着疲倦的脚步走到那些人身边,用手推了推最边上的那个男人。当林漠庭的手接触到那人身上的时候,他发现那人的身体根本没有温度,全身柔软如面团,他手触到的地方立即凹陷下去。   当林漠庭把手拿起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上沾着一些液体,黏黏的,还有一些像皮屑一样的东西,又比一般的皮屑大很多。而那人身体被林漠庭接触到的地方,一大块的皮肤不见了!   林漠庭意识到,自己手上沾到的似乎是那个人的皮肤!   他立即用力地甩着手,那些液体却根本甩不掉。林漠庭感觉到恐怖而恶心,他立即快步走到湖边把手伸进湖里清洗。   洗完手,林漠庭站起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湖边,离他不远处的地方。   林漠庭愣住了,那个躺在人堆最边缘的不正是他失踪了多年的哥哥吗?林漠庭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里找到了哥哥。   等等。   哥哥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林漠庭看见躺在哥哥身边的那个人,面容很熟悉,虽然有十几年没见,但那张脸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十几年前突然失踪的父亲。   父亲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那张脸他已经不熟悉了,但在照片中却看见过,而且绝对不会忘记,更不会看错。   那正是在他几岁时就消失了的母亲。   只是,无论是父亲也好,还是母亲也好,他们都没有变老。母亲看上去还没有现在的林漠庭年纪大,而父亲则和十几年前失踪时没有区别,按说,他们俩都应该是五十五岁左右了。   林漠庭忽然想到了那个传说,关于长生不老,关于山魅的传说。   这个湖,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湖?   这些人就是生活在森林中,可以长生不老的人?   那么,当年母亲的消失和父亲的失踪,都只是因为他们来寻找这传说中的不老湖了?哥哥的失踪也是同样的理由。而那幅和哥哥一起失踪的画,或许就是林家家族中,某个在古代就寻找到不老湖的人画的,也正是这幅画引导着林家家族中的人,一个一个地去寻找不老湖。在外人的眼里,就是林家的人一个一个地失踪了,仿佛是一个家族的诅咒一般。   林漠庭一下子解开了家族的秘密,但他并没有欣喜的感觉,他有些失落地坐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哥哥身上发生了可怕的变化!   哥哥身上的皮肤开始慢慢地融化,就好像会传染一般从鼻子向四周扩散……   那感觉恐怖极了。   林漠庭再看向四周的其他人,其他人几乎都和哥哥一样!   包括林漠庭的父母。   林漠庭不由得发出了尖叫。   随着林漠庭的尖叫,身边的哥哥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死死地盯着林漠庭,抬起手来一把抓住林漠庭的手腕。   他的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漠庭……回家……回……家!”   林漠庭吓傻了,他尖叫着甩开哥哥的手,向着已经开始暗下来的森林里奔去。   夜晚的森林虽然恐怖,但却远远没有那一群躺在地上正在融化的人恐怖!   林漠庭在森林中狂奔着,他已经感觉不到森林的恐怖了,他的脑海里全是那一地融化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在这深夜的黑暗的森林里,直到他完全脱力,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六   林漠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长寿镇的镇卫生院里。   原来他一夜狂奔,已经跑到了森林的边缘,而长寿镇有人清早去森林散步,发现了处于昏迷状态的林漠庭。   林漠庭想到昨天看见的一幕,仿佛做梦一般。他的身体并没什么事,他交了卫生院的医疗费,立即起程离开长寿镇。他再也不想回来,甚至连提也不想提起关于不老的传说,关于长寿镇,或者其他任何有关的一切。   在车上,林漠庭想到传说,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那个不老湖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但为什么林漠庭去到那里会看见一群融化的人呢?   “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必将和我一样痛苦!”   不错,山魅是被融化成水而死的,如果传说存在,不老湖存在,那么山魅的诅咒就存在。不老的美丽传说和融化的诅咒,同时在人们身上存在着,上演着。   哥哥找到了不老湖,但他发现不老和诅咒同时存在,所以他才会喊“漠庭回家”。   应该就是这样吧?   林漠庭想到这里,又为昨晚他甩开哥哥的手而有些微的后悔。不过,那种恐怖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永别了!哥哥。   虽然你长生不老了,但林漠庭再也不会看见你了。   林漠庭想通了这一切,又有些释然了,恐惧的感觉慢慢开始离开他,而他也正在渐渐恢复过来。   林漠庭很快回到了熟悉的城市,他上大学和工作的地方。   想想笑语还在家里等他,立即回到家里的心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万分。   林漠庭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个男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不过他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个邻居。林漠庭快速地爬上三楼,来到家门口,想敲门,9抬起手来却又停下来,他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   他想给笑语一个惊喜。   但奇怪的是,客厅里没人,电视却开着。   不安的感觉再次袭击了林漠庭,他来不及关上门,连忙走到笑语的房间门口,笑语房间的门开着,笑语并不在里面。林漠庭再到自己房间门口看了看,笑语也不在。   难道笑语临时出去了?   就在这时,林漠庭听见厨房里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那像是什么东西在蠕动。   林漠庭连忙跑到厨房门口,轻声喊着:“笑语,别躲了,我知道你藏在哪里了。”说着便走进了厨房里。   但是,厨房里的地板上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人的骨架!   没有皮肤,没有肉,只有一具骨架!而且,骨架胸口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刚才林漠庭听见的蠕动声,正是这具骨架发出来的!   林漠庭仿佛进了噩梦中一般,他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随着林漠庭的尖叫,那具骨架爬了起来,它伸出那骷髅手指一把抓住了林漠庭的脚踝!   惊恐之中,林漠庭摸起了厨房台子上那把细长的水果刀,向着骷髅骨架用力刺过去。   惊恐的林漠庭没有发现,就在这一小会儿的工夫,那具骷髅骨架上已经有一层很薄的膜生长了起来……   刀刺向了骷髅的心脏,那具骨架发生一个更可怕的变化。   仅仅是几秒钟的事情,骨架忽然间就全身都长满了血肉,那分明是一个女人,而那张脸也是林漠庭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笑语的脸!但更可怕的变化发生了,笑语的脸又慢慢地扭曲了一般,那种扭曲好像是一个泥人被人捏巴捏巴,重新塑造一般,这样扭曲了一会儿,那张脸忽然间就变成了默默的脸!   默默睁开眼睛,不解地瞪视着林漠庭。   那张脸开始还很年轻,但是慢慢地又开始变化起来。只是,那似乎是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的变化,那张脸从二十来岁的年纪变到了三十来岁,不一会儿就好像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的脸了。但不管怎么变,那张脸还是默默自己的脸!   岁月在默默的脸上快速地奔跑、滑过,不一会儿,默默已经变成了满头银发的苍老妇人!   “看看你干了什么!”一个声音在林漠庭的身后响起来。林漠庭转过脸,发现秦总站在他的身后,原来刚才在楼下看见的熟悉身影,正是秦总。   林漠庭恐惧地发现自己杀了面前的那个老人——头发苍白的默默!   林漠庭吓得放开手中的刀,向后退了几步。但就在那个时候,头发苍白的老年默默已经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得如同墓地里刚刚挖出来的尸体。她身体摇晃着就要倒下去,秦总却推开林漠庭,上前抱住了默默。   这个状态定格了有半分钟。   躺在秦总手臂中的默默,忽然间,身体变得好像灰尘一般,从头发开始,然后到皮肤、肌肉、骨骼,最后是内脏,一段段地化成寸段,又化成灰,在空气中飞扬着……   最后,连那些灰尘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只有那把杀了默默的水果刀,从空气中“啪”的一声落在了冰冷的地上。   秦总像被人抽去了筋一般滑坐在地上,他的脸上开始渗出汗来,和林漠庭在森林湖边看见的那些人一样。   林漠庭呆住了。   “杀了我吧!我一会儿就会变得和默默一样。”   “默默……默默……那……笑语呢……”林漠庭茫然地看着秦总。   “默默就是笑语,笑语就是默默。”秦总苦笑了一声,“我不应该带着默默离开森林,离开不老湖的,只要喝了不老湖的水,或者在不老湖里洗过澡,人就可以不老,这个传说是真的,但诅咒也是真的。若想要不老,必须接受诅咒,因为,每过一段时间,身体就会融化,然后再重新生长,回复到第一次喝不老湖水的模样……”   可是在变化的时候,必须要再次喝不老湖的水,才能保证这个变化不会有差异。如果在变化的时候不能及时喝到不老湖的水,在融化之后再重新生长,就可能会长成完全不同的模样,而同时,所有的记忆也会完全消失。   这就是为什么不老湖的湖边生活着那么多的人,他们是寻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诀,但却从此不能长时间离开不老湖,因为他们随时可能融化。   默默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她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了,所以她求秦总带他出来。   秦总经不住默默的哀求,因为他一直爱着默默,于是同意了。在那之前,秦总总是经常出去,即使生活在森林的村庄里,也是需要很多物品的,而秦总就是负责采购的人。   默默出来之后就不愿意再回到森林里生活,但她必须每过一段时间就回去,保证在她变化的时候能在不老湖边。   秦总没有想到,默默却爱上了林漠庭。   并且在上一次变化的时候,她忽视了变化的问题,当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融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回不老湖了。于是秦总把默默从林漠庭这里带走,并且找了一个地方藏起来,变化完的默默成了笑语,一个失忆的,与默默完全不同的女孩。   秦总以为默默失忆了,就不会再想起林漠庭。   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笑语的默默却偷偷跑了出来,并且再次找到了林漠庭。   秦总今天过来,本来只是想看看笑语怎么样了,没想到在楼下碰到了林漠庭。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了林漠庭和笑语的尖叫,他知道出事了。   只是,他更没有想到,林漠庭亲手杀死了笑语,也就是默默。   林漠庭杀死了那个一心爱着他,在失忆后还找回来的女人。   秦总说完这一切,他全身也已经如雨淋过一般,他开始微微颤抖。秦总从地上捡起那把水果刀,向林漠庭笑了一下:“也许,不老的人本身就是怪物,利用诅咒而让自己不老的人,更是怪物中的怪物。”说着,秦总拿起水果刀向着心脏狠狠地刺了下去,他微笑着,“我也应该去找默默了……”   秦总的面容变得和默默一样,岁月开始在他的脸上奔跑。   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干枯的白发老头,满脸上都是数不尽的皱纹。   再之后,他和默默一样,变成了一点一点的尘埃,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林漠庭忽然觉得双手有些痒,痒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双手好像出汗一般,冒出很多细细的、黏稠的液体。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漠庭终于惊恐地发现,双手的皮肤开始慢慢地融化。   “只要喝了不老湖的水,或者在不老湖里洗过澡,人就可以不老……每过一段时间,身体就会融化……回复到第一次喝不老湖水的模样……”   不错,在那天晚上,林漠庭曾经在不老湖的湖水里洗过双手。 故事六·腐尸   文/罗问   一   我越来越厌恶照镜子了。因为镜子里头所映照出来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或许有些霉斑,也或许头发有些脱落。好吧,我甚至可以承认皮肤有些溃烂,但是也应该不像镜子里的那个人,长得如此难以入目。   镜子里的那个人——其实是具腐尸。腐烂的肌肉里不时有蛆虫钻进钻出,动作稍大一点儿,就会连皮带肉,好几只蛆虫掉下来,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更别提已经掉出眼眶外的眼珠子了。右眼的眼珠子已经不见了,剩下一个空洞的眼窝。左眼的眼珠子则像是活生生被扯了出来,尾端连着细细的神经纤维,只要一有动作就会晃啊晃的,叫人提心吊胆,生怕它“咕咚”一声掉下来。   所以,我一看到镜子就会把它砸得稀巴烂。我绝不允许身边有任何的镜子——任何可以映照出我身影的东西都不行。因为镜子里的那个人一直在威胁我,他说他要报仇,要让我变成他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全都被那个人洗脑了。那个人躲在镜子里,随时都可以和照镜子的人对话,他一直在讲我的坏话,说我害死了他。   见鬼了,我干吗要害他?我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我只不过是讨厌他,不想再见到他而已,谁晓得会收不住手,他就真的不见了!永远不见了!   我还记得他的绰号,叫大……大……大毛!   大毛?咦,这好像是我的绰号!   不对……不对,我不是大毛。   我……我的名字是……是……哦,想起来了!是宋——晓航。   没错,我是宋晓航!军校毕业的少尉军官,风云人物宋晓航,头痛人物宋晓航……   要从哪里说起呢?说到底,都是投笔从戎惹来的祸,那么就从我考进军校开始说起吧!   由于军校采用学长管理学弟的制度,一方面节省人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训练学生领导统驭的能力。因此,除了年级的队职员干部之外,所有学生的管理阶层均由高年级学生担任,称之为实习干部。   其中位阶最大的实习干部层级,实习大队长统管全年级的学生,其他依序为实习中队长、实习小队长等。换句话说,像我们这种刚进学校,什么都不懂的超级菜鸟就是隶属学长直接统辖。不仅是实习干部,只要是高我们一届以上的学长,都有资格训诫、教育、指导,甚至是处罚我们。   凡是学长经过我们面前,管他阿猫也好,阿狗也好,我们都必须毕恭毕敬先行举手敬礼,大声问好,要不然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说实在话,这是件让人很不爽的事情。   刚入学的时候,我们这群菜鸟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被学长训得死去活来,搞得大家敢怒不敢言。   有些学长尤其过分,不晓得是想逞逞学长的威风,还是因为受了更高学长的气,专挑小毛病来训诫我们。他们通常会在下课钟响后,快步出现在我们的教室外面守株待兔,只要有不长眼的笨鸟飞出教室,逮到机会就是一顿好骂,什么恶毒的话都骂得出口。什么“你是脑震荡的猪啊”“pi眼长在脸上啊”之类的话,无时无刻不充斥在我们耳畔。   真奇怪,关猪什么事啊?猪已经够笨的了,还要被人骂成脑震荡,真是没人性!偏偏有人不长眼,又或者真的只带pi眼出门,脑子里只长豆腐渣,就是不长记性,成了学长眼中最佳的出气包。   出气包老是被这些学长逮住,时常被罚站,罚背守则,罚唱军歌,记了一大堆缺点,晚上还被抓去训练或出公差,运气差一点儿的,星期天还会被禁足出劳动服务。有点儿警觉心的菜鸟虽然常能避开他们的威,但是偶尔也有中弹的机会,久而久之,很多菜鸟下了课都不太敢走出教室一步,甚至有人因此憋尿憋出毛病来。   嘿嘿,我可不吃这一套。而且我很牛!自己说自己很牛,似乎有点儿臭屁。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儿臭屁,但是我的牛并不是说我目中无人,不把所有的学长放在眼里,而是因为我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优异,优异到备受瞩目!   除了入学考试的录取成绩是全年级第一之外,我个人的基本动作也相当完美,体能又好,加上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简直就是未来实习大队长的标准人选。队上长官都对我青睐有加,一般的学长自然不太敢对我鸡蛋里挑骨头。   话虽如此,锋芒外露毕竟不是件好事。很快,“未来实习大队长这号人物”的名声传遍了整个校园,只要我一现身,肯定遭人指指点点,尤其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学长,个个虎视眈眈,等着抓我的小辫子。有一段时间,好几个学长联手起来修理我,结果他们使尽法宝,始终没能得逞。宋晓航还是宋晓航,一点儿也没有沉没的迹象。   之后,大毛出现了,而且盯上了我。大毛当然是绰号,他的本名是毛振东。大毛在学校的名声并不佳,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也是出了名的狠角色,是专门修理菜鸟学弟的狠角色。   他其实很聪明,可惜聪明才智都不用在正事上,嘴边常挂着“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这句格言,问题是,他所创造出来的机会往往都是用来修理学弟的。他就是有办法借用各种正当理由来整治菜鸟学弟,事后又可以正大光明地推卸责任、置身事外。根据校内所流传的非官方记载,大毛去年的整治菜鸟大作战,曾让不少菜鸟被送进医务室急救。   而今年,我似乎成了他的主攻目标。一开始我还不怎么在意,和他交手了几回,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甚至还被他伪善的和蔼笑容所欺瞒,认为他只是个有点儿自视甚高的人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自从他摸清楚我的个性之后,居然出现了180度的转变。我被他盯得死死的,也被他吃得死死的,正是一物降一物的最佳写照。我一直在忍耐,心中的憎恨与日俱增,很想和他单挑,痛痛快快地海扁他一顿,我敢说,他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但是,我也只能是想一想而已,公开反抗学长的下场恐怕会成为所有学长的公敌,到时会死得更惨,我才没那么傻。他跟我玩阴的,我总要找个机会阴回去。   对了!就是这句:“机会是人创造出来的!”大毛的座右铭我可是时时铭记在心,一定要用这句话回敬他一下,而且一次就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以免又让他创造出机会来玩死我!   二   机会果然来了。   就在圣诞夜这一天,校方要为新生举办迎新晚会。到时候一定会一片混乱,只要好好设计一下,绝对有机会出手教训大毛。好期待哦!真希望这一天快点儿来临,就算这几天大毛天天拿泡过烟蒂的水给我喝,我也会甘之如饴。一想到可以给大毛一个致命的反击,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兴奋。   学长们也都很兴奋,紧锣密鼓地安排迎新晚会的事宜。他们的兴奋是有原因的——迎新晚会根本就是个幌子,紧接在后的“小天使报佳音”才是重头戏。   根据我秘密查探的结果,迎新晚会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餐会,开放礼堂让菜鸟唱唱歌、跳跳舞,并没有什么看头,只是学长台面上的欢迎晚会而已。菜鸟通常都会毫无戒心地大大玩乐一番,全然忘掉“乐极生悲”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迎新晚会其实只是个让菜鸟松懈下来的钓饵,表面上是提供给菜鸟的欢乐飨宴,事实上,紧接而来的“小天使报佳音”才是让学长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凌虐菜鸟学弟的宠物秀。   “小天使报佳音”,多温馨而纯真的字眼啊!在银色的圣诞夜里,一群群小天使四处向人们吟唱圣诗、传报佳音,光想到这个画面,心里就充满了爱的喜悦。只可惜这个画面并不适用在军校的“小天使报佳音”里!我所得到的情报显示,“小天使报佳音”里的小天使,指的就是我们这群菜鸟,而我们必须在圣诞夜里假扮成可爱的小天使,鱼贯进入学长的寝室,向对我们“照顾有加”的学长传报佳音。   学长的寝室大楼向来是菜鸟学弟的龙潭虎穴,一般人是不敢进入的。一入内,单单是举手敬礼就足以举到手废掉,声音喊到沙哑,更别提惨遭纠正、训诫之类的凄惨遭遇。   说实在话,也没哪个菜鸟敢随便踏进学长的寝室大楼一步,又不是笨蛋,这么不知死活。就算是我们年级最笨的黄百达,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靠近学长的寝室大楼一步。所以说学长要我们扮小天使到学长的寝室里报佳音,摆明了没安什么好心眼,根本就是驱羊入虎口,不被生吞活剥、活活整死才怪呢。   至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随便用膝盖想想,还不就是那些整人的玩意儿,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没什么了不起。最重要的是,听说去年的实习干部,曾经开放半个小时的时间让菜鸟学弟反整学长,将他们扔到水池里泄泄恨,以免菜鸟学弟情绪反弹,造成日后管教上的问题。   这真是个好消息!反击大毛的机会就在这里!我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狠狠教训大毛一顿。希望今年的实习干部,也会给菜鸟学弟反整学长的时间。上帝啊,请您完成小天使这个小小的心愿……   迎新晚会终于结束了。正如我所预料的一样,这是一个很无聊而且伪善的同乐会,大伙儿吃吃喝喝、唱唱跳跳,学长学弟貌似融洽地在一起称兄道弟,这个画面——想起来就恶心!   从头到尾我都在冷眼旁观,为自己的同学在心里偷偷捏着冷汗。这群披着羊皮的狼,待会儿可是会脱下羊皮,磨刀霍霍向着你们这群不知死活的菜鸟,亏你们还玩得这么快活,真为你们感到提心吊胆!   “”——哨声响起。   “迎新晚会到此结束,30分钟后,除了打扫人员之外,所有的人到寝室就寝!完毕,稍息之后开始动作,稍息——”实习大队长段智瑞在9点钟的时候,如此宣布着。   “不会吧!不玩‘小天使报佳音’了吗?”我心中一阵惊愕,茫然地看着段瑞智。老天爷不会这样对我吧?我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哼!一定没这么简单,他们八成有什么诡计,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为了证实我的想法,一进寝室,我立刻去看今天晚上的卫兵轮值表。哼哼,果然没错,第一班和第二班的卫兵都是留级生,显然学长不想恶整昔日的同学。换句话说,邪恶的“小天使报佳音”游戏将会发生在晚上10点至深夜2点这段时间内。   哼哼哼!开心死了,看来反击大毛的计划还是可以进行。大毛啊大毛,今天如果没把你整死,我就不姓宋……   我并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要对大毛加以反击的计划,一个人也没有。就连我在整个年级里头最要好的死党杨青元,我也只向他发出一般性警告,提醒他今晚可能会有出乎意料的“紧急集合大地震”,要他提高警觉,千万别睡得太死。至于我,嘿嘿,我压根儿睡不着,就寝后,情绪一直保持在亢奋状态,等待着今天晚上的压轴好戏上场。   终于,11点钟,刺耳的哨声响了起来,瞬间划破黑夜的寂静,在寝室大楼里造成一阵骚动。   “——紧急集合,集合时,身着运动服,背系床单,左手拿钢杯,右手拿牙刷,左脚穿鞋不穿袜,右脚穿袜不穿鞋,三分钟后,到集合场集合完毕,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实习大队长段智瑞大着嗓门如此下达命令。   刹那间,整个寝室大楼乱成一团,自梦中惊醒过来的菜鸟被吓得三魂找不到七魄,顿时鸡飞狗跳,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乒乒乓乓的声响,以及杂沓无比的脚步声。还好,我早就作好了准备,这点小把戏根本难不倒我,三两下穿好衣服,带好东西,第一个冲进连集合场里。   三分钟!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正确着装,而又在时限内出现在连集合场上的人,大约只有整个年级的二分之一。连我事先已经提醒过的死党杨青元,也勉强赶上,一看见我就拼命向我眨眼睛,借此表达他的无限感激。   其他着装不正确,又或者没能赶上集合时间的人,通通被叫到一旁去做交互蹲跳,答数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而我们也没闲着,开始基本教练,立正、稍息、敬礼,做个没完,还被实习干部一直吼来吼去,骂我们个个像条蛆似的软骨头,连排个队也歪七扭八。当然!这些话打从我们一入校就听个没完没了,骂来骂去都是这些词,真没创意,反正当他们在放屁,听听就算了。   “——所有人注意——集合时,面向我成讲话队形,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另一个实习干部站在连集合场的左侧,面对兀自兵荒马乱的菜鸟,大着嗓门下达这样一个命令。   一听到集合命令,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冲向那个实习干部的面前集合,唯恐动作一慢又要受罚。我也不例外,不过,在百忙之中,我向连集合场多望了一眼,发现连集合场的右侧还站着另一个实习干部。   靠,是铁三角!铁三角是由三个实习干部分站在三个犄角的位置,随意下达集合队形命令,并在下达命令后瞬间改变面向,心慌意乱的菜鸟若是沉不住气,便很容易中招,乱跑一通,体力差一点儿的人常常会在这样的整人操练中摔跤受伤。   我心中大叫不妙,赶紧注意刚刚下达命令的实习干部的面向。果不其然,实习干部的面向改变了,一堆盲从的菜鸟同学死跟着队伍跑,完全没弄清楚方向,全都被抓到一旁伏地挺身。这还是没能难倒我,每次集合命令的下达,我都能面不改色地轻松办到。   几个死盯着我犯错的实习干部,最后甚至都露出钦佩的眼神,浮现出满意的笑容。最后,哨声又响起,终于结束了铁三角的变态操练。   “——所有人注意——集合时,面向我成讲话队形,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这次是实习大队长段瑞智下达的集合命令,他站在平常的集合位置上,似乎要展开另一个变态的操练。   “各位辛苦了!现在,成班攻击队形,由草地的这端开始,采用匍匐三跃进的进攻方式,攻向尾端的敌军目标,并从敌军目标的身上取得一张号码牌,回集合地点换取你们学长给你们的圣诞礼物,稍息之后开始动作,稍息——”   所谓的匍匐三跃进,是指匍匐前进一段距离之后再来个翻滚跃进,总共要做三次,做完之后,整个人势必汗流浃背、灰头土脸。这分明是整人大作战,三更半夜被人整一顿,再送上小礼物安抚人心,真是够了,就算是脑震荡的猪,也会觉得很不爽吧!   算了,看样子应该快结束了,忍一下就过了!不过,这和先前想的“小天使报佳音”好像不一样,倒像是“小天使落难记”,也没有向学长传报佳音,难道今年的内容改了?   哼!绝对没这么简单,这是一年一度学长正大光明集体凌虐学弟的盛典,岂有可能就这么结束?做完匍匐三跃进,拿着号码牌奔回集合地点,实习干部交给我一张礼物兑换券,嘱咐我明天再向实习干部领取礼物。另外还给了我一根白蜡烛,要我回队伍待命。   蜡烛?礼物兑换券也就算了,还给我蜡烛干吗?莫非还有更变态的游戏等着我们?正猜疑着,实习大队长段瑞智又说话了。   “——注意!现在开始整理服装仪容,并将蜡烛点燃,放在钢杯里,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   来了!重头戏终于来了!“小天使报佳音”响起前奏,这一次,恶魔学长又会怎么玩呢?   我们每四个人被编成一个小组,穿着泥泞不堪的运动服,系着床单当披风,左手端着钢杯蜡烛假扮成小天使,一组一组地唱着《平安夜》,鱼贯进入学长的寝室大楼。   是的,落难小天使开始向恶魔学长报佳音了。一踏进学长的寝室大楼,立刻受到天降甘霖般的热烈欢迎。那是学长的见面礼,混合了尿液的冷水毫不留情地迎头浇在我们的身上。   我和同组的三个人苦着一张脸,循着实习干部事先给我们的房间号码,有气无力地唱着《平安夜》,来到了一间寝室门口,轻叩了几下门板。   “谁啊?”房内传出应门的声音。   “是我们!”我不耐烦地回话。   “什么我们?死老百姓!我们是谁?”有人厉声骂道。   “我们是小天使,特地前来报佳音!”同组的人扯了我一下,赶紧报上通关密语。   “哦——原来是小天使,门没关,你们进来吧!”有人特意掐着声音讲话,让人听了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我伸手开门。房门应声敞开,露出一道缝隙,之后便卡住了,好像有东西抵在门后,再也无法打开。   “报告学长,门打不开。”   “门打不开,不会从下面钻进来吗?”   钻进去?我瞪大眼睛往门内瞧,原来他们挪动双层床铺抵住门板,上层用床单封住,只留下床底作为入口通道。靠,要我们像狗一样爬?我在心里大声咒骂着!   忍着气,还是一头钻了进去,钻进去之后立刻发觉事态严重。学长将床铺围成“ㄇ”字形,床下洒满了不知名的酸臭液体,还摆置了长满尖刺的含羞草,有棱有角的碎石头,要我们沿着床底通道爬出来。一路上,他们则不断从床铺上掷撒面粉、胡椒粉,在我们脸上涂抹油彩、鞋油,不时哄笑成一团。   我灰头土脸地爬出床底通道,当我看到眼前的那个人时,整个人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竟然是——大毛!他坐在椅子上,正眯着眼睛对着我微笑,那神情就像猫看到老鼠,打量着要怎么玩死这只老鼠似的,令人不禁毛骨悚然,头皮一阵阵发麻。   该死!被设计了!没错,被设计了!大毛又逮住这个名正言顺的天赐良机,好好整治了我一顿。单单是要我扮演大象唱盘绕圈子,就整得我头昏眼花、天旋地转。啥?什么是大象唱盘?就是左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右手穿出左手臂弯,伸长食指,弯腰点地当唱针,然后左三圈,右三圈,按照不同的转速,边转边唱歌。也只有大毛这么变态的人才想得出来这么变态的整人游戏。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被轮番恶整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哨音响起,大毛他们才意犹未尽地让我们离去,临走前,还拉着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当作纪念。纪念?纪念你乂啦!看着浑身狼狈不堪的我,心里突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对于大毛的憎恨,更是犹如黄河决堤般,瞬间淹没了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也就在这一刻,我生平对某个人产生了无法遏制的杀机。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当场将大毛活活勒死!今晚,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我在心里狠狠发下誓言。就是今晚!无论实习干部有没有给菜鸟学弟反击恶魔学长的机会,我都要给大毛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   拂晓出击是最好的偷袭时刻!我把手表闹铃调在凌晨4点钟,打算在这一刻溜出寝室对大毛进行报复。这其实是个很困难的任务——要从卫兵和同寝室学长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弄出大毛,说实在话,我可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可是,眼下只有这个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试试看。   在床上闭眼假寐了一下,突然有人摇醒了我。我吓了一跳,睁开眼,骇然发现摇醒我的人竟然是实习大队长段瑞智。   “嘘——别出声,给你们30分钟的时间,让你们把学长丢进水池里。记住,只有30分钟的时间,你们必须在4点30分以前回到寝室,这里由你负责叫醒并通知其他同学,4点整开始行动。”我看看表,3点50分。   真是天助我也,看来幸运女神正在对我微笑。在那一瞬间,反击大毛的机会飞升为90%,就等着我踏出寝室的那一步了!   4点一到,我第一个冲出寝室飞奔至大毛的寝室。咦,大毛不在床上!这犹如连串的霹雳,炸得我脑袋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不睡觉,又能跑到哪里去了呢?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略加思考便推断出是怎么一回事!大毛八成早就知道会有菜鸟学弟的反击大作战,他平日树敌甚多,许多学弟恨他入骨,绝对会把他列为第一个修理的目标,他这么聪明,怎么会笨到待在寝室里任人宰割?   问题是他会躲到哪里去呢?正想着,拥进了好几个人,很失望地发现大毛不在他的床位上,立刻转而攻向其他仍在酣睡中的学长,有的抓手,有的抬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学长抬出了寝室。整个寝室大楼开始传出惊慌的惨叫声,乒乒乓乓响个不停,不断有人被抬出寝室大楼,扔进大楼前面的水池里。   大毛到底躲在哪里呢?对了,一定躲在后花园的秘密基地里,大毛常躲在那里头抽烟,现在应该藏在那里。这个秘密也是前几天才查出来的,为了知己知彼,我可是铆足了劲儿调查大毛的所有事情,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我快步离开寝室,临去时,还看见一个仅穿着内裤的学长在内务柜上蹦蹦跳跳,不断抵拒菜鸟学弟的拉扯,活像只站在炙烫铁板上的猴子,让人觉得好笑极了。不过,我没兴致知道那个学长的下场,反正多半会被扔进水池里。   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找出大毛,给他狠狠一击。只要想到大毛趴在地上的孬样,我全身上下就亢奋起来。   后花园正在整修,挖了好几个大洞。我顺手抓了一只装肥料用的麻袋,慢慢潜往位于后花园最隐秘处的秘密基地。这里和学长的寝室大楼有段距离,尽管学长的寝室大楼此刻正闹哄哄一片,可是后花园一片寂静,很有与世隔绝的凄清感。   我蹑手蹑脚潜进后花园的一侧,远远地就看见秘密基地里头,有个红色的光点正一明一灭着,分明有人正在抽着烟。我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说到这里,一定要感谢学校所教的“地形地物利用”,这门课我学得很用心,现在实地操作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秘密基地里的人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靠近。   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终于,我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没错,就是大毛!那个该死的大毛!他正蹲在地上,眯着眼睛,十分惬意地抽着烟,那样子又让我联想起先前被他在寝室里恶整的惨状,愤恨就像急速灌进气体的气球般,一下子充满了全身。想到这里,理智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飞离了我的身体,我发出一声怒吼,一个虎跃跳至大毛身前。   大毛吓了一跳,香烟顿时掉落在地上,错愕的表情煞是好笑。在他还没看清我是谁之前,我猛地抖开麻袋,顺势连头罩住了他的身体,同时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随即又狠狠地踹上好几脚。   被罩在麻袋里的大毛不断挣扎着,并随着我的狠踹发出凄厉的哀号,我听着他的惨叫声,着实感到无比痛快,痛快得让我停不了手。   于是,我一脚、一脚、又一脚地用力踹着,也不晓得踹了多少脚,直到听不见大毛的哀号声,这才慢慢恢复了理智,停止了酷刑。大毛毫无声息,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望着他,心中仍残留着凌虐他的快感。   可以了吧!这样的教训应该足够了!是吗,这样就满足了吗?你不怕以后他又拿你恶整吗?   要不然该怎么办,杀了他吗?当然不需要!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对!不能就这样放过他!绝对不能!我的理性与愤恨不断地在心里反复争论着,最后还是恨意占了上风,决定给大毛一个永难忘怀的纪念!   可是,该怎么做呢?我环视周遭的环境,视线落入挖好的坑洞,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有了!活埋他!对!将他活埋!让他品尝一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三   我得意地露出笑容,将大毛拖至灌木丛旁边的一个坑洞前,把他扔进洞里,在他身体上方放置了一块模板,找了把铁锹,一铲一铲将土壤堆在模板上,最后再铲了几块草皮铺在土壤的表面。   说来也奇怪,我心中对大毛的恨意似乎随着铲土的动作,一丝一丝渐渐消逝,直到土壤完全覆盖住大毛,我对他再也不怀有任何的愤恨,心中酣畅极了。真是痛快!我在心里如此大声欢呼着!事实上,我并无意置大毛于死地,他醒来时,虽然会饱受黑暗与窒息的惊吓,但是凭借着他的聪明智慧,终究还是能够得以脱困的。   这是最棒的教训!而且又查不出是谁搞的鬼!嘿嘿!这么混乱的平安夜,个个都有嫌疑,可是个个又没证据!现在唯一要做的善后工作,就是消除所有的可疑痕迹。望着掩映在夜幕云层里的月亮,耳边隐约传来学长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我不禁哼着歌曲,轻快地用纸张用力擦拭着铁锹上的指纹……   大毛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但这件事就像一颗小石头掉进大池塘里,仅仅泛起一小阵涟漪,随即便又恢复平静无波。虽然他的失踪相当可疑,曾有人质疑他失踪的动机,但那时他正好面临感情纠纷,在要好同学的证实下,认为大毛遭遇兵变问题,一时想不开而当逃兵。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应该只有我一个!事实上,我也是唯一关心他死活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毛有没有逃出那个坑洞,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我并不想杀他,说到底,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已,可没想要搞出人命来。   由于不安与一丝丝的内疚,事后,我曾到后花园察看——的确,那个掩埋大毛的坑洞丝毫没有翻开的迹象。我很想挖开来看,但始终没敢这么做。尘归尘,土归土,大毛归大毛,就让大毛带着这个秘密下地狱去吧!   另外,还真的得感谢自己认真上了“地形地物利用”这堂课,我花了些时间补强坑洞的掩饰,让它看起来完完全全就像一块草地。我敢和你打赌,就算你天天踩在上头,也不会感到有任何的异状。   而我呢?在校的四年期间可是天天到后花园里散步,而且每次都要在那块草地上踩上几脚。好吧!我必须承认我这样做,其实有一大半是因为得意,可以天天踩在大毛的头上,另一小半则是因为想确认没人挖掘出这个秘密,随时可以补强掩体。话虽如此,我顶多也只敢在黄昏时分去后花园散步,老实说,入夜之后,我是不太敢踏进一步的。   在夜色的笼罩下,后花园固然别有一番清幽的雅韵,但是每每想到里头埋藏着大毛的尸骨,心里头仍会有点儿发毛。尤其是一到冬天,北风总爱把后花园的树木刮得“唰唰”乱响,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在高声喧闹着,而大毛似乎随时会破土复活,追着我讨命。   后来毕业了,我被派至船上任职,在海上漂荡了两年才又重新踏回陆地。又经过一年,我被派回学校担任队职官,再一次走进暌别三年之久的校园。过了三年的光阴,校园的景观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有些宿舍改建为新型建筑,而我的寝室,仍然靠近以前的那座后花园。   后花园依然没变,只是学生似乎变懒了,负责整理花园的人并不像我们当年那么尽责。时而可见一地枯黄的落叶,碎石路旁甚至还有丛生的杂草,一眼望去,颇有些萧瑟冷清的阴森凄凉,一般情况下,学生甚少进去闲逛。   灌木丛还在,而且很明显地长高了不少。这样也好,深藏在地底下的秘密才不会被人揭开!刚到学校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在晚餐后一个人走进后花园散步,回想起前尘往事,总觉得有些唏嘘。   大毛的埋身之处长满了绿油油的韩国草,我曾去凭吊了一次,但没再去踩踏。毕竟事情过了这么久,而且他人都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又到了12月。不知怎的,我只要一踏进后花园就会想起那段骇人的往事。更可怕的是,从未在我梦中出现过的大毛,居然一次又一次地骚扰着我。   是的,大毛在我的梦中活转过来了!他全身肌肉腐烂得可见森森白骨,腐肉上布满阴绿色的霉菌,不断有蛆虫钻进钻出。每一回看见他,他都会尖着嗓子,伸长已经变成骷髅的右手食指,不断地对着我指指点点,高声咒骂。   “凶手!你是杀人凶手!”   “是你!是你杀了我!还我命来——”   哼哼!又怎样?对于一个已经死了六年的人,又是被我亲手埋葬的烂人,那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他咧开没有下巴的嘴咆哮叫骂,又或者是不断用只剩骨头的手指猛戳我的胸口,我都不会产生丝毫的畏惧。甚至,我还敢瞪大眼睛看着他身上的腐肉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块“吧嗒吧嗒”掉落地上,又或者盯着从他五官里头钻出来的肥白胖硕蛆虫,开怀大笑。   大毛啊大毛,你始终是死在我手中的冤魂,就算你化作厉鬼,我还是会大声嘲笑你的!   唯一让我感到些微不安的,就是在每一次的梦境里,都让我觉得大毛原本腐烂的脸孔正一点一点慢慢复原,看上去似乎不太像大毛,反而像极了某个我熟识的人。   会是谁呢?我心里纳闷着!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在最近的一次梦境里,大毛居然伸手紧握住我的手腕,那种湿冷酸腐的感觉,直到我从梦中惊醒过来,仍残留在我的体内挥之不去。那一次,我洗手足足洗了20分钟,才勉强冲洗掉那种恶心的感觉。可恶的是,自从那次以后,梦境中的大毛总是会想尽办法抓住、握住、搂住我,我开始产生了某种莫名的悚惧,而且越来越加剧……   12月的脚步飞快奔至尾端。   没错,今天已经是12月24日,为了维持学校的传统活动,校方仍举办了盛大的迎新晚会,以及默许实习干部进行圣诞夜的“小天使报佳音”。   冷眼旁观高年级学生兴奋有加地精心布置他们的寝室,不禁又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心知今晚将会有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整人游戏。我原本也感染了些兴奋的情绪,不知道为了什么,用完晚餐后忽然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点名之后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锁紧房门,干脆蒙头大睡,任由他们瞎搞。   说是睡觉,其实是睡不安稳的——“小天使报佳音”前的“紧急集合大地震”操练,就算是聋子也会被吵得睡不着觉。直到将近深夜两点钟,实习干部结束了“小天使报佳音”的整人游戏,寝室大楼这才安静下来,方能获得短暂的休眠。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却又忽然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我瞥向时钟,液晶画面显示着3点30分。四下寂静,显然是风雨前的宁静,看来也甭睡了,因为紧接着还有学弟大反击的重头戏要上演。我张大口打了个哈欠,下床倒了杯水,信步走至窗前,望着暗沉沉的后花园,整个人的心绪无端端地浮动起来。   在银白色月光的映照下,后花园其实很有种神秘的幽静,空气中飘着不知名的香味,挺容易让人陷入莫名的恍惚。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水,叹了口气,正想回床上继续假寐,眼光一转,却看见一道臃肿的身影步履蹒跚地走进后花园里。   我心中一惊,立刻拉开纱窗翻身跃过窗户,蹑手蹑脚地跟进后花园。到了那人身后不远处,我才骇然发现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人背负着另外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正朝着我昔日埋藏大毛的那处灌木丛草地走去。   想干吗,难道是旧戏重演?刹那,我的心里掺杂着七分惊慌、两分悚惧及一分有趣,一方面想出声制止,一方面却又想弄清楚那个人在做什么。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只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最好是让那个人挖掘大毛的藏尸处,伍证实大毛的尸骨的确埋在里头!可是,万一事情曝光了,会不会查出是我干的好事呢?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个人的动作。   只见那个人将身上背负的人放倒在地上,举起铁锹就往大毛的藏尸处使劲儿挖掘下去。   我差点儿没惊叫出声,一颗心发出怦怦怦的巨响。那人一铲一铲用力地挖着,没一会儿时间便挖出了一个坑洞。每一铲都让我心惊胆战,生怕他下一铲就会挖到模板,继而挖出大毛的尸骨。   然而,都已经挖得这么深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化?莫非大毛真的不在里头,害的我白白挂念了六年?我沉不住气,终于伸出头去看,一伸出头,我就知道我犯了大错。   我的影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清楚楚地投射在那人挖出来的坑洞上。那人发现了黑影,身体一震,立刻转过头来,我来不及闪避,和那个人的视线接了个正着。刹那间,我整个人犹如遭到雷击般弹跳起来,紧接着全身发麻,无法动弹,只能颤着手指,指着对方结巴不已。   你……你……你……大……大毛!没错,那个人居然是失踪多年,应该被我活埋在地底下的大毛!他的容貌完全没有变,正是当年我所熟识的大毛。他眯着眼,脸上露出他犹如狐狸看见一窝鸡似的招牌奸笑,朝着我轻轻挥手,然后指着蜷伏在地上的人,示意要我认出那个人来。   我惊骇地努力辨识蜷伏在地上的那个人,发现那个人居然是——我!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怎么会是我?如果那个人是我,那么,站在这里的我又是谁?   我被这意外的惊吓骇异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大毛突然发出咯咯咯的诡谲笑声,一把抓住那个“我”的手,连拖带拽地把那个“我”抛扔进他所挖好的坑洞里。那个“我”动也不动地躺在坑洞里,转眼间,身上的肌肉迅速地消融、腐烂,并爬满了成千上万的蛆虫与蚯蚓。   面对这么恐怖的画面,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断地放声尖叫、尖叫、尖叫……   大毛仍咯咯咯地笑着,一铲一铲将土壤铲入坑洞,而我却只能僵立一旁尖叫,看着那个“我”被湿冷腐臭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掩埋、掩埋、掩埋……随着那个“我”被掩埋在泥土里,我整个人忽然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就要窒息过去。我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拼命想让自己吸进一丝一缕的新鲜空气,可是不管我再怎么用力呼息,就是没有办法呼吸到空气,最后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务室里。医官说是学生发现我晕倒在后花园里,赶紧将我送进医务室里急救,这才把我救醒过来,并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坚持要返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回到寝室,我惊魂未定地进入浴室,在脸盆里装满水,捧着水冲了几下脸,直到略为觉得清醒,这才抬起头朝着镜子一看,登时又吓呆了。镜子里的那个人看上去不太像我!那个人是谁?我想了又想,就是认不出来。   镜子里那个人的容貌扭动着,扭着、动着,渐渐变成另外一张脸。我倒抽了一口气,从牙缝里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大毛!   没错!就是大毛!镜子里的他眯着眼,脸上露出他的招牌奸笑,朝着我轻轻挥手,并将他的脸贴近过来。我吓得倒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地瞪着镜子。大毛的脸上仍挂着可恶的笑容,不断发出咯咯咯的诡笑声,紧接着,竟然将他的脸伸出镜面外。   然而,他的脸一伸出镜面外,脸上的肌肉马上消融、腐烂,一块一块的腐肉“吧嗒吧嗒”地掉在洗脸台上,并从腐肉里钻出许多蛆虫。巨大的恐慌一下子就攫住了我的心,将我推向恐惧的深渊。我再也无法掩抑来自心灵深处的惊恐,双手重重地捶向大毛的脸。   镜子应声碎裂。   而我,开始狂声尖叫……   四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十年多了。那死鬼大毛始终不肯放过我,时常在镜子里对我大声咆哮。   “是你害死我的!是你!”这是他最常讲的一句话。真是笑话,我哪有害死他?是他自己不爬出来,关我屁事?而且,他总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从镜子里伸出手猛掐我的脖子,每次都被他掐得几乎快断气。各位评评理,到底是谁要害死谁?   被他抓过的地方还会长霉、发烂,我现在已经溃烂得不成人形,浑身散发着恶臭,这笔账又要向谁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都是那个臭小子宋晓航的错,谁叫他那么牛?一看到他的牛样,就想狠狠修理他。   咦,不对,我怎么会这么说?我不就是宋晓航吗,我干吗要修理自己?可是镜子里的我,又不是宋晓航,而是大毛!我到底是谁,是宋晓航?   哦,不,是大毛。   不,不是大毛,是…… 故事七·凤仙   文/唐演   一   吕浩与新婚妻子从相识到结婚不到一个月,这么快的速度对于婚姻大事来说就像闪电,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切皆归于缘分。   他们的缘分来得很突然,第一次接触的时候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因为他们是在网上相识相知的。   吕浩的新婚妻子叫李茹,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是经过吕浩的嘴过滤了一遍之后却又变得有一丝恐怖的感觉,吕浩说:“这个‘茹’字看上去简单,但好像不常用,是吧?——哦,我想起来了!是茹毛饮血的‘茹’!”   李茹当即从的那端给了他一个龇牙的笑脸,说:“是!但是我从来不茹毛饮血。”   吕浩马上也回了个龇牙的笑脸,说:“不过我也没有毛。”   李茹说:“但是你有血。”   虽然是开玩笑,但是想象着有一张嘴咬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觉时,吕浩还是感到一些不安,他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段对话出现在吕浩的聊天记录里时,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了。   吕浩在一家私人广告公司当设计师,最近公司生意不好,因此他有大把时间上网。他就是在这种无聊的状态下结识了李茹,其实,并不是他主动的。   有一天,在意识到电脑右下角弹出验证消息时,一个对话窗口也在吕浩的面前弹开了,对方发出了一个抖动的表情。对话框的上方写着对方的网名:凤仙。   凤仙说话比一般网友要直接,她给吕浩打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是李茹,你是谁?   吕浩说:我是吕浩。9贰   凤仙:我说的是真名。   吕浩:我也是。我的网名就是我的真名。   凤仙:我是美女,我想找一个男朋友。   吕浩:我是帅哥,我想找一个女朋友。   吕浩随即打出一个龇牙的表情。   凤仙:我是认真的。我是在搜索工具中无意间挑中了你,我想这是缘分。   吕浩:除了用缘分来解释,我真的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凤仙:我想我找的人就是你了。呵呵!   吕浩:你确定?   凤仙:我确定。   吕浩:但是我不确定。   凤仙:你会确定的。我要下班了,我们明天聊。再见。   吕浩:明天聊,再见。   突来的艳遇令吕浩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并不在乎自己反应得过来与否,他也不在乎对方太直接,更不会抗拒网恋,他最在乎的是:李茹到底是不是美女?   二   凤仙很守约,她只要说明天聊,她明天必定先在线上等着吕浩。这一点让吕浩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喜欢守时守信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比较听话。   聊了大概一个星期,吕浩提出见面,但是凤仙却拒绝了,理由是最近有很多事要忙。这当然是她的借口,吕浩感觉很不舒服。既然感觉很好,为什么不见面?难道凤仙长得很丑,不敢见他?她找他聊天只是因为无聊,她在玩弄他吗?   吕浩基于这样的猜想,态度开始变得冷淡。对方仿佛察觉了吕浩态度的变化,很快,她便给了他一颗“强力”定心丸,将他牢牢地定住了。   凤仙说见面可以,但是他必须答应她一个条件。   一个过分甜蜜的条件。如果吕浩觉得见面后对她中意,他必须在一个月内跟她结婚。   吕浩有些犹豫了。如果他真的对她有意思就要跟她结婚,会不会太仓促了?   凤仙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遗憾地回复道:“那么算了,我们就不见了。我不喜欢担不起责任的男人。”话后面加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吕浩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向她回道:“那好吧!我同意。”   吕浩刚刚趁沉默的片刻,在心里盘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一个才了解了不到一个月的女子结婚的,即使他可能对她有些意思,但只限于谈恋爱。如果自己不想那么快娶她,那也容易得很,只要说不喜欢她就行了。   他们约定见面的地方在一个公园里,见面的时间是晚上7点半。   这天吕浩早早地下班,穿戴整齐来到约会地点,但是李茹却迟迟没有出现。等了一个半小时后仍然没有看到李茹的影子,吕浩决定不再等下去,他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他被耍了!   吕浩想:这一连串事,从一开始就很荒唐,也许只是一个网友开的玩笑,而这个网友是自己认识的一个损友也不一定,那个所谓的虚拟凤仙一定会在第二天的上大肆地笑话他。   吕浩家里有电脑,但是当晚他并没有上网,因为凤仙一般情况下晚上都不上网。无论如何,他决定明天向凤仙要一个交代。   第二天上班,吕浩早早地来到单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还没等他向凤仙发出质问,就看见凤仙的头像在右下角不停地闪烁。   凤仙并没有嘲笑他,而是满“框”歉意,她对昨天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她解释,她早就说过最近非常忙,昨天因为去医院探望病人所以才来得晚了。她晚上也去了约会的地方,只不过当时将近10点。她当然没有看见吕浩,吕浩也没有看见她。   如果是探望病人的话,这当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吕浩表现出了一个男人该有的大度,原谅了她,并且对她探望的病人表示关心:病人,是你的亲戚吗?   凤仙:是我继父。   吕浩有些意外,不知该如何回话,停了一会儿,他才机械地回道:你继父?   凤仙:是我继父。我亲生父亲很早便离开了我们。   吕浩:哦。那么你继父得的是什么病,严重吗,是谁在照顾他?   凤仙:我跟我妈轮流照顾我继父。   吕浩:什么病?   凤仙:你一定要知道?   吕浩:你不说也没事,呵呵。   凤仙:你如果对我继父感兴趣的话,那么你明天晚上来四医院看看吧,我们不就可以见面了吗?   吕浩对凤仙的继父并不感兴趣,可他对凤仙感兴趣。5九贰虽然用医院作为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并不浪漫,甚至还有些晦气,但从另一方面想:如果对方真是自己想寻找的另一半,他不正好可以趁机多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家庭情况吗?既然知道了他家人的行踪,那么不也就意味着知道了她的行踪吗?吕浩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作决定,便给出了一个肯定回答。   吕浩:好!几号房?   凤仙:四楼53号。   吕浩:我几点去?   凤仙:老时间。   吕浩:那么说定了,我明天准时到。   凤仙:嗯,明天见。   三   四医院的强项居然是男科,这是吕浩看见医院的广告牌才知道的,以前虽然听说过这家医院,但是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家医院虽然听上去很像政府开的医院,实则是挂牌。吕浩看了看医院的简介,才知道这家医院的院长其实只是一位从另一家医院内退的男科医生。这注定了这家医院上不了什么档次,再加上医院的装修又老又旧,墙壁用的是白瓷砖,沟壑处可以看见一条一条的水泥印子,看上去简陋极了。   大门前支着一个大型广告牌,上面赫然写着:看男科,请选择四医院。   吕浩不禁有些想笑,原来凤仙不直接说明继父的病是有原因的,他的继父一定得了男科病,而这种病让一个女孩来转述确实会有些无法启齿。但是他的笑还没成形,便被他咽了下去,他笑不出来。这所医院的大厅给他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阴冷感,这里的护士要比别的地方的护士冰冷,那种冰冷不是来自她们对病人尖刻的语言,而是来自于她们的微笑!她们的笑过于灿烂,总让人有种上当的感觉。而她们的嘴唇在她们笑容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红艳,配合着满屋子患有各种病症的被切开的男性的照片,吕浩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下身看了一眼。   吕浩突然抬起脑袋甩了甩,以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提醒自己是来约会的!   吕浩快步走进了上楼的电梯。电梯很旧,上楼的人少,同乘的只有一个推手推车的护士,她的白褂子在旧电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脏,有些旧。这个护士并不笑,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雕塑,她的手推车上装满了数不清的针头与不知名的药水——她给人阴冷的感觉来得更直接。吕浩巴不得马上离开电梯,而这架电梯偏偏是他搭乘过的最慢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四楼,他迫不及待地站在电梯门口。   门正在开启,这时护士却突然说话了:“祝您在四医院愉快!”   这几个字仿佛刚刚从一座雕塑的嘴里蹦出,令人毫无防备。吕浩走出电梯后,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毫无表情,木木地看着前方。而就在电梯门完全关闭的刹那,他发现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那神情里充满了鄙视与嘲弄。他的心紧紧地收了起来,不知道看到的是错觉还是真实,他有一种想求救的冲动。回想起刚才那雕塑护士说的话,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他从没有听说过哪家医院用“祝来访者愉快”打招呼的,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四楼的过道有些黑,好像地铁的隧道,当然这并不仅仅限于四楼。吕浩飞快地搜索着房间,他每看一个门牌,都会有几张毫无生机的脸转过头木讷地审视着他——病人的脸,探访者的脸,护士的脸,医生的脸。所有的病房都给人死亡的感觉,好像这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不是救人的,他们跟病人的死其实有直接的关系,他们加速了病人的死亡!吕浩一边走一边胡乱想着。   这些病房被一片惨白色包围着,都一模一样,他就像陷进了迷魂阵。吕浩晃悠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53号病房,但他却找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一个护士,刚刚一起上楼的护士!吕浩不禁惊骇得停下了脚步,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刚才不是乘电梯上楼去了吗?   护士用余光向他扫了扫,并没有停下手推车,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依然向前匀速前进。她的表情依然冷漠,眼神一直呆滞地望着前方。   “祝您在四医院愉快!”她又说道。   话语里仿佛充满了调侃的意味,然后自然地消失在一个拐角。   吕浩吓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迅速提到了嗓子眼。   “也许是她刚刚从楼上下来!”吕浩为护士解释道。   过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又不愿向其他病人询问。绕了好几圈,他才在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53这个数字。53是床号,与53一起的还有51、52,这三张床在一个病房里。房间很隐蔽,原来它就在电梯的另一条岔道里,很难被发现,这条岔道再往内延伸,还有54-56号病房,57-60号病房等。吕浩想:医院真该在这电梯口做个指示标记。   他站到了51-53号病房的门口,既激动又不安,嗓子都干了。凤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真的是美女吗,她看得上他吗?他正迟疑着是应该先敲门再进去,还是先把门拧开再敲门示意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雕塑护士又推着车出现在他的面前,脸上依然毫无表情,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吕浩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赶紧给她让路。他站在门口直到看着她消失在电梯里,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她会不会就是李茹?   如果她就是李茹的话,他想他会立马拍拍屁股就走人。   吕浩这才走进房间看见了三张床,有两张都空着。毋庸置疑,正躺在床上的那位病人便是凤仙的继父!而在他床边照顾他的那位女士一定就是李茹!   李茹看上去应该很累了,她正双手搭在床上,头枕着手趴着。她一头黄色的卷发,身穿牛仔裤,土黄色夹克,从背后看不出年龄。   吕浩试探着喊了一声:“李茹!”   李茹不理。   吕浩便加大了声音的响度:“李——茹——”   李茹仍然不理。   也许是她等困了,吕浩心想。于是他走近她,凑到她的耳边叫了声:“李茹,吕浩来了!”   “嗯!”李茹终于听见了,呻吟了一声,慢慢地抬起头揉着眼睛,然后她突然停住了一切动作,谨慎地调过头,看见了吕浩。她吓得哇哇地叫起来,连连后退。   吕浩也被吓住了。因为他眼前的这个女人看上去差不多有40岁,长相普通之极,根本算不上是美女,而联系到床上的那位男性病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对夫妻。   “你要做什么?”女人大声质问。床上的男人也被惊醒了,奄奄一息地看着吕浩,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无奈与乞求,像个植物人。   吕浩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找错人了……对不起!”   “你找谁?!”   “我找李茹,她说她在53号床。”   女人这才卸下敌意,没好气地回道:“你找错人了!这是51号病床!53号病床的病人今天早上就出院了!”   “是不是有一个叫李茹的年轻姑娘在这里照顾53号病床上的人?”吕浩赶紧问。   “我只知道她姓李,什么名字你自己去住院部查吧!”   吕浩不得不停止了询问,51号病床的男人依然懒懒地望着他。   吕浩赶紧道了谢,出了房间。吕浩到住院部询问的时候,值班护士告诉他,53号病床的病人家属确实叫李茹。   吕浩很失望,李茹再次放了他的鸽子。不过他很快又从失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至少她给的名字是真的。也许她忘了今天刚刚是继父的出院日期,而忙碌孝顺的她是值得被原谅的。   四   第二天上网,李茹给出的理由跟吕浩所想的完全吻合。昨天确实是继父出院的日期,最近很忙,她都搞忘了,她说她昨天上午还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呢,接着她就给继父办理出院手续,收拾家里屋子,因为是刚出院,她还特意买了好吃的给继父和母亲做晚餐。   她对自己的再次爽约表示非常抱歉,她问吕浩能原谅她吗?   吕浩原谅了她,但条件是她留下她的电话号码。   凤仙没有留下电话号码,而是告诉了他家庭地址:四环北一段凤仙路65号,三单元403号。这当然比电话号码更有实际意义。   但是第一次见面就去女方家,而且要去面对女方的父母,这会不会太唐突呢?他把这个意思婉转地告诉了李茹,李茹回答:“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你了,她说想见你。”吕浩表现出很多顾虑,最后都在李茹的热情邀请下一一打消。   第三次约会的地点便敲定了,就在李茹的家里,老时间。   四环路已经接近郊区,那么就不难知道为何接继父出院要从上午一直折腾到晚上,都是距离惹的祸。   这天吕浩早早地下了班,然后直奔家里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晚上6点就出发了。   吕浩没有车,打的太贵,只能挤公交。通往四环外的就只有321路公交车,这会儿坐这趟车去四环的十有八九是贪图四环外房租便宜的低薪族。劳累了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面色苍白,就像被老板抽干了血的人皮木偶,毫无生气。公交车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尽量不去看另外一个人的眼神。   吕浩突然有种灰心丧气的感觉,他一腔的憧憬顿时被打回现实中来,而现实是残酷的。车里的人,每一位都在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乘公交车,相信他们的恋爱同样也是按部就班,而他却异想天开地正在前往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子的家里!这会不会有些不现实呢?他感觉到这些人正在背后嘲笑他,他惊慌地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并没有一丝改变,他们依旧麻木地看着窗外,看着地板,看着天花板,就是不敢与其他乘客的眼神有交流。他们似乎在合伙向他隐瞒一个弥天大yin谋,他们的表情既陌生又熟悉。对了,吕浩想起来了,像四医院的那个雕塑护士,她仿佛看惯了死亡,对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车上的人上的多下的少,杂七杂八,摩肩接踵,就像是菜市场里沾满了泥的土豆,一看就知道很廉价。   没有被关注的生命都是廉价的。   李茹起码有他吕浩来关注,那么他又被谁关注呢?凤仙有没有像他关注她一样去关注他呢?在生命的公交车上,他又应该在哪一站下车?他正在冥想,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正藏在某个角落里盯着自己。这样的眼神是阴险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吕浩警觉地调头看了一眼,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子电光石火般地把眼神撤了回去。他的判断没错,果然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那个男人看上去一脸阴郁,虽然跷着二郎腿,但一点儿潇洒的气势都没有。他的皮肤黑而干燥,嘴唇上的皮肤皲裂开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的衣服看上去很邋遢,估计应该是个民工。   等吕浩撤回眼神后,他又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看他。而每当他回头看的时候,都能看见那个民工迅速地将眼神撤回。吕浩感到十分不自在。   车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这也就意味着离终点站越来越近了。最后下车时,车里就只剩下了他与那个民工。吕浩赶紧跳下车,钻进了一个三轮车,他慌忙告诉了地址,便催促着三轮车师傅快点儿开车走。   坐在三轮车上,吕浩不断地回头朝车站看,他看见那个民工也正顺着他的方向走,目光一直盯着三轮车,或者说三轮车上的他。   好不容易把那双阴险的眼睛甩掉了。吕浩在半路的花店买了一束花,不是玫瑰,是一把香水百合。他又在花店的旁边买了一些水果。   凤仙路65号是一个叫郁翠花园的小区。小区的房子白惨惨的,有些像四医院的建筑。不同的是,每个阳台都多出了一些花花草草。   吕浩顺利地找到了三单元403号,他把带来的礼物都腾到了左手里,空出右手来谨慎地敲响了房门。出于礼貌,他并不敢敲得太大声。   “咚咚咚。”   没有人应声。   他又敲了三下,依然没有人。   于是他加了一些力度,“咚咚咚”!   门终于开了。   但不是403,而是隔壁住户的门——402。   一个鬼鬼祟祟的妇女的脑袋从门内探出来,之后又出来一个塑料垃圾袋。很显然,她在丢垃圾,只是顺便看到了吕浩。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和善,说话的口气也并不友好。她狐疑地盯着吕浩,问:“你敲门做什么?”   “我找人。”   “找谁?”   “我找李茹。”   女人瞪了他一眼:“没有这个人。403一直是空房,没有人住!”女人说完便“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现在的时间刚好就是他与李茹约好的老时间7∶30。天已经黑了。   四楼的过道里站着一个拎着鲜花与水果的整洁男人,他正在连连后退,看上去好像被什么吓住了。他死死地盯着403的门,手有些发抖。他是希望这道门开呢,还是不开呢?   “啪”!门开了!由不得他作出选择。   不是402的门,正是403。   吕浩吓得几乎要夺路而逃,但出于男人的尊严,他定在了原地,看看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安慰自己,只要自己不进去,便什么事也不会有。   但水果与花无尊严可言,它们早就掉在了地上。吕浩忘了去拾。   门里面探出半个身子,头发已经灰白,皱纹爬满了脸,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衫。看上去大概60岁左右。   “你是李茹的网友吗?”她审视着吕浩。   吕浩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丝微笑来,他没想到这把年纪的人还知道“网友”两个字。他显得有些窘,赶紧点了点头:“伯母您好,我叫吕浩。”   “进来吧!都等你好久了。”   他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迟疑着不敢移动半步。   “进来呀!”她命令道,“我们今天刚刚搬到这里来,屋里乱得很,你别见怪!”   原来他们刚刚搬进来?怪不得402的住户会说这边没有人住,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不过这也太巧了。   吕浩这才打消了顾虑,朝着门走了过去。   她微微将门再打开些,刚好容得下他通过。吕浩透过过道的小窗口,看见天色已经抹黑,以倦鸟归巢似的心态,拾起地上的水果与花走了进去。   “啪!”   门迅速地被关上了。   声音震得吕浩的心跳了一下,他有种不祥的感觉:这道门将永远把他与外面的世界分隔两端。   为什么不是李茹出来开门呢?他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很普通,三室一厅,客厅里的摆设很简单,几个沙发摆在大厅中间,好像还来不及放对位置。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当天的新闻:某某富二代开车撞死了人。电视前没有人,整个屋子显得更空旷了。客厅的墙白得令人揪心。   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子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她的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   难道她就是李茹?   吕浩比她表现得更惊讶。眼前这个女子长得很标致,稍有不足的是,身材看上去有些单薄,脸色过于苍白,眉毛过弯而细。但总体来讲,吕浩十分中意,他梦想的女人就是这种可以驾驭的小家碧玉型的女子。吕浩向她投去一个友好的微笑。   她也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但却让人感觉冷漠。这令吕浩想起了四医院前台护士的笑,那笑很做作,没有意义,令人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转过头,对着开门的那个女人说:“妈,不是让你不要乱走的吗?开门叫我就好了。”说完这些,李茹才对吕浩说了声:“你好。”   “你好。”吕浩慌忙回答。   “我先把我妈扶到房间去,一会儿我们单独聊。”   吕浩不住地点头。   这女子想必就是李茹了,而开门的女人自然是她妈。只是不知道他的继父在哪儿,是跟李茹母亲住在一个房间里吗?吕浩不停地想着,在客厅大概等了10分钟左右,才看见李茹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又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李茹向吕浩笑了笑,快速走到厨房里面倒了一杯茶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你人很好。”她笑着说。   “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他调侃道。   “呵呵!”她又笑了笑,“我妈对你的印象非常好。”   “是吗?谢谢!那你呢,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   “我对你的印象也十分不错。”她看看茶几上的花和水果,“你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而且很热情。”   吕浩总是感觉她说话似乎过于客气。   “你是李茹吧?”他突然不放心地问。   “你是吕浩吧?”她以问代答。   “我是吕浩呀。”   “那么我也是李茹。茹毛饮血的茹。”   吕浩终于放了心,这正是他们在上的谈话内容。但是他马上又不放心了,因为那四个字,那血淋淋的四个字:茹毛饮血。他马上岔开话题:“你跟我想象的模样差不多。”   “是吗?呵呵!那么你是对我很中意喽?”她含笑地望着他。   如果回答中意,按照约定,他必须得娶她。他以前计划过,就算是对她中意,那也会告诉她不中意,以避免唐突地跟她结婚。但是实际上拒绝并没有那么容易,难道他要当着面告诉他喜欢的人,他不喜欢她。   他开不了口。   他喜欢她。   他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决定娶我了吗?”   他沉默了。他感觉她的目光正在逼视着自己,那气势好像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一只羊往下跳。   “哈哈哈!”   她居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毫无预兆。吕浩的心又收紧了。   “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她说,“我在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吗?”   他一直在当真呀!   “你不用跟我结婚,你不用担心。”   吕浩不担心了。   “你也不用喜欢我。”她又说。   吕浩不得不又担心起来。难道他所说的开玩笑指的是整个过程,她只是在跟他玩一个游戏?   他担心地望着她,眼神里有些不甘,不甘为她奔波那么多天;又有些愤怒,愤怒她怎么可以浪费别人的宝贵时间;更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设想就是真实。   “对不起!”她果然道歉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真的很对不起。”她满脸诚恳。   “你认为大老远把我骗过来很好玩吗?”他准备站起来要走。   “不不不,不是我骗的你。”她也站了起来。   “不是你,还会有谁,你到现在还要耍我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   “是我妈。”她仍然满脸愧疚。   “你妈?”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一直在跟我聊天的是你妈?”   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不起!”她又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跟她的谈话内容的?”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清楚,他的情绪十分激动,但是马上就变得心虚。他一直在跟一个大妈聊天,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他压制了他的愤怒,脸上被羞愧取代。   “您先坐下,听我慢慢说。现在天已经晚了,你不如就在这里住吧!”   吕浩本想见一面便坐公交车返回,但是他又想知道李茹的母亲为什么要骗他,而明天又是周末,既然主人都不怕,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怕呢?   “这样吧!今天你就在这里住下了,为了表示对你的歉意,作一点小小的弥补,我去给你做几个拿手好菜。请你一定不要拒绝。”   吕浩本来就不打算拒绝,但他仍然表现出一脸的愠怒。   李茹做菜去了。   半个小时左右,李茹端了一碟卤鸭,一碟鱼香肉丝,一碟宫保鸡丁,一碟青菜,一大碗鸡蛋汤出来。   “别客气,我们都吃过了。你吃饭吧!”   吕浩早就饿了,反正饭是为他做的,他也就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吃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饿了,还是菜做得好,他感觉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之一。“嗯,味道好极了!谁要是娶到你,那可真是有口福!”   “我还没结婚呢,你有机会。”她笑了起来。   这是在暗示他吗?吕浩迟疑了一小会儿,回道:“那么我一定争取。”他心想:这个古怪的老妇人虽然没有跟他结成婚,也许,反倒撮合成了他与她女儿的缘分。   “那么你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娶我。”她学着母亲的口气道,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吕浩有些害臊:“你是怎么知道我跟你妈的谈话内容的?”   “看看她的聊天记录不就知道了吗?这并不是难事。”   “你妈那么大年纪了,还懂得跟人网上聊天,真是少见。我妈就不行,我妈只会说那玩意儿耗电,虽然是小学老师,但是在网上,却连个字也不会打。”   李茹说:“你不知道吧,上网对老年痴呆有好处。”   “可你妈并不像老年痴呆的人呀,她看上去非常健康。”   “这只是表面现象。”李茹突然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母亲的房门,才对吕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其实这里有问题。”   吕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茹母亲的脑袋有问题,怪不得她会找一个陌生人聊天,还把他骗到自己的家里!吕浩终于全明白了。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把她送到……”吕浩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直白,马上住了口,专心扒饭。   李茹好像并不在意,回答说:“唉,怎么说呢?她这个病也不明显,你说她真有病吧,脑袋却灵活,家务什么的都会做,记忆力也不差,就是有时候她的行为有些怪异,做出来的事都让人无法理解。她文化也不低,我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的生命科学。”   吕浩突然又有点儿搞不懂了,李茹说母亲的脑袋有问题,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只是普通家庭女儿对母亲固有的偏见呢?   “我倒不觉得她怪异,而是思想开放,你想想,你妈差不多60岁了吧,这把年纪还跟年轻的陌生人聊天,这在中国能有几人?好了,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晚餐!”   “你真的吃饱了?可别跟我客气。”   “我真的吃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呀,要知道我一个人住,家里不生火,一般都在外面吃快餐。”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茹。   “你想吃的话随时都可以来,只要你……”李茹突然停住了。   “只要什么?”   “只要你喜欢我做的菜。”她说完便将碗筷收拾到厨房里去了。   吕浩总觉得她刚才隐瞒了她想说的话,她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他摸了摸肚子,看了看一片惨白又萧条的墙壁,他想起了《水浒传》里对待不老实的犯人,就是先让他吃撑了,再把他倒立起来,犯人就会被胃里的食物坠死,死相惨不忍睹。   “吕浩!”厨房里传来李茹的声音。   吕浩正想得出神,吓了一跳,“什么事?”   李茹说:“客房还没打扫出来,今天才搬的家,要不你就睡沙发吧!”   吕浩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李茹从厨房出来给吕浩铺好沙发,然后自己也睡去了。   躺在沙发上,吕浩想起这些天的离奇遭遇,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怪异。但是当他想起现实中美丽的李茹,还有她做的一手好菜时,他终于又镇定下来,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五   第二天是周末。吕浩问李茹要不要出去玩。   李茹答应了。   他们上午去了游乐场,下午看了一场电影。   从这天后,他们开始频繁约会。   吕浩频频出入李茹的家,但从没有见过她继父的面,每每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继父,她总是找话题岔开。李茹的母亲在谈论这个话题时也会转移话题,她尤其喜欢把话题转移到她研究的植物上,她的话题听上去冷门却又新奇。她说:“我跟你说,花其实是植物的,你送给李茹的那些百合花就是百合的。人之所以会送花给喜欢的人,这是有喻义的,呵呵!繁殖是自然界最伟大的事。不过人类太自私了,他们为了自己的结合,自己的繁殖,却切割了植物的拿去送人,人类剥夺了它们繁殖的权利,人类真卑鄙。”   吕浩联想到自己送的花,发现自己原来是在谋杀。   另外,吕浩还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李茹家的阳台种满了凤仙花,也只有凤仙花。那些凤仙长得特别茁壮,比他见过的所有凤仙花都要高大,而本来看起来朴素的花朵也显得特别妖艳。吕浩主动与它们保持距离,他甚至不愿多看它们一眼。   这一天,吕浩的母亲从另一座城市打来电话。她打电话的目的无非有两个:一是问吕浩的身体状况;二是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以往吕浩总是嫌她烦,但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新的进展,他高兴地告诉母亲他有女朋友了。   “那么什么时候结婚呢?”母亲还是那句话。   “一个月内。”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说出了这个答案,想反悔,又不想扫母亲的兴。   “好儿子!我去把这个消息给大伙说说!”母亲迅速挂了电话,好像生怕吕浩会反悔一样。   吕浩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相信母亲已把这个好消息在亲戚间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不得不在一个月内结婚了。   大概热恋了半个月,吕浩向李茹求婚了。因为李茹曾经对他开过这样的玩笑,所以她并不觉得太突然。   她爽快地同意了结婚。这爽快太直接,令吕浩想起四医院前台护士的笑,他有种上当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喜悦与幸福。他上的是甜蜜的当。   因为李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所以经过商量,新房暂时安排在李茹家,生病的继父现在还离不开她。而吕浩原本就是在外租的房子,搬进新屋就可以节省一笔租金,他认为这是最经济的安排。   婚礼很简约,气氛也不热烈。李茹家里居然没来一个亲戚,到现场的只有吕浩老家来的人:他的父母、舅舅舅娘、叔伯等。   母亲一直期盼着儿子能早点儿结婚,但是在整个结婚的过程中,从她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她仿佛并不开心。也许是嫌李茹家的亲戚太少了,对婚礼不够重视。吕浩也没有细问。   老家的人在“新房”旁边的旅馆住了两天,临到洞房这天,他们就准备走了。   临走时,吕浩的母亲满脸担心,她对儿子说:“我总感觉他们家里阴气逼人,不晓得是他们家的人呢还是他们家的房子,说不上来。还有,他们家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我怎么总觉得有股妖气——它们好像在盯着人看!反正你要小心点儿,我可就你这根独苗苗呀……”说到伤心处,吕浩母亲的眼睛也湿了。   大家赶忙劝慰:“大好的日子不应该说这些丧气的话。”众人又转过头来安慰吕浩:“都是你妈太心疼你了,生怕你出什么岔子,你不用管他。现在终于结婚了,以后就是大人了,要自己管好自己。”   吕浩本要求送老家的人去火车站,但被他们制止了,他们说大事要紧。   母亲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上,不住地回头看儿子,一边抹着眼泪,那依依不舍的神情,仿佛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宝贝儿子了似的。吕浩的心不禁被揪了起来,母亲太爱他了。父母是普通的工薪族,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积蓄。而他的工资待遇一般,还没有能力给二老在城里买房子。说到房子,他简直不敢想,他自己现在都要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喜庆的红色占据了整个屋子的主色调,但比起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丧气的白色,这喜庆显得太单薄,红色看上去有种血淋淋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李茹的母亲早就回房睡觉去了,她仿佛一天到晚都待在她的屋子,吕浩很少有机会跟她交流。而李茹的继父更是神秘,就连结婚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出来露过面。   他坐在新房的床上,李茹在上厕所。   望着屋子里的一切,吕浩突然感到莫名的孤单,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属于他的,他是孤立的。他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李茹结婚。   从相识到结婚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快的速度对于婚姻大事来说就像闪电,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结婚了?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很疼。   他突然想起母亲临别时的话,顿时渗出一身冷汗来。李茹从屋外走了进来,因为口红的原因,她的嘴看上去过分地红,就像刚刚才茹毛饮血。她穿着旗袍,身段尽显,像一个从古代走出来的女子。   吕浩几乎看痴了,然后他突然坐直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叫李茹?”   李茹笑了笑,那笑过于灿烂,依旧给人上当的感觉:“我为什么不能叫李茹呢,那么你为什么叫吕浩?”   “我的意思是,你那么喜欢凤仙花,为什么不叫李凤仙,这不是更适合你吗?”   “你的意思是,陶渊明喜欢菊花,他就要叫陶菊?这名字是我母亲起的,我也做不了主。”   吕浩觉得她回答得有理,他突然想不起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更何况……”李茹补充道。   “何况什么?”   “我妈的名字就叫凤仙,我怎么可能跟她叫同样的名字呢?”   “你妈叫凤仙?”   “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   “既然没事,那么我们可以休息了。”   “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看你的继父?”吕浩突然问道。   “先休息吧!好吗?我累了,有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   吕浩也累了。   洗漱完后,两人就睡下了。   六   吕浩如今也成了321路公交车的一员。每天,他都麻木地钻进公交车,与一大堆跟他一样麻木的低薪族挤在一处。不同的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他刚刚认识不久的标致女子——他的妻子李茹。他们几乎每天下班后都约好一起坐公交。   吕浩仍然感觉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审视着自己,或者说是赤裸裸地偷窥。那个总喜欢跷二郎腿的民工,总是坐在倒数第三排麻木地盯着他,等吕浩转过头去时,他又会迅速地把目光避开。那贼一般的眼神,仿佛一台窃听器可以偷听到人的内心活动,令人防不胜防,吕浩真有种冲上去扯住他衣领质问他的冲动。如果想摆脱掉这weixie的眼神,唯一的办法就是快快买一辆车,或者在城里买一栋房子,不然他就只有继续忍受。   有一天,妻子要加班,让他一个人先回去做饭,他不得不孤独地挤进了321路公交车里,一个人去承受那怪异的眼神。不过最近好多了,他对那眼神开始慢慢地适应,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他与吕浩一样,每次都在终点站下车,而这次下车后,这个怪异的人突然叫住了吕浩。   吕浩有些不知所措——他要做什么,抢劫?谋杀?可是自己看起来并不像个有钱人呀,而且他跟他无冤无仇。   还没等吕浩想清楚要不要跟他搭讪,他已经站在了吕浩的面前,说了一句比他的眼神还讨厌、还可怖、还怪异的话。   他说:“我感觉你的脸色不对,印堂发黑,似乎中邪了!”怪人说完话,便大步走了。   吕浩被这句话惊得站在当地动弹不得,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确实有些蹊跷,难不成自己真的中邪了?为什么他不在李茹在身边的时候说呢?吕浩还没来得及细想,怪人便很快消失在一个拐角里。   他是一个高人,还是只是在糊弄人?吕浩想弄清楚,他甚至想找机会请怪人喝杯咖啡,他决定下次见了一定要跟怪人好好谈谈。2但是从这一次后,他下班乘车再也没有看见过这个民工怪人。   吕浩真的害怕了。   最让吕浩感到害怕的人便是李茹的母亲,也就是他的丈母娘。最近只要一有机会看见吕浩一个人坐在客厅,她便会突然从房间里出现,对吕浩说:“如果一株雄性植物跟一株雌性植物恋爱,你觉得雄性植物送什么礼物最好呢?”   李茹曾告诉过吕浩,他的丈母娘脑袋有问题,因此他对她的话也并没有在意。但是这个问题几次三番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再配上她说话时麻木的表情,吕浩的心几乎惊惶到了极点。   人谈恋爱的时候会赠送对方花朵,也就是李茹母亲所谓的植物的,那么植物谈恋爱的时候呢?   难道要送人的……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回答丈母娘。从此以后,他只要一看到她,便感觉下身凉飕飕的。   他害怕他的丈母娘,他甚至开始害怕植物。那些异常茁壮的凤仙花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因为对那些凤仙花的厌恶,吕浩尽量不去阳台,而事实上,洗衣服、晾衣服的事都是李茹在干,而每天要上班,周末基本上跟新婚的妻子李茹出去玩了,他根本就极少有去阳台的机会。但是他有种不确定的感觉,不管是李茹也好,丈母娘也好,还是这个白惨惨的房子也好,都在有意无意地阻止他去接近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   这个周六李茹要加班,吕浩决定一个人好好在家里休息一天。他一觉睡到了中午12点。他是被饿醒的,在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充了饥,本打算再继续睡,这时他突然看到了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   那些花开得特别艳,茎叶特别肥大,精神十分旺盛。   吕浩突然想起了母亲临别时的话:“那些凤仙花会盯着人看!”   它们正在看他吗?吕浩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趿着拖鞋快速走进房门添了件外衣,然后朝阳台走了过去。他一定要把这些凤仙花的底细弄清楚!   阳台的门被牢牢地拴着,他突然想起,这门好像一直都是拴着的。这些凤仙花太神秘了!   “啪!”   吕浩打开了阳台的门,他走向了那些茂盛的凤仙花。这些长相普通的花都是用非常漂亮的盘子栽种的,吕浩觉得有些不配,他甚至认为花盆要比花好看。   他蹲了下来,仔细地凝视着这些花。他知道,这些花也正在凝视着他。   他突然感觉这些凤仙的花朵要比他看过的所有的凤仙花都要漂亮,都要鲜艳。那艳丽的程度简直不像一棵朴素的凤仙所能够拥有的,很不真实。   对,很不真实!   “难道这些花是假的?”吕浩嘀咕起来,可是为什么要弄一些假花在植物上呢?他忍不住将手伸了过去,去体验那些花的质地。他的手才刚刚碰到一些枝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李茹最讨厌别人弄她的花!”   吕浩吓了一大跳,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往后看。5Ⅸ二李茹的母亲正佝偻着身体,目光犀利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后的僵硬。她的出现没有一点儿动静,吕浩几乎没有听到丝毫的脚步声。   李茹母亲的口气不容抗拒,吕浩不得不轻轻地从阳台退了回来。   “您老人家可把我吓坏了,您以后走路能不能大声点儿,不然我会给您老吓死的。吓死了我,您就没有那么乖的女婿了!”吕浩拍着胸口恳求道。   “我走路向来如此。”她的面容依然很僵硬。   “这凤仙花原来是李茹种的,我还以为是您老人家种的呢!”   李茹的母亲木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对吕浩诡异地笑了一下,问道:“如果一株雄性凤仙花跟一株雌性凤仙花谈恋爱,你觉得送什么礼物最好?   吕浩的心口突然感觉一阵憋闷,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你怎么了?我看你是睡多了,头脑还没清楚,快点儿坐到沙发上去。”丈母娘命令道。   吕浩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他顺从地坐在了沙发上。   “你知道李茹为什么要种这些凤仙花吗?”她突然盯着吕浩问。   吕浩看着他,无力地摇头。   李茹母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地说:“因为她这里有问题。”   吕浩的面色由白变青,他几乎紧张得要吐出来。就在前不久,李茹也指着自己的脑袋告诉他,面前的丈母娘脑袋有问题!   他应该相信谁,到底是谁的脑袋真的有问题?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李茹的母亲瞪着他看了大概半分钟,才把视线撤离,若无其事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七   吕浩开始用“有问题”的眼神观察李茹,他发现李茹确实有问题!   首先是她的指甲。她的指甲红艳艳的,他开始以为女生都喜欢涂指甲油,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使用指甲油。而在屋子里,他也没有发现过指甲油的踪迹。她的指甲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次,她的衣服差不多都是白色的。   另外,她从不透露自己的具体工作及工作地点,无论吕浩如何追问,她都只说是服务业。   而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她会花大量的时间跟阳台上的凤仙花聊天。最初,吕浩觉得这是女孩子天真的一面,可是最近,他越来越厌烦起来,五玖甚至感到害怕。有一天夜里,他翻身的时候醒过来,手搭向她的时候,发现她的位置居然是空的!吕浩以为她去上厕所了,但是等了大概十分钟,她仍然没有回来。吕浩有种不愉快的想法,他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朝阳台走了过去。   他果然看见李茹正站在阳台上,跟她的那些凤仙花窃窃私语。静静的黑夜下,一个白衣女子站在冰冷的灯光下,跟一些毫无意识的植物说话。吕浩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吕浩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不敢走得太近,怕李茹发现。他侧着耳朵,好不容易才听见李茹说:“知道吗?你应该送更好的礼物给你喜欢的人……”   吕浩听完,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李茹的话居然跟她母亲的话可以联系起来,很显然,李茹是在动员雄凤仙送礼物给雌凤仙。吕浩屏住呼吸,轻轻地走回房间一头扎进被子里面。他现在越来越相信李茹母亲的话:李茹的脑袋确实有问题!   李茹大概半个小时后才轻轻地回到了床上。这一夜,吕浩翻来覆去,一刻也没有睡着,原来他娶的妻子居然是个神经病?!   结婚后一个月,公司陆续接到好几个案子,客户催得紧,吕浩自然也忙了起来。以前,在公司的一天,吕浩基本上跟人聊聊就过去了,但是现在为了不影响工作进度,他基本上不登。吕浩喜欢这样的忙碌,因为这不仅意味着这个月的奖金会增多一点儿,而且可以帮助他不去胡思乱想最近发生的一切。   因此当案子都做完后,他倒感到有一些失落,因为他不得不又回到像以往一样的无聊日子里。他不得不打开。   正在登录,他突然寻思起来:这会儿丈母娘凤仙在不在线呢?   刚刚登录成功,右下角便剧烈地闪烁起来,其中大多数是吕浩的群信息。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发现凤仙的头像也在闪,她给他留了言?   吕浩迅速将凤仙的对方框点了出来,上面只有一句话:“如果一株雄性凤仙花跟一株雌性凤仙花谈恋爱,你觉得送什么礼物最好?”后面紧挨着有十多排的龇牙表情。   吕浩吓得几乎从旋转椅上跳起来,这句话正是丈母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那恐怖的场景现在都还历历在目。龇牙的表情望着他不停地傻笑,这笑中充满了鄙夷与讽刺的味道。如果对方是一个跟自己经常玩闹的朋友,发过来这样的表情很正常,然而对方是平时寡言且极严肃的丈母娘,吕浩感觉诡异极了!他鼓起勇气定睛看了看对方的发言时间,吕浩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距现在还不到10分钟!吕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的丈母娘仿佛就在某个角落偷偷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却无从闪躲。她还在家里上网吗?   吕浩好久才平静下来,他决定试探一下这位丈母娘。   他打出几个字:妈,在上网吗?   对方没有回应。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凤仙的对话框突然跳了起来,吕浩被吓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同事都看着他,不明所以。吕浩尴尬地坐下去,发现原来是对方发了一个抖动的表情。   他又打了几个字:妈,别发这个表情,刚才把我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是要地震了呢?   凤仙又给了他一个龇牙的笑脸。   吕浩:妈,您是在家里上网吗?   凤仙:嗯。   吕浩:我们刚搬的家,不是还没有连接网线吗,怎么就可以上网了,您用的是无线?   凤仙:今天刚刚装好的。   吕浩:那么您用的是笔记本呢还是台式电脑?   吕浩自从搬进那边的新家,他还从来没有进过丈母娘的房间。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神秘得就像人类的未解之谜。   凤仙:台式机。   吕浩:哦。   凤仙:我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吕浩:妈,您怎么那么客气,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了!   凤仙:我的电脑老是不断地死机,你说这是什么问题?   吕浩:这很可能是您的电脑中毒了,妈的电脑没有装杀毒软件?   凤仙:什么是杀毒软件?   吕浩:原来妈不知道什么是杀毒软件(打了下龇牙的表情)!等我回家后去帮您下载一款杀毒软件装上就行了,现在很多杀毒软件都是免费的,很方便。   凤仙不说话了。吕浩猜想一定是丈母娘害怕他进入她的房间,她一直在对他隐瞒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吕浩非常想趁机看看李茹的继父到底长得啥样,状况如何,看来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丈母娘不可能把隐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因为一次小小的杀毒而暴露出来。吕浩想,他们之间的谈话可能会就此结束。   然而令吕浩惊讶的是,凤仙又说话了。   凤仙:那么好吧,今天你可不可以早点儿回来帮我弄一弄电脑,我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要用电脑呢。   吕浩心想:对方迟疑了那么久,势必在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很挣扎。她害怕他进入她的禁地,也就是她的房间。   但是他居然被获准了,他被获准进入她一直死守的禁地?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兴奋,或者是荣幸?   或者恐惧?(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个房间内到底隐藏了什么?   真相就要揭晓了吗?   李茹的继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从来都不出现?到底是他不想出来见人,还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来见人呢,难道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这下轮到吕浩迟疑了,他呆在电脑前久久给不出答复。   对方仿佛看穿了他似的,又补了一句:你怕了吗?(加龇牙的表情)   她是在向他挑衅。吕浩的心不禁狂跳了起来,她对他了如指掌一般!9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怕,即使他真的怕。而且这个责任他根本也逃不了。帮丈母娘装一款杀毒软件都要推托,传出去肯定要被人耻笑。   他不得不礼貌地回了句:我怎么会怕呢?   为了表示他不怕,不让丈母娘多疑,他又补了句:公司反正也没什么事,那么我现在就过去吧!   吕浩提前下了班,坐321路公交车往家里赶。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总爱偷窥他的民工怪人居然又出现在公交车上!   难道是他一直在乘坐这趟公交车,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调整了坐车的时间,所以他们才碰不到面?   这个人看上去更加邋遢了,甚至有些萎缩。吕浩想:他上次跟他说的话一定是出于他的精神有问题。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居然还揣测他是一位高人,看着他的邋遢样,吕浩感觉他比以前更令人讨厌了。他高估了他。   八   大概下午五点钟,吕浩回到了家。   这一路上,他一直感觉公交车上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又觉得这种疑虑毫无根据,也许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不寻常的事情,弄得他现在有些疑神疑鬼了。   “哼!”   他自嘲了一声,掏出了钥匙插进了锁孔。   他又犹豫了:打开门后,屋子里会有怎样的场景在等待着他呢?   “咔!”   门还是被他打开了。   客厅没有人,完全是他早上出门时的模样。那么可以确定丈母娘就在她的房间里。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才朝着她的房门走了过去。   “咚——咚——”   他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门开了。   他的丈母娘先露出了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打量着他,说:“是你呀!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吕浩马上换了笑脸,殷勤地道:“嗯,9是呀,您老的话就是圣旨,我能不慎重吗?”   她仍然挡在门口,望着他,仿佛还在犹豫着什么。   吕浩道:“如果里面不方便的话,妈,要不然您把电脑搬出来,我在客厅帮您弄是一样的。”   但她居然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不。你进来吧!”她终于打开了门。   吕浩走了进去,首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   屋子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就跟普通家庭的房间差不多。如果硬说出一个不同之处来,那就是这个房间惨淡的白色与冰冷的气氛。   白色的床、白色的椅子、白色的沙发,还有白色的白炽灯,满屋子里有着数不清的白色,让人感觉单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场景却又令人感觉熟悉,不愉快的熟悉。吕浩总感觉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或者说这种地方。   他的眼睛突然扫到了一个白色的吊钩上,那好像是挂输液瓶的吊钩!   他终于想起来了,整个房间完全是医院的摆设与布局!吕浩突然全身冰冷,他仿佛感觉自己的丈母娘站在背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面对着他,随时都有可能捅向自己。   “看够了没有?”   吕浩被丈母娘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哦”了一声。他转头看见丈母娘,发现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手术刀。他这才稍稍有些放心了,但是他马上又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发现了一件极其诡异的事:李茹的继父居然并不在这个房间!   “李茹他爸呢?”他情不自禁地问,他的话一出口,又马上后悔了。他真怕问了这句话后,丈母娘把真相全都告诉了他,然后自己也突然失踪了。   “你到底是来帮我修电脑呢,还是搜集情报来了?”丈母娘突然不耐烦地质问。   吕浩赶紧坐在电脑前。   杀毒软件很快便装好了,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另外,吕浩主观愿望想尽快弄好,尽快离开这个没有生命气息的房间。   吕浩接着又教会了丈母娘如何使用杀毒软件。丈母娘似乎很有天赋,吕浩只说了三两句话,她便说学会了。   吕浩的直觉告诉他,丈母娘其实本来就知道怎样给电脑杀毒,她之所以说不懂,是想把他引回来。但到底为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丈母娘很满意吕浩的工作效率,为了嘉奖他,她告诉了他李茹继父的去向。   据她说,李茹的继父今天被送进了四医院接受检查。   而在同一天,她又叫人连接上了网线?吕浩满腹狐疑。   “我半个月前就叫人帮我连接上网线了,9他们今天才帮我装好,我还嫌慢了呢!”她如此抱怨道。   听了她的这句抱怨,吕浩又能想通了。李茹曾经跟他说过,他们之所以搬家,就是因为母亲的网瘾太大了,轮到她照顾继父的时候,她经常偷偷溜回家里上网。而他们当时的家,离四医院很近。   看来距离远也不一定有用,她现在不仍然在家上网吗?却丢下了自己的丈夫一个人在医院独自面对病魔!   她也太不负责任了!   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吕浩减少了对这位贪玩的丈母娘的恐惧感。   他甚至觉得她有点儿可爱。   吕浩要求去看继父,但被丈母娘拒绝。她说还不到时候,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下楼买菜,因为她已经饿了。   这一天,李茹回来得很晚,而且看上去心情也不是特别好,也许是因为她下班后母亲的不负责,又去医院跑了一趟。   等了她很久,还不见她回来,他与丈母娘便先吃了饭。李茹对这一点似乎也不满意,她匆匆地把饭吃完,便洗了个澡上床睡了。   电视正在播亚运会,吕浩看到大概10点才睡觉。他本想好好体贴妻子,安慰几句,然而因为太累的缘故,李茹已经微微起了鼾声。   李茹这天的鼾声吵得吕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又不敢叫她,她今天的心情已经够不好了。   紧接着,李茹变本加厉地居然说起梦话来。   “吕浩,不要动那些花,不可以,它们是有生命的……不,不要!不要挖那些花泥……不要……”   吕浩马上警觉起来,他说的花难道就是阳台上的那些凤仙花,为什么不能动它们,而那些花盆里的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而她怎么会在梦里阻止他不要动那些花?她又没有看见他动它们。   他猜想,丈母娘极有可能已经把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他警惕地看着她,黑夜里,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她也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好久,吕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九   李茹的心情一天不如一天。即使丈母娘轮流跟她照顾继父,但她仍然表现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茹,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来了?”吕浩涎着脸跟她开玩笑。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个人直接向321路公交车站奔去了。吕浩如何道歉都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几天,李茹连碰都没有让吕浩碰一下。每当吕浩向她求欢时,她都会突然冷漠地对他瞪一眼,然后说了句:“你真恶心!”她的眼神看上去令吕浩觉得自己真的很恶心。   而她的心情越糟,她说梦话的频率也就越高,吕浩对那些讨厌的凤仙花的好奇心也就越大。   有一天晚上睡觉前,李茹突然对他不再那么冷漠,而是满脸充满了笑容地盯着他,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她终于卸下了她的心防!吕浩真想立即扑上去吻一下她。   吕浩殷勤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他向她凑了过去。   她突然伸出了她的手指,继续问:“那么你觉得我的指甲漂亮吗?”   她的指甲红艳艳的,就像血一样红!   那指甲仿佛会动!   吕浩的心差点儿没有跳出来,他发现她的指甲确实在动,在流动!   他这才发现,她手指的指端上,不是像血一样红的指甲,而是像指甲一样红的血!那些血正在向外喷。而她却好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对着他痴痴地笑。   “啊!李茹,你怎么了?你的手指!”他吓得大叫起来,心痛地向她扑了过去。他快速地在抽屉里找了一张创可贴,慌忙帮她贴起来。   她仍然在笑,然后一把把吕浩猛地推倒在一边,那力气大得惊人,并不像一个女子可以发出的。   “哈哈哈!”她笑得更大声了,她手上的血不停地滴向地板,染红了她的白色睡衣。她看上去就像一朵绽开的凤仙花,诡异的凤仙花!   “你知道吗,凤仙花其实也叫指甲花?哈哈哈……”她仍然得意地笑,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得逞了。   动静惊动了丈母娘,她冷漠地把门打开,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她的女儿。她好像并不感觉到心痛,也不热心,仿佛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她麻木地看着吕浩说:“她疯了!我早就说过她的脑袋有问题。”然后就轻轻地走开了,一点也不管女儿的死活,口气里甚至能听得出她在幸灾乐祸!   这到底是一对什么样的母女,他们之间难道没有一点儿感情吗?   女儿疯了!而母亲却不闻不问。   吕浩好不容易把李茹的指甲包了起来,看着一脸木然与傻笑的妻子,他几乎要崩溃了。   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也快疯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朝阳台的方向冲了过去。   “啊——啊——啊——”   他对着夜空疯狂地大叫起来。没有人阻止他,小区熟睡的人被他惊醒也只会认为是疯子在发作。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空既无奈又无助,恐怖极了。   “呼呼——”   一阵冷风吹过。   他身旁的凤仙花“沙沙”地响了起来。   他看着它们。   或者说,它们正看着他。   他看见几道红色的液体正慢慢地从一株凤仙花的躯干上滴下来。他打开了阳台里的灯,他看清了那些凤仙花——这些凤仙花居然在流血!   他凑过去察看那些诡异的花。   他发现那些花不是花。   而是指甲!   李茹的指甲!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凤仙开出的花。   都是指甲,那些花朵都是用指甲围成的!这些指甲正如同凤仙花的花瓣大小,而上面的指甲油的颜色也如同凤仙花的颜色,如果不是今天的流血的指甲,换作平时,根本就很难分清楚那到底是花瓣,还是指甲。   他终于明白李茹刚才对他说的话:“你知道吗,凤仙花其实也叫指甲花?”   他的头皮一片发麻,他掉入了恐惧的深渊。   而同时他也感觉到受骗的愤怒,被愚弄的愤怒。这两个疯子到底要对他怎样?   “啊——”   他把愤怒发泄在了那些凤仙花上,他抱起了那盆蘸有李茹指甲的凤仙。“砰!”   花盆被他摔得粉碎。   突然一个肉球从花泥里滚了出来。   吕浩定睛一看,吓得连大叫都忘了,他发现那团紫色的肉球正是男人的!   从肉球里突然钻出几根粗壮的蚯蚓,它们不断向空气里蠕动伸缩,看上去恶心到了极点。吕浩干呕不止。   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他抬起脚向大门迈去。   还没迈出第一步,他突然感觉到他的脖子上有根冰冷的细管插了进去。他转头一看,丈母娘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的身后,手上拿着一根注射器,脸上洋溢着从来没有过的灿烂微笑,那微笑给人一种上当的感觉。   吕浩想反抗,却发现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终于翻了翻白眼,瘫倒在了地上。   十   吕浩知道自己被打了麻药,他虽然不能动弹,然而意识却仍然清醒,他被几只兴奋的手急促地拖向了丈母娘的房间。他很想知道正在拖他身体的除了他的丈母娘还有谁,凭她的力道与娇小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如此快速地移动他。她一定还有帮手。   而这个帮手绝对不是李茹。因为李茹正站在他们的房间里,望着他幸灾乐祸地傻笑。   吕浩很快被安放在了丈母娘房间的床上,白色的没有生气的床正像一张医院的病床。   “啪!”   一声开关启动,吕浩的眼睛突然被射得睁不开。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个床上方的天花板不知何时已经安上了医院的无影灯!   他是在做梦吗?   他什么时候真的来到了一家医院?   丈母娘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次她的手里拿的不是注射器,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吕浩说不出一句话,他不知道她要对他做什么,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真的恨不得马上死去。   丈母娘拿着手术刀,娴熟得仿佛抽烟的人在把玩着一根烟。她对着吕浩笑起来:“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会成全你,很快就会好的。”   冷汗不断地从吕浩的额头渗出来,他的瞳孔因为害怕而扩张开来,几乎占据了半个眼珠。   “哦!对了!”丈母娘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兴奋地叫起来,“你不是一直想见李茹的继父吗?我以前常说时候未到,真是让你久等了,今天时机终于成熟了,你马上就能看到他——你不想看都不行。”她说完便朝着门的方向招了招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过来,手里推着一辆推车,上面装满了各种药水与手术器材。   是一个护士。   这个护士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尊雕塑。   吕浩终于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去四医院的时候,曾经与她偶遇过好几次!她给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每一次看见她时,她都会让吕浩感到恐惧。而最恐惧的一次,正是现在。   吕浩想:看来丈母娘比李茹疯得更厉害。她居然会将一个女护士当作女儿的继父,也就是她的老公!   她确实是个疯子!   “疯子”戴上了手术用的手套后,笑吟吟地向女护士点了点头,护士听话地走近了吕浩的身边,将吕浩的长裤和内裤一一褪去。吕浩眼睁睁地看着,丝毫不能反抗。   疯子一直笑看着吕浩,慢慢地向他靠近。她又说话了:“你知道吗?你刚才砸碎了一个花盆,而且把凤仙花先生送给她女朋友的礼物给弄坏了,你真是个残忍的人。”她的口气妩媚得过火,令人感到做作、不安。   她接着说:“不过不要担心,我一会儿便会把这株可怜的凤仙重新用新花盆装好,作为弥补,我会重新送它一份珍贵的礼物。”她说完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吕浩下身耷拉着的,“你知道吗,雄性凤仙跟雌性凤仙谈恋爱,最好的礼物便是人类的。我想这个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呵呵。”   她难道要把他的割下来,送给那些没有意识的凤仙花?吕浩吓得几乎连心跳也要停止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没错,你想得没错。”   她干脆杀了他吧!吕浩的神经终于崩溃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眼泪从眼角汩汩地流了出来。   “哦!对了!”疯子本来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兴奋地望着他,“忘了告诉你,被你损坏的凤仙花的‘礼物’正是你妻子李茹的。哈哈,现在把你的礼物送给凤仙花,正好合适——这就叫做妻债夫还!哈哈!”   她说什么?妻子的礼物,妻子也有礼物,跟他一样的礼物?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的妻子李茹是一个变性人!   他的脑袋突然像一团糨糊一般混沌不清。妻子,妻子的,变性人,蚯蚓,自己的,继父,还有那些诡异的凤仙花。吕浩感觉一阵剧烈地反胃,他想吐却吐不出来。   疯子丈母娘总结性地向吕浩娇媚地看了一眼,说道:“其实做女人挺好的!”然后举起手术刀向吕浩切了下去。   “不准动!”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男人,他们的手里拿着枪。   等那几个男人收缴了吕浩丈母娘手上的手术刀后,吕浩终于看清,这几个其貌不扬的男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公交车上经常偷窥他的民工怪人!   十一   民工怪人并不是怪人,他叫孟源,是本市公安局的高级警官,他只是扮演了一名民工。这几年,他接到好几起失踪案,失踪者皆为男性,至今仍无下落。经过多次深入调查,他发现这些失踪者都曾有过去四医院看病的经历,他开始对这家医院产生了怀疑,慢慢地盯上了这家医院的院长陈凤仙。经过调查了解到,陈凤仙是一名男性,原为某某医院男性生殖科医生,结过婚,但没有儿女。但是令孟源感到万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本人,经过对陈凤仙照片的核对,他发现医院的某位女医生长得像极了这位陈院长,这名女医生就是李茹的“母亲”。孟源决定顺藤摸瓜,对其暗中跟踪调查,最后才终于让事件水落石出。   原来陈凤仙与某女结婚后,婚姻并不幸福。妻子是名传统妇女,即使并不幸福也不愿意离婚,就这样,陈凤仙与其将就了近三十年,最后搬出去分居了两年,才终于离成了婚。   离婚的原因是他发现,其实他对女人没有任何感觉,当初结婚只是迫于世俗的压力。相反,他更愿意自己变成一名女性。   离婚后,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找人给自己做变性手术,但因为年纪问题,超出了安全期,手术存在很大风险。愿望强烈的他毅然选择了冒险。   冒险失败。他成了既没有了男人又没有女性性功能的中性人,他对此事大失所望。为了“杜绝”此类事故再发生,也为了给更多有此愿望的人实现梦想,从此以后,他开始钻研起了变性手术。   为了加快进度,他找了一些男人做实验。   这些男人都是他通过聊天认识的,在搜索工具中加取名单,然后逐一筛选,吕浩便是这些名单中留下的一批“幸运者”。   通过不懈的努力,他的水平越来越高,最初只有三位成了像他一样的变性人。为了封住这些失败的半成品的口,他把他们处理了一番后直接推入了太平间。   部分手术成功者本来就有成为女人的心愿,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甚至愿意成为医院的一部分,这些人当中包括李茹的“继父”。另外有一些胆小的人,为了再次变回男儿身,在陈凤仙信誓旦旦地许诺后,也就听从他的话,甚至成为他的诱饵,这些人中的代表便是李茹。   作为曾是健康男性的李茹,原来叫沈秋平,他在与吕浩恩爱时何尝不是一种抗拒的心理。但为了重新变回男儿身出现在他父母的面前,他选择了沉默,成了陈凤仙在网上钓鱼的诱饵。   吕浩九死一生,他知道事件的整个真相后,马上便把电脑上的卸载了,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要上网聊天。   但即便如此,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永远也挥不去陈凤仙那张诡异的笑吟吟的脸,这张惨白的脸配合着惨白的手术台,经常会出现在吕浩的梦里,温柔地对他说:“做女人其实挺好……” 故事八·算命   文/哈娜   一   这个时代,有什么是能够相信的呢?爱情可以是假的,亲情也未必是真的,人跟人之间总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互相牵引,交织在彼此的人生里。隐形的线连着的是每个人的人生,不管多远,该相连在一起的一定会碰见,只是时间的问题,这是命运。   那个满头金发的男人走向算命摊子时,身上那股腐败的气味重得化不开,冷得让人直坠十八层地狱。   或许是男人全身散发出来的不祥气息,使得所有人都自动离他五步之远。他相当年轻,但长期的烟酒生活损害了他本应该白净的脸庞,文满刺青的脖子上悬着一条炫耀的金链,在算命摊子前停了下来,不必开口,算命师就能知道这男人想问什么。   “问运势。”男人说,掏出一张红纸,“名字生辰全在上头了。”   算命师伸手将红纸取过,拿起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眼镜,用几乎所剩无几的视力仔细端看了好一会儿:“嗯……蒋先生,你一切尚称平顺,可以说是心想事成,只是流年冲北方,端午前后应注意水劫。”算命师眉尾微微跳动,“还有女祸……”   这名姓蒋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女祸?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女人,北方及水劫是吧?我会注意的。”然后抽了几张百元大钞丢在桌子上,“甭找了,当我做功德。”   男人连同他那股烂到骨子里的腐臭一并远去,算命师看了看桌子上那几张“功德金”,再朝远处那男人的背影探看,摇了摇头。话才说了一半,男人便走了,身后拖着一条黑色的线,总是如此。2人们只看想看见的,只听想听见的,他又能如何?   二   德芬一向怕雷,当惊人的光亮将天空划开一道裂缝时,她连忙跑进骑楼的某间店铺,才刚踏进去,雨就“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   “算命吗?”   “咦?”德芬朝后方一看,有个中年男人坐在一张铺着红布的桌子前,微笑地问她。   她对算命师抱歉地笑笑,说:“不……我只是躲一下雨。”   “坐下吧,天什么时候要变不知道。”他比画着桌子前的矮凳,两只乳白的瞳孔显示他的目盲,“人的命运也是一样。”   德芬呆愣了一下,这句话是她的口头禅,半个小时前她才对一个卡车司机这么说过。   “不……我待会儿还有事,不好意思,雨一停我就离开。”她客气地推辞着,心里惦记着被大雨耽误的行程。她最好的客户黄先生昨天从四楼摔落下来,目前在手术房里生死未卜,她得去医院一趟。   “你要见的那个人已经走了,没有去的必要。”红桌子上的小香炉烟雾袅袅,坐在案前的男人气定神闲,仿若一尊不知名的神像。   德芬诧异地双眉高挑,才要说什么,手机便“叮叮当当”地响,她急忙接起:“喂?黄太太,是……不好意思,下了场雨,我被耽搁了……”她拿着话筒,脸色愈来愈凝重。   收了线后,德芬脸上一阵黑白闪烁,她坐下来急忙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才客户的太太打来电话说,她的客户在手术中大出血,已经往生。   算命师微微抬起额头:“人的命运在出生时就决定了,这是命数。”他轻摇着头,问道,“想算什么?”   “我……”德芬有点儿不知所措,“我没算过命,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那么就算一般人都会问的事情。”他自一旁拿了张红纸递到她跟前,“写下名字及生辰。”   又是一条即将断掉的线,他看过多少像这样被迫中断的生命了?每当这样的顾客上门时,他是很少不感到难过的,只能小心用词,用一些模糊暧昧的字眼警告他们。   “最近红鸾星动,只是时岁走到孤鸾,而流年又行到末九,逢九必定遇劫,若要结婚请等到今年年关过后,近期请务必小心车祸,直到七月下旬过后可望平缓,今年一整年都有大小祸事,主事在西南方。”他抬头对着德芬说,“血光之灾易逢难解,若祖上有荫,应可化解些许,但一切小心为上。”除了命格上算得到的之外,她还有股沉重的黑暗,但他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是前世带来的债吗?   德芬有些生气。血光之灾?用这种暗示的口气,目的不就是为了要让她神经紧张!随便讲两句吓人的话就想要收钱,比她这个保险业务员还要糊弄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保险跟算命都是在预防随时发生的意外,但她从事的是正当职业,可不是装神弄鬼。   “感谢您的忠告,但是我不相信。”不管是结婚还是车祸,她都不打算相信,她说,“我可没有叫你算,别想我会给钱。”   他摇摇头:“我不收钱,是命运领你来到这里,我只是告诉你可能会发生的事,不管怎样,还是请你一切小心。”   德芬听不懂,也不想懂,这个算命师让她感到不舒服。她站起身:“还是谢谢你,我是保险业务员,小心是我的职业本能。”   “请等一等。”   德芬刹住脚步:“还有事?”   算命师伸手把香炉的盖子掀开,取来一张黄符纸,然后抓了些许仍在燃烧的香灰包起,放进一个小小的红包袋里递给她:“请拿着这个,可以避掉一些伤害,就算避不掉,也能让你不至于受太大的伤。不要钱,只是希望你平安。”   她接了过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开口:“谢谢!”接着从皮包里拿出几十块放入纸箱。   没想到看似目盲的算命师竟像是“看见”她的动作一般,说道:“我说了不要钱,几十块并不能救你的命,只有你自己可以。”   德芬一愣,只好再次道谢:“真是谢谢您!”   大雨在这个时候停了,她转身离开,没入雨色方新的街道上。   算命师悲哀的神色更加深沉:“劫数啊……”   “黄先生还是去世了啊……”德芬将申请表递给经理时,经理感叹道。   德芬附和着:“是啊,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还是有它的道理在,还好,他保了险。”   经理才要签名,忽然想到什么事:“德芬,上次蔡先生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德芬心中暗暗叫苦,经理成天就爱替她做媒,她不结婚好像碍了他的眼似的!   “呃……经理,我现在这么忙……”   “这跟忙有什么关系?谁说忙就不用结婚啦,你都39岁了!再拖下去就真的没人要了。”   “经理……”她有点儿无奈,这是今年第几次了?   “从你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在公司了,我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妹妹。你家人出事时,我也说过要照顾你,你的婚事说什么我都要帮你完成的。”经理看起来比她还无奈,“你就只剩一个侄女而已,没有其他亲人了,万一哪天你怎么了,难道还奢望你那个侄女会替你处理身后事?”   她小声抱怨:“也不用把咏慧讲成这样……”   “还在替她辩解,你这种阿姨还真是不多,她用信用卡买名牌货刷爆了三张卡,你替她付;明明买不起,还去贷款买了辆车子,没付几个月的款就不要了,也是你处理;没事还弄个什么指甲彩绘的路边摊,说什么现在正流行,一定会赚大钱的鬼话,搞到地下钱庄不时追杀她,最后还是你拿了积蓄替她还清,我说你……”   那有什么办法?她就自己这么一个亲人,爸妈跟姐姐姐夫一同出游,结果因为游览车在山上不熟悉路况跌入山谷,四个人共赴黄泉。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的侄女就变成了她今生唯一的责任。   “咏慧还小嘛,再长大一点儿,她就会懂事了……好,那个什么蔡先生,我去跟他见面就是了。”   “那好,下星期六,不准找理由,否则我亲自去押你来!”   “好啦好啦……”   蔡先生看起来的确人很好,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金框眼镜,说话也恭谦有礼,2除了有点儿黝黑,长相倒也不太讨厌。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有谈过这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德芬很快就开始认真起来,蔡先生各方面都是再好不过的对象,虽然是鳏夫,还有个十几岁处于叛逆期的儿子,但她自己也没有太多条件可以挑剔对方,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很多事都必须将就。   但她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就是她的侄女咏慧太过好高骛远,不懂得赚钱的辛苦及意义。出国旅游、名牌、车子……父母的保险金早就被她花光了,但她却认为,花德芬的钱也等于是花自己的钱,那些钱可是自己的爸妈用生命换来的,她本来就花得理所当然。   回到家里,发现咏慧正低声下气地接电话,看到德芬进来,马上躲进屋里,但还是被德芬听见只言片语。   地下钱庄!这孩子怎么又去借高利贷,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思及至此,她生气地拍打咏慧的房门。终于在一阵猛敲狂打之后,咏慧开了门,原本德芬以为她又要出来顶撞她,没想到见她哭得泪汪汪。   “阿姨……”   “你……你又做了什么?”   “都是亚贞啦!”她扑到德芬的怀里哭诉,“她跟我说,她在日本找到一个鞋子品牌,那牌子在日本卖得非常好,想要赚钱就必须抢在别人之前把这个牌子的代理权抢下来,晚了就来不及了,我只好……去借了50万。”   “你跟高利贷借了50万?”德芬惊恐得倒抽了一口气。差点儿没昏过去,50万!她再也忍不住怒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阿姨,救我啦……”   这样下去不行!如果不给她一个教训,她是永远都不会学乖的。于是德芬把脸冷了起来:“我没有钱,上次帮你还的高利贷已经是你爸妈最后的钱了,你已经没有钱可以挥霍了。”   “我会被他们抓去卖春啦,阿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忍心的,对不对?”她继续眼泪攻势,暗想着再坚持一下,德芬就会心软了。   “这次不行!咏慧,你要自己想办法。”德芬硬起心肠,希望咏慧能真正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眼见一向最有用的招数也失效了,那就没有必要再装可怜,她擦了擦泪水,骄傲地抬起头:“哼!你会后悔的。”她拿起包就出了门。   好几天过去了,咏慧连通电话都没有。德芬开始担心她的安危,跟蔡先生的恋情也无心经营,她开始联络她所知道的咏慧的朋友,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咏慧最好的朋友亚贞打电话给她。   “亚贞,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咏慧?”她已经打算把爸妈的保险金拿来替咏慧解危。   “阿姨!”那头的亚贞声音慌张,“咏慧……她被人押走了!”   听到这话,德芬的心直直地坠落。   “他们在哪里?”德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是上次咏慧借的那间地下钱庄,你还记得吗?”   “嗯,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收了线之后,她原本想联络蔡先生陪同她一起去,但他们还没有进展到可以共同面对这种难堪的事的状况,况且还是复杂的家务事。对方可不是什么善良老百姓,德芬不要他为她冒这种险!   “姐姐,对不起……姐夫,对不起……”路上开着摩托车,她掉下泪来,想起咏慧离家前的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她真的后悔了,如果咏慧真的因此而毁了一生,那么她该如何自容?失神回想着,车速也不知不觉加快。她的心里只惦记着咏慧,却没有注意到她已闯过红灯,当然也没有见到那辆公交车。   “该死,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咏慧跟亚贞着急地在加护病房外踱来踱去,脸上的恐惧比忧愁还深重。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着急地要冲去救你?”亚贞跟咏慧策划这场“绑架记”,就是为了要让咏慧的阿姨能拿钱出来帮她们渡过难关,没想到她却在半路被车撞了。   “全是废话,这下好了,唯一有钱的被撞成这样,万一王大哥真的找上门来,假卖就会变成真卖了。”咏慧嫌恶地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没钱,只是全让阿姨给管死了。”   “这倒也是,如果你阿姨因为这样挂了,你不但能获得自由,还能连你阿姨的保险金一起领,她是保险业务员吧?自己一定也保了不少险。”   咏慧一愣,如果阿姨死了的话……能继承她的钱的就只有自己了,可是……   “医院臭死了,我要跟我男朋友去约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看咏慧想事情想到失神,亚贞耸耸肩走了。   她有些发呆地坐在德芬的病床旁,此时德芬的头部全让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紧紧包住,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医生说她有生命危险,这两天是观察期,家人请务必随时跟医生配合。   “阿姨……”她叫了一声,想知道此时的德芬是否有反应,“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叫你?”德芬安静地闭着眼睛,“嘀嘟”的仪器声代替她回答。   她想到亚贞讲过的话,如果阿姨不在了,那么她就会有钱了,也会有自由。如果她因为这样就死了,那么……阿姨也算是死于意外了吧?应该是的,她看了看加护病房里此时没有护士在,于是她伸手把那台仪器的插头微微拉出些许,仪器还在运作。   咏慧咬咬下唇,她需要钱,万一阿姨就这样再也醒不了,变成了植物人,那还不如死了好。她一口气拉出插头。“咻”的一声,仪器沉默地停止,德芬没有任何反应,这样就行了。她只要假装出去买东西再转回来,就谁都不会怀疑到她,反正只是医院插头没插好,不小心让她的阿姨死掉了。   嗯,就这样。她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愉悦的心情,她的问题解决了一半了,接下来她将会领到一笔吓人的保险金,并且获得自由。   嗯,就这样!   三   她真的吓了一跳,她的阿姨竟然这么有钱!1500万!扣掉还给地下钱庄的本金及利息,她还有1000万可以花。看着存款簿上那一长排的金额,咏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话说回来,让她吓一跳的除了保险金高得吓人,另外就是那个瞎子算命师,简直就是太神了!   “想算什么?”他问。   年轻女孩穿着时髦,但能闻到她所散发出来的贪婪味道,那是一种浓重的铜臭,天生爱慕虚荣。   咏慧从家里愤怒地出走后,既沮丧又无助,算一下未来也好,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破解现在的窘境。于是咏慧坐下来说道:“算财运。”   “财运……”他喃喃自语着,“嗯,近期之内有笔横财,但那是财神过路,这笔钱拿不得,那不是你的,如果真的获得,请务必拿去行善。”   “算命先生,你能不能再讲清楚一点儿?”   女孩身上的线若隐若现,他无法确切算清楚她的命运。这个女孩命中注定带有偏财,若能守住便不愁吃穿,但是……恐怕将有场大劫。   “你命中有财,但非正途带来,不义之财不可取,否则将招来横祸。”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会招来什么祸?”   “小至见血,大至命休。”   “你讲这样我听不懂啦,我会发生什么事?”   “这要看你的造化,但及时行善多少能为你化解一些。”   咏慧觉得她遇到一个半吊子了,难怪没有人上门,他根本就只会半套嘛。“算了,我再去找别人算。”她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你的算命只值这个价钱。”说完,她把钱丢进纸箱里,扬长而去。   咏慧贪婪的灵魂已全是空洞,就算她能大难不死,也只会这样可有可无地活着,那代表着她生命价钱的100元让算命师怀着深深无奈的悲叹。   咏慧很讨厌亚贞的男朋友小健,他极端看不起女人,还有暴力倾向,常把亚贞打得遍体鳞伤,而亚贞不知道是眼睛还是脑袋被狗屎糊住了,死心塌地地爱着小健。   小健只不过是王大哥底下一个跑腿的小角色罢了,她会去借高利贷就是通过小健牵的线,说什么借钱可以由他取得员工优惠,利息可以少算点儿,真是狗屁!她现在被讨债逼到就只差没去卖,说到底,把她害得这么惨,他也是有责任的。   小健靠在这栋早就搬空的“信用顾问管理公司”外墙上,点起一支烟:“你阿姨是不是真的很有钱?”   咏慧回答:“有钱的是我,不是我阿姨,我爸妈的保险金加起来快要上千万,我阿姨只是暂时代管罢了。”   “哦……”小健眯起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地抽了几口烟后,他又问,“你阿姨还没出嫁吧?如果她死了,那么她所有的财产自然就会由你继承,没错吧?”   咏慧说:“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杀掉我的阿姨?”   小健耸耸肩,不置可否:“很容易嘛,王老大常用这招讨到债,先要债务人帮家里的人保个险,然后制造一场不会让人起疑的意外……还能拿到额外的费用呢。”   咏慧曾有那么一下子几乎就要开口跟小健讨论了,她只是很虚荣,而不是丧心病狂。咏慧不想理他,但却不停地想着他的话,同时焦虑地看看手表,阿姨还没有来,怎么这么慢?   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喂……我是。”   打电话来的人肯定说了什么,小健见咏慧的脸色逐渐显得讶异。   “好……我马上到。”   她把电话收进手提包,转身就要走,小健连忙叫住她:“喂!你干吗,你阿姨还没来?”   “她不会来了。”她转身面对小健,他弄不清楚咏慧脸上那抹神秘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会来,她不相信你被地下钱庄抓走了?”   “不,她在来这里的路上被公交车撞了,9现在在医院里。”   “哦?看来老天也站在你这边,它替我们动手了。”小健戏谑似的拍拍手。   她挑了一边眉毛:“她还没有死。”说着,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朝医院方向而去。   小健又点了一根烟,看着黄色的车体乌烟瘴气地驶离,她刚才说有多少钱?上千万左右是吧?如果她阿姨死了,肯定不只这些钱。他笑着,拂开落于额前的金发,而他有个来自算命师所算出的预感,他一切平顺,心想事成。而他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咏慧的阿姨大概活不久了。   有钱的感觉真好!她卧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只脚有意无意地踢踢今天去百货公司血拼的成果。百货公司的高级专柜小姐好像有一种本能,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香味,那是一种名叫“富裕”的香味。她们以前根本连正眼都不看她的。   接下来要用这些钱做什么,环游世界?还是先去把自己渴望很久的东西买齐了再打算?她抽出其中一个袋子,那是答应给亚贞的名牌包包,当季的最新款式,漂亮得找不出缺点。像是心有灵犀般,亚贞打电话来了。   “喂,你要的包包买好了,什么时候来拿?”她欣赏着包包上象征时尚的商标,那是昂贵的唯一理由。   “咏慧。”不同以往,亚贞的语气有种凄楚及哀求,“可不可以借我点儿钱?”   “你要借钱做什么?我不是才刚付了50万酬劳给你们了吗?”她问,心里却浮出不屑,有钱的麻烦之一就是每个人都会来找你借钱。   “我们有点儿事……”她似乎不太想讲理由,却还是说出口,“我们想结婚。”   “结婚?”咏慧愣了会儿,“你要嫁给小健?”   “小健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对于这点,亚贞的口气坚定起来,毫不犹豫。   这女人真的有病,竟然要嫁给一个成天把她当沙包打的男人?这女人没救了,咏慧想,她还真没看过这么迫不及待往火坑里跳的人。她试探性地问:“你要借多少?”   “呃……可以的话,100万。”   咏慧想起另一件事:“我们的鞋子代理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跟我阿姨闹翻的,结果害得她出车祸死掉,这阵子忙着办后事,都忘了问你进度如何。”   “呃,咏慧,那个代理……我……小健赌博赌光了……”亚贞小声讲。   她很想再痛骂亚贞,可是有个念头使她忆起了算命师跟她讲的话,她必须要行善事才能化解横祸,帮助有难的朋友也算是善事吧?   拿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好,我借给你,可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收利息。”   “利息?”   “是啊,算法就跟王大哥他们一样就好,100元收50元利息,9我可以暂时不收你的本金,但利息要每月给,包含你骗走的50万在内。”   “这……这么多?”   “小健不是说这是员工优惠?看在朋友的分上,我才只收这么一点儿。”谁叫亚贞要欺骗她,自己可是被她害得家破人亡!   “好……好吧!”为了小健,亚贞也只能答应。   “你是猪啊!”一记重拳挥来,落在亚贞的左腹上,她痛得弯下腰,“叫你去借钱,你借了一堆负债回来?”小健抬起脚又是一阵猛踹。   “如果不答应,她不借给我啊……”亚贞退到角落瑟缩着,眼神恐惧又慌张,“她已经知道那50万的事了……”   “那个贱女人!有几个臭钱就开始拽起来了?”小健大脚一踢,把小茶几踢得半天高,砸坏了台灯及电话,“竟然收利息,她以为她是高利贷吗,地下钱庄能是谁都开得起的?”   “明天,她叫我们去拿钱……”亚贞的头还有些眩晕,但这件事非得先跟小健讲才行。   小健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眯着眼抽起烟来。亚贞还在角落瑟缩着,可是她知道小健一定在计划什么事,她忽然有点儿担心起咏慧的安危。   不一会儿,他捻熄了烟,唤了声:“亚贞,你过来。”他的叫声不像刚才那样粗暴,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亲昵。她听话地站起来,慢慢靠近他。   等她走到伸手可及之处,小健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轻柔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们需要钱。”   “嗯。”我们?她有些悲哀地想着这个原本应该象征亲密的用词。   “如果不快点儿把王老大的钱还完,我们根本就无法安心地在一起,只要想到这里,我就很害怕失去你。”他又说,“所以你要帮我,对吧?”   她抬起头:“你想做什么?”   “你的姐妹现在这么有钱,从她那里挖一点儿钱过来就能解决我们的困难,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想做什么?”她再度问了一次。   小健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亚贞的脸从可怜兮兮变成了讶异:“这样好吗?”   “反正那笔钱也不是她赚来的,是她继承来的,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感到良心不安。”   听到小健在耳边的呢喃,亚贞不由自主地想到葬礼上咏慧的窃笑,她并不为阿姨的逝世而难过,反而为得到她的财产而暗自高兴,以及之后她那股不可一世的嚣张态度,好像突然有了钱之后,她就变成了上流社会人士一样,睥睨着所有贫穷的人。   “我们又不是不还她,至少我们不必再呼吸着王老大喷出来的气生活,那真是太窝囊了。说不定还完钱之后还能剩一些钱,我们就能办个温馨的小婚礼,生几个孩子,幸福地生活下去。”   小健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于是她点头:“嗯!”   一见到小健站在亚贞后面,92咏慧的脸马上垮下来,这个瘟神来干吗?她可还没忘记上次他那副浑蛋嘴脸。   “喏。”她从自己最新的包包里抽出支票递给她。   “怎么不是现金?”   “你叫我拿着100万跑来跑去,你知不知道100万现金有多重啊?会把我的指甲折断。”   小健抽走了亚贞手上的支票:“一个月后才能领到钱?”   “这个月我不会收利息钱啦,我现在有个财务管理人,他建议我这么做,说什么用支票管理钱比较容易掌控。哎呀!反正我不懂啦,可是用支票付钱挺有派头的,你们又不急着这个月结婚,没关系吧?”   小健朝亚贞看了一眼,她马上意会过来,把客厅的窗帘拉上,室内顿时黑暗,残余的光线只够咏慧看见他们的脸。   “你在做什么,干吗拉窗帘?”咏慧完全没有发觉危险已悄然靠近。   小健自口袋里掏出弹簧小刀,一屁股坐到咏慧旁边:“我们请你帮个忙如何?”   那把小刀子让咏慧很不自在:“你拿着刀子跟我谈什么?”   “没什么,把你的银行密码告诉我们。”   “你……这是抢劫!”   “算是吧,谁叫你这么不上道。”小健的手劲加强了些,强调他的认真。   “你……”她看向亚贞,“我真想不到你会这么对我!”   “亚贞可是很伤心的,最好的朋友都不帮她了,她又有什么办法?”小健这么说,亚贞别过头去,挥掉她的指责。   小健把小刀的刀尖放在咏慧的腿上:“先给你放点儿血,看我有多认真!”   咏慧还来不及尖叫,小健的刀就已经插入了她的腿中,痛得她双脚拼命地踢打,小健干脆坐在她的背上,免得她动来动去,如果不小心刺到自己就倒霉了。   “还不说?你可真是爱钱,爱到连自己的阿姨都能杀掉。”小健觉得这么凌虐咏慧有股奇异的快感,比平常他去讨债要爽上好几倍。   “嗯嗯嗯!”咏慧拼了命地挣扎,全身的痛苦被忽然揭发真相的惊恐取代。   “我猜得没错吧,无缘无故的机器插头怎么会掉呢?医院可没有笨到会犯这种错,只可惜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犯人是病患家属。”   咏慧狂乱地地摇着头,小健是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他只是碰巧猜中罢了!   “咏慧,你……杀了你阿姨?”9当初听到咏慧说医院方面不小心疏忽了,把机器插头弄掉了,亚贞还真的以为只是意外。   “闭嘴!”咏慧大声吼叫出来。接着她不知哪来的蛮力把坐在她背上的小健用力顶翻了过去,用尽全力往小健身上扑过去,“你这人渣,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这贱人要做什么?”一见她竟然扑过来,小健的手掌用力一拍,拍在咏慧的脸上,咏慧翻滚了两圈,后脑撞到电视柜上。   小健从地上爬起,抬起脚往咏慧的肚子连踢了好多下,还一边叫着:“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我不给你教训几下,你不知道老子的厉害!”他发了疯般地狂踢猛踹,直到咏慧原本抽搐的身子渐渐不动。   “小……小健……”亚贞退到客厅的另一头,她看着小健像条疯狗一样充满愤怒,嗜血般地虐待着咏慧,他平常打自己时也是这样的吗?   几分钟后,小健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又啐了一口:“真是贱!乖乖说不就好了吗?”   “她……她不动了。”亚贞吓呆了,咏慧的口中吐出好多血。   小健蹲在她旁边,东瞧西看了好一会儿:“嗯,她好像没气了。”   “什么?”亚贞急忙跑过来,伸手探着咏慧的气息,“她……她死了。”   “真经不起打,你就没这么容易死。”小健戏谑地揉着她的头,接着坐到沙发上点烟。   亚贞转头去看小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有多问什么,出于一种本能,她知道现在应该安静才是。   “亚贞,把她的包包翻出来,看这个蠢女人有没有把银行密码抄在笔记本上。”   她点点头,强迫自己镇定地听话,否则万一小健生起气来,她的下场说不定会跟咏慧一样。找了半天,亚贞找到一本小小的记事本,在其中一页看到咏慧写了字:“小健,咏慧租了个保险箱,她的财务管理人好像建议她作黄金投资,她把大部分的钱都拿去买金条放在保险箱里。”   “金条?”小健吐了口烟,看着烟雾在窗帘的间缝混着细尘缓缓飘着,“这女人还真的很蠢,现在金价高到吓人,她去买黄金?肯定被骗了,她这辈子怎么都在被骗?”   “这里有一把钥匙。”亚贞扬起那闪闪发亮的小钥匙,这在小健眼中看来特别可爱,钥匙圈则是某家银行名称及保险箱号码。   “你先收好,我们先把她的尸体处理一下,然后就一起去把那些金条领出来远走高飞。”   亚贞麻木地说了声好,协助小健把咏慧的尸体用被子包裹好,其间她不经意抬起头看见客厅上咏慧她阿姨的照片,不知为什么,照片上的德芬阿姨竟然露齿而笑。   四   差不多该收拾了,他想。城市的夜妆已点燃,许多色彩在其中游晃,一抹一抹的,不知要去哪里的幽魂穿梭在吵闹的人群里,有黄色、银色、绿色、蓝色、紫色……以及鲜红色的。   一抹鲜红的身影。   算命师停下收拾的动作,重新把纸箱摆回桌子上,这次来的是老客人。每隔一段时间,她总是会来问着相同的问题。   “算姻缘。”她很慢很慢地说着,不如以往急切地想知道算命结果。她的头垂着,头发还不停地滴着水,混着一股刺鼻的海水的腥味。   “唉……”算命师的眼膜蕴上雾气,沙哑地说:“你已经没有命可以算了啊……”   她额上的头发贴在肿胀的皮肉上,肉上的伤口错综复杂,泛出红白相间的黏腻,有好一会儿,她想要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我已经劝了你很多次,你命中注定孤鸾,姻缘是强求不得的啊……”算命师再度悲叹。   “再算……一次……”她固执着,即使已化作怨鬼,她仍不愿放弃。   “你不会有姻缘的。”算命师摇摇头,她的线已经断了,只有一小段可有可无地飘浮着。   她没有反驳,只是抬起她的右手,右手的小指上圈着一条红红的线,远远地连接到不知名的地方去。算命师惊讶地看着那长长的红线,线的那端微微扯动,表示线的另一头系着某个人,她不可能会有的姻缘。   “再算一次。”她说,腐烂的嘴角轻轻微笑。   他不再坚持,也不用再看她的生辰,那早已刻在他的脑中。闭起双眼,目盲的瞳孔中浮出了一些景象,她的命运已经有了变化。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往北边有水的地方,你的姻缘在那里。”他只简短地说出看到的,她要的只有这个。   好像早就知道了会有这种结果,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起紧握的另一只手,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放进小纸箱中,接着便消失在往北方的路上。算命师不语,城市里游荡的幽魂又再度添了几许,总是这样,人们只看见自己想看的,他又能如何呢?   小健看着满地的水,一时又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是第三次了,上次是他的车子里头不知为什么像泡在水里似的到处潮湿,但外面却是艳阳天;上上次则是他的衣柜里像下了一场雨,把他所有的衣服全给淋湿,而他完全没有头绪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对劲儿,有些事不对劲儿,小健往四周看来看去,房间再平常不过了,这里甚至不是他家的房间,只是他召妓时方便休息的汽车旅馆,好像从他和亚贞把咏慧的尸体从基隆的海边丢下去之后,他的周围就开始发生怪事了。   不会是那个女人在作祟吧?他蹑手蹑脚地踩过水,翻出自己的香烟点上,开始回想那天的事……   把咏慧的尸体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住,接着清理咏慧喷出来的鲜血之后,外头天色已经晚了。而亚贞自从咏慧死了之后一直很安静,安静到让小健以为她的魂是不是吓掉了。   “干吗不说话?”小健拉着身上的衣服,心想:等会儿洗个澡好了,虽然黑色的衬衫看不出鲜血的颜色,可是有血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   “没……我没事。”亚贞看看手上干掉的黑血,“小健,我们会结婚吧?”   “你干吗啦?”他不耐烦地回应。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不敢去看包着咏慧的棉被。   “人都杀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   “我……我是不想杀咏慧的。”她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同时把绑在小指上的红色小结再度拉紧一些,那是她去月老庙求的红线,听说只要绑在小指上就能求得姻缘。   “谁叫这臭女人这么嚣张?我只想教训她一下,谁知道她就这么死了。”小健哼了一声。   亚贞咬咬牙,问道:“我们要怎么处理她的尸体?”   “老规矩,丢到海里去,你就不要再摆出那副死人相了行不行?”他抬起脚往桌上一放,“我又没说不娶你,现在有钱了,你要开心点儿。”   她想听的就是这个,为了她的爱情,她连好朋友都杀掉了,只是为了不属于自己的钱,只是为了不属于自己的姻缘。   小健在浴室里边洗澡边唱着歌,杀了咏慧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亚贞叹口气,小健的手机响起。   她接了起来:“喂?”   “咦?”是个女人,声音异常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是哪位?”怎么会是个女人,这女人是谁?   “啊,是亚贞啊,嘻嘻嘻……你们现在在一起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那么我挂掉了。”   “等等……”亚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人就挂断了,她听见那笑声,马上就知道她是谁,是跟她在同一间酒店工作的女孩,她怎么跟小健勾搭上的?   亚贞此时又惊又怒,才想着小健是她命运中的那个人,而他竟然已经背叛了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无知,算命的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陷入这种可笑的悲剧里,甚至是无法收拾的惨剧,她比刚才还要后悔数倍。   在开往基隆的路上,亚贞又沉默了,那通从话筒传来的女人笑声徘徊不去,也就没有发觉小健阴鸷的脸。他已经有了打算,把咏慧的尸体丢到海里后,也让亚贞一起下去好了。这女人太烦了,整天哭哭啼啼的,万一哪天她要是发神经说出来,他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了。   她还天真地想要嫁给我呢,小健嘴角牵动一下,他怎么可能娶一个被无数男人玩过的烂货?只要有钱,东南亚多的是纯洁少女任他挑选,他干吗还娶个累赘在身边?更何况他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那些钱,连同王老大在内,只要躲藏得好,换个假身份便能在国外过着像皇帝一般的日子,除非他疯了才有可能娶她!   路上的人和车开始变少,碧砂渔港的路标明显地林立着,但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基隆的地势相当险要,从高高的断崖丢下去,崖下的海浪便会为他处理这个麻烦。不,是两个麻烦。   东北角的风相当强劲,空气中有着浓浓的海水味,水分子中掺有盐分,连风闻起来都有咸咸的味道。把车子停好后,小健先下车看看地形,选定丢弃的地点。   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终于选了一个有小海湾的缺口,只要一涨潮,潮流就会把尸体往北方带,还没到琉球群岛,尸体就会被鱼群吃个精光了。小健回头敲了敲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亚贞,示意她下车。   “怎么样?”她问。   “那里,有没有看到?”   “那个缺口?”   “没错,丢下去就什么事都没了。”他往回走,要亚贞跟上他,“过来帮我。”   打开车子的后车厢,咏慧的尸首因山路的崎岖不平而撞得血肉模糊,被撞碎的血肉从塑料袋里跑出来。小健几乎要发作:“死了还给我找麻烦,叫我找谁清这个。”他一把抱起尸体的一头,亚贞则是抱着另一头,重得让她只能吃力地慢慢移动。   “用点儿力好不好,笨手笨脚的!”   她咬紧牙关,死命地抬起沉重的尸体,原来一个人死了之后会变得这么重,咏慧的体重原本是比她还轻的。所幸距离并不远,他们两人合力将尸体抛了下去,尸体先是撞击到山崖突出的一个石块上,然后弹出更远的距离,准确地落在他们相中的海湾里。咏慧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漂浮物,在海中时浮时沉。亚贞蹲在崖边,失神地望着那白色的被子,她应该要好好地安葬她的……   “我问你。”小健说,打断了她的沉思,“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   她闻言,抬起头看着他:“嗯。”   “但是我不想娶你。”   “咦,可是……你说过的。”   “是啊,我是说过。”他朝她走近一步,“我后悔了。”   她还没来得及接下一句,小健的脚一抬,就把她踢下了山崖。   不!不要!她落下的时间还没能想到下一句话,头便撞上了险恶的海岸边,刚好挂在海岸交接处。   “啧,差一点儿。”小健望了又望,“算了,涨潮之后,她一样会漂出海。”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开着车离开了这个山崖。   想到这里,小健吐了口气,这几天烦躁的心情又盘踞在他的脑子里,在他把亚贞也一起丢下海之后没几分钟,就发现了一件事情——保险箱钥匙还在亚贞身上!   “妈的!真是衰到极点。”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忘记了这件事?这下他得想办法下到那个险象环生的山崖,还得赶在涨潮之前。同时还得希望亚贞的尸体挂在那里。   想起来就烦!他踢了踢旅馆房间里的水,这些怪异现象他才不放在眼里,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保险箱里的那堆金块,以及他往后的享乐人生。只好再去一次,主意已定,他穿戴好衣服离开了旅馆。出发之前还特地去买了一些工具,准备妥当之后,他开往前几天的地点。   天快要亮了,虽然平时那地方人烟稀少,但大白天的,很难保证不会有人走动,他把车子停在山崖边,开始从地势最缓的地方慢慢地下去。   虽然他戴了手套,穿着便利的运动裤,可是小健从来没有爬过山,更别说是这种连山都算不上的断崖,但贪婪的心终究战胜了他不甚熟练的手脚。过了两三个小时,他总算落地了,海浪不断地打过来,把他全身溅湿了。   小心翼翼地半俯着身体,吃力地爬往他记忆中亚贞的尸体所在地,应该就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到底在哪里?!”他跟着海浪咆哮着,却徒劳无功,有好几次他几乎想要放弃,却又不甘心这么辛苦又什么都得不到,只得撑着疲倦的身体来回穿梭。忽然,他看见了某个白白的东西在海上漂浮着,那白色上的花纹有些眼熟,那不是咏慧的尸体吗?一看见那白色棉被,小健就有了精神,他记得亚贞挂着的地方就在咏慧的不远处,一定就在附近。   十多分钟后,他真的看见了一半身体泡在海里的亚贞。于是他急忙往那里走去,却不小心踩到一颗尖锐的石头,一时重心不稳,额头重重地撞到了全是石块的地面,此时海浪再度打来,把他额上的血瞬间洗净,也让他痛得哇哇大叫。   他的体力消耗了大半,又因方才的撞击使得他头破血流而眩晕,于是只能像只老狗一样爬到亚贞已经腐烂的尸骸旁。亚贞就在几步之远,海水混融着她的尸肉,散发出一股极为恶心的臭味!而她泡得胀大的身体趴着,小健要把她翻过来才行。   海平线已经泛白,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他要快点儿拿到钥匙,然后走人。他忍着极端恐怖的臭味,把亚贞软烂的肩膀用力翻过来。一见到她的脸,小健吓得倒退许多步,他不是没见过尸体,但水流尸还是第一次见到,波浪托高了她的脸孔,她的脸已经肿胀得有原来的两倍大,而她露在外头的皮肤也都迸裂了,被烈日晒烤成紫黑色,完全变了形。   小健忍不住转头呕吐,直到胃再也承受不住吐出胆汁才停止。调整了呼吸之后,他勉强能忍住心底的惊惧,颤抖着手,不停地翻找亚贞衣服上的口袋,但不管找了几遍就是找不到。怎么可能?他们杀掉咏慧当天,钥匙的确是在亚贞身上,怎么会没有呢?小健急了,更慌张地在尸体上翻来翻去。   忽然他注意到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个东西,该不会握在手里吧?小健开始用力掰她发烂的手指,但她握得死紧,小健不管怎么用力就是无法掰开。都到这种地步了,他可不要放弃,于是找了一片薄薄的石片充当小刀,把亚贞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割下来,他把她的大拇指割断后看见了掌心微露出的一点银光,是保险箱钥匙!   受到了鼓舞的小健接着又割断了食指,钥匙的样子可以看见了,他想要把它抽出来,戴着手套的手行动不便,于是脱掉了手套,开始在腐烂的皮肉里挖着。清晨的风浪变大,海浪一个接着一个而来,一个大浪打来,把亚贞的尸体打离了岸边,差点儿就要到手的钥匙漂远了。   “可恶!”小健跳进海里,游向已离岸边有些距离的尸体,仍然想办法把钥匙挖出来,可是风浪依旧威猛,他专注于拿钥匙,也没有发现他跟着潮水往外游去,等他一抬头,几乎踩不到地了。当下小健天人交战,他可没有自信能游得回去,就算他会游泳,可是攀岩已经消耗掉他大半的力气,所以他决定往回游,才一抬手便发现自己的手好像被什么东西钩住了。   转头一看,他衣服上的纽扣钩住了一条红线,而红线绑着的就是亚贞的小指头。拖着一具尸体怎么游得动?小健着急地在海中拼命想解开缠住他的红线,而尸体随着潮水不断撞到他的脸,有好几次亚贞那溃烂的脸都碰到他了,他也只能忍着恶心的感觉为自己的生命搏斗。   又一个大浪打来,先是将他们往回推,接着把他们一起拉往更远的海面,更外海的地方,海浪有节奏地接连而来,终于将他们的身影吞噬于蓝黄相间的海平面底下。   五   又有老客人。算命师看着别人看不见的灵魂飘游着,上一次见到这位老客人时是在一个雷雨的午后,她着急地要赶赴一场约会,但无名的力量将她带来此地,他不想也不愿却无法抵抗地看见她的命运。她并没有逃出她的末九之劫,茫然失措地在这混浊的城市里独自垂泪。   另一个老客人。年轻女孩的脸不再化着无瑕的彩妆,她已被浓重的黑暗给团团包围,她原本是可以逃过一劫的,只要她贪婪的灵魂及时醒悟,或许她能救自己一命,但从她骨子里透出的爱慕虚荣却将她拖往地狱,她只能无止境地沦陷在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这次,算命师见到第三个老客人,他忍不住微笑。这个执着于姻缘的女孩终于得到了她的爱情,虽然连着生命的线不见了,但红线更能满足她的愿望,谁说一定要活着才能幸福呢?至少这个女孩她就不需要追求永恒便能与她的爱人生生世世不分离。   红线另一端绑着的是那位金发男子,拥有他见过的最丑恶的灵魂,他背后那条黑色的线断得干干净净。他已经警告过他该注意女祸,没想到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见他像个气球被拉动着,算命师垂下肩膀,幽幽叹然。   在他小小的摊子前,摆荡过多少茫然的灵魂,有的发现他,有的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他又能如何?   人世间,总是有许多七情六欲在浮沉。 故事九·生存法则   文/由贵   一   我手中紧紧地握着卡宾枪,惴惴不安地窝在树洞里,一边啃着发硬的压缩饼干,一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雨点打落在树叶上“滴答滴答”的不祥声令我陷入无限的回想。这一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就在六个小时前,仅仅是六个小时前,我还是一个享受着暑假的悠闲的大二学生,而现在,我是什么,士兵?不,应该算不上士兵,我尝试在脑海里搜索一个形容词,但这是徒劳的,如果一定要说,那应该是——确切地来说是执行者!   事情大约是在一周前,室友林松在网上找到一家最近很出名的军事游戏工作室,因为我们平时好玩这些军事游戏,加之适逢暑假闲着没事,所以在同好野战的QQ群里号召一下,征集到五个志趣相投的同学一同前往。9我们事先联系好了商家,按每人300元汇入对方的账户,再坐车到位于市郊的工作室。大家一路上都十分兴奋,虽说以前都有玩过野战,那都是属于小型玩过瘾的类型。而据这次商家介绍,本次提供的场地有三千多亩山林,武器装备还是精致的仿真枪,参加人员至少有六个小队,每小队有七个人,关键是野战时间长达四十八个小时,这代表我们要在山间的野外过夜,对寻求感官刺激的野战爱好者来说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上午七点半我们准时出发,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这间处于山区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确切地说是一个厂房,大概有七八百平方米,用钢筋与铁皮搭成,大门是自动升降门,怎么看都觉得是用来停小型飞机的厂房。我们以为找错地方了,但林松给商家打了电话,大门忽然“轰隆”一声打开,但开了半截又停下。我们凑近往里一瞧,里面黑魆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电话里商家让我们继续往里走,大家虽有点儿迟疑,但想着是为冒险而来的,就勇敢地大步向前迈进。不料大门“轰”地关上,这下大家慌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碰撞、惊叫。“砰——”一束强光刺入我的视网膜,厂房内遂即亮如白昼,一个瘦小的光头中年男子立在我们面前,露出与狰狞的长相极不协调的亲切笑容,说道:“欢迎来到24N106E野战区。”   “首先,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入门引导者,你们可以称我为T先生,下面我会说明……”   “不用了吧!野战,我们玩过好几次了,还用引导者,直接把装备给我们就行了。”大家不耐烦地叫起来,打断了T先生。他眯起凶残的眼睛,笑容可掬地继续说道:“各位,请不要心急,这一次战野与你们以前玩过的可不一样,这里将会让你们终生难忘哦。”   如果这话是从其他人口里说出来,我不会当回事,但从T先生的口中道出,不知是由于他邪恶的长相,还是我兴奋过度而神经紧张,这话总让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更确切地来说,就像狼笑着请羊群到家里来做客的那种滋味。   “为了争取时间,大家一边整理装备,一边听我解说!”T先生按下手中的遥控器,身后一个物流传送带启动了,一箱箱野战装备输送到我们面前。我们上前看着这些装备,作为经验丰富的野战迷也不禁有点儿目瞪口呆,因为这是我们见过的最齐全、最仿真的作战装备。   “ACH头盔,ACU作战套服,作战靴,大家先把服装换上,这里没女生,动作迅速点儿,等一下就要开战了。子弹、信号弹、烟幕弹、匕首、水壶、GPS、防毒面具、医疗急救包、通信设备,连备用的内衣裤都放好在旁边的专用背包里,人手一个包,私人物品不可带进野战区,请放到墙上的储物柜。懂了吗?那么,换好衣服的就过去检查一下。   “接下来,是武器。M4A1卡宾枪与M9手枪,配有瞄准镜,PEQ2红外激光指示器,M203榴弹发射器,换好衣服就检查一下,既然你们都很熟悉野战装备,我就不用试验给你们看了。好了,现在是IBA防弹衣,会重一些,可以按个人选择是否装备,但我还是劝大家穿上比较好,因为你们会很需要。”   “大家考虑穿不穿吧?穿上的话,打到橡胶弹不会太疼。”我看到大家都在犹豫,因为这防弹衣比我们想象中要重得多。   “玩个野战而已,又不是打仗。”年纪最小的星安把防弹衣扔到一边。   我观察这防弹衣,里面居然还有厚重的防弹板,因为之前被近距离橡胶弹打伤过,所以我这次坚定地穿上,连护裆和护胫也一并带上,没想到我这行为反倒是引来了大家的一阵嘲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仿真的野战装备,难道我们还有仿真手榴弹不成?”同行来的宗城迅速穿好防弹衣,拿着枪对着树林方向瞄准,他是我们中个子最高的,有一米八四,也是我们中野战经验最丰富的。   “枪都是上膛的,备用子弹放在包里,你们别着急用。确实有手榴弹,而且还有更好的,大家先把AN/PVS-14夜视仪装上,接下来会给你们重型武器,除了每人配备六枚手榴弹,另外每个小队拥有一部便携式火箭发射器,当然包括弹药。”   “天,这些东西也做得太真了吧!我们真要去打仗啊?还是对怪兽吧!哈哈!”   宗城接过发射器不禁惊叹道。   “好了,东西都准备好,你们马上选一个队长,把这些狗牌分了,再列队站好,下面将给你们说一下作战任务。”T先生说。   “呵呵,还挺正规的,那按老规矩,你当队长。”瘦削的晓义指着我说道,大家一致举手通过。这规矩是在第一次玩野战开始时定下的,说是队长,我感觉更像个杂务兵,估计是我年纪最大才被推上这个角色的。   “好啦!既然这次装备这么真,那么大家也好好玩。来,分下狗牌。”我数了一下,狗牌数量是七个,名字与我们的姓名一样,我回头望了T先生,他对着我一脸坏笑,示意我快点儿分掉。   “大家快戴上去,队长是由贵,我分配一下作战位置:副队长是林松;宗城,你最高大,也有经验,火箭炮由你扛着;晓义又瘦又弱,读生物的,正好当医务兵;锐鹏负责通信,星安与林宇当侦察员。”   “好啦!好啦!别废话,我们很清楚了。T先生,快把任务说一下。”   T先生走到厂房的墙边,有个显示屏在墙上亮了出来,用红外遥控笔在屏幕上一边指,一边说:“听着,参加本次野战,像你们一样共有六个小队,每个队伍都分配了不同的任务,你们第六小队的任务就是夺取B区的军事要塞。因为任务不同,途中会受到其他小队的伏击,他们的作战任务都是保密的,包括你们的。至于他们小队的位置,需要你们自己侦察。   “本次作战场地较广,除小队间相互攻击外,还会有一些原设的陷阱,当然胜者可以夺取其他小队的武器,途中也有隐藏其他武器。   “别笑了,提醒你们,想在这次游戏中取胜,学会用用脑子,胜方是完成任务的小队,也只有一个小队。怎么,你有问题?”T先生盯着我身后举手的星安。   “如果我们中途受伤,想退出比赛,你们可以找到我吗?”   “可以,我这边随时都能监测到你们的行踪,但我们奉劝你不要有这个想法。”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因为完成任务有奖品。想知道吗?”   “奖品?说说看。”   T举起右手,张开五个手指,我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T先生,这500块钱就要我们给你卖命不成?”   “NO,是500万,而且是美元,外加一辆悍马,如何,愿意给我卖命吗?”T先生略带戏谑地说道,分明就是想引得我们哄堂大笑。   “行了,那么,就快点儿让我们为当百万富翁而战斗吧!这可比我们等两年多毕业后去找份混饭吃的工作强,是不是?”我看一下手表,时间正好指在上午11点,每个人都整装待发,盯着T先生的指示。T先生依然保持着令人作呕的亲切笑容,轻轻地按下遥控器,身后的大门慢慢敞开,一阵泥味夹杂着几缕草香随风吹来,我们拿起枪向着眼前这片即将吞噬我们的丛林进发了。   “伙计们,冲吧!”   二   盛夏的太阳照耀着葱郁的山林,炎炎的热气从干枯的泥土上渗透到脚底,令人浮躁的热风迎面扑来,闷在作战服下面的皮肤激起一阵暧昧的湿潮。无论是手中的枪、背上的包,还是套在身上的防弹衣,都沉重得让人疲惫不堪,在这酷热的密林里别说作战,光行走都十分吃力,这是体力与意志的极限考验。   “趴下!”忽然间,我发现前方八点钟的位置有动静,示意队员趴下隐蔽,用望远镜观察。   “怎么样,要开火吗?”林松问。   “七个人,是另一个小队。观察一下,先不要开火,他们开火才开火。”   “嗯,收到。”林松竖起拇指,按我的指示告知大家先不要开火,不料“嗖”的一声,一发子弹从我头上飞过,对方狙击手已经向我们开枪了,接着就是“乓乓乓”乱枪扫射,我大嚷道:“快开火!”   霎时,两个小队发生了激战,大家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乓乓——乓乓——”震得脑子轰轰响。这种正面开火是野战中最常见的,但当我扣动扳机的时候,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了,看着其他队员脸上都带着欣喜与兴奋的表情,嗅到浓重的火药味,我知道这次肯定会出大事了!   “哈哈,我打中了一个!”星安高兴得狂呼。   “撤退了,他们开始撤退了,第六小队是最强的!”   “停火,停火!快停下!”伍我看到对方有人受伤倒下,他们的队伍已经撤退,立即大叫停火。因为兴奋过头,大家意识都不大清醒,怔怔地立在硝烟弥漫的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快点儿过去看看!”我按捺住极度的不安与恐惧跑了过去,在我前面的林松脸色煞白、惊愕地盯着地上的伤员,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说道:“我们杀人了!”   我冲上去,大家围住那个被击倒在地的伤员。他身上中了至少有十发子弹,其中一枪打在心脏的位置,鲜血像泉水般不断从伤口流出,虽然手指还在抽搐,但显然已是奄奄一息。   “天,这究竟怎么回事?这枪是真的,这枪是真的!”队员不知所措地惊呼,其实我在开枪那刻就意识到这是真枪,但刚才混乱的场面谁也没法阻止。我蹲下身,伤感地端详着地上血淋淋的死者。他的面部受了极严重的伤,应该是之前受到过爆炸之类的,身上找不到狗牌,没办法知道身份。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卡西欧表,左手心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估计他与我们年纪相仿。我意识到这游戏要立即中止,迅速让锐鹏拿出通信器呼叫总部,用真枪实弹杀人的玩命游戏,我们可不干!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难道这是杀人游戏?就像电影那样,让我们在这地方厮杀,之后那些有钱人在投注,难怪T先生说有奖金,其实就是让我们杀人。”我不相信晓义的推理,但我知道肯定要尽快离开。   “杀人游戏,不,我不玩了,我要回去!”队中年纪最小的星安受血淋淋场面的刺激,还没等我们联系上总部,忽然把枪摔到地上,一边往空旷的草地跑去,一边拿出包里的信号枪。我与宗城正想上去叫住,因为现在发信号弹不是明智的选择,游戏没结束,其他小队一看到信号弹就会跑来把我们一举歼灭。   “刺”的一声,信号弹的火光在晴朗的蓝天上画出一道弧形的轨迹。忽然一阵阴冷的狂风扫过,茂密的树木左摇右晃,一片奇特的雷雨云从天边神速地翻涌而来。正当我们都立在原地惊叹这一奇景,一束火光瞬间从云中喷出,不,或者叫蹿出,因为那火焰像有思想的生命体,向我们席卷而来,如同一条巨大的火蛇缠住慌张逃跑的星安,试图把他吞噬。大家在恐惧中拿着枪胡乱对着火焰扫射,霎时,火焰中伸出一只满是鳞片的大爪子,狠狠地把我们一扫,来不及躲闪的林宇飞摔到树干上。我疯狂地呐喊,命令大家集中火力对着那只爪子开枪。   但有生命的火焰紧紧缠住一脸痛苦的星安不放,我们越开枪,火焰缠得越死,星安晕厥过去。火焰在地上伸缩翻转,火光慢慢消逝,转眼间熊熊火焰化为星星之火,而星安也随之消失了。偌大的草地上只留下一片发黑的焦土,鳞爪、火焰、黑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万里晴空,夏蝉在树上鸣叫,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令人恐怖的幻象吗?   “那是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林松揪住我的衣襟神经质地叫嚷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放开我,大家都冷静点儿,冷静点儿!”我盯着惊魂未定的队员,大声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就像一团火,里面有什么怪物,我们是打不死它的。现在,我们要想办法离开,不要随便离队。我是队长,一切听我的,先把林宇从树上抬下来,听到了吗?”   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林宇从树上抬下来,刚才那一击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他的后脑正好撞上了树干,耳朵有血液渗出,目前处于昏迷中。本想好好玩一场野战,却不明不白演变成真枪实弹的打仗,迷失在深山老林,又遇上怪物袭击,失去一名队员,又一个重伤昏迷,摆在面前的一切让我们处于极度的恐慌中。   “怎么办?林宇伤势挺重的。”晓义一脸无奈地看着我。   “你懂用药吗?”   “问题是用药也没用啊!里面都是麻醉剂急救药之类的,他处于昏迷状态。”   “你就找点儿止血的,先给止一下血!”我看着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情况不妙,我一直联系不上总部。”锐鹏把通信器递我听着,说道,“你听听,都是干扰信号,沙沙声,什么也听不到。”   “那边有片雨云飘过来了,估计要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一下,前面有块盆地,里面的树比较高大,有一些树洞。”侦察回来的林松与宗城说道。   “那么林宇怎么办?”晓义说道。   “搭个担架吧!锐鹏与晓义一起抬着,大家动作迅速点儿,那雨云里不知道又有什么怪物,反正我们快点儿找个地方避一下。”   三   就这样,六个小时过去,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夕阳早被阴沉的雨云吞噬,大雨冲刷着干燥的大地,我在静谧中回忆着过去这六个小时的遭遇,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不合时宜。树林、枪战、厮杀、怪物,似乎像恐怖电影的情节,是在做梦吗?但我感觉到心跳、疼痛,甚至有鲜血的热度。不,我不要去想这些,我要想着大家怎么离开才是。可是,要怎么离开,向哪儿走?那混账T先生肯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说不定就是他安排的,可能是一个组织,难道真的像晓义说的一样是什么真人秀?   “这……这是什么?”无意间,我发现在树洞的顶端似乎有人用刀子刻出一些潦草的字迹,我睁大眼睛一边端详,一边读了出来,“请认真阅读我写的每一句话,也请相信我写的一切。第一,永远不要去猜测策划者是谁,因为这是无意义的;第二,如果你想离开,就要执行完你的任务,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人;第三,一定要杀掉对方,不管那是什么;第四,在这里,除了你们,还有其他的;最后,我叫程希禾,我已经死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死了?”最后这一句与其说让我迷惑,不如说让我恐惧。要是按正常思维逻辑完全可以当是玩笑话,但这里所发生的事如此不可思议,也许这暗示着我们将会遇上更大的麻烦。   “前方九点钟方向有一座三层高的建筑,你看看。”林松跑了过来递给我望远镜,说道,“估计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看样子会持续到晚上,我们最好能找个室内的地方过夜。”   “那似乎是旧学校?你看前面那长满杂草的地方像操场,你不觉得深山老林里有个学校很不协调吗?”我用望远镜观察着这幢建筑,有三层高,加上周围的操场,大概有八百多平方米,从破烂的窗户与被铁锈腐蚀的大门来看,应该废弃了很长时间。   “我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林宇的伤势很严重。”林松从裤袋里拿出一个指南针,说道,“这地方真的很奇怪,你看,这个指针不停地转,太阳下山后要是再有什么怪物袭击,我们这次就真的会全军覆没。”   “他说得对,别说指南针,我们的GPS全部失灵,只能显示我们所在的方位,我们还是要找个室内的地方冒险一下,看看那里如何,这树洞晚上真的待不了。”其他人也加入讨论,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冒这个险,到旧学校瞧瞧。步行十五分钟后我们到了学校大门,我们翻越围墙进到一楼,林松与宗城先从窗户进入室内侦察,我与锐鹏在外面掩护,林松很快联系我们说里面空无一人,确定可以安全进入。   “晓义,把林宇安置在这里,锐鹏再试试联系总部,林松、宗城,还有我再到周围察看一下能找到什么线索。”黑暗阴森的夜晚即将到来,我们选了一楼一间四十平方米大的教室准备过夜,旧学校除了毁损的课桌椅以外似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虽然在三楼发现一个估计是教务处的房间,但里面的纸张早已腐蚀,根本没有可用的资料。   “居然有电线,但哪儿来的电源?看样子,这里至少也已经荒废十几年了。”林松指着墙上的电线说道。   “等等,我发现有点儿奇怪。”宗城忽然走近墙边,抚摸着掉漆的墙体说道,“你们看,这里的墙好奇怪,不是光滑的,怎么会有一些奇怪的突起呢?每一面都是凹凸不平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地方估计再过些时间都要倒了,破墙自然如此。你看,就是这样。”林松用枪柄砸了几下墙面,墙体像沙子一样腐败地散落。   “哦,但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由贵,你怎么看?”   “确实有点儿怪,但我们也没时间研究这个,回去吧!没啥有用的线索,我们晚上不要单独行动就是了。”   回到教室后,锐鹏说仍然联系不到总部,但其间却收到不明的信号,但声音一直很嘈杂,听不清楚是什么,不过信号应该离我们很近。   “我听听看。”我把通信器塞到耳朵里,忽然愣了一下,因为瞬间听到一阵学生的琅琅读书声,但接着又是杂乱的沙沙音。我掩饰着恐惧的神情,说道,“听……听不清楚!”   “算了,估计是T先生那浑蛋设的局,不联系也罢!他肯定很清楚这里的情况,再把我们骗来当猴耍。”林松把枪放在一边叹气道。   “我现在是想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天,要是我像星安那样被怪兽抓了,我的家人怎么办,真的挂在这里不成?”锐鹏把通信器扔到一边。   我看得出大家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所以把刚才在树洞看到的告诉大家,但最后那句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那意思就是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才可以出去?”大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如果,写那留言的人没有骗我们的话,就只有这个办法,但其实我们也只能这么做。宗城,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只能这样做了。要是下次那怪物再出来,估计我这个火箭炮就要用了,也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   “等等,你说那个留言说这里除了我们,9贰还有其他的,其他的什么?”林松的问题让我们陷入沉默,我思索刚才听到的通信器里的那阵读书声,只感觉脊背一阵刺骨的寒气。   “算了,我们还是检查好装备,明天早点儿出发前往B区的要塞,现在多说也无用,反正保持警惕性,别擅自行动,见到不明的物体就开枪。”我看着一直昏迷的林宇,说道,“现在是晚上八点十五分,离天亮还有近十个小时,五个人轮流放哨,注意周围的动静。”   夜深了,黑暗的天空依然下着无情的冷雨。周围的树林漆黑一片,阴森的旧学校在死寂中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虽困倦但我彻夜难眠。回想白天发生的事,除了觉得不可思议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困惑与迷茫,而现在最让我不安的是那刚才隐约听到的读书声。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林松忽然坐起身问道,我以为他睡了。   “是不是孩子的笑声?”我细心聆听,似乎有孩子的细语在这破落的旧学校里来回游荡。要是大白天在市区小学这根本不算是什么,但这是一所破旧的废弃山村学校,半夜居然有孩子的笑声,这确实不合常理。   “是,确实像有孩子在嬉戏的声音,太奇怪了。”林松拿着手电筒照射我们休息的教室。天花板与四周都是脱漆与衰败的墙面,阴湿的角落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到处充满了阴森与不祥。   “是不是锐鹏放哨,他怎么不见了?”我发现门口没人放哨,而晓义、宗城都躺在一边休息,墙角是昏迷的林宇,唯独少了锐鹏。   “喂,快起来!锐鹏失踪了!”我叫醒晓义与宗城,他们记得轮到放哨的是锐鹏,但不知道他在哪里。   “啊!”我们还在懵懂中,忽然从教室外传来一声惨叫,晓义留下照顾伤员,其他人迅速抄起枪戴上夜视镜紧急往声源方向跑去。   就在三楼最后端的教室里,我们终于发现了抱头蹲在地上惊呼的锐鹏。我开始不知道他在惊呼什么,但是当我们几个走进教室的时候,也被眼前的血肉模糊的场面吓得魂不守舍。即使在夜视镜的作用下,将看到的东西的颜色单一化了,但仍很清楚地意识到粘在教室地面与墙面的都是鲜血,地上堆着尸骨,有些已经白骨化,有些还处于半腐烂状态,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宗城把锐鹏拉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我放哨的时候,本来想上洗手间,但忽然看到有小孩跑上三楼,就跟了上去,接着就看到这个,一时吓得反应不过来。”   “但是我们白天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个房间,或者是没发现有东西。”林松说道。   “是,我确定,我们全幢楼都有查过,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一点儿也没发现。”宗城点点头说道,我不怀疑他的话,我怀疑的是这个学校究竟还有什么,这些尸骨是属于谁的,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集中在这里?半腐烂代表他们死了没多久,他们遇到了什么?   “那个好像是……”林松指着其中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脸上的表情除了恐惧与厌恶,还有一丝怜悯。我捂着脸小心靠近,尸体已经支离破碎,但可以看出穿着作战服。难道是?我心中有一种不祥感,但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扯下尸体的狗牌,狗牌上面居然是“星安”。这让我全身不寒而栗,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林松问道。   “我……”我刚想说,忽然我们身后传来“救命……救命”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那是晓义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大家立即拔腿跑回原来的房间。我在慌张中一不小心摔到地上,手在地上无意间摸索到一串狗牌,虽然许多是不认识的人名,但这里面居然有“宗城”“林松”“锐鹏”“晓义”,还有“由贵”。   “救命,快点儿帮我!”当我们赶回原先休息的房间,就算我们前面遇到有意识的火焰、来历不明的尸骨,但现在眼前的所见还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处于昏迷中的林宇居然陷到墙里去了,不,不是陷,是墙体正在吞噬林宇的身体。晓义站在墙外紧紧地拉住林宇的脚,但是林宇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吞噬进去了,这一瞬间我们只能怔怔地立着在原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宗城忽然大叫起来,跑了过去,我们开始与墙面像拔河一样拉扯着林宇的身体。   看着同伴被杀害是一件悲哀的事,但现在的处境既是恐怖又是滑稽的,我们正在与墙拔河,而输赢的是同伴的性命。这究竟是怎么了?等等,我似乎记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墙面是那些突起,突起才是关键,我想起来了。   “快走开,用枪柄,用枪柄砸那周围的墙!”我大叫起来,命令不要再扯,而是用枪柄砸碎之前宗城说的那奇怪的墙面突起。果然,我们用力一砸,一股温热腥臭的鲜血从突起处喷了出来。大家已经没有时间去恐惧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砸,血液不断喷出来,墙面停止了吞噬,像反刍一样,把林宇吐了出来。   “不要砸了,晓义,快看看他怎么样了!”我大叫着,大家退离墙面,晓义跑过去检查,摸着林宇的颈与心脏,摇了摇头,说道:“没救了,天啊!他死了,头骨都碎掉了!”   “这该死的墙是怎么回事?”林松忽然对着墙面扫射起来,但子弹一进去就像打到水里一样,墙不像刚才我们砸的时候那样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伸出许多手,许多小孩子的手。我们不敢靠近墙面,只是退到房间的中央,接着背对背靠着坐在地上,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只渴望天快点儿亮。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但可以感觉到窗外有阳光透了进来,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着手表已经是清晨六点了。坐在我身边的脸上沾着血迹的林松,眼睛呆滞地盯着地面,开口道:“我想我们都会死掉。”   “不,不会的。”我本想说之前捡到的狗牌,但没有这个勇气,不想让士气低落的他们再遭受打击。   “看到了吗?”林松指着林宇的尸体。   “什么?他死了,我知道。”   “不是,他的手。”   “手怎么了?”   “难道你一直没注意到?”林松睁大眼睛盯着我,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继续说道,“不可能,你肯定也知道。林宇的右手与我们最初击毙的那人很相似。”   “你想说什么?”   “我们来过这里,是不是?刚才你让我们砸那面墙,你是怎么知道?你肯定来过,我也来过。”其实林松说的也是我心里担忧的,就在刚才我确实觉得有种熟悉感,但这是为什么呢?林宇的手与我们之前击毙的对方小队成员如此相似,但是这太奇怪了,假如那人是林宇,他能死两次吗?在同一时空出现两个自己?还有地上的狗牌,上面都是我们的名字?   “确实,有一阵熟悉感,但是我们确实没来过这个地方,是不是?这个可以确定啊!”我拿不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解释。   “所以我现在更怕,因为我好像记得我们以前全死在这里,这次也会一样。”   “也许这是一种记忆倒错,不是许多人会到某个地方,感觉自己做梦去过那里,但其实是记忆欺骗了我们,我们根本没梦过,是记忆让我们以为有梦过。你不要乱想,我们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由贵,我好怕,真的,我们会………”忽然一阵清晰的“嗡嗡嗡”从天空传来,那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是营救我们的吗?   “太好了,一定是派来搜救我们的,我出去打信号。”锐鹏一跃而起,冲出门外。   “快点儿,快点儿,我们可以回家了。”林松推醒还在昏睡中的晓义,宗城望了望窗外,说道:“真的是直升机来了吗?”   “都出去外面吧!大家一起打信号。”我掏出望远镜一望,忽然发现直升机上面坐着另一个作战小队,枪口正对准我们,还没来得及大叫,机枪已经“嗒嗒嗒”地对着我们扫射,火力很猛,我们都趴到地上,墙灰连着碎玻璃到处飞散,一瞬间到处硝烟弥漫。   “趴下,趴下,快掩护!有没有人受伤?”我大叫道。   “不好了,锐鹏还在外面,他中弹了。”林松说道。   “情况怎么样?”   “似乎是身上中弹了,他倒在那里。”5九贰   “我与宗城在这边集中火力的掩护下引开直升机,你与晓义想办法把他拉进来,快点儿准备麻醉剂与止血剂。”   我与宗城不断地对着直升机扫射,林松与晓义在地上匍匐前进,小心翼翼地把锐鹏拉了进来,幸好有穿防弹衣,身上没大碍,但手臂中了两弹,失血不少,现在没办法战斗。   “我们这样不是办法,坚持下去,子弹就会所剩不多了!”宗城叫道。   “那怎么办?想办法把直升机打下来。”我一边开枪一边说道,“那直升机看起来好眼熟,好像是黑鹰,这该死的地方真是什么东西都有。”   “黑鹰UH-60A吗?试试用火箭炮把它轰下来。”宗城拿出火箭炮说道,“应该可行,但是要找个地方掩护,不然它会避开。”   “那有用吗?”林松说道。   “没时间了,只能这样。我与林松冲出去当诱饵,引起黑鹰的注意。宗城,看到最角落那个窗口吗?你在那里准备一下,我们会引它到适当的角度,你对准机身发射。”   “我们现在冲出去,等于送死啊!”   “用这个!”我拿出了烟幕弹,命令大家说道,“大家都戴上防毒面具,等一下我开始倒数,数到十的时候就对着房间发射烟幕弹,只要烟雾一散开,我与林松就冲出去,在另一边开枪引开黑鹰的火力。宗城,你要把握住时机,我们能不能活命就拼在这上面了。大家对了一下表,现在开始倒数,十、九、八……”   “轰隆!”一声巨响,在千钧一发之际,宗城准确地用火箭炮炸中了黑鹰的尾翼,紧接着黑鹰冒着黑烟不断地在空中旋转,最后迸射出火花后直接坠落到离旧学校不远的树林里,引发了强烈的大爆炸。   四   虽然我们成功地炸掉了黑鹰,捡回了一条命,但是情况仍然不妙,因为我们的弹药所剩不多。另外锐鹏受伤,尽管情况不严重,但也削弱了我们小队的战斗力,要是这期间再受到伏击,肯定很难应付。刚才黑鹰的爆炸估计会吸引周围其他小队的注意,加之时间过得很快,现在已经近九点了,我们还要赶往B区要塞,所以大家决定要迅速离开旧学校。   “不可能有这种事的,太奇怪了,这怎么合常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是才发生爆炸吗,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但我已经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了。”   当我们到达黑鹰的坠机地点时,眼前的一切让我们都面面相觑,大发疑问,虽然黑鹰的残骸确实坠毁在地面,但是周围的树木与蔓草却没有任何燃烧的痕迹,甚至没有与地上的任何擦痕,而大爆炸明明刚刚发生过。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黑鹰残骸看起来破旧腐朽,上面生满了铁锈,似乎经历多年的风雨冲刷,刚才与我们激战的小队现在成为一堆衣衫褴褛的白骨。   “大家别再讨论了,找找看有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一边叫道,一边让大家钻入残骸寻找线索。虽然这像个腐朽多年的残骸,但找到的东西却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除了对方的狗牌,还有一个金属盒子。   “从骨头来看,他们应该有五个人,也有五个狗牌,大多名字都很生疏,不过我觉得有个名字很奇怪,程希禾。”宗城拿了一个狗牌递给我。   “就是在树洞给我们留言的那个。”我思索着,因为那个人确实在留言最后说他已经死了,但是如果死了,刚才又是怎么与我们激战的呢?   “那么究竟这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林松问。   “先不管了,大家看看这个铁盒子怎么打开。”晓义与锐鹏叫着,正尝试用刀子撬开。   “啪”,盒子开了,但是里面的东西似乎令我们很失望。里面装的无非是另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盒子。大家轮流掰也掰不开,盒子没一点儿缝隙,密封程度很强。   “打得差点儿命都没了,弹药也快没了,还以为能找点儿有用的东西以呼叫援救,什么破东西,一点儿用也没有。”晓义绝望地蹲在地上,狠狠地把盒子往地上一摔,我们脚下的泥地竟发出“当”的一声金属撞击声。   “什么声音,从这地上传来的?”我迅速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一边用手扒开上面的杂草与泥土,慢慢地,一块一平方米大小的金属板显露了出来,上面刚好有一个火柴盒大的凹槽。难道这是钥匙?   “快把那个金属盒给我,快点儿!快!”我夺过晓义捡回来的盒子,端端正正地插入凹槽里,期待着能发生什么奇迹,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过去了,大家只是莫明其妙地盯着地上,啥也没发生。   “什么嘛!这……”当晓义又要大发牢骚时,我感觉腿一软,地面“轰隆”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居然摇晃起来,脚下隐藏的巨大的金属板一瞬间开裂,大家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掉到地底的深渊里。   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我思考我是否正在做梦,过去不可思议的二十四个小时无非是一场幻影,但当手中的手电筒亮起的时候,我知道这场杀戮还没有终结。   “由贵,你在哪里?”前方传来林松的声音。   “我在这里,你怎么样,可以动吗?”   “我没事,这是什么鬼地方,那是你发出的光吗?”   “是的,你不要动,我走过来。”我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向前摸索,果然林松就坐在我前方二三米的地方。   “其他的人呢?”   “估计也在附近,刚才整个地面都塌方了。”我与林松都望了望头顶与周围,这地方像是一个狭长而漆黑的地下通道,离塌陷的地方有二三米的高度,加之那里似乎也被沙石掩埋了,想返回地面估计不大可能。   “由贵,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出去?”   “冷静点儿,先找到其他人,再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   “哇,救命,救命啊!快弄开,快弄开这东西。”   我们朝前方的声源跑去,晓义与宗城也从黑暗中聚过来,大家都没事,唯独锐鹏倒在地上大叫。借着手电筒的光,发现有个与我们一样装束的人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我们都到齐了,那么这人是谁?   “快把他弄走!”宗城用力一甩,锐鹏身上那人的肚皮向上摔到一边,但大家倒是被他脸上、身上的伤口与鲜血吓了一跳。   “这是,是其他小队的吗?”大家都一样的疑问。我慢慢靠近,蹲下身端详,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颈与鼻子,对着晓义叫道:“天,他还活着,还有呼吸,快,快给他止血,或者可以问出什么。”   “他会不会就是刚才与我们激战的黑鹰上的成员呢?”宗城与其他人站在一边说道。   “不知道,看他能不能恢复意识,问一下我们该怎么出去。”   “由贵,这人的伤有点儿奇怪。”晓义检查了一下说。   “怎么奇怪?”   “似乎这些血不是从他的伤口处出来的?是其他人的血。他的伤也有一段时间,都已经化脓感染了,不大可能治好。”   “你在说什么?那他身上的血是哪儿来的?”   “就是不知道了,反正不是他的血。他的伤太严重了,除了枪孔,另外是割伤,不,像被某种东西抓的或者咬的,你们看,他的大腿少了一大块肉,坑坑洼洼的。”   “天啊,晓义,你别说了,越听越恐怖。”锐鹏望着周围的黑暗说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我似乎看到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好吧!大家别猜了,晓义,他能说话吗?”   “不知道,我已经给他打了止血针,但我觉得他没……”话才说到一半,那人忽然弹起身扑来,大力按住晓义的脖子,瞪大满是血丝的红眼,不断重复:“KUBI,KUBI……”   “快把他拉开,快!”一扯开的时候,那人又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什么酷比,那是他的名字?”我问道。   “吓死人了,我们快走吧!别理他了!”锐鹏叫着。   “问题是要怎么走,酷比,什么东西?看他身上是否有狗牌不就行了。”宗城在他脖子上摸索,没有找到狗牌,倒是在他的裤袋发现一张撕裂得不像样的纸牌,上面模糊着几个字迹,读道,“MA,MAKO,MAKOTO,这是?”   我听到这个发音,立即恍然大悟,说道:“那是日语,MAKOTO是‘诚’,这是他的名字。酷比,KUBI,KUBI是指首,头的意思。”   “日本人,什么头?”大家听得一头雾水。   “你看他身上还有什么?”宗城继续翻找他身上的物品。   “这……这个,枪,这怎么可能?”宗城从他身上翻出一把外形奇怪的手枪。   “什么?这枪的款式好奇特,好像是在电视还是在哪里见过?”林松说道。   “这是南部式乙型自动手枪。”宗城一脸惊愕地说道,“这是二战时日军用的枪啊!二战,七十多年前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哇——呜——”震耳欲聋的不明吼叫传来。我们大家吓了一跳,往黑暗的尽头望去,那儿仍然是一片不祥的漆黑,但似乎有什么生物在骚动,缓缓地、慢慢地、沉重地向我们逼近。   “大家戴上夜视镜准备作战。锐鹏有伤,晓义掩护他,二人先往后撤。”我们立即戴上夜视镜,握紧枪瞄准前方。   “怎么撤?这就像个通道,后面也不知道有啥。”晓义说道。   “行了,林松,你带他们往后走,不要乱开枪就是。”   “喂,喂,大家尽量别发出声音,小心点儿。那些好像是某种,某种动物,很多,很大,只要一发现我们就会扑过来,见鬼了!”我可以感受到宗城言语间的恐惧。   “动物?”我发现黑暗中确实有很多萤火虫一样的光,但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动物发光的眼睛。这东西很难描述是像什么动物,有着黑猩猩的体型,但身体又有一些像昆虫类的触须,头部像牛,至少长了八只眼睛,从大白鲨般的双层利齿中露出蓝紫色的爬行类动物的分叉舌头。   “数量还挺多,我们剩的弹药不多了,用炸弹的话,这里会不会塌下来?”宗城拿出手榴弹,我按住他的手,说道:“非万不得已,这东西不能用。”   “由贵,这后面是死巷,但似乎墙上有个门。”耳机里传来林松的声音。   “你说清楚点儿,是怎么回事,什么跟什么?”   “就是最里面的墙上有个钢门,但不知道怎么打开。”   “你看看上面有什么钥匙洞,还是门锁之类。快想想办法,那边的怪物越来越近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这些,但有一个像密码键盘的,有可能是密码门,可是要按什么?”   “上面有什么键,英文字母,数字?”   “上面像,就像我们银行提款机的按键,有一到九,但密码也不能乱猜啊,几位数都不知道?”   “你就随便先按一下,就知道密码是几位数。输入出生日期,银行密码,你女友生日之类的,反正测试一下,看有啥反应?”   “七位数,确定需要七位数,但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办?这门用炸药的话,估计也很难搞,问题是用了,我们也会受到波及。”   “我知道,密码盘上只有数字吗,还有什么没?再看看!”   “有字母,N与E,是的,就是这两个字母,没错。”   “N与E?”我的大脑不断思索着,一个号码闪过,我迅速说道,“按24N106E,之后就听天由命了。”   耳机里只传来林松急促的呼吸声,我迫切地等待着,终于他说道:“开了,开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又是一个通道,像一个通向顶层的通风管道,似乎可以攀爬,但很狭窄,太狭窄了。大概只能挤进两人,还要瘦小一些的。”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已经开始失望。如果那个地方很狭窄,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中有人是进不了通道的,而现在还要与这些怪物作战,这可是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   “我留下吧!”我鼓足了气说道。   “不,你还是走吧!我留下,我看我也挤不进去那通道了。”宗城说道。   “可是就算少了你,还要有两个人一定要留下。”   “我们抽签决定吧!”林松与其他人跑了回来。我们都知道这是艰难的决定,既然参加了作战,那么总会有生离死别的时候,而现在这个时刻到来了,谁都要学会坦然去面对。除掉自愿留下的宗城,抽签的结果是我与林松可以进通道。   “哇——呜——”前方的怪物再次嗥叫,看来它们已经发现我们的踪迹,要准备进攻了。   “你们准备好进入通道,其他人都补齐弹药准备作战。”宗城催促我,但我还是很犹豫,忽然“嗷”的一声,有只怪物朝我们猛冲了过来,宗城慌忙拿枪扫射,但奇怪的是,怪物似乎刀枪不入。   “KUBI,首,难道那日本人说的是?快,对准头,对准头!”我拿着枪对着怪物的头射击,但出乎意料,怪物仍然没事。这时候我也慌了,要是现在我们挡不住怪物的进攻,别说两个人,一个人都进不了通道,只能等着全军覆没。   “怎么回事?KUBI还有啥意思吗?你快想想。”   “KUBI?”对了,是那里,紧急中我对怪物再开了一枪,怪物的喉咙喷出浓黑的血液,瞬间倒地了,我叫道,“对准脖子,是脖子!”   “都对准怪物的脖子,那是他们的要害,不要浪费子弹,该死的,数量还很多。”宗城叫道,“这里由我们撑着,但我看也撑不了多久,趁现在快走!快走!”   这是很无奈的分别与抉择,我与林松小心地挤进了狭窄的通道,一前一后小心地踩住通道中一些凸起艰难地往上攀爬。说是通道,我感觉像个大号水管,我平生最恐惧的就是处于狭窄的空间里,平时连电梯停电被关着都受不了,而在这黑暗潮湿的通道里漫无头绪地攀爬,我的神经已经濒临崩溃。   “上面,可以看到上面有些什么吗?”我没看手表,但感觉似乎有近一个小时,快筋疲力尽了。   “还是那样,什么也见不到,这通道没个尽头,我快撑不住了。”林松喘着气说道,我们都在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等等,你看那是不是亮光?好像在闪烁。”黑暗中,我发现前方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当然我也怀疑是不是眼花。   “似乎是,很微弱,我不能确定。”   “林松,你坚持住,有可能那是信号,我们快到终点了,继续爬,快!”   五   顺着黑暗中的红点,我们继续顶着压力攀爬了近半个小时,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已到了极限,身上的枪重得像砖块,衣服完全湿透了,咸涩的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有那么一刻,我怀疑也许我已经死了,而现在无非是在地狱忍受这些折磨。   “这……这是终点吗?”我听到林松爬到终点那一刻发出的感叹,我不知道他看到什么,但紧接着“乓”一声的枪响,把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恭喜你,你终于到了,这里就是B要塞。快点儿出来,双手放到后脑勺上。”我爬出通道,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最普通不过的木房间里,而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顶着我的太阳穴。   “啊!林松!”他倒在血泊上,刚才那一枪正中他的脑门,我怀着不安与憎恶盯着那个杀人凶手。他的个子不高,体型干瘦,皮肤微黑,五官很平庸又有点儿猥琐,眼镜后是一双无神的小眼睛。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露出极为虚伪的笑容。   “程希禾?”我心里有千万个问题,但对着这么一张脸,我脑中似乎涌出许多似是而非的回忆。确实,我见过他,曾经是战友,也曾经是敌人,他杀了我们所有的人,而他也被其他人杀了。   “想起来了吗?我们在这里碰了太多次的面,不过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正面交手,但你们的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死,而这一次,我会活下来,你就看着我胜利后离开就好。”   也许回想起这一切太晚了,我不知道第一次参加作战是在何时,但依稀记得我在24N106E经历太多次的失败。每一次我们都会被其他敌人歼灭,而后又会清除记忆无数次复活再参加作战,只有完成任务的人才可以离开24N106E,每一次都会有人离开,也会有新人加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游戏。不仅如此,这里有着奇特的怪物,错综复杂的建筑物,不同次元的事物,甚至遇上另一个空间的自我重叠。我不知道世上有哪种强大的力量可以塑造出这个时空,即使你离开,也许也未必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地方本就不属于我们生存的世界。   “这一次只剩下我们俩了,很不容易,你终于来到这里,只可惜……”程希禾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堆废话。而我只是思索着怎么挣脱,因为我高他半个头,体型较他壮一些,他必须举高枪才能对准我的脑袋,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可以转移他注意力的办法。   “啊!林松!”我大叫一声,就那么两秒时间程希禾微微转过脸,我迅速双手握紧他举枪的手,狠狠将他反甩,枪被抛到地上,学了两年的空手道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派上开场。可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都有多次的作战经历,他一只手反掐住我的喉结,把我按倒在地上,接着迅速掏出腿上的刀,向我的心脏猛地刺来。我用力阻止他的手下落,使劲全身力气狠狠地踢他的后背,顺势将他的刀反插进他的喉咙,直到他气绝身亡,凶恶的小眼睛永远闭不起来。   我赢了吗?最后的胜利者,我疲惫地靠在墙角里,已经站不起来了。回想过去这四十八小时发生的一切,梦?不,但也不是现实。而且更为讽刺的是,这并不是结局,因为墙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光斑,而且凝结成一排排字句。   恭喜你成为本次的最后胜利者,你拥有下列的选择:一、你可以独自离开,并获得最初承诺的金钱与奖品,所有作战记忆将彻底清除。但由于24N106E时空不同步的影响,返回时间将设定为你参加本次作战的一百八十天前;二、你可以复活本次牺牲的所有队员,可挑选你需要的队员,包括其他小队的成员,但须清除记忆重新参与作战,取得胜利的生还者可以全部离开;三、你可以选择保存所有24N106E的作战记忆及清除原居住空间的记忆,并抹去原生活空间的所有痕迹,并进行体能改造或生命进化,并获得更多的金钱与奖品,但必须永远服务于24N106E。特别提醒:请胜利者在三十分钟内自行选择,如果不选择,时间将自行回退到四十八小时前的作战原点。   看着这些选择,我只是无奈地笑了。金钱与奖品是无意义的,为了离开这里,我们拼尽了全力,牺牲了战友,但如果返回时间是一百八十天前,那么我的生活还是会循环到这里,这有什么意义?而如果我选择留下,复活原来的同伴,那我们又要再经过多少次循环作战才可以取得胜利,因为我们似乎已经循环了无数次才到这里;加之还要清除作战记忆,又或者我选择保留作战记忆,必定又要放弃回去现世的生活,而且想得还真周到,竟然还可以帮我洗脑与抹掉我生存的痕迹,让我无后顾之忧吗?也许我见过的那些怪物都是那些选择了进化的作战者。   当你投身到这里的时候,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作战,为了杀戮,即使你是最终的胜利者也不过如此,暂时离开这里也没用,因为怎么都会返回到24N106E这个战场。   冥冥中我已经不能自主地思考,我只是默默地跟着感觉作了一个选择,我不知道这选择的对错,但这就是24N106E的生存法则。 故事十·异数   文/路边摊   一   早上九点钟,门铃声开始响了起来。按电铃的人很有公德心,只按了一下,门铃声也只响了那么一下。   第一声电铃响过后,过了足足十分钟都没有人来应门。在门外的是三个女孩,她们互相对望了几眼,讨论道:“怎么还没来开门?”   “会不会是还没起床?”   “再按一下看看吧。”   其中一个女孩举起手指,又在电铃上按了一下。这次,不到一分钟门就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对着眼前的这三个女孩瞪大眼睛:“我还以为是我幻听呢,原来真的有人在按我的门铃啊。”   其中一个留长发的女孩问道:“请问是简诡先生吗?”   “嗯,我是。”简诡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个女孩——她们年约十八九岁,一副青春洋溢的模样,像这样的女孩没有理由出现在他家门口啊。   那个留长发的女孩介绍说:“我们是宇光大学美术系的学生,请问这幅画是您的作品吗?”   长发女孩将一张纸从提包内取出来,将它在简诡的面前摊开。那张图画很明显是从计算机上打印下来的,画上所绘的是一个丧礼上的场景,但画风却十分诡异,尤其是人物的表情,原本躺在棺木内的死者的表情应该是安和平静的,但在这幅画中,死者的脸竟成一副难看的哭丧样,而围在棺木周遭哀悼的家属的表情却是嬉皮笑脸,好似在嘲笑死者。   在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署名,那是简诡特有的签名。   “对,这是我的画,你们是从网络上找到的吧?”简诡说,“在我的作品中,只有两张画在网络上流通,这是其中的一张。”   “太好了,”那长发女孩高兴地说,“这说明我们没找错人。”   “找错人,你们找我要干吗?”简诡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决定先请这三个女孩进屋,坐下来慢慢讲。   三个女孩子进屋后,她们原本以为会看到满屋的画作、颜料跟画板。但简诡的房间内部却整理得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单身男子兼画家所居住的房间。   经过稍微会谈后,简诡明白了这三个女孩子此行的目的,原来她们的老师给她们出了一项分组期末报告题目:专访一名画家,了解该位画家从灵感、构图到画作完成的经过。   而三名女孩中,那个留长发的女孩叫薇蓉,最高的那个叫李墨,还有一个最矮、留短发的女孩叫禹安。   “所以……你们三个怎么会选择来找我?我在岛内的名气应该就像是一只小苍蝇那样而已吧。”简诡说道。他说的这席话也不是假话,他的作品在岛内的知名度确实不高。   薇蓉又拿出了那张描绘丧礼的画,说:“主要是因为这幅画,让我们查到……简诡老师,你其实是在我们学校任职的,对吧?”   简诡确实在宇光大学任有一职,但并不是教师,只是挂着名的一个职员。简诡自嘲地说:“我在学校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职员而已。”   “不过,老师,你既然在我们学校任职,那就方便多啦。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你的,就直接去你办公室找你就好啦。”李墨脸上露出“我什么都知道”的深奥微笑,接着又说,“而且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简诡老师,你的画虽然在岛内没有什么知名度,但在海外却很有名,像这幅《真相》,就卖了300万吧?”   《真相》指的就是那幅丧礼场景的画。海外的评论家说,这幅画之所以会被取名为“真相”,正是因为现在的人心腐坏,在丧礼上的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假装哀伤,而这幅画却真实地反映出了人心。   “嗯……其实是500万啦。”简诡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说。   三个女孩的眼睛都睁大了几毫米,禹安拿出了一本迷你笔记本跟笔,好像是要把简诡刚刚所说的话给记下来。她还顺便发问:“那么,老师你对于《真相》这幅画,有什么想法吗?当初为什么会想画这幅反映人心的画?”   “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啦,就有一天我刚好看到路口有人在办丧礼,我就拿着一张画纸跟雄狮蜡笔,‘噼里啪啦’地画了十几分钟后,这幅画就画出来了,然后一不小心在海外卖了500万。”   简诡一说完,三个女孩都无语,她们的表情都很一致地表示:“你开玩笑吧?”   禹安又看了一下《真相》,像是想要确认似的,她问:“这幅画是用雄狮蜡笔画出来的?”   “是啊,看起来不像用蜡笔画的,对吧?反而像油画……”简诡语音一顿,说,“我的所有画作都是这样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你们真的打算以专访我来作你们的期末报告,那么我敢说,你们的报告会乱七八糟的,因为我作画的过程都是很乱七八糟的。”   “嗯……没关系啦。”薇蓉有点儿苦笑的意思,“那么我们可以看一下老师你的其他画作吗?”   “我很乐意,但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现在我的手边并没有我自己的画作。”   “呃……完全没有,连画到一半未完成的画作也没有吗?”   “没有,我只要一开始画,就会一口气在一天内画完,然后委托友人拿去海外的网站拍卖掉。”   三个女孩全都傻了,这是怎样的一个画家啊?   “所以我说我这个人很乱七八糟的嘛……”简诡也很不好意思,抱歉地说,“要不这样吧,等我下次有灵感要开始作画的时候再联络你们,你们可以先看我画过一遍,再决定你们的期末报告是不是要以专访我为主题。”   这是比较实际的提议,三人答应了这个提议,但薇蓉还是不放心地问:“冒昧地问一下,大概需要多久呢,如果太久的话……”   “大概两天后吧,不用着急的。”   “大概两天吗?嗯嗯……”薇蓉很像是担心时间不够似的。   留下联络电话后,简诡送走了这三个女孩子,然后整个人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距离上次有女孩子造访自己家是多久前的事了,五年,八年?不对,自从搬来这里后就没有女孩子来拜访过自己了……简诡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右手,所有的一切都多亏了自己的右手啊。   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才七岁,第一次尝试绘画,是在乡下老家的一块乱葬岗附近,当时他的右手就自己动了起来,对着纸上开始素描,完全无法控制。   明明是对着一块乱葬岗,但右手却在画纸上画出了一群又一群的人,他们站立在乱葬岗上,有的穿着日军军服,有的穿着残破不堪的平民服装,有的身子断了半截……简诡没有阴阳眼,但他的手却能自动地画出那些一般人所看不到、所感觉不到的东西。在这里所指的并非只有“鬼魂”,人类所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而简诡的右手却能将它们在画纸上呈现出来。   这是简诡绘画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除了简诡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知道。   而简诡在大学中当然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小职员,宇光大学必须靠着简诡在海外画坛中的名气,才能邀请到许多海外讲师来演讲或任职,并与许多学校结为姊妹校。   简诡的画作在海外很受欢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在观念保守的台湾,简诡的诡异绘画风格还是不怎么被接受。   以简诡在网络上流传的另一幅画来说好了,那是一幅可以吓得小孩子三天都不敢睡觉的画。   场景是餐厅,餐桌上没有饭菜,只有一只猫,一只断了头,脖子垂到桌沿,鲜血以丝状垂到地面的死猫。而餐桌的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女人仰头朝天,血盆大口张开着,而她的右手则捏着一颗血肉模糊的猫头,即将要放到嘴巴里,就好像是要吃一颗小樱桃那样的感觉。   这幅画在网络上也被转载,而简诡记得这幅画是在一个朋友家中的餐厅里画的。当时朋友的三岁女儿正在餐桌上玩积木,简诡便随兴画了起来,没想到竟画出这样一幅诡异的画。   没有道理,没有原因,有的只是恐怖跟诡异的画风,这就是简诡的画。   “该让那几个小女孩来看看我是怎么画画的吗?我只怕她们会被吓到啊……”简诡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直到肚子发出抗议声后,他才发觉已经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了。   今天的午餐又得自己一个人吃吗?早知道就把刚刚那三个女孩留下来,四个人还可以吃一顿热闹的午餐。   简诡想了想,决定要打通电话,但并不是打给刚刚那三个女孩,而是打给一个恐怖小说家朋友,而这位恐怖小说家朋友便是知道简诡绘画秘密的其中一个人。   而这位恐怖小说家一接起电话便说道:“嘿,阿鬼?”   他习惯称简诡为“阿鬼”,因为他知道简诡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简诡认为,自己的右手之所以可以画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八成跟自己的名字有关。   “嘿,兄弟,吃午餐了吗?”简诡说。   “还没有,我打算晚上再吃,我现在在工作,你知道我的个性的。”   简诡当然明白他这位朋友的个性,只要灵感一来,他不把小说写到完便不罢休,就算是有一颗核子弹在他脚边爆炸他也不会离开电脑的。   “是吗?看来今天我不能找你一起出去吃午餐了?”简诡有点儿遗憾。   “怎么了,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被甩了?”   “差不多,今天早上有三个女孩子来找我,又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们想知道我画画的过程,要作期末报告。”   “你这家伙绘画哪来过程可言?只不过纸一摆,笔一拿,颜料一调,你的右手就会自动画出那些怪东西。”   “是啊,所以我很犹豫,我叫她们两天后再来找我。”   “到时你会在她们面前画一幅画?”   “可能吧!”   “如果你叫我在女孩子面前写一篇小说,那我铁定写不出来。”   “兄弟,我不像你那么怕女生,好吗?”简诡笑了笑,“如果有女生在我身边,我说不定会画得更顺畅。”   “好吧!嘿,我得继续工作了,等我交稿后再出来一起吃一顿如何?”   “好,你说的。”   “我说的。”   对话结束,简诡收起手机,开始思考着今天的午餐该吃什么。   二   算算时间,那三个女孩子应该也快来了,但简诡却还是想不出来该画些什么。   这里并不是简诡的家,而是宇光大学校园中一个闲暇的小角落。宇光大学占地面积较大,环境也相当优美,在假日时常可以看到有许多人来拍婚纱照。   简诡从不在家中作画,于是选在校园中与那三个女孩见面。   简诡轻轻抚摸着身边的画具,一边盯着自己的右手。有时候,简诡的手会画出异常恐怖的东西,所以他坚持不在自己的家中作画。   要是在自己的家中画出一个凄厉的女鬼,那谁还住得下去?   “简诡老师。”女孩的声音响起,简诡抬头,看到那三个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简诡抽了抽鼻子,闷闷地说:“嗯,你们来了啊!”   “嗯。”李墨瞄到了简诡身边的画具,问道,“老师,你把画具都带来了,今天打算画校园的景象吗?”   “哦,对啊!”简诡说,“不过我还不知道该画什么主题……不然由你们决定吧,你们想要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吧!”   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一阵子后,好似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薇蓉说:“不然,老师你选我们其中一个人出来当模特儿吧!”   “模特儿?”简诡的眉头皱了一皱,他之前也曾经以别人为主题来绘画,但那都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以他的绘画风格来说,就算是林志玲来当他的模特儿,美女也会被画成妖怪。如果这三个女孩来当模特儿,自己却又把她们画成妖魔鬼怪的话,那可就有点儿过意不去了……“但以我的画风,画出来可能不太好看哦……”简诡有点儿婉转地说,但三个女孩却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一齐说道:“没关系,老师你选一个人吧!”   于是简诡选了三人中最高的李墨,接着简诡又随兴找了一个地点:“我们就到那棵树下吧,你只要用轻松的姿势躺在那棵树下就好了。”   李墨照着简诡的吩咐躺在树下,用轻松的姿势仰望着树枝树叶,简诡也不浪费时间,拿出画具开始作画。说是作画,其实简诡只是任由自己的右手在画纸上奔驰,最后到底会出现怎样的作品,他也不知道。   当然这时间剩下的那两个女孩也没闲着,薇蓉首先问道:“简诡老师,在你画画的时候我们可以访问你吗?”   “可以啊,要问什么?”   禹安发问道:“老师,我们有去外国网站查你的数据,你的作品好像都是走恐怖诡异这一条路线的,有尝试过其他画风吗?”   “没有。”简诡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   “没有想过转换画风吗?”   “没有。”   “不过岛内对于老师现在的画风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简诡笑了一下,说道:“像我们这种人,通常把自己的风格直接称为‘恐怖风格’。关于这点在岛内确实还没有明确的定位,所以常常不被重视,但我的画在海外很值钱,这点你们没意见吧?”   禹安跟薇蓉一致表示没意见,禹安又问道:“老师,你刚刚说‘我们这种人’,所以老师你认识其他跟你一样的人喽?”   “当然,怎么会不认识呢?恐怖画家、恐怖小说家、恐怖作曲家,有很多专门创作这种‘恐怖风格’的人,只是在岛内没知名度罢了。我们算是艺术家中的异数。”简诡一边说一边作画,但此时的画作已经失去控制了,李墨明明是躺在树下,但此刻右手却在纸上画出一个站立的女人。   简诡也无法控制,只能任由右手自由发挥。但他发现,画出的东西越来越不单纯,禹安跟薇蓉也感觉出来了,两人停下发问,专心地看着简诡作画,越来越好奇简诡最后会画出怎样的作品。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幅新的画作便完整出炉了。薇蓉跟禹安都对简诡的作画速度十分讶异,而她们看到画作的内容时,虽然她们早有预料简诡画出来的画都不怎么正常,但这幅画还是着实让她们吓到了。   画上,那棵大树被画出来了,但躺在树下的李墨却消失了,而多了一个站在树下的女人。那个女人并不是李墨,她全身赤裸,身上的Ru房、xiati等女性特征都被真实地画了出来。而她的脸上竟是没有脸皮的,像是被剥掉了一样。   两颗直接裸露在肌肉上的眼珠盯着前方,而脸上的肌肉也画得异常真实,血管、牙龈都非常清楚,就像在看一张人体脸部结构图一样。   李墨看到这幅画,吃惊的程度自是不在话下,还讷讷地问:“老师,你画的……是我吗?”   “不是。”简诡否认。   “老师,请问这幅画的主题是?”禹安问。   “不知道,我只是……随兴画的。”简诡盯着这张诡异的画,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并不是他画过的最恐怖的画,但是直接将这种画给这些女孩子看,只怕她们回去会做上一整晚噩梦吧!   收拾好画具回家后,简诡将这张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他并不打算将这幅画卖掉,这种感觉自己也说不出来,感觉……这幅画根本不该被画出来似的。   回想起在校园里跟那三个女孩分开时的画面,她们像是已经有所收获似的不断跟简诡说谢谢,并说如果对报告还有问题的话还会再来找他……看来这三个小妮子已经决定要作一份有关他的专访报告了,史上最荒谬的画家专访。   尽管时间已是午餐时间,但简诡今天没什么胃口吃午餐,拿了条毯子便在沙发上躺下,想先睡到晚上,起来后直接吃顿丰盛的晚餐,借此把今天上午的事给淡忘。   把那幅该死的画,那个没脸皮的女人,全都给忘了。   但是,简诡却在梦中遇到了那个没有脸皮的女人。   他跟那个女人一起站在树下,两人一起仰望着树顶。   简诡问:“你在看什么?”   “脸皮。”   “脸皮?”   “我的脸皮。”女人的双手突然往简诡的脸上抓来,2一把将简诡的脸皮剥下。   到这里,简诡惊醒了。   梦境的内容让简诡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脸皮还在。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是因为对那幅画的印象太深了?   简诡打开电视,想让电视的声音让房间热闹一点儿。   但电视一打开的画面,让简诡傻住了。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正腔念着:“今日稍早,中县一所大学……”   背景播出了那所学校的大门,简诡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宇光大学。   主播继续道:“该校负责修剪树枝的工人在修剪树枝时,竟在树枝上发现了疑似肢解尸块的物体。在警方证实后,被工人发现的是挂在树枝上的一张脸皮,并无发现尸块,目前警方……”   电视画面上是那棵树,那棵今天上午简诡才画过的树,而那棵树已经被警方围上了封锁线,许多鉴识人员正在忙着搜证。   树上挂着一张脸皮?   简诡盯着新闻画面开始琢磨着。今天他才去过那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那张脸皮想必是被挂在相当高的树枝处吧,不然躺在树下的李墨应该也会发现那张脸皮的。   重点是……简诡翻出垃圾桶里的那幅画,看着画中那个失去脸皮的女人。   这幅画之所以会被画出来不是没有理由的,当时的他画出了最真实的情况。   当时这个女人,或者说是这个女鬼,正站在树下,渴望着从树上取下她的脸皮。   而当时的她,也正盯着作画的简诡看。   一想通这几点,简诡忍不住开始全身发寒。   三   星期六的校园里,只剩下少数因为社团事务及活动的学生在校园内忙碌,人潮跟正常上课时间比起来少了很多。   而在那棵树下,除了简诡外,没有其他人。   警方已经搜证完毕,目前正朝向其他方面调查案情。   简诡一个人坐在树下,5Ⅸ二手中拿着画纸跟画笔。不知道那个女孩的鬼魂是不是还在这棵树下?如果现在再画一幅的话,那女孩是不是又会出现在画纸上?   简诡好几次几乎要提笔画出来,但又在笔端将碰触到画纸前放弃了。他想要画,却又有种直觉让他犹豫,就像是有一种东西你很想买却一直花时间考虑要不要狠下心去买的这种矛盾感。   “简诡老师。”一个一百四十多厘米高的矮小身影出现在树旁,出声唤着简诡。   简诡转头一看,一下就认出了对方:“是你啊……你叫禹安,没错吧?”   “嗯。”禹安坐到简诡的身边,抬头望了望树顶,问,“老师,你知道这棵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新闻里播了。”   “新闻上说应该是一个女生的脸皮……虽然现在只发现脸皮,但应该是凶多吉少了。”禹安的语气顿了一下,说,“之前听说宿舍里刚好有一个女生失踪了,她的家人还到处找,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   应该八九不离十吧,简诡心想。   “简诡老师,”禹安转头,双眼直盯着简诡,好像考虑了很久才决定问出这个问题,“我想……你的画,都不是普通的画吧?”   简诡也不隐瞒,直接点头说道:“嗯,我可以画出许多一般人看不到或感觉不到的东西。”   “那么……老师那天所画出来的,是那个女孩喽?”   “我想是的,当时她就站在树下。”一想起这点,简诡又开始有点儿不舒服了。当时的树上就挂着一张血淋淋的脸皮,而脸皮的主人却站在树下看着他作画,事后回想起来真是越想越可怕。   禹安直吸了一大口气,似乎跟简诡有着同样的感受:“老师,你可以画出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请问一下你有这种能力多久了呢?”   “天生就有了吧,我想。”简诡看着自己的右手,脸上淡淡一笑,像是在消遣自己,“我是异数,但我并不是一个人,像我就认识另外两个跟我一样的人,他们都可以用手表达出那些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这件事你可别写进报告里啊,这是秘密。”   “唔嗯……”禹安听后点了点头,好像在沉思。   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简诡问道:“你的另外两个同学呢,薇蓉跟李墨呢?”   “她们啊,放假回家了,虽然我们三个都是住校生,不过我这个星期没有回去,哈……”禹安苦笑了几声。   “周末休假,怎么不回家?”   “时间久了,反而想多留在学校里,我现在大概两个星期回家一次吧!”禹安歪着头说。   “哈,听你这样说,我也开始怀念以前了,真的会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好好享受学生生活……”简诡满是感叹地说。   禹安瞄了一下简诡的画具,纳闷地问:“老师,你打算今天再画一张吗?”   “没有,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画具带来……”五玖简诡开始动手收画具,并转移话题,“现在学校内出了这件事并上了新闻,宿舍的管理变严了不少吧。”   “嗯,门禁时间变早了……”   “我想也是。”简诡收好画具,起身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别在外面待到太晚啊!”   禹安大力点头,一口答应。   简诡离开前又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的树枝,并想起了那天晚上所做的梦,想起了那个女人往自己脸上抓来的手……够了,还是别想了吧!简诡甩了甩头,希望能永久忘记这次的事。   四   十一点,女生宿舍内近乎寂静无声。   宿舍内加上禹安,只有个位数的学生留在宿舍里。而禹安的三个室友,李墨跟薇蓉还有一个学妹都回家了,只有她独自一人在房间内整理报告要用的资料。   岛内关于简诡的资料并不是很多,但外国网站上却有许多关于简诡作品的风格评价跟数据,禹安认真地将这些数据复制下来,并利用字典大致翻译一下。   一直忙到十二点过后,禹安的动作才被打断,因为女生宿舍内不再安静。   宿舍内突然响起了一阵“砰砰砰”的声响,好像就是从走廊上发出来的。禹安皱着眉头专心听着这个声音,心中猜测着:这是漏水的声音呢,还是脚步声?但这个声音似乎是固定的,并没有移动的情况啊。   之前也没在宿舍内听过这个声音啊……眼见报告的进度将告一段落了,禹安决定先将眼前的工作完成再去一探究竟,但就在禹安决定继续写报告的时候,一声尖叫将宿舍所有的人都吵醒了。   禹安是第一个从房间内冲出来的,走廊上的灯是开着的,只见一个女学生穿着睡衣昏倒在走廊的地板上,而在走廊的墙壁上竟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禹安的第一个直觉就是,那是那个昏倒的女学生的血,于是赶紧检查她的情况,但那名女学生却没有外伤,只是昏倒了。   很快,所有还留在宿舍内的学生都聚集过来了,舍监阿姨也来了,大家看到墙壁上的血迹,心里都是一惊。   而那名昏倒的女学生在不久后悠悠转醒,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有鬼!有鬼啊!”   “冷静一点儿,你看到什么了,有小偷吗?”舍监阿姨安抚道。   “不,不是小偷,是鬼!有鬼!”那女学生惊慌地说。   “什么鬼?你慢慢说。”   原来她睡到一半被“砰砰砰”的声响吵醒,因为被吵得睡不着,于是出房间察看。   她一出房间后,感觉到发出声音的东西似乎就在走廊上。但走廊上的灯是关着的,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她将走廊上的电灯开关打开。   电灯打开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一个裸体的女生站在走廊边缘上,面对着墙壁,用自己的脸在撞墙。   那“砰砰”的声音,正是她的脸不断撞击墙壁的声音。   所有的人一起看着那摊墙壁上的血迹,果然能隐约看出有一个人的脸形。   禹安也马上联想到了,那是那个失去脸皮的女人。   那摊留在墙壁上的血迹像是一个象征,代表着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   舍监阿姨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墙上的那摊血迹,并将其他学生赶回房间里,那个受到惊吓的女学生也不例外。舍监阿姨只说:“大家先回房间去,这件事我明天再跟主任他们讨论要怎么处理……”   但三更半夜发生这种事情,大家回到房间后怎么睡得着?只是徒增恐惧罢了。   禹安回到房间,看着其他三个空荡荡的床位,恨不得三个室友能马上回来。   如果能一觉到天亮,那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了,但发生了刚刚那件事,自己怎么睡得着?   禹安最后决定开着台灯入睡,让房间内充满亮光,至少可以削减一些恐惧感。   但尽管如此,整间宿舍内的恐怖气氛仍是让人不敢闭上眼睛。可能下一秒,那个没有脸皮的女人又会站在走廊上,用脸撞击着墙壁,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为了转移注意力,禹安开始推想:刚刚那个用脸撞着墙壁的女人,就是简诡所画出的那个女人吧。   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女生宿舍里,用自己的脸撞击墙壁呢?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难道她想跟我们表达什么吗?   她到底是谁,是学校里的人吗?虽然有传言说宿舍里有一个女学生失踪了,但这个说法却始终没有得到校方的证实……禹安正想着,突然听到上铺的床位传来一声“窸窣”的声音。   这个声音禹安常常听到,睡上铺的薇蓉常常在半夜里翻身,发出这种“窸窣”的声音。但现在房间内只有禹安一人,睡上铺的薇蓉跟另外两个人都回家了。   但刚刚所发出的“窸窣”声代表了上铺有人,而且刚翻了身。   禹安一想到这点,感觉全身像被一张冰冷的裹尸布给包了起来,几乎不能呼吸,心跳也瞬间停止了将近一秒。   在上铺的人是谁,自己又该怎么办?   下床到上铺去察看吗?   但她不敢,她害怕着此刻在上铺的东西。她有种感觉,此刻在上铺的人就是那个失去脸皮的女人。   这种未知的恐惧是最恐怖的,那个女人在上铺翻了身,可能正用那张没有脸皮的脸透过缝隙窥视着禹安。   禹安紧闭上双眼,不敢乱动。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忍耐到天亮,9再逃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五   当简诡一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禹安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禹安的双眼红通通的,布满血丝,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一样。加上头发没梳好,衣服也乱糟糟的,没穿整齐。   虽然这么形容有点儿夸张,但简诡觉得此刻的禹安活脱儿就是一个刚从特价大卖场挤出来的老太太。   “老师……”禹安讲完这两个字,身子几乎要倒下去了。简诡急忙出手去扶,并将禹安扶进自己家里休息。   简诡泡了一杯巧克力给禹安,并一边听她说着昨晚所发生的事。   经历过这一个难熬的夜晚,当禹安的眼皮感觉到阳光的出现时,她终于才敢下床,并心惊胆战地到上铺去察看。   只见上铺的枕头上赫然印着一张血淋淋的脸印,而且还印在床与墙壁的边缘间。禹安没猜错,那个女人昨晚果然在上铺窥视她。   当时的禹安几乎是直接从上铺跳下来,冲出宿舍直奔简诡的家。   听完事情的经过,简诡也是百思不解。   为什么那个失去脸皮的女人要纠缠着禹安呢,跟当天他们一行人到那棵树下作画有关吗?   “老师,麻烦请你让我在这里待半天……”禹安说,“我通知薇蓉跟李墨了,她们下午就会赶回来了,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回宿舍了……”   “没问题,你先待在我这里休息,看看电视,冰箱里有饮料,你可以自己去拿。”简诡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上拿起自己的画具塞进背包中。   禹安疑道:“老师,你要出去吗?”   “嗯,我想去你们宿舍一趟。”简诡说,“我觉得这件事似乎不怎么单纯……或许我去那里画一张,可以知道些什么线索。”   “嗯……”禹安也没什么异议,毕竟简诡能画出一般人所感觉不到的东西,也许真的可以由他的画知道答案。   两小时后,简诡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幅已经完成的画作,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老师?”一看到简诡的脸色,禹安就知道有坏消息了。   “因为我不能进女生宿舍,所以我在宿舍外面画了一张……”简诡脸色诡谲地问,“你先回答我,你是住哪一间房间?”   “嗯……三楼,第四房。”   “三楼,第四房……”简诡皱了皱眉头,9随即露出一个苦笑,“看来,那个女人是跟上你了……”   禹安原本还搞不懂简诡这句话的意思,但简诡一把刚完成的画作摊在禹安的面前时,禹安就全懂了。   原本是蓝白色建筑的宿舍,在画纸上竟然整栋都是黑的,而每层楼的窗户竟都是由黄色构成,配上黑色的建筑,更让人感觉不舒服。   重点是,在三楼,从右手边数来的第四间房间的窗口处,有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人影,而在女人的脸上,是一抹红色的颜料。   这幅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那个女人仍留在禹安的房间内,而且在简诡作画时,她就正站在窗口看着简诡。   两人一起看着这幅画,心中都感觉到莫名的寒意。   良久,简诡说话了:“你的另外两个同学,微蓉跟李墨,大概几点回来?”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吧……”   “打电话通知她们,回来后先别回宿舍,直接来这里。”   简诡搓揉着下巴,盯着画上那个窗户边的女人的身影。他的心中推敲着:这个女人应该没有恶意,如果她真的想害禹安,昨天晚上她就下手了。   她可能有些话要讲,但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啊!”简诡突然一拍脑袋,终于想通了。   人跟鬼的沟通本来就很难,更何况是一个失去脸皮,失去嘴唇跟肌肉来辅助嘴巴的鬼。   她说不出话,只能透过动作来表达。   但她的这些行为到底代表了什么?   六   李墨跟薇蓉两人分别在三点多来到了简诡的家里,禹安对她们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后,两人一想到那个失去脸皮的女鬼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徘徊,全身皆是一阵战栗。   “但为什么是我们呢?”李墨紧张地搓揉着头发,问,“是因为那天我们去到树下,老师你画了那幅画的缘故吗?”   现在李墨一想到当天树上就挂着一张脸皮,而自己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树下躺了二十分钟,全身就起鸡皮疙瘩。   “很有可能……”简诡摸着下巴的胡楂儿,皱着眉头道,“但不管如何,她现在仍留在你们的房间里,9你们今晚打算回宿舍睡,还是?”   如果她们今晚不回宿舍,那可能就得留在简诡家过夜了;但如果回去,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但三人作出了勇敢的决定,薇蓉首先回答:“我们还是回宿舍吧,反正另一个学妹今晚也就回来了,有四个人应该不会怕……”   “嗯,只要不单独行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禹安点点头。   “而且明天就要上课了,不回去也不是办法啊!”李墨说。   “好,那么在你们回去之前,我有些话要对你们说,这些事情你们要一一记下来。”简诡将他的想法一一说出,“第一,现在警方仍只找到那张脸皮,而没有发现尸体,加上脸皮的腐烂不足以辨识,所以目前死者的身份仍是未知,但之前你们的宿舍内有传言说有人失踪了,是吗?”   “是的,确实有这样的传言。”   “好,这个失踪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失去脸皮的女孩,有办法查出到底是谁失踪了吗?”   三人又面面相觑,好像在顾虑什么,最后由禹安说出:“其实在这个传言出来的时候,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有在查,可是都查不出来,校方把这件事藏得很好,我们甚至查不出失踪的女学生是住在哪间房间,室友又是谁;舍监阿姨更是守口如瓶,我们完全没有头绪……”   “原来如此,校方一开始就将消息封住了,是吗?”简诡揉了一下紧皱的眉头,继续说道,“你们宿舍平常可以让非住宿的女学生进入吗?”   “一般来说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了,而且学校主要都只管男生而不管女生的,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很好,明天的时候我会带一个朋友去找你们,麻烦你们带她到你们的房间去,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禹安奇道,“老师,只要带你的那个朋友去我们的房间就好了?”   “只要你们带她到房间去,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简诡像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点上,话锋一转,“再者,我现在仍无法确定这个失去脸皮的女生对你们到底有没有恶意,她可能单纯地想表达一些事情,但却碍于某些原因无法表达,但也有可能不只是那么单纯,所以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小心,情况一不对劲儿就马上离开宿舍,懂吗?”   三人点头如捣蒜。   该说的事说得差不多了,三人不想再多打扰简诡,决定出去买完晚餐后便一起回宿舍。   简诡送三人离开后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   他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串好几年没输入过的电话号码。   真奇怪,明明好几年没拨出过这个号码,但他却仍完全记得这个号码。   七   当三人买好晚餐回到房间时,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平静的,每个人都担心一打开房门就会看到那个没有脸皮的女人。   但还好没有。   那张血淋淋的脸印仍触目惊心地留在上铺的枕头上。薇蓉一语不发,将整个枕头拿到外面的大垃圾桶旁丢掉。   禹安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着流行音乐,但房间内的气氛仍是相当沉闷的,因为“房间内有个无脸皮女鬼”已经完完全全印在三个人的潜意识里。   幸好在另一个学妹小零回来后,房间内的气氛改善了不少。   通常一般的男生看到小零的第一印象都是:“长得很像凌波丽。”但她的个性却跟动画中的凌波丽完全不同,小零是个相当活泼外向的女孩,跟她文静的外表完全相反。   小零并不知道宿舍内发生的事,所以一回来便闹着三个学姐,虽然她自己也买了广东粥当晚餐,但最后仍成功地从禹安那里分到一包薯条,边吃边坐在电脑前玩在线游戏。   对于昨天晚上亲身经历过的禹安来说,她只希望今天晚上不要再发生怪事,平平安安度过。   四人在十二点过后分别上床睡觉,这次没有被诡异的“砰砰”声吵醒。   虽然“她”仍有可能留在这个房间里,可能在房间内的各个角落,也有可能就坐在床边,用那张没有脸皮的脸盯着她们睡觉。   但是,想得太多总是不好的。   禹安闭上双眼,脑中什么也不想,只想早早进入梦乡。   所幸,今天晚上一夜好眠。   早上九点,禹安接到了简诡的电话,当时的她正跟李墨在餐厅中吃早餐,而薇蓉跟小零则上课去了。   简诡在电话中说:“我们在宿舍门口,你们现在可以带我朋友到你们房间吗?”   “没问题。”禹安跟李墨草草吃完早餐,马上赶到宿舍门口,只见简诡多带了一个人来。   一个白色的女人。   她穿着乳白色的外套,白色的长裤,肩膀上背着一个白色的提包,还有高跟鞋也是白的,甚至连皮肤都是彻底的白。在她全身上下,似乎只有头发是黑的。   当两人近距离看到女人的长相时,都被她的美貌震惊到了。这个女人的气质、长相让她感觉起来根本不是人,反而像是一个直接从幻想世界跳出来的天使。   “带她去你们的房间吧,她知道该怎么做的。”简诡对两人说完这一句话后,补了一句,“我现在要去福利社吃早餐了,好饿。”   随后,简诡便迈开脚步往福利社的方向走了。   “呃……”禹安有点儿傻眼,看简诡的样子好像是随便找个理由闪人一样。   “那么……我们上去吧?”李墨伸出手指,指了指宿舍楼上,询问着女人的意见。   女人没出声,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带着这个女人来到三楼的房间,女人先是转头环视了房间的整体环境后,顺身坐在床边,从白色提包内拿出一些纸跟笔来,开始在纸上疾笔狂书。   禹安伸长了脖子想看女人究竟在纸上写些什么,只见女人在纸上不断地画着横线,然后再在那些线上加一些奇怪的符号。   乍看之下就像是……歌谱?   但现在的音乐人都普遍用计算机作曲,而且就算用手写的话也应该是拿谱纸来写吧,有人会这样直接在白纸上画五线谱再加上音符的吗?   但偏偏现在就有一位这样的人,在两人的面前疯狂地作曲。   女人约写了半小时后才停下笔来,端详着完成的作品,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对禹安指了指楼下,代表工作完成,可以下去了。   三人回到楼下宿舍门口,简诡已经吃完早餐站在那里等待了。他问那个女人道:“都好了?”   女人点点头。   “大概什么时候能寄给我?”   女人伸出手,比了个三。   “嗯……谢谢,麻烦你了。”简诡点头致谢。   女人没说话,也没再做其他动作。她从简诡的身边绕过去,离开了。这个女人好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神秘。   “简诡老师……你的朋友到底是?”等女人走后,李墨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她啊……跟我一样喽。”简诡扬了扬眉毛,“我们都是异数。”   禹安一下就听懂了这个意思,恍然大悟说道:“那么说,刚刚她在楼上,果然是在作曲吧?”   “嗯,我们都可以感觉到那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我可以画出来,但她是可以借由音乐将那些东西表达出来的。”简诡说,“她应该也在你们的房间里感觉到了不寻常的东西。她写成歌谱后回去会录成CD,录好的CD大概三天后会寄给我。”   “可是我很好奇,音乐要怎么表达那些我们所感觉不到的东西?”李墨问道。   简诡一笑,说道:“我是恐怖画家,而她的定位是恐怖音乐家。注意,我指的不是恐怖电影中所听到的那种恐怖音乐哦。”   “那是哪种恐怖音乐?”李墨偏着头。   简诡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们知道《黑色星期天》吧?传说那是一首任何人只要听过就会死的歌曲。我也曾听过这首歌,这首歌的曲调确实很哀伤,一些心理较脆弱的听众往往能感觉到它所散发出来的绝望情绪,因此而自杀,因为他们忍受不了自己的情绪。而她所写出来的曲子也类似《黑色星期天》,主要是借由音乐来影响我们的情绪,并传达或表达出那些我们所感觉不到的东西。”   李墨捂住了嘴巴,说:“这么说,她刚刚在我们房间里所写的歌曲就是……”   “录好的CD大概三天后会寄给我,到时再来听听看吧!听完后,应该会有进一步的收获。”   简诡语气顿了顿,想了一下后,说:“另外,我想那个没有脸皮的女孩子,现在是真的留在你们房间里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有‘那种东西’在场的话,她是写不出任何曲子来的。”   一听完这句话,两人想起了刚刚在房间内那个女人奋笔作曲的样子。   两人的心中又都是一寒。   八   上完下午的课程后,禹安跟李墨提着晚餐回到宿舍。虽然“房间内有鬼”的事实让她们开始恐惧自己的房间,但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让她们的恐惧降低了不少。   说不定那个没有脸皮的女生没有恶意,她只想表达一些事情而已。只要抱着这种想法,两人就越来越放心,走向房间的步伐也越来越大。   打开房门,薇蓉还没有回来,而小零则躺在她的床上,整个身子用棉被裹住了,头也埋在枕头里。   “小零,睡死了哦?”李墨把便当往书桌子上一摆,顺便踢了床上的小零一脚。   小零没有反应。   禹安眯起眼睛,感觉眼前躺在床上的小零……似乎怪怪的?   不,不是小零怪怪的,而是小零的枕头怪怪的。   血?   在灯光下,禹安看到了,在小零的枕头上有着一摊血迹。   血从小零的脸部漫延出来,染红了整个枕头。   接到禹安的电话后,简诡马上直奔校园,当他冲进校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一辆救护车疾驶而出。他知道这次跟之前不同,是真的出事了。   此刻的宿舍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但都是学生跟老师,并没有警察或记者出现。当他在人群中找到禹安跟李墨的时候,她们两个双眼无神地坐在花圃上,像惊吓过度飞了灵魂一样。而一旁的薇蓉看起来则比较好一点儿,至少她还可以大致跟简诡叙述事情的经过。   “发生了什么事?”与薇蓉对话的过程中,简诡的眼睛一直注意着禹安跟李墨的情况,虽然校方派来一个辅导老师不断跟她们说话,但她们两个却全无反应。   “老师……我们寝室的学妹……她……”薇蓉有点儿口齿不清地说,“是禹安跟李墨发现的,学妹她躺在床上……脸被割掉了一半……”   听到脸被割掉一半这句话,简诡全身不自主地发寒:“那么你们学妹的情况怎么样了,有生命危险吗?”   “不知道,学校的人很快就来了,然后救护车也很快就来了,然后……”   薇蓉的口气跟情绪还是处在轻度震惊状,无法把话说清,简诡决定换个人问:“好了,薇蓉,你先去跟禹安她们两个说些话,我去找学校的人谈一下。”   简诡拍拍薇蓉的肩膀安抚了一下,眼睛则盯住了一个站在宿舍门口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男人双手抱胸并不断跺脚,看起来非常紧张。简诡认得他,那是宇光大学的校长。   简诡走到他的身边,冷不防地出声:“校长。”   校长像是触电一样被吓了一跳,他猛一回头,看到简诡的脸后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简诡先生啊,很久没看到你了。”   “看来最近学校里出了不少事啊!”简诡冷冷地说。   “嗯,是啊……”校长有点儿刻意地去闪躲简诡的眼神。   “那个女学生有生命危险吗?”   “哪个女学生?”校长有点儿装傻地说。   简诡咬住牙齿,一字一句地说:“脸皮被割掉一半的那个。”   “哦……刚刚已经送医院去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校长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一个人在心虚的时候,说话就会这样。   校长刚刚之所以会装傻,就是想隐瞒这件事,他以为简诡还不知道。   简诡补上另一个问题:“嗯,那另一个女学生呢?”   “这……你又是在说谁了,哪个女学生?”   简诡把脸贴近校长,降低了音量,语气冰冷地说:“那个脸皮被整个割下来挂在树上,真实身份还被你们给隐藏起来的女学生。”   简诡的这句话就像一颗从轰炸机上投下的炸弹,炸掉了校长的最后一丁点儿心防。   “简诡先生……你,到底知道了多少?”校长冒出满头冷汗。   “那得视你们隐瞒了多少而定。”   校长整个人的肩膀下垂,一副我认了的表情:“好吧,我们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   “全部说给我听,如果事后被我查出你有骗我,我他妈就不干了。”简诡说,这是个有力的威胁,要知道宇光大学正是靠着简诡的知名度才能与许多海外大学交流的。   “两个星期前,确实有一个住宿的女学生失踪了……”校长压低了音量,像是怕被其他人偷听似的,“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的室友、她的同学、她的家人,都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她没有留下半点儿信息,就这样消失了。”   “她的名字叫什么?”   “程家盈,我看过她的照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交友正常,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上次有人看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校长的脸色突然变了,好像即将讨论一个极为恐怖的话题,他往旁边的人群喊道:“安冈,麻烦过来一下。”   一个原本在门口管制学生的男人匆匆跑过来了,简诡认得他,是学校的工友之一。   校长介绍道:“校园内所有监视器的维修、影像管理都是安冈负责的。安冈,你可以简单说一下程家盈的事情吗?”   一听到程家盈这个名字,安冈浑身打了个冷战,问道:“校长,你是说那个离奇失踪的女学生吗?”   “对,麻烦你跟这位先生说一下吧,监视器录到了什么……”校长说。   安冈看了简诡一眼,清了清喉咙,神秘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两个星期前的星期四,监视器在晚上八点二十六分时录到程家盈离开宿舍,在八点五十分时,监视器又录到她进入宿舍的背影,然后,就没有了。”   简诡皱眉道:“没有了?”   “先生,你还不懂吗?”安冈以一种诡谲的语调恐怖地说,“监视器最后只录到她回到宿舍的背影,然后她就没有出来过了,就这样失踪了。而她的室友都说没有看到她回到房间,她就这样在宿舍里失踪了。”   “原来是这样……”简诡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那么挂在树上的那张脸皮,是?”   “拿照片比对后,虽然那张脸皮有一定程度的腐烂,但警方确定那是程家盈的脸皮,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校长说。   简诡感觉自己的头脑越来越乱了,监视器拍到程家盈进入了宿舍,然后没有出来,就这样消失在宿舍里。而她的脸皮,却不知道为什么被挂在树上……这根本一点儿道理也没有啊。   禹安她们不管怎样都不敢再回宿舍了,简诡先将她们接到家中,整理出一间空房让她们三个人住。而禹安跟李墨的心情已经从惊吓中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们三人坐在简诡的客厅中看着电视,电视在播放什么已经没人在意了,她们只想盯着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老师,对不起!可能要先在这里打扰你几天了。”三人对着正在整理房间的简诡说。   “没关系,没关系。”虽然嘴巴上说没关系,但家中突然多了三个女生住进来,简诡还是会感觉到不自然跟害羞。   简诡并不是会乱来的男人,而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家中突然多了三个漂亮的女生来住一定会很高兴,2但在简诡的思想中,男生跟女生还是该有一定距离的。   房间整理完毕后,简诡坐下来跟她们三个一起看电视,并问道:“你们好点儿了吗?”   禹安跟李墨点点头说:“好多了。”   “别想得太多,有些事情……嗯……”简诡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跟她们说,只能说,“你们学妹一定会没事的,别想得太多了。”   三人没有回答,因为枕头上的那摊血,还有小零脸上的惨况都是那么真实,任何人都是忘不了的。   一个多小时后,简诡从校长那里得到了急诊室传来的消息。小零的情况稳定,但脸上的大部分创伤却必须依靠整形手术才能复原……“那名学生的家人呢?”简诡透过手机问校长。   “都已经赶到医院了。”   “你打算怎么跟她的家人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我们还没想好……”   “要我帮你想吗?感情纠纷,女生宿舍内出现变态杀手,小偷试图将目击的女学生灭口……这些理由你随便找一个吧!”简诡说完后便将手机挂上。   隐瞒真相,这不正是主管最会做的事吗?不管是在学校、公司企业或政府都是一样的。   跟三人转达小零的情况后,三人的心情仍是十分低落的,简诡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们,只能让她们早点儿休息。   九   早上,当三个女生还在睡觉的时候,简诡便起来准备出去买早餐了。   而当他要离开家门口时,发现信箱内多了一样东西。   一封纯白色的信封套。   “这么快?”简诡有点儿吃惊地将信封拆开,果然看到里面放着一张光盘跟一张纸。   纸上有着一行优雅的笔迹:“我回家后仔细看了乐谱,对于内容我觉得有点儿不安,于是赶工将歌曲录完寄给你,保重。”   简诡默默地将纸收起来,叹了口气。   她的笔调还是这样啊,一点儿也没变。   就算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但课还是要上的。睡过一觉后,禹安跟薇蓉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们的一些行李衣物、课本讲义跟笔记本电脑在昨天就托舍监阿姨带来简诡家了,看来在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前,她们要在简诡家里住好一阵子了。   等她们三个都出去上课后,简诡才开始播放那张CD。   简诡之所以不让她们三个跟他一起听这片CD,是为了安全起见。   那个女人的歌曲本来就有一定的“危险性”,再加上她随着CD所寄来的那张带着警告意味的字条,更让简诡认为这张CD没有必要让其他人听,他听过就够了。   简诡将CD放进电脑内,在CD的数据夹里,只有一首曲子。   “咔咔”,简诡用鼠标点了两下那个档案。   开始播放。   这首曲子是由笛子所演奏的,但简诡听不出这是哪种笛子。曲子的开头相当一般,就像是一首音乐市场上随处可听到的基本旋律。   到这里简诡还听不出特异之处,但这样的平凡旋律只维持了二十秒,曲调就开始变了。   听这个女人的音乐不能用以前的方法来听,而是要用“情绪”来定位。她的每段曲调都代表了一种情绪,而听众往往会被这种情绪所传染,跟着感同身受,身处于那种情绪中。   而目前的曲调带给简诡的情绪就是绝望与悲伤,简诡感觉像是被推入一个大洞中,而他的亲朋好友却都站在洞口低头嘲笑他,没有半个人想要帮他。   简诡又感觉他好像站在马路上,变成了一个路靶,所有开车骑车经过这条路的人都会跑来撞他。就算他死了,支离破碎了,他们还是会朝你的尸块撞一下,好像不撞心里就会不爽快似的。   就是这种情绪,遭受鄙视、欺辱,目前简诡正被这种情绪传染中。   但接着曲调又变了,简诡从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接下来的曲调变得杂乱无章,简诡根本听不出这段曲调代表了什么。   好像吹奏者只是随兴乱吹似的,笛声不完整,音符不连贯,这是一段根本没有规则的乐章。   但接着,曲调一转,转为高音,而且就只是单纯的一个高音在瞬间中飙高,袭击简诡的耳朵。   简诡按住了耳朵,但这该死的高音还是不断侵入他的耳内。   音符催命般地仍在飙高中,而且逐渐突破简诡所能忍受的范围,简诡从没想过一个笛子所吹出的音符竟能刺耳到这种地步。   就在简诡真的受不了打算动手停止播放这首曲子时,那个刺耳的音符在瞬间停止了,就像整首曲子踩了一个紧急刹车一样。   “噢……该死……”简诡掏了掏耳朵,看了一下电脑屏幕。   上面显示,这首曲子已经播放完了。   简诡了解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在字条中写“对于内容我觉得有点儿不安”2这句话了。   就在最后那一段的高音中,很明显的,警告与伤害的意味非常浓厚。   这个叫程家盈的女孩子……有非常强的渴望,想要去伤害其他人。   简诡将这首曲子的内容简单整理了一下,如果是以情绪来作定位的话,这首歌是这样组成的:平凡→绝望→混乱→伤害。   这些过程就是家盈所要跟我们表达的东西,也是她所经历过的。   十   当简诡在校园中找到安冈的时候,他正坐在福利社里喝饮料看电视。简诡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到他身边,出声打招呼:“嘿!”   “噢……是简诡先生啊!”安冈依旧吸着饮料,看到简诡,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简诡放松了语调,说道:“我想跟你谈谈关于监视录像带的事情,可以吗?”   安冈拿饮料的手突然抖了那么一下,很明显他并不是很想谈论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是要问关于程家盈的事情吗?”   “没错,当时录到她最后进出宿舍身影的带子,还留着吗?”   “已经不在了。”安冈说,“我们的硬盘影像数据只保存一个星期后就会被新的影像给覆盖过去,所以已经没有了。而且校长说没有保留的必要,所以……”   “那个白痴……”简诡暗自骂了一下校长,又问安冈,“那么关于程家盈最后进出宿舍的影像,你觉得哪里有问题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   “安冈,你听我说。”简诡用力拍拍安冈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儿信心,“一个女生不可能进入宿舍后就此失踪了,这之间一定有问题,对吗?”   “噢……对!对……”安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说起来,我们好像也不确定当时回宿舍的就是程家盈本人……”   “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是以衣服来辨认的,当时程家盈离开宿舍时穿的是一件灰白色的连身帽外套,然后……我想想,还有一件牛仔裤跟红色的小熊图样包包。当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也是这套衣服,小熊包包也挂在身上,但是她却戴上了连身帽外套的帽子,头还压得很低,而且是背对着镜头的……”   “所以说,监视器没有拍到她的脸。”简诡摸了摸下巴,自语道,“回来的可能不是她,而是一个穿了程家盈衣服的人……”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安冈在一旁附和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穿着程家盈衣服回来的那个人又是谁呢,那么程家盈又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们就这么推测吧!”简诡用手在空中比画着,说,“程家盈离开宿舍后,某人杀了她,将她的脸皮割下来挂在树上,然后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再穿着她的衣服回到宿舍,并且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或是监视器看到她的脸,让监视器制造‘程家盈回到宿舍’的假象……”   听到这样的推论,安冈在一旁直呼:“好可怕!到底谁会做出这种事?”   简诡淡淡一笑:“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啦,不一定准。”   简诡知道有时候不要去把整件事的格局给局限住,因为那只是自找麻烦而已。   但说不定事实会比简诡的猜测还要恐怖上好几倍也不一定……或许,他自己仍有能力解开这个谜团,靠着他的画。   简诡离开福利社后回到了那棵树下,那棵造成故事开头的树。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那么应该也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简诡并没有把他专用的画具带来,而是只拿了一支原子笔跟他随身的笔记本。   “我先说好,我这次要画的是真相。”简诡看着自己的右手,跟自己的右手对话。   长久以来,简诡的右手总会自行作画,每次作画后究竟会画出什么,简诡从来都不知道。   这是简诡第一次跟自己的右手沟通,他想请自己的右手画出“真相”。   “我想知道,在程家盈失踪的那个晚上,这棵树下发生了什么事,脸皮是谁挂上去的?”简诡低头对着自己的手,像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那样,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把那天晚上的情况画出来,可以吗,老友?”   瞬间,简诡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似乎抽搐了一下,像是答应了简诡的请求。   “谢谢!”   简诡拿起原子笔,将笔尖抵在笔记本纸张上面。   开始画了。   右手画得很顺,但简诡看着右手所画出来的东西,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只花了三分钟,一幅原子笔的素描画完成了。   画中的内容让简诡脱口而出三个字。   “不可能……”   如果这是真相的话,那又是为什么?   简诡想起了那首曲子,那首由四段情绪所组成的曲子。   那首曲子加上这幅画,让简诡又产生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推论。   只是,这个推论几乎就等于是“真相”了。   “如果这是真相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吧……”简诡转头,看着就在不远处的女生宿舍。   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哀悼。   十一   简诡在校长室内等到下午第二节上课时,才终于看到校长从外面晃回来。   校长一看到简诡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等着,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大大吃了一惊,带点儿结巴地说:“简……简诡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啊!”简诡指了指办公桌后方那把豪华办公椅,“坐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吧,我有很多话要问你。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早上都到哪儿去啦?”   “这……我到别的学校去开研讨会了,刚刚才回到学校。你也知道我们主管老是要开会,哈哈!”校长带着苦哈哈的笑容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   简诡也懒得多说废话了,他直接讲出重点:“校长,我想问你几件关于程家盈的事情。”   “我们上次不是才讨论过吗?”校长歪了一下头,不解地说,“监视器最后只录到她回到宿舍的影像,然后她就失踪了,我目前也只知道这么多啊……”   “校长,你先等一下。”简诡比出一个手势叫校长闭口,然后用缓慢的口气来强调着他将要说的话,“我现在要问的,是关于程家盈在失踪前的事,她失踪前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对吧?”   一个怪异的表情瞬间从校长的脸上闪过,就这一瞬间,简诡知道校长对这件事绝对还有所隐瞒。   “你到底知道多少了?”校长沮丧地问。   “这个问题我上次回答过了,那得视校方隐瞒了多少而定。”简诡说,“但是这次,我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所以你最好把一切都说出来,程家盈在失踪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校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这整件事,我也是在跟程家盈的班导谈过后才知道的……他们班上有个男学生,叫洪闻易的,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在简诡的印象中,常在校园的一些专题报告海报或代表学校参加学术比赛的海报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他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只可惜人品……”校长又叹了口气,好像在帮洪闻易这个人惋惜,“他曾跟班上的四名女学生交往过,而程家盈是他的最后一任女朋友。”   “最后有了,是吧?”简诡随口乱猜,但也猜中了。只听校长说:“是的,程家盈有了他的孩子,但洪闻易非但不要这个孩子,甚至还在饮料中偷加堕胎药……最后……唉……”   “然后呢,怎么了?”   “程家盈后来发现洪闻易的前三个女友也都被洪闻易这么对待过,她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跟其他三个人一起举发洪闻易的真面目。但洪闻易功课好,也常代表系跟学校出去参加学术比赛,跟系主任还有一些主管都有关系,所以其他三个人非但不敢这么做,还劝程家盈放弃……”   “所以家盈她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怜的女孩子。”简诡想起了那段曲子中的第二段,绝望与悲伤。   当你的同学、师长都不愿意帮助你,让你孤军奋斗时,9那种寂寞是很恐怖的。   简诡问:“家盈的家长知道这件事吗?”   “程家盈的家长管得很严,她也不敢让家人知道她跟男友未婚怀孕的事情。”   “连家人也无法依靠吗……”简诡抿着嘴唇。   “在程家盈失踪那天的最后一堂课,她在教室的黑板上留下了一句话。”校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那句话是‘我会持续在校园某处盯着你们的’。接着,她就失踪了。”   “那么,洪闻易他人呢?”   “在程家盈失踪后,他就去参加转学考了。”   “果然会怕吧……只不过是个靠脑袋骗女孩的败类而已。”简诡恨恨地说。   在听完校长所说的这一切后,简诡心中的谜团解开了不少。剩下的就只有行动了。   这时,校长的手机突然响起。校长接起来后,打电话来的人好像跟校长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校长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接连说着:“好……好,你们先处理,我马上到。”   校长挂上手机后,简诡好奇地问:“怎么了?”   校长满脸阴霾地说:“刚刚,又有一个女学生在宿舍房间的床上昏迷不醒,脸皮也被割伤了……”   简诡的心中一寒。   她仍要继续伤害其他的学生,就像那首曲子中的最后那段一样。   十二   “简诡老师,我们明天打算去医院看小零,你想一起去吗?”晚餐桌上,禹安问着正心不在焉吃着便当的简诡。   “哦,可以啊……”简诡其实也没有多少食欲,他将筷子放好,对着三个女孩说,“那个,大家,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嗯?”三人一起转头看着简诡。   简诡把今天跟安冈的谈话内容,还有校长所说的关于程家盈的事,都说给了三个人听。三人听完后皆是默不作声,因为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想,你们今晚可能要回宿舍一趟,时间不能再拖了。”简诡说,“今天下午又有一个女学生受害了,你们知道吗?”   三人睁大了眼睛:“我们有听到救护车的声音,难道那是……”   “嗯,就跟你们的学妹一样,脸被割伤了。这件事情在今天晚上就得解决,不能再拖了,9否则会有更多受害者出现。”   “但是,老师,为什么你说我们今天晚上要再回宿舍一趟?”李墨发问道。   是时候了,是时候该把真相说出来了。   简诡摸了一下口袋,将那幅原子笔素描画拿出来摊在餐桌上,然后一字一句说道:“因为,程家盈还在宿舍里。”   三人一看画上的内容,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们不敢相信她们所看到的东西。   在画中,有一个人正把一张脸皮挂在树上,而那个人身上穿的是一件连身帽外套,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小熊图样的小包包……而在这个人的脸上,只有眼珠跟嘴巴是清楚画出来的,其他的地方皆是一片模糊。   这张画所代表的意思很清楚了,程家盈正把自己的脸皮挂在树上。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所谓的“凶手”。   只有程家盈自己一个人。   当程家盈与洪闻易交往的时候,她是平凡却幸福的。   这便是那首曲子中第一段所代表的意思,平凡的旋律。   而在程家盈被下堕胎药后,又面临了孤立一人,无人肯帮助她的窘境。   这是第二段所代表的意思:绝望,悲伤。   接着,程家盈丧失了理智,她想复仇。   她晚上从宿舍出来,然后是最可怕的过程,她甚至将自己的脸皮割了下来,挂在树上。   这就是她在教室黑板留下那句话的意思,在校园某处盯着所有人。   这是曲子中第三段所代表的意思,程家盈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已经丧失了理智,变成一段杂乱无章的乐章。   而她甚至忍着疼痛,一路上不被人家看到脸回到了宿舍……她还留在宿舍里,她想复仇,在校园中的每个人身上复仇。因为她认为校园中没有任何人肯帮助她,而小零便是第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她把自己的脸皮挂在树上,盯着校园里的每个人。   她还把自己的尸体给藏起来了,藏在宿舍里,借此让自己的鬼魂留在学校里,以便复仇。   没有人发现,大家都以为她失踪了。92   大家都错了,从头开始就猜错了。   “所以……老师你刚刚说要我们再回到宿舍的意思就是,要我们找出她的尸体吗?”现在的餐桌上已经没人有心思吃东西了,大家都放下了手边的筷子,专心地谈论这个话题。   薇蓉提出了一点质疑:“但是如果家盈她真的把自己的尸体藏起来的话,宿舍中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吧?尸体是会……腐烂发臭的,不是吗?”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底把自己的尸体藏在哪里。”简诡敲敲桌子,说,“她已经算计好了,她自己割掉了脸皮,接着只要找个可以保存尸体,又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慢慢等着自己失血过多而死。”   简诡的眼珠子一转,逐一询问三人:“你们的宿舍中有这种地方吗,你们认为?”   “这……我想不出来……”薇蓉搔搔头。   “我也不知道。”李墨说。   简诡看着最后剩下的禹安,只见禹安闭上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来,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她说:“可以保存尸体,又不被发现……冰箱应该可以吧,宿舍的地下室仓库里有一台大型的电冰箱,平常都是没有用的,通常都是等到运动会的时候,学生会的人要买冰品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用。而且地下室仓库也只有在办大型活动的时候才会有人进去……”   禹安说完后,每个人都知道,这就是答案了。   每个人也都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禹安之前曾来过地下室打扫过几次,她记得那台躺在角落里的大冰箱都是关闭着的,但现在,冰箱的插头都插上了,整台冰箱轰轰轰地在响。   是谁把插头插上的?相信这点不用多说了,只可能是一个人。   简诡并没有跟着一起进来地下室仓库,他待在女生宿舍的外面,并在禹安她们三人进去之前交代道:“有事情就马上打给我,我会马上冲进去。”   而当舍监阿姨看到她们三人回到宿舍时还吓了一跳,她们只说还有东西忘记拿,舍监阿姨便放她们进来了。   接着,三人偷偷进入地下室仓库中,关上门,打开电灯,看到那台正轰轰作响的横放式电冰箱。   电冰箱里装着什么,每个人都心里有数。   “我想,我们就掀开一点点看就好了,如果真的在里面的话,我们就快点儿叫警察吧……”李墨说道,而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的赞同。   三人并靠在一起,慢慢地往那台大冰箱移动。   但就在她们移动到离冰箱仅五步的距离时,一个声音响起了。   “咔咔”。   三人一起停下了脚步,恐慌地看着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就怕此时地下室中会突然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9   她们的恐惧应验了,只听“啪嚓”一声,头顶上的电灯突地熄灭了,地下室中只剩一片漆黑,三人同时发出了一阵尖叫。   但还没结束,那个声音还继续响着。   “咔咔……呀……啪。”   她们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电冰箱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接着,她们听到了有某种东西从电冰箱中爬出来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像是躲在黑暗中的噩梦,准备吞食着束手无策的三人。   “跑!”这是禹安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她的全身已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感跟心中的恐惧占据,完全动不了。而她身边的李墨跟薇蓉也是一样,她们只能坐以待毙。   那个东西从冰箱里出来了,她们能听到有人落在地面上的脚步声,然后那脚步声开始移动,向着三人所在的地方移动。   听着脚步声一步步往自己这边移动,而自己却完全动不了。她们三人的脑袋此刻是乱哄哄一片,自己会怎么样,脸皮也会被割掉吗,会死在这下面吗?   脚步声移动到正前方了,站在最前面的禹安可以感觉得到,在黑暗中,有一张脸就在那里,那张没有脸皮的脸就在她的正前方,她可以感觉得到。   接着,一种冰凉的感觉像一只毛毛虫一样冲上了禹安的脸庞。   在禹安尚未理解那是什么之前,“啪”的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地下室中突然多了一丝亮光。   然后她们听到了简诡的声音:“喂!你们没事吧?”   “简诡老师!”终于可以出声了,三人一起大喊着。   简诡拿着手电筒找到电灯的开关,但电灯已经坏了。他又照了一下三个人,发现禹安的脸上多了一道小伤痕。   “你的脸怎么了?”简诡摸了摸禹安的脸。   禹安这时才发现脸上的这道小伤口,然后恍然大悟。这就是刚刚袭上脸庞的那股冰凉感,如果简诡慢那么一分钟进来的话,说不定自己的脸皮已经被割下来了。   “老师,那个冰箱……”薇蓉伸手往冰箱的地方指着。简诡拿手电筒照过去,冰箱的门是关着的。   好像刚刚三人所听到的声音,所经历的都是幻觉。   “大家都先出去吧,快点儿。”简诡自己也感觉得到,她就在那个冰箱里。   三人离开地下室仓库后,看到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学生,还有舍监阿姨,正脸色不怎么好看地看着她们,好像很不高兴她们随便跑进仓库里。   简诡说,因为在外面听到了她们的尖叫声,所以直接冲进来了,而其他的学生也是被她们的尖叫声所吸引而来的。   “没事就好,你快把脸上的伤痕处理一下吧!”简诡指着禹安的脸庞说道。   但舍监阿姨却咄咄逼人:“等一下,你们几个不是回来拿东西的吗,为什么要跑到地下室里?还有你,女生宿舍是你可以随便进来的吗?”   简诡露出一个苦笑,道:“如果我跟你说地下室的冰箱里有一具没有脸皮的尸体,你信吗?”   舍监阿姨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简诡也不理她,他吩咐其他同学照料禹安她们三人后,孤身回到了地下室。   他紧握着手电筒,来到冰箱旁边。   不管有多么不愿意,但还是要有人来确认的。   简诡深呼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抓住冰箱门的盖子掀开。   程家盈就在里面,全身赤裸。   并用一种怀抱着婴儿的姿势躺着。   她那张没有脸皮的脸仰天,裸露着的眼珠直接对上了简诡的眼睛。   简诡闪过头,去躲避程家盈的视线。   故事发展到现在,简诡已经知道程家盈在想什么了,她打算躲在这里直到有人发现她,而在这段时间中,她所要做的就是报仇。   在第一天,她看到简诡在画中画出了她的模样,她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感到了羞愤。   因此她选择拿禹安她们先开刀,而小零是第一个受害者。   然后,今天产生了第二个受害者。   对她而言,谁是受害者根本没差别,因为她是抱着全校都没人愿意帮她的怨念爬进了这个冰箱里,而现在她仍抱着这个怨念。   但是,根本就没有必要的啊!   简诡转过头,看着程家盈的那张完全luo露的脸。   “我会帮你的,我发誓,我会帮你的。”   简诡盖上了冰箱的门。   “喂?”   “请问是洪闻易吗?”   “呃,我就是。”   “你就是曾就读宇光大学的洪闻易?”   “就是我,请问你是?”   “请问程家盈是你的上一任女朋友吗,还是已经变成上上一任了?”   “……”   “你不回答不打紧,我打这通电话的意义很简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我知道你现在考到哪所学校,知道你读的科系,知道你的班级。”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会持续盯着你,如果我发现你又对其他女孩做出跟上次一样的事,我发誓会把你碎尸万段。”   “我猜猜,我认识你对吧?你之前跟我同班过,暗恋过程家盈对不对,你想要帮她报仇对不对?”   “小朋友,少自作聪明了,要是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会吓死的。”   “自作聪明的是你,听好了,我跟程家盈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已经转学到其他学校了,都过去了,好吗?”   “不,有些事情是无法随着时间淡去的,小鬼,你给我小心一点儿。我知道你现在正在干吗,你现在正坐在家里的电脑桌前跟我通电话,吃着从街角买的盐酥鸡,还有红茶,而你电脑屏幕上的网页是股票技术分析系统,对吧?”   “你怎么知……”   “我说过,我会盯着你的。”简诡挂上了电话。   他知道,这通电话唬到洪闻易了。   简诡已经付了一笔可观的资金给认识的征信社(即侦探事务所),请他们二十四小时监视洪闻易的生活。而刚刚简诡所说的一串内容正是征信社(即侦探事务所)在一分钟前传过来的监视照片内容,照片上连洪闻易电脑屏幕上的东西都清楚地拍到了。   只要洪闻易还有任何轻举妄动,他会马上知道。   而那天晚上,简诡直接报了警,请警方过来处理,程家盈的尸体则直接交还家属。   接着几天,宿舍内再也没有发生女学生的脸被割伤或灵异事件了。   但警方跟其他人都很头痛的一点是,凶手到底是谁?   凶手就是程家盈自己,这点只有简诡跟那三个女孩知道,但他们选择不将这件事告诉警方。   因为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但就如简诡所说的,有些事情是无法随着时间淡去的。   十三   在简诡家中的客厅里,禹安、李墨跟薇蓉正埋头写着报告,但今天除了她们三个以外还多了一个脸上包着绷带的小零。   幸好小零的个性乐观,虽然脸上毁了一大片,但她本人也接受这个了事实。   与其闪躲,不如面对。   小零出院时的第一句话是:“没差吧,我觉得就算我脸上的脸皮全没了也是一样可爱啊!”   当简诡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着实佩服这个小女孩。   “小零,进度如何了?”简诡走到小零的身边,看着她面前摆的一堆讲义。   “唉,看来期末考前是没办法把住院时没跟上的进度读完了。”小零一副已经快被讲义淹没的样子。   简诡笑了笑,又看了看正在作报告的三个人。他跟她们三个已经约定好了,报告中不能提到有关简诡的“特殊能力”,而她们三个也都遵守约定。   但是,禹安仍有一个问题。   “老师。”禹安问,“你曾经跟我说过,你认识两个有跟你相同能力的人吧?”   “嗯,是啊!”   “另外一个是那个作曲的女人……那么还有一个呢,他是创作什么的?”   “哦,他啊……”简诡只是笑了一下,淡淡地回答,“我想你们不久后就有机会看到他了……”   十四   宇光大学的环境很美,特别是入夜后更是添加了一种静谧的美感。尽管已经进入深夜,但宇光大学的校园内仍看得到几个人影在窜动。   他们多半都是从宿舍偷溜出来的小情侣,为的是在校园中找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跟另一半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   只不过,最近几天偷偷约会的情侣人数明显变少了。   因为那棵树的传言,那棵发生“脸皮事件”的树。   听说,后来有人陆续看到有一张面目狰狞的女人脸出现在树上,狠狠地瞪着经过树下的人。也有晚上经过这棵树边的人曾听到过,树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这些传言以及树上曾挂着一张脸皮的事实……现在全校都一致认为这棵树有鬼。   甚至有人帮这棵树取了个名字——“脸树”。   取这名字的人很明显是从Facebook(脸谱网)得来的灵感。   现在不只是入夜,就连白天都很少会有人去经过这棵树。有人甚至宁愿上课迟到,也要绕路走。   但今天晚上,却有一个人影偷偷摸摸地走近这棵树,手上还拿着一台数码照相机。   “现在深夜十二点刚过,是最阴的时候,应该能拍到照片吧……”人影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走向那棵树。他是宇光大学超自然事件社的社长伟全,而他来这里的目的便是希望能拍到一张灵异照片。   现在宇光大学关于脸树的传言也在网络上颇为知名,但可惜的是并没有人有相片之类的确切证据来证明传言的真假,甚至有人说传言全是假的。   而伟全来此便是为了证明传言是真的,因为其中一个亲眼看过树上出现女人脸的人正是他的好友。   伟全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冒满冷汗,脸树离他仍有一段距离,而且隐藏在校园的黑暗中,让伟全感觉脸树好像根本不在那里似的。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等伟全又走近了一点儿才发现,那棵树似乎变矮了?   不不,不是变矮了,而是树根本不在了!   伟全记得,那棵树确实就在那个位置,但现在树已经不见了,但却有一个人影取代了树的位置,站在那里。   在黑暗中,伟全根本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   “喂……喂!”伟全大着胆子,朝那个人影呼唤了几声。   人影没有响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伟全不敢再继续前进了,在今天下午时,9他还刻意到那棵树边晃了一下,那时候树还在,但现在树却不见了,这是什么情况,现在站在那里的人又是谁?   “喂,小子。”一个声音冷不防地从伟全的身后冒出来,吓得伟全肩膀耸了起来。他急忙转头一看,发现有一个他从没看过的男人站在他后面。   伟全看不清楚男人的长相,但听声音应该是挺年轻的。那男人说道:“都这么晚了,还在校园里逗留?”   “啊,没什么……”伟全有点儿心慌地说,并随口问道,“请……请问,那里不是有一棵树吗?”   “树?”男人转头看了一下那棵树该在的位置,回答,“嗯!好像是确实有一棵树的,不过现在没有了。”   “没有了,可是我下午还有看到那棵树的啊?”   “我管你下午看到什么,反正现在那里没有树了,只有一个可怜的女孩。”   一听这句诡异的话,伟全汗毛直竖,他开始察觉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正常人。伟全将眼神移向男人的双手上,只见他手上似乎拿着刀子之类的东西,但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难……难道,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脸皮事件的凶手?   “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嗯?”男人说道,这次他的语调似乎带着些许不怀好意。   “当……当然,那么,我回去了……”伟全结巴着说道,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在离开的过程中,伟全不敢多想,也完全不敢回头。   他只希望那个男人不要追上来把他的脸皮给割下来。   十五   “简诡,睡了吗?”   “被你的电话给吵醒了啊……怎么了?”   “我去看过了,那女孩确实还有恨意残留在树上,而且是很深很深的恨意,所以才会又有灵异现象的发生。”   “嗯……我不感到意外,当初那女孩在树下割下自己的脸皮,难免会有这种情形……”   “我把那棵树稍微改变了,但我感觉那个女孩的恨意只稍微减轻了一点儿……简诡,你还有事情没跟我说,对吧?”   “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安在。”   “把他的资料给我。”   “呃?”   “简诡,听着,当我一站在那棵树下的时候,那个女孩的恨意浓度就让我感觉到了。我也有稍微查过整件事情的经过,那个男孩不是普通的浑蛋,对吧?”   “……”   “有时候纵容跟警告是没有用的,你必须采取行动,那才是最有效的。”   “好吧,我会将他的资料传给你。”   “嗯,我帮那位女孩跟你说一声谢谢。”   十六   一直到隔天早上,伟全才敢重回现场,看看那棵树究竟还在不在。   那棵树确实不见了。   有人在一夜之间,将整棵树雕成了一个真人大小的女孩模样。   那是一个大概十九、二十岁的女孩。她穿着一套简朴的洋装,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平和的微笑,眼神端视着校园内。   她就站在那棵树该有的位置上,就像是有人为了纪念而雕出了这样一件作品。   同时,彰化师范大学的附近街道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   整排的路树全被雕刻成一个女孩的模样。女孩全身赤裸,但雕刻者并没有将女孩身体上的一些生理构造刻出来,而是将重点放在脸上。   女孩的脸,就像达·芬奇画下的蒙娜丽莎一样。   不管你站在哪个角度,都会感觉到她在凝视着你。   那条街道上的居民都对这个现象啧啧称奇,都问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在一夜间将整排的路树刻成这个样子?   而在这些经雕刻后的路树中,只有一棵长得不一样。   那棵路树被雕刻后竟是被雕成了一个没有脸皮的女孩,而雕刻者更是将脸上的肌肉构造、眼珠、血管都刻得特别清楚。   而这件“作品”的位置是在一幢公寓的正门口。这天早上,每个出门的公寓住户都吓到了。   但却有一个人,看到这件作品后完全地疯了。   当时跟他一起出门的室友说,他看到了那件没有脸皮的作品后便怪叫一声,开始抱头在街道上乱窜。   但他不管逃到哪里去,都有整排的“作品”伍在盯着他看。   因为整整有四条街道的路树全被雕刻过,他在逃出四条街道之前便已经发疯了。   宇光大学的脸树跟彰化师范大学周遭的路树突然遭不明人士雕刻,而且是一个晚上就完成这样可观的作品,不免让人怀疑到底是何方神圣干的。   有人说是外星人,有人说是神迹。   只有少数人知道是谁做的,因为也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力。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