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当师父成魔之后》作者:奶茶栗子 文案: 永乐十三年,中州最大的魔头陨落,最声名败坏的小魔头被镇压在封印里,整片大陆欣欣向荣。百年过后,拥有着上古封印的云水宗穷成了一座半休眠的偃甲城,不仅在圣仙联盟一百零六仙门中垫了底,还放魔尊之女到处跑。江瑜做梦也想不到,第一次拜师就拜到了一只魔,还是这个世间仅剩的一只魔,别人家的师父是徒弟的引路人,而他却要天天担心师父出去祸乱人间…… 后来,叶青觉得天天带着徒弟坑蒙拐骗,到处给人使绊子不太好,决定从良,有山有水有听话的俊徒弟,血洗中州的计划往后延延也不是不可以!但万万没想到,师父停止危险的想法后,徒弟开始满脑子筹划着灭世了。 叶青:“你就从我这继承了这个!?” 中州第一搅屎棍叶青x 披着白兔皮的大灰狼江瑜 1v1 he 师徒日常互坑互宠,不管多少年眼里只有彼此。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青,江瑜 ┃ 配角:苏云夕 ┃ 其它:预收《家养毛茸茸有转运奇效》 一句话简介:我徒弟他总想坑我 立意:即使生于淤泥也要保有一颗温暖向上的心,会有一个人与你携手并进,治愈时光   ☆、章一   永乐十三年,当大部分的妖族避世在落云川,魔族被圣仙联盟打得溃不成军后,中州大陆一片祥和。一百年前,五大仙门合力击杀魔尊姬箫,为除后患又在云水宗设下玄冥封印镇压重伤的魔尊之女,消除了造成中州动荡的最后一个隐患。   百年时间若白驹过隙,如今拥有着上古封印的云水宗因为穷困潦倒成为了一座半休眠的偃甲城,在圣仙联盟三十六仙门中默默的垫了底。   玄冥封印设在后山。   “碰!”响亮的一声从山洞里传了出来。穿着一身青白玉道袍的中年人眉飞色舞的一拍桌子,从手牌里推出了一对九筒。   坐在中年人对面拥有着童颜的古月真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吓得一激灵,赶紧拍了拍胸口   “你这一惊一乍的,老朽还以为自己铳了呢!”   叶青撇了撇嘴,把已经滚到嘴边的‘吃’吞了回去……敢和本姑娘抢牌,她不动声色的飞了记眼刀给玄月真人,嘀咕道,“老东西赶紧出牌,又不是胡了兴奋个什么劲。”   玄月真人笑着捻了捻双鬓垂下来的那一缕半黑半白的发丝,满面春风地打了一张幺鸡。   瞧这得意的样子,肯定是听牌了……叶青心里嘟囔了句,她看了眼牌桌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牌,   以及牌面上已经被打出去的牌,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牌,计划着到时候万一风向不对,就找个机会乱了这牌局,她抬手打出了一张南风,手腕上扣着的锁链与石桌碰撞发出了叮当一声脆响。   叶青身形娇小穿着一身紫色的羽衣,因长年累月缺少日光的照晒,肌肤显得有些病态苍白。细而长的左眼尾上方攀着一只黑紫色的蝎子,蝎子如墨般浸染在她的肌肤里,为她精致清冷的容颜添了几分妖冶。   她全神贯注的注意着石桌上麻雀牌的数量,缠绕在她腰间,手腕上的锁链幽幽散发着血红色的光。   玄月真人眉眼间越发得意,胜券在握。   古月真人忧心忡忡。   只有云水宗现任宗主念月真人,不管牌局如何风云变化,他自岿然不动的保持着仙风道骨和平静的微笑,慈眉善目得让人捉摸不透。   几巡过去,石桌上只剩最后一张牌,念月平静的将那张牌摸了去。   叶青舒了口气,庆幸流局。但没想到……   “胡了。海底捞月,门前清,自摸,跳满!”念月含笑摊了牌,“一万三千币,不好意思了,诸位。”   “……!”三脸震惊。   “唉,咱这个月俸禄又全输光了。”古月不情不愿的交了钱。玄月心很痛,自己听牌听了八百年,但赌运不佳时运不济,最后不但没胡成还被人捞了一笔去。   念月门前的灵石银票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笑着将手伸向还没乖乖交赌钱的叶青,叶青两只手扒在自己的银票上,瞪眼看他。“愿赌服输。”念月说着手上加劲,一股真气自银票上传来,叶青被烫的松了手,银票立刻被念月抽了去,“还差一万币。”   “我没钱了。”叶青瞪了老人一眼,身形忽然如鬼魅一般的倒退出去,地上长长的链条像收到了命令一般,猛地窜起在半空中搭出了一把椅子的形状,叶青坐在锁链上,居高临下看着那三个糟老头,“你们是不是出老千,合起伙来骗我钱,怎么打了一晚上全是你们赢!”   “小青儿,别把老朽算进去,我这可输的下个月俸禄都没了。”古月痛心疾首,要不怎么世人都说赌是一大罪呢。   念月两条白色的眉毛耷拉下来,“打牌前我们可是设好阵法的,什么术法在这儿都用不了,我哪有这本事作弊啊,纯粹牌运好,小青儿快把剩下的钱补上。”   “我、没、钱、了!”叶青十分糟心的看着念月,“你都快把我家给拆了,你瞧瞧我这里,家徒四壁,床也没了,吃的也没了,值钱的宝贝也全抵押了,欠都欠了,反正我没钱给你。”叶青手指缠了撮自己的头发,铁了心无赖下去。   念月叹了口气,给叶青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随后左手幻化出了一卷小册子,打开顺着读下去,“一月二十日,藏经阁,洪荒记事,缺损三页,五百灵石;二月初七,珍宝阁,玉流软天灯,损坏,三千灵石;三月初五,机甲门,神兽青鸾,失踪,两万灵石……”   叶青听着头皮发麻。   玄月真人歪着头小声提醒了一句,“还有无忧峰,我种的那些灵草,损坏三百亩,一万四千灵石。”   “共计……”念月真人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叶青,意思表达的再清楚不过,欠债不还,那之前被记录在案的欠款就要不讲情面的一起清算了。   “停停停,那你说怎么办嘛。我现在一穷二白的,就剩一点姿色和身上的衣服了,连人带命一起给你行不行?”   “行。打工还债。”正合心意,念月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拂尘一甩,“七月初九圣仙联盟要在叶落山庄开展百年一度的升仙大会,这眼看还有三旬时间,咱宗这些年的情况小青儿也不是不知道,人丁凋零,剑修门下就一个兼任教书先生的盲人夫子,偃修门下虽然还有五个弟子,但这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看上去营养不良的,要是没有一个好老师,短短九十日无法速成,咱宗可就得丢人丢到升仙大会上去了。”   念月一边说,一边做出苦大仇深的表情,使劲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我这思来想去,咱宗现在在术法上能有建树的也只有小青儿了,小青儿不如移步到贵宗做几天飞剑门的首座,又能拿俸禄还债,还能博一个桃李满天下的美名,岂不妙哉?”   “这不妥啊!”叶青还没发话,玄月先跳了起来,“掌门师兄,小青儿这……这身份特殊,万一日后出了什么纰漏……”   “师弟此言差矣。”念月抬手打断了玄月的话,“升仙大会迫在眉睫,无相师弟闭关未出,你与古月师弟专精于偃术,眼下没有比小青儿更适合的人选了。”念月完全不给叶青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这是云水十三式,我宗飞剑门绝学,就交给你了,你欠下的灵币呢扣除未来一段时间的住宿费,伙食费,刚好够支付三个月的俸禄,崽崽们就交给你了,记得,速成,要速成!”   说罢,念月真人扬笑而去,临走还不忘召出一朵祥云继续着仙风道骨的人设。   叶青:“……”这老东西!   ………………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难,嘶……难什么来着?”   学堂里,此刻被他们宗主唤作营养不良的五个云水宗弟子正在奋笔疾书一张试卷,墨香四溢,他们还不知道在一刻钟前,命运已经被宗主安排上了。年逾半百的教书先生摇头晃脑的端坐在讲桌前,惬意地闭着双眼享受着清晨从窗外吹来的微风与竹子的清香味。他一手捻着一缕斑白的长发,一手结印神神叨叨像在掐算什么。   “师兄,噗呲,江师兄……”先前答题遇到了瓶颈的小胖子,伸长了脖子压低声音不断朝邻桌的男生挤眉弄眼,“难什么来着啊?”   “难易相成。”江瑜低声回了句,没有看他,坐姿挺拔,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云水宗道服,青丝绑黑发,他右手端着毛笔,从宽大袖袍里露出的一截手腕,肤白如玉。   接收到提醒的小胖子如茅塞顿开般书墨写了几句,但很快又一次卡住,他抹了把肥脸上的汗,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然后呢?”   “蔡更!”教书先生皱眉,双眼依旧未睁,“我是瞎了不是聋了!”   小胖子吓得一激灵,没掌握好力道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立刻化开成一个墨团子。   学堂里窃笑不断。   先生眉蹙的更紧:“让我再发现哪个人不肃静,今日下午的偃甲课就免了。”   奋笔疾书的声音又一次传了出来,夫子满意的将一直捻着的长发绕了个弯,几不可闻的啐了一句,“岁月催人老,一群熊孩子。”   小胖子蔡更是云水宗第三十四代弟子,江瑜五年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以为他叫“菜根儿”,心想人如其名真是悖论,小胖子往你眼前一晃就像一坨白花花的五花肉,哪能是菜根儿这种苗条生物。   地处越州的云水宗处中州之远又远,宗内弟子视修仙为延长寿命,视读书为让自己识字,唯一沉迷的是偃甲机巧。除了在山上修着仙术的五名弟子,为了解决穷困潦倒,古月和玄月在山下开了课堂,四十多年来,云水宗输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偃甲奇才加入沧州的战鹰院,这是中州大陆目前唯一合法用流萤石制造机甲的地方,沧州因有龙脉庇护,仙魔妖都敬三分,以流萤石驱动的机甲是沧州的一道天然屏障,北抵大荒,南慑妖君。   一颗流萤石需要两位化神境界的仙人一百年的灵力铸造,因而流萤石以其稀有被沧州政府严格管控,除了战鹰院无人有使用权,沧州帝君感念云水宗提供偃甲奇才,宣德年间,曾大赦恩赐云水宗一块,从此云水宗成了一座巨大的偃甲城,一花一草,山山水水皆由偃甲而成。   五年前,江瑜第一次到云水宗的时候,被一只机甲狮子追的差点尿了裤子。在提笔答着卷子的江瑜思绪纷飞,风雪之夜,有襁褓婴儿挂着个写了姓名的牌子被父母丢弃在别人家门口,这种情况是正常的,怎么他十五岁的时候也挂了个姓名牌被丢在云水宗门口了?还被一只假狮子追的如此失态?每每念及这件事,江瑜就如鲠在喉。   一直伏案答题的江瑜突然抬眸,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杏花眸,带着一种烟雨江南的温凉意味,他闲置的左手悄悄拢于袖中,拿出了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小物事,他依旧挺拔的端坐着答题,上半身看起来十分人模狗样,但左手却在桌下搞小动作,他按了一下按钮,发射器接收信号,一个形似蚊子的木质小机甲拍动着翅膀飞了出去,像个监考官一样的审视着每个学生的答题情况,然后把记录下的句子投射在江瑜的桌面上。   “嗡嗡嗡……”   夫子的耳朵动了动,他侧侧头,用手挥了几下空气,“今年夏天蚊子真多。” 作者有话要说:  敲锣打鼓!栗子的新文开更啦!!! 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支持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叶青&江瑜:互坑!互宠! ———————————— 预收《家养毛茸茸有转运奇效》,求戳专栏收藏~~~ 文案: 榜一大佬苏玲灵因为嫌弃《遇仙谣》太肝而退游,没想到竟穿入了游戏中的仙侠世界,成为了九州第一咸鱼养老门派的宗主还绑了个系统在身上。 苏玲灵眼前一亮,“请问我要攻略的对象是绝世美强惨剑仙师兄呢还是孤傲清冷大美人师尊呢?钱多人傻逗比医仙也行,妖冶反差萌魔君陛下我也甚是喜欢!” 系统:“不,你要攻略的对象是……它。”一只毛茸茸。 —— 听说水云月的新宗主小小年纪就步入了天仙境界,慕名而来的追求者从山上排到山下,但只有水云月的弟子们知道新宗主偷偷从山下带回了一只脏兮兮凶巴巴看不出品种的小狼狗,还给他取了个土掉渣的名字‘铛铛’。 渐渐地,水云月断了的香火复燃了,宗主奋发图强赚养崽钱了,来搞事的反派莫名其妙全体暴毙了…… —— 后来,她养的狗化人了,直接把她堵在墙角,“巧了,我也是穿过来的,知道我的系统任务是什么吗?叮当喵~” 苏玲灵:“你怎么知道我游戏ID!?” 楚煜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游戏里向你求婚被拒还被你开红追杀了一路的……你上司。” 1v1 he 双穿 武力值max逗比仙女x可爱腹黑醋王忠犬 #穿游后我天天rua狗#   ☆、章二   夫子瞎,学生不瞎,他们看着江瑜明目张胆的作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江瑜挤眉弄眼发出求救信号。   江瑜从善如流的用手比划了个“十”。   弟子们拼命点头。   最后,这场晨考,在五弟子出色的互帮互助下无人挂科,甚至成绩都还很优秀。而江瑜也赚到了40个灵石,他将灵石收在贴身携带的袋子里,手上拿了一颗放到耳朵边听声音,心里计算起一颗灵石能换多少集市的真金白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蔡更一双肥手在江瑜面前晃了两下,才把沉浸换算的人拉了出来,“瑜哥,去伙堂吃午饭吗?”   “这不才刚吃完早……”   “师兄,我早上做了些点心,要来尝尝吗!”软软糯糯的女声入耳,特意打扮了一番的何诗瑶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搂住了江瑜的胳膊,抬起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他,江瑜立刻把本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微笑道,“诗瑶师妹亲手做的,肯定得好好尝尝。”   “……”蔡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其中缘故,但有吃的总是没错,于是小跑了几步追了上去,“师哥师姐,等等师弟!”   何诗瑶极其兴奋的把江瑜带到树下,石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盘精致的点心,蔡更馋的两眼发光,爪子立刻伸了上去,何诗瑶一把扇开他的手,“把爪子缩回去,又不是给你吃的。江师兄,来来来,上这边坐,翡翠汤圆,玫瑰酥,桂花糕,水晶饺……你看看你要先吃哪个?”说着给江瑜递上了一双筷子。   江瑜接过筷子,在品尝每道点心前,不忘先挨个赞美一番,把这简单的几道点心吹得天花乱坠的,逗得何诗瑶心花怒放,这些点心味道虽算得上不错,但江瑜现在不饿,吃了几口以后就撑了,他面上不改笑容,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难却的盛情忽悠过去,“师妹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有了……后山那小魔女还等着投喂呢,借花献花,岂不妙哉?   江瑜将筷子放下,“师妹特意为我做的点心,一次就吃完了未免太可惜了,想慢慢吃,吃一天,这样,我就能想师妹想一天。”   何诗瑶脸颊晕红,“瞧师兄说的,师兄喜欢吃,诗瑶天天给你做!”   江瑜很自然的捏了捏何诗瑶的脸蛋,“厨房烟火味重,我怎么舍得小师妹天天待在那里。”江瑜将几盘点心摆进食盒里,随后正儿八经的与小师妹告别,“马上下午要上偃甲课了,师兄先走一步,去温习一下上节课的内容。”   “好,师兄慢走。”何诗瑶乖巧的应着,目送着江瑜离开的背影,手捂着自己的脸颊,满脸陶醉,“啊,菜根儿你看到没,刚刚江师兄捏了我右边脸,啊,你说江师兄,长得又俊,课业又好,做事还认真,又会逗人开心,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呜呜呜。”   “师姐,我肚子饿了。”蔡更瘪了瘪嘴。   ……………   江瑜叼着根狗尾巴草,手里提着食盒,吹了口流氓哨,绕道往后山小路走去。作为一座偃甲城,但提供能源的流萤石只有一颗,平日里要节流,云水宗几乎处于休眠状态,河不流,花草不动,连路上飞的蝴蝶鸟儿都是摆设。走在其中,就像身边的时间流逝都停止了一样,说不上荒凉,但总是有点诡异的压抑。   每次上历史课的时候,夫子总是能把一百年前云水宗鼎盛时期的风光往事翻来覆去的讲个遍,如今时过境迁,江瑜看着寥落的门庭,什么弑神之战,斩杀魔尊,击退妖族大军的事已经不知真假,可能唯一还能捕风捉影点云水宗当年壮举的就是后山那确实存在着的上古封印以及封印里那传说中魔尊的女儿。   百年来,后山一直被宗门视作禁地,明令除了宗主与长老,闲人勿入,江瑜的闯入也实属偶然。五年前他出现在云水宗的时候,实在对被石狮子吓得尿了裤子这件事耿耿于怀,于是最开始一年,他几乎一整天一整天的泡在机甲房,研读完了别人十几年看的书量,天赋是一部分,努力又是一部分,他的偃甲之术很快就超过了比他早很久入宗的同门,那天他正靠着刚研究出来的新技术鼓捣了一架机械飞机,准备去空旷的地方试飞。   一开始一切尽在他手中遥控器的控制之中,但不知道哪里刮来了一阵阴风,那架飞机机翼部分的机械片微微转变了一个角度,飞机立刻变了方向,一股脑扎进了后山丛林之中。   江瑜快把手上遥控器按穿了都没能拉回飞机转向的虎狼之势,他一咬牙,也没想太多就也一头扎了进去,去追他的小飞机。   飞机势头不变的加速往前冲着,却突然像撞到了透明空气墙一样,发动机还没停下,飞机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停在半空,江瑜耳力极佳,追上飞机的时候听到了发动机齿轮的运转声,就已经发现了,这飞机虽然停在半空,却是被什么东西给阻挡住了,他暗叹一声,“完了。”   果不其然,飞机因为发动机的过热运转,随着呲溜一声的白烟冒出,一命呜呼。   江瑜十分痛心的捡起了飞机的尸体,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山洞,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了一下前方,一层流动的水质膜若隐若现,闪过了几个血红色的字符。   江瑜背后腾起了一片冷汗,后知后觉的琢磨出这是哪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立刻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山洞里却传来了一个女声。“站住!把你身上带着的东西交出来。”   江瑜心中暗暗叫苦,闭着眼睛转身把手上抱着的飞机尸骸双手奉上,“魔女姐姐,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闯了后山,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弟一条生路。”   “谁要你手上的破飞机了,左机翼缺了个零件的半成品能卖几个灵石?   江瑜睁开眼,有些愕然的看着黑漆漆的山洞,“那我身上没别的了,我真没带凶器啊。”   “骗人,你身上明明有甜甜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确实是甜的。”江瑜哭丧着脸道,“姐姐至于么,我就不小心闯了你的后山,用不着就把我吃了吧,我这一世英名还没开始,就要夭折在小破宗了吗……啊,等等,你是说这个吗?”江瑜突然想起来,上午和菜根儿偷溜下山去集市尝了鲜,还捎带了串糖葫芦藏在身上,江瑜将包着纸袋的糖葫芦拿在手上晃了晃。   “对对对!”山洞里传来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有两条锁链忽然从山洞里窜出来,把江瑜手上的纸袋卷了进去,江瑜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说,“那没别的事,小弟就先告辞了,姐姐慢慢享用。”   “我特许你入山了,不用管念月那老东西。”   江瑜:“……”   那天过后,江瑜就被迫成为了一个搬运工,想不想去后山他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权,隔三差五,他就得去后山,给封印里的人送吃的送喝的,还要送生活用品,送进去的东西都去了哪里,他无法得知,但唯一能确定的,这是个无底洞。五年来,他送了好几次类似床这样的生活大件,他都要怀疑,被封印在山洞里的不止一个人,是一窝魔,不然怎么要这么多床。   思绪纷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洞口,相处久了慢慢也成为了一种习惯,一个人被关一百年,其实也挺寂寞的,这种寂寞他虽然没法感同身受,但也能明白点,就像那被他遗忘的十五年记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每每念及,心里都空落落的。江瑜每次去后山,带给小魔女物质生活的同时也想拯救下她的精神生活。   而此刻被他担心精神状况会因为关久了出问题的小魔女正在闹脾气。   “慢着。”依旧高高坐在锁链上的叶青冷冷看着两位准备开溜的真人,“赢了我还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继续打。”叶青一挥手,牌桌上的排立刻恢复了原样。   两位真人后悔着自己动作慢了一步,没能随着宗主师兄一起溜掉。   古月真人愁着脸道:“小青儿,这三缺一不好打啊。”   玄月应声道:“是啊,我们这都已经打了一晚上了,在打下去,怕要伤身。”   “我不管,哪有我输一晚上的道理,在我胡一把前,你们都别想走。”叶青拉着两位长老重新回到牌桌,开了新一轮的局。   全然不知洞内正在进行豪赌的江瑜,将从何诗瑶那里骗来的点心,一盘盘从食盒里取出来,为了显示自己此行的真诚,还将这些平常点心的名字换了个更高级的叫法,“魔女姐姐,你看这盘翡翠汤圆名唤双龙戏珠,这圆子皮软爽滑,内中的馅还带着兰草花的香味,这道呢名为花开富贵……”      ☆、章三   “还有这道呢,兰芷汀香……”   叶青打断道:“东西放下,人可以滚了。”   与叶青一封印之隔的江瑜:“……”吃炸弹了这是?果然被关久了容易心理扭曲。   此刻洞内,叶青脸色很不好看,怨气大的连身上缚着的锁链都在自发颤动起来。   玄月和古月,有苦说不出,他们俩已经想尽办法让叶青胡一把,但不管怎么喂牌,放铳,这一天的运气就是完全和叶青不搭边,连听牌都困难。   “小青儿,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成败不急于一时。”   “老朽昨天早些时候算了一卦,今日风水难测,不宜行赌。”   “我突然想起来,无忧峰的灵草得收了,再不收要枯了。”   “老朽该去给灵宝喂吃的了。”   叶青:“继续。”   …………………………   终于,在打了一晚上外加一个白天的麻将后,玄月和古月终于被放出了山,两位云水宗年过两百的真人顶着熊猫眼在黄昏出现在了弟子宿舍。   因为打牌太久耗了太多真气,连童颜的古月真人此刻都憔悴的像个惨白的鬼。   “我去,古真人……你这。”唐十六从床上跳起来,走到古月跟前,捻起一根他黑发下藏着的突兀白丝,“你这青春永驻功破了啊。”唐十六在五个弟子里年纪最大,人也挺拔,形象气质佳。   “不碍事。修炼一年,这根白丝就黑回来了。”古月叹了口气。   “玄真人,你眼圈怎么黑了?”年龄最小胆子最小的光头宋洱唯唯诺诺的说。   “被,灵宝撞了。”玄月含糊过去。   两位真人一般不会亲自来弟子宿舍,江瑜没理会师弟们无关紧要的谈话,问道,“真人们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宣布吗?”   被江瑜一提醒,两位真人立刻肃清了神情,玄月宣布道:“掌门师兄下令,从明日开始,偃甲课暂停,你们几个全部转学入剑修跟着夫子去锁仙台练功,还有,掌门师兄给你们找了个师父,好好跟着她。”   玄月说完,古月从怀里掏出了五本机甲人抄录的云水十三式,分发给了五个熊孩,临走时,向他们投递了一个似乎带着点同情意味的眼神。   如此消息宛若一道霹雳,熊孩子们炸了锅。   “这么突然!宗主受什么刺激了!”   “我们是修仙的料吗?我这手一天不碰偃甲就痒痒。”   “我宗原来真的还有剑修,这不是传说中的学科吗!”   “新来的师父是谁啊?哪家老爷子怎么好骗,被骗来云水宗这穷山僻壤教书?”   “不是,云水十三式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不想练啊。”小胖子蔡更愁苦着脸,感觉自己身上的肥膘在逐渐融化。   唐十六正色道:“我听说前段时间守山人收到了一封加急信,说不定和七月初九在西湖召开的升仙大会有关,可能宗主是想我们用三旬时间牟足劲给他冲一个江湖第一。”   弟子们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江瑜哼哼了一句:“梦里什么都有……”   “这不应当啊。”宋洱捻了捻挂身上的一串佛珠,“咱宗主向来孤云野鹤,淡泊名利,云水宗在圣仙联盟垫底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老人家急得白头啊!”   唐十六摆出得意的样子,“你们忘了宗主还有个老相好么!这次升仙大会连我们这山沟里的宗门都发邀请了,她肯定也要去的!男人嘛……在女人面前总不能丢人。”   “什么老相好!会不会说话,叫师娘!”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宿舍的窗栏上立刻挂上了闻风而来的何诗瑶,“你们也听到两老头说的事啦!”   此言一出,又在闷热的房间里炸出了新一轮的热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那些陈年往事,从年轻时其貌不扬仙术不高的念月如何邂逅师娘,如何从一众的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一举拿下师娘骗来做压寨夫人,不,云水宗宗主夫人,再到师娘如何大彻大悟愤而离山回娘家,单方面从叶落山庄寄了封休书给念月。故事版本千百个,但说者说的津津有味,听者也乐在其中。   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烦恼来的快,但总是去的也快,并不多的心思很快就会被其他有趣的事分散,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江瑜抱臂坐在一旁,时不时跟着吐槽几句。   第二日一大清早,云水宗五大熊崽就被拎去了锁仙台,久未整修的锁仙台连场地都塌陷了一块,五个熊崽聚在一起,正在努力‘意会’云水十三式。向来视修仙为延长寿命,读书为让自己识字的年轻人们在两难中统一优先选择脑力活动,又在看秘籍时选择性屏蔽那些教怎么练气筑基的文字性描述,目光齐刷刷的望向那画着的几个小人儿。时不时还在窃窃私语,议论那点背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幻想中,即将到来的仙长光芒万丈,可能踩着七色祥云仙风道骨,亦或驾驭着飞剑英姿飒爽。空中机甲蝴蝶煽动着翅膀,锁仙台仅余的三个角的地面上伸出了三个木质扩声器,扩声器里传来了一个女声,带着一丝抱怨,“这天也太晒了吧。”   叶青撑着一把油纸伞眯着眼睛走上了锁仙台,此刻她左眼尾上攀着的紫黑色蝎子已然不见,整张面容显得清秀精致。   夫子拿着把折扇打开替叶青扇了扇风,笑道,“没事,多晒太阳有助于身体健康。”随后附耳介绍了些基本情况。   “……”众崽们,“怎么是个漂亮姑娘!”   江瑜有些怔怔地看着叶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但莫名的,总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唐十六双眼一亮,突然来了动力,十五年了!他在这破宗唯一见到的母的就是何诗瑶!   “快来见过叶青师父!” 夫子并不粗矿的嗓音经过三个扩声器,倒有了一种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把呆滞的弟子们轮番震了个遍,一个个像炸毛一样迅速集合在两人面前,“师父好!”   叶青接过夫子递上的名册,“蔡更?”   小胖子使劲点头。   叶青摇了摇头,给出了四字评价,“营养过剩。”然后丢了一个眼神给旁边个子最小的人,“宋洱?”   小和尚低着头脸憋得通红,“是……是的”。   唐十六急于抢风头刷印象,立刻老气横秋的接话道,“回师父,宋师弟生来性格内敛,有些怕生,还望担待。徒儿名为唐十六,是咱们五兄妹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以后师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徒儿。”   装,使劲装。站在旁边的何诗瑶撇了撇嘴,心里暗嗔。   叶青目光扫过何诗瑶,何诗瑶冲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最后,叶青站到了江瑜面前,叶青有些瘦弱,比江瑜矮了足足一个头,江瑜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目光望向前方,完全不敢相信这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的姑娘能做剑修的首座。老宗主真的越来越不靠谱了。   哟,这不是工具人吗……叶青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江瑜的脸,然后出其不意的捏了一把他的腰。   “师父!”这一捏把江瑜痒到了,他错愕看着叶青,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女人占了便宜。   叶青心里偷笑,人却已经潇洒走远,只留给了江瑜一个背影,然后她道,“身子板太弱,外强中   干,要我说,你们五个,都不是修仙的料。”   正合心意,皆大欢喜。蔡更刚想说既然不适合那就原地解散别练了,叶青却话锋一转,“但是呢,你们要庆幸拥有了我这么一个优秀的师父。”   叶青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江瑜直觉不妙。   “没有天赋不要紧,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看到那群梅花桩了吗,站上去,蹲个马步,喔别忘了,再提两木桶水,去吧崽崽们。”然后叶青的手上就出现了一把鞭子。   年轻人们哄散而去。   叶青随即歪头在夫子耳边说:“瞎子,老东西给我的云水十三式我还没来得及看,你先展示几招给他们看看。”   夫子捂脸:“小青儿你明天会看吧?”   “会,肯定会。”叶青不假思索的答道。   夫子拿她没办法,无奈地把手里折扇合上,左手划圆右手摆出了一个起势,随后真气自丹田流转出,嘴里念着云水十三式的剑诀,“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两道剑气凭空而生,如龙扶摇直上。   “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夫子手腕轻转,以手中折扇作剑自上而下划一弧,随后双手向外,借势后移,那一瞬间年逾半百的衰老身板好像真的看起来有了一点行云流水的意味。   起初的惊艳过后,江瑜就发现,云水十三式,夫子也就会反反复复捯饬这俩式,而此刻半吊子叶青开始说书:“崽崽们,这云水十三式啊,是咱宗飞剑门的绝学,其历史已经有两百多年,别看它只有十三式,练好了,往来三百六十剑,横空一路无飞雁!”   “那练差了呢!”宋洱满脸战战兢兢,提着两桶水努力在梅花桩上保持平衡。   “挨打呗!”叶青回答,“崽崽们,不要以为木桶站桩是件很愚蠢的事,不练基本功,怎么练剑术?到时候连把剑都端不稳,就像人不学走路却想着跑步,机甲师不会拼零件却想着造出一具重钢甲,可能吗?   “蔡更!听到你师父说的话了吗,别偷懒!”夫子吼了声。   刚从梅花桩上滚下来的蔡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扩音器的三重唱差点震破了胆,他一声哀嚎,“夫子您能看见了啊!”   被这一声吼惊到的还有叶青本人,她颇为嫌弃的皱了下眉,又晒,又吵,这都什么事啊……欠钱的没人权。   江瑜蹲着马步踩在梅花桩上,拎着两桶水的手虽然稳健,但这三倍扩音器的声响在耳力极佳的江瑜听来有六倍效果,夫子每说一句话稍慰提高点音调,就能震得他耳朵生疼。   “宋洱!手抬高点,你举木桶还是木桶举你呢?”夫子乐此不疲的将这帮熊孩子一一数落了个遍,“何诗瑶,你木桶水哪去了?”何诗瑶俏脸惨白,久未练功的她浑身抖成了一个震动器,木桶里的水早就泼洒了大半。   “神了呀……”众人瞠目结舌,“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夫子能看见了!”      ☆、章四   江瑜当然不相信一个瞎子能看见,他扫了一眼在天上盘旋着的机甲蝴蝶,其实这个东西和他昨天手动操控的小蚊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的小蚊子是把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投影给他看,而蝴蝶是把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让夫子听到罢了。   不过中州最顶尖的偃甲技术集中在战鹰院,在那里还有可能将图像信息转化为声音信息传送,但云水宗这点技术……所以江瑜更愿意相信这只蝴蝶不过是把声音记录下来再扩大传给夫子。   随着日头逐渐上移,‘说理’说的有点口干舌燥了的叶青自觉远远退到了屋檐下,躺在躺椅上左手抄了杯冰镇西瓜汁喝,随后平地起了一阵小旋风,托着两片叶子轻飘飘的盖在了叶青的眼睛上,她舒服的打了个哈欠。   任劳任怨的夫子一边监督着,一边传音给叶青:“小青儿,你看他们大概要练到一个什么程度?”   叶青淡淡的道:“这五个家伙个个缺乏运动,这七日都得体能训练,帮我看紧了。”   两个时辰后,饱睡了一觉的叶青回到了她的山洞里,夫子宣布,“都歇了吧,午休半个时辰!”   锁仙台立刻呈现出了一片风卷云涌后的狼藉。   弟子们吃完午饭回到起居室,一个个都累趴了,大通铺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   江瑜刚准备跨进屋门,视线里就冲进了一张肥脸,蔡更堵着门十分怨念地看着他,“瑜哥!”   江瑜视线落到蔡更那两只在他面前抖成振动器的肥爪上,笑道,“病的不轻啊。”   “瑜哥你快想想办法啊!”蔡更哭丧着脸,“再提四小时木桶,你就要失去我了!刚刚吃饭的时候,我这俩手抖的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了。”   “那你怎么吃的三碗饭啊?”   “靠毅力啊!”蔡更胡乱抹了一把肥脸上的汗,“老宗主自己想在升仙大会上出风头,不能这么折磨我们啊,有句古话说得好,烂泥……烂泥什么来着?”   “烂泥扶不上墙。”江瑜面无表情道。   “对啊!”蔡更一拍大腿,“人大仙,修炼三十年也不一定能上一个境界,就三个月,我们这帮做东西的小人物能练出什么名堂来?越努力越心酸!诶,瑜哥你别走啊!”   江瑜绕过小胖子,“你再纠缠,午休这时间可就要过去了,你不休息我还想休息呢。”   “瑜哥你想想办法嘛!”   江瑜没理他,兀自爬过凌乱的大通铺,到了最里面他自己的床位,躺下休息了。   下午,随着三个扩音器再次金戈铁鸣起来,演武场叫苦连天。叶青下午并没有出现。   晚上筋疲力尽的年轻人们躺床就睡,没人注意到半夜江瑜开了一盏小夜灯,将自己的遥控小蚊子拆开,重新鼓捣起了内部构造。   过度运动的第一天感觉还不是太强烈,真正厉害的是绵长的后劲,随着时间积累而越发严重的肌肉酸痛,短短三天,云水宗整座山头已经怨声一片,每个人每天心里谋划一万遍如何推翻恐怖的念月政权。何诗瑶为了在江瑜面前好好表现,平日里总要薄施粉黛,但这几天的磨炼下来,早已蓬头垢面向男弟子看齐,手抖的连同她画的眉都成了波浪形。   江瑜发现叶青就第一天出现给了一个‘新生致辞’,后面几天都是夫子一个人监督,他这几日还是如往常一样,训练的时候认认真真,午休的时候抓紧时间休息,可到了半夜等大家都睡熟后就会偷偷爬起来改造他的小蚊子,有一个晚上,甚至溜去了锁仙台照着夫子先前比划的剑术鼓弄了一套。   而那夜过后,江瑜再也没有去过锁仙台,白天弟子们被夫子抓着苦训的时候,只有一只小蚊子始终黏在蝴蝶的身边。   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念老先生其实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这是江瑜来云水宗后第三年发现的事情,因为五年前被念月用一只机甲狮子吓破了胆,差点失了禁,这件事江瑜始终耿耿于怀,他的记忆从五年前开始,这就好比你来到这个世上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被狮子追失了态还被一糟老头笑话,太糟心了,江瑜揉了揉脸。从那以后,江瑜就苦研偃甲术,用一年时间学完了云水宗弟子十年学的量,然后开始想尽办法整蛊念老先生。   随着他整蛊技术越来越高明,念老先生也越来越贼,那次也是幸运念老先生方从山下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也就没时间清理掉身上挂着的一只蜘蛛,于是那蜘蛛就跟着念月到了他在山上的秘密藏酒基地。这洞窖里藏着好几坛美酒,有的酒已经被珍藏了许多年,封土不拍,酒香也能从瓷盖周围的缝隙里飘出来。而又有谁能想到,云水宗最值钱的地方珍宝阁旁边地下藏着一座酒窖呢?   这基地从此也变成了江瑜的秘密基地。但江瑜再大胆,也不能明目张胆偷喝,到时候酒少了被念月发现,又得惹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江瑜用半个月时间做了一根可以自动伸缩的软胶吸管,每次馋了想喝酒了,就在酒坛上偷偷开个小洞,把他的软管放进去。   此刻,皓月当空,江瑜正背靠着一块石头坐着,小酌念老先生的藏酒。他这坐的位置也选的十分玄妙,别人看他是一个视线盲点,他看别人却一清二楚,从他这角度正好能看到珍宝阁的正门。   作为一个联盟中垫底的寥落仙门,连宗里的花草树木都休眠了,自然能不请人帮工就不请人,于是玄月,古月带着江瑜一起设计了一套自动查岗系统架在珍宝阁,白天古月,玄月轮流当值,晚上就靠这套系统。   地里埋着许多敏感的传感器,只要有微许重量的变化,立刻就会发出鸡叫,传遍山头。而此刻,正有一个人影闪现在珍宝阁前,眼看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踩到埋在地里的传感器!   江瑜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在这种时候要是有人弄响了警报器,那简直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怎么解释大晚上的他不在弟子宿舍,也在珍宝阁!   江瑜不假思索的扑了出去,那人完全没想到旁边石头后面会窜出一个人,一个闪避不及,被扑倒在地,她指尖弹出了一片小刀,小刀发出森冷的寒光。江瑜感觉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那个身子瘦瘦的,软软的,他喉结动了动,借着月光终于看清那人是谁,叶青面无表情看着他。   “师父?!”江瑜震惊。   叶青也认出了他来,放下警戒,收回了指尖刀片,她张嘴准备发作,却被江瑜一把捂住嘴。   这家伙!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师父,小声点,等会儿和你解释。”江瑜把叶青拉起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带着她闪到了那个拥有着诡异视角的石头后面,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就感觉背后正有两道咄咄的目光剐着他的背。   江瑜嬉皮笑脸的转身,“师父,好巧啊。”   “巧你个大头鬼!有病?”叶青抬头瞪他。   “没,徒儿这不是怕大晚上的,看不清楚,师父不小心被珍宝阁的机关伤到嘛!”江瑜笑道。   叶青:“……”什么时候有机关了,老家伙还挺贼。叶青下午去伙堂找东西吃,路过小竹居的时候,碰巧听到念月正在和古月玄月吹嘘前两天去妖市淘回来的宝贝——翡翠琉璃钗,据说这钗子通灵,拿它练火系的法术,事半功倍,在妖市原价星币万金,折合灵石十万,但买卖的小妖慧眼不识珠,被念月用了不到一成的价格就淘了回来收藏在珍宝阁里。   穷得以身抵债的叶青听到此等值钱宝贝后立刻见利起意,准备晚上来把它盗了去,结果刚到珍宝阁,门都没进,就被江瑜扑了下去,吃了一地灰。   江瑜看着正在神游的叶青,歪着头试探道,“师父,您老人家不会是来偷东西的吧。”江瑜把‘偷’字延长又说得很轻,像是在表达,他理解,他不会说出去的意思。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准备偷东西了,我是这种人吗!我是正大光明的准备进去查阅些古籍。”叶青正色道,“还有,你才老人家呢,会不会说话?”   “正大光明……”江瑜很没诚意的点头,“那师父姐姐为何不白天来?查阅古籍为何不去藏书阁?”江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的吸了口气,“啊,师父才上山没几天,怕是还分不清藏书阁和珍宝阁,也是,咱宗这毛坯建筑,啥都长一样,也怪不得师父分不清。”   江瑜语气带着戏谑,叶青听出来他就是在拿她寻开心,怒火直往上冒,她抬手作势要打,忽然轰隆一声,一道闪电撕裂了夜幕,张牙舞爪的照亮了夜空。   “我去,要不要这么真实。”叶青和江瑜同时吓了一跳,本来月朗星稀的夜空忽然间阴云密布,厚厚的积雨云吞没了月亮,一道道闪电蓄势待发。   “师父,你看你动手打徒儿要遭天谴了!”   “那雷也是先劈你!”风越来越大,卷起了地上的砂石,一道紫雷从九天之上落下,在接近地面之时,无数道电光闪过,随后向虚空如箭矢一般四射而去,声势浩大,场面壮观,极其瑰丽,杀伤力巨大!   一道电光向二人砸去,叶青眼明手快的拉住江瑜的胳膊,带着他往旁边翻身躲开,‘砰’的一声,在原地的石头分崩离析,被紫色的火灼烧的连渣都不剩。   江瑜脸色惨白。   “……”叶青,“靠,哪个神仙要渡劫,把雷劫引到本姑娘头上了!”   暴雨倾泻而下。   珍宝阁方圆十里内,紫电纵横,惊雷滚滚,狂风骤雨……珍宝阁十里方圆外,寂静如狗,明白了!念月你这个老不死!!!无耻,太无耻了!!!      ☆、章五   江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身子一轻,几乎是被叶青甩了出去,滚了一身的泥水,倾盆而下的雨淋得他睁不开眼睛,耳朵里是呼啸着倒灌进去的风,他只觉得身体里气血翻涌,仿佛要炸了一样。又一道紫雷几乎是擦着他的边落在了地上,若不是被叶青拽着,掀起的土石与余震能把他直接震飞出去。   “这什么情况啊。”江瑜眼前一阵阵发黑,扯着嗓子在风里喊。   “紫电雷劫,修士破金丹升元婴的时候引来的第一重劫。”   “什么……师父你要渡劫了?”周围环境太过嘈杂,江瑜闭着眼睛在滚滚惊雷中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几个字。   “去你的,我不修仙。”叶青骂了句,抬头看向不断聚集,越来越厚重的积雨云,心里暗衬,无相闭关一百年,时至今日,才方破金丹,这进度也太慢了一点,念月还在期待些什么。   紫电来势汹汹的劈下,刹那间照亮了漆黑的天地,“跑!”叶青手上发力,拽着江瑜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不是,我的胶软管还在那里。”   “快跑!小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金吸管银吸管的!”叶青不由分说地拉着江瑜,往后山的林子里钻进去。   大地被紫雷劈成了两半,裂缝肆意生长,不断扩大,直追二人而去。远处雷云翻滚,像是一排排翻卷而来的黑色波浪,又像是被驱赶着的兽群低低嘶吼。   江瑜已经没精力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天越来越低,耳畔振聋发聩的声音像是一根根钢针直接插进他的头颅里,让他十分痛苦。一开始他还是自己在跑,到后来完全被叶青像小鸡一样的拎了起来。叶青缩地成寸,身形移动非常迅速,但饶是如此,延长的裂缝和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地裂经过之处,两边树木拦腰折断,截断面处留下焦黑的印痕。   肆虐的风,呼啸的雨,江瑜根本没有看清眼前的是什么,周围的是什么,就被叶青一把往前甩去,他重重摔在地上,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嘶,好疼。”他扶着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却震惊的发现,天地似乎一下子寂静了下来,风声,雨声,雷声,全部消失不见,他置身于一个石洞中,身体里翻涌的气血也渐渐平静下来,被危机隔离在外。   江瑜望向山洞外,洞口似乎被一层隐隐绰绰的屏障覆盖着,上面漂浮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袭上心头。等等,叶青……江瑜朝洞口跑了几步,双手贴在屏障上,好不容易才在肆虐的风中看清楚叶青,叶青站在洞外,紫色羽衣飘荡,瘦小的身躯仿佛狂风中旋舞的枯叶,雨幕落下,却无法沾湿叶青的衣服,雨滴在触到叶青衣衫的瞬间,呲的一声,化作了一道白烟。   地裂直逼叶青而去!   江瑜的心悬到了嗓子口。   在这时,一直未有任何动作的叶青,手上忽然多了一柄剑,那是一柄血红色的剑,剑身细长,靠近剑柄的一端有一道弯弧的缺口。叶青双手握剑,将剑身直插入地,轰隆一声巨响过后,砂石宛如一道倾泻而下的水帘,激起三丈之高,而那道裂痕竟硬生生的停下!随后叶青飞速的拔起泥地中的剑,向虚空横劈而过,一道殷红的光刃闪过,无数落雷被拦腰斩断,光弧闪入厚重的积雨云中,数秒过后,雷云不断挣扎膨胀,像是无法吸收住这么大的能量,最终支离破碎,原本的夜幕重新展现了出来。   江瑜看呆了,在云水宗的这五年,他从未看到过如此强势的术法,一剑可以劈开天地,屏障慢慢开了一个缺口,叶青自外面走进来,江瑜一颗心飞快的跳起来,叶青身上忽然散发出来的凌厉之势让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四条锁链飞快的从他后面窜出,随后与他错身而过,扣上了叶青的双腕和脚踝。   方才威风凛凛的样子转瞬间荡然无存。   江瑜:“……”   叶青:“……”   叶青干咳了一声,“零,给我点面子,有小徒弟在这里呢。”   锁链像蛇一样,在叶青身上一圈圈,缠得更紧了。   江瑜惊恐地看着叶青,她的左眼尾上有一个紫黑色的蝎子纹路,瞳色带着血光。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太害怕,他身体抖的厉害,看上去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石洞不大,只有一根缠满了锁链的石柱,与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几张雀牌。   这石桌怎么看怎么眼熟……十分像自己从山下搬上来献祭给封印里那位的那张。“你就是封印里的魔?!”江瑜脱口而出。   瞳色以及那标志性的蝎子纹路,使叶青本就精致的脸看起来有些美得近妖,但此刻她的眼神确是懒洋洋的,一点戾气都没,有一种违和的不搭。   “是啊,啊,怎么办,一不小心真身被你看到了,杀人灭口你觉得怎么样。”叶青朝江瑜眨了下眼睛,笑意玩味的朝他走去,浑身湿透的江瑜退无可退的撞在了石壁上,声音嘶哑,“这封印是假的吧!云水宗真的不可靠。”   叶青忽然觉得吓他有点好玩,冰凉的手指在江瑜脸颊上戏谑性的划了两下,“不会痛的。”   锁链抖成了一个振动器,以示抗议。   “消停点蠢货。”叶青骂了句。   江瑜低头看着她道:“魔女姐姐,你早说你能随意出入封印,小弟这两年就不用爬山涉水累的像头牛一样给你送这儿送那的了。你早说你根本没被关起来,我就不用想着法给你找乐子做心理辅导了。你浪费我感情。”江瑜可怜巴巴。   叶青:“……”这小子难道不害怕?   江瑜确实在害怕,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绪,现在害怕这种情感对他来说一无是处,只要她真的想动手,他只有死路一条,那为何不尽量让气氛轻松一点?也许会有转机。   江瑜不能给叶青她想要的反应,叶青就觉得不好玩了,“你还别说,你给我送进来的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根本卖不出好价钱。”   “难怪这两年我大大小小家具送了一堆,光是床就送了好几张,结果你这洞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姐,这些可是我省吃俭用买的,你都拿去卖了啊?”江瑜觉得受了内伤。   “风水不佳,赌运不济。”叶青叹了口气,手指落在了江瑜肩头,她本意想帮江瑜检查一下身体有何异样,帮他清除体内的寒气,紫电雷劫属于仙劫,叶青并不修仙,所以雷劫对她的伤害折了一半,但江瑜毕竟凡胎肉/体又是仙门弟子,她虽然及时把江瑜带进封印里,却不能保证他有没有受伤或者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但奇怪的是,江瑜没有受到任何紫电雷劫的影响,他体内源源而生的却并不属于他本人的灵力,将伤害一点点吸收干净了。   叶青的手颤抖起来,她抬头看向江瑜,“你来自楼兰?”   江瑜没明白叶青的意思,疑惑道:“楼兰古国?这不是传说里每年的七月十五,随着鬼门的打开出现在罗布泊畔的古城吗?难道不是大人用来骗小孩的鬼故事吗?”   叶青没有说话,不可能……城门已关,楼兰封国,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可能出来。有什么回忆像洪水猛兽一般冲入叶青的识海,搅得她心绪不宁,身上缠绕的锁链似乎发现了异样,发出了声音,“叶,不可动杀心。”   江瑜叹为观止,这个世界……不仅被封印的人能到处跑,连她身上的锁链都能说话,可不比他做的偃甲精彩的多。   叶青平静了下来,笑了下,“看着外强中干的,还挺有能耐。”   听到夸奖,江瑜立刻嬉皮笑脸起来,但转瞬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叶青道,“按照我给你们安排的训练,五天下来,骨质密度应该有了变化才对,你怎么看起来和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没差?”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江瑜以为自己靠着机甲蚊子逃课的行为要东窗事发,准备找个借口先逃出魔爪再说。   叶青感慨道,“朽木还是难雕,没事,咱身体素质差,笨鸟先飞,多练总能跟得上,明天开始所有的课程训练量翻倍。”   被灌了口毒鸡汤的江瑜差点没吐出来。庆幸起自己的蚊子。   ………………   第二日早上,在念月早早设下的屏障的保护下睡得香甜滋润的莘莘学子起来后集体在锁仙台上经历了一场非人的训练。   云水宗怨气漫天,江瑜好几日没来过锁仙台,但夫子却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有几次甚至还点名表扬了并不存在的江瑜,再麻木的弟子们也反应过来,江师兄肯定又用上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于是一个个准备好灵石趁午休时间像江瑜讨教。      ☆、章六   “你们看到锁仙台上飞的蝴蝶了吧?那玩意把你们的声音记录下来再放大给夫子听。人在动的时候和不动的时候,呼吸的频率是不一样的,认真练功的时候,掌风,脚步声,武器的谪鸣声又和偷懒的时候大不相同。”江瑜坐在大通铺上细细解释,另外三人脸上都挂着‘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神情。   “而我改良后的小蚊子呢,可以循环播放记录下的声音,所以我对着它认认真真打了套拳,让它把我的每个声音都记录下来,反正夫子看不见,师父又好几天不来,声音对了,他就当你人对了嘛。”江瑜笑了笑,“不过这机甲有一个缺点,就是放出的声音太小,所以只能让它黏着蝴蝶一起飞。”   江瑜话锋一转,“一口价,三十个灵石。”   此价一出,唐十六,宋洱,蔡更无一步面露难色,觉得此价过高,无法承受。   江瑜也不急,懒懒地说:“小蚊子难做,从材料到线路到拟声石的准备,得花好几个晚上,我也不是故意克扣你们,先到先得,先买先做,三十个灵石买半旬的吃喝玩乐,不亏。天气可越来越热了啊……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   熊孩子们一听到这四句剑诀,头皮立刻发麻,回想起一天五个时辰在梅花桩上蹲马步,提水,练剑的倒霉日子,直觉得人生无望,越发怀念起曾经偃甲课上摆弄偃甲,做一个学院派的幸福时光,于是各个一咬牙,争先恐后给出了三十个灵石。   锁仙台上的熊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唯有蝴蝶周围黏着的小蚊子越来越多,拖着蝴蝶越飞越慢。   晚上,何诗瑶偷偷摸摸的来找江瑜。江瑜衔了根狗尾巴草在嘴里,漫不经心的哼着小调。   “师兄,早上见你满脸疲态,昨天晚上没睡好吗?”何诗瑶问道。   岂止没睡好?差点命都没了!……江瑜给了个十分贴心的笑容,“无碍,多谢师妹挂念了。”   何诗瑶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师妹有什么想说的?”   何诗瑶心中委屈,“我听师弟说,你给他们做了拟声机甲,能给我也做个吗?”她撸起袖管,两条洁白双臂上有着几条淤青,“我都快给这新来的师父折磨瘦了,哪有一天三分之二时间都不停的做体能训练的!”   “嘶……怎么菜根儿不瘦呢?动的多吃的更多,师妹你哪天教教他变瘦的秘诀,估计他能感谢你一辈子。”   “江师兄!”何诗瑶嗔道。   “好啦,40个灵石我给你做一个。”江瑜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那个……”何诗瑶低头双手摆弄着衣袂,“能不能稍微少几个,我前些日子偷偷溜下山买了点胭脂,花的,有点多了。”   “你还偷溜下过山了!”江瑜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我记得门规第五十七条有规定,未经宗主允许,不得私自下山吧?这样,42个灵石,我也不欺负你,多2个就当封口费了,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江瑜!”何诗瑶眼圈一下子红了。   江瑜笑道,“师妹,别生气啊,一般人可不是这个价,就是因为是你,才42个灵石嘛,你在我心中多么特殊。”   此时古月真人走进心月小筑,“掌门师兄,接到守山人通知,明日午时有客拜访。”   念月摆了摆手,“不见。没钱招待。”   古月犹豫了下,道,“是……平阳公主。”   念月双眼一亮,“哟,小皇帝来信了,金主也来了!”   ………………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锁仙台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任何人了。   自从发现了叶青就是封印里的魔,江瑜每天都祈祷着别再见到她,那日他正在树下看一本高级机甲研修手册,蔡更绕到他后面嗷了一嗓子,“瑜哥!咱宗来贵客了!”   这突如其来一吼,差点没把江瑜手上的书给吓掉,“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我没聋。”   “音量没控制住!”蔡更憨憨的一笑,肉嘟嘟的手指向西北方,“师哥你看那儿!”   江瑜顺着蔡更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云水宗的议事厅,整座山头耗资最多的一个建筑物,平日里就是个和普通建筑群差不多的平顶茅屋,可此刻,它从地基中平地拔起,平顶从中间裂开,伸出了两道如大翅膀一样的檐,将整个建筑拉高了几个档次,处在一堆矮穷矬的小屋中间竟有了一种傲视群雄的意味。   作为一座偃甲城,但提供能源的流萤石只有一颗,平日里要节流,云水宗几乎处于休眠状态,河不流,花草不动,不到重要日子或者有重要人来,老宗主是不会舍得拿出高档建筑撑场面的。   二话不说,江瑜立刻随着蔡更跑去了山门口,准备找个最佳视角观察到底是何方神圣,山门口的一座小石山背后,宋洱,唐十六,何诗瑶早已经挤在了那里。   “谁啊,是谁啊。”   “安静点!别被发现了!”   “哇塞,来了来了。”   “还有个车队啊,你别挤我啊!”   “感觉应该铺一条红地毯迎宾才能显出我宗的大气。”   “要我说直接把传送带从地底下拿出来用,把贵客一气呵成请进议事厅,岂不妙哉。”   许久没有生人做客,连带着江瑜都激动起来。   念月今天下血本,还在山门口多运行了几株怀桑,连许久没流淌过一直是个摆饰的河都重新动了起来,几只偃甲青鸾在空中划过,这一方土地焕然一新。   老宗主站在甬道尽头,静默恭候来宾,马蹄声由远及近,送来青草香,一行五人遥遥站在山门口。为首一人翻身下马,那男人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斜斜跨着一把剑,他朝后面几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也齐齐下马,一人牵着所有马匹,一人蹲在最中间那匹白马旁边,白马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白衣,轻纱遮面,一头黑色长发用丝带束起,有几分干练英气。为首那人扶着她下马,她足尖轻轻踩在了蹲着那人的背上,然后优雅落到了地上。   “好像挺漂亮啊,哪家小姐啊?”   “再漂亮也比不上诗瑶师姐!”   “人家有胸有屁股哪能和豆芽菜儿比。”   “唐十六,你再说一遍!江师兄,有人欺负我!”   江瑜:“……”忽然被点名,江瑜目光悻悻然从那几人身上收回,然后上下打量了下何诗瑶,义正言辞道,“没事,咱还能长,年轻是本钱。”   四名侍卫站在原地,白衣女子孤身向前,朝老宗主作了一揖。老宗主脸上露出了一闪即逝的恭敬之意,短暂寒暄了几句后将女子请进了议事厅。   宋洱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哪家小姐啊,师父还挺重视。”   江瑜笑了笑,顺手从地上扯了根青草,“你看她腰间玉佩,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能带的,至   少也得是个王侯权贵。”   熊孩子们按奈不住蠢蠢欲动地好奇心,又一股脑的涌到议事厅旁边,偷偷摸摸的探头往里面看,锁仙台上夫子依旧热情高昂的用三个扩声器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地自演独角戏。   机甲蝴蝶周围飞着的蚊子越来越多,直到终于不堪重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渣,夫子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再也没有那五个熊孩辛勤的拳打脚踢,回荡着的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这场独角戏东窗事发。   “公主见笑了。”议事厅里,念老先生一边对贵客赔着笑脸,一边安抚着气急败坏的夫子。   女子极有涵养的点了点头,“此事不急于一时,稍后再议也罢,宗主还是先处理宗门内事吧。”   本在凑热闹的五人至此被念月一锅端。老宗主自然知道这事起带头作用的绝对是江瑜,能用简单的材料改造出记录声音的精密机甲,学术尚浅的人没这个本事,能用这个对症下药干扰蝴蝶,痛打盲人夫子的弱点,整座山也没人有他稀奇古怪的想法多。   江瑜大大方方的揽了全部的事,东西他做的,方法他教的,偷懒他撺掇的。   念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江瑜,随后罚他跪三天三夜,抄弟子规一百遍。   这边江瑜刚被罚完,女子准备继续刚刚未完的话头,“素闻云水宗擅偃甲之术,芊夜此行是为了……”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芊夜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没被自己的话噎死。   这次气急败坏走进来的从夫子换成了叶青。   念月无奈道,“见笑见笑。”芊夜只好表示无妨,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把自己当成一个聋子。   念月把叶青拉到偏室,“小青儿消消气!”   叶青看着念月,就觉得他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写着一个‘贱’字,“死老头,你又赢我钱,又克扣我,还骗我去珍宝阁替无相挡雷劫!我花了整整五天时间才恢复过来,你怎么这么能耐呢?”   念月好脾气的笑了笑,两条白眉荡下来,显得慈眉善目的,“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这不是为了给你攒福源。”   “我谢谢你。”叶青很不客气的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我不管,这次雷劫损耗了我两成功力,‘天骨’上出现了四条裂痕,折合灵石一万颗。”   念月不慌不忙的给叶青端了一盏茶,长袖一挥,一幅图像展现在虚空,记录了珍宝阁现在的模样,檐顶上的沧海月明珠碎了一半,一地的断壁残垣,“小青儿,你那一剑挥的特别有水准,不仅斩断了紫电,还劈碎了价值三万灵石的沧海月明珠,你的工期要延长了。”   叶青:“……”      ☆、章七   一败再败的叶青,此刻神经质的觉得念月给她端的茶里都下毒了,念月不急不缓的道,“刚刚夫子来我这儿告状了,他们这几天根本没去锁仙台练功。”   叶青蓦然抬头。难怪那天看到江瑜,觉得他的骨质密度几天下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年轻人,调皮,你还是得亲自监督的好。”念月淡淡的说道。   叶青撇嘴道,“你那几个弟子,都不是什么修炼的胚子,特别是那个……” 叶青本来想说江瑜,他体内有不属于本根的灵力存在,那些灵力无法被应用,就像一扇门被上了多道枷锁,真气无法通过走穴去往奇经八脉,自身进入练气阶段形成的灵力也进不去,并且很快就会被当做外来物驱除消灭。   天下之大,各种术法百家争鸣,但去繁就简,无外乎内功与外法,其基本都在于控制体内气机的流转,以剑气为主导的云水十三式更是如此。叶青都知道了,念月不可能不知道,而他没提,叶青也不好意思提。   念月却没什么顾忌地说,“小青儿是想说江瑜那孩子吗?这孩子来宗五年,偃术学得最精,唯一的问题却是心思沉,鬼主意多,这些用在正途还好说,一旦用歪了……”   五年……叶青心里咯噔了一下,没听清念月后面的话。这真的是巧合吗,五年前她与楼兰决裂,带着一身伤回到云水宗,再想回去复仇的时候,茫茫大漠已然找不到楼兰的入口,在楼兰待了近百年的她对江瑜体内的真气再熟悉不过,为什么?他会从楼兰出来。   “唉,小小年纪身体里就被下了蛊咒,放在谁身上都没办法豁达,我也是心疼得紧,五年前才把那孩子接上山来养。云水宗在一百年前的弑神之战中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了,我不希望往事重演,这些孩子有没有仙根又有什么所谓,我只希望日后他们能够有能力自保罢了。”   叶青看着这个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和颜悦色的老者,“第一次心疼你向叶承西妥协了,第二次心疼你又把不知来历的江瑜接上了山,如果圣仙联盟知道云水宗的上古封印根本未曾启动过,魔尊的女儿根本未曾被镇压,你这老东西可就要遗臭万年了。”   “你还是小时候可爱。”念月摸了摸叶青的脑袋,笑道,“当时叶师妹这么求我,我没法不答应,她一直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可那天为了你都跪下来了……”   叶青握紧了拳,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这种充满溺爱的肢体接触让她有些许不适,“把你爪子拿开。”   念月笑着收回手,原形毕露,“小青儿,我把江瑜这孩子交给你了,过两天就让他搬你那儿住去,谁让你多欠了两万颗灵石呢!唉,好好的一颗沧海月明珠,就毁了。”   这铺垫……是真的长。叶青有一瞬间想把云水宗的山头给掀了。   处理完叶青,念月潇洒的回到了议事厅主厅,“公主久等了,请接着说。”   芊夜等的茶都凉了。   古月真人很上道的沏了杯新茶给芊夜端上。   芊夜低眉抿了口清茶,重新酝酿语气,随后目光看向老宗主,“芊夜此行是为了千机翎。”她从随身带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截面为六边形的球状物事,递给念月。念月左手指节有节奏的叩击着桌面,两边白色的髯眉以一个弯弯的弧度垂下,遮挡了部分视线。   细看那个物事,表面又由无数个小六边形拼接而成,每块小六边形上都绘有不同的图案,类似于一种古老的图腾文字,那些小六边形可以按下与拔起,有些甚至还可以移动,老宗主端详了许久,最终把它放到了桌上,“千机翎并非中州之物,敢问公主是自哪得来的?”   芊夜目光透过热茶的白雾,“千机翎此前一直在母后手里,但十几年来母后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参透内中玄机,千机翎始终无法打开。至于母后又是怎么得到的千机翎,芊夜就不得而知了。近年来沧州国局动荡,形势急迫,内忧外患不断,母后在深宫不便出来,就将千机翎给了我,让我来寻云水宗宗主。”   老宗主笑了笑,“令堂可真是高看我念某了。云水宗确实擅偃甲,但中州最顶尖的偃甲之术可是集中在战鹰院。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令堂怎么反倒绕远路来我这小山头了。”   “母后自然有她的深意。”芊夜脸上依旧挂着不温不淡很得体的笑,“念先生想必也听闻过鬼城的传说。楼兰在每年的七月十五,随着鬼门的打开出现在罗布泊畔,又随着七月三十鬼门关闭消失在风沙中。但这几年,楼兰不知为何封国了,再也没人撞见过楼兰开城门的时候,不过楼兰城门就算开了,也从来没有人成功进去过,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先生对此就不好奇么?千机翎里藏着楼兰的地图,如果能打开,就能锁定楼兰城的真正位置。罗布泊,鬼门,蝼蛄昆虫,擅入者尸骨无存……不过一些故弄玄虚的幌子罢了。”   “好奇是自然的。对这么个神秘古国,要是不好奇,每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去大漠寻城了。”念月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忙,老朽怕是确实帮不上。”老宗主起身,从油灯下方的匣子里掏出了一张信纸,将他递给芊夜,“宫中数日前派人送来急讯,要护送一批重要货物去中继站。”   芊夜读着信,向来得体的面色渐渐有些变了。   老宗主兀自说着,“你说我这云水宗,一群荒废修炼的熊孩子,一个三脚猫功夫的瞎子,两位长老只会做偃甲,还能指望谁,帝君下命令了,只能我拖着这老身板去刀山火海走一遭啊,苦命啊,我这大半个脚踏进棺材板的,还得做一趟镖师。”   “护送重要货物?是转移流萤石吧。”芊夜捏着信纸的手用力地有些发白。   “公主聪慧,如公主所见,沧州帝君之命不敢不从,多少仙人的羽化之力才能化一颗流萤石,所以老朽实在是没这时间替公主参谋千机翎。”   国库流萤石亏空……原来母后说的是真的。芊夜心中飞速计较着,但面上很快平静了下来,她淡淡道,“上有大荒蛮人在沧州边境虎视眈眈,下有妖族在落云川黄雀在后,沧州虽有龙脉庇护,也不敢大意,沧州既掌握了人族命脉,国事为重。”   芊夜这句话将整个人族囊括进了沧州的庇护,巧妙的告诉念月,云水宗无法对此事置身事外。   “芊夜不急着回封地,还要在外面逗留一段时间,千机翎可以等念先生事成归来后再议。”   老宗主一直垂着的双眼里忽然射出一道清明的光,“公主还要逗留多久!公主一直不回楚地,帝君不会担心么?”   “西楚贫瘠之地,父王向来不屑于踏足,而且芊夜出来前放置了一个傀儡在王府,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的。大概三旬左右吧。”芊夜顺着念月的话回答。   “太好了!”老宗主忽然激动地一抚掌。   “?”芊夜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七月初九,圣仙联盟要在西子湖畔召开升仙大会!我这段时间已经催那帮熊孩子抓紧时间修炼了,公主既然不急着回去,就暂代我这宗主之位带他们去见见世面吧,我本来还一直担心着瞎子怎么带他们过去呢,没把自己搞丢就不错了。公主这驾临可如一阵及时雨啊!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宣布暂时退位,然后安心上路了。平阳公主术法卓群,老朽可早就听闻过了!”   芊夜:“……”   这老东西!   将平阳公主送走后,念月在油灯前坐了许久,那微弱的灯光照在他花白的长发上,不知怎么,勾勒出的轮廓带了些暮年的伤感。夜色浓郁,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老宗主眼里多了分化不开的忧愁,赶着油灯烧完的最后一刻,将信纸捻起来丢了进去,火光转瞬间吞没了那张渐泛黄的信。   ………………   江瑜虽然只来了云水宗五年,平日里有些爱财贪小便宜,但这依旧不妨碍他的人缘好,毕竟他做的东西是真的帮熊孩子们解决了不少疑难杂症,花钱买能让他们生活更美好的东西,也值得。有错一人罚,有福大家享,江师兄果然很讲义气!于是弟子们更加拜倒在了年轻有为的江师兄出色的人格魅力下,每次修炼间隙,都轮流跑到江瑜罚跪的地方,端茶送水递点心,聊天嬉戏活跃气氛,俨然把那地方当做了一个景点。   芳心暗许的何诗瑶绝不能做这种泯然众人的事情,于是晚上,为表诚意,拖着练功了一整日的疲惫身体,硬是走到了江瑜身边陪他一起跪。   江瑜对此也没表示太多看法,何诗瑶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罚跪罚的极其认真。他在议事厅外面的空地上跪着,便于老宗主能一眼从窗边看到他。面前不远处是一条竹廊,连接议事厅正门与招待贵客的竹轩,这也是专门为了贵客架起来的。   才跪了半个时辰不到,何诗瑶娇贵的双膝已经开始酸痛难忍,整个人在那里扭来扭去,和身姿始终挺拔的江瑜形成鲜明对比,我这才跪了这么点时间就这么难受了,师兄都跪一天整了……一念及此,她越发心疼起来,“师兄,真是为难你了。”   “不为难。”怎料江瑜轻松地笑了笑,随后掀起了他的衣摆,那里他膝盖下垫着厚厚两个垫子,“倒是师妹。”   何诗瑶:“……”   后半夜,雨越下越大,江瑜让何诗瑶先回去了。   议事厅里,念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愁绪更浓,他透过窗户看着江瑜,不用他担心江瑜死脑筋,雨下这么大,这孩子早就转移了阵地,舒舒服服的跪在了竹廊下,衣服干干净净的,一滴雨都没沾到。他想了想,走出了房间,对江瑜说:“明天一早你就搬去后山找叶青吧。”   江瑜悚然抬头,“老头儿我知道错了,你不用这么罚我吧?你让我再跪十天都行。”   “想什么呢!”念月弹了下江瑜脑门,“这两年,你隔三差五往后山封印里跑,真当我不知道啊。”   江瑜小声道:“我又不是自愿去禁地的,都是被逼的。”   “小青儿其实人还不错,好好跟着她。”念月抬头看向被云雾遮挡若隐若现的月亮。      ☆、章八   莫名其妙被‘发配边疆’的江瑜还来不及郁闷,第二天更加惊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山头,念月突然宣布自己修炼遇到了瓶颈,要出去云游数日汲取一下日月光辉,这段日子那新来的贵客将暂代宗主之位,说风是雨雷厉风行的念老先生速战速决的上午宣布完,午饭都没吃,就牵着头小白马从山门走了,头戴着蓑笠,手上握着把拂尘,倒真有了一种神仙出世的仙风道骨意味。   熊孩子们先是一脸茫然,而后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兴奋与马上要翻身做主人的激动,一个个控制住表情,与念月上演着挥泪诀别的戏码。夫子从青白玉石阶上一溜小跑追上念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舍不得。江瑜站在一边,少有的沉默了,不知怎么,心头总有一股无名火,老家伙,怎么说走就走。   “老头,你给我慢着点!”熟悉的女声响起,江瑜浑身一激灵。   熊孩子们但感身边有一阵微风经过,还没看清楚,叶青已经穿过了他们到了念月身边,只见叶青抓着念月的手,歪头在他耳边说什么,在他们看来两个人的背影显得十分亲昵,就像是叶师父是特地出来给念老先生饯别的。   叶青:“老头,咱宗虽然这些年一不小心失蹄在圣仙联盟垫底了,但好歹曾经也是仙门五绝之一,也在历史上辉煌过,对你这次暂舍云水宗宗主一位,我深表遗憾,但宗主玉戒怎么样也该交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手上才对,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一个外人呢?”   叶青见念月不为所动,递了个话头给夫子,“你说是不是?”   盲人夫子眼观鼻鼻观心的开始装哑巴。   “那小青儿觉得这玉戒交给谁为好?”念月拍了拍牵着的马儿,掀了叶青一眼。   叶青叹了口气,“玄月和古月真人,虽德高望重,一位掌刑法,一位精通偃甲之术,可惜皆不会术法,作仙门之主有些差强人意,至于夫子,那双眼睛……唉,也多有不便,我虽习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咱宗急于用人之时,我还是会鼎力相助的。我看这宗主之位不如……”   “你想都别想。”念月拿拂尘敲了记叶青的脑袋,“我还不知道你?这宗主玉戒要是交到你手里了,高级权限给你开了,别说珍宝阁,藏经阁里价值连城的宝贝,连无忧峰玄月师弟的药草园都要给你拔秃了,还有他养的几头灵兽,你都觊觎它们多长时间了?”   小心思被拆穿,叶青没皮没脸的竟然撒起娇来,“那这至少叫做内部消化,老头你总不能为了防我把宗主之位给个外人啊。”   “你别说,我还真不怕别人,我们这宗都穷成啥样了,玄月,古月,夫子都治不住你,你还是乖乖当个飞剑门首座吧,活少俸禄多,想不想快点把债还清了。替我把崽崽们照顾好。”   “切。”叶青甩了念月一记白眼,“走走走,赶紧走,小气鬼。”   看着老宗主离去的背影,夫子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小青儿,今天还按着你给排的课训练吗?”   “练!当然。”   不远处的四个熊孩,还没在激动中待够,就被不留情的拎去了锁仙台。迎贵宾的那天过去后,云水宗再次关闭了所有的偃甲,进入休眠状态,鸟不飞河不流树不动,唯一撑场面的大翅膀建筑也灰溜溜的又变回了平顶茅屋。   蔡更手里提着两木桶生无可恋的看着远方的茅屋。   被叫到名字的挨个到夫子那里比划了云水十三式最开始的两式。   叶青躺在躺椅上,戴着特意从古月那里淘来的茶色眼镜避开刺眼的阳光,圆圆的镜框挡住了她大半张小巧精致的脸。   “小青儿,我检查过了,他们这两式都练熟了”夫子凑过来一脸期待的说,你学云水十三式接下来的剑招了吗?要不接着教下去?”   “当然……没有。”叶青淡淡的道,“这一二三四五的操练谁不会,他们这一个两个软绵绵的慢动作,有杀伤力吗?实用吗?是想去升仙大会表演还是挨打啊。”   夫子无奈道,“我虽教给了他们练气筑基的理论知识,但这灵力的生成与运用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得靠领悟,得靠机缘,也难为他们了。这几天的体能训练,他们,他们还……”夫子一想到自己对着个空锁仙台。独角戏了一周,就又恼又怒。   叶青看着踩在梅花桩上练剑的江瑜,啧了一声道,“这剑术练得这么好看是没有用的。对手也不会因为你长得好看就放水啊。”   夫子不知道叶青在看谁,还以为‘长得好看’是在说何诗瑶。   三方扩音器响了起来,五个人火速从梅花桩上跳了下来,在叶青面前站成一排。   江瑜低着头,有点不敢看她,自从知道了她是魔,自从看到了她斩断雷劫的那一剑,血色的双瞳,眼尾的蝎子,身上会说话的锁链,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想到还要搬去她那里住,更是诚惶诚恐,明明过去两年和她经常隔着一封印瞎扯,怎么封印里的人出来了,他反而害怕了。   这边江瑜思绪万千,没听清叶青说了些什么,大概就是把五个人的花拳绣腿损了个遍,连何诗瑶腰太细唐十六腿太长都拿出来说,随后以蔡更为首,熊孩子们一声声哀嚎。   江瑜定了下心神,听到叶青说,“你们前一周偷懒,骨质密度都没达到我的要求,天赋没有,仙根又太差,要想短时间内改变体格,生理和心理素质都要磨炼,从今天晚上开始,荤食免了,每个人一天只能吃一碗饭加一个素菜……”节食至于蔡更乃是晴天霹雳,小胖子立马就不干了,哭丧着脸,“师父,咱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啊。”   叶青笑道,“修仙者,靠着体内灵力供应身体营养,可辟谷数月,放心,你不会死的。”   “师父……!”   “质疑我决定,你们五个向右转,绕着锁仙台跑十圈。”   “别……”   “二十圈。”   五个人一溜烟的跑走了。   叶青嘴角勾起一抹笑,右手手掌不知何时升起了一枚小火球。   “你们跑得太慢了。”叶青大叫一声,重重把手上火球投了过去,小火球朝五人飞奔而去   “救命啊!!!”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惨叫,撒腿狂奔,速度立刻上升了几个等级,叶青投上瘾了,这次双手幻化出了十枚火球,一股脑全都向他们丢去。“快,夫子一起来,可好玩了!”叶青撺掇着夫子一起加入虐待年轻人的行列。   锁仙台上鬼叫连连,全部人争先恐后的往前跑,稍微跑慢了一点点,就要被追过来的火球烫一个钻心痛。   此起彼伏的叫声传到了新搬进心月小筑的芊夜那里。   坐在梳妆镜前的年轻女子轻轻皱了皱眉,“龙五,外面什么情况,怎么这般喧闹。”   男子低头道,“回公……小姐,是云水宗的弟子在锁仙台玩呢。”   “玩?”芊夜有些疑惑。   “嗯,看到好多火球飞来飞去的。”   芊夜:“……”   ………………   酉时,被折腾的一身伤鼻青脸肿的年轻人们充满怨念的在食堂吃着草,唐十六一向自诩风流,但此刻那一撮风流的鬓毛被烧焦了,何诗瑶心痛的看着自己被烧没了半边的袖子管,宋洱轻声抽泣,蔡更累到虚脱,两眼死死盯着叶青碗里的‘山珍海味’,他们在吃草,叶青在大鱼大肉。   在捍卫食物方面,小胖子绝不低头,“叶师父,这不公平,您让我们辟谷,自己却不以身作则。”   叶青塞了一嘴的肉,含糊不清的道,“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向来是我的准则。”   这是什么样的魔鬼师父!吃完饭后,四人深表同情的把江瑜送走。何诗瑶眼圈通红,几乎要哭了,“江师兄会不会出事啊,好好的,老宗主为什么让师兄搬去后山啊。”   唐十六抱头道,“好了师妹,担心别人的事不如早点回去歇息,明天又要这么练,不休息身体怎么吃得消。老宗主总不会害了江师弟,你别太担心了。”   “是啊师姐。瑜哥这么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蔡更瘪了瘪嘴,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希望我明天能活着见到瑜哥,太苦了,太惨了!”   ………………   在回到山洞的那一刻,四条锁链飞快的飞出来,锁住了叶青的双腕和双踝。叶青打了个哈欠,对跟在身后的江瑜说:“你自便。”   江瑜:“……”这破地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晚上好啊,江瑜小师弟。”叶青身上的锁链向江瑜打了声招呼。   江瑜还是没习惯锁链说话这件事,吓出了一声冷汗。   “太容易受惊,不利于修炼,你应该像叶学习,宠辱不惊,脸皮厚如城墙。”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叶青没好气。她手在空中划过,地上长长的锁链猛地弹起在空中拉长成一条,叶青翻身躺上去,自从几张床都被念月没收抵押还债后,这就成为她的‘床’了。   江瑜找了个角落坐着,想把自己当隐形人。   “新来的小师弟好像有点内向啊。叶,你是不是把人家吓到了。”   叶青:“我徒弟你徒弟?我都没担心,你担心个什么。”   锁链:“养儿防老,叶,我这也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叶青:“……”   江瑜:“……”   锁链:“叶,你的心跳频率有点快了,注意平稳心绪。”   叶青被搅得睡意全无,忍无可忍的挣开身上的锁链,“安静会儿蠢货!”   锁链颤动了几下,灰溜溜的缩回了石柱上,嘀咕道,“又生气了。”   叶青翻身下来,走向江瑜。“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江瑜怔了一下抬头看她。   “我给你三个问题。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章九   想了一下,江瑜问道,“这么多年,圣仙联盟这么多仙门不可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一只明面上被封印起来的魔到处乱跑,所以只可能是云水宗当年放了假消息,世人都对魔恨之入骨,惧之斥之,为什么老宗主特赦了你?”   叶青手指缠了一簇头发丝,“话说百年前,我举族皆亡,孤苦无依,你别看念月那老头儿现在老的歪瓜裂枣的,百年前也是个血气方刚的英俊儿,正值壮年,看到弱小可怜又可爱的我,怎会不心动,唉,也怪我自己天生丽质难自弃。”说着叶青冲江瑜眨了下眼睛。   缩回石柱上的锁链发出了金属摩擦音以示抗议。   江瑜:“……”他大概是明白叶青只是想耍他,从她身上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但他不放弃的问第二个问题,希望叶青还有一点未泯灭的良心,“他指了指石柱上的锁链,这家伙是什么东西?灵?兽?妖?”   “她啊,名叫零,是我的宠物。”   锁链忍不住抗议出声:“叶,我与你可是共生关系,怎么变成你宠物了?”   “得了吧,就你这蠢材,还和我共生,能当我宠物是你的荣幸。”叶青不以为然的看了锁链一眼。   “你怎么又在外人面前骂我,给我点面子。”   “你安安静静的做一个装饰物,别老出来刷存在感。”   “哼!”锁链像是真的生气了,攀着石柱往上缠了两圈,暗红色的血气消散,不动了。   江瑜选择放弃,“第三个问题还没想好,想到了再问你。”   “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哦对了,明天辰时先绕着后山跑三圈再去锁仙台,偷懒会挨打哦~”   第二天,江瑜带着满腔的憋屈与跑完步后的一身臭汗到锁仙台参加晨练。   第一天被叶青打怕了的年轻人们看到叶青像见了鬼,锁仙台上火球乱飞,但凡被火球蹭到一点都疼得直呼气,一个个都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还真有了一点脚下生风的意味,但一整天下来还是身上都挂了彩,高强度的训练下饭还没得吃,新上任的宗主他们不熟,夫子和叶青同仇敌忾,只好组织起来联名去玄月和古月那儿哭诉。   两位长老也觉得这种方式的修炼于情于理都不得法,一边安抚着肉。体精神双重受到伤害的年轻人们,一边气势汹汹的去向叶青提出不妥,结果两位老人家刚踏进后山封印,话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叶青拉上了麻将桌,几轮麻将下来,晕晕乎乎的全然忘记了要找叶青干嘛。   江瑜叹着气走在山道上,一位头发上缠着包巾的农家打扮妇人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偷偷摸摸的塞给了江瑜一个肉包子。“瞧把你们累的,都几天没吃到肉了。快趁热乎吃一个!”   “谢谢刘姨!”江瑜接过肉包,冲刘姨绽放了一个笑容,这位刘姨在云水宗伙房干活,丈夫早逝,早年间穷困潦倒带着一个孩子在街上乞讨,古月看那孩子有点偃甲上的天赋于是破例免学费让他进学堂念书,刘姨感激不尽就甘愿上山到伙房打杂,帮忙给食堂设计菜谱,从山下集市进食材。江瑜对待外人无论是真人前辈,还是扫地阿姨伙计,永远挂着人畜无害的真诚笑容,在这些人眼里讨喜的紧。   吃了一个滚烫的肉包,胃里总算有点暖意了,江瑜刚一回到叶青的窝,就被作妖的人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姐,姐姐姐,人魔殊途,男女授受不清!”   “嘶……奇怪,你的灵石都藏哪儿了?你身上一定还有灵石对不对!镇上开了家新食肆,请了宫廷御用厨师坐镇,那东海玉螺香,南海金莲,岳阳姜辣蛇……光听名字就……还有酱鸭骨,想吃,乖徒弟,快拿点钱出来孝敬一下师父。”   “我辛辛苦苦攒的钱,这两年大半都被你剥削去买这儿买那了,哪还有钱?我还没俸禄拿。”江瑜把叶青从身上拨开,向她展示空空如也的钱袋。   “那怎么办?”叶青鼓着腮帮子有些气鼓鼓的看着江瑜,忽然,她展颜一笑,想看艺术品一样的仔细端详起江瑜的脸来。   江瑜被她看的毛骨悚然,直觉不对,“师父,业精于勤荒于怠,我去练功了!”   他话音刚落,胳膊却已被叶青抓住,“你长得这么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叶青打开了空间场,不由分说的把江瑜塞了进去,空间场内灵力纵横,连修士最基本门槛练气都没到的江瑜在空间场里似乎感觉自己要被撕碎了,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起,要不是体内灵力的护体,早就被拍扁在空间场里,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人出现在了梅子镇上。   这是越州最热闹的一个小镇,也是云水宗每次逢年过节添置新物必来的地方。除了在山下设立学堂的古月,云水宗的弟子是不被允许下山的。江瑜是个例外,因为总是被叶青逼着去集市上购置物事,念月和两位长老也默许了这件事。   此刻置身于这熟悉的小镇,江瑜却完全没了下山放风的兴奋,像只小狗一样的被叶青带着走,穿过熙熙攘攘的闹市。   “师父,我可没有逛窑子的癖好啊!”江瑜瞠目结舌的站在梅子镇鼎鼎有名的青楼花月阁前。   是时月朗星稀,系着彩灯的绸缎从二楼抛下,给这座楼宇缀了星星点点的烟火色,门口揽客的老鸨带着莺莺燕燕把客人们引了进去,高台上蒙着面纱抱着琵琶的花魁正在弹一曲山月遥。进门的客人们根据自己的消费水平给了老鸨入场费,随后被不同层次的姑娘们带走。   为了不被这些胭脂水粉们蹭到,江瑜往叶青身边挤了挤。叶青倒是大大方方,熟门熟路的,像是常来这种地方一样,叶青和老鸨错肩而过的时候,把一枚五角星形状的物事塞在了她的手里。   江瑜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细节,那一枚星形的物事并不是市井流通的货币,而是他曾在书上看到的,妖市流通的货币。老鸨喊来了跟在后面的一位粉衣姑娘,领着叶青和江瑜走了一条和大多数客人不一样的过道。   “请这边走。”粉衣姑娘细声细语,她走在前面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后面的两人,为了不让这条路走的太冷清,开口道,“二位也是来参加花朝节的?”   “姑娘好眼力。”叶青笑道。   粉衣女子觉得叶青可能是第一次,业务能力还不娴熟,不然身边跟着的男人肯定得打扮的更花枝招展一点,于是提醒道,“一开始价格别喊太高了。”   走廊尽头处凭空出现了一扇门,粉衣女子推门进去,叶青拉着江瑜一起进去,等视野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女子已然不见。   “她人呢?”江瑜问,“等等,这毛茸茸的东西是什么!”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调戏般的扫过了江瑜的腰间,长着尾巴的女子一扭一扭的往前走去。   “欢迎光临,妖精集市。”接待的小花妖拍打着翅膀,将一份茶水单送到叶青和江瑜手里。一团鬼火飘在二人前面,替他们照亮了这昏暗的地方。江瑜人都傻了,这里形形色色来来往往无数奇胎异种,上半身穿的人模狗样,下半身直接消失不见的都有。   “唉,连杯白开水都要两星币,真是一文铜钱难死英雄汉。”叶青感慨着扔掉了手里的茶水单,从阴暗的角落里立刻驶出了一台清洁偃甲把地上的垃圾回收了走,“放心,这里只是妖市门口,所以都是些没什么修为没办法收拾自己形象的小妖怪,等再往里面走点,人就正常了,这可是越州最大的地下妖市,偶尔还能碰上几位同病相怜的仙人来淘货,开山立派不容易,大家伙都穷啊。”   江瑜喉咙有点发干,“先生在课上说,如今大部分妖族都在落云川出不来,少数出来的也都由曦和城统一登记管理,只有拿到‘通行证’的才能在中州自由出入,而这批妖中大部分又都被送去了沧州。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妖市,只是因为有些奇珍异宝仙门法器的低价流通而得名,没想到真的有妖。”   二人跟着引路火往前走,叶青解释道,“沧州帝君铁治下,违法乱纪的事没多少人敢做,整片中州大陆,一共有三座妖市,最鼎盛的在帝都自不必说,还有两座都在越州,其中一个就在梅子镇,来往行商都会带着宝物到这里落脚,人流也杂,混了一些妖进来不足为奇。你知道什么样的妖才能拿到‘通行证’吗?”   江瑜摇头。   “被曦和城收了妖丹的。”叶青淡淡道,“妖族大部分的妖力寄托在妖丹上,能在中州走的妖基本上没有修为,不会威胁到人,他们又有自己的门路和工艺,能有让人类觉得新鲜的珍奇玩意,能为妖市注入更多流通的活力,这地方当然欢迎他们……喂,小心!”叶青把江瑜往路边一带,一条巨大的舌头从天而降带着飞溅的唾沫从江瑜方才站的位置卷过。      ☆、章十   江瑜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一眼,很难想象先前那条又厚又长的舌头是从二楼楼阁上一个如花似玉的标志姑娘嘴里吐出来的。“哎呀,差一点就能把你勾上来了!你旁边的姐姐反应真快。”   “才不便宜你。”叶青朝楼上的女人做了个鬼脸。   江瑜:“……”他越来越意识到事情的奇怪,刚开始在花月阁的时候,男性客人偏多,可现在走了这么久,见到的妖和人都是母的不说,经过的‘姑娘’有意无意的都要给他抛个眉眼,“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参加花朝节啊。乖徒儿,这趟能不能发达可就靠你了。”叶青笑的越发狎昵。   如叶青所说,越往里走,眉清目秀的妖越多,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妖几乎不见了,到了花朝节主会场,人头攒动,这些妖各个金装玉裹,按入场顺序坐好。看客台上姑娘团们淫。笑阵阵,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向高台上被一个个推出来展示的‘漂亮’男人,其中有一些漂亮的离谱了,身上挂满了各种流苏装饰物,一张脸妆抹的比女人还浓,还有一些身上插满了春枝春桃,香的惊人。   另一边,贵客们举牌喊价,每喊出一个价格,姑娘团们总一阵起哄,没钱没势的解个眼馋凑个热闹,真正付得起昂贵星币的还是其中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家小姐。   叶青拉着江瑜挤进去,向管理司讨了个喊价牌,花朝节对来的男客人关爱有加,额外送了江瑜一杯花茶。听了几轮叫价和司仪的主持后,江瑜大致弄清了这个花朝节是个什么东西,台上那些妖艳货色其实全是被淘汰了的‘商品’。花朝节来的贵客先叫价,价高者把自己带来的‘商品’展示到高台上,由看客台上的姑娘们选择,若有姑娘愿意按照叫价买了这个‘商品’,这男人就归那女人了,而由此得到的星币,管理商和贵客三七分。   竟然为了吃的要把我卖了!江瑜牙齿咬得咯咯响,把他和这群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相提并论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什么叶青人还不错,念月就是把我推进了一个大火坑!   “两万星币!”叶青举牌叫价。看客台上爆发出一阵轰动,这个价格已经比前一轮叫价翻了一倍了。   江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压制住窜上头的火气,闷声道,“两万星币等于一万灵石等于白银五千,哪个冤大头会花这么多钱买我?你也太高估我了。”   “你值得,自信点。瞧瞧那些女人的审美,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都不买,说不定就是喜欢你这种走清爽路线的。而且啊,我这价格开的越高,她们的期待值也水涨船高,到时候脑子一热更愿意付钱。”   “两万一。”一个官员打扮的行商开口。   “两万五。”叶青接话。   “两万七。”   看客台上起哄声已接近临点,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准备看看何方美男能值这个价钱。   “三万!”叶青毫不含糊的举牌。   做梦去吧……江瑜心中暗骂,但越是天方夜谭的价格,越是不可能卖得出去,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这时候他倒希望,多一点人喊价,把这价格给抬上去。   买一个男人龙阳一回,三万星币的价格已经相当高了,不少人都开始犹豫,自己带来的美色不值这个价,要是拍中了推上台又没人买,这美色可就要充公给妖市了,奸商们不想冒一点亏本风险,这一轮没拍中还有下一轮,再不济还能等下次花朝节,于是纷纷撤牌。   “三万一次!”   “四万。”那行商再次开口。这已经是花朝节近几届来喊得最高的价格了,连主持人都愣神了片刻,才想起继续定价,“四万!四万一次!四万两次!”   “你怎么不继续叫了?这赚钱的机会可要没了。”江瑜冷冷道。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也是一种策略。”叶青笑了笑,两只手交叉垫在下巴上,“我突然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值四万。”   江瑜:“……”   “成交!贾先生,请把你的那位请上来。”   大腹便便的行商没有动,他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个仆人,将一个盖了红布的玻璃器皿用推车推上了看台。   所有人屏息凝神,在仆人揭开红布的瞬间,赞叹声如潮流涌至,此起彼伏。   玻璃器皿里封存的男人,肤色晶莹如玉,有刀削似的唇,高挺的鼻,一张脸俊美异常,每一个棱角,每一个五官,都像是精心安排过的一样,那睁着的一双眼,仿佛拥有天地之灵秀,清澈又深不见底。他就这样静静的待在玻璃器皿中流荡的液体里,像是一个俊到极致的瓷美人。   江瑜的呼吸断了一瞬,即使他是一个男人,都不得不承认,那瓷美人的脸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完美到不可思议。   “这美人虽美,但买回去只能欣赏不能用啊。”叶青从实用性的角度考虑了这件事。江瑜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清奇的脑回路,但确实惊艳归惊艳,等真的要掏钱了,富家小姐们都迟疑了。   “我买,再加一万。”一个清癯的男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纷纷。来的人身穿一席白衣,青丝束发,温润如陌上君子,他的眼尾如墨水晕染,长而淡雅,此举很快吸引到了众人的目光。   “苏云夕。”叶青脸色忽然变了。   公子将手中折扇收起,目光扫了眼呆住的众宾客,“再说一遍,五万星币,这个人归我了。”   ………………   “可能这世上就是有些公子哥,有钱没处使。”江瑜心里偷笑,面上不动声色的感慨道,“师父,你看这花朝节散的也差不多了,咱要不回山吧,太晚了吃东西也没必要,容易胖,对您身体也不好。喂,师父,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叶青三步并作两步就从江瑜视线里消失了。   “师父你不能把我丢在这儿啊!我不认路啊!”   花月阁外一条隐秘的小巷里,贾先生的两个手下将玻璃棺搬出妖市转手给苏云夕,临走时,还揶揄了苏云夕一下,“没想到公子一身书卷气还有这癖好。”   苏云夕好涵养的冲他们作揖道谢。等二人走后,他的目光冷了下来,阴恻恻的扫过玻璃棺,一种说不清是悲悯还是憎恶的情绪融在他的眼神里,他抬起手抚住玻璃棺的一角,玻璃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而液体里浸泡的人依旧无悲无喜的看着他直到彻底消失。   “苏云夕!”   苏云夕回头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叶青?好久不见,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叶青闪现到了苏云夕面前,眼中布着血丝,心里杀意反复的涌起,又反复的被她按灭,“我找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不来见我!”   苏云夕深深看着她,“前些年,我在执行一次密令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妖气,被曦和城设下的封魔阵法伤到了内丹,这些年一直待在魔王岭疗伤,最近才出关,看到你来寻我的灵蝶,我就立刻来了越州,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从楼兰出来了?”   叶青握着拳,目光冰凉:“我娘死了。”   苏云夕轻轻皱眉,握住了叶青不停颤动的肩膀,“怎么了,你回楼兰后发生了什么?”   叶青忽然发力,推开了苏云夕,双目血红,“楼兰封国了,告诉我,我要怎么回去,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报仇,我要他们不得好死!”   百里之外,后山石柱上的锁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疯狂谪鸣起来,锁链的声音自叶青心底生出,不断回荡,“叶,小心火毒反噬,控制心绪,不可动杀心!”   “闭嘴。”叶青痛苦的往后退,双手抱住头,眼中的画面却渐渐的扭曲变形,被一团血色糊住,苏云夕的声音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在呼啸的寒风中,一个女孩倒在血泊里,她在血泊里不停地挣扎着,不停地向前爬动,奋力抬手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脚,声音气若游丝,“求求你,救救我娘……她快”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人一脚踹翻在地,紧接而来的,是无数砸在她弱小身躯上的棍子,谩骂声,叫好声……   “叶青?叶青?” 苏云夕冲上去拉住叶青的手,冰凉的可怕。   苏云夕此刻的呼唤声在叶青的耳里却扭曲成了   ——“叶承西该死,你也该死,滚出楼兰,你们不配待在这里!”   “我要回楼兰!你一定有办法可以回去,告诉我,我必须回去!”   “叶,不可以!”叶青的手腕上血红色的镣铐若隐若现,体内的魔气不断聚合又不断被禁制冲散,缠在石柱上的锁链陡然发力,叶青闷哼一声,嘴角沁出血丝,眼神逐渐清明。   她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丝。   “这个禁制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算是一种惩罚吧。”叶青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苏云夕落在她肩膀上的手, “从我偷练了父亲魔功的那刻起,我娘就不信任我了,她把我永远拷在了云水宗。”   地下妖市,江瑜抱膝坐在台阶上,下巴支在膝盖上,身边形形色色飘过各种奇怪的妖。叶青,你给老子等着!   “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背上背着一个巨大蘑菇盖的女孩悄无声息的坐在了江瑜旁边。      ☆、章十一   “我在等人。”江瑜回答道,那女孩有着白皙的肌肤,点绛的唇,如果不是背上长着一个大蘑菇,江瑜真要以为她就是个普通人。他警惕的在袖子里握住了一架弩。   女孩视线飘飘荡荡的落在先前的高台上,花朝节结束后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意味,只有三两低等小妖在打扫,“刚刚玻璃棺里的男人被买走后会去哪儿呢?他还算活着吗?”   沉默了一瞬,江瑜道,“正常人泡在水里,没法呼吸,想活也活不成吧?”   “可我看到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女孩低声道,“好可怜,他一定不想就这么被封在那里面给大家看。”   江瑜:“……”   女孩两只纤手握着拳搭在膝盖上,“我能感觉的到他很痛苦,脸上的肌肤被扒下来一寸寸的融化,再以一种更加精美的样子重新覆盖上去,靠着玻璃棺里的液体重塑,这是今年花朝节卖出去的第三只影妖了。妖族在你们人看来,身来就低一等吗?可以被没有任何尊严的随意践踏。”   这话江瑜没法接,但不得不承认,自从百年前,妖族战败,魔族被灭后,中州大陆实现彻底人治,大规模的战争基本消弭,除了帝君时不时和大荒蛮人在边境打打闹闹争夺人族的统治权,修仙者不好国事,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只要不是妖魔,只要不危及仙门的根本利益,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而几乎转行研习偃甲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云水宗弟子更是对妖族没什么研究,留在脑海里的只有些书上的刻板印象。   “早知道……就不千辛万苦的从落云川出来了。”女孩叹了口气。似乎是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她佝偻着背,仿佛背上的蘑菇盖有千斤重,“不好意思呀,说的有点多了,已经好几天没和人说过话了,我叫涟漪,你呢?”   江瑜略过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好几天没和人说过话了?”   涟漪发现他并不想说自己的名字,也就不继续提了,“妖市的主人为了让我们干活更有劲,在这儿实行积分制,所有的妖分成好几个组,组内每个妖干了多少活就积多少分,积分越多的小组等级越高,给的工钱也越多,还有各种假期和奖励,我修为不够,背上的蘑菇化不去,背着太重干活不快,所以没有小组收我,在这儿的妖都忙着干活,垫底的小组会收到惩罚,这惩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很忙,也不会愿意和我聊聊。”   江瑜看了涟漪一眼,“那你岂不是独立户?一人一个小组?”   “也不能这么说。”涟漪摇头道,“我也知道自己干活不利索,所以向管理办主动申请了不要工钱,平时尽力干活,饿了就捡些剩菜剩饭吃,只要能留下就好了。”   涟漪像是真的很想说话一样,片刻的沉默都不愿意留,“你听说过楼兰吗?我很想去那里,哥哥姐姐把我从落云川带出来后就去寻楼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江瑜心中一动,‘楼兰’两个字轻轻挑动着他的神经,“怎么人人都想去鬼城?大人嘴里,楼兰古国可是用来吓不听话的小孩的。”   涟漪歪着脑袋看江瑜,疑惑道,“人是这么传楼兰的吗?”   “是啊。”江瑜淡淡道,“每年七月十五,罗布泊会出现在天上,鬼门会打开,蝼蛄蝗虫会飞出来,把所有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书上说这鬼门连着黄泉渡口,冥河湖畔,真是这样,那里面住的可不都是死人?这传说站不住脚也经不起推敲。”   涟漪抿了抿嘴,小心组织着语言,“姐姐走之前说……”   “江瑜,走了。”远远地,叶青朝他一挥手。   叶青……你还知道回来!直到这时,江瑜才放下了袖管里握着的弩,匆匆朝叶青跑了过去。涟漪话说了一半,可听者已经走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背着大大的蘑菇盖站了起来,取了摆在旁边的扫帚,继续干活去了。   …………   来的时候走空间场,回山的时候,不知道叶青犯了什么病突然来了兴致说要欣赏这山间的瑰丽月色,于是江瑜只好跟在叶青后面,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叶青手里捧着一个纸袋,冒着热气,她一边走一边在啃酱骨鸭,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对酱骨鸭的味道指指点点。   江瑜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钱?师父,你不会把我扔在妖市,自己去劫富济贫了吧?”   “我要是劫富济贫,第一个就是济我自己,怎么还会落得欠一屁股债给云水宗打白工的下场?”   叶青撕了一块连着骨头的肉到嘴里,“啊,好烫,这酱骨鸭做的咸了点。”   江瑜冷漠的想:咸了还吃的这么起劲,齁死你。“师父,那您这生财之术可否指点徒弟一二?”   “去见了个老朋友,敲诈了他一笔。”叶青简单的回答。   “别挡路!没长眼睛啊!”山路上,马蹄声起,一行车队匆匆行过,打头车队嚣张的直接把叶青和江瑜逼到一边,还溅了两人一身泥巴。   酱骨鸭被糟蹋了的叶青顿时就怒了,“这路是你家的啊!”   “师父,消消气。”江瑜拦住叶青,生怕她一个发怒就把人车队给掀了,马儿带着轿子路过他的时候,他看到轿子的帘幕掀开了一角,里面坐着的人赫然是方才妖市里花朝节夺魁的贾先生,贾先生的目光和他相撞了一瞬,随后把帘幕放下了。   “什么人啊。”叶青嘀咕着,十分心疼的看了眼混着泥水的酱骨鸭。   “没事,把脏的地方去了还能吃。”江瑜安慰道,他忽然想起了被贾先生带来卖了的玻璃棺,涟漪的话在他脑子里过了一圈,“师父,影妖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个玻璃棺里的瓷美人是影妖?”叶青一边处理着手里的肉,一边说,“那个红蘑妖告诉你的?”   “嗯。”   “影妖有千面,那个瓷美人其实也不算是影妖,只不过是从千面,也可能是无数只影妖的无数个千面里选了最精美的一小块脸皮合成了那个瓷美人的脸。”   叶青说话的语气淡淡的,但江瑜却听得心里发怵,回想起那瓷美人摄人心魄,近乎完美的脸,现在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这癖好也太病态了吧?”   “那没办法。谁让影妖低等又弱小呢,只能被人捕杀拿去制脸。美谁不喜欢?有权有势又有闲的更是对这种美趋之若鹜,只要不让他们付出代价,谁会在意这美是怎么来的呢?”叶青把最后一块干净的鸭肉吸进嘴里,心满意足的砸了咂嘴巴,继续往山上走了。   江瑜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沉默的跟在后面。   回到后山,刚一踏进封印,缠石柱上的锁链就飞快的缠上了叶青的手腕,血光浓重的几乎要把叶青给吞进去,锁链急切的说,“叶,火毒反噬三月一次,发作的只会一次比一次厉害,眼看时间快到三个月了,你的心绪必须要稳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万不可像今日一样,愁死我了,你这段时间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和尚,哦不,尼姑,好好修身养心啊!你看看你的心率,这起伏,这动静,我不行了,我在焦虑。”锁链呲呲作响。   叶青面无表情的往前走。锁链缠在她身上继续说教,“深呼吸,叶,想动手打人的时候,一定先默数三秒冷静一下……”   “三,二,一”叶青飞快的数完,然后一声怒斥,“滚开。”她用了力,锁链被弹开委屈的缩回石柱上,缠绕一圈后发现了跟进来的江瑜,一扫阴霾探头朝江瑜打了声招呼,“晚上好江瑜师弟!妖市好玩吗?”   自己伺候的主人三句不和就赐一个‘滚’字,零只好寄希望江瑜能多回应她的存在感。   江瑜果然没有让她失望的比叶青多说了一个字:“不好玩。”   零:“……”   …………   离三月之期,还剩下两旬。   一大清早,云水宗的熊孩们被拎到了无涯峰顶,夫子给五个人一一发了柄剑,之前都是拿木剑比划的弟子们,第一次手里握着真剑,又期待又紧张。天边划过一道白光,叶青脚踩着剑如一道星矢般的飞到了弟子们面前,衣袂翩翩,带着仙气。   “哇塞,这就是驭剑吗?”宋洱痴痴的看着御剑飞行一气呵成的叶青。   “师父御剑的样子好美啊。”唐十六赞道。   蔡更和何诗瑶也看痴了,“瑜哥,这御剑术这么帅,你说我们能学成吗?”   江瑜还没回答,叶青潇洒的足尖一点,从剑上飞了下来,“当然能学成。”她心里暗道,吓死我了,差点没站稳,云水宗都是些什么老掉牙的仙术,缩地成寸空间场,哪个不比这好用,竟是些浮夸玩意儿。“诸位也知道,飞剑门讲究的是一个以气驭剑,而这御剑之术则是基本功了,能不能运用自己的气带动剑,能不能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感受这柄剑,能不能与这柄剑产生共鸣,能不能将自己的身体化形与剑心相融。”   叶青玄之又玄的扯了一堆,蔡更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师父,那我们要怎么练呢?”   “问得好。”叶青极好看的笑了笑,“把你们的剑拿好了,答案就在这里。”   随后她的目光看向崖下,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们纷纷抄起灵剑也跟随着叶青的目光看下去,深不见底的崖,白茫茫的一片雾,什么都看不清,一眼就让他们头晕目眩,叶青忽然鬼魅一般的绕到了他们身后,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一脚一脚把年轻人们踢了下去。   惨叫声迅速由近极远,拉长的听不见了。叶青冲崖下大喊道:“崽崽们!快溺死的人能学会游泳,快摔死的人也能学会御剑,相信你们!加油哟!!!”   夫子也震惊了:“小青儿,这,这人命关天,不妥啊!”   江瑜:“……你疯了吗!”江瑜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叶青,来不及想为什么叶青没把他也丢下去,心里焦急如焚,大声喊道,“师妹!菜根儿!宋师弟!唐师兄!你们怎么样了!”   “别喊了,费嗓子。”叶青懒懒靠在一边。   夫子焦急的摆着头,试图在风中捕捉到一点声音。   “夫子,你先别急,我爬下去找找看。”江瑜不听她的话,扑到崖边,把野草扒开,迅速观察石壁上有没有什么能够落脚支撑的地方,他拿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刀,试图用小刀插在石缝里,借力爬下去。   叶青以为他也想跳下去,赶去阻止,“喂,你不行。会死的。”      ☆、章十二   “那他们呢?放开我!”江瑜怒道。   下面有东西托着,实在不开窍的也死不了——叶青刚想回答,山崖底下忽然漫出了一片白光,那白光照在身上柔柔的,温和中带着一丝凉意,像是有无数条无形的水纹暗藏在其中,水纹轻轻的托上来四个脸色惨白的年轻人,将他们放在崖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四个崽在双腿接触到平地的一刹那就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讲不出。   夫子听到声音,忙跑过去照看。   水雾散去,穿着白衣的女子缓缓走出来,正是云水宗新上任的宗主芊夜。她将施在弟子们身上的保护术法散去,看向叶青,“叶姑娘,你身为飞剑门的首座,这就是你传教育人的方法吗?”她语气淡淡的,话语中却含着锋芒。   叶青看着这群怂包们一点本事没长就被多管闲事的人捞了上来,心底也隐有怒意,她抱臂靠在树上,“芊夜姑娘向来深居简出,今日怎么有闲工夫来无涯峰诘问我上课的方式了?”   “这段时间,听龙五说叶姑娘常给他们安排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克扣他们的伙食,并用火球这种过激的方式去激发他们的潜能和速度,弟子们怨声极大,对修炼一事产生了或多或少的抗拒,今日这种行为更是枉顾了他们的性命,修炼讲究循序渐进,讲究方法,需要日积月累的体悟,叶姑娘这种做法,虽可让他们的修为短暂的激发,可终究不是万全之法,轻则修为若沙上筑基,虚浮其外,重则,是断了他们的仙路啊。”   终于有个人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说话了,四个抖成震动器缩在一团的人睁着无辜又委屈的大眼睛巴巴望着芊夜。   “所以呢?”叶青漫不经心的道。   “这事我本不该管,但我瞧这些孩子实在可怜。”芊夜对他们柔声道,“你们可愿意这段时间跟着我修炼,我虽非师出仙门,但也自幼跟随老师学习术法,能指导你们一二。”   熊崽们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个个点头如捣蒜,最脆弱的宋洱更是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纷纷倒戈,七嘴八舌的认了新师父。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江瑜一直没说话。   熊崽们担心江瑜的沉默会让他错过脱离苦海的大好机会,何诗瑶急忙扯了扯江瑜的衣袂,提醒道,“江师兄,快点,别让代宗主等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江瑜犹豫了,在不久之前看到叶青这么对待他们时,他非常的愤怒,那种袭上心头的怒意让他一瞬间想离叶青越远越好,可现在冷静下来,念月走之前的话又浮现了出来,‘好好跟着她,小青儿其实人还不错’,理智告诉江瑜这可能是唯一离开叶青的机会,可念月的话缠绕心头,让他如何都踏不出这一步。   “瑜哥,别想了,这多好的机会啊!”蔡更急了。   “师弟师妹,你们就别劝江师弟了。”唐十六抬了抬眉,酸溜溜的说了一句,“人家摆明就是不想走。也难怪,毕竟他和我们可不一样,在叶师父心里重要的多,不然怎么刚刚他好好的在崖上呢?”   何诗瑶嗔道,“别瞎说!师兄他……”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咬着唇默默的低下了头。   江瑜偷偷扫了眼叶青,这家伙抱臂靠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芊夜得体的替他打了圆场,“没关系,也不急着现在做决定,如果日后改变心意了,我随时在心月小筑等你,崖上风大,你们快回去歇息吧,今日把情绪调整好,别的明日再说。”说罢,芊夜示意他们先走。   仗着有新宗主撑腰的蔡更等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开溜。   “慢着。”叶青忽然道,“这首座的位置可是念月让我坐的,这帮傻徒弟也是他托付给我的,我徒弟们要是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你拐走了,我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叶青的话让四个人一激灵,以为她不肯放人,纷纷往芊夜背后躲了躲。   芊夜目光和叶青撞了下,淡淡的说,“念先生走之前将宗主之位托付给我,这段时间,我有权管理宗内一切事物,云水宗的弟子,自然也是我的弟子。”   叶青和芊夜的神色都淡淡的,语声也不高不扬,但在场的人总隐隐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意味。   夫子也没料到这节晨课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茫然不知所措。   “叶姑娘如果觉得不妥,不如我们来定一个约定,离七月初九的升仙大会还余两旬,去参加升仙大会前,咱们宗内可以自己定一个比试,如果我的弟子赢了你的弟子,叶姑娘就得心甘情愿的放弃飞剑门首座的位置,以后他们的仙途全听我安排,你觉得怎么样?”   “这……恐怕不妥。”夫子忙道,“咱宗已经一百年没有同门比试的先例了。”   叶青的弟子如今显而易见只剩江瑜一个,江瑜也极不愿意和朝夕相处五年的伙伴们比试,“宗主,我不……”   “我答应了。”   江瑜:“……”   叶青笑了笑,“那就按你说的办。”说完,消失不见了,独留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一群人。   ………………   叶青走了,熊崽们也走了,夫子急着跑去和玄月古月告状,在无涯峰继续待着只是被风吹成傻子,江瑜只好回后山封印里,刚进去,石柱上的锁链就飞到了他身边,零像条蛇一样,点着‘脑袋’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偷懒不像是叶的作风啊。”   “你问她去。”江瑜掀了眼已经舒舒服服躺在横架着的链条上闭目养神的叶青。   零绕着江瑜缠了一圈,“在睡觉呢,不敢问啊。”   “胆子这么小。”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江瑜已经接受了锁链会说话这件事,也大概摸清楚了锁链的性情,于是没什么顾忌的吐槽道,“还说你不是师父的宠物。”   ‘宠物’这个词立时踩到了锁链的小尾巴,零颤动了两下,“共生,是共生!”   “吵死了。”叶青骂了句。   “师父……”   “闭嘴。”   江瑜:“……”   锁链同情的拍了拍江瑜的肩膀,“看来今日叶并没有想要为人师表的觉悟。”江瑜觉得自己没跟芊夜走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接下来几日,叶青除了让江瑜每天跑跑步,几乎对他是放养状态,不教他练功的法门,连体能训练都免了,每天看到江瑜除了搜刮他的钱财就没事了,整个人的行踪也越来越捉摸不透,百无聊赖的江瑜在酒坛子里泡了几天后连酒都不想喝了,藏书阁的书他大半都看过了,云水十三式的剑招都记下来了,机甲阁也没什么他要再学的了,只好每天搜集点材料手工做些偃甲家具塞进石洞里,他这边刚为自己做了张床,转眼间就被叶青拿去卖钱了,大部分东西最终都被叶青换成了山珍海味。   江瑜忍无可忍的在山脚下一家食肆门口堵住了叶青,店小二正在和叶青推荐小铺里新上的菜肴,叶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但桌子上已经摆出了一副满汉全席的气势,太不要脸了,剥削的都是他的钱!   江瑜沉着气在她对面坐下,咬牙切齿道,“师父,你吃的还愉快吗?”   叶青吩咐着小二把招牌菜都上一遍,小二一声吆喝满意的去了,江瑜挥手让小二顺带再添置一副碗筷。   “这山药太咸了,没有西门那家食肆好吃,炒蛋煎的有点老,不过配上他们特制的酱料,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好吃就行。”江瑜牙咬的直痒痒,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师父,您还记得和代宗主的约定吗,这几天锁仙台上,唐师兄一套剑法比得有模有样的。”   叶青塞了一嘴肉,含糊道,“什么?”   此时小二,上了一盘盐水鸭,配了两盅白酒,又给江瑜摆了一副碗筷。   江瑜提醒道,“升仙大会前会有一场宗门内部比试。师父,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云水十三式啊,   我这几天都没练功,怕荒废了。”   叶青长长的‘嗷’了一声,“你自己看着练就行了。”   江瑜:“师父,你不怕我会输吗?”   “你肯定会输。”叶青将一盅白酒一饮而尽,“嘶……好辣。”   江瑜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叶青,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唉,我本来怕你会难过。”叶青装模作样的抹了一把被呛出来的眼泪,“小瑜儿不适合修炼啊,你体内存在的灵力排异现象太严重,又不能被你所用,又会消弭你入体的‘气’,气都不能生成新的灵力,怎么修炼?”   江瑜背上不自觉的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动声色的吞咽了口唾沫,有些心虚,“谁说我不能运用体内的灵力了,以前贪玩从树上摔下去,眼看就要被地上的尖石头磕到,我可凌空一剑把石头砍了个稀巴烂!”   “那不过是你体内灵力遇到危险时起的应激反应。”叶青夹了一块新上来的盐水鸭肉。   “难不成这灵力还是‘活’的,有自我意识,懂得保护它主人的吗,师父,您别把我当傻子好吗,不愿意教我就直说。”江瑜皱眉,叶青不急不缓的话却让他心里无端涌起了惧意,这段被放养的日子里,他已经把云水十三式的所有剑招都默记在了心里,却用不得法,他也没少明里暗里的找夫子和两位真人请教控制灵力的方法,但一个是半吊子不靠谱,另外两个只会纸上谈兵,理论怎么样都联系不上实际,虽然有些糟心,但至少还有成功的希望,结果叶青直接给他一棒子打死,江瑜觉得自尊心和前段时间的努力双双受到了打击。   叶青细而平的眉微微上抬,将含嘴里的肉吞下去,“不是同源的东西都会有攻击性,一般如果将外来的灵力强制灌入别人的体内,不死也残的七八了,江瑜你能活蹦乱跳的还给自己一层保护甲,知足吧你。”   他还就不信邪!江瑜愤愤的埋头扒拉了一口饭,喝下剩下的一盅白酒,烧灼感在他胃里滚了一圈,这酒……?像是被浓缩提纯过的,一杯下肚的效果惊人。      ☆、章十三   “你们听说没有,前两天官道上死了一个车队,一车的人全被一刀封喉,死状凄惨。官府派了几波人过来调查,但派来的人都失踪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闹鬼了一样。”   “据说死的人是雁城的一个富商,叫贾知行,和沧州的雁王府也有点关系,这事要再闹下去,怕是帝君要派人来了。”   “最近这天变的,妖都不安分,出来闹事了,城里来来往往好多仙家弟子。”   “管他怎么变,咱有好酒好肉,吃好喝好就行,这事也不是我们能瞎掺和的。”   江瑜听了一耳朵旁边桌几个村民的谈话,“贾知行……是我们那天在妖市见到的那个人?”   叶青神游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应道,“嗯?”   江瑜觉得这声音不太对,有些发飘并且黏性很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两个穿着道袍拿着法器的年轻男子闯进了食肆。   店小二营业数载,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江湖客,见到这么两个器宇轩昂的修士,立刻很有眼力见的迎上去,“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本店天字号的上房正空置,那位置背靠山水,是个极好的养灵力的地方。”   为首一人背负一柄白玉长剑,朝店小二点了点头,“不劳费心了,我叫秦昊,与王璇师弟来自御灵门,师弟的八卦象盘上隐现血光,此处可能有妖邪作祟,因此特来查看一番。”   此言一出,整个食肆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心慌起来。   “妖邪作祟?”江瑜咽了口唾沫,此刻他对面坐着的不正是中州最大的妖邪吗!   “师父,你说他们是不是来找你的……”江瑜说话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发现叶青趴在桌子上,竟然像是睡着了!   你这酒量也太差了吧……江瑜无语。   秦昊极有涵养的和食肆里的每一个人鞠躬,道了一声歉意,随后跟在他身后的王璇祭出八卦象盘,一一检查在场的人。   随着一个个人被排除,江瑜一颗心飞快的跳起来,秦昊朝他们走来,万一叶青被发现怎么办?江瑜心思百转千回的绕了一遍,最终打定主意,到时候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这个大魔头绑架到这里的,打死不承认和她有关系。   秦昊走到角落,抬手叩了叩桌板,叶青‘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看着秦昊,“你谁啊?”   “在下秦昊,姑娘方便站起来,让师弟用八卦象盘测一下灵根吗?”   “江瑜,你怎么让人家喝这么多酒呢?”叶青黏黏的质问了一句,一句话直接把自己和江瑜绑定在了一起,掐断了江瑜的危险思想,让他借口都找不了。   叶青撑了一把站起来,头重脚轻差点没跪下去,整个人晃了晃朝前倒去,秦昊万万没料到会有此变故,吓得一把抱住叶青,那祭到一半的八卦象盘硬生生转了个圈又回到了王璇手上,叶青软绵绵的黏在秦昊胸口,趁那两兄弟不注意的时候,手指掐了个诀,一道红光悄悄飞进八卦象盘。   江瑜:“……”这一出投怀送抱的戏码!   秦昊:“姑娘……这”不近女色的修士立刻慌了手脚,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江瑜忙赶过去接过叶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师父喝多了酒,现在人有些不清醒。”   王璇看到了桌上倒着的两个酒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八卦象盘,在秦昊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秦昊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不好意思打扰诸位的雅兴了,秦昊在此再次感谢诸位的配合。”随后,和王璇一起走出了食肆。   谁都没看见,此刻一张桌子的桌腿后面,探出了一个红色的小蘑菇盖,“多谢。”她心下暗许。   江瑜将叶青半拖半抱着带出食肆,继续借酒装睡的叶青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江瑜身上,走了一段路,到了没人的地方,江瑜干脆脱手,把叶青扔了下去。“快醒醒,别装了。”   试图碰瓷的叶青自己给自己做了个缓冲,来了个慢速度的坐到地上,随后朝江瑜伸出一只手,委屈道,“头晕,难受,走不动了。”   “那别走了,留在山上喂狼吧。”江瑜没好气。   “切。”叶青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随后走空间场,消失不见了。   太无赖了这个人……江瑜冷漠的想。   披星戴月的走了一个时辰路,江瑜终于回到了后山,零照例过来热情的和他打了声招呼,但奇怪的是,没有看到叶青,叶青用了空间场,比起徒步的江瑜肯定快上很多。没有这个无赖和他拌嘴,江瑜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起来,他洗漱完和衣躺在了铺干净的稻草堆上,想闭眼休息,但叶青的话却翻来覆去的占据了他的识海。   ……我真的不能修炼吗?为什么我的身体里会有不属于我的灵力?我到底……是谁?在旁人眼里他享受当下,似乎从不在意自己失去的记忆,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释怀自己的空白呢?他不过是觉得,这些多余的负面情感不能带给他任何帮助,只能加倍他的懦弱和一无是处,他也不需要向别人求救,他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只有凭借自己找到的记忆才是最接近真相的,别人告诉他的记忆,又怎么能确定真假呢?   山路两旁树影摇曳,淡淡的月光像朦胧的纱罩在树叶上。   叶青停下了脚步,“出来吧,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从阴影里闪出了一条人影,那人的脸白的毫无血色,半张脸隐于兜帽中,一只肌肉虬扎的臂膀裸露在黑色的外衫下,“公主果然好眼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来做什么?”叶青冷冷的看着他。   “当然是来替公主解脱苦难的。”那人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姬大人陨落后,这么多年,我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公主,血族的子民都在期待着公主回去,重新主持大局。”   “商煜,别一口一个公主,你我虽同为魔,本质可是不同的,你们这种被瘴气污染的低贱魔,也配做桑之焕的子民?告诉血玲珑,低贱的狗永远是低贱的狗,连被赏跟骨头都不配。”   “叶青!别给脸不要脸!”商煜浑身上下的骨骼发出了咯咯声响,“羽族全灭,你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楚大人派我来找你,是看得起你,你还有什么筹码不和我们合作?”   “你还好意思说?”叶青冷笑了一声,“如果当年不是你们血族过河拆桥,临阵倒戈,桑之焕会失守?魔族会溃不成军落得如今一个举族颠覆的下场来?”   商煜狞笑道,双手在胸前交叉,行了一个礼,“楚大人圣明,当年及时看清了形式,才保留住了魔族一点点的血脉。若不是姬箫,桑之焕怎会引来云水宗,昆吾派,曦和城,御灵门,叶落山庄的联手围剿?真要说起来,羽族是整个魔族的大罪人,好在我们楚大人不计前嫌,念在昔日同为亲族的份上,不忍公主殿下流落在外,公主,你现在别无选择。”   “放屁。”叶青往前走了几步。   压倒性的杀意忽然从叶青身上窜出,商煜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血族的使者,你如果,如果要对我动手,楚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就去地狱和血玲珑说吧。”不知何时浮现在叶青左眼尾上的蝎子颜色鲜艳的可怕,她双手成爪,一团黑雾自她手下浮现,而她就这么凭空一捏,商煜忽然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整个人被扭曲的撕成了一长条,随后在虚空中四分五裂。   山洞里,缠绕在石柱上的锁链剧烈震颤起来,血光浓郁欲滴,与此同时一道闪电自天际劈下,照亮了整片夜空。江瑜被惊醒,看到了石柱上锁链不同寻常的样子,“零?你怎么了?”   “叶……她杀了商煜。”零的声音颤抖起来。   江瑜跳起来,“什么,她杀了人?”他该以怎么样的姿势明哲保身,   “快,你快去找她,我不能离开这个山洞,叶有危险。”   云水宗由五座山峰组成,无忧峰,无涯峰,无忘峰,无念峰众星捧月着主峰无情。雷电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此刻叶青身上隐藏着的锁链,黑而粗重的锁链分别连接着云水宗的四座山峰,他们同时发力,将叶青悬空拖了起来,似乎要将这一席紫衣撕碎,无数的血光消散凝聚,像千百万根针扎入叶青的皮肤里,红色的血丝在她的皮下不断游走若隐若现,衣服被冷汗浸湿了,叶青咬着牙握着拳,冰凉的身体,痛苦的凌迟,她的嘴角却勾出了一个弧度。   许久后,那锁链再次隐藏了自己。叶青被放了下来,精疲力尽的倒在一边。她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布鞋。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他。”苏云夕在她的旁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贴住叶青的背心,源源不断的妖力流动去减轻她此刻的伤痛,“魔力被禁制打散了四成,你要怎么抵御即将到来的火毒反噬?”   “你要是出现的再及时一些,那个低贱的魔不就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吗?”叶青轻声道,“姬箫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我父亲,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   苏云夕收敛妖力,“你杀了商煜,血玲珑不会善罢甘休,这禁制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叶青沉声道,“等我找到回楼兰的方法,我自会破了身上的镣铐,在这之前,禁制不能破,曦和城的祭神大阵太过强大,我需要借助镣铐隐藏身上的魔气。”   苏云夕低声嗯了一声,“有人来了。”随后迅速隐藏了身形。   刚被云水宗的封印教育了一番的叶青迟钝的才觉出来,“这小子怎么来了。”      ☆、章十四   被零莫名其妙赶出来找叶青的江瑜满肚子的莫名其妙,什么情况,叶青杀谁了?出来的急,江瑜只披了一件单衫,夜风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袍子里,冷得不停打颤,前一刻山间还是电闪连连,他担心下雨,拿了柄伞,结果现在月亮星星都出来露脸了,半点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江瑜觉得自己又被欺骗了感情又被那条该死的锁链耍了,细想下来,叶青这么能耐,会轮得到他一个练气都练不成功的菜鸡下来找?要真出危险了,指不定是谁救谁,若是叶青见死不救,可能还要多添一个棺材。   “又跑哪儿去胡吃海塞了。”江瑜忿忿不平的嘀咕,象征性的又叫了几声叶青的名字。   远远看到江瑜后,叶青没有要叫他的打算,她有些疲惫的仰躺了下去,右手盖在脸上,遮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她动手杀了商煜,血族的人大概率不会善罢甘休,等会儿回山洞,零肯定又要喋喋不休的叨叨她,封印被触发了,明天要去和玄月古月解释,该找个什么借口糊弄过去呢,要不要先出门避避风头……身体的伤痛伴随着千愁万绪涌进叶青的识海里,她好想把自己单独封闭起来,做一颗没有人管没有人顾的石头。   江瑜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远去,叶青的意识像在一片海里越沉越深,恍惚中她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光,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逐光而去。   在一片竹林的深处搭建着一个简陋的茅屋,茅屋的背后环着连绵不绝的深山,女孩趴在一个矮树桩上,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兴奋的看着血液流下,沿着树桩的年轮游走,似乎觉得血液不够,女孩把左手的袖子卷了上去,咬了咬牙,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血迅速的流下,女孩闭上眼磕磕绊绊的默念今天刚偷偷记下的口诀,流动的血液像是接收到了命令一般,逐渐分裂成一颗颗血珠子。   “加油!”女孩默默的给自己打气,集中注意力在那些血珠子上,几番变化后,其中一颗血珠子被重塑,先是拉长细化,随后堪堪形成了一柄小剑的模样,女孩大气也不敢出,心越跳越快,那血珠昙花一现般的化成一把小刀后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与此同时其他的血珠也跟随着消散了。   进步了,至少成功一小次了,女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准备去清洗满手满身的血,刚一转身,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往前带着几乎跌在地上。   “谁让你练的?”穿着素雅的妇人像是怒极了,把女孩重重推倒在地,作势欲打,“为什么不听话!”   女孩低着头犟在那,“‘天骨’是父亲创造的功法,我为什么不能练!”   一巴掌扇在女孩稚嫩的脸上,满身是血的女孩眼圈立刻红了,不解的说,“楼兰那群人根本不欢迎我们,我不练点本事,每天就尽被他们欺负吗?娘,我也只是想保护你。”   叶承西肩头颤抖,脸色倏忽几变,目光中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欢迎我们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嫌自己不是个怪物吗?”   女孩抚着自己的脸颊,脸上尚留着被蹭到的血迹,左眼尾的紫黑蝎子混在鲜红的血中栩栩如生,两只眼睛射着阴郁的光,她站起来,和叶承西对视,“你就是不想让我出去,在云水宗关了我十年,现在到了楼兰,继续关我,你以为楼兰就能困住我吗?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能翻过天堑!”   女孩生气的跑走了,直到很晚很晚平复了心情后才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小屋,桌上摆着麻衣上撕下来的布条和处理伤口的金疮药。   江瑜一直找不到叶青,正无奈中,迎面走过来两个修士,一人背负古剑,一人手持八卦象盘。   江瑜:“……”这两个人果然是来找叶青的!不然怎么她到哪这两个人跟到哪!   秦昊也认出了他,很有礼节的一抬手,“没想到这么晚还能在此处碰到兄台。”八卦象盘上浮着的表针在黑夜里悠悠散着荧光。   被无赖叶青一语绑定关系的江瑜此刻只好拖延时间,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巧了,今夜云水宗正好轮到小弟值休,不然也碰不到秦兄弟和王兄弟。”   秦昊和王璇对视了一眼,秦昊惑道,“这里是云水宗?”   ……原来我宗已经名不见经传到这帮后代小生连地理位置都不清楚了。江瑜心中叹了一句,面上却笑意不改道,“也不算是,这里继续往上走一小段路就是我宗山门了。”   “冒犯贵派还请见谅。”秦昊十分诚恳。王璇看了眼手中闪烁的八卦象盘又看了眼前方蜿蜒的山路,面露难色。   江瑜察言观色到王璇脸色的迟疑,故意装傻道,“二位道友是准备上山拜访我宗吗?小弟可以帮你们向宗主通报一声。”   “兄台费心了,今日我与师弟尚有要事在身,改日定当亲自登门拜访贵宗。”秦昊沉声道。   “要事?”江瑜‘哦’了一声,“是要寻在山脚客栈里未寻到的妖邪?”   “不错。”秦昊点头道,“兄台有所不知,梅子镇的地下妖市里偷跑出来了一只妖,门主得知后,让我与师弟出来寻它,当做一次历练了。”   梅子镇的地下妖市?江瑜心中掠过一丝疑惑,梅子镇在越州,云水宗也在越州,可御灵门和曦和城同在云州,虽离越州也不远,但为什么越州出事不找近水楼台的云水宗要搬远水过来呢?   “在妖市里的妖都被曦和城收了内丹,就算跑出来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两位兄弟特意从云州赶过来,御灵门真是有心了。”江瑜这话,乍一听像是夸奖,实则却在套话。   老实人秦昊立刻顺着江瑜的话头解释道,“本来从妖市里逃出了一个妖确实是小事,但前段时间曦和城的天牢不知道怎么,突然破了,逃出了一批妖,弄得人心惶惶的,这事掺和在这节骨眼上,雁城的富商又死在了越州地界,就有点敏感。”   秦昊好说话,一直闷声不响的王璇却没这么好糊弄,听出了江瑜话里的反讽,冷笑道,“云州镇上现在全是抓妖的修士,越州妖市发生了疏漏,我们本来也腾不出手管,但联盟上生怕贵宗处理不了,就喊我们前来相助,毕竟御灵门和贵宗一向关系不错。”   被拐弯抹角骂了无能的江瑜也不生气,无懈可击的笑道,“王兄弟说的是,小弟代表云水宗上下十一人口感谢二位。”   王璇:“……”   江瑜话锋一转,“不过小弟斗胆提醒二位一句,往这继续走可就是云水宗地界了,二位往这找妖邪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这……”秦昊看了眼王璇手中的八卦象盘,又看了面前大片大片的山林,确实不妥,再找下去,就是对云水宗的大不敬,日后难免落人口舌,“兄台说的是,既如此,我与师弟先告辞了。”   王璇皱眉拉住秦昊,传音道,“师兄,我们就这么走了?罗盘明明指在这片区域,云水宗这几年和朝廷混在一起,离仙道越来越远,早就被联盟看不惯了,你怕他做什么?”   秦昊:“师弟,你先听我的,万事礼为先,云水宗好歹百年前也是圣仙联盟的五大门派之一,我们现在既然无法确定妖邪就在山上,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如果他们真窝藏妖邪,到时候升仙大会上,也就百口莫辩了。”   王璇只好心有不甘的和江瑜作揖告别。   送走了两个修士后,江瑜长舒一口气,可还没等他心里放松多少,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机,对危机的敏锐让他下意识就地一滚,一支羽箭正好射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   喂!你们别走啊!江瑜心痛万分,此时又有一排羽箭从两旁的树林里射出来,江瑜左支右绌的躲过了几波,全靠叶青当时让他们躲火球训练出来的速度。江瑜这边还没搞清楚这突如其来针对他而来的暗杀是怎么回事,林间窜出来三个黑衣人,提剑朝他刺去。   本意识模糊的叶青心有所感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支撑着起来,朝江瑜在的地方跑去。   江瑜堪堪躲过了劈向他的两柄剑,而这一躲,第三柄剑像料到江瑜的动作一样,早早在那里等着他的心脏,江瑜避无可避的要撞过去,他脑海里记下的云水十三式剑招,各色各样举剑的小人在他眼前闪过,他想判断此刻要用哪一招才能躲过去,可无法运用灵力的人,无论在速度力量上,与修士差距都过大,剑招只是他空有的花架子,怎么样都躲不过那实打实的刺心一剑。   江瑜心一沉,隐于袖袍下的左手悄然握住了那把弩,他抬手毫不犹豫的按下机括,一枚箭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姿势擦着刺向他心脏的剑,直取刺客的咽喉!      ☆、章十五   那蒙面刺客似是没有料想到江瑜会使阴,箭矢在她瞳孔中旋转放大,她一歪头,剑一滞,另外两个黑衣人察觉出不对,立刻训练有素的配合上去,弥补这个时间差,剑从腰间刺向江瑜。   而靠着那枚箭矢抢救出来的一点点时间,叶青终于赶到了江瑜身边,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江瑜。   “师父!现在看到你真是太令人激动了!救命啊!”江瑜全然没了方才气定神闲发出那一枚救命箭矢的样子,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叶青咳嗽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你人缘这么差?从哪儿招惹来的仇家?”   “冤枉啊,我也不知道。”江瑜注意到叶青脸色不太好,虽然这女人平时就缺少阳光的沐浴,挺白的,但现在的脸色可以称得上惨白。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情况也不容许他去思考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和其中一个蒙面刺客清冷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了一起,连忙躲在叶青身后,“师父,救我!”   叶青反应极快,在长剑刺来时,立刻做出了判断,带着江瑜往右边闪过,一股劲风从旁袭来,她抬手指尖弹出刀片,架住了斜劈而来的剑,与三人缠斗在一起。   凌厉的剑风就在江瑜的脸边炸开,他手脚冰凉瘆得发慌,这么近距离的欣赏高手过招还真是第一次,但他希望是最后一次。   短短瞬间,叶青指尖上的刀片就和三个黑衣人的剑交接了无数次。   江瑜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到最后只能看到数不清的剑光刀光围绕在自己周围,他连趁乱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叶青身体的疼痛感未过去,方才被锁链打散了四成魔力的痛可以相媲于刮骨断筋,内伤外伤使她现在的身体格外虚弱,发热感越来越明显,她不动声色的反复调整自己的呼吸,那模样稍显纤瘦的黑衣人偏偏修为高不可测,每一次交接,她的心神都是一次震荡,喉咙发甜。她暗暗叫苦,臭小子,你可真会挑时间找事。可偏偏她现在又不能动用‘天骨’,一是以精血铸造的剑需要大量的魔力做支撑,二是在不知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天骨’的标志性太强,弄不好就会被对方下一个非妖即魔的结论,得不偿失。   她指尖扫过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划出了一道殷红色的血线,她现在偏连下重手的力气都没有,那人身形一滞,脖子一冰,以为自己要身首分离,结果只是被划出了淡淡的一道血痕,也渐渐发现跳出来挡路的这女人徒有身手却没劲,于是进攻的越发激烈了,几乎是不要命的进攻。   叶青身体痛的太厉害了,痛到连呼吸都要断了,像是忽然失去了行动力,软绵绵的往气势汹汹追来的三柄剑上撞去,黑衣人心中一喜,以为要得手,叶青浸在皮肤中的蝎子忽然浮现,转瞬尾巴立起,叶青微侧过身借着黑暗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三根毒针飞速从蝎子的尾巴上射出,在电光火石间射入三人的手腕。   蝎子重新攀回叶青的左眼眼尾,再次成为一幅印染的画然后迅速消失。   三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腕皆是一麻。   趁这个机会,叶青强行打开了空间场,把江瑜推了进去。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喜欢发暗器!   没有修为的江瑜真的很讨厌走空间场,每次进到那里面,就像一只气球被四面八方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霸道气息摧残挤压的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一起。   他跪着出来,手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清晰起来后,看到了一块写着‘百草园’三个潦草大字的牌匾,他赶紧爬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是后山山洞,而是玄月真人种植灵草的无忧峰!   靠,空间场传错地方了还行。   江瑜:“师父,你怎么把我带这来了?”   “灵力不足,算不准,你凑活一下吧。”叶青摇摇晃晃的从空间场里走了出来,腿一软,眼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江瑜吓得一把抱住她,觉得抱了一个滚烫的火炉,“叶青,你这是真碰瓷啊!”   一阵阴风吹得江瑜瑟瑟发抖,他抱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和黑暗里一双蓝色的眼睛大眼瞪小眼。   “叶青,你醒醒啊,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这救一半算怎么回事?零,你在不在,你主人要被野兽吃了,零!”江瑜发抖着一步一步后退。   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一点一点逼近。   江瑜吞了口唾沫,尝试着沟通,“野兽大哥,您看,现在在您面前的可是中州第一珍惜动物,仅存的魔,唯一的魔,你要是一口把她吃了……也行,但我就是怕你太饱了,吃不下我了。”   江瑜嘴里扯着胡话,手上却一点没把叶青放开,左手按住弩的机括,紧张的与那双眼睛对峙着。   直到那双眼睛慢慢接近,江瑜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硕大的白色身形一点点清晰。   江瑜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灵宝大哥你好啊,不带这么吓人的,你怎么吃得这么胖了,差点没认出来,玄长老到底给你喂了多少东西?”   “啊呜。”一头浑身覆盖着长毛的肥胖白熊冲江瑜腻歪的嗷了一声。   “什么?每天三十斤大白菜?怪不得食堂里已经好久看不到白菜了,原来全被你吃了!”   “啊呜啊呜。”白熊抬起一个熊掌蹭了蹭脸。   “没事没事,别不好意思。毕竟你是咱云水宗唯一的灵兽,镇派之宝,是门面,多吃点应该的!”   江瑜和白熊一场跨种族的交谈就此开始。   谈着谈着视力不好的白熊终于嗅到了此处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一个它不喜欢的味道,这味道每次一出现,玄月长老的百草园里必然要秃几十亩灵草,各种灵丹妙药都要少上一点,于是,它两个蹄子重重的踏了地“啊呜!!!!”   江瑜失笑,瞥了眼软软靠着他的女人,趁人之危的反击道,“叶青,原来你不仅人缘差,兽缘也差。”   “放心放心放心,灵宝大哥,我今天绝对不会让这女人进百草园,绝对不会有灵草被损坏的。”江瑜安抚着气急败坏疯狂嗷叫的白熊,面上开着玩笑,但他能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越来越烫,紫衫被冷汗打湿了大半,得赶紧回去找零,“很晚了,灵宝大哥,咱来日再续,我先回去了。”   江瑜将叶青背到身上,和白熊告别后,加快脚步回后山山洞。他发现她真的很轻,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如果刚刚她没有及时出现呢?一股凉意自江瑜的背脊袭来,他在云水宗自闭了五年,实在想不通会有谁要来杀他,为什么要来杀他?   两边草木飞速倒退,江瑜为了省时间带着叶青抄了条小路,眼看离山洞越来越近,叶青身体里与锁链微弱的联系也慢慢加深,零试图侵入叶青的神识和她对话,被零絮叨的恐惧硬生生让昏迷不醒的人激灵了一下,“不要回去。”她迷迷糊糊的说,因为身体虚弱,带着大部分气声,呼吸吹在江瑜的脖子根上又酥又痒,江瑜一下子没能听清。   “不要回去。”叶青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江瑜听清了,“师父,你不回去回哪啊?杀手不知道离山了没,你现在又伤成这样,死在路上怎么办?”   叶青挣了两下,“放我下来。”   这没什么劲的反抗,很快就被江瑜钳制住了,“师父,你知道你现在身上有多烫吗,听话好吗?”   冰凉的小刀片忽然抵住了江瑜的脖子。   江瑜:“……”这女人!   他停下脚步,稍微侧了一点头,对趴在他肩头的叶青说,“师父,你都不考虑下我的感受吗?你现在说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又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可我不知道你到底受了什么伤,发生了什么,只能带你回去找零,你知道你刚刚忽然晕倒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多不知所措吗?”江瑜有着一对极好看又清澈的眸子,得益于那双桃花眸和整个人杏花烟雨江南的意味,在很多时候,即使他行事乖张,也会给人一种人畜无害,诚恳的亦真亦假的错觉。此刻他眉头轻皱,恰到好处的拿捏了语声中的温柔,真诚,忧虑,还夹带着一点小委屈。   叶青弹出刀片的手垂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江瑜将叶青往上背了点,继续向前走去。他嘴角忽然勾出了一个弧度,本来就想试试,没想到叶青真吃这一套。   江瑜走得格外的稳,稳到叶青几乎感觉不到颠簸的感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与温暖包围着她,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忍不住再一次沉沉睡去。   回到山洞,零意外的改变了往常的聒噪,锁链尽量轻柔的一圈圈缠住叶青,检查她现在的情况。   江瑜看到了叶青皮下明暗交迭变化的血丝。   ‘嗖’的一下,锁链缩回了石柱上,江瑜跑过去问她,“师父她没事吧?”   锁链将石柱摩挲出了一条刻痕,零愤愤的说,“等她醒了,看我怎么骂她。真当自己身体这么抗打吗?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修炼多么费心费时费力的事情啊,一下子被打散了四成功力不可惜吗?犯得着在这种时候杀人吗,之前碎碎念她都白碎了,马上要历劫了,真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哎哎,江瑜小师弟,想什么呢?叶散了四成功力也能把你按地上打好吗?”零给了江瑜一棒槌。   江瑜蹭了蹭鼻子,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后半夜,叶青在熟睡,他靠坐在山洞口,视线穿过山洞,飘飘荡荡的落向雾蒙蒙的远方,眼底带着份深不见底的凝重,他回忆着方才三个杀手的形貌,在脑海中描绘出他们的轮廓,其中一个人,露出的那双眼睛,好熟悉……      ☆、章十六   多梦的夜,叶青昏昏沉沉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偏僻的竹林,破败的屋子。   “娘!放我出去!娘!”   这是女孩被关在禁制里的第十天,她的‘天骨’已经初步形成,即将窥入第一重的境界,她努力隐藏身体机理发生的变化,却还是被叶承西发现了,意外的,这一次,叶承西没有再打骂她,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在竹屋里下了禁制,自己离开了。叶青并不知道叶承西去了哪里。   身体里的精血在诡异的运动,不断凝固重塑,又化为流体,叶青扒着门,视线竭力从两扇门的缝隙中看出去,外面的风景被拉长聚缩成一条线,微弱的新鲜空气挤进来却也无法冲淡满屋的血腥味。   忽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叶青的视线里,挡住了她所能看到的一小片景物。   “叶青,你在家吗?”   书生模样的清俊少年抬手扣门,白衣似乎因为跋涉而沾了些灰土。   叶青的心跳了一下,下意识的捏紧拳,往后退了几步。在她看来,楼兰城里的家伙来找她们母女,非奸即盗,被欺负惯了的叶青像只警戒的小兽。   “也不在家啊。”少年颇为失落的挠了挠头,从背上负的书篓里取了一本书一张纸放在门口的地上,旁边用牛皮纸卷了一支糖葫芦。   纸上写着,“上回看你对偃甲挺感兴趣的样子,我把偃甲初学的心得写在了书上,你有空可以看看,上面还附了几个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偃甲工艺,你要是有看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还有,初三过后,祭神活动就开始了,到时候镇上会摆上很多外面世界的新鲜物事,有机会一起来玩啊。”落款,南城。   鼻子有些酥酥痒痒的,叶青睁开了眼睛,晨辉洒在她的脸上。有一只手,五指微弯着轻轻点在她的鼻尖上,有一个人挨着她和她并排睡着,轻轻的鼾声钻进她的耳朵里,叶青在江瑜铺着的干草堆上睡了一晚,但她睡得很不踏实,好几次头从枕头上滑下来,甚至下意识的去撞石墙,江瑜伺候了她一晚上,只好拿手当她的肉垫,一直垫着她,后来实在太困了,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可能梦里恋床,睡着睡着就也躺到了草堆上。   叶青:“……”   零喜滋滋的在叶青心里吹了个流氓哨,“早上好叶,我都看到了。”   叶青无言以对,把江瑜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扒开,随后一脚踹在江瑜的腰上,把他弄了下去。   “哎哟。”江瑜疼得抽了口气,一下子惊醒,睡意消去了大半,一脸茫然的看着叶青,“师父,你这睡相太差了吧,怎么还带踢人的?力气这么大,看来又能多蹦跶几年了。”   “辰时了,还偷懒呢!跑步去!”叶青没好气。   江瑜撑着自己的腰,一脸委屈,“师父,我这昨天折腾了一晚上,伤身又伤心的,早饭都没吃,今天不跑步好不好。”   “你去不去?”叶青扭了把江瑜腰上的肉,挑着眉瞪眼看他。   江瑜被揪的又疼又痒,一边躲,一边被叶青追着捻,“去不去?”   江瑜朝锁链发出求救信号,“不行,叶的起床气不好惹。”零啐了一句,在石柱上缠了一圈后,红光消散,变成了一条朴素无华还有点生锈的锁链,就此宣布与我无关。   “去去去,师父你轻点。”江瑜就这样被叶青拳打脚踢的撵出了山洞,开始了他的每日必修课业绕山十圈。   在同一时刻,一身琉璃道袍的玄月真人颇为道骨仙风的踩着一个星宿盘从百草园上空飞过。他看着下面蓬勃生长的万顷灵草,颇为满意的捋了捋头发,手臂一抬,一个积雨云样子的法器从他宽大的袖袍里飘了出来,洋洋洒洒降下一场人工肥料。点点绿色的荧光从‘云’中洒落,那些灵草像是有生命一般,各个挺直了腰杆去沐浴仙浴。微风吹过,荡起了一片碧绿的波纹。   玄月这边给灵草施完了肥,从‘天界’回到了人间,两头羽翼鲜艳的发亮的青鸾啸叫着飞向他,从他手上衔走了两颗甜甜的玉果,才心满意足的展翅飞走了。   修仙界一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门派内豢养的灵兽数量是最能体现出一个门派软实力的,五大仙门之首曦和城光是在云州的总坛就养育了一万三千多头灵兽,其中不少还是从上古时期留存下来的神兽,更别提曦和城分布在别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道观,就连紧跟在其后排名第二的昆吾派,灵兽数量都和曦和城差了一截。   而云水宗,整座山头,加在一起,只有两头青鸾和一只大白熊。   肥硕的大白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立刻撒了欢似的狂奔到玄月身边,蹭的玄月一身的毛。   “灵宝!猜猜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啊呜!!!!”大白熊扭着屁股兴奋的围着玄月一圈圈转。   玄月最喜欢他养的这头兽,也不管什么营养均衡发展,每天都给他搜刮三十斤白菜,小小的乾坤袋里放出了小山堆一样的大白菜,灵宝哼唧一声,一头埋进幸福的白菜堆里。   玄月一边给白熊梳毛,一边夸道,“咱家灵宝真是怎么看怎么威风,整片中州大陆都找不出第二只不吃荤只吃素的瑞雪兽。”   灵宝吃饱喝足,又和玄月撒娇腻歪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圆滚滚的胖身体卧倒,四个爪子朝天伸着,拖着长音的‘呜’了一声。   玄月明白这姿势,意味着熊大爷不爽了。于是立刻好声好气的温柔问道,“灵宝,怎么了,和真人说说?”   灵宝雪白的一只爪子朝药圃的方向一戳,肉鼻子哼哧哼哧的喷着气。   “小青儿来过啦?别气别气,宝啊你看咱百草园里的灵草不是还好好的……嘛”,玄月真人顺着爪子的方向看去,被惊的咬到了舌尖,硬生生把自己话头给掐断了,万顷灵草确实还好好的,但无忧峰一棵千年古树上结的三颗天灵玄露果被摘的干干净净。   玄月一口气差点没厥过去,“叶!——青!——”   在山洞里修炼的叶青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零,你是不是在骂我。”   “冤枉啊,叶。”锁链抖了一下。   在跑第十圈的江瑜,喘得满头大汗,经过锁仙台的时候,唐十六蔡更何诗瑶已经在那儿练功了,江瑜调头欲走,怎料何诗瑶眼尖看到了他,收了剑立刻喜上眉梢的奔了过去,“江师兄!好久不见了!怎么都是汗啊。”何诗瑶咬了咬唇,眼底多了几抹心疼,用袖子轻轻替江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江瑜稍微低了点头,方便何诗瑶擦,毫不吝惜的称赞道,“我刚刚看师妹那套剑法比划的,这叫一个出神入化,飘逸绝尘,说一舞剑器动四方都不为过,听说叶落山庄的落惜筠一舞倾城,我看师妹再练几年,下一个剑仙可不就是你了!”   何诗瑶羞得满脸娇红,在江瑜胸口捶了一下,“师兄,别取笑我了。”   在一边练剑的唐十六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相谈甚欢,酸溜溜的说了句,“师妹,这也就几日没见,有什么午休时再续呗,江师弟的课业想必也是很繁重,可别耽误人家了。”   唐十六练功主要是为了泡妞儿,结果他每天在芊夜和何诗瑶面前修炼的这么努力,精进速度也是飞快,还刻苦钻研怎么耍剑能最体现出他的英俊潇洒,结果,芊夜就不说了,何诗瑶的心还是悬在江瑜身上。   “不耽误,不耽误。”江瑜笑了笑,“倒是师兄,一套剑法比得有模有样的,平时没少下功夫吧?”   唐十六抱着剑,“没有,都是师父教得好。”   蔡更从旁边窜出来,一脸天真无邪,“是啊瑜哥!你不知道,新宗主教的可好了,也没让我们体能训练,也没让我们节食,吃好喝好修炼速度还快!”   “能有点出息么,怎么就想着吃!”江瑜失笑。   “吃好喝好只是其中一点嘛。”蔡更憨笑道,“新宗主厉害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她每天亲自教我们练气吐纳,给我们上了好多关于灵力运用和吸取的理论课,还就着我们不同的天赋,教我们不同的东西,她说这叫……这叫什么来着?”   何诗瑶接话道,“个体差异,因材施教,事半功倍。”   “哦对对对,新宗主还说,师姐身子骨轻,天赋灵根有三品,也是我们几个里最快引气入体的,适合云水宗的云水十三式,可以继续练,我就不行了,身体重了点,反应迟钝了点,不适合这种以剑气和轻巧为主的剑法,但我力气大,可以练她师门里的一套拳法,唐师兄天赋最高,有二品灵根,气节性情适合练大开大合的重剑,云水十三式对他来说可能有点小家子气,还有宋洱师弟,别看他平时胆小唯唯诺诺的,在术法上可有天赋了,特别适合练水系法术,以柔克刚!新宗主还给夫子创了套适合他的内功心法呢!”   江瑜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修仙好比养玉,自从他们四个跟了芊夜后,这一个月下来,精进的速度之快,让他们几个由内而外的在气质上提升了几个级别,就连小胖子蔡更身上的肌肉都紧实了不少,眉目间都隐隐有了仙气。      ☆、章十七   “好了,师弟就别老说我们了。”唐十六心中得意,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面色不改的笑道,   “江师弟在叶青师父那儿待了那么久,想必也是学有所成吧?师兄可天天看到江师弟漫山遍野的跑步,师弟不如说说最近从跑步里学了什么新功法?”   何诗瑶扯了唐十六一下,“说什么呢!”   江瑜挠了挠后脑勺,好脾气的笑道:“我师父嘛,她老人家的教法,你们也是知道的,低调,低调点。”   “对!看江师兄身体素质那么好,肯定也学到了不少好东西。”何诗瑶赶紧给江瑜找了个台阶下。   “师兄!师姐!”忽然,宋洱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白白净净的脸因跑得急了变得红扑扑的,小光头叫着众人的名字冒冒失失的往前冲,江瑜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宋洱的脑袋,光头上没剔平的一些头发茬略微有点扎手,“别喊了,我们在这。”   宋洱停了下来,抬头看江瑜,忽然泫然欲泣。   江瑜:“……”   宋洱哽哽咽咽了许久,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官府!官府来人了!夫子喊我们都去大堂!”   五人到大堂的时候,芊夜正坐在中间的高座上,她穿着一身白衣,轻纱遮面,一张素颜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粗的粉色绸带。夫子站在她旁边,大堂中央站着三个穿着官服的人,腰上跨着把大刀。为首那人是个女子,红色的官服加身,袖子上绣着一条巨蟒,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英气十足。   五个人贴着边儿挪到了芊夜旁边,七嘴八舌的试图和夫子传递消息,怎么回事?沧州怎么来人了?   那官袍女子冷冷扫了眼众人,随后道,“宗主,请问贵宗的人都来齐了吗?”   芊夜回道,“古月真人在山下学堂里教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至于玄月真人和那位飞剑门首座……”她抬眸看了眼夫子。   夫子皱眉道,“大人,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咱修仙者向来不问国事,也和沧州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您这么大刀阔斧的来我云水宗,还要求我们人都集中过来,您这是审问犯人还是什么?”   官袍女子摆了摆手,“这位先生,我这个人呢怕麻烦,能说一遍的事绝对不说第二遍,这样吧,那二位要是不来,我就和两个手下住这儿了,本人有的是时间。”说罢,官袍女子大袖一挥,竟然很不客气的坐在了旁边给宾客准备的椅子上,喝起了茶。   这摆明就是想耗着,也太不把云水宗看在眼里了!夫子怒火直往上冒。芊夜拉住他,“夫子,麻烦您去寻二位一趟。”   “宗主,这。”夫子不想示弱。   “好了,听我的,快去吧。”   唉!夫子重重叹了一声,扬长而去。   夫子在后山山洞找叶青的时候,顺便一石二鸟了玄月真人。   丢失了三颗天灵玄露果的玄月真人正在兴师问罪,“小青儿,你怎么又赖上我那无忧峰了!上次被你弄残了的三百亩灵草,现在还焉了吧唧的枯在那儿呢,救都救不活,你这些年都偷了我多少灵丹妙药去妖市卖钱了?这些也就算了,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既往不咎,但你怎么还偷上我那三颗天灵玄露果了呢!这果子万年才结一颗!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准备等它们再熟上数月,练一颗给闭关的无相师弟补补身子提升提升功力,再练一颗做不老药的引子给古月师弟,然后留一颗收藏,现在这,你说说看,说说看这做的什么事啊!”   叶青躺在了悬空的锁链上,手淘了淘耳朵,淡淡的问,“说完了吗?”   “小青儿,这果子你万不该动啊!我这心都差点碎一地了。”玄月真人一脸痛苦的捏住自己的左胸。   叶青翻了个身,不以为然的说,“第一,你那棵破树才长了一千年,哪来的万年一颗的果子?充其量也就几百年结一颗,这东西结了不就该给人用吗?你们这群保守的老头子,就喜欢藏东西,东西不用,就失去了它们身而为药引的价值,它们会不高兴的。”   “满口歪理!小青儿,掌门师兄要是知道了你又胡作非为,他肯定……”   “你听我说完啊!”叶青打断他,“第二,这次那什么什么果,还真不是我摘的,我这个月可都半步没踏无忧峰啊。”   “胡说!灵宝说昨天晚上你来的百草园!”   “啊?昨天晚上?”叶青仔细回忆了下……想起来了,灵力不支,空间场打开错了方向,印象中把江瑜救出来后自己就没意识了……死狗熊,敢栽赃我!   叶青刚想回什么,夫子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示意他们内斗先停,一致对外!   ………………   叶青到场后,坐在了大堂里仅剩下的一张椅子上。   唐十六嘀咕道,“这叶青师父也太没礼数了吧?来了之后连礼都不施。江师弟,回去后,你可得好好说说你师父,无礼不可立啊,你可是你师父关门弟子,你说的她肯定听。”   江瑜算是明白了,现在唐十六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上他和他那挂名飞剑门首座的辣鸡师父,“我哪敢啊。”他半开玩笑着带过。   那官袍女子见众人都到了,这才站起来,重新向芊夜行了一礼,正色道,“小女子舒惜妍,沧州归雁堂三堂主。”   玄月真人和夫子闻言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江瑜对归雁堂略有耳闻,在沧州,归雁堂和战鹰院,相当于帝君的左膀右臂,如果战鹰院替帝君攘外,那么归雁堂的作用则是安内。   “想必这几日,诸位也有耳闻,贾知行贾先生身死于越州,而且就是死在云水宗山脚下的官道上,不知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江瑜那晚和叶青回山的时候确实在官道上和贾知行的车队打了个照面。   玄月真人沉声道,“舒堂主,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会让帝君千里迢迢请出了归雁堂来查这桩悬案,要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肯定说不过去,但实不相瞒,我宗弟子都有门禁,不准下山,这山脚下的官道也着实不归我们管。”   “真人多虑了。”舒惜妍笑了笑,“惜妍也没说这死者死的地方就和你们云水宗有必然联系,只是想提醒一下,云水宗如此超然于世,两耳不闻山下事,有朝一日后山失火,不小心与狼共枕了,这危机意识还得加强。”   夫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叶青只顾着埋头喝茶。   芊夜一如既往的擅于隐藏情绪,此刻戴着面纱更加捉摸不透她的表情,“多谢舒堂主提醒。我宗在五座山峰各设下了大阵,首要任务当然是保护宗内弟子周全。”   “五座大阵,那惜妍就放心了,妖市那只逃跑的小妖想必也不在这里。”舒惜妍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最近事情全都堆在了一起,凶杀案时时有,可这次偏死了雁王府少爷的蓝颜,这雁王府可是王亲,侯爷从小和帝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少爷的朋友死了,少爷心情自然不好,儿子心情不好,侯爷心情也不会好,而侯爷心情不好,帝君心情更是不会好,这一环接一环的,这不,帝君就下了生死状,让我们归雁堂尽快抓到凶手,沧州离越州远,我们赶过来花了好些日子,没来之前就派当地的衙门先立案调查,结果连着派了三批人,全断了联系,尸骨都找不到……”   江瑜越听越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这舒惜妍拖着时间要把云水宗的人都集中在这里听她家长里短,不会是为了那只逃跑的妖吧,秦昊王璇两兄弟不好意思上云水宗捉妖,就搬来舒惜妍做挡箭牌,趁着云水宗的人都集中在这里,自己漫山搜妖去,什么五座大阵,芊夜当然是瞎掰的,云水宗屁都没有,江瑜细思极恐,昨晚他本来以为御灵门两人是奔着叶青去的,于是把他们支跑了,这要真让他们查出了确实有只妖藏在宗里,这妖被抓走是小事,他怎么解释这事情?别到时候那俩人再给云水宗扣一个私藏妖邪的罪名,已经藏了叶青这只大魔了!   他心里飞速计较着该怎么办。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识海里响起,“别搞小动作。”江瑜被吓的要不是蔡更扶了他把差点没站稳,他不可思议的朝叶青看了一眼,叶青吹了一口青花瓷杯里热腾着的龙井,没理他。   舒惜妍继续说道,“还有更巧的事,我们刚落脚越州,还没踏进梅子镇,就听到了云州曦和城破了一个天牢,逃出了好多妖。进了梅子镇,妖市又报案说一个一直跟着他们的红蘑妖不见了,逃了……这事堆事,可把我愁的,诸位,这要是人杀了贾先生,还好说,这要是妖下的手,这案子可就为难惜妍了,惜妍毕竟是人,又没有战鹰院那些机甲护身,凡胎肉//体怎么打得过妖呢?所以,只能来山上问问诸位,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拯救一下惜妍于水火。”   宋洱和蔡更轻声交头接耳,“咱宗也打不过妖啊。这舒堂主求错人了吧?”   唐十六插嘴道,“那是以前,现在不是有芊夜宗主吗?芊夜宗主这么厉害,收拾个妖肯定绰绰有余!”      ☆、章十八   “这个嘛”玄月真人轻咳了一声,觉得有些为难,“我们确实不了解情况,想帮也无从帮起啊。”   芊夜淡淡的道,“舒堂主,不知你从何断定,贾先生为妖所害?”   舒惜妍看着芊夜,“惜妍也只是猜测,不过死者的死状实在是奇特,一行车队十三人,尸体全被精准的一刀封侯,仵作检验出来的伤口长度全都不多不少,精准的处在两寸九分,除此以外,尸体面露青气,整体呈干瘪枯瘦状,不似人所为。”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熊崽们在一边窃窃私语,宋洱吓得脸都白了。   何诗瑶花容失色,“这,这是精血被抽干了吧。”   江瑜若有所思,调侃道,“割喉配吸干精气,要真这样,这凶手口味有点重啊。”   唐十六有意和江瑜唱反调,“污秽之物才不会管这些。”   玄月真人和夫子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下来。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更是。”芊夜目光平静的扫过舒惜妍,“在没有亲眼看到尸体前,光凭舒堂主的描述,芊夜也不敢妄加定论。”   一直不顾辈分坐在旁边用心喝茶的叶青忽然抬眸,“我有个问题。”   舒惜妍这才把关注度放到叶青身上,叶青看起来太年轻了,一进来的时候招呼也不打,直接大喇喇的坐下,给舒惜妍留下了一个不顾礼法的印象,而芊夜,玄月真人,夫子都对此见怪不怪,想必她行事向来如此乖张。舒惜妍心中起了点微小波澜,自小在归雁堂训练的她极其擅长观察周围的人和事,一点微小细节都会入心,可叶青在这个大堂里坐了这么久,竟然像个隐形人一样,如果叶青不说话,她根本注意不到她,甚至连她的身份都……记得有些模糊了。   舒惜妍希望这是自己太敏感了,“请说。”   “舒惜妍是吧?”叶青站了起来,很没礼貌的直呼其名,然后两手背在身后,绕着舒惜妍,细细端详,“你让夫子火急火燎的来找我和玄月,结果到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我总结了一下,你屁都没说,你到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显示自己无能的?”   五大熊崽张口结舌。   玄月真人唱着白脸,暂时和叶青统一战线,暂时忘了半个时辰前还气急败坏的向叶青追讨天灵玄露果的事,蜻蜓点水似的批评了一下叶青,“小青儿,注意礼貌。”   “我们也是很忙的。”叶青揉了揉鼻子,“我现在身上还背着一桩栽赃嫁祸呢!但我比你稍好一点,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栽赃本姑娘,等会儿就去扣它三天的口粮。”   舒惜妍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后面两个捕快已经绷不住了,大拇指将金刀顶出了半寸,舒惜妍抬手拦住他们,好整以暇的听叶青继续胡搅蛮缠。   “恕叶青愚昧,舒堂主,你要探案呢,怎么着也不该来云水宗,你要抓犯人,更不该来云水宗,天子脚下还有犯事的呢,就能说这些事和天子有关了?”叶青凉凉的说,“想要追查凶手,先得弄清楚死因和动机,舒堂主不去地下妖市,却来云水宗,可真叫我宗蓬荜生辉,啊,舒堂主莫不是来山上找情哥哥的?”叶青噗嗤笑出了声,目光把大堂里的男人都扫了一遍。   江瑜偷笑,不知怎么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而大堂里的大多数人也确实没对舒惜妍有多上心,玄月真人听了叶青的话,立刻接道,“什么?地下妖市!小青儿你怎么又偷溜下山玩了,门规呢!你是不是把我的天灵玄露果拿去妖市卖了!”   舒惜妍:“……”   两个手下彻底怒了,“这就是云水宗的待客之道吗?门下之人竟然能说出如此低俗之言。”   “我们堂主明明去过……”   “好了。”舒惜妍打断他的话头,在到了梅子镇的第一时间她就去调查了地下妖市,得知贾知行带了他的‘展品’去参加了花朝节,展品被苏氏买了去,她也去了苏家大宅,拜访了那位阔公子,但公子苏云家世背景都干净的一览无遗,唯一的漏网之鱼便是那逃出了妖市的小妖。半个时辰,秦昊王璇应该能找到那只妖了吧?   芊夜适时开口,“我宗讲究一个真性情,还请舒堂主不必介怀。”   叶青和芊夜目光相撞了一下,又立刻错开。   舒惜妍十分直爽的一笑,抱拳道,“叨扰了,如此,惜妍便先告辞了,若是贵宗有了些头绪,可以随时联系惜妍。”   三人自众人的目送下离开。   夫子长长舒了口气,“行了行了,继续练功去吧!”   玄月:“小青儿,这天灵玄露果……诶,人呢!”   叶青脚下生风的溜走了,同时跟着跑走的还有江瑜。   江瑜缀在叶青后面,“师父,那小妖怎么办啊,这堂主明显是在拖延时间,给御灵门那两兄弟上山找妖啊!”   叶青越走越快,“舒惜妍把我和玄月叫过去的时候,零就发现有两个人偷偷摸摸的入了山门。”   “师父英明啊!”江瑜奉承道,步没白跑,他竟然跟上了速度奇快的叶青,“那这个小妖,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收尸肯定来得及。”   “这不行啊!师父,要是真被发现云水宗里有只妖,你徒儿的名声可就臭了,不仅是徒儿,七月初九的升仙大会就会变成批判云水宗私藏妖邪之会,师父我怕你到时候脸上挂不住。”   “那你还是不了解我。”叶青笑笑,“就算一个人一句话,口水把你们淹死了,我都死不了。”   “啊,我的心碎了!”江瑜撇了撇的嘴,捂住了心口,“师父,你就帮我这一次嘛,你要不帮我,我就去玄月长老那里参你一军,做个伪证。”   “嘿,臭小子”叶青想一巴掌糊他脸上,“滚去山洞等着吧,这会儿,那小妖应该被救下来了。”   ………………   此时山下,秦昊和王璇二人面色阴沉,见到舒惜妍下来,冲她摇了摇头。   秦昊叹道,“入宗以后,我与师弟紧追着红蘑妖的气息,但追到半路,八卦盘上红蘑妖的气味又消失了,还是差一点。”   王璇有些不甘心,用力握着拳。   “这云水宗里不会真有什么上古大阵吧,在山脚下妖的气息消失了,山路上气息消失了,这次在山上,眼看要追到了,又消失了。”秦昊两条剑眉皱在一起,又重重叹了口气。   王璇冷笑道,“云水宗怎么也算个名门正派,竟然和妖邪为伍。”   秦昊:“师弟,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不可能。”王璇一字一顿,“我以三十六年道心修炼发誓,这只妖一定藏在云水宗!”   “事不过三,如此反常必有妖。”舒惜妍透露出心中的疑虑,“对了,今日拜访云水宗,发现宗主是个极其年轻的女子。”   “女子?”秦昊一怔。   “是。”舒惜妍点头。   秦昊面露惑色,“记忆中家师说过云水宗亲传里很少收女弟子,唯一一个名声比较大的,在弑神之战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宗主怎么会是个女子呢?”   ………………   芊夜走进心月小筑,在铜镜前坐下,轻轻将面纱摘了下来,镜中的女子薄施粉黛,柳眉轻佻,素雅的头饰,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典雅从容。   “小姐,三堂主没认出你吧?”黑衣侍卫站在芊夜身后,语气有些急迫。   芊夜扶着自己绑了丝带的手腕,轻轻转了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自小就被帝君贬去西楚的傀儡公主,有几个人能认识?别说舒惜妍不认识,就算换成太子殿下,如今也说不准他还认不认得出这个妹妹了。世人只知西楚有个平阳公主,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   龙五低着头,默不作声。   芊夜轻轻皱了下眉,似乎在忍着某种痛苦,她透过铜镜目光凉凉的落在龙五身上,“这段时间,你和龙七,尽量待在屋内养伤,不要出去走动。”她把手腕上的丝带解了下来,眼里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到了那种淡泊与平静,她近乎无悲无喜的看着手腕上那不断扩大的伤口。有紫黑色的血丝自溃烂的创伤处蔓延。   龙五低声道,“小姐,这到底是什么暗器!照理说,我们现在的身体已经百毒不侵了,可这毒不但逼不出来,越行功蔓延的越厉害,叶青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暗器!小姐,属下实在担心,这毒不除,会损伤您的凤体,属下斗胆传信给太傅大人,寻求祛毒之法。”   芊夜在伤口上涂了点药,一边重新缠住手腕,一边道,“目前看来,这恶心的黑丝只是导致伤口溃烂无法自愈,没有性命之忧……叶青谨慎的很,你和龙七安心养伤便是,不要做这些多余的事,还有记住,如无必要千万不要在叶青面前出现,今天在大堂……她有意无意看了我手腕上的丝带好几次。这段时间先不要轻举妄动了,想要动江瑜,叶青确实是一个麻烦。”   “是。”龙五闷声,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直说便是。”   “是,小姐。”龙五看着芊夜的背影,“小姐借为人师之机感应了宋洱,蔡更,何诗瑶和唐十六,他们身上并无龙血反应,大天师所言丢失的龙血在云水宗,排除那四人,就只有可能在江瑜身上,为什么不干脆赶尽杀绝?叶青的暗器虽然邪门了点,但那晚上交手,功夫也不怎么样,若不是小姐杀心不足,想要把江瑜活捉回来实证,也不会失手。”   芊夜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目光像是要把龙五看穿,“万一杀错了呢?”   龙五沉默了一瞬,随后说,“王妃的命令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你杀的了吗?”芊夜轻轻地笑了,笑的异常冰凉,“那晚叶青,原本就受了重伤。”      ☆、章十九   “他们真的不会追上来了吗?”涟漪惴惴不安的跟在苏云夕后面,背上大大的红色蘑菇盖让她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滑稽又心酸。她头发散乱的披着,上面挂着几根枯枝,白皙的脸此刻也变得灰扑扑的。   “嗯。”苏云夕尽量放慢脚步,以至于涟漪可以跟上。   涟漪抬头看着苏云夕的背影,在她走投无路,就要被御灵门的修士发现的时候,这位温润公子只是轻轻的摇了下手中折扇,八卦象盘上的指针立刻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了方向。   涟漪下意识的去踩苏云夕走过的路,用自己的小脚丈量着他的步伐,走着走着,从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勇气,涟漪快走几步,和苏云夕并排,“你也是妖吗?”   苏云夕怔了一下,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身边的佝偻女子,他淡淡回答,“是啊。”停顿了一瞬,他又补充道,“我与你是同类。”   “可是……如果我也能向你一样强大就好了。”涟漪低垂着双眼,目光有些暗淡,背上厚重的蘑菇盖似乎又把她压垮了一截。同为妖,无论从化形还是精神力妖力的强大,苏云夕无疑都是完美的,而她却是只连好好的维持人形都做不到的低等小妖,即使苏云夕说话处事都没什么棱角,但涟漪也觉得他刺伤了她的自尊心,让她越发的自惭形秽。   “没有如果。”苏云夕轻声说,“几百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化形都化不好。”   “可是我已经没有妖丹了。”涟漪耷拉着肩膀,“来中州的代价就是被收走妖丹,再给我多少个几百年,我也只能顶着背上的蘑菇。”   苏云夕忽然停住了。叶青的话在他耳边闪过——这个红蘑妖,已经救了她一次还不要命的往云水宗跑,你救下她后问一下,她来山上找谁的,要是答不出或者隐瞒,直接杀了算了,大家都不是傻子,我不想引更多的人来云水宗。哦,你要是惺惺相惜不舍得,那这妖你带走,别让她再来云水宗了。   涟漪歪着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回落云川吧,我送你回去。你私自离开妖市,已是重罪,仙门不会放过你。”   “我不回去。”涟漪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我还要等哥哥姐姐接我去楼兰。”   “楼兰?”苏云夕觉得有些可笑,“你知道楼兰是什么地方吗?”   “爹和娘说,那是我们灵魂的归处,在那里我们可以获得自由与平等。他们拼了整整三代才成功把我们从落云川送出来。”背上的蘑菇盖太重,涟漪每次试图抬头,都显得有些吃力和勉强,   “你是大妖,你当然感受不到我们有多想去楼兰,几百年过去了,落云川已经不适合妖族居住了,渐渐流失的水,枯竭的灵力,无以为继的妖力,越来越少的资源……我们不想办法出来,还能怎么办?”   苏云夕短暂的沉默了,他能听得出涟漪话里带着些幽怨,落云川说到底也是一个‘囚牢’,战败方无法选择。他重新朝前走去,将话题扯开,“你来云水宗做什么?”   “找人。”   “谁?”   涟漪怔了一下,搜肠刮肚一圈却想起来,他并没有告诉自己名字。于是只好扯上那个跟在他身边的人,“我想找的人,她在客栈里救了我。”   …………   此刻,坐立难安的江瑜和舒舒服服躺在锁链上休息的叶青形成了鲜明对比,江瑜望眼欲穿的看着山洞外,生怕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师父,那小妖真的被救下来了吗?怎么还没来,不会被御灵   门那俩人截胡了吧?”   零趴在江瑜身上,探着脑袋和他一起往外面看。   “来找你的。”叶青识海深处响起了苏云夕的声音,她睁开眼,坐了起来,眼底闪过一道红光,与此同时,零离开了江瑜,重新缠回了叶青身上。洞口那一层薄薄的膜,从中间开始扭曲,像水纹一样荡漾开去,一个背上顶着巨大蘑菇盖的瘦弱女子被送了进来。   “你找我有什么……”叶青话说到一半。   江瑜,“涟漪?”   涟漪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也认出了江瑜,立刻泫然欲泣,甚至还觉得此地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把江瑜拽着往外面走。   叶青:“……”   她揉了揉鼻子,把最后那个‘事’字吞回了肚子里,和零面面相觑,不是来找我的吗?“我也去看看。”叶青心里不是滋味,从锁链上跳了下来,刚跟着走了几步,就被零很不解风情的锁住了手腕和脚踝,“不准离开山洞,在火毒反噬前,你给我好好修炼。”   叶青撇嘴,“一个月我也恢复不了四成魔功啊。”   “叶,所谓聚沙成塔,因果相报,你若……”锁链一圈圈的往叶青身上缠,准备好好和她捯饬一番大论,叶青怕了零的话痨,本来好奇的兴致立刻被浇灭了一大半,悻悻然作罢。   江瑜被涟漪拉到外面,这才有机会问:“怎么是你?”江瑜对这红蘑妖的印象已经很浅了,只记得在妖市的时候和这怨妇一样的小妖有过一面之缘,他实在想不通这小妖怎么会找上门来。   涟漪小心翼翼的确定了周围再没有别人以后,才偷偷的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用丝巾珍之重之包着的球形物事。   她轻轻的打开包裹,那是一个透明的琥珀石,托着琥珀球的底座有一个手掌这么大,阳光洒在球体表面,散射出了偏紫色的光,江瑜发现水晶一样的琥珀球里影影绰绰的似乎封着些什么。   “这个是……偃甲?”江瑜接过涟漪手上的琥珀珠,对着太阳一边转一边看,这个东西虽然尽力的在模仿松脂化石的样子,但仔细看,球体的表面有一些不太明显的人工拼接痕迹,以江瑜惊人的耳力,甚至能够听到球体里面零件运作的细微声音。   涟漪拼命点头,声音激动,“太好了,我就知道找你肯定没错。”   江瑜越来越觉得奇怪,“你从妖市里逃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涟漪咬着唇,“那天你走后,我本来继续去清扫场地,想努力挣点积分,我打扫到一半,忽然看到走了的贾官员又折了回来,在和妖市的小老板说些什么。那官员身形这么有特点,我不会认错的,我觉得好奇,就躲了起来,偷偷听他们说话。”   江瑜找了个石头坐下,一边研究手里头的玩意儿,一边听涟漪说话。   “贾官员问小老板,今天卖出去的那只影妖长得怎么样?小老板说漂亮是漂亮,但是离不开玻璃棺培养液,这样的商品远达不到标准,除了冤大头没几个人愿意买,销路还没沧州流行的奴役卖得好。然后贾官员就凑到小老板耳边,对他说,我这还有一批更好的货物,要不要入伙,有钱大家一起赚。小老板半信半疑,会有这么好的事砸我头上?贾官员眯起眼睛笑道,我不要你投星币,这投资对你而言零风险,你只要多给我些廉价劳动力,这批货物还得再多试个几次才能拿到渠道上卖。”   “小老板当时就不干了,劳动力都给你了,我这妖市谁来干活?贾官员笑道,别急啊,你这不还留着很多受到‘惩罚’的小妖?小老板迟疑道,可那些妖干不了活,贾官员拍了拍小老板的肩膀,够了。你给我一只,到时候分成就给你多加五千星币,上不封顶。”   “我当时听到‘惩罚’两个字,脑子里就像炸了一样,积分垫底的小组会被带走,可从来没有人知道惩罚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那些被带走的小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大家都拼命干活,拼死干活,只为了不被带走……可听他们的意思,这些妖还在妖市里,干不了活了又是什么意思?我想到这儿心就乱了,也没听清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只看到贾官员勾上了小老板的肩膀,手上拿着一个琥珀珠,在和他介绍些什么。”   “然后呢?”江瑜适时引导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他敏锐的注意到手上的琥珀珠内部构造上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均匀,不同角度不同面对光线的折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介质像是被刻意安排过一样。   “然后,他们不见了。”涟漪空荡荡的目光落到地上,时近七月,本应有些闷热,可涟漪却觉得很冷,抱膝缩成一团。   江瑜停止了手中的玩弄,侧头看向涟漪,“不见了?”   “是的,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个球还在原地。”涟漪轻声道,“大概过了一刻钟,他们再出现的时候,小老板脸上的迟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容。我觉得奇怪,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脑子一热就变回了蘑菇的真身,缀着贾官员走,跟他上了轿子,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出了妖市了。”   “所以……你知道贾知行是怎么死的?”江瑜倒吸了一口气。      ☆、章二十   涟漪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垂得很低,看不清脸色,她声音有些颤抖,“不,我不知道。”像是回忆起了让她害怕的场景,涟漪肩膀抖得很厉害,“我只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幕看到了一个人,右手把玩着一柄银白色的小刀,有几根凌乱的发丝从黑色的兜帽里逸出来,他从车队的最前面,像一阵风一样,闪到了车队的最后,他路过的地方,所有人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开始我察觉不到任何伤口,可是后来他们的脖颈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血痕,再后来血从那血痕里涌了出来,流的满地都是。”   涟漪指甲掐进自己的肉里,“轿子很快就被破坏了,风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贾官员甚至还没来得及呼喊求救,人就不动了,他瞪着眼死死的盯着前面,可是脖子上的血线越来越明显,血糊了满身。我怕极了,躲在贾官人的衣摆下,努力闭住自己的气息,等了很久很久才敢动。那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我看到大家都死了,就盗了贾官人手上的琥珀珠。”   江瑜挑起了一边的眉,“等等,你说只是喉咙被刀割开了?”   涟漪点头。   印象中舒惜妍描述尸体状况的时候除了说脖子上有两寸九分的刀口,还有被妖邪吸干精气的特征,江瑜心头有些疑虑,“你还记得什么细节吗?”   涟漪歪头想了想,随后道,“我从车上跳下来后,看到地上的血以一种诡异的状态流动,最后汇聚成了两个字‘夜雨’。”   江瑜拧着眉,觉得事情复杂起来,此外还有一点他很在意,“你把琥珀珠取走后,怎么会想到来云水宗找我?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吧?”   涟漪轻轻‘嗯’了一声,“那天在妖市你穿的白色道服是云水宗弟子的特定服饰,妖市人员杂,消息也流通广,一直听说云水宗擅偃甲,就想来找你看看能不能发现这琥珀珠的玄机,我真的很在意那些失踪的同伴们。”涟漪转头看向江瑜,眼里带着热切。   江瑜不说话,神情有些凝重。   涟漪一直等着,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行,你别乱跑,我去一趟机甲房。”江瑜将琥珀珠收进怀里,起身离开。   涟漪回到了山洞里,叶青正被锁链管束着修炼,血气一层层的裹挟着她,皮下的血丝忽明忽暗,涟漪有些怕她,在保持着与叶青最远距离的地方坐着,小脸埋进膝弯里无声叹了口气。   江瑜推开机甲房的门,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他的工作台前,又从抽屉里取了些他珍藏的工具,戴上护目镜,开始研究起这个机械。他将两根线分别接在球体的两端,随着能源的运转流动,球体在磁力作用下开始转动。江瑜右手握着一根带了一点流萤石能源的笔杆子,有规律的点在琥珀珠表面的接缝处,侧耳仔细听不同接缝点,球体内部运作的不同声音。   他把能源从笔尖一点点渗透进去,想摸清球体的内部构造,但那涓涓细水似的能源渗透进去后,像是汇入了大川,很难再捕捉到一点踪影,能源顺着一条路走,很快遇到了数不清的岔路,而那些岔路又不断分开成好几条支路,四通八达,将零件运作的声音彻底打散,对偃甲几乎狂热的江瑜,很快就陷在琥珀珠内部精巧至极的构造里,在机甲房里泡了一整天。   ……………   数万里之外,魔王岭,一个别于中州大陆的特定空间,上古时期一个信仰神农的部族所开辟修建的居住地。终年四季常在,既有白雪覆润,冰挂垂悬,缥缈似云烟的极寒之土,又有青山绵延,灵兽珍禽,奇花异草,山泉飞瀑随处可见的百草谷邸。   在中州志的记载里,魔王岭是无人生还之地,因其外部有着巨大的天阙,拔地而起的活火山群,使魔王岭的边界永远燃烧着烈焰与熔浆。   夜晚,山野清泉间,时有泛着金光的灵蝶翩然起舞,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枝叶繁茂,有数百根藤蔓一圈一圈蜿蜒上攀,其中三条散发凛凛青气脱离树干直插云霄,支撑着一个空中宫殿。   魔王岭的夜,每一颗星星的星轨都清清楚楚的展示在这块黑夜的幕布上,天空好似星罗密布的棋盘。   宫殿里歌舞升平,九尾狐化作一个个肤白貌美的小姑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舞池里助兴,王座上,英俊的年轻人搂着一个妖艳的女人,皓齿咬着一颗樱桃,低头喂怀里的女人。那年轻人的左眼尾上攀着一只蝎子,鲜红色的。   女人微微仰头,去接年轻人嘴里的樱桃,刚咬到一口,年轻人的唇就印了上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与烈酒的作用下微醺的热意碰撞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妙,女人忍不住哼了一声,觉得下面有点痒,她双手搂着年轻人的脖颈,呼吸渐渐急促,年轻人的唇带着些挑逗的意味从她的唇上一点点吻着落到了她的脖颈间,随后慢慢吸住,就在女人沉浸于温柔乡之时,年轻人忽然露出了獠牙,尖尖的牙齿转瞬间割断了女人的喉咙,女人甚至没有感受到一点痛意,身子就软软的倒下了,随后她踌躇了几下,变成了一条没了生气的死狼。   年轻人舌尖舔了一圈沾在唇上的血,评价道,“母狼的血也就这么回事。”   跳着舞的小姑娘们面无表情,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坐在旁坐上的一个魁梧黝黑的男人朝年轻人敬了一杯酒,“下次看看狐狸的血味道怎么样。”   台下奋力卖弄风姿的狐女们依旧没有反应。   年轻人笑了笑,一只手按在死去母狼的身体上,母狼转瞬化作了飞灰。   庭门打开,半人半马的兽人走进来,双手在胸前交叉,朝二人行了一个礼,“楚大人,商祁大人。”   被唤作‘楚大人’的年轻人一抬手,狐女们立刻停止了扭动,分作两排乖乖退到两边去了。   兽人汇报道,“王上,商煜大人已经离开魔王岭十五日了。”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眼商祁,“近日来,他的气息,我们追踪不到了。”   商祁怔了一下,语气有些急,“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兽人吸了一口气,“我们发现事态不对后,立刻查了天幕的星轨,商煜大人的命星也……也不见了。”   这下商祁彻底稳不住了,手臂上的肌肉跳动,他本来就长得凶狠,激动起来更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我弟弟怎么了!”   兽人吓了一跳,立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楚逸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在商祁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把激动的人按回了座位上,他对兽人道,   “商煜的气息在哪里失去追踪的?”   楚逸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细柔缓和的感觉,和商祁气急败坏的语气有着很明显的对比,兽人被吓散的魂魄收回来了一点,支支吾吾的吐出了三个字,“云水宗。”   楚逸眼尾鲜红色的蝎子闪过一道血光,他双手掐诀,袖袍在虚空一挥,一团血雾追踪着他安插在每一个使者上的命蛊,将他们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重新在他面前展示出来。血雾重现了商煜死前的片段,重现了那凄厉痛苦的惨叫声,以及叶青冰冷的眉目。   商祁浑身都在激烈的抖动,一拳重重的砸在放满了美酒美食的桌几上,将桌几砸了个粉碎,“王上!请你下令,杀了叶青!我要为我弟弟报仇,羽族欺人太甚!”   楚逸面沉似水,不发一言。   “王上!”商祁双手交叉行礼,再一次请求。   “不可。”楚逸低声说了一句,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商祁全身骨骼都在作响,咬牙道,“王上,请给我一个理由。”   “你日后会知道的。”楚逸收回了血雾,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叶青有点意思,看来简简单单是请不过来了。”   商祁痛苦欲绝,怒意无处释放,怒吼着祭出大斧,一斧一斧的疯狂劈砍。   楚逸任商祁发泄,他回身坐回了王座上,重新拿了一颗樱桃叼在嘴里,仿佛死了一个手下在他心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他妖冶的眼尾含着笑,暗暗的想,好狠的女人,杀了商煜还不够,绝了他的轮回,断了他的往生,抹了他的命星……   …………   江瑜回到山洞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叶青依旧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势,锁链在她的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江瑜看了眼叶青,入了神。   “怎么样?”涟漪的话把江瑜拉了出来。   江瑜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比我想的复杂很多,可能还需要研究几天。”   入夜,江瑜给涟漪铺了点稻草,小女孩由于背上的蘑菇盖,基本只能趴着睡。江瑜在滚回自己的窝前又看了下叶青,叶青还是一动不动,左眼尾那只紫黑色的蝎子双眼射着可怖的光。   深夜,熟睡中的江瑜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发现涟漪正蜷缩成一团,痛苦的打滚。   与此同时,叶青睁开了双眼。      ☆、章二一   妖命关天前,零很识相的松开了叶青,叶青一手虚抵住涟漪眉心,魔气从红蘑妖的眉心侵入,护住了她的五脏六腑,涟漪紧拧着的眉头稍微松了点,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叶青看着红蘑妖,眼底有转瞬即逝的讶异闪过,待涟漪生命体征稳定下来后,叶青收了手。   “师父,她这是怎么了?”   叶青挖苦道,“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就炸开了。”   江瑜不明所以。   “贪心一下子吃了三颗天灵玄露果,她这小身板能承受得了才怪了呢。”叶青解释了一句。   “啊,你是说。”江瑜睁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   叶青没好气,“是的,可以去告诉玄月那老东西,破案了,偷果子的凶手抓到了。”   “唉,师父你先别急着走。”江瑜拉住又准备继续老僧入定的叶青,“玄月真人不是说这果子有大用处,一颗要练来给无相真人做药引子,一颗要给古月真人做不老药?这果子被小妖吃进去了,还能不能取出来啊?”   叶青甚是糟心的看了江瑜一眼,“把这小妖拿去练了吧。”   江瑜揉了揉鼻子,也难怪叶青生气,偷果子的若是红蘑妖,她怎么也不能直接把这妖交给玄月,私自放了只小妖在宗里,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所以眼下的情况,这偷果子的锅叶青只能背上。   早上,涟漪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她不说,江瑜和叶青也就很有默契的当作无事发生,有些事计较了也没用。   江瑜吃过早饭,被叶青逼着例行晨跑三圈后,又一头钻进了机甲房,鼓捣这个琥珀珠,里面错综复杂的结构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给了江瑜无限探索的乐趣,这迷宫越难走,江瑜就越想解开它,他对着琥珀珠,一遍遍的去试书上学过的理论知识。   芊夜从机甲房经过,透过雕花窗栏,看到了在工作台低头拆卸偃甲的江瑜。他的手法很快而且很精准,完全不像是一个只学了五年偃术的人。芊夜驻足看了江瑜片刻,神色复杂。   傍晚的时候,连轴转研究了琥珀珠两天的江瑜终于将球壳完整的拆卸了开来,外壳拆卸后,球体内封着的真容明晃晃的露了出来,那是一片建在沙漠中的建筑群。江瑜的心飞快的跳动起来,万事开头难,拆开了第一层,后面的掌握了规律后自然就快了起来,酉时,江瑜成功找到了打开这个偃甲的关键入口。   饭也没吃的江瑜立刻跑回山洞,把好消息带给涟漪,涟漪愁眉不展的脸终于展露了几日来第一次的笑容,那日贾知行和妖市小老板并不是凭空消失的,而是通过这个偃甲连接的入口,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咱们快进去看看吧!”涟漪用力仰着头,扯着江瑜的袖子。   江瑜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万一遇到危险,得带着一个人防身。他目光落在闭目修炼的叶青身上,很有眼力见的跑出去端了一杯茶来。   叶青被江瑜半拖着坐到了石洞里仅剩的一个家具麻将桌和小板凳上,江瑜满脸堆笑地将茶杯端到   叶青面前,“师父,请喝茶。”然后十分殷勤的又跑到叶青后面,帮她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   叶青:“……”   江瑜甜甜的说了一嘴,“上次师父特地赶来救我,我还没正式谢过你呢,师父辛苦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叶青说,“你是不是茶里下毒了。”   江瑜极好看的笑道,“怎么会呢师父,孝敬你还来不及呢!”   “右边。”叶青淡淡的说了一句。   “得嘞!”江瑜十分麻利的帮叶青揉右边的肩,“师父啊,我看你这两天都足不出洞的,要不,跟徒儿去琥珀珠里玩玩?”   零的目光从石柱上刷刷的注视过来。   叶青打了个寒噤,“不去。”   “师父~~”江瑜黏黏的撒着娇。   “就是不去,没商量。”叶青抬手去端石桌上的热茶,怎料被江瑜捷足先登的端过去一饮而尽,只给叶青留下了个空杯子。   叶青:“不是给我沏的嘛!”   “你又不教我修炼,我这一个小小小的请求你也不答应,太无情了!”江瑜‘哼’了一声,脸色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拉着涟漪,打开了琥珀珠的通道,进入到了球体里面。   几秒过后,两个人又灰溜溜的出来了,因为江瑜发现,进入到球体里面只是第一步,像是偃甲的主人给这座封在琥珀珠里的建筑群设下的安全锁,正式进入建筑群,还需要跨越一座百丈宽的断崖,不借助外力,以江瑜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无法跃过去。   叶青是指望不上了,江瑜只好去机甲房针对这个关卡,继续鼓捣偃甲。用了三天时间,他以仅有的材料和能源,制作出了两架炮筒,准备以人为弹药,借助炮筒的推动力,把他们射到断崖对面去。   江瑜只在图纸上计算过推动力和射程,不能确保在琥珀珠里,掉下断崖会不会死亡,保险起见,江瑜把琥珀珠带了出去,并且在芊夜晚课结束的时候,骗来了蔡更。   “瑜哥,你说你造了架好玩的东西,是什么啊?难不成是自动投食器?”蔡更一边巴巴的跟在江瑜后面一边问。   “你怎么成天就知道吃?”江瑜笑道,“比那个可好玩多了,能让你尝试一下做鸟儿的快感。”   蔡更双眼一亮,“瑜哥,莫非你的新发明能教会我御剑术?这可太好了!何师姐,唐师兄,宋师弟如今御剑术可都大成了,就我还总控制不好,芊夜宗主说因为我身子骨重,所以练的会比常人慢,但只要坚持练,一定能成功的,可我就是急啊。”   江瑜没接话,暗暗叹了口气,跟着芊夜有肉吃,跟着叶青啥都没学到。江瑜越想越气,走得越来越快,他将琥珀珠的入口隐藏在山路当中,在蔡更看来,他只是顺着山路往上爬,可却浑不知,在一瞬间,他周围的景已经移花接木似的全部改头换面了。   迟钝如蔡更,都渐渐的发现了端倪,六月的天,可此时吹来的山风却冷的异常,周围的景越来越陌生,有银白色的细线出现在天地交界处。巨大的断崖横亘在面前,仿佛大地裂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要把天地万物统统吞噬。   断崖前,摆着两架江瑜精心计算过距离和角度的炮筒,炮筒以45度角微仰,漆黑的洞口对着断崖对面的平地。   石洞里,叶青总有些心神不宁。她睁开眼,眼尾的蝎子褪去,零察觉出她的动作,马上道,   “叶,火毒反噬前,你必须好好待在封印里修炼!”   “念月把江瑜交给我,我总该对他负点责。”叶青迅速调整好状态,通过灵蝶感应江瑜的方位。   零不满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可以对自己负点责?我一次次的告诉你,你现在不可以杀人,可你不惜被禁制打散四成魔功也要杀了商煜,为什么不能为了你自己多忍耐一下?”   “你怎么借什么事都能教育我?”灵蝶很快传来了江瑜的定位,叶青漫不经心道,“就算不是因为念月,江瑜也不能出事,我总有一天会弄清他和楼兰到底什么关系。”   “瑜哥,我想起来芊夜宗主今天要给我加训,这快到点了,我先撤了!”蔡更转身欲逃。   江瑜一把拎住小胖子的后领,“师弟,既来之则安之。”   变作了小蘑菇的涟漪藏在江瑜斜背着的布袋里,眨着眼睛偷偷往外面看。   “放心,安全得很,我花一晚上算出来的数据,不会有问题的。”江瑜不由分说的把蔡更往炮筒里塞,“你放轻松就好。”   小胖子从小最听江瑜的话,此刻内心虽一万个不愿意,但也任凭江瑜摆布着,哭丧着脸做最后的挣扎,“瑜哥,我还没能吃遍全中州的美食呢!”   “放心!咱修仙之人,别的没有,就命长,有的是时间给你遍吃天下。”江瑜嘴里咬着绳子的一段,用力的给蔡更绑上,“双重保险,这根东海玉鳞绳可是老宗主从妖市淘来的,用龙筋和一万片龙鳞做成的绳子,弹性足断不了,要是我计算失败了,这绳子也能拉着你,不会出事的。”   江瑜把东海玉鳞绳的另一端牢牢固定在石头上。“准备好了吗,菜根儿!”   “三——二——!”   蔡更生无可恋,紧紧闭着眼,整张脸苦成了一个包子。   “一!!”   炮筒发射声搭配着蔡更的惨叫声,一个重磅人形炮弹刷的一下弹了出去。   江瑜兴奋极了,这角度这高度,和他计算的分毫不差。   数秒过后,蔡更成功落到了对岸。   江瑜解开了绑在石头上的绳子,这才放心,自己也爬进了炮筒里。   他按下机括,炮筒的推动力成功把他也带着往对岸飞。山野间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江瑜有一种痛快的感觉,眼看对岸近在咫尺,蔡更挥着手招呼着他。   忽然,从后面窜出一个人,江瑜的腰间陡然一沉,被一个女人当垫脚石一样的踩了一脚。突如其来的额外压力顿时让江瑜失去了平衡飞速坠了下去。   蔡更吓坏了。“瑜哥!”   叶青轻飘飘的借着踩江瑜的力落到了对岸,她回头,素手一扬,袖中窜出一条白绸,紧追下落的江瑜。   白绸在江瑜的腰间缠绕了一圈。   叶青握着绸带的手一发力,江瑜就被拉了上来。惯性力让江瑜没止住,直接撞在了叶青身上,目光猝不及防的和叶青撞在一起。他比叶青高上许多,这一撞,就像反而是叶青撞在他怀里一样,江瑜低头正好能看见叶青长而翘的睫毛,半分媚半分清冷的眼眸,精致的脸,夕阳斜斜的打下来,他甚至能看到叶青脸上细微的绒毛。江瑜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章二二   “魔女姐姐,你好美……”鬼迷心窍般的,江瑜脱口而出了这句话,这话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被恶心到了,觉得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叶青也是猝不及防的和江瑜撞在一起,‘魔女姐姐’四个字钻入耳朵,立时带回了过去两年和江瑜一封印之隔的点点滴滴,曾几何时,这家伙还是那个一趟趟被她压榨,却总想着做她的心灵疗愈师,坐在封印外面变着法儿的想和她聊天的人。   两个人此时各怀心事,都有点愣神,始终保持着一个黏在一起的暧昧状态,直到蔡更很不合时宜的嗷了一嗓子,“瑜哥你刚刚吓死我了,叶青师父好!”   叶青尴尬的一声干咳,才意识到江瑜两只手放在自己腰间,她一把把他推开,江瑜被这用力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他捂着胸口,先前漾起的一点点柔情绮思荡然无存,一脸委屈,“师父,你怎么还踩我啊!”   “谁让你挡路的?”   “你之前不是说不来嘛!”江瑜忽然歪头笑道,像条大尾巴狼一样翘起了尾巴,“师父,你是不是因为担心我,所以……”   “我是为了避玄月的难,顺便看看这琥珀珠里有什么宝贝可以顺了卖钱。”叶青给了江瑜一记眼刀,“你去不去了,不去我回去了!”   “去去去。”江瑜赔着笑脸,麻利地从布袋里掏出了一张羊皮纸,上面用尺笔工工整整的画了他跟随着声音‘听’到的琥珀珠内部构造图,他确定了一个方向后,打头走过去。蔡更贴着江瑜瑟瑟的跟在他后面。小蘑菇依旧藏在布袋里。   眼前所见之景似是广阔的平原,除了气温稍微低点,和真实的世界相去不远,走了大概几十里后,蔡更从江瑜背后探出大脑袋,“瑜哥,前面没路了。”   横亘在眼前的又是一座断崖,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断崖的对面也没有路了。江瑜吸了一口气,他相信自己这三天‘听’到的判断,真正的入口一定在这里。他试探着伸出脚,稳住紧张的情绪,随后坚定的向下踩实。他落脚之处,本是万丈深渊,此刻却凭空出现了道路,无限延伸下去,平地忽起风沙,等到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已然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中!一轮灰白日影正自黄沙中努力攀爬,茫茫戈壁三万里。   江瑜满意的勾起了嘴角,在蔡更肩膀上拍了一下,“走了,嘴巴张这么大,想吃一嘴沙啊!”   “这……这也太神了吧!”蔡更张口结舌。   涟漪趴在布袋口,心跳越来越快,她想要的真相会在这里吗?   叶青有些懒散的缀在最后,她眯起眼,视线穿过雾蒙蒙的飞沙,望向远处平铺天际的云层。她忽然止步,转身回头,只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漫不经心的一眼,却仿佛穿越了重重空间与时间,让两个童子模样的人吓了一跳。   头上绑着一条髻辫的黑衣童子干涩道,“小白,我我我,我怎么觉得这女人在看我们?”   “说什么呢,小黑你怎么成天神神叨叨的?”有着两条髻辫的白衣童子故作镇静道。   云州的某处,两人紧紧盯着一个发散着紫光的球体,那模样和涟漪带回来的琥珀珠竟完全相同,那两人虽形貌上似少年,声音却是成年人。   “要、、要不要知会一下大、、大人。”小黑显然是一个结巴。   “不就混了几只小老鼠进去!杀了便是了!麻烦大人做什么?”小白看不惯小黑的怂样。   “可可可,可是这女人,我真的觉、觉得,她刚刚在、、在看我们,那眼神太太,太有戾气了。”   小白舔了舔略微有些发干的唇,他承认刚刚叶青那一眼就像一根冰柱直接刺到他的心底,但只是巧合吧?误入局中的人怎么可能看得到局外人?   “疑神疑鬼什么呢!”小白吼了一嗓子,仿佛现在只有提高音量能给他一点底气,“贾知行真他妈是个废物,莫名其妙死在路上还折了一个琥珀珠,还好只是被个小妖拿走了,要我说大人当初就不该重用他,研究了这么久,管大人要了这么多东西,屁都没放一个出来。”   “先、先生他、是不是、惹、惹上……”小黑舌头打颤。   小白没耐心听小黑吐话,打断道,“鬼知道他惹上什么仇家了,废物死的早也好,省得脏了大人的手。”   “小,小白,我还是觉得,这些人,邪邪、邪乎的紧,咱要不还是和大人,说说吧,万一被他们发现了‘那个’,可可、怎么办啊!”   小黑肤色本来就白,长得又很秀气,这一急更有了一种少女家家梨花带雨的意味看得小白直恶心,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孬种哥哥,“行行行,你爱通报就去吧。”   “哎!”小黑如释重负的一应声,夹着腿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小白重新看向琥珀珠,小小球体的内部,三人正在穿过茫茫大漠。他狞笑了一声,手指掐了一诀注入琥珀珠。   沙漠里的景象看上去都差不多,很容易让人辨别不清方向,蔡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呼吸,呼吸一大就容易被砂砾糊一脸,越往里走,太阳越烈,他记得进来这奇怪的地方前还是晚上,可现在时间似乎在飞速倒退,从晚上变成夕阳继而到了正午。四面都是连绵起伏的沙山,时不时就有旋风卷起一道小沙柱。   不知道走了多久,烈阳晒得他口干舌燥,饶是在芊夜的指导下练了快两个月,已经成功步入了练气阶段,体能也很快就跟不上了。“瑜哥,慢点,休息下。”蔡更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喘气,汗全闷在厚重的道服里,难受得不行。   江瑜倒是觉得还好,他自己也奇怪他一个连练气都达不到的修仙门外汉,这段时间体能却越来越好了,由此可见每天被叶青逼着绕山三圈有多折磨人。江瑜环视了一圈,找了一块背阴的土堆,让蔡更靠坐着休息,又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明显比这袋子大了一圈的水袋出来,他喝了一口,然后把水袋递给蔡更。   蔡更这才发现原来江瑜背着的布袋是乾坤袋,小小袋子里可以藏很多东西。“瑜哥,准备得很周到啊!”蔡更接过水袋,仰头痛饮。   “那是。”江瑜笑了笑,看到叶青远远的站在一边,他从布袋里另外拿出了一个新的水袋,冲叶青展示了一下,“师父,要喝水吗?”   “不喝。”叶青双手抱胸,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古月给她做的遮阳镜,茶色的镜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在他们不远处,沙地忽然起了一个个小漩涡,一朵朵暗红色的玫瑰从沙子里冒出头来,逐渐连成一片。   “瑜哥,你看那儿有几个人。”蔡更眨了眨眼睛,手指着西北方,那儿有一颗很高的仙人掌,人只有它的一半高,穿着长袍的三男一女戴着面具,手里各捧着一个盒子,“他们走过来了!”   “喂,等等!”江瑜没来得及拦住缺心眼的蔡更,蔡更满脸堆笑的朝他们迎上去,五湖四海皆兄弟,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更是应该抱团取暖,人多不怕鬼欺,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却扑了空,这四人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径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蔡更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回头看那些穿身而过鬼魂一样的人。   “这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江瑜把蔡更拉起来。   叶青不怀好意的笑道,“是你师弟撞鬼了。”   蔡更脸一下子白了,使劲扯着江瑜的胳膊,“瑜哥,咱回去吧,我缺了晚课,怕被新宗主发现啊。”   江瑜把自己要被蔡更扯脱臼的肩膀抽出来,“你没看到现在这大太阳的,上什么晚课,你回去上午课还差不多。好了,别苦着脸,有师父在呢,怕什么,这一趟回去后,师兄请你吃一顿大餐。”   为了大餐,蔡更立刻挺直了腰板,字正腔圆的说道,“瑜哥我休息够了,我们走吧!”   江瑜失笑。   叶青走到江瑜旁边,从后面踢了他一脚,示意他看沙地上的脚印。沙地上有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脚印,一排是他们走过来留下的,还有一排却来自那四人走过来的方向,人穿身而过,却在沙地上留下了脚印!除此以外,江瑜总觉得有点违和,“师父,这脚印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叶青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在沙漠里走了这么久,沙风虽没到肆虐的程度,但正常情况下,在沙子上留下的脚印,很快就会被吹来的黄沙一点点覆盖,变浅。   叶青说:“脚印不是完整的,有些地方深,有些地方浅,你仔细看一下,那个仙人掌下并没有脚印,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出现,这些沙风就像是有选择性的从四面八方吹过。”   风当然不会有选择性。   这种种异象轻轻拨动着江瑜的神经,心里越发亢奋起来,这个偃甲,真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下预收文《家养毛茸茸有转运奇效》,疯狂求戳专栏收藏~~~ 文案: 榜一大佬苏玲灵因为嫌弃《遇仙谣》太肝而退游,没想到竟穿入了游戏中的仙侠世界,成为了九州第一咸鱼养老门派的宗主还绑了个系统在身上。 苏玲灵眼前一亮,“请问我要攻略的对象是绝世美强惨剑仙师兄呢还是孤傲清冷大美人师尊呢?钱多人傻逗比医仙也行,妖冶反差萌魔君陛下我也甚是喜欢!” 系统:“不,你要攻略的对象是……它。”一只毛茸茸。 —— 听说水云月的新宗主小小年纪就步入了天仙境界,慕名而来的追求者从山上排到山下,但只有水云月的弟子们知道新宗主偷偷从山下带回了一只脏兮兮凶巴巴看不出品种的小狼狗,还给他取了个土掉渣的名字‘铛铛’。 渐渐地,水云月断了的香火复燃了,宗主奋发图强赚养崽钱了,来搞事的反派莫名其妙全体暴毙了…… —— 后来,她养的狗化人了,直接把她堵在墙角,“巧了,我也是穿过来的,知道我的系统任务是什么吗?叮当喵~” 苏玲灵:“你怎么知道我游戏ID!?” 楚煜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游戏里向你求婚被拒还被你开红追杀了一路的……你上司。” 1v1 he 双穿 武力值max逗比仙女x可爱腹黑醋王忠犬 #穿游后我天天rua狗#   ☆、章二三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血族的使者,你如果,如果要对我动手,楚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惨绝人寰的叫声,死前深深的恐惧,无一不刺痛着商祁的心,他一遍遍的播放着商煜惨死前的片段,就像故意折磨自己一样,让仇恨不断沉淀。   …………   琥珀珠内不断倒退的时光,此刻日头渐东,蔡更真心觉得茫茫大漠到处一样的黄土堆,相似的戈壁滩,辨不清真假的绿洲,巨型怪异的仙人掌,凌乱的脚印,根本没有可以分辨方向的标志物,但江瑜靠着绘制的图纸,愣是没有一点慌乱,蔡更也不知道这地方自己到底来过没,只知道跟着瑜哥走,只觉得很累,眼前冒了一圈鸡腿。“瑜哥,还有多久啊。”   “唔……根据构造图,等比例缩放,估计还得走个两个时辰,才能把这琥珀珠走完。”   “我真走不动了。”蔡更一屁股坐下,“瑜哥我在这等你们吧。”   江瑜看了眼蔡更疲惫的样子,犹豫起来,走了这么久他自己都有些喘了,更别说这小胖子,这事本来也是他硬把菜根儿拉上车的,手上有图纸,他走完一圈琥珀珠再回到这里找他也不难,江瑜想着,心里有点松动了。   “不行。”叶青却没留一点余地的否决了这个提议,“赶紧起来,按照这趋势,晚上马上就到了,百鬼夜行可最喜欢你这种肉多的男人来采阳补阴。”   蔡更吓得一激灵,可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就是重得站不起来,江瑜赶上前在叶青面前赔着笑脸道,“没事的,咱师父这么厉害,自是神来杀神,鬼来杀鬼的。”   叶青不领情,“我一弱女子,怎么保护三个人?”   “三个人?”蔡更愕然抬头。   江瑜知道叶青把藏着的涟漪也算进去了,忙打圆场道,“先保自己命,才能保住我和你啊,笨蛋。”   叶青走过去想把蔡更踹起来,江瑜硬是把她拉开,强行按着坐下来,他小声嘀咕道,“作为一个女人要温柔点。”   叶青瞪了他一眼,江瑜立刻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   蔡更坐在地上,喝了将近半袋子水,他撑在沙地上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凉凉的,是一朵生长在沙地上的暗红玫瑰。   江瑜在叶青旁边坐下,啧了一声,“不知道这鬼地方晚上会不会有沙尘暴?按理说,快能看到建筑群了才对。”江瑜比对着羊皮纸上的构造图,用笔将中心圈了出来,“我怀疑刚刚碰上的那队人,就是去那里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摸不着他们。贾知行带妖市小老板进来肯定也是去那里的,这些弯弯绕绕的路和幻象只是为了保护那里,他们肯定有能过去的捷径,可惜我不是造了这座迷城的人,只能用死办法一点点靠近那边。”   叶青淡淡道,“就因为这红蘑妖说失踪的妖可能被小老板卖到这里了,你就要带她进来看,这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看不出来,江瑜你还是个老好人。”   涟漪从布袋里探出蘑菇盖,听他们说话。   “和这妖没关系。”江瑜笑了笑,看着远方马上就要沉进地平线的落日,清晨即将过去,“如果被我捡到了这个偃甲,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和我以前书上学的,见到的,接触到的偃甲都不一样,我也会走上这一遭的。”   “为什么?”   “因为好奇。”江瑜双手枕着后脑勺,平躺下去,“老头儿肯定把我的事都和你说了,我没有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刚被老头儿带上山的时候,无所适从,尽管师兄师弟真人们都对我很好,但我心里的空洞填不满,直到我发现我还能学偃术,我没日没夜的泡在藏书阁,机甲房,跟在古月真人后面,倒不是我多爱学习,只是迫切的想找一个东西填进空洞里,让我不至于这么难受。所以,偃甲之于我很重要,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去沧州的战鹰院看看,那儿不是有整片中州大陆最顶尖的偃术吗?”   叶青没有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了这么多年仙,练气都没进,可能真像你说的,我不适合修炼。那做不了出色的修士,做一个优秀的偃甲师不过分吧?人得有志气,两个总要占一个嘛。”江瑜眼中带着笑意,“当然,师父要是改变主意肯教我修炼了,我也不介意日后整一个中州第一的头衔戴戴,一来光宗耀祖,二来也给师父你长脸不是?”   江瑜说着说着就开始打嘴炮,叶青掀了一眼江瑜,“你知道流萤石为什么这么珍贵?万年来,最终能登峰造极飞升仙界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剩下的两只手夭折在化神到渡劫的阶段上,弄不好修炼了几千年的灵力就练成流萤石了。”   江瑜明白叶青在吐槽他小心变成活化石,厚着脸皮道,“为沧州机甲添砖加瓦,是我的荣幸。”   气温迅速的低了下来,一条银河带薄如蝉翼一般的划过夜空。江瑜清澈的瞳孔倒印出一颗星星,很随意的提起,“师父,你看这星海像不像故事里漂浮在天上的罗布泊河畔?”   叶青表情断裂了一瞬。   江瑜不动声色的将叶青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的耳廓忽然一动,与此同时,蔡更发出一声尖叫。江瑜脸色巨变,翻身坐起来,叶青已经先他一步瞬移出去,指尖弹出刀片将‘咬住’蔡更胳膊的玫瑰砍了下来。玫瑰落地的瞬间,花瓣四散开来,化作尖利的花箭射向叶青。   蔡更右手臂软软的垂在一边,他左手捂着右臂,脸上表情痛不欲生,“瑜哥,快救我,我要死了。”江瑜跑过去扶住他,赶忙替他查看手臂上的伤口,蔡更哭丧着脸,感觉虚弱的站也站不住了,整个人重量压在江瑜身上,“瑜哥,师弟命不久矣,要先你一步去了,小竹轩往后数的第三棵槐树下面埋着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肉罐头,瑜哥,到时候你把我和它们埋在一起就行。”   “瞎说什么呢!”江瑜支撑着胖子,试图拨开他的手去查看伤口,他这边紧张得焦头烂额,蔡更那边遗言说得声泪俱下,“瑜哥,我啥都不怕,就怕饿着,你以后每年上香,都要给师弟多烧点好吃的,不知道阴间吃得东西多不多,够不够,呜呜呜呜,我还没有尝遍中州的美食,我还不想死。”   江瑜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好不容易把蔡更的爪子拨了开去。   江瑜:“……”这家伙道服里穿了一层古月送给他们一人一件的护身软甲,这玫瑰一口下去,只是咬破了道服,根本就没伤到他!死胖子!   数不清的玫瑰从沙子里冒出来,每一片花瓣上都裂开一张带着尖锐獠牙的嘴,模样说不出的恶心与恐怖,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藤,连成一片地想要绞杀围在其中的猎物。   指尖刀与花瓣一一碰撞,连着嘴将其割裂,而那半边花瓣上的半张嘴在触到沙子的一颗又裂变成了完整的一朵花瓣。   千里之外,另一个琥珀珠外,小白摸着下巴,满意的欣赏着他送给混进去的小老鼠们的礼物。   叶青足尖点沙,平地而起,掀起了一片花舞。   小白操纵着琥珀珠,狂风掀起黄沙,在虚空中聚成了一条龙,黄龙张牙舞爪着扶摇直上,玫瑰聚集在它的周围,长尾横扫而过,拍打出三道沙柱朝叶青击去。   漫天飞沙,此刻视线清晰度已经很低了,除了黄沙基本什么都看不到,江瑜护住蔡更,带着他趴到地上,捂住他的眼睛和口鼻。   叶青在沙风中避开两道沙柱,迎面和第三道沙柱撞在一起。   小白毫不掩饰的露出笑容,却在下一刻笑容凝固。本应该被沙柱撞得粉身碎骨的叶青,非但毫发无伤,反而是沙柱一寸寸断裂。   小白不可思议的看着琥珀珠里发生的一切,不断朝琥珀珠注进新的灵力。狂风更加肆虐,黄龙的咆哮几乎令天地色变,沙地上的玫瑰统一收到指令,露出獠牙飞空而去。   叶青抬眸,双手画弧,张开一个防护罩,将玫瑰尽数抵挡在外,玫瑰不停的从沙地上生出,撞在防护罩上,逐渐将防护罩压成了半圆形。黄龙张开血盆大口,要将那一席紫衣撕碎。   小白双眼忽然被强光闪了一下,他扑上去贴着琥珀珠仔细看,只见一道殷红色的血光闪过,有一柄极细的血剑从叶青的身体里抽离出来,那感觉就像是脊椎骨从一个人的身体里分离出来,血剑成型后,势如破竹,竟将巨大的黄龙拦腰斩断!黄沙如雨落下,漫天光影交错。   “天……天骨?”小白脸上的神情渐渐从震惊变为了惊惧,他脸色惨白,“不可能,姬箫已经死了,魔族已经灭了,为什么会有天骨?不能放他们出来,绝对不能。”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玉剑,一剑砍向琥珀珠。   猛然受到了外力的攻击,琥珀珠内部的景物四分五裂,沙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天幕一片片碎裂,星星坠落下来,巨大的引力把江瑜和蔡更甩了出去,那个小小的蘑菇也从江瑜的袋子里飞了出去,叶青脸色一变,立刻收剑跃入风眼去追江瑜,身体里精血沸腾,给予了她最大的速度,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江瑜的手,和他一起坠进了漩涡中心。      ☆、章二四   一丝冰凉的感觉,像是有一滴水落在了脸上,江瑜睁开眼,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出现,他依稀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一块碎片冲散了他和蔡更,在他就要撞到加速下落的碎片上时,又一次的,体内的灵力出现了反应,运作起来把他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这是哪儿……?他想。   “醒了?”   熟悉的声音入耳,江瑜彻底清醒了,翻身坐起来,叶青正在他不远处结印修炼,淡淡的血光笼罩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肌肤被衬托的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黑紫色的蝎子攀在她的眼尾。   江瑜环视了一圈,发现正身处在一个并不大的溶洞里,石洞顶上有着倒悬的石柱,连成一片石笋,其中一根石柱尖上有水珠滴下。“我师弟呢?”   “不知道。”叶青看着江瑜,“当时情况危急,我只来得及救下一个。”   江瑜低下头,拳头握紧,愧疚的情绪顿时涌了出来,是他把蔡更卷进来置于危险之地的,但他只允许自己难受一分钟,无用的负面情绪只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一分钟后,他打起精神,扶着石壁站起来,“我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通路,被漩涡拉进来后,掉到了这里,菜根儿说不定也在这里的某处。”   “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叶青眸底血光散去,手指向洞内唯一的通道处,一团小火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在江瑜昏迷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去看过,是一条死路,但封住路口的铁家伙,说不定江瑜还真能卸掉。   二人跟着火团,顺着石道走,石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容下一个人走,连转身都很困难。石壁上覆着一层潮湿黏腻的青苔,时不时从后面吹来几缕凉风让人脊背生寒,叶青跟在后面,听着她的脚步声,让江瑜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火苗轻飘飘的钻进了一个小洞里,但江瑜就爬得狼狈了,他先将背着的乾坤袋送进洞里,然后弓着身子往上爬,叶青嫌他爬得太慢,抬起一脚直接把他踹了进去,江瑜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   “师父!”他回头怒视叶青,却见叶青目光驻足在一个地方,江瑜顺着叶青的目光看去,震惊得失语。在地下,摆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架真正的沧州机甲!   一人多高的青黑色机甲屹立在那里,泛着森冷的光辉,即使经年的荒废使关节处蒙上了灰尘和几张蛛网,依旧不能减少它丝毫的威压。龙脉的庇护,机甲的守卫,一手将宇文泽送上了沧州帝君人族之皇的位置,江瑜注意到这具机甲挡住了一个风口。   “我去。”江瑜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铁扳手,按照书中所言,在机甲的几个关键连接处敲打了一番,很快就从声音中发现了机甲内部燃烧流萤石的地方已经完全损坏了,流萤石也失去了活力,弹道被异物堵上,机甲表面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随着他的敲打,黄沙颗粒扑哧落下。他听叶青说,“这里都是岩石,却有一具带着沙土的机甲,和方才在大漠里看到断断续续的脚印一样,这个琥珀珠里所有的场景像是拼接叠加在一起一样。”叶青挥开乌烟瘴气的沙雾,抱臂靠在一边。   江瑜一只手贴在冰凉的机甲上,“空间重叠如幻象,现在我们的面前有一条路,可这条路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大漠,洞窟,还是草木青翠的山野……唯一真实的是景中之物,如这具机甲,我有理由猜测大漠中遇到的人也是真实的,只是他们置身于另一个景中。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这座城真正保护着的东西。”   叶青扯着嘴角,“站着说话不腰疼,分析很美好,眼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这铁家伙吧,战鹰院的机甲都有自己独特的防御系统,每一具都不一样,机身厚重,打长战线的战士不可能穿着机甲翻山越岭,就会先解除机甲的防御,把每一个零部件卸下,由专门的小队统一运输,到了贮营处,重新组装。这架机甲也一样,要是没能准确找到破开防御系统的方法,机甲误认为有敌情入侵,自动展开攻击,两位化神境界修士的灵力,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小命还在不在。”   “你想把它卸掉?”江瑜吞咽了口唾沫,“师父,您老人家、哎哎我错了,您小仙女术法这么高强,这么有能耐,用蛮力卸不行吗,非要绕个弯破防御系统。”他身上工具没带够,对这个机甲又十分陌生,保守估计也要三日才能把它研究个七七八八,可蔡更怎么等得了三日?多一刻危险都多一分。   “这里的岩石层看上去都不坚固,要是巨力引发了塌方怎么办?再说了,要是这机甲真这么好卸,妖族就不会逃去落云川不出来,大荒的土皇帝早就铁蹄踏中州了。你赶紧想办法,要是机甲卸不掉,我就卸了你。”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江瑜手上不停,“机甲再厉害,其本质也是利用偃术,连接处都得靠磁力,弄清楚这架机甲专门的磁力原理,卸掉就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不过,这琥珀珠里怎么会有机甲呢?沧州律法森严,对流萤石的流通和兵器的管制都有极其严苛的规定,除了军用兵器,每年输送到中州其他地界的铁制用具数量都要严格的上报给当地官府,为了防止民间的军火走私,帝君早些年甚至派过一支军队将所有的铸剑铸甲师全都集中到沧州统一管辖。机甲统一编号,军用报废了的机甲更是严格回收,除了战鹰院,压根就没人见过真正的机甲。”   叶青陷入沉思,隐隐觉得如今看似一滩碧波的局势下多方势力暗潮涌动。   活生生的机甲,像是拥有巨大的诱惑力,江瑜一动就上瘾了,像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近乎贪婪的想要把这具机甲的一切都和他在书上所学到的所看到的去做印证,战鹰机甲每一个螺丝的组装都能让他从里面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和理论不一样的匠心,解决了很多他曾经遇到的问题,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叶青一直待在他的旁边,大多数时候,都在闭目修炼。狭小的空间,被机甲占了一半,两人甚至能互相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偶有一阵风刮过,叶青发丝扬起,扫过江瑜的脖间。   拆卸机甲是一件需要极大精神力的事情,为了赶时间,江瑜更是一刻不停地研究。他双手用力透过铁棒掰动机甲头颅里的一块软片,为了解乏,找着话说,“师父,还记得你当初给我提三个问题的机会吗?”   “嗯,你想好第三个问题了?”   “被仙盟重伤封印的时候,你……会痛苦吗?”   叶青沉默了,江瑜本来也没打算听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他以为叶青会像之前两个问题一样,耍他玩的糊弄过去。   “会。”叶青睁开眼,目光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一颗小石头上,“但更多的,是麻木,怎样都好,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江瑜转动铁棒的手不自觉停了下来,叶青轻轻的说,“当年桑之焕失守,魔族溃不成军,我亲眼看到父亲被仙盟诛杀,但那时候我还小,按照人族的年龄换算,也不过十六岁,没有办法自己号令一军,父亲的几个亲卫战士一路护着我想把我送出城,却都惨死在路上。我那时候也杀过很多人,双手沾满鲜血,魔族生来就是被诅咒的,需要不断杀伐,不断嗜血,才能在漫长一生中找到快感,找到意义。”   “当时我被堵在玄河边,河水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浮着的断臂残肢散发着恶臭,我无力的看着刺向心脏的一剑,闭目待死,但那一剑被念月挑开了。”   “老头儿?”   叶青点头道,“当年弑神之战,五大仙门死伤惨重,各门各派的精英,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三十个   人,念月是其中一个,云水宗里另外一个是无相。”   “无相真人不是一直在闭关修炼?”   “因为那一战把他打残了,这百年里他几乎是从练气开始从头再来。”叶青声音冷了下去,“我后来才知道,念月当初救我,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云水宗弟子叶承西。当时我虽然没有被赐死,却被打成重伤关了起来,也是锁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地洞里,不停的有虫子啃食着我腐烂的皮肉下露出的白骨。我当然会痛苦。”   江瑜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开了这个话题。   “有多痛苦,就有多仇恨,我每天无数次的想着逃走的办法,无数次的想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可渐渐的,我发现原来他们留我一命,只是因为要把我当成宣扬仙盟大胜的战利品,只是因为他们对魔族的恨意不能让我就这么快的了结,要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每天,我都会被从死牢里拖出来,绑在大庭广众面前,听着他们议论要如何处置我。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一次次方案提出,又一次次被否决,取而代之的是更怨毒的处置方法,当时我的身体或许还是痛的,但我的心麻木了,只是觉得很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后来你也知道了,仙盟在云水宗设了上古大阵封印我,念月却因为叶承西的缘故对我网开一面,只是废除了我一身的功力,抹去了我的记忆,之后叶承西还是不放心,又把我带去楼兰,再后来,叶承西死在了楼兰,施术人死后我的记忆就找回来了,虽然本来也查清一个大概了。”叶青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像是叙述着一件完全和她没关系的事,“所以呢,你要是想找回记忆,关键是弄清记忆丢失的原因。”   江瑜听得不是滋味,“那现在呢?”最开始接触叶青,他很排斥也很害怕,魔在人的口口相传中一直是鬼面獠牙无恶不赦,时不时就要毁灭世界,但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叶青大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贱兮兮的,贪财贪吃贪小便宜,不仅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三番两次救他。   “现在啊。”叶青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走到江瑜身边,带着点调戏意味的,踮起脚尖吸了一口江瑜脖子上的味道,“有山有水有听话的俊徒弟,我家小瑜儿长得这么好看,留在身边也是赏心悦目,虽然说你点背了点儿,走哪儿麻烦跟哪儿,但谁让我摊上你了呢?为了小瑜儿,血洗中州的计划,慢点……也可以。”叶青说着,手自江瑜的腰间伸过去握在了他抓住铁棒的手上。   江瑜背后竖起了一片寒毛,他是懂叶青的,立刻脱口而出 ,“师父!少剥削多教我!”      ☆、章二五   “啪嗒”一声,叶青握在江瑜手上的手用力扳动了铁棒,铁棒撬开了机甲头部靠近瞄准器的一小块铁片,轰隆隆的声响中,磁力消失,机甲从双手关节,继而双脚,一块块应声而落。   “师父,想不到你对偃术也有研究啊。”江瑜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轰然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挠了挠后脑勺,他不眠不休了一天,终于找到了这具机甲防御系统的核心枢纽,原来叶青在修炼和忆往昔的同时也没闲着,一直注意着他这边的动静。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叶青也是偃术的行家,想来当年他不小心闯到后山,叶青在山洞里就辨出了他那架失灵的飞机问题出在哪儿,他当时还以为叶青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低调低调。”叶青缩回手深藏功与名的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   江瑜偷偷往下瞄了一眼刚刚被叶青握住的手,心里像被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叶青绮思这么多,他心里藏着点坏心思,怕被叶青看出来,就想通过肢体动作掩饰尴尬,顺便给自己降降火,清醒清醒,于是十分麻利的一块块搬走地上的铁片木片,给他们俩腾出走过去的路。   等搬得差不多了,他想也没想就率先走了过去,结果被叶青一把拎回来按在墙上。“嘘——”叶青示意他噤声。   一行四人从门后走过,江瑜一怔,正是不久前他们在大漠遇到的戴着面具抱着盒子的三男一女!   与此同时,溶洞的另一边,蔡更一手扶着墙,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四下里安静的只剩下他的脚步声,“有人吗?瑜哥,叶青师父,你们在吗?”蔡更捏着嗓子喊,但他的声音远远荡出去,四面都是回声,就是没人回应。   石壁上每隔一尺,就装着一个壁挂烛台,微弱的烛火东倒西歪,仿佛随时都会被游走的风撕碎。蔡更醒来后已经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了很久了,路不宽,但地形复杂,有很多条岔路,他只能靠一手扶墙,来确保自己能顺着路走下去,而不是兜兜转转还在原地。   ‘蹬蹬蹬……’一股凉意窜上了蔡更的脊背,他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弹了起来,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他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到了,他捂着心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的,这儿就你一个人……”   忽然,蔡更屏住了呼吸,他人已经停下了,可是先前的脚步声还在逼近,从后往前越来越近,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身后的阴影里踏出了四个人,周围太昏暗了,他看不清那四人,只能通过微弱的烛光看到那四人投在石壁上的影子,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高大,形如鬼魅。   又是幻觉啊……有了之前在沙漠的经验,蔡更看到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人已经见怪不怪,那些人越来越靠近,蔡更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就想等他们穿过自己。就在蔡更快要进入那四人的视线范围内时,突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双手,不由分说的捂住了蔡更的嘴,把他往旁边一带,进入了四人的视线盲区。   蔡更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眼前的女人,那女人佝偻着身体,背上竟然长着一个巨大的蘑菇。   等四人走过,涟漪才松了手,以防蔡更叫唤,先一步报了身份,“不好意思,刚刚失礼了,我叫涟漪,是跟着你们一起进来的,琥珀珠也是我给江瑜哥的。”   蔡更苦着脸,把一嘴的惊慌失措咽进去,觉得自己是撞了鬼,他们进来时明明就三个人!这第四个人是怎么多出来的!“你……你你好。”他紧张成了一个结巴。   “你别害怕。”涟漪觉得是自己的样子吓到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这讨厌的蘑菇盖藏都藏不掉,“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发生的一切,但那场变故后,琥珀珠里面的‘景’似乎全分裂了,现在我们眼前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包括刚刚那些人。”   蔡更努力让自己大脑抽出一部分空间去思考涟漪的话,思考失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瑜哥和叶青师父呢?”   “在这里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这里面玄乎得紧,走来走去都回到原地,跟着刚刚的人走吧。”涟漪叹了口气。   …………   “走了,跟上他们。”叶青放开江瑜,微弱的魔力铺散开去,细细探寻每一个角落。   “师父,那盒子里面是什么?”江瑜在叶青心底传声到。   “唔……不瞒你说,我闻到了点血的味道,还是新鲜的。估计,是从什么人身上截下来的肉吧。”   “……真的假的。”   “假的。”   “……”   叶青一边走,一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贾知行明面上是个行商,但隔三差五就去妖市上卖瓷美人,这年头捕杀影妖的人虽然多,但明目张胆用影妖制皮的人还是少,几乎没有,贾知行毕竟和雁王府有点关系,这种拿不上台面的生意肯定得瞒着王室做,贾知行上哪儿都带着这么个破球,所以我怀疑这里可能是个制瓷美人的地方。”   “为什么不可能是藏宝的地方呢,比如那架机甲,虽然报废了,但简直是活化石啊。”江瑜问道。   “你家宝贝才浑身蒙沙,戴着蜘蛛网呢!”叶青嗔道,“弄了半天,球里没值钱的宝贝啊,早知道不来了。”   江瑜故作惊讶,“师父难道不是为了我来的?”他眨了眨眼睛,悄悄从衣服里取出了一只小灵蝶。   灵蝶有一对,另外一只负责追踪的大灵蝶在叶青手里。   叶青:“……”   江瑜珍而重之的将小灵蝶藏回衣服里,笑道,“师父半夜里趁我睡觉扒我衣服,偷偷在我身上放东西,我可都记着呢。”   这家伙!叶青按耐住想要揍他的心,皮笑肉不笑的甩给了他四个字,“身材不错。”   江瑜觉得逗她有点好玩儿,两人互相传音拌着嘴,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江瑜观察到叶青一直好整以暇的,佛系地缀在那四个人后面,距离拉远了也就拉远了,完全没有任何急迫的感觉,整个人也很淡定,好像能不能找到蔡更他们,能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都和她没有关系一样。   江瑜忍不住问,“师父,你是不是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叶青停住脚步,看向江瑜,“是,你要是现在想出去,我可以立刻送你出去。”   江瑜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出去?”   “这个偃甲再精妙,里面也不过是另一个融合的空间,我可以动用天骨破开空间场,这球体已经受到了一次外力的损坏,经不住从内部的第二次冲击。把这个球毁了,不就能出去了?”   “太暴力了。”江瑜评价道。   “你现在想出去吗?”   “不想,先找到我师弟。”   另一个琥珀珠外,小白抱膝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的望着琥珀珠里的景象。小黑一回来就看到琥珀珠上插了一柄玉剑,吓了一跳,“小,小白,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白冲过去双手扣住小黑的肩头,五指用力把小黑掐得生疼,“你和大人说了吗?”   “说了,小白,你,怎,怎么了?”小黑嘶了一声。   小白满脸通红,失魂落魄地看着小黑,低低说道,“我看到了天骨,那个女人,会用天骨。”   “魔!?”小黑愕然抬头。   “这个培育基地不能要了。”   …………   在云水宗这个温室里长大的蔡更,还没体会过这种偷偷跟人的事,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他自认为脚步算轻,间距控制的刚刚好,但没想到,本来往前走的四个人忽然停住了脚步,集体转身,长袍落下,竟然是一个个铁人。蔡更和那四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随后尖叫道,“救命啊!!”   铁人身体关节处格拉拉的一阵响,伸出来的手化作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武器,飞镖短剑匕首石弹,一股脑的朝蔡更和涟漪砸去。   蔡更一把拉住涟漪的手,带着她跌跌撞撞的一路狂奔,人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激发出来的潜力总是无穷的,平时没学通的术法口诀,现在全使出来了,脚下速度快了好几倍,直成了一个灵活的胖子。   攻击性的铁器声聒噪地在二人身后炸开,涟漪也想尽量不拖累他,但她背上的蘑菇太碍事了,她剩下的一只手扶着石壁,才能勉勉强强地在奔跑中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手和石壁不断摩挲着,‘轰’一声,好像有块凸起的石块被按了下去,紧接着,石壁向两边裂开,涟漪一个重心不稳,连带着蔡更一起摔了进去。   一人多高的铁笼,叠了两层,每排大约有二十个这样的铁笼子,每个铁笼子里挤满了影妖,它们上下翻动,呜咽叫着,身上插着的翅膀因为空间的不足早已经折断留着黑色的血,影妖有千面,千张脸在同一个身体上交替变化着,重重叠叠,如假似真,让人看上一眼,就仿佛坠入一片虚无中,天旋地转。      ☆、章二六   “唔……好像不用藏了。”叶青在廊道间停下了脚步。   先前被他们尾随的四人像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纷纷转身,卸去了长袍,露出了铁人的真面目,手臂化作一个个武器,原本手上抱的盒子摔到了地上,盒盖打开,好几张影影绰绰的‘脸’飘了出来,每张‘脸’被铁链束缚着,就像被放着的一个个气球。   面对此种诡异的景象,一股寒意窜上了江瑜背后,他躲到叶青后面,嘀咕道“抱了一路说扔就扔,看来这箱子也没什么珍贵的。”   叶青反应很快,在四具铁人喊打喊杀的兵器招呼过来前,已经拎起了江瑜的衣服带着他沿着廊道飞速倒退,拐角处的阴影里,两柄泛着青光的大刀刺了出来。“师父,后面!”   叶青立即刹车,手臂在江瑜身上撑了一下,身体立起来,足尖将大刀踢开,又有铁人两只倒勾一样的手砍向叶青腰间。狭小的石道里施展不开,叶青侧身将将避开,那两只倒勾手就砍进了石壁里,铁人用力拔了两下,拔不出来。“傻了吧。”叶青冲那两个铁人做了个鬼脸,然后双手用力卸下了赶来帮忙的另两人手里的大刀,顺着石道甩出去,将先前那四具铁人砸得稀巴烂。   江瑜还没来得及拍手称赞,被砸得四分五裂的铁人又一块块的连接起来,重新运作。   叶青‘啧’了一声,“你要不再听听,这偃甲的弱点在哪里。”   江瑜靠着叶青,看着重新恢复原状的铁人,“给我一天,我大概能听出来。”   “那……”叶青侧头看了眼江瑜。   江瑜十分默契地接道,“我们跑吧。”   两人一拍即合,叶青拉上江瑜,脚底抹油,像阵风一样的开溜了,前后的铁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铁人们面面相觑,手里拿着家伙却不知道往哪儿招呼。   琥珀珠外,小黑:“……”   小白:“……”   叶青跑了一会儿,面前又出现了一具铁人,她背在身后的手成爪,准备来硬的。有一柄小刀忽然从铁人心口刺了出来,在叶青的爪抓上去前,铁人直挺挺得倒下,不动了。有一名少年走过来,弯下腰拔出了插在铁人身上的匕首,少年抬眸的瞬间,美若昆仑之玉。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如琉璃一般的清亮光芒,那一种精心刻画的美,慑人心魄,让人根本不忍心挪开视线。   这少年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身姿清瘦挺拔,连稍微呼吸一下,都有一种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美感,完全让人忘了自己此刻还身处在一个破山洞里。江瑜觉得自己再多看一眼,心都要化了,干脆就背过了身,然后看到叶青向那个少年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摸他的脸。   “喂喂喂,师父,您都老大不小了,矜持点。”江瑜挡在两个人中间,叶青白了一眼江瑜,然后伸出去的手就转了一个弯捏了把江瑜的脸,“以前看你长得也挺好看的,现在和瓷美人一比,我都要嫌弃你了。”   江瑜:“……”这有可比性吗!   江瑜把叶青罪恶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赔着笑脸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你们没事吧?”少年问道。   叶青眼睛一亮,“哟,这瓷美人不仅不需要培养液,还能说话,不知道活好不好。”   江瑜头皮发麻。   “卖去妖市说不定能赚一大笔钱。来这趟不亏啊。”叶青笑道,又一次贱兮兮地想伸手去抓少年。   江瑜就是不让,一边干扰着叶青,一边问少年,“你谁啊?”   “太凶了,轻点和他说话。”叶青皱眉,“吓坏了卖不出好价钱怎么办?”   “师父,这不重要,先去找师弟。”   少年被晾在一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道,“那个……我有见过,和你们一样的两个人,在‘基地’里。”   江瑜和叶青同时停下了,两人交换了眼色,江瑜问,“基地在哪儿?”   少年:“我可以带你们去,不过我有个请求,还有和我一样的同伴被关在基地里,如果可以,请你们救一下他们。”   叶青点头算是答应了。少年轻车熟路的带着两人穿过错综复杂的石道,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走了不知道多少条暗道,打开了石壁上一道细窄隐秘的门,二人跟着少年走了进去,石壁烛台微弱的火光映照下,成排的玻璃棺里住着一个个瓷美人,他们浑身上下浸泡在蔚蓝的液体里,透过透明玻璃,那些人睁着眼睛麻木地望着向他们走来的人。除此之外,石室的一面墙上摆满了工具,还有搭建出的类似工作台的物事,上面有零落几片黑色的羽毛和干涸了的血迹。   在江瑜和叶青踏进石室的时候,一波枪林弹雨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少年反应极快地关上了门,将枪林弹雨隔绝在门外。   “这里……就是整座偃甲城的核心了。”少年淡淡道,“这里的所有物所有人都是偃甲做的,有专门运输影妖进来的铁人,有负责剥面的铁人,还有做身体嫁接的铁人。在这个基地里的技术研究已经很成熟了,只要送来了有美学价值的图纸,流水线上的程序偃甲就能做,贾先生只是偶尔会来看看进度,挑几个完成度高的影妖带出去,不过这段时间,他好久都没来过了。”   江瑜手指着其中一个空了的玻璃棺,“那你是什么?”   少年低头,目光有些黯淡,“不错,我也是影妖。我叫壹号,可以离开培养液自由活动,是这一批改良妖体研究的完成品。他们目前是半成品,还需要一些更适配的妖类活体。”   叶青说道,“所以贾知行和小老板说的,‘有一批更好的货物’,就是指你们?”   “准确来说不是我们。”少年轻声道,“在我之前,还有零号,但零号几天前被带走了,我们是第二批。”少年叹了一口气,“改良前影妖的制作就是靠影妖本身,从影妖的千面中找出最精美的脸皮撕下来再合成,以影妖自身的骨架为主体,但影妖妖力太过微小,这样制成的面皮太过脆弱,身体肌肉也不足够支撑,因此离不开培养液的不断修复,但改良后的影妖加入了鲜活的新妖体,也就是说影妖提供的只是精美的面皮,而妖身是由另一个强壮的妖提供,这样一来,培养液就成为了辅助品而不是必需品。”   “单独残害一只影妖还不够,还要残害只新的妖,这种人造美的美感到底在哪里,贾知行是变态吗?” 几十双无悲无喜的眼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美人看得江瑜心里发怵,   叶青纠正道,“不是一只影妖,是一群影妖,万张脸都不一定能合成一个瓷美人。”   少年忽然哽咽,“求你们救救我们,我们原本都是被关在妖市监牢里的,可有一天被小老板带来这里,一开始我们还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直到一个个同伴被带进密室,从脸到身上的皮全部被扒下来,血淋淋的只剩下骨头和肉,有多少同伴因为忍受不住过程的痛苦而死去,你们知道当新的皮被种到身上时,那种有如万虫噬咬的排异之痛有多么难捱吗?”   有一束微弱的光从头顶照了下来,顶部裂开了一道小口子。   叶青警惕地向上望去。   有一个人从口子里探出脑袋来,进而肩膀卡在了洞口。“涟漪,再用点力,不行,我出不去啊!哎哎哎,疼疼疼。”   另一个石室里,涟漪趴在地上,满头大汗,纤弱的手用力地推蔡更的屁股,“蔡更哥,你忍着点,我们能出去的。”而在涟漪身后,还飞着一排长着黑色羽翼的妖,它们中有的翅膀已经折了一半,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蔡更和涟漪误入了囚禁影妖的密室后,想办法破坏掉了笼子,把影妖放了出来,影妖为了报恩,就告诉了他们离开这个石室的路,但地下的洞口太小,蔡更的体型根本过不去,涟漪就让蔡更先进,她在后面推。   蔡更整张脸都在使劲想把自己从卡着的洞里拔,出,来,在这种时候还有空担心下别人,“涟漪那一会儿我出来了,你咋办啊,你背上这个蘑菇盖可不比我体型小啊!”   涟漪小脸涨的通红,“我不打紧,变回蘑菇原型就行了。”   几只受伤不严重的影妖在涟漪背后焦急的盘旋,随后鸣叫着站到了地上,用翅膀当手给涟漪施力。一妖和几只鸟人就这么共同使劲,蔡更肩膀也快从洞口出来了,他咬牙忍住了石壁摩擦的痛。   “师弟!”江瑜惊道。   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蔡更睁开眼,这才注意到,他下面竟然是悬空的!离地面至少隔了三丈,这一吓把他脸都吓青了,大喊道,“涟漪,别推了,别推了!”   “师弟,你小心啊!”江瑜抬头看着蔡更,从他这个角度看,蔡更仿佛随时都会从天而降,这要砸下来,他要想救去接,那可能就是两尸两命。   趁着叶青和江瑜的注意力都在蔡更身上。   一旁的少年默默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火铳。      ☆、章二七   ——‘想要离开这里吗?杀了他们。’小白冷冰冰的话在他识海里回荡,壹号哆哆嗦嗦的举起手中的火铳,枪口对准正试图爬出来的蔡更。他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离开培养液太久了。   ‘砰’的一声,一枪放出,叶青在枪声响起的同时,裂开了空间场,空间场缩短了时间和空间,叶青在转瞬间追上了放出的火石,指尖刀与火石擦过,在虚空中绽放出了一朵火花。   壹号见第一枪没有成功,火铳立刻瞄准在空中无法借力的叶青,江瑜将壹号扑倒,突然失去了准心,壹号连着两枪打在了玻璃棺上,蔚蓝色的液体从裂开的玻璃缝中涌出,失去了培养液的瓷美人一张美丽的脸皮立时消融,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   江瑜和壹号扭打在一起,这美人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倒不小,江瑜几次想压制住他都没成功,壹号神色几变,手中铳化作了匕首恶狠狠朝江瑜刺去,江瑜狼狈地一翻身堪堪躲过,匕首在他袖袍上留下一道口子。得益于这个空档,叶青已经到了蔡更身边,她扣住蔡更的肩,十分粗暴地用力把他拉了出来,“让你戒荤少吃点,胖得连洞都爬不出来!”   蔡更疼得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这个洞口压断了,“是这个洞的设计太不周全了,哪有人都这么瘦的。”   壹号挣脱开江瑜,跌跌撞撞得跑到石室门口,“你们都去死吧。”他按下了墙上的机括,小白告诉他,这个基地已经暴露了,所有接近真相的人都该与偃甲城一起埋葬。   在机括按下的瞬间,整个石室内部的构造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一个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将江瑜他们拷在里面,几十个玻璃棺同时打开门,瓷美人走了出来,任脸上的脸皮在融化,他们却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一样,露出獠牙与尖锐的爪去享受这顿笼中之餐。四面铁壁在迅速并拢,铁壁上布满尖锐的刺,要将笼中的人生生刺死。   只要完成了任务,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他可以短暂的离开培养液,他还有机会去见到那个他爱着的女孩。壹号抽动着嘴角,近乎悲悯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切,他想要笑,这是他最接近离开这里的一次。可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脸上的面皮已经有点脱落了,软绵绵得搭在脸上,使得他的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恐怖,他看着那个从洞里爬出来,轻巧落到地上后,化作佝偻女孩的涟漪。壹号觉得自己的心裂成了碎片。   影妖也从那个洞里陆续飞了出来,它们中有的伤得太重,只能靠别的影妖搀扶着才能艰难的飞下来。   叶青双手结印,设下阵法,合拢的铁壁尖锐的刺顶在防护罩上,刺耳的声音让人心神具颤,与此同时被挡在防护罩外的还有不断爬过来的瓷美人,他们身上面皮融化已经浑身是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爬,用牙齿用爪子去抓防护罩。   “快走。”‘天骨’从叶青身体里分离出来,在不存在的虚空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血红色的细剑横亘顶在开出来的口子上。   江瑜明白叶青的意思,在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走得越快,叶青越能尽快脱身,江瑜赶紧把蔡更送上去,随后伸手去拉涟漪,涟漪却没把手给他,而是把防护罩里的影妖一个个送进裂缝,“你们快走,出去以后要走得远远的,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被抓住了。”涟漪带着哭音,双眼通红,她在一个瓷美人身上看到了一个玉佩,那个玉佩曾经是她的朋友一直戴着的,她终于知道妖市里受到惩罚的妖被小老板带去哪里了。   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好几次测评她都是最后一名,可是阿渡总是把挣到的积分偷偷给她,让她能在妖市里继续打工下去,甚至为了她甘愿接受垫底的惩罚,还骗她,只是关一个月小黑屋而已,下个月等我出来,又是一条好汉,哥多挣点积分,把你工作全给包了。涟漪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将防护罩里的最后一只影妖送了出去。   “还不走,干嘛呢!”叶青有点不耐烦了,阵法和天骨的运行无一不需要巨大的魔力支撑,多等一分钟,她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就要加倍,何况她还是一个现在只剩下六成功力的魔。   “涟漪,快把手给我,我送你上去。”江瑜再次向涟漪伸出手。   涟漪摇头,看向外面,“再等一下,还有好多影妖没有进来。”   江瑜心里也有点难受,那些受伤严重的影妖,失去了羽翼,只能在地上爬,可即使是如此,他们还是渴望着‘生’,不顾一切地在血海里朝前爬。   ‘天骨’谪鸣了一下,打开的口子已经比刚才小了一圈。   “来不及了,马上走!”叶青再次提醒。   涟漪一咬牙,跑到叶青身边,“你能不能救一下他们?”   “我不能。”叶青冷漠的说道,“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个世间的法则,影妖弱小又是最低等的生物,不想被人残杀,那努力修炼,族群进化啊,你今天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这些妖,那别的妖呢,还有这么多在其他地方被残害践踏的妖呢?你一个个救过来,救的过来吗?”   涟漪哽咽道,“可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啊。我们,也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魔,我没那么好心。”叶青眼底闪过红光,不想再和涟漪废话,打算聚集功力,将石壁和那群黏糊糊的黏在保护屏上的瓷美人顶开,然后趁着空隙,带江瑜出去。   “涟漪!”江瑜忽然叫道,他没来得及抓住涟漪,涟漪已经冲出了保护屏障,决定自己去救那些还来不及爬过来的影妖。   闻到了生人的气味,瓷美人很快改变了目标,张牙舞爪的朝涟漪冲过去。   涟漪泪流满面,只恨自己为什么修为这么低,为什么背上有这么碍事的蘑菇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她想到了苏云夕,如果她能有那只大妖一半的功力,是不是今天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会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涟漪深深的厌恶自己。   饥肠辘辘的瓷美人们很快就追上了涟漪,涟漪闭上眼,这么痛苦的一生,干脆结束好了,可忽然她的身体被温热的气息包围,有一双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即使他的身体已经被瓷美人们的瑞爪刺穿,他还是靠着最后一口气,把涟漪送进了防护罩里,壹号撞在防护罩上,他的脸皮已经融化了一半,剩下的半张嘴却若有若无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最终,他还是见到了她,他好想亲口告诉她,阿渡一直很喜欢她。   四面石壁无情地合上,整座偃甲城粉身碎骨。   再一次见到了初生的太阳,蔡更如获新生,直接仰躺到了地上。   “叶,你还知道出来,赶紧滚回来修炼!”叶青脸色不太好,没理零的聒噪,江瑜隐隐觉得她身上戾气比往常重得多,他刚想开口慰问一下,叶青就赐了他一个‘滚’字,然后消失不见了。   江瑜半天才回过滋味来,女人心海底针,魔的心,反正不是他能伺候的。   涟漪灰白着脸,感觉比平时还要抑郁,她走过来的时候,就像飘来了一团低气压。江瑜叹了口气,尝试着美化一下叶青的话,“涟漪,我师父的意思呢不是不救,是要保住自己的命再去救别人,想要改变妖族的生存困境,得从根源抓起。”   “我明白,是我自己太没用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瑜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御灵门的人一直在找你,要不你这段时间就留在山上?”   “不了。”涟漪摇头,“我不想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江瑜劝不住她,只好作罢。   捕捉着仅存的一点微乎其微的空间场遗留的气息,叶青踏着一片黑暗,走进了一个房间。   小白感觉到气机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叶青血红着眼睛,在几步之间两只手就抓上了他和小黑的喉头,用力将两人顶在了墙壁上。   小白狞笑道,“偃甲自毁都炸不死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叶青眼尾的蝎子摆动着蝎尾,“我这么些年,在小破宗待着修身养性的,已经好久没和人动手了,也算你们兄弟俩倒霉,认出了我的身份。”叶青手上加劲,小黑喘不过气来,“难。。难受,小白我好。。好难受。”   小白心中凄然,“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叶青嘴角上扬,“出来吧,交给你了。”   苏云夕缓步而上,白衣公子手摇折扇,在抬手间,连杀两人。他将化尸粉洒在两具尸体上,“这是哪儿?”   “不清楚。追空间场的气息过来解决后患的,现在只能原路回去,不然空间会扭曲。”叶青淡淡说了一句,“谢谢你过来帮忙,要是再杀两个人,我人估计也没了。好累啊。”   苏云夕轻斥道,“知道累,还不听零的话,好好修炼,到处多管闲事干什么,那个人就这么重   要?值得你一次次去救?”   “老头儿把他交给我了嘛,到时候我得把他完完整整的还给老头啊。”叶青揉了揉脸,“回去了。”   叶青回到山洞后,筋疲力尽的睡了一觉。   零觉得很不爽,怎么看江瑜怎么不爽,折腾了他一晚上。      ☆、章二八   此时离升仙大会还剩下一旬。上半年学堂的课暂告一段落,古月收拾了包裹匆匆回山,一回来就钻进了偃甲房,听说是要做一件大物事到时候给云水宗在升仙大会上长脸面。玄月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扎根在百草园里,丢了三颗天灵玄露果后整天愁眉不展,挖空了心思研究用什么灵物能代替   天灵玄露果的功效,无相即将经历第二劫,护体药的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夫子则跟着唐十六他们跟在芊夜后面学术法,新宗主确实精通百家,育人之术也堪称上乘,甚至给他一个瞎子创了套专属心法,谓之明镜。蔡更从琥珀珠回来后,更加勤勤勉勉的投入了学习,九死一生后发现每天按时出席早课晚课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唐十六这几日练功也越发刻苦,约定的同门比试就在五日后,他一定要在这次比试上完胜江瑜,虽说江瑜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笑没什么棱角可言,但他就是看他不爽,一个修了这么多年仙练气都进不了的人凭什么让何诗瑶张口闭口都是他,凭什么老宗主和两位长老这么纵容他,还有叶青之前的差别对待真是让他每每想来都咬牙切齿,连带着觉得他江师弟脸上的笑其实都是笑里藏刀了。   化气愤为动力,唐十六一套大开大合的重剑术使得得心应手,他双手持着无锋的玄铁重剑,顺刺、逆击、横削、倒劈,一个个动作干净利落,周身剑光闪闪,方圆外偃甲草倒了一片,二品灵根的天赋使他早一步跨进了百日筑基的最后阶段,已经远远甩开了别的熊孩。   小山坡一棵偃甲树后,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江瑜‘啧’了一声,观察完敌情后,他已经可以基本确认不想想办法,五天后他就是送人头去的。然而,这半个多月,他软磨硬泡了叶青无数次,叶青就是无动于衷,师父不急徒儿急,江瑜叹了口气,偷偷溜下山破财带了点‘山珍海味’去山洞里孝敬叶青。自从那天从琥珀珠出来后,叶青就没离开过山洞,整座山头仿佛只有他们师徒两个整天无所事事。   “师父,看在这翡翠银鱼和东海玉螺香的份上,您就教我几招吧。”   “我像是这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叶青掀了他一眼。   “像。”江瑜冲她眨了眨眼,又砸吧了几下嘴,“真香。”   “好,那我就教你一招,绝对能保住你的小命。”叶青翻身从锁链上跳下来。   “真的!”江瑜没想到这次叶青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兴奋地摩拳擦掌,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叶青竟然愿意教他功夫了。   “看好了。”叶青清了下嗓子,双手从胸前抬起划了一个大圈,江瑜站到他旁边,郑重其事的模仿她的动作,心中激动不已。   随后,叶青划完圈的双手落到了头上,抱住了后脑勺,整个人蹲下,江瑜也学着这样做。等等,这动作……江瑜隐隐觉出些不对来。   果不其然,叶青深吸一口气,大叫,“我投降!别打啦!!”   江瑜:“……”   “怎么样,这招是不是很好使。”叶青笑得停不下来,“小瑜儿蠢死了,哈哈哈哈哈。”   “师父!”江瑜怒气直往上冒,“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耍我,我要是输了,丢面子的可是你。”   “我又不在意。”叶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万一要是被唐师兄打伤了,打残了呢?你就不心疼?”   “这也和我没关系。”   不知道怎么,虽然叶青说话一直没谱,要是放以前他一定不当真,听过就算,但现在两个人怎么也算是共患难过的关系了,叶青这话让他听得很难受,脑子一热,江瑜上前一把抓住叶青的手腕,“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教我点什么!”   叶青的手今天冰凉得异常。江瑜觉得自己像握住了一块冰砖,忍不住一激灵。   “我就不,你能拿我怎么样?”叶青笑了笑,甩了江瑜一个鬼脸,急于挣开江瑜的手,“走了。”   “你去哪儿!”江瑜看着叶青。   “当然是……去梅子镇玩啊,想吃糖葫芦了,你带来的吃的,太腻了,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叶青抬起手,和江瑜潇洒告别,几步之间就消失了。   江瑜被气得内伤,愤愤道,“零,你家主人什么毛病,教我几招会死啊。太腻了,你不吃我自己吃!”   零没有回答。   江瑜越想越不爽,连零都当他不存在了,他一个不能练气的怎么可能打得了筑基,都隔了俩境界,他一路生着闷气跑到偃甲房里把他的工具和之前存的材料全搬进了山洞,决定把脾气撒在山洞里,好好膈应一下叶青,叶青喜欢拿他做的东西去卖钱,他就偏做一些搬不走的东西,叶青不喜欢山洞里有太多摆饰,他就偏给山洞好好装饰一番……谁让叶青打不得又骂不得呢!江瑜只好默默的在心里记小本本,闷着头敲敲打打。   云水宗山门外,有一个天然湖泊,因为地理位置极其隐蔽,几乎不为人知。空间场出现了小小的扭曲,一团黑雾之后,叶青几乎是摔了出来。她浑身上下都在裂血,一颗颗血珠自她的皮下沁出,把她糊成了一个血人,为了减缓身体的疼痛,她指甲深深掐进泥土里,竭力朝水源爬过去。   三月之期又至,火毒反噬的痛就像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一样,无论如何你都无法挣脱泥潭。   周身被浓郁的血腥味包围,身体里精血锻造的天骨在一寸寸断裂,靠魔力护体而碎片不失。记忆如潮水涌进识海,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偷练‘天骨’,一次不得法走火入魔后从此烙下病根,年少的她还学不会控制心绪,在一次几乎让她肌体重塑,修炼的魔功功亏一篑的火毒发作下,一个人出现在了浑身是血,模样可憎的她面前。十七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她目光猝不及防的和他撞上,一时起的不是杀意,竟是逃避,少年身上的光芒刺眼的可怕。   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厌恶欺负她,而是把她带回家悉心照顾,少年的家里摆着许多他亲手制作的偃甲。后来,他为她送去了一封信笺一本书和卷着牛皮纸的糖葫芦,邀请她去参加初三后的祭神活动。   那是楼兰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有专门的劳动者越过天阙,打开连通外界的路,将外面世界好玩的好吃的运入楼兰,在夜市上摆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街市上人满为患,仿佛整个楼兰的人都在那一天集中在了那一条路上。   叶青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血痕,地上刚萌芽的花花草草在接触到魔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叶青爬进水里,把整个身体浸进去,湖水和她身上不断浸出的血融合在了一起,冰凉无处不在的包围着她,似乎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她沉沦到了她熟悉的黑暗中,并在无声的世界里体会着四肢百骸的痛。   记得那天她戴着灰色的兜帽,跟在少年的身边十分局促不安,低着头,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街市喧嚣,她却无法融入进去,她开始后悔从家里出来了。   有一群小孩逆着人群朝他们跑来,玩笑一样的故意撞在她身上,把她的兜帽扯了下来,黑夜里,紫色的蝎子无处遁形。   他们指着她脸上的印记,嘲笑道,“南城,你怎么老是和怪物在一起,祭神活动,祭的是神,不是怪物啊!。”   “就是就是!”   “别整天整这些没用的神鬼论,有这时间先学学怎么说人话行吗?唉,叶青!”   少年追上叶青,“他们就是嘴碎,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别急着回去啊。”   “那你自己逛吧。”叶青把兜帽重新带上去,少年又把它扯下来,弯下腰竟然仔细端详起叶青眼尾的蝎子来了,“我觉得挺有特色啊。”   叶青躲开了南城的视线,少年拉起叶青,不由分说地把她带到一个远离人群的高地上,从那高地往远处眺望,可以看到闹市的点点灯火。   “送你的。”少年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偃甲,木质的偃甲成蝎子模样,偃甲蝎子顺着叶青的手臂往上爬,继而浸进了她脸上原本有的蝎子纹路里,“从长老那儿偷了点流萤石用,以后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它来保护你了,不要去厌恶那只蝎子,她其实一直都在保护你啊。”   冰冷的湖水中,叶青将手覆盖在眼尾的蝎子身上,试图去找回那一种心安的感觉。   连着好几天,零都没有说话,叶青也没有回来,江瑜的石洞改造工程完成了大半,“跑哪儿去玩了,也不说一声。”   江瑜蹲在山洞口,伸出手掌,一只小小的灵蝶在他的掌心挥舞着金色的翅膀。   可惜母蝶在叶青手里,母蝶能感应到子蝶,他身上的灵蝶却不能追踪母蝶的方位。江瑜看着灵蝶,看着看着有些出神了,他觉出自己情绪里带了点不对的意味,他勾起嘴角,异常冷静的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感。      ☆、章二九   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江瑜这么评价了下自己。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稍微几天不见,就魂牵梦萦了吗。江瑜叹了口气把灵蝶贴身藏好,剥下头顶的护目镜,拿起磁针继续在山洞里敲敲打打,不能静,一静下来就要想叶青。   彼时,在湖水里浸了三天三夜的叶青终于爬了出来。山洞里锁链微弱地颤动起来。   江瑜将最后一根管道线钉进了石壁里,为了让叶青卸不了,还连着加了好几根固定轴,错综复杂的管道线上垂挂着一个个小小的水晶罩,透明的水晶罩里有一根电芯,在磁力高速的通过下,会   摩擦出火花,造成闪光的效果。   江瑜从攀着的石壁上跳下来,按下控制机括,准备试一试他精心研造的灯幕效果。   在他按下机括,灯幕点亮的瞬间,叶青出现在了山洞口,这一切刚刚好的就像是精心设计过一样。熬过火毒反噬的疲惫感和疼痛感还未过去,叶青怅然若失的走在路上,可忽然,黑暗中有一束柔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叶青抬眸,仿佛看到了夜空中闪耀着的漫天星光。点点荧光延伸过去,在山洞的各个角落亮起,在她的面前铺开,那一种带有生命力的美展现在眼前,温柔的萤火照亮了她心中的一块角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浑身冰凉,就格外放大了那一点点镜花水月的暖意。   江瑜也没想到叶青就这么刚刚好的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他愣了一下后发现叶青全身湿透了,长发湿漉漉的耷下来,看上去就像一只在发抖的落水小兽,全然没了锐气,只剩下一点可怜。   “师父,没下雨啊,您老人家这是掉河里了?”江瑜嘴上损着,手却不自觉地脱了外衣,赶紧往叶青身上披。   叶青也很不客气的把江瑜的衣服当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说,“这灯挺漂亮啊,我是觉得你不如安安心心做个偃甲师,明天用我交你的那招保住小命儿,别幻想着修仙了。”   江瑜小声嘀咕道,“也是,修仙修得再厉害,还不是走着走着掉水里。”   “你说什么?”叶青看了眼江瑜。   江瑜立刻完美的笑意挂脸,“我说——师父说的是!”   叶青刚准备接话,虚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啸音,她反应极快地推开江瑜,身体轻盈的一翻,食指中指夹住了一枚飞镖,镖身呈金色的叶片状,镖尾系着一张纸。   只见纸条上闹着玩一样的歪歪扭扭写着:弑亲之仇,必当报之!   叶青:“……”   江瑜侧过头,字条上字丑的差点没让他笑出声,“师父,你这人缘果然不太行啊。”   叶青没理他的废话,连镖带纸轻飘飘地毁了,然后慢悠悠地嫌弃道,“云水宗的结界真的像不存在一样,阿猫阿狗都拦不住,危机意识太差了。阿嚏。”叶青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有点冷。   从叶青回山洞开始,缠在石柱上的锁链就像是慢慢活了一样,零刚颤动了一下,就被身上缠的一根根发亮的管道线束缚住了,原本光秃秃的石柱此刻被一圈圈地装上水晶灯,管道线绕过洞顶,像是给阴暗的山洞镶嵌了一块星幕,零震惊地开口,“江瑜小师弟,你违规搭建!”   “谁说的,我准了。”叶青好心情的笑了笑,翻身坐在了铁链上。   “……”零默默地探出脑袋,在江瑜肩膀上缠了一圈,“你给她灌什么药了?”   看着叶青眼睛里的笑意,江瑜的心像被撩拨了一下,甜的嘴角抑不住上扬,含含糊糊应了锁链一句,“可能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天心里再怎么轻飘飘,第二天也要面对现实。一大早,整座山头的人都聚集在了锁仙台。古月专门为了这次同门比试建了一个擂台,擂台周围有结界保护,无论擂台上的比武有多激烈,也不会殃及到周围看客,玄月真人作为掌刑法兼种地的长老,早早地牵了他的爱兽灵宝坐上了主席台。   擂台一边,宋洱,何诗瑶,蔡更,唐十六,围在芊夜身边,芊夜一袭优雅羽衣,轻纱遮面,皓腕上缠着一条粉色的束带,手指作剑比划着,正在细心的指点唐十六。何诗瑶一脸的忧心忡忡,只希望到时候唐师兄手下留情,别伤着江瑜才好。夫子凑上去偷经,适时称赞一句,“芊夜宗主,此术妙极啊!”听说,芊夜念在夫子眼盲,还特意让手下去梅子镇找来专门的大师翻译了一本凹凸字组成的云水十三式,从此夫子感动的天天跟在芊夜后面修炼。可惜年过半百,天赋不高,又身有残疾,精进速度还是比不上后来居上的唐十六。   唐十六将玄铁重剑插在地上,闭目以气养剑,静待比试开始。   相比于芊夜这边的热闹,擂台另一边就寒碜得多了,叶青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上,似乎也不在意宗内比试输了,自己就要放弃飞剑门首座的位置,把这群熊孩的仙途全交给新任宗主。   本来吃着大白菜的灵宝,一看到叶青,就‘啊呜啊呜’的叫不停,叶青手顶着鼻子,对灵宝哼哼了一声猪叫,灵宝气的觉得嘴里的大白菜都不香了,肥硕的身体躺到地上,四脚朝天撒泼打滚。   看到叶青和瑞雪兽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半点搭理他的意思,江瑜无奈叹了口气,心里过着已经倒背如流的云水十三式,准备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照剑谱一套走下来。   “灵宝,乖,不闹。”玄月赔着笑脸挡在叶青和灵宝中间,然后换了副面孔,故作严肃道,“宗门切磋,点到为止,掉下擂台者败。”   玄月真人发话了,古月立刻启动了他搭建的擂台,锁仙台中间一块土地升起,四周形成了一个透明的半圆形空气罩。   唐十六整装待发先一步踏上了高台。玄月也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唐十六了,高台上的年轻人双手抱剑器宇轩昂,眉心隐有灵力流动,短短一旬半,精进速度之快,玄月捋着自己的胡须,心下不由赞叹。然后目光转到江瑜身上,已经把比试结果确定的明明白白了。   叶青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里,她嘴角含着笑,有微光流转在她琥珀色的双瞳中,此刻她的双瞳正映照出了慢慢走向擂台,背脊挺拔的俊秀年轻人。   “既来之,则安之。”叶青看好戏一样的对江瑜传了句音。   两头青鸾张开羽翼划过头顶的天幕,清亮的啸叫声宣示着比试的开始。   比武可以输,气质还是要有。江瑜以一柄木剑遥指唐十六,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身形俊朗,玉树临风,潇洒之至,实际上内心已经慌成了一个漏气的大皮球,全靠强大的心理素质维持形象。   蔡更试图给他的江师兄加个油,被唐十六眼刀制止。   唐十六看到江瑜满脸自信的拿了柄木剑,心中的小九九不禁越打越深,一边恨江瑜心机真得深,这样一比,未免显得真刀真枪的他太过隆重,一边又嘀咕一把木剑其中是不是有诈。顾虑的多了,手上的重剑就挥动得束手束脚,但饶是这样,几招下来,江瑜也已经相形见绌,照本宣读的   剑法完全凌乱,命门破绽百出。   何诗瑶顾不得自己是芊夜的门下,紧张得直喊,“江师兄小心啊!”   唐十六听得不爽,但又不敢冒进,“江师弟,宗内切磋,没有必要藏拙!”他看江瑜身上简直全部都是破绽。   “……”我倒是也想有拙可藏!   江瑜狼狈的一弯腰,将将躲过一剑,凌厉的剑风扫得他脸生疼。两缕飘逸的鬓发都被断了几根。   唐十六见江瑜只守不攻,试探性的挥动重剑,直取江瑜大开的命门,江瑜闭上眼,心一横,竟然丝毫不躲,甚至还直接往剑身上撞。   “瑜哥!”这下蔡更也急了。   “师父,江师兄这是什么招数啊?”宋洱天真地问。   芊夜不答,视线只是穿过擂台,有意无意地看着叶青。   古月眯起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刺向江瑜心口的重剑忽然倒卷,竟然带着唐十六一连倒退数步。   江瑜先睁开右眼,感觉了一下周遭,然后再睁开左眼,直到确定毫发无伤后,他嘴角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坏笑,以后更是招招舍命一般往唐十六剑身上撞。   芊夜坐直了身体,目光掠过唐十六在江瑜身上盯了一瞬。这难道就是母后说的龙血?   “这什么邪术!”唐十六大惊失色,背后寒毛直竖,他带着内劲砍向江瑜的剑气不仅软绵绵的全部散去,甚至还有股力量顺着重剑倒撞回去震得他手腕剧痛。   唐十六稳住倒退的脚步,毕竟第一次实战,缺少经验,心下先自恐惧了,于是出招更加失了方寸,而另一边靠体内灵力应激反应取巧的江瑜,每一步都在剑走偏锋,都在把自己往危险上送,但最后渐落下风的竟然是唐十六。   三个熊孩看傻了,完全捉摸不透其中缘故。   叶青说的话倒有九分是真的。江瑜心里暗衬,一时竟也不知道开心好还是难过好,有点心酸,要是坐实了自己体内确实有楼兰的封印,那他这一辈子是不是就真的一点修仙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瑜掐灭那一缕愁思,体内的灵力再厉害终究不是他自己的,想要获胜还是得靠自己擅长的,江瑜隐于袖袍下的左手悄然握住了一把弓。弩,敏锐抓住了唐十六被真气弹开没站稳的间隙,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机括,但连连败退的唐十六面子上实在挂不住,要是这次输了,他就要永远被自己的师弟压下一头,他没日没夜的练了这么久功夫,不就是为了在今天向同门证明自己吗?一念及此,唐十六周身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手里的剑中,他双手握剑,一声长啸,一剑用足了灵力重重向江瑜劈去。   “不好。”芊夜面色微变,正要起身。叶青已经先她一步,飞上了擂台,这一招要是打在江瑜身上,反弹出去,不过刚入筑基的唐十六必然非死即伤。叶青飞到了江瑜身侧,一手揽住他的腰,轻轻帮他卸去了承受的力量,把他稳稳带到了擂台下,然后,身形忽如鬼魅一般的消失了,等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的时候,一剑直直刺向坐着的芊夜,手里拿着的正是江瑜先前使用的木剑!   “徒弟既然分不出胜负,那就该师父了!”叶青嘴角勾起一抹笑,长剑如蛇挑向芊夜手腕的丝带。      ☆、章三十   “啊呜啊呜”瑞雪兽感受到了灵力的压迫,不安地吼叫起来。   芊夜原本坐的椅子陡然间四分五裂的炸开,芊夜贴地倒飞出去,木剑剑尖始终离芊夜手腕三寸远。   “怎么回事啊,叶青师父擅自干预擂台比试也就算了,怎么还和师父打起来了?”宋洱急得抓耳挠腮。   唐十六冷冷道,“怕什么?咱师父可比叶青师父有本事的多了。”   何诗瑶刺了一句,“但师兄也没比赢江师兄啊。”   “快快快,别说了,你们都快过来避避。”夫子拉着这帮熊孩往擂台结界里站。   三条水龙卷从芊夜身后化出,张牙舞爪地吞向叶青,同时,数道水柱围绕在芊夜周身,叶青轻巧避开,逐浪而行,笑道,“元素相生相克,平阳公主莫非不知道水会生木吗?”叶青大开大合地挥动着木剑,招数使得毫无美感可言,却有着惊人的破坏力,剑气纵横,劈开无数道水帘,剑尖始终粘着芊夜的手腕。   江瑜很快明白了叶青的意思,那晚上刺杀他的蒙面人里有一个人一双眼睛特别熟悉,而耳目极佳的他也确实看到了叶青脸上的小蝎子射了什么东西出来。   古月算是看出来了,叶青根本没有比剑招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在消耗体内的魔力,简单粗暴的拿魔力劈砍,无数道剑气在锁仙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都是灵币啊,古月心疼的不行,“小青儿,下手轻点啊。”   ‘刺啦’一声,锁仙台周围的偃甲树拦腰折断。暴露在空气中的磁力直接把树皮烧焦了。   古月捂脸,不忍再看。   “平阳公主,上次毒针的滋味还好受吗?”叶青忽然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芊夜又召唤出数道水柱,不动声色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青和芊夜错身而过,在电光石火间又交换了无数招。在旁人看来,两个人的仙路大相径庭,芊夜以水系法术为主,每一结印每一动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淡泊优雅,而反观叶青,却只是一通暴力的胡劈乱砍。   “你的底子倒是不错。西楚算得上名号的修士不过两个,董文轩、张知新,你师从哪一个?”   “叶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芊夜皱眉,面色不悦。   叶青微微侧身,又摆出了当晚取出眼尾纹路里偃甲蝎的姿势,芊夜心中一动,下意识想躲,叶青使诈成功,立刻回转剑身,一剑挑开了芊夜手腕上缠着的束带,白皙的肌肤,没有一点伤痕。芊夜握住手腕,接过空中落下的束带,冷冷看着叶青,“叶姑娘若是喜欢这条束带,不如直说,赠与你便是。”   叶青怔了一下,忽然鬼叫一声,“啊!我受伤了!”然后二话不说的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个从天而降,给了自己一个合理退场的理由。然后计算好距离,正正好好的砸在了江瑜身上,江瑜忙一把抱住从天落下的人,突然得他直接踉跄了一下。   芊夜:“……”   江瑜:“……”   众人:“……”   叶青掐了江瑜一把,江瑜立刻站出来说,“那个,各位师兄师弟,长老夫子,师父身体不适,我们先回去了。回见!”然后就抱着叶青在众目睽睽下走了,何诗瑶咬着唇,心里打翻了醋坛。   江瑜脚底抹油,飞快的抱着叶青逃离了尴尬现场,将议论声甩在身后。   “稳点,我要摔下来了!”   江瑜松开手,干脆把叶青放了下来,“师父,你这碰瓷的招数使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怎么回事啊?”   “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不应该啊。”叶青‘啧’了一声,“这平阳公主还挺厉害,竟然能解了我的血毒,本来还想趁那两个老头子在场,揭了芊夜的短,好就此名正言顺的废了她,把宗主之位收入囊中,然后取了宗主玉戒,拿到权限, 珍宝阁,藏经阁里的宝贝,可不都是我的……”   江瑜见叶青越说越离谱,打断道,“你真的确定芊夜就是那天刺杀我的蒙面人?我和她无冤无仇的,好端端的她干嘛要杀我?”   “这可不就得问问你失去的记忆里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叶青有意捉狭,伸出一只手贴在江瑜的胸口,和他靠得很近,“也或许,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就是不知道……”叶青笑了笑,侧过头耳朵靠在江瑜的左边胸口,听到他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她想要的和我想要的,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江瑜猛的后退了一步,觉得脸发烫得厉害。   “不逗你玩了。”叶青哼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江瑜回过神来,忙追过去,“师父等我!”   …………   回到起居室,芊夜将门拴上,扑面而来的暖意,屋子里白雾缭绕,她慢慢走到屏风后面,半跪在地上,将右手伸进浴桶里的药汤里,继而整条手臂。原本正常的肌肤开始一层层蜕掉,溃烂的伤口又一次显现出来,紫黑色的血丝已经蔓延到了手肘这里。黑色的血很快将药汤染了颜色。芊夜闭着眼,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   角落里,龙六不安地看着芊夜。   芊夜忍住痛楚,“龙五龙七现在什么情况了。”   龙六摇头,“回公主,伤口无法自愈,毒素不断蔓延,已经行至肩胛了。”   芊夜沉默了片刻,“这毒比我想象的要难缠。”   “没有性命之忧却也无法祛除,叶青到底想干什么。”龙六压抑着不悦,低声说道。   芊夜将浸完了药浴的手臂重新拿布条包扎好,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状态,“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已经让龙四取了一小瓶毒血呈送太傅大人。”   …………   此时,梅子镇地下妖市,有一只小蘑菇,从地下水道里偷偷滑了进去,然后藏在一只九尾狐毛茸茸的尾巴里混了进去。   小老板正在酒肆里风花雪月,看到九尾狐娘立刻招到了身边,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九尾狐半是娇羞的笑了,手中羽扇娇嗔地戳了一下小老板的胸膛,“讨厌,别动手动脚的。”   小老板不听,继而又“钳制”住了九尾狐的两只手,沉醉温柔乡。忽然,他哀嚎了一声,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的小妖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胳膊,血飞溅出来,九尾狐惨白的脸上溅满了血点子。   在疼痛中,小老板抱着手臂,看清了那只小妖,“好你个贱货,找了你这么久不出来,现在到主动送上门来了!”   我要为阿渡报仇,我要为死去的影妖报仇,我们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们……那一刺没有致死,涟漪艰难地转过身,使劲全身的力气朝小老板刺去,可惜她背上的蘑菇太沉,她的动作太过于笨重,小老板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捏碎了她的手骨,涟漪被猛得往前一带,小老板一脚重重踢在她背上的蘑菇盖上,涟漪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将房间里的桌子椅子摔了个稀碎。   她还没能站起来,小老板就怒不可遏的冲过去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扯起来,一巴掌扇过去,“能耐了是不是?还敢给老子搞这套!就你这么个半残废,这么多年,要不是老子罩着,你能在妖市里待着?”   血丝从嘴角沁出,涟漪死死盯着小老板,她的眼里不再是曾经的哀伤畏惧,而是恨。   小老板又一巴掌扇过去,带着她的头往地上撞,“就你这么个低贱货色,看看你的身体,看看你背上化不掉的东西,还敢来杀我?我告诉你,你连做妖都不配!把刀拿给我,也不用把你交给曦和城了,老子亲自了结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刀给我!”小老板吼了九尾狐一句,九尾狐浑身一激灵,立刻扑倒在地上,捧着匕首的手激烈颤抖。   小老板接过匕首,先在涟漪的脸上划了两刀,“这张脸蛋倒是还行,可惜不配长在你身上!”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涟漪一字一句的吐出来,目光中是深深的怨毒。   小老板冷笑了一声,匕首划到心口,“去死吧。”   九尾狐娘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涟漪,扭过了头不忍再看。   涟漪闭上眼,静待死亡。她的心里在想,阿渡哥,如果有来生,涟漪想要力量,想要做一只强大的妖,想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大家,想要去守护心中所念……   夜晚,叶青点亮了江瑜做的灯幕,躺在锁链上,静静地欣赏。   江瑜也没料到叶青会这么喜欢这个东西,他本来纯粹是想做来膈应她的。喜欢发光的东西啊……江瑜默默的在心里记下。   “一个水晶灯坠,五百灵币。1,2,3,4……20,21,22……靠,发了!”叶青双眼发光,仿佛看的不是头顶的星幕,而是满石洞的灵币。   江瑜:“……”我!不!同!意!      ☆、章三一   “抗议无效。”   最终,在江瑜的百般阻挠下,两个人各退一步,叶青摘了角落里一盏小星灯,江瑜带叶青溜去山下吃宵夜。   再一次进入妖市的时候,江瑜已经对路上形形色色的妖见怪不怪了。只是今日,妖市似乎少了之前的那份人气,每只妖都神色慌张,低头疾行。路边空荡荡的,小摊小贩都消失不见了,两排的破败筒子楼,家家户户紧闭着窗户。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几张白色的冥纸。   二人在妖市入口处停下,迎客的两只精灵不见踪影,只有一台快报废的小装甲车依旧在勤勤恳恳的伸出两只钢爪捡垃圾。   江瑜:“今天妖市歇业了吗?怎么这么冷清。”   “找个人问问。”叶青走过去,伸出一只脚抵住了小装甲车,然后弯下腰喊道,“伙计,你们今天集体罢工吗?”   被外力突然抵住,小装甲车里的齿轮差点没直接烧着,车门打开,一个只有手掌这么高的小妖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好狗不挡车!”   江瑜:“……”神了。   叶青也不废话,从江瑜身上搜刮了一枚灵石,借花献佛的给了小妖。小妖伸出两只手顶着肚子,抱着几乎和他人一样大的灵石,笑道,“姐妹还挺上道。”   江瑜蹲下来仔细的观察了这只妖,这小家伙竟然还长着一张中年人的脸,鼻子下面两撇八字胡,戴着一顶老气的小帽子。   小妖说道:“几个时辰前,小老板死在了辰影阁,死状可凄惨了,整个人几乎被扯成了两半,五脏六腑碎了一地,满地都是血,血泊里还有一只九尾狐的尸体……老板突然丧子,立刻下令封城,要彻查这件事。二位来的不是时候,请回吧,小心别被牵连进去。”   “真乱啊。”叶青轻轻说了一句,江瑜忽然想起了涟漪,也不知道那天她离开山后现在怎么样了。   妖市既然闭门,叶青便也不坚持去倒卖星灯,二人不做逗留,返回了地面去吃宵夜。   亥时刚至,梅子镇上零星开着几家店铺,路上人已经少了很多了。江瑜向叶青推荐了一家开在西北角,平时不怎么惹人注目的小摊,点了一碗小馄饨,三两烧酒和五六串烤羊肉。   灯下昏黄,却有一种莫名的暖意。但穷,是真的穷。   “我知道这餐食简单了一点,但师父你相信我,这家店我和菜根儿隔三差五就溜下来吃,味道真的一绝。”江瑜替叶青擦了擦杯子,倒了杯水,安抚道,然后又麻利的给叶青把椅子擦干净,按着她的肩过来坐下,在她发飙前,递上水,“师父请喝茶!”   叶青叹了口气,目光无意间看到摊位旁边有一碗糖浆,木块上插着一排糖画。江瑜顺着叶青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动,“我去给你买!”   糖画师傅注意到两个年轻人,忙热情的招呼过来,“你们是一对吧?”   江瑜瞟了叶青一眼,刚想开口解释,老板就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这小店位置偏,来的都是些老客人,在这儿住了几十年的,讲究情怀,很久没看到年轻人了,小姑娘真好看,小哥也长得真俊,多般配,再过不久,七夕就到了,今儿个就当我提前送你们礼物了,糖画你们自己画,可以做两根,我只收一根的钱。”   “那个不是……她是我……”江瑜‘师父’两个字还没说出去,叶青就先答应下来了,有便宜哪有不赚的道理?然后拉着江瑜兴奋地跑过去拉糖。   江瑜其实不怎么爱吃糖,唯一买过的糖葫芦都是给叶青的,但少见叶青兴致这么高,看到她开心,他心里也挺愉快的,便跟着老板有模有样的在糖纸上画了起来,这五年他不知道画过多少张偃甲图纸,画个糖画游刃有余,不管多难的图案,经他手都能画得惟妙惟肖,很快他就画完了一   只小蝎子,侧过头去看叶青,叶青就画得艰难很多,正认真的保持糖浆的粗细均匀。   江瑜也没多想,很自然地绕到叶青身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替她稳住落笔的力度。叶青往后靠了靠。   画完糖画后,两个人坐回座位上,安静等待师傅做完收尾工作。叶青尝了一口小馄饨,暖到心里。“你刚刚画的不会是蝎子吧?哪有这么丑!”   “再丑你不也认出来了?”江瑜抿了口酒,忽然想起一事,“师父,你脸上的印记里是藏了一架偃甲吗?”   “嗯。”叶青大口大口的吃起肉来。   江瑜立刻来了兴致,“这偃甲做得像活得一样,不用的时候还能浸在皮肤里,不知道出于哪位高人之手,师父,这偃甲怎么来的,你这儿有图纸吗。”   叶青嚼肉的速度微不可见的慢了下来,她将剩下的肉串放回盘子里,“一位故人送的。” 沉默了一瞬,她左手轻轻按在眼尾原本有蝎子图案的肌肤上,偃甲蝎慢慢立起了尾针,从皮肤里剥离出来,爬到了叶青的手上,叶青将蝎子扔给江瑜,“没有图纸,你可以自己研究一下。”   江瑜像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一颗心立时被吸引了过去,仔仔细细观察起小蝎子来,琢磨着学   点新工艺来照着改进一下他拿来防身的弩。   叶青看着江瑜,视线却好像飘飘荡荡的穿了过去,她猛地端起酒盅,灌了一杯进去。   江瑜将重点记下来,可惜不能拆,这具偃甲蝎的构造奇特精密,用的材质也是上等的天华木,却轻得离谱,他甚至还看到了一根可装流萤供能的管道,蝎子的腹部刻了一个娟秀的‘城’字。江瑜恋恋不舍的将蝎子还回去,这个玩意儿要是拆了,他可没把握能把它还原回去。“城”?江瑜品味了一下这个字,中州有名的偃甲师里名字都不带城,而且莫名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做的偃甲十有八九都被叶青拿去卖钱了,那个人的偃甲凭什么能被她一直留着?   小蝎子回到叶青手里,立刻重新浸进皮肤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二人一前一后踏月色回山,叶青嘴里含着还没吃完的糖。   江瑜犹豫了许久,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后面追了几步,拉住叶青,“师父,我不练云水十三式了,你教我你的功夫吧?”   “你想练天骨?”叶青怔了一下,没料到江瑜会这么说。   “嗯。”江瑜重重一点头。他不管偃甲蝎的主人是谁,反正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他,他想离她更近一点,这也不是他一时冲动下做的决定,被刺杀,没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他今生注定不能修仙,他怎么才能走完寻找记忆的路,去破开身上的迷局呢?   江瑜的眼神异常坚定,叶青甚至能感觉到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在用力。叶青反手在江瑜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嘶……好痛,师父你这是干嘛?”江瑜捂着手臂,血从指缝间渗出,一脸委屈地看着叶青,但很快,疑惑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江瑜看到,叶青一点点割开自己的手臂,血珠落了下来,却化形成了一柄柄朱红的小剑,在暗夜里闪烁着殷红的光。   “看到了?”叶青转了转手腕,“天骨是我父亲创造的功法,以魔力重塑身体的精血,所有的术法,武器皆来自自身的血肉,想要练成,每天把自己自残一百遍都不为过。而且过程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爆血而亡,连我这么有天赋的人,都花了五年时间才窥入第一重境界,练到现在也不过第九重,始终窥破不了第十重的境遇。另外,你要想好了,一旦练了‘天骨’,你走的路就不再是仙道,这一生都无法回去,永生永世都将堕魔。”   “我不介意。堕魔又怎么样,反正我师父已经是只大魔了,也没有混得很差。”   叶青有些动摇,江瑜因为体内的禁制无法纳入外在的天地灵力导致无法修仙,可如果走她的路,修魔,一切力量都是源自本根,这确实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满屋满身的血腥味,裂血之日的痛苦,“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还嫌自己不是个怪物吗?”……   江瑜眼里有期盼的光,在等待叶青回答。   叶青目光黯淡了一瞬,然后跳起来敲了江瑜一脑袋,“你整天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呢?放着好好的仙路不走,多少人想入仙门还入不了呢,虽说云水宗起步是差了点。”   江瑜抱头‘嗷’了一声,“我这不是修仙修不了吗?”   “有我在,你小命不会丢的。”叶青又踹了江瑜一屁股,“赶紧回山睡觉。”   “师父,君子动手不动口,哎哎哎,你好凶啊!”   叶青过完了手瘾,不理他往前走。   江瑜舔着脸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师父,为什么不教我啊,你是不是怕教了我,以后我就比你还厉害,到时候欺负你?师父,你教我嘛,这样以后要是出什么事,我也能保护你,我一个大男人,不能总让一个女人护着不是?还有啊,我身体里的禁制,说不定就是需要什么东西刺激下,才能解开……”   叶青受不了江瑜一直在后面黏黏的碎碎念,忽然停步转身。   江瑜没料到叶青忽然停下,一个没留神直接撞了上去,叶青脚下正好有个不平的坑,被这一撞没踩稳,两个人竟一起摔了下去。   鼻尖对着鼻尖,呼吸肆意的拍打在对方的脸上。   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江瑜目光在叶青妖冶的脸上驻足流连,心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多日来的行为分析都指向了一点,他喜欢上她了。心里的占有欲悄悄作祟,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喜欢我吗?她会允许我做到哪一步呢?江瑜觉得这种不断探索的感觉有点有趣,他微微撑起了一点身体,温柔的吻了下去。      ☆、章三二   叶青睁大了眼睛,满腔的怒怼被江瑜突然的吻一下子堵了回去。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感让她全身发烫起来,江瑜吻得很轻柔,很小心,像是在精心呵护一件工艺品,他尝试着去吸吮她的唇,舌尖微微撬开她的齿,不带一点侵略性,只是青涩的在不断试探,不断深入,不断体会这种初尝的奇妙感受。   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叶青没有推开他,闭上眼,她双手渐渐搂住了江瑜的脖颈,沉浸在温柔乡中,给予了江瑜热切的回应,那一种被温暖包围的气息让她眷恋。内心深处似乎破开了一个小洞,有什么回忆被勾了出来。   ——“你要等我,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安全翻过天堑的办法,带你离开楼兰。”   ——“我不在的时候小蝎子会替我陪着你,你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它。”   ——“南城,南城你在吗,求求你开下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救救我娘。”   叶青陡然间睁开眼,一把将江瑜推开,站了起来。一下子用力,江瑜牙齿磕到叶青的唇上,两个人的唇上此刻都沾了一点血迹,江瑜赶紧爬起来,去追叶青,“怎么了,师父?”他这一声黏黏的,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惶惑不安。   叶青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江瑜捂住脸,愣在原地。   看着叶青越走越远,江瑜叫住她,“叶青!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轻松很快乐吗?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一次次不顾性命救我,为什么一直在我身边,为什么刚刚……”江瑜忽然说不下去了,她看到叶青眼里竟然含着泪光,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像是有一根针刺进了心里。   “闭嘴。”叶青冷冷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我再和你说一遍,我救你只是因为这是念月的请求。我是魔,我没有情感上的需求,五年前我选择离开楼兰的那一刻,心已被埋葬,剩下的只有恨。”   “可是……”江瑜向她靠近一步。   “还不够明白吗?”叶青手上幻化出了一柄剑,抵住了江瑜心口,“我想得到你体内的力量,我想知道你和楼兰到底什么关系,我想在你身上找到重新进入楼兰的方法,而一旦,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   江瑜心头岩浆似的血忽然凉了下来,停止了无法控制的跳动。叶青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手中的剑在风中消散。   “叶,宵夜好吃吗?”山洞里,零看到叶青回来,忙探出来在她身上缠了一圈,叶青粗暴的挣开她,直接翻身上了铁索床。   零碰了个钉子,改去向江瑜打招呼,结果这也是一团低气压。锁链在山洞里游走了一会儿,一个在铁索上睡觉,一个在稻草堆上睡觉,她叹了口气,默默的缠回了石柱上,感觉连石洞里的灯幕都黯淡了不少。   接下来几天,叶青更是动不动就玩个消失,每天三更半夜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江瑜的心乱得不行,只能每天泡在偃甲房里机械性的重复一些动作,但又止不住的想叶青去哪儿了,担心她会不会不告而别。   这个女人……把他心里脆弱的安全感都给折腾没了。江瑜坐在山洞门口,锁链趴在他肩头,“你和叶怎么了?”   江瑜答非所问,“都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唔……那我帮你看看好了。”零扭动了一下,开始感应叶青的方位,“她在酒肆喝酒呢,好像喝醉了。”   “天天喝酒。”江瑜骂了一句,“我去找她。”   江瑜赶到山下的时候,叶青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桌上七倒八歪着好几个空了的酒瓶,江瑜替她把账结了,走过去,注意到有人靠近,叶青立刻警惕得张开了眼睛,发现是江瑜,她又重新合上了眼,任由酒意在身体里发散。江瑜将睡死的人抗回了山,零看着江瑜轻手轻脚温柔的样子,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江瑜小师弟,你胆子挺大啊,选这么个挑战。”   “胆子大有什么用,人家又不喜欢我。”江瑜把睡得地方让给叶青,自己远远的滚到一边,零贱贱地跟过来,“叶她毕竟活了好几百年了,这么长的人生里,肯定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江瑜小师弟,你这才活了多少年,阅历就先不说了,要天赋没天赋,要功力没功力,要运气没运气,身上还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喂,你到底是来开解我的还是来损我的?怎么我就没阅历了?谁没个故事啊,只是我记不得了而已。”江瑜很受伤。   “你先别生气啊。”零搭在江瑜身上,“主要吧……叶她不喜欢和楼兰有关系的人,不管你信不信,你身体里的灵力就是来自楼兰的,叶能忍这么久不动你,也是真的算对得起念月老先生了。不过你要真的是楼兰人,叶和你以前见过也说不定。”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话也不是这么绝对的,据我所知,叶以前还是对一个楼兰人动过心的。”   “……”江瑜心里起了股无名火,“是不是那个送她偃甲蝎的人?”   零上下点了点头,“可以啊小师弟,连偃甲蝎你都知道。不过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没有我的存在。叶最近心情不太好,不然不会喝这么多酒。私心里,我还是希望她不要有爱,也不要有恨,摒弃这些多余的情感,就不会痛苦,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楼兰的入口,不顾封印彻底开了杀戒,就等于把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曦和城的祭神大阵下,向整片中州大陆宣告这世上还有魔的存在,到那时候,我还要想办法替她挡去云水宗的天罚。比起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就这么平平淡淡的窝在山洞里过一生该有多好?”   “你还挺替你主人着想的。”   “什么主人!”零炸毛起来,“说一万遍了,是共生!”   “好好好,轻点轻点,你砸得我好疼。”江瑜把锁链从肩膀上扒下去。   此日距离七月初九升仙大会还剩七日。   第二天,古月召集来了云水宗所有崽崽们,拿出了他花了一个月精心铸造的飞空艇为他们践行。   “排场不能弱,人穷志不穷!到时候给他们看看,咱宗也是有排面的!”   蔡更,宋洱新奇的围着飞空艇上蹿下跳。   江瑜谨慎问道,“真人,燃料能用几天?”   古月轻咳了一声,“保守估计,一个半时辰。”   江瑜:“……”   古月往回找补,“开它进场时间足够了,乾坤袋在你身上,到时候先把飞空艇塞进去。”   古月这边交代完,玄月也带着瑞雪兽揣了一袋灵丹妙药,给五个弟子分发完,又给夫子拿了一袋,另一边,叶青姗姗来迟,“小青儿,这些孩子就交给你了。”古月拍着叶青的手,珍之重之,一脸的不放心和舍不得。   “你和玄月怎么不去?”叶青抽出手,撑开伞遮住大太阳。   古月压低了声音,在叶青耳边道,“无相师弟这几天要经历紫电雷劫第二重了,我和玄月得留在山上给他护法。”   玄月凑过来,“还不是小青儿偷了天灵玄露果,没了药引,只能在山上加阵。”   叶青白了玄月一眼,懒得解释,啐了一嘴,“破事真多。”   第一次离山出远门的熊孩子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兴奋的像猴一样。看什么都新奇,一路上把夫子折腾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没留神听声音,就丢了一个闯祸精。   得益于新宗主的财大气粗,熊孩子们跟着沾光,一路上吃得好住得好,更加亢奋。   官道上,芊夜坐在最前面的轿子里,深深叹了口气,被叽里呱啦的声音吵得头疼。   看到芊夜面色不好,龙六如临大敌一样的立刻递上了水,“公主,身体不舒服吗?”   “没那么娇气。”芊夜接过水,抿了一口。   侍从低眉敛目,轻声劝说,“公主,升仙大会上群派聚集,鱼龙混杂,属下实在觉得公主千金之躯去那种聚会,不太得当也不。太。安。全,何况,您身上还有伤。”   芊夜抬手轻轻掀起轿帘,目光看向窗外,两岸葱翠,已入苏州境内,池塘中的荷叶上滚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桥边竹廊拖着长长的斜影,湖中凉亭的倒影也随着暖风轻轻摇晃,   江南水色是与西楚贫瘠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色,这让封地西楚自小在风沙中长大的平阳公主心中掀起了些波澜,芊夜目光悠远,“无碍,连归雁堂三堂主都认不出我,这群远朝堂的修仙人士能掀起什么浪,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在意。”   龙六一怔,“公主请讲。”   “升仙大会百年召开一次,除了给各个仙门展示新人创造条件,目的也是为了更新风云令并选出非五绝的新一代弟子中天赋最佳的五人,让他们有机会加入圣仙联盟进一步深造,对于非五绝的那些仙门,但凡门下弟子在那五个人选中占有一席,不管最终是被五绝中哪一个门派相中,都可保这些仙门至少百年薪火相传,在风云令的排名也是大大提升。曦和城素来位居五绝之首,御灵门,昆吾派,叶落山庄也分别占有一席,但问题就出在云水宗身上。自百年前弑神之战后,云水宗遭到重创,根基受损,门下术法高强的几乎全部陨落,飞剑门死绝,甚至还不如其他一百零六仙门,但云水宗从未除名五绝。”   龙六沉吟了一下,“这些年云水宗已经逐渐偏离了仙路,重心偏向研究奇门遁甲之术,一座偃甲城仙术弱势也不足为奇,但毕竟开派千年,是其余仙门所不能比的,而且云水宗和战鹰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仙道里唯一接近人族皇帝的仙门,更何况,这里有一座封印魔的上古大阵,一定有其不可被替代的原因。”   “这便是问题所在。”芊夜目中闪过一道光,“在山上这么久,我始终没有捕捉到一丝上古大阵运行的气机,若真是这样完全不着痕迹,云水宗的阵法未免隐藏的太好,上一届升仙大会,联盟并没有请云水宗,但为什么这次却请了?而且恰好是……宗主接到密信离开山门的时候?”芊夜道出了心中疑惑。   龙六脸色沉重,“我们来的时候,云水宗大部分地方还是处于休眠状态,只开启了议事厅来接见公主,属下斗胆猜测,云水宗里会不会藏着什么?还有那个叶青,太邪乎了。”   芊夜合上了轿帘,不再看窗外之景,轻声道,“失落的龙血,寻不到气机的上古大阵,一个一身邪术的飞剑门首座……我们是这么想,联盟里的人是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章三三   计算好距离,江瑜按照古月说的,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飞空艇,最后几步路要用飞的,几个小崽还没有坐过会飞的铁家伙,兴冲冲的爬上去,连唐十六都没绷住,在飞空艇里上下摸索,一会儿摸摸方向盘,一会儿摸摸发动机。飞空艇的样子其实不好看,放在地面上就像一个放大版的鸭蛋,芊夜掀开轿帘正对上了江瑜的笑脸,“宗主,请吧。”   龙四本来想拒绝,觉得平阳公主坐这个未免有些掉价而且看上去极其不安全。但芊夜却很好涵养的一笑,提着点裙袂优雅的登艇了。然后江瑜去请叶青,殷勤地替她接过手上的伞,“师父,给点面子。”江瑜为了避免尴尬,这段时间对叶青毕恭毕敬,两个人也很默契的避而不谈那一吻,叶青一脸不情愿得跳上去,“鼓捣了半天就鼓捣出这个,古月什么审美。”   “鸭蛋”的尾部放出了两道细细的蒸汽,整个飞空艇剧烈摇晃后,在江瑜的操作下摇摇晃晃地升天了,先是椭圆形的身体上裂出两片翅膀,再是飞空艇底部伸出两只动力桨,为了让这两只动力桨看起来不太突兀,符合整体美感,古月还特地把它们精心设计成了脚的模样,于是起飞后的   “鸭蛋”现在看来宛若一只巨型“跳蚤”。叶青捂脸。   天上风大,何诗瑶把夫子扶到椅子上坐好,另外几个人便趴在四周看外面的风景。   他们飞过一片湖,湖面波光粼粼,微风轻轻一吹,便有一圈圈涟漪轻柔得荡开去,风里还有淡淡的兰铃花香。   今日是初八,西湖边的看台展台已经临近竣工,远远便能看到由叶落山庄出资建造的观心阁。宾客陆陆续续提前一天到来,修仙者里不少是御剑前来的,虚空里能看到不少五颜六色的仙光,映照得白云都仿佛带了七彩祥瑞,美不胜收。   第一次下山参加如此仙门盛事,熊崽们按奈不住的激动。   临近目的地,江瑜准备降落,既然这架飞空艇是云水宗出场的排面,就要刻意安排一下降落路线与滑行道,确保华丽的下落能被每个人看到。江瑜把方向盘往左推了一点,飞空艇艇身倾斜45度,艇头下压,速度减慢,准备降落。忽然,天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霾,那阴霾把云水宗的小飞空艇遮挡的严严实实。下面开始喧闹起来,嘈杂的议论声夹杂着赞叹声从四面八放传来。   一个巨大的飞行物盖着小小的飞空艇从天上缓缓降落,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观心阁的一侧,忽然飞出四条锁链,锁住了巨大飞行物的四个角,将巨大飞行物固定在天上,众人这才看清,飞行物只是一块地基,而这片地基上平地而起了数栋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掩映期间,五绝之一的昆吾派竟然搬来了一座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不少弟子已经在幻想着,若是能被昆吾派收做弟子该有多好。   被昆吾城彻底抢了风头,不惹人注意的地方,云水宗的飞空艇灰溜溜的停在了地面上。   叶青“啧”了一声,捂住心口,“太浪费了,烧得都是灵币啊,从西海昆吾飞过来,没有流萤石的助力,每天至少要烧三万顷燃料,几十万灵币啊。有这些灵币吃什么不好,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我要不找个机会去昆吾派打工吧,俸禄肯定比现在高。”   江瑜在叶青背后阴恻恻的回到,“不行!”   叶青:“反对无效”   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熊崽们也不在意,立刻撒欢了一样地奔下船,极其热情的和往来之客打交道,一个个弄得像知交遍天下的交际花一样,看到一个人,不管认不认识,不管身份大小,上前抓住就是一顿吹捧,临了又塞给对方一个云水宗特产,精致的小偃甲。四面都是陌生的脚步,嘈杂的议论声,瞎夫子在这种时候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声音太多根本无法辨别,只能由宋洱搀扶着靠边走,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江瑜,十六,蔡更,诗瑶,快跟上,别掉队了。”但事实上,这群人早就蹿得无影无踪了。   把飞空艇重新塞回乾坤袋断完后的江瑜看到菜根儿顶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逢人就送偃甲,心在滴血。云水宗木头多,做个小礼物确实不值多少,但再简单的偃甲送到这种对偃甲术屁都不通的人手里也是暴殄天物。   唐十六自诩还算得上英俊,又是在云水宗里天赋最高的一个,交际对象清一色都是年轻又漂亮的姑娘,不管是英姿飒爽系的,高冷仙女系的,还是江湖侠女系的,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唐十六就想上去结交一下,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毕竟十多年憋在云水宗里,雌性动物见得太少。   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同样也时不时被漂亮姑娘吸引目光的江瑜就显得矜持和理智很多,他站在一边观察着往来的人,要结交也要结交大人物不是?他还没能独自矜持多久,何诗瑶见江瑜一直不动,就马上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拱进人海里,四处转悠,“江师兄,一起去玩玩嘛!”   江瑜:“……”他回头看了眼叶青,叶青依旧戴着古月给她的茶色墨镜,撑着伞一副谁也不爱的样子。   芊夜:“……”只慢了一步,芊夜等龙四整理好包裹后,只看到了不断涌入的人,几个弟子的影   子一个都没看到,瞬间就成了一个光杆宗主。   “哇塞!小师妹!这就是偃甲吗!好厉害!”西北处的一个小角落里,统一穿着青色劲装,绑着高束发,背后斜背一柄宝剑的年轻弟子们自动围出了一个圈。他们是落霞山的弟子。   圈子的中心,何诗瑶神采奕奕地向围着的落霞山弟子展示自己带来的小玩意,她按下了手里偃甲的机括,然后把偃甲扔了下去,本来小石子大小的偃甲立刻在空中旋转着变大变厚,然后从四面伸出四个爪子,尾部伸出小尾巴,最后伸出一个头,在落地的一刻竟然变成了一只偃甲龟。   “好可爱!”被新奇的物事吸引,周围聚集的年轻弟子越来越多。   偃甲龟在地上慢慢地爬,从细节处模仿真龟,可谓栩栩如生,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们是云水宗的吧!”   “百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除了沧州战鹰院,云水宗的偃甲之术是最厉害的!”   “你们住的山真的被改造成偃甲城了吗?那是什么样的啊!”   何诗瑶心中得意,憋笑着用胳膊肘杵了下旁边的江瑜,“快,江师兄,该你了,他们都在看着呢!”江瑜心中一叹,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脚从偃甲龟的屁股处踢了一下,那恰到好处,非常有技巧的一踢,立刻触动了偃甲龟内部零件,偃甲龟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四只爪子,尾巴,头齐齐缩了进去,凌空翻了一个身。   这一下,更是让周围惊得连连叫好。几个年轻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云水宗也是仙盟五绝之一啊,那到时候升仙大会上,你们也会在得胜的弟子里选一个回去培养吗?”   “好想亲眼见见偃甲城啊!小师妹小师妹,你们在偃甲城里,是不是身边的一切都是偃甲做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按一按机括,偃甲什么事情都能处理!”   “额……这个嘛。”何诗瑶脸上笑着,心里有些尴尬,   江瑜两只手抱在脑后,吹了一声口哨,准备看何诗瑶的好戏,他们这座偃甲城啊,穷得自然景观都不动了。   但还没等何诗瑶回答,有一个和他们穿着同样服饰,但看起来成熟多的年轻人疏散了人群走了过来。   似乎感觉到了来者不善,江瑜从轻松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看着眼前走近的年轻人。他生着一双凤眼,眼尾高高挑起。   “燕师兄。”落霞山的弟子们立刻从欢笑中严肃了神情,应声闪到一边,给燕晋让了一条路。   燕晋一言不发的对着偃甲龟狠狠踩了一脚,把它踢到一边。   何诗瑶怒了,“你干嘛!”   “云水宗?”燕晋垂下眼看着何诗瑶冷笑道,“土皇帝的走狗。”   方才被小偃甲吸引过来的年轻弟子此刻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畏畏缩缩不敢说话。燕晋是落霞山新一代弟子里最杰出的一个,无论天赋还是努力程度,都可谓人中之龙,深得落霞山几位真人的喜爱,也是这次升仙大会有希望进入五强的有力人选。   燕晋不顾何诗瑶的嗔意,故意提高了教育师弟师妹的音量,“你们忘了师父怎么说的了吗?修仙者不好国事,要修好一颗坚定无比的道心,必不得和俗世之物有太多接触,和人皇的贵人走得这么近,到时候免不了流言蜚语,要是落人口舌,被道趋炎附势误了歧途,不好好想着把我们落霞山的仙学发扬光大,修一颗澄净道心,反倒贪图些新鲜,本末倒置,可就不好了。更何况,上一届升仙大会,云水宗可是连参加机会都没有。”   “师兄说的是。”年轻弟子们叽叽歪歪的吭声。   “什么狗屁玩意儿!”何诗瑶忍不住怒意,欲上前质问,被江瑜伸出的一条胳膊拦下。   江瑜一边眉毛斜斜挑起,摆出了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表情,以牙还牙道,“师妹,这位师哥说的是。咱云水宗毕竟名声在外,有权有势的,不像贵派,建派没多久,根基不稳,还在起步中,我们不能影响他们,到时候发展折半腰上了,这错算在谁头上?”   江瑜在一边说的头头是道,燕晋脸色已经是青一阵白一阵,他咬牙强忍着怒气,却听江瑜雪上加霜的说了句,“哦对了,还没来得及问,师哥们师出何方?我和师妹在云水宗闭塞久了,除了仙盟五绝,别的一律不清楚,还请见谅。”      ☆、章三四   江瑜此言一出,众弟子们立即面面相觑,他们十分了解燕晋的脾气,这次落霞山来升仙大会是有意夺一个风云令前五的,这些年来门派规模壮大了不少,只可惜根基太浅,而修仙大派动辄几千年的历史,根本不是他们才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小门派所能追得上的。要想平步青云,一举成名只能靠这次升仙大会,四位长老还为此研发了一套新的剑法,就等着燕晋夺魁,加入仙盟五绝,现在却被云水宗的弟子言语中戳了痛处,燕晋如何不怒?更何况刺他的还是云水宗,风云令排在前面的几个仙门哪个不想拉云水宗下马跻身五绝?有几个心软的小师妹,张着嘴朝江瑜挤眉弄眼的做口型,提醒他他们是落霞山的弟子。   占着茅坑不拉屎。燕晋恨恨地想,但这种不雅的话最终难以出口,根基,机缘,两个对于修仙人士最重要的东西他们落霞山一个没沾到,土皇帝的走狗凭什么能?   这边江瑜还没解读清楚落霞山小师妹们口型的意思,燕晋已经取下了背后负着的剑,剑未出鞘,已有锋芒。   江瑜护着何诗瑶往后退了一步,电光火石间,横空飞过来的一粒小石子砸在了燕晋的手腕穴道上,他握剑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颗石子从背后飞了过来打在了他的膝弯处,这一下,燕晋直接跪了下来,给江瑜和何诗瑶行了一个大大的重礼。   在旁人看来,燕晋就像突然没站稳往前跌了一跤一样。   何诗瑶噗嗤笑出了声,“哟,受不住,快起来呀师哥!”   燕晋跪在地上,死死握着拳,尴尬的就想打一个洞钻进地缝,要是钻不进去,就原地自尽。   江瑜看清了第二枚石子的轨道,在周围的喧嚣中,他抬头顺着方才的轨道看去,叶青把遮阳的纸伞当拐杖拄着,冲他得意的一挑眉。江瑜悄悄向她回了个赞。   被这一闹,落霞山弟子震惊过后,忙七手八脚的把他们丢了大脸的师兄扶走,也没人再闲的没事来找云水宗闹事了。五彩的绶带凌空划过,纯白色的天马拉着   仙雾缭绕的轿子踏着绶带在碧蓝的空中走过,众弟子骑着灵兽井然有序的走在轿子后面,跟随着曦和城的少城主柳逸。车队走过的地方,落下一地微光,微光照耀的地方,草木皆盛。   小门派这边还没来得及感慨曦和城出场的排面,那边又被缓缓从正门走来的修士们吸引住了目光,他们只是这么在路上走着,可全身散发出的浩然之气,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连素白袍子上绣着的花纹仿佛也在流动。江瑜很快认出了那一行弟子中排头的两个,秦昊与王璇,原来是御灵门。   昆吾派,曦和城,御灵门都到了,叶落山庄作为此届升仙大会的东道主,自然也早早的来到了西子湖。十数个管家出面,引导一百零六仙门住进观心阁,休息静待明日初九百年一届升仙大会的正式开始。   等众人都入住后,叶落山庄的小弟子手持本小册子,拜访每一个仙门,问询并记录明日参加盛典的弟子。待小弟子走进云水宗的住处并说明来意后,夫子惊道:“你这是何意?我宗以前也是参加过升仙大会的,你少糊弄我。”   “先生息怒。这是家师也是各位仙人的意思。”   “这成何体统!素来升仙大会的前半场是一百零六仙门新一代弟子间的比试,我宗自开派便位于五绝之一,怎么能自降身份和这些人一起同台竞技?”夫子来回踱步,袍袖甩了又甩。   小弟子依旧保持着微微低头拱手的姿势,淡淡道,“先生,家师此举也是为了给贵宗一个机会,百年来,圣仙联盟虽依旧宣称五绝,但名存实亡,只余四大仙门,个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贵宗既偏离仙道已久,若宗内弟子真的有天赋不错的,何不借这个机会,加入仙盟得到更好的仙途?再者……”小弟子平静的述说,却针针见血,把云水宗贬得一文不值,“贵宗现在并无挑选弟子加入的实力,风云令上的一百零六仙门恐怕也没有一个愿意加入贵宗。”   “你!”夫子怒极。   “好了。”一直在旁边静听的芊夜开口,“就按落庄主说的做。”   “宗主!”   芊夜手在夫子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对小弟子说,“明日,云水宗宋洱,唐十六,何诗瑶,蔡更……”顿了一下,她加上了另一个名字,“江瑜,为云水宗升仙大会参加人选。”   小弟子很得体的作了一揖,然后用毛笔在记录册上写下这些人的名字。   当天晚上,众人都入睡后,江瑜悄然无息地溜了出来,每次到一个新环境,他一颗心总是悬着,分出三分心神警惕着周围,非要把环境摸清楚才能安心。   观心阁是依湖畔而建的一组建筑群,不同门派住在不同区域里,建筑散落在假山假石和有着江南特色的园林和长廊里,要不是刻意拜访,两个门派之间隔了好几座山石,几乎碰不到面,江瑜出来的时候,一轮明月当头,清辉淡淡洒下。山石泛着微微柔光。   观心阁主楼住着叶落山庄的弟子,五大仙门里叶落山庄的仙道是最接近俗世武道的,相传叶落山庄是一座武学宝库,山庄内的葬剑谷中埋着几千柄名剑,其中更有数十柄古越时候锻造的凶剑,上有寄灵。不同于西海昆吾,御灵门,曦和城的出世,叶落山庄一直以一个大慈善家的身份立足苏杭,经常性的扶困济贫,收容落魄文人骚客,山庄内弟子人数也是最多的,据说收容了许多贫苦的孩子进来修仙。   江瑜一边记着周围的每条路,一边想着心事。   叶落山庄对观心阁的安保措施也做足了工程,江瑜走着走着,前面就有几道黄光交织闪过,巡逻员提着灯笼就要从前头竹廊的拐角处出来,江瑜虽然没有怀鬼胎,也不太想让这些巡逻弟子看到,到时候解释不清楚还要弄得一身骚,他环顾了下四周,找了一处暂时的光照盲点避了进去,准备等这批巡逻弟子走过去,再出来。   他刚躲进两座假山组合出的死角里,就看到一片紫影飞了过去,那身形他再熟悉不过,这大晚上的,叶青出来干什么?   和叶青有关的事,江瑜现在都有点好奇,于是立马跟了上去。   他躲在山石后面,看到叶青走到一个锦衣玉袍的男人面前,公子如玉无双,正是那天在妖市买走了瓷美人的公子哥。   江瑜爪子磨了磨石头,对叶青大晚上背着他单独出来见男人表示不爽。   “你找我做什么?”叶青抱臂靠在一棵树上。   苏云夕轻声道,“苏州是不是离云水宗太远了?”   “怎么?零都没劝住我,你来劝我了?”叶青笑道,“就是远才好,来参加升仙大会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的魔气要是不微弱,明晃晃的在他们面前走一遭,我可没这个胆量。”   苏云夕看着叶青半开玩笑的样子,轻轻蹙眉,“上个月曦和城的天牢被破,有人在破口处发现了遗留的魔气,中州人并不知道血族的存在,如果他们发现了魔气,只会想到云水宗的封魔阵是不是出了问题,只会想到你,这届升仙大会突然请云水宗来,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群变种,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叶青骂了一句。   “若是他们执意要查云水宗的大阵,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叶青,不如趁此机会,破开封印,离开云水宗,找一个地方养好羽翼,再做打算。这个封印留着始终会害了你。”   “不。”叶青冷笑道,“我倒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好端端的,血玲珑为什么要去破天牢?放了一群残了大半的妖出来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只是想逼我出面,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走一条最蠢的路?”叶青满不在乎道,“大不了鱼死网破,要是曦和城咬上我,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   “还是小心为上。”苏云夕低声道,忽然,他面色微变,“舒惜妍又来拜访苏府了,我先回去了。”   “她还真是执着。”叶青笑容逐渐收敛,“贾知行是你杀的吗?”   苏云夕对上叶青的目光:“不是。”   两个人的对话江瑜听得云里雾里,一眨眼的功夫,叶青和苏云夕双双不见了,他满头雾水的回头,叶青正好出现在他的背后,“偷听好玩吗?”   “师父,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江瑜拍了拍胸口,平复一下受惊的小心脏。   叶青瞪了他一眼。   “不好玩。”江瑜立马改口,“我这不是恰好路过,就看到你那个……嗯……孤男寡女……”   叶青不想再理他,转身就走,江瑜眼角余光瞥到逐渐逼近的灯光,立刻抓住叶青的双肩贴着石壁翻身到另一边,两块石壁呈直角形,本来江瑜靠在石壁上,叶青站在她对面,现在翻身过去后,叶青靠墙,江瑜在她对面,但江瑜翻身的时候用了力,此刻叶青就几乎被他挤得贴在他的胸上。   江瑜低着头看着叶青,“你越来越不小心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叶青有点想躲,但江瑜的气息避无可避的把她包围。   直觉上江瑜觉得叶青除了递递眼刀,但动作上也没有很排斥他,虽然那天一巴掌莫名其妙,他弯下腰凑到叶青耳边,“明天我要去参加升仙大会了,师父,你是希望我赢给你长脸呢还是希望我输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你倒是赢一个看看?叶青很想怼江瑜,但江瑜这话里提供的两个选项直接堵死了她的路,不管她怼什么,占便宜的都是江瑜。“不要脸。”叶青抬头看着江瑜,他一汪清潭的目光深处却有数不清的细碎涟漪。   “跟你学的。”江瑜眼角微弯,“师父,我上次说喜欢你,你再考虑一下呗。”      ☆、章三五   “师父,我上次说喜欢你,你再考虑一下呗。”   叶青觉得可能是曾经坏事做太多了,念月才会送了这么个倒霉催的家伙到自己身边。叶青抬头看着他,江瑜的眼睛里似乎有精灵在雀跃的跳动,他的目光无比清澈干净,又带着一种坚定。叶青无声叹了口气,然后一脚踩在江瑜脚背上,使劲拧着,压低嗓音道:“考虑个屁!”   “轻,轻轻轻点。”江瑜一张脸立时痛得扭曲起来,但苦于巡逻弟子还没走远,没法大声叫出来,只能憋着,眨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挤眉弄眼的向叶青发射求饶。   叶青冲他甜甜的一笑,然后更用力了。   江瑜有苦不能言。   等巡逻弟子彻底走远,叶青才高抬贵脚,直接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喂,明天比试记得把灵蝶带上。”   江瑜嘴角扯了扯,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第二日,百年一度的升仙大会正式开始,仙门云集,西子湖畔搭建的擂台高高竖起,自擂台处由近及远分成了好几个区,离擂台最近的区域入座的是圣仙联盟五绝,其余一百零六仙门分别按照当年在风云令上的排名由近及远而坐。蔡更和宋洱蹦蹦跳跳的穿过人群跑向最前面,却发现上等区中唯有曦和城,御灵门,西海昆吾,叶落山庄的坐席,不见云水宗的,奇怪之际,山庄小弟子走了过来,朝离擂台最远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指了指,“不好意思,贵宗的座位在那儿。”   得知方位后,宋洱和蔡更立刻折返回去通报走的比较慢的夫子一行,然后奔向他们的座位,在那遥远的偏僻角落里,诺大的擂台从他们那个角度看过去,直接被淹没在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里。   没见过世面的熊孩子们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依旧兴奋的跟猴一样,何诗瑶带着夫子在前面走着,唐十六背着大包小包,江瑜黏在叶青身边,芊夜和龙六缀在最后。   兴高采烈过来的熊孩们无巧不巧地和落霞门的弟子打了个照面,燕晋一看到他们就脸色发青,脖子一仰,拿出了一种看狗一样的嫌弃眼神看这帮土包子,仗着这次新宗主就在后面,何诗瑶直接回呛过去,“大家都在下等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得意的!”   江瑜嘲笑道,“我当师兄昨日心气这么高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想今日表演一个鱼跃龙门。”   下等区的座位比上前面的那些主区,可谓寒酸到了极点,毕竟资源不够,越往后越简朴,地上铺了一张凉席就当设座了,连茶水点心都省掉了。   然而生活条件再艰苦,小崽子们也可以欢乐多。没有茶水点心,他们自己带。没有座位,他们用偃甲自己搭,没有遮阳的棚,他们拿出几柄偃甲大伞并排插在地上,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直接升起平地,用偃甲做望远镜,太远了听不清,就发射记声蝴蝶,把声音通过扩声器放大在他们耳边。在离擂台远又远的偏僻区域,云水宗直接搭建了一个最佳观景台,好不惬意舒适弄得像郊游一样。   只坐在他们前面两排的落霞门群弟子:“……”   作为这次升仙大会的主办发起者,叶落山庄无疑坐在最上座,主座上的男人,面部线条十分凌厉,脊背挺得笔直,叶落山庄的庄主落方临即使已经年过一百,依旧有一种如渊的威压,传说落方临年轻时曾不执一兵孤身跃入葬剑谷,与几千柄凶剑上的亡灵激战十天十夜,十日后,葬剑谷再开的时候,年轻的庄主浴血归来,从此被山庄中人引为佳话,而葬剑谷也成为了山庄弟子试炼的地方。作为离武道最接近的一个仙门,不能凭通常意义上的境界划分来判断落庄主的修为,虽然表面上看落方临只有金丹的境界,但实际上是否已入化神也未可知。落方临入座后,他的两个女儿落惜凝、落惜筠站在他身后,其余四位执剑长老分别入座。   同叶落山庄一样,御灵门,曦和城,西海昆吾真正露脸升仙大会的人也不多,只出席了几位能识慧根的长老与杰出弟子。曦和城此番更是只来了少城主柳逸一人。除了曦和城稳坐五绝之首的位置,另外三大仙门各有所长很难分清高下,叶落山庄为了避嫌,将座位统一安排,连到高台的距离和角度都一模一样。   而接下来,排在一百零六仙门之首的天涯轩是在上一届升仙大会中成功挤掉了原来的第一,崛起的一株新秀,毕竟这是新秀第一次登上风云令的榜首之位,这次天涯轩几乎来了一整个门派的弟子,声势浩大,差点椅子不够没地方坐。天涯轩宗主贺归野心勃勃,想要靠人数取胜,将这次五强的位置尽数收入囊中。   落方临上台主持,他声音不大,看台上的每个人却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升仙大会时至今日已有千年历史,叶落山庄很荣幸能够成为此届大会的举办者,望诸位在西子湖尽兴。一世大道三千,圣人修仙慕道,登一重山,窥到的便是不一样的风景。”落方临左手袖袍一挥,只见高台缓缓向两边移动,一块刻满符文的晶体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升了起来,漂浮在半空。   晶体有四个菱形面,落方临正声道,“这才是本届升仙大会真正的擂台。”   此言一出,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   前几届升仙大会都是以擂台车轮战为主,不少仙门这百年都是针对擂台赛准备的,更有甚者花了几百年研究了每一个仙门的招式路数,修为不够,熟悉来凑,知己知彼,越了解别人的路数,越能针对性的修改自己的术法,做到招招对敌破绽。此外,擂台比试观赏性也是一个部分,一些根基不稳实力不佳的小仙门就在美观上下功夫,寄希望于花里胡哨哗众取宠的招式来博人眼球。可现在这块水晶算什么?   江瑜站在“瞭望台”上举着偃甲望远镜看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何诗瑶蔡更宋洱挤着江瑜抢着要看,唐十六也有点好奇这台上散发着光芒的到底是什么圣物,但碍于自己的形象尊严,忍住不去凑这个热闹,坐在一边负着重剑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修心养剑去了。他竖起耳朵听到江瑜说,“   这东西感觉像个大阵。”   叶青回道,“不是感觉,就是个大阵,还是一个需要手操的大阵。”   江瑜一愣,把望远镜让给他们,眯起眼朝台上望去,他其实看得清,只是为了逗师弟们玩才霸占着望远镜,只见落惜筠,落惜凝从左右两侧走上高台,向众宾客鞠了一躬后,抬手朝高空的水晶注入灵力,水晶高速运转起来。   落方临解释道,“此阵法乃是叶某专为此次升仙大会所设,里面别有洞天,分为‘天、地、人、和’四关,与会弟子一起进入其间,先出来者为胜,与此同时……”水晶的一面射出一道光,以天为媒,将其间的景物投影在了虚空中,“整个过程,都会是诸位仙人考评,挑选弟子的依据。”   引路弟子纷纷走下去引导各门各派的弟子进入阵法中。   江瑜走在最后面,回头问叶青,“你希望我赢吗?”这个问题叶青昨晚没有回答他。   其实江瑜赢不赢,叶青都觉得无所谓,只要江瑜的小命还有,她就算对得起念月,但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执拗于这个问题,她又不能说希望他输,这样不就坐实了她希望他一直陪在身边的歪理,于是叶青脱口而出,“希望。不过就你这……”   “好。”没想到江瑜直接打断了叶青后面的话,“我赢给你看。”   叶青:“……”   “诸位,待午时三刻,试炼正式开始!”落方临的话远远扩散出去,声音带着一种稳健沉重的古拙质感。   “江师兄,快跟上!”何诗瑶冲江瑜喊。   “来了!”   “小青儿,现在什么情况了,比试快开始了吗?”   “嗯。”叶青愣愣的坐回座位上,还在琢磨江瑜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想进升仙大会前五?疯了吗?“梦里什么都有。”   “嗯?小青儿你说什么?”夫子侧着头听叶青的低声嘀咕。   “我说,试炼快开始了!”叶青一嗓子差点没把夫子震聋。   “诶,那个是云水宗的弟子吗,长得好俊啊!”   “师妹,你是看试炼还是看男人啊,那家伙连练气的境界都没有到吧。”   “都这个年代了,怎么仙门里还有二十岁练气都没进的弟子?”   “你看那个长得凶凶的,背后负了柄重剑的,也不过筑基后期吧?云水宗真的没落了,唉,一代不如一代。”   “都别议论了,抓紧时间,先选门进去吧!”   前往试炼的弟子中,天涯轩的弟子最多,自成一派,别的仙门大多只派了两三个弟子,于是风云令上排名差不多的都自动抱团。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雾,一行人抬头看向横亘在面前的两扇门。      ☆、章三六   两扇门直插入云,左刻‘山月幽间空自得’,右刻‘花木清风徒欢喜’。   宋洱挤到江瑜身边,“江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江瑜跨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右手指关节有节奏的轻轻叩击石头。“唔……可能是哪个倒霉蛋在伤春悲秋。”   “那我们选哪扇门进去?”何诗瑶凑过来问。   已经有不少仙门弟子率先一步进入门内,毕竟是竞速试炼,浪费一瞬可能都会与前五失之交臂。   “别急,再等等。”江瑜眯起眼。   蔡更何诗瑶宋洱在江瑜后面坐了一排,齐齐托腮看着面前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的仙门弟子。   “哟,云水宗这是还没开始就弃赛了吗?”   “管他们做什么,师姐已经进去了,我们快跟上。”   随着越来越多的仙门弟子进入了门内,先前一些谨慎的仙门也纷纷坐不住了,给自己想选择的门安了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便进去了,唐十六抱胸的手放下,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下去了,选一道进去,宋师弟,蔡师弟,师妹,走了!”   宋洱看了看唐十六,又看了看江瑜,一时拿不住主意。   “师兄,这么急做什么,人落霞山要争第一的燕公子都还没进去呢。”任凭周围怎么嘈杂,江瑜始终右手叩击石头,他一边嘴角上扬,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燕晋狠狠瞪了眼江瑜,“我落霞山事事讲究一个根据,绝不做一些凭空臆断之举,那些没想清楚急着进门的未免太过鲁莽。”   “那不知燕师兄都琢磨出了一些什么?”江瑜轻笑道。   燕晋给沐雪使了个眼色,落霞山里手持着天机阵的小师妹凑到燕晋耳边小声说,“师兄,这周围空气屈光度80,湿度350,整个环境蕴含灵力大概在七成左右,两扇门这里最为稀薄,但稀薄程度是一样的……”   燕晋越听脸色越差,“我们琢磨出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怎料江瑜天生的耳目好,把沐雪的轻声细语听得一清二楚,揶揄道,“哦,原来燕师兄琢磨了一   下这里的空气质量。”   燕晋握剑的手用力的发白,恼羞成怒道,“我们走!”   落霞山弟子都不敢说话,赶紧跟着燕晋走了。   江瑜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么容易被激怒,真没意思。   “师弟师妹。”唐十六耐住性子,又说了一遍,“走了。”   此时江瑜心里正好默数到两百,他停下叩击石头计数的手,跳了起来,“师兄,一起走。”他话音刚落,人群忽然嘈杂了起来,只见原本横亘在面前的两扇门忽然消失,空间渐渐扭曲,取而代之的是出现的另一扇门,门扉上写着“悠悠岁月无情。”   江瑜整了整自己的衣装,“游戏嘛,要遵守规则,落庄主都说了午时三刻试炼才开始。”他抬首在众人的一片惊愕中,先一步推开了这扇门。   试炼尚未开始,就已经有一大半的弟子走错了门被关在了试炼的门外,竟然连试炼的关都没入就被淘汰了,台下看客不少人站了起来,这太荒谬了!   寒阳宫宫主浩一忍不住道,“落庄主,这!我徒儿去哪了!”一方面,宫主护徒心切,另一方面,寒阳宫此番参加升仙大会的只有五名弟子,他们全部走了先前的两座门,这次升仙大会寒阳宫算是比试还没开始就彻底输了。天涯轩贺归斜眼看着他的手下败将,虽然天涯轩的弟子也有一大半折损在了这荒诞的一关里,但好在天涯轩人多势众,还留下了不少弟子,贺归故作深沉道,   “浩宫主,此言怕是有些失礼,您难道还不相信落庄主吗?”   落方临说道,“诸位,叶落山庄自会保证每一个参加升仙大会弟子的安全,等试炼结束,诸位的爱徒会完完好好的出阵。”   江瑜进入门后,先是一阵强烈刺眼的光,后来感觉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托起了一样,耳边传来海浪声,待眼睛适应强光后,他看到面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浪花拍打着礁石,海鸥贴着水面飞过。海面上有一座悬空的断桥,摇晃的很厉害,已经有不少仙家弟子尝试着用轻功借助断桥的力飞到海岸对面。   江瑜找了一圈,没找到蔡更他们,那些已经登桥的弟子里竟然也没有他脸熟的,就像周围的人在进门的那瞬间换了一批一样。   “这是……真的吗?”江瑜走到海边,将手伸进海水里,冰凉的触感,晶莹剔透的水从指缝间流下。他坐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在断桥上努力的弟子们,桥面很窄,而且不连续,两块桥面之间的高度差也不一样,要在摇晃的断桥上保持平衡需要一定功力。他想了下,决定另辟蹊径,和他们比功力,自然没有胜算,但要在短时间里改造出一个能渡水的偃甲他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古月给他们造的飞空艇不就是个天然的偃甲吗?江瑜把工具从随身带的乾坤袋里拿出来,用石头在沙地上画设计图。   改造工程完成到一半时,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旁边,正弯腰欣赏着江瑜的工程,   “江师兄,你等会儿准备用这个渡水吗?能不能捎我一程!”   江瑜手里动作停下,抬头看他,白白净净的少年看上去比他还小一点,眼睑下面有一颗泪痣,江瑜记得这张脸,是暗香门的小弟子单子琪,他心里存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只有这个人是他见过的。“你同门呢?暗香门这次参加试炼的人不少吧?”   单子琪叹了口气,“师兄师姐全进错门啦!”   “那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进去。”   “我本来是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但刚踏进一只脚,我忽然想起我娘送我的香囊被我落下了,就折返回去拿,结果再回来的时候,那两扇门就不见了。”单子琪冲江瑜展示了一下腰间戴着的紫色香囊,“一定是我娘在冥冥之中保佑我,故意从我身上走了,让我回去找她,以前这香囊可从来没掉过。”   “……”江瑜低声道,“你这香囊里不会是……”   “是的,里面装了我娘的骨灰,我一直戴在身上,娘是被魔杀死的,我一直努力修炼参加升仙大会,就是想能够进入仙盟,学到更厉害的仙术,为我娘报仇。”单子琪自嘲式的笑了笑,“不过一百多年过去了,上一届升仙大会我没赶上,现在魔都死绝了”   江瑜:“……”果然修仙者不能以貌断年龄,回忆起刚刚单子琪装嫩的一句‘江师兄’,江瑜打了个激灵。   此刻装嫩的单子琪换了一副嘴脸,冲江瑜天真无邪的眨了眨眼睛,“江师兄,你看我刚刚也算走了个狗屎运,说明老天比较眷顾,你就带上我一起呗,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江瑜其实内心不太想带上他一起,但转念一想这里就眼熟他一个,这样的安排是个机缘也说不定,现在遇到的人和事可能都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任何事还是不要做绝的好,于是江瑜笑道,“师兄说的是。”   单子琪闻言大喜,十分殷勤地给江瑜递上了一块木板。   改造后的‘大跳蚤’很快就成型了,单子琪瞧着瘦弱,力气倒是不小,靠着他成功把‘大跳蚤’推进了海里,用先前还剩的一点点燃料加上海浪的推动力,‘大跳蚤’渡海非常顺利。   单子琪全程兴致都很高,出海的一路上珍禽灵兽一一细数过来,“听闻蓬莱也是在这样的海岛上,那里是世人所说的桃源仙境,不少仙人都会选择去那里归隐,等待日后羽化飞升。师父和我说修仙路很多时候只能一个人走,要靠自己悟,自己渡,因为走到后面同行的人会越来越少,那不如一开始就少接触些人,少接触些事,修一颗通明的道心,我想那些选择去蓬莱隐归的仙人,就是图一个清净慎独吧。江师兄,你日后会想去寻一片仙境,在那里感受天地感受清风窥飞仙之境吗?”单子琪遥望着远处海天交接出银白色的一线,流露出向往之情。   江瑜就没他那么好的兴致了,因为古月留下的燃料不够,他要时刻注意风的方向,稍有不慎,‘大跳蚤’就会偏航,“一人成仙未免也太孤寂了,高处风景再好,我也想有一个人和我一起看,更何况,修仙不就是为了能活得长一点,在有限的人生里多体验一些事吗?犯不着去一座破岛上清心寡欲。”比起修仙,他其实更想去沧州的战鹰院看一看那些守着国境的机甲。   似乎是感觉答案不满意,单子琪追问道,“江师兄既无意仙路登顶,为何来参加升仙大会?”   江瑜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升仙大会云水宗收到了请柬,而他来参加升仙大会只是因为芊夜帮他报名了,如果硬是要说什么理由的话,“为了证明给一个喜欢的人看。”   “原来江师兄有心上人了。”单子琪挑了挑眉,继续问道,“那你有想过以后的路吗,你想去哪里?你希望这一生是怎么样的?”   我想去哪里?我想去沧州,我想去寻回失去的记忆,我想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找到事情的真相……那叶青呢?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虽然叶青不说,但江瑜也大致能感受到叶青不能离开云水宗太远,她和山洞里的锁链是共生的关系,离开云水宗太远,她的魔力就会越弱,所以叶青到西子湖的这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沧州距离越州几乎横跨了大半片中州大陆,如果他想和叶青一直待在一起,是不是只能一辈子待在云水宗?   江瑜忽然警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单子琪在有意无意的勾起他心中所念。      ☆、章三七   看台上,叶青看着高台上在落惜凝落惜筠的施术下高速旋转的棱晶,面色有些沉重,幻境?叶青尝试着用母蝶和江瑜带着的子蝶建立联系,但催动了几次,子蝶的气息都被隔离在了大阵之内。母蝶像失去了方向,迷茫地拍打着翅膀。   察觉到单子琪可能是在有意套话,江瑜就多了个心眼不愿意多说了,“我没有想未定之事的习惯,走一步看一步,我怎么知道以后要去哪儿?我只知道现在我们该加快速度,还想不想赢了?”   单子琪识趣地闭了嘴,“师兄说的是。”   借着海风,“大跳蚤”很快就到了对岸,江瑜看了看还挣扎在断桥上的人,他们的速度还算比较快,当踏上岸的一瞬,周围的景物倏忽变化,又是一阵轻飘飘的感觉后,他觉得自己脸上冰冰凉凉的,有雪花一片片坠落。   脚下是厚重的积雪,似乎有什么声音冲入了耳朵。他和单子琪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远方黑压压的一片云雾,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像是翻滚着的黑色浪潮。江瑜先一步辨认出了这团气势汹汹的浪潮是什么东西,无数头野兽咆哮着向他们冲来,所踏之处,尘烟四起,雪雾飘散,风云为之变色!   “快跑!”江瑜大喊一声,单子琪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就被江瑜推了一把。   两个人此时正处于两面都是冰川凹下去的雪道上,只能往前面跑,能明显感觉到地面震动越来越厉害。   “江、江师兄。”单子琪声音抖了一下,只见二人面前的雪地忽然开裂,一头全身雪白,形似白熊的巨大异兽从雪地上站了起来,异兽仰天一声嘶吼,竟然退散了身后凶猛的兽群。   异兽缓缓将目光落到面前的两个人身上,一侧露出獠牙。   这长毛动物的身形江瑜再熟悉不过了,简直就是宗里那头胖熊的放大版,只不过书中所言瑞雪兽实际上是凶狠的食肉动物,而不像宗里那只被养歪了的只吃白菜的灵宝。   两人一步步后退,瑞雪兽滚烫的唾液落在雪地上,把雪地融化出了一个个大坑。   江瑜苦笑道,“瑞雪兽大哥,咱宗有你的亲人,叫灵宝,都是一家人,行行好。”   单子琪的关注点完全歪了,“云水宗竟然养得起瑞雪兽!”   “养不起养不起,吃白菜都能把我们吃穷。”江瑜话音落下的同时,瑞雪兽裹着长毛的爪子朝二人拍下,那一击气力之大,漫天飞雪旋舞起来,江瑜不敢硬碰那一招,侧身在冰壁上一点,借力躲了过去,单子琪一身紫黑色劲装,他凌空翻过,衣摆下面竟然藏了一排暗器!作为一百零六仙门里以暗器闻名的仙派,暗香门排名仅次于天涯轩和寒阳宫,多年来也是一直处于神鬼莫测的状态,没人清楚暗香门到底有多少弟子,根基如何,甚至连门派方位都不知道,相传暗香门里的弟子一天大多时间都在用仙家宝器灵丹妙药炼制独门暗香镖,因此哪里有奇遇,他们就迁到哪里去练器。   不愧是一百来岁的人,功力到底是有一点,单子琪将暗器玩出了花样,每一掷,暗香镖都排列出了一种不同的阵法,每一枚都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在冰面的折射下竟然有一种瑰丽的美艳。瑞雪兽被阻了片刻,发出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的低吼声,江瑜注意到不远处的冰壁上挂着绳梯,他看准时机,将连着铁索的钢爪射进冰壁,然后拉着单子琪借势荡了过去。   “不行江师兄,我恐高!”绳梯贴在几乎垂直的冰壁上,一眼望不到头。   “你爬不爬,不爬我爬了。”   “诶,爬爬爬,我爬!”单子琪手脚并用的挂在绳梯上,人不到危及时刻是无法激发出强烈能量的,直到缓过来的瑞雪兽再次冲向他们,单子琪才像猴一样地窜了上去,江瑜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等单子琪先爬天梯,此刻他还在下面,避无可避,他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我什么时候变那么好心了?然后身体猛地贴地,牟足了劲贴着冰面从瑞雪兽身下滑了出去,但瑞雪兽的长尾还是重重扫到了他胸口,江瑜倒飞出去,摔在雪地上,体内四窜的灵力立即充盈他的四肢百骸,为他卸力并护住心脉,饶是如此,这一撞也让他几乎咳出血来。   江瑜顾不得疼痛,立刻翻身起来,故技重施地按下绑在手腕上的机关机括,钢爪凌空飞过,单手抓住绳梯的单子琪同时十分默契地发射出一排高低不一致的暗香镖,江瑜借着钢爪和暗香镖的力不断攀高,最终手拉住了绳梯。   等到两人爬上冰山顶部后,江瑜从靴子里取出一把小刀砍断了绳子,单子琪一时不解,江瑜道,“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的试炼者,这绳梯可不能留给他们。”单子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江瑜思虑周全好还是什么,想到后来的试炼者在冰谷里独自面凶兽,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点,视野里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白,远处传来了一阵缥缈的琴音,单子琪忽然一头栽倒了下去。   “喂,你怎么了!”江瑜忙蹲下去查看。   琴音越来越近,电光石火间,有一只干枯的手搭上了江瑜的肩,‘呃’江瑜尚且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卷了进去。   又是最开始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等到视野再次清晰的时候,江瑜看到一个枯瘦孱弱的老者正坐在古琴前,他的身后是一扇门。   江瑜轻轻的走过去,试探问道,“这也是天机阵的一关吗?”   “不。”老者半睁着眼睛,“年轻人,你已经过关了,可以从试炼中出去了。”   江瑜蹙眉。   老者像是在自言自语,“真是妙啊,这么多年,老朽替落庄主造了无数个梦境,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这么快出梦。这个世界当真有趣得紧,老朽却一直守在这个小阵里,都不知现在世上竟多了这么多有趣的修仙者。”   出梦?江瑜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满肚子疑虑,“您说我已经过关了,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啊?”   老者手指在琴弦上抹了一下,琴音回响,“年轻人,便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你赢了,梦境对你并不起作用。”   这么轻易的就赢了,还赢得这么莫名其妙,江瑜反而紧张起来,他走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老者行了一礼,“可否请圣人指点一二。”   “也罢,经此一去,必生波澜。”老者叹了口气,“叶落山庄此次的试炼并不试武,而是试心,落庄主武道出身,于仙道的天赋可谓是远不及那些仙家正统弟子,可他却靠着无人能催的坚定道心另辟蹊径走上仙途,还将叶落山庄发扬光大,跻身五绝,个中困苦只有他自己能知,也正因此,他坚信修仙路上的道友,天赋在很多时候只能决定起点,决定你的精进速度,但一颗强大的道心,却可决定你到底能走多远,每个人只有一次踏上仙路的机会,一旦堕仙便永无从头来过之机,因此落庄主向来收徒的标准是道心。”   老者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江瑜,“老朽受落庄主所托,借此天机阵运行的灵力造梦,从你们踏入正门的那一刻便是梦境。年轻人,跟我来。”   白袍老者倏忽间飞到了江瑜身边,他右手轻轻一挥。空中浮现出了大大小小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有一段景象。   “师弟师妹!”江瑜认出了这些泡泡中的人,他们似乎在熟睡。   老者的声音古老而悠远,他淡淡说道,“梦境依托人的记忆而造,亦假亦真,这些便是你同门的梦。”   江瑜看到在蔡更的梦里,他在山脚下开了一家小餐馆,有着妻子和一双儿女,一生平安喜乐。他看到在何诗瑶的梦里,那时的何诗瑶还很小,在夏天的夜晚缠着江瑜,希望在及笄礼上能尝一口酒,于是江瑜便去后山偷了老宗主的酒坛给她,何诗瑶只小喝了几口便成了一只醉猫。他还看到宋洱的梦,梦里他的母亲还未在人族的部落战中身亡,小男孩静静趴在母亲身边,看着母亲编织衣物。   江瑜的心飞快跳了起来。他的梦不一样。   老者再次挥袖,收去了那些泡泡,面对江瑜说,“而你实际上并未做梦,你没有堕入梦境,只是短暂的进入你以为的试炼中。换一句话说,你没有梦境依托的记忆,没有造梦的能力。”   江瑜拳渐渐握紧,低声道,“因为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不。”老者正色道,“不管你记不记得,记忆总是存在的,失忆之人,也不过是自己忘了打开记忆之匣的钥匙,天机阵可以依附你存在的记忆造梦。可现在却是,天机阵找不到你的记忆。”老者下了一个定论,“你是无记忆之人。”   江瑜肩头微颤,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城府才勉强保持住了面色不变,笑着反问道,“我怎么可能没有记忆呢?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开口的声音却哑了。   “此事许是天机,老朽也无法窥破更多,方才你所经历的试炼也许隐射了一些什么也说不定,那个叫单子琪的年轻人也不该出现在试炼中,几十年了,现在的中州大陆越来越有趣了。”老朽说着说着大笑了起来,随后拂衣而去,只留下了一句话,“试练之门已打开,出去吧,第一名。”   江瑜浑浑噩噩的走出试练之门,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世界正在不断崩塌,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刺眼的阳光下,他的脸却苍白的异常,他听不到周围嘈杂的人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高台上。   “那个出来的是云水宗弟子吗?”   “这么快!试炼不是才刚开始吗!”   “云水宗弟子这么厉害吗,我不信!”   “……”   叶青抬首,目光穿过层层人群,遥遥落在高台上的男人身上。“江瑜……你怎么了?”   ☆、章三八   看到第一个从天机阵出来的竟然是云水宗弟子,一瞬震惊过后,御灵门门主与叶落山庄庄主飞快地交换了眼色。御灵门门主卓涵站起开口道,“此事不妥。这位……”   王璇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江瑜。”   “云水宗江瑜虽为此次升仙大会的第一,但不仅是御灵门,想必叶落山庄,曦和城,西海昆吾,诸位仙人也无意收云水宗弟子入门下吧?”   此言一出,立刻激起了千层之浪。   夫子听到后,差点没气晕过去,“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众目睽睽下,我们得到的第一难不成还是假的不是?既然无意,还让我们来参加什么升仙大会!还真当我宗看得起这名头了!”   台下的议论声接近顶峰。但江瑜却像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感觉到无数的炙热目光此刻正射在他的身上,他止不住的发抖,无记忆之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这样,江瑜的精神世界在一点点裂成碎片,这五年来他忍受着失忆的痛,忍受着体内禁制让他无法修炼的伤,不停的学习不停的努力,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偃术中,才能让他短暂的不那么痛苦,似乎活着的目的只剩下,总有一天,他能找回失去的记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可现在算什么,老者告诉他他并没有记忆,所以天机阵无法造梦,那他之前所追寻的一切难道都是一片虚无吗?为什么会有人没有记忆呢?   先前被瑞雪兽尾巴扫到的伤痛真真切切的反映出来,体内灵力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江瑜一口血咳了出来,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下,叶青跃过了众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去到了江瑜身边,适时扶了他一把,江瑜目光对上叶青,那一瞬间,叶青的心就像被一根针刺了一样,江瑜的眼中有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无助痛色。   与此同时,曦和城一直不作声年纪轻轻的少城主眸中闪过一道光,脸上有一闪即逝的错愕,透过他的双目,柳逸清楚的看到了叶青身上缠绕着的一圈一圈厚重的锁链。   落方临的声音很快压过了群宾的议论,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不知诸位可有听闻不久前,雁王侯府的贾知行死于官道之事。”他在声音传出时施加了灵力,使声音远远的扩散出去,带着一种稳健沉重的古拙质感,不多久,喧嚣渐止,西子湖畔就隐隐笼上了一层微妙的不安感,本在高声议论的众人,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转为窃窃私语。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落方临一样拥有坚实的内功基础,声音能传很远,因而以区域远近,实际上参与讨论的只有寥寥几个仙门,而其中以‘新秀’天涯轩应声的最为起劲,好不容易有头有脸了一把,贺归恨不得能和落方临一唱一和,把他的每一句都作出文章来,趁着这次升仙大会出尽风头。   贺归接道,“对于这件事,贺某相信各位同道早已听闻,沧州帝君甚至调动了归雁堂,派出了不少谍者和影子去调查,但至今未抓住凶手。”   昆吾派孟玖冷笑了一声,“凶手不是一个人,而可能是妖甚至可能是魔,归燕堂的影子再断案如神又有什么用,人族毕竟是人族,想要抓住妖魔谈何容易?”孟玖很年轻,看上去甚至有些消瘦和孱弱,他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了一口,随后冲贺归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他眼尾本就上挑,这一下眼中更是充满了轻蔑之意,贺归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   这么当众被昆吾派挖苦了一下,贺归敢怒不敢言。   孟玖像是不懂处事的圆滑,言语中总是暗藏锋芒,刺完贺归,刺御灵门和曦和城,“听说梅子镇逃出来的那只小妖到现在还没有抓到,莫不是这只小妖从越州翻山越岭去了云州,和妖牢里的大天妖里应外合,这才破了妖牢?”   王璇想反驳,被秦昊按住。   柳逸目光从叶青身上移开,从容道,“这次妖牢失守,确实是曦和城看管不力之过,柳逸一定会尽快给诸位一个交代。”柳逸一身青衣,模样十分俊美,他身为曦和城的少城主,年纪是在座的五绝中人最小的。   落方临重新接过话头,“此事并非独曦和城之过,平静百年后再生事端,联盟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出逃的妖,加固曦和城的法阵,此外……”落方临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若只是妖所为,倒好办,柳少城主,听闻贵派在天牢破损之处捕捉到了魔气。”   柳逸不置可否。   在一刻窒息的安静后,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颤抖着喊了一句,“魔又回来了,姬萧的天骨,天骨又出世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即使消失了整整一百年,可每次提起,依旧会让人冻毙在毛骨悚然的裂血中。   此刻进入天机阵试炼的弟子接二连三都破梦出来了,云水宗的几个弟子出来后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熊孩子们仿佛来自另一个江湖,“什么姬萧?什么天骨?”   江瑜一点点消化了方才在天机阵里几乎将他击溃的真相,他反握住叶青的手,冰冰凉凉的,江瑜努力让自己的心神聚集到台上这些人说的话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个坑。   叶青沉默地看着台上人的侃侃而谈。   “连天骨都不知道,不愧是土包子。”   “怎么说话呢!”何诗瑶恼道。   “好了师弟。”紫黑衣服的年轻人制止了同门的口无遮拦,“云水宗的小师妹,别生气了,我来和你们解释吧。”来人正是单子琪,单子琪轻声道,“天骨是魔尊姬萧创造的魔功,以自身精血为媒,身体中的每一个部分都可铸一柄剑,两百年前,魔族盘踞在桑之焕,当时修士开山立派醉心修炼,沧州帝君在内忙于部落斗争,在外抵御蛮荒入侵,谁都分不出心神去管中州以外的事,姬萧孤身一人来了中州,几乎和中州所有称得上名字的能人异士进行了比试,魔族弑杀,手段极其残忍,从不会点到即止,而是将另一方彻底杀死才会停止,他视每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为高贵的艺术品,甚至曾经建造了一座冰棺洞窟,来收藏所有他在中州土地上杀死的人的头颅。后来,魔族的根基越来越稳固,野心越来越大,在姬萧的统军下,联合妖族向中州发动侵略战争,试图在三界称帝,魔族所经之处便是腥风血雨,姬萧以他独创的魔功,连屠当时中州七座大城。”   西子湖畔的氛围一下子降至了冰点,浩一声音有些发飘,“不……不可能,魔族已经灭了!为什么还会有魔气?”   贺归冷笑着提醒他,“不是还有一只没杀死的魔吗?”   浩一瞳孔骤然收缩,“云水宗的封魔之阵!”   沉默过后,落方临再次开口说话,他这一开口,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抓住那一丝微弱的安定感,“魔尊确已陨落,但如今魔气又现,不论真假,皆是隐患,不得不重视,落某今天在这里提出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搅乱人心,也不是无中生有。”落方临的话锋忽然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云水宗,“宗主念月三月前失踪,宗门山脚发生命案,魔气溢出,不知道百年过去,云水宗的封魔阵如何了?”   人在下等区坐,锅从上等区来。   云水宗熊孩子们全体僵在台上。   江瑜将叶青的手握紧了一点,此刻已经顾不得想自己的那堆破事,传声道,“好像是冲你来的。”   “我也没做坏事啊。”叶青撇嘴。   夫子本来还在积极地问芊夜另外几个熊孩有没有进前五的,突然扩声器传来的风向就不对了。   落方临这一言出来,风云令上一百零六仙门齐齐朝吊车尾的云水宗区域看去,芊夜作为代宗主,自然没话好说,她本人也有置身事外的意思,慢而雅的品味着手中那一盏茶。撇开在台上面面相觑的崽子们,云水宗现在能发话的除了叶青   就只有夫子了。   夫子捻着自己一撮半白了的头发,他心里发虚,云水宗的封魔阵根本就没有启动过,现在魔都在他们眼皮底下活蹦乱跳呢,早就和古月玄月说了,别让小青儿出山参加升仙大会。但现在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他只好扯着嗓子面朝声音的传来处说道,“落庄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咱宗主以后还得刻意挑选云游的日子,以免落人口舌吗!”他故意不提封魔阵的部分。   “老先生误会了。”落方临朗笑一声道,“落某只是本着不放过任何突破口,魔气再现一事非同小可,落某必须确认封魔阵的完好。而老宗主此次出门云游的时间也比较巧合,很难让人不作他想。”   “我宗一心向学,这百年间,连宗门都很少出,谁能管得着云州的事?”   “那此次老宗主因何出门?为什么他刚出门,贾官人就死于商道,曦和城的妖牢就被魔破了?”贺归适时代表天涯轩插了一嘴,甚至偷换了概念,把魔气认定成是魔攻破的天牢。   “云游去了。”夫子努力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辨别清楚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往何方游历?”贺归追问。   夫子额头上渐渐冒出汗,“当然是游四方,祭五官之神于四郊,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云州。”   对于这样含糊其辞的回答,道友们当然不待见,四面的议论声如潮。即使在这样鼎沸的环境里,落方临的声音依旧清晰,他终于提出了他的真实目的,“先生不必再说,真相并非一家所言,落某已与御灵门卓涵门主,西海昆吾孟玖掌门,曦和城柳少城主达成一致,借升仙大会之机,愿在诸位同道的见证下,前往查看云水宗的封魔之阵!      ☆、章三九   夫子脸色大变,差点脱口而出,“不可!”,几百个声音在他黑暗的世界里放大无数倍,震得他头昏脑涨。   “云水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叶青先一步替夫子回答了。她的声音懒懒的,回荡在西子湖畔,“落庄主,你先是用破阵打伤我徒儿,后又公然挑衅云水宗,这笔账我们还没算清呢。我就问在座诸位一句,云水宗是否还位居五绝,只要我们还在圣仙联盟里,落庄主于情于理都不该勾结另外三位,如此兴师动众,这是不相信我宗能维护好封魔之阵,还是认定这些事就是与我们有关?”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对落方临有着敬重之意,但此刻台上的年轻女子竟然如此口无遮拦,言语中还带着一种仙盟中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隐射,孟玖怒道,“若是此事与你们无关,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封魔阵,不是心中有鬼是什么?”   “心中有没有鬼不好说,但这次要是随了你们的意,日后我宗还如何在仙盟立足?”   云水宗里的崽子本来对叶青没什么好感,她做他们师父的时候,不仅不好好教他们修炼,还把他们一脚一脚的踹下过悬崖,但叶青的这些话,让他们渐渐有了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凭什么云水宗一直被别人当软柿子捏。   “好。”落方临退一步说,“那以姑娘之意,我等何时可入贵宗确认封魔阵的情况。”   卓涵低声道,“不妥,若是给他们时间准备,难免出现变故。”   孟玖冷笑道,“云水宗是无人了吗?除了一个老瞎子就是女流之辈。”   “喂喂,这位兄台是没长眼睛吗?我这么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就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江瑜冲孟玖皱眉,“云水宗当然有人,还是升仙大会的第一呢!”   “叶姑娘。”柳逸的眼里像是结着冰,细长的眉尾晕染开,“照你方才所言,只要贵宗不再是仙盟五绝之一,我们就可以仙盟的名义强开云水宗的封魔阵。”   卓涵和孟玖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一茬他们怎么没想到?   “不错。”叶青坦然对上柳逸冰冷冷的目光,她嘴角一勾,“可惜……风云令上一百零六仙门,无人是我的对手!”   好狂的口气!自从云水宗偏离仙道,和沧州军政关系越来越密切,风云令上的主时时刻刻都在觊觎圣仙联盟第五的位置,虎视眈眈的想把云水宗挤掉,如此大好机会,排在风云令第一的天涯轩如何能放过?贺归正愁没个机会表现自己,要是成功挤开云水宗,他可就一战成名,成为名垂千古的大人物了!天涯轩日后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仙途无限!   贺归大喜过望,立刻抢占先机,先一步跃至高台之上,“叶姑娘,天涯轩贺归赐教!”   江瑜其实不担心叶青打不赢贺归,但叶青那种大开大合,简单粗暴消耗魔力的功夫,毫无招式可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大概率会拿这不是云水宗的功夫做文章。   “江瑜,你还不松开?”   江瑜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握着叶青的手,烫到似地一下子弹开,用鬼话来掩饰此刻的心跳加速,“真不容易,师父今天竟然让我占了这么久便宜。”   叶青径直走向贺归,抬手虚空一抓,一柄细剑出现在她手里,她剑锋平推微微指向右下,左手划圆,风冷冷吹来,将她一身紫衣,轻轻吹动。   这熟悉的动作,江瑜脸色忽变,叶青摆出的竟然是云水十三式的起势!与此同时,贺归大喝一声,九节鞭如毒蛇裹挟着劲风扫向叶青。   “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叶青手腕轻轻翻转,一时间竟似一只灵动的紫凤,与轻盈的剑气共舞。   “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冰封西岭海天阔,山月孤魂梦寥落……”江瑜在心中默念,台上的漫天剑光如星如雨,灿若星潮,照亮了整个西子湖。叶青每一个剑舞的动作都与他滚瓜烂熟在心里的剑招严丝合缝的贴切。   “云霞落花隐故道,云海千重隔笙箫。”叶青手中长剑连挽数十道绚烂夺目的剑花,她站在剑气中央,随着身形的旋转,足尖轻轻扫过地面,缤纷落花,瓣瓣旋舞,落在她的剑上,肩上,台上的女子像是被鲜花簇拥,美到极致。   “缚骨相思入黄泉,梨花纷飞雪满天”下一刻,剑路急转直下,花瓣一片片碎落,万点剑光摇摇欲坠,天河像是破碎了一般,染上一种悲伤。   贺归处在激流中心,在短短几招之内像是体会到了人世悲欢离合的所有心绪,他毫无还手之力,在叶青出招的一开始,他就被卷入了局中,仿佛一个被推上台的小丑配合着她演完了这一出戏。   叶青冰冷地看着贺归,在剑路走向寂寥的同时,她的心中也染上了一点悲戚。那是很多年前,她被封印记忆带去云水宗的时候,每天,她都羡慕的坐在竹林里,看着师兄师弟跟着叶承西修仙练剑,可叶承西从来不允许她跟着一起学,记忆中,那位被她称作“娘”的女人,似乎从来没有一刻对她展露过笑颜,如若不是念月求情,恐怕叶承西恨不得把自己关起来。小叶青怨气满满的跑到河边,不停地捡起石子丢到河里,念月古月玄月三个老顽童,轮流来逗她开心,最后还是念月趴下来当马,小叶青才稍微消气了一点。   “驾!驾!”小叶青骑在念月身上,小手不停打着念月翘起来的屁股,“老东西跑快点,这马儿也太慢了!”   念月赔着笑脸,“在快了在快了!”   玄月失笑,堂堂一宗之主,竟然趴在泥地上被只小魔当马起。   骑了一会儿,叶青又不高兴了,她从“马背”上跳下来,鼓着腮帮子道,“你们都走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小青儿,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你师兄欺负你了?”念月无奈看着一直拿背面对着他们的小魔。   “你们要是不教我功夫,我就一直不开心!然后委屈死算了,反正娘一天天的连用正眼看我都不愿意!我还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天天往你们床上扔老鼠,气死你们!”   “小青儿,叶师妹她这个人是有点严肃……”古月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汗,“但你这日子开不开心都是过,干嘛非要修炼啊,云水宗的山间灵气够蕴养你长生了,修仙有什么好,又累又无趣。”   “那你们也不肯教我偃术啊。什么都不肯教我,你们就是不喜欢我,凭什么比我晚入门的师弟都能修炼了。”小叶青越说越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   这一落泪,念月马上就招架不住了,心疼的说,“这样吧,你明天开始,下午到后山,我教你云水十三式,咱偷偷的学,别让你娘知道。”   古月和玄月同时看向念月,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聋了,“师兄,这万万不可啊!”   “不妥,当真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我是宗主还是你们是宗主?我想收个弟子你们也管?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小青儿都入宗三年了,该教她点功夫了。”   古月幽怨的看着那个把魔当孙女宠的老者。玄月选择做一个哑巴。   自从那天后,叶青很认真的跟着念月练,不管刮风下雨,从来没有停过。古月和玄月会专门挑叶青修炼的间隙,在小偃甲上记录着叶青的进步,并带点好吃的点心慰问刻苦修炼的人。   可直到后来叶青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给自己争取到什么,三位真人只是把她当小孩哄,给她编织了一个梦,而她辛苦隐藏的秘密,自始至终,叶承西都是知道的。   她是魔,她生不出灵力,根本不可能练成云水十三式。堕仙入魔一念之间,由魔入仙却是天方夜谭。也正因此,念月才有恃无恐地教她剑招。   不知又过去多久,叶承西忽然要带她去楼兰。   她不想离开云水宗,那一天她哭过闹过,可还是硬生生的被叶承西扯走了。离别时,念月老泪纵横的将一本云水十三式剑谱送给了她,十分眷恋的看着叶承西和她。   再后来,一次偶然机会,她在身上发现了姬萧留下的禁书,在桑之焕失守前,她的天骨只修炼到第三重,姬萧当时恐怕留了一手,将天骨的功法种在了她的身体里,当她不断窥破魔功,功力越来越强时,想起了这个遗憾,也许是出于对过去的缅怀,便尝试着用魔力去模仿灵力,驱动云水十三式。她试了很多年,直到念月离山的时候,才终于成功。   叶青苦笑:没想到老东西没来得及看到的云水十三式倒被你们先饱眼福了。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漫空纷飞的剑影突然凝为一道银白色的孤星,不断跃动,迅速自虚空划过。   看台区的众宾再也忍不住叫好,疯狂涌至擂台,“这就是云水十三式吗!好强!难怪云水宗这么多年始终位于五绝!”“这套剑法也太妙了吧!”“这位不知道是云水宗哪位高人?看着年纪这么轻,一个姑娘家都这么厉害,那云水宗宗主该有多强!”   芊夜目光遥遥落在叶青身上,她握着手腕,目光复杂,之前几次和叶青交手,叶青体内的功法总是带着一种强悍又诡异的霸道,可今日她就像一下子放缓了她的灵力,变得轻柔,纤细,细水而流长。   夫子此刻的神情却是越来越难看,他当然听出了这剑招是云水十三式,可就算云水宗被羞辱了,但谁出风头都不能是叶青!这就是明晃晃的揽祸啊。   贺归被包围在纷飞剑光中,根本捕捉不到叶青的身影,他的耳畔忽然划过一阵冰凉的风,叶青和他擦肩而过,他听到她嘴里轻轻吐出,“二十四宿明月夜。”他知道这是云水十三式的最后一式了,表演者演出完毕,戏该落幕了。   卓涵孟玖同时站起身。柳逸收起了手中折扇。      ☆、章四十   柳逸的速度很快,快到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出现在了贺归和叶青中间,手中折扇轻轻巧巧地点在了叶青的剑身上,散去了她大部分的剑意,“叶姑娘,点到即止。”   贺归浑身颤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叶青本来也没打算杀贺归,最多断他个手筋脚筋什么的,既然有人刻意来阻止,她便也顺着台阶下来,叶青刚准备收剑,忽然,似乎外界的时间慢了下来,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空气里有一些冰冰凉凉的物质在游走,就像是有看不见的丝线缠上了她的身体,她的呼吸一紧,动作一滞。   柳逸也察觉出了气机的不对,“小心!”他趁势上去抓住叶青的手腕带着她往后一闪。一刻诡异的窒息过后,高台之上忽然发出了落惜凝落惜筠撕心裂肺的尖叫,只见落方临死死瞪着双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脚抽搐了两下后,不动了。一条细长的血痕慢慢浮现在他的脖子上,风卷起满地的飞花与落叶。血雾一蓬蓬绽放开,从台下向上望去,竟显得凄美。   地上的血逐渐汇聚,暗红色的血液在地上留下了两个大字‘夜雨’。   直到此刻,看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叶落山庄庄主竟然在升仙大会的擂台上被当众击杀,而甚至无一人目见杀人过程,震惊过后,深深的恐惧浓重的阴霾笼罩了整个西子湖。   江瑜握起拳,记得涟漪之前和他说,那晚贾知行死后,她看到了地上的血汇聚成了‘夜雨’两个字,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他往前跑了几步,目光迅速扫过周围,擂台三面环湖,能走的似乎只有看客台这一条路,而此刻看台上,众人乱成一团,就算凶手和他们擦肩而过此刻也很难激起任何一点水花。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突发如此变故,检查云水宗封魔阵的提议被搁置了。出事之后,三大仙门迅速达成共识,飞鸽传书归雁堂影子。   越州苏府,苏云夕坐在主座上,正细细品尝一盏茶。他端起杯盏微微遮住一侧脸,目光穿过杯盏遥遥落在归雁堂三堂主身上,舒惜妍似乎和他杠上了,明明什么都查不出却愣是在苏府待了整整三天就是不肯走。   “奇怪了。”舒惜妍塞了一颗果子进嘴里,一双眼睛到处乱转,“苏府这么大,这两天也几乎都逛完了,怎么不见苏公子之前在妖市买的瓷美人呢?”   苏云夕放下杯盏,淡淡道,“好物是用来收藏的,在下花了重金从妖市买来的艺术品不是拿出来招摇过市,而是独自欣赏的,若是舒姑娘对此感兴趣,在下倒是不介意博君一笑。”   “那就有劳了。”舒惜妍爽朗笑道。   苏云夕走到居室右边的书架旁,将书架第四排的第三本藏书抽出,一阵机关运作声后,书架轻轻的向两边分开,一人多高的玻璃棺赫然出现,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男人一张脸美到极致。   “这就是影妖吗?”舒惜妍站到苏云夕身侧。   “影妖?”苏云夕摇头,“在下并不知此物是什么,只是觉得好看新奇,值得收藏。”   舒惜妍意有所指地笑道,“苏公子家财万贯,自然不知油盐贵。”   “三堂主!属下有要事禀报!”居室门外,挎着腰刀的手下求见。   “在下对男人可没这么大方。”苏云夕笑道,左手伸出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舒惜妍出去,舒惜妍也不反对,便和苏云夕一起出去了。侍卫见堂主出来,立马慌慌张张凑到舒惜妍耳边低声嘀咕,一副沧州沦陷中州颠覆的痛苦表情,舒惜妍的表情竟然也越来越差,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苏云夕。但毕竟是经过训练的,舒惜妍很快控制好了面部表情,若无其事的和苏云夕道了别,借口出来云游的时间快结束了,堂主催她赶紧收拾包裹回沧州。   苏云夕不说破舒惜妍拙劣的谎言,顺水推舟地将她送走,然后踏着石子路回了居室,阴郁爬上了他的眼角,那具被他买来的玻璃棺早就被他毁了,因为他看不惯同为妖族的影妖被以这种方式屈辱的活着,苟且偷生不如不活。原本放在暗室的玻璃棺从中间部分开始扭曲,随后消散不见,原来这一切只是幻象!   孟玖原本建议在场的仙门一个都不能走,等归雁堂派人查清楚后再放,但恐惧之意随着时间越漫越深,性命攸关,不管强的还是弱的仙门此刻都怒气极重,统一战线要求离开西子湖,继续在这里呆着,指不定哪天也会被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杀死,现在只有回门派才能有安全感。人心脆弱的如同一根发丝。柳逸和卓涵最终同意放他们走了,一来此刻连追踪凶手的目标方向都没有,强留他们在这也是于事无补,二来这么多人不好管理,反而有破坏现场替凶手隐藏的风险。   云水宗的诸位也趁着这波回山流,混在里面一起回去了。夫子和熊崽的脸色都不好看,总觉得最近的运气不太好,怎么他们人在哪儿,哪儿就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凶杀案。叶青跟着队伍走了几步,告诉夫子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回去,好不容易出山一趟,还没玩够,于是半路就折回去了。夫子心里暴跳如雷,在升仙大会上风头出成这样,还不肯乖乖回云水宗夹起尾巴做人!但实际也不敢对叶青说什么,只好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小青儿,早点回来,玄月古月两位真人还在等我们呢!”   叶青回去了,江瑜思考了一下,也跟着她回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偃甲鸟从他们身边飞过。   偃甲鸟拍打着翅膀,最终落在了芊夜手边。只剩下一个瞎子,几个没什么大智慧的熊孩,芊夜小心将鸟爪上绑着的小竹筒收进了衣袖里,竹筒里有一封信和一支竹哨,是从楚王府寄来的。   芊夜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手书。其中一行字冲入了她的识海,“速回,该毒为魔之血。三月之期已至,宁误杀,不可错。”   魔之血……有一瞬间,芊夜的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唤来龙六,将竹哨交到了他手上,漠然吐出一个字,“杀。”   戊时,叶青偷偷溜进了湖心居,站在看台区望向擂台。人去楼空的擂台,此刻在夜晚的冰凉下,竟有了些萧瑟之意。“你还记得白天台上的人是怎么站的吗?” 江瑜试着回忆了一下,开口道,“我站在最左边,那些陆续从天机阵里出来的弟子在最右边,唐师兄他们也在那儿。”他顿了一下,略过了因为梦境认识了单子琪一事,继续道,“擂台中央是天机阵,落惜筠和落惜凝分站两侧运功驱动阵法,落惜凝旁边是贺归,再然后是曦和城少城主和……你。”   江瑜愕然抬首,“落庄主是什么时候上的高台!?”   叶青眸光一闪,指尖弹出了一柄小刀,飞速割向江瑜脖颈,吓他一次不够,还反反复复从不同方位比划过去。   江瑜:“……师父,刀剑无眼!”   “我怀疑是闹鬼了。”叶青轻声道,“先不说落方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高台上,你回想一下他当时倒地的方向,身体几乎是侧着的,这里四面环湖,如果外人想混进来,只能混在看客台,而且暗杀的速度必须要快,凶手肯定要找一条距离最短的路线杀人,但如果考虑这点,落方临脖子上的刀痕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在偏左的位置。”   江瑜本来还在奇怪叶青怎么忽然对破案这么热情了,之前贾老板死的时候没见她上过心,只听叶青贱贱地笑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感谢‘夜雨’,让中州充满乐趣。”   江瑜:“……感谢你,让我吓得半死。”   “我怎么吓你了?”叶青惑道。   “万一他们真的要查封魔阵,你怎么办?咱宗怎么办?”江瑜皱眉道,“落方临可死得真巧,要不是突发变故,我看你现在还有闲心在这幸灾乐祸吗。”   有些巧合倒真不一定是巧合。叶青心里冷笑一声。   千里之外,云水宗。   后山山洞,零百无聊赖的在石柱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叶青离得太远,没法传声,江瑜也不在,这破山洞平时除了这俩人也不会有别人来拜访,她已经快十天没有说过话了!前两天她试图弄出些什么动静,把古月玄月找过来陪她解解闷,但这段时间,两位真人好像忙着设阵给无相渡紫电雷劫,都没空搭理她。零默默啐了一口,没本事渡劫只能靠别人帮忙的老鬼怎么还不死啊……锁链颤抖了一下,立马把这个邪思从脑海里剥去,不可动杀心不可动杀心,她天天这么教育叶青,自己得以身作则才是。   一想起叶青,零越发觉得头疼,苦口婆心劝了她这么久,还是说离山就离山,怎么她的共生体就从来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呢!真当魔死不了是不是?零动怒了,锁链身上的血气就越来越重,忽然,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陌生,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周身的血气一下子散掉,零屏住了呼吸,锁链软软地顺着石柱掉到了地上,变成了一条朴素无华还有点生锈死气沉沉的大铁链。   江瑜和叶青并排走在林间,叶青的心忽然飞快的跳起来,心悸得厉害。江瑜看叶青脸色不太好,停下脚步,“怎么了?”   叶青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几丈高成片的黑竹,将月光遮挡了大半,只有几缕微弱的光能照下来,三两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枝头,平添了几分压抑。   “师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哨音。”      ☆、章四一   石洞里,零将自己的活跃度降到了最低,她看到了进来的那个人,浑身肌肉虬扎,右手持着一柄巨斧,正是商祁。商祁左手手掌朝下,一圈圈光纹如水波一样蔓延出去,零知道他是在探测石洞里的灵力流。光纹漫过之处,点点星灯震颤起来,紧接着玻璃罩一个接一个的碎裂。   零这个时候巴不得自己就是一条生锈的锁链,叶这又是从哪儿引来了这么一条狼!   万里之外,黑竹林中。   高频的哨音尖锐地响起,叶青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哨音,无数道箭失撕裂夜空,无情地朝困在“网”中心的二人射去,训练有素的杀手以黑竹为天然的掩蔽物,以几乎无懈可击的阵型,杀向江瑜。先头部队无意与叶青周旋,目标明确,直杀江瑜,第二批杀手则负责牵制住叶青,茂密的竹林里,还藏着数不清的杀手伏击放暗器。每一枚暗器上都淬着麻醉散,但凡皮肤被割破一点,那一整块区域都要麻一阵子。   一蓬蓬血雾剑花在江瑜耳边炸开,他已经全然没有形象连滚带爬地在地上躲了,只求能够在夹缝中生存下来,而每当他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斩于剑下,叶青无论当时离他多远总能赶到他身边将他救下。无数次命悬一线的感觉就像一双双扼住喉咙的手,那种窒息的感觉不断挑动着他的神经。   血红的骨剑在暗夜里留下数道重影,每一重影三分而出,叶青推动体内魔力,重重血影聚合成了一柄巨型重剑,重剑虚砍,片片黑竹拦腰折断,像是被风吹倒的芦苇荡。   “师父,等等,留一个人!”江瑜想问清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追杀自己。   但叶青极具破坏力的一剑已出。几乎将整个杀手群打了个片甲不留,她体内禁制在,没法动手杀   人,这一剑的威力虽然杀不了人,却也能让他们残个大半,没有十天半个月醒不过来。   “你下手太重了!”江瑜皱眉。   “……你行你自己来。”叶青右臂慢慢的垂下,血剑消散,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高度紧绷的神经还没来得及放松,江瑜身后,几片竹叶轻轻一抖动,在方才激战中幸存下来的黑衣人一刀刺向江瑜后背。   叶青立刻抢上,飞快将江瑜拉到身后,双手结印,挡住长刀。   同一时刻,后山山洞,商祁在石柱前停下了步伐,“找到了。”叶青……血债血偿!你去地狱见我弟弟吧!商祁一斧头狠狠砍在了链条的身上。云水宗,五峰悲鸣。   那一瞬间,远在万里之外的叶青同时受到重创,一口血喷了出来,手中结印顿时消散,长刀生生捅进了她的胸口。   “叶青!!!”江瑜觉得胸口被重重敲了一下,浑身热血倒涌,一时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黑衣人一招得手,微弯起嘴角,准备把长刀抽出来去杀另一个人,但他还没来得及抽出长刀,   脖子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住。   或许是流进嘴里的那一丝血腥味道,勾起了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弑杀好战,那是整个魔族为之疯狂的东西,天地万物皆为蝼蚁,为了手握权力,无人不可杀,他们从母胎开始,就在不断嗜血,魔一胎并不唯一,可只有在母胎里掠夺了全部资源养料的那一个才能被生下来,而从那一刻开始,幼年的魔将无时无刻不经历残忍的厮杀,在很久很久以前,叶青的手上也曾沾满了血,才踩着尸体堆着的山坐稳了姬萧女儿,魔族公主的位置。可后来发生的太多事,让她已经渐渐忘了当初的血性,她上一次这么动怒还是在商楚侮辱了羽族。可这次是为了什么?   身体巨大的痛苦已经让她的感知器官无比麻木,零……你还好吗?   紫黑色的蝎子浮现在了她的眼尾,黑衣人的身体在她的爪下一点点的扭曲变形融化,被撕开的血肉如星如雨点点洒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开出了罪恶的花。   江瑜从未见过杀人的场面可以血腥至此,他怔在原地,当叶青目光扫过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种带着恐惧的目光叶青再熟悉不过了,她低头凄然一笑,用力将插在胸口的刀拔出,刀桄榔一声掉在地上,江瑜如梦初醒,一步冲上去接住软倒下来的人,他甚至不敢用力抱住她,叶青浑身是血,他生怕用力了会加深她的痛苦。   那是一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似乎所有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走过来和她说话。老宗主在她身边坐下,粗糙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头,“小青儿已经做的很棒了。”   “可是守护一个人好累啊。”   客栈。江瑜坐在床边,看着一遍遍陷入梦魇,反反复复高烧的叶青,心像被抽空了一样,很痛。叶青两只手紧紧握着江瑜的手,梦魇中的她眉心始终没有放松过。那日江瑜把叶青背到客栈,立刻帮她检查了外伤,处理掉了身上的血迹,之后找来大夫替她包扎进一步诊断,客栈小二早就对这种江湖仇杀亡命鸳鸯的戏码见怪不怪了,还很上道的给江瑜找了个最偏僻的房间,一日三餐都是送到门口。江瑜吩咐在门外放下就可以了。大夫开的药他也不敢随便乱熬给叶青喝,不知道魔   的体质和人一不一样。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天在黑竹林动静这么大,倒了这么多人,但这几日苏州一直风平浪静,就像是没人发现这件事一样。是有人提前去处理干净了现场吗?江瑜叹了口气,收回了发散出去的思维,他有些哀伤地看着昏迷中的叶青,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没能力保护自己,也没能力保护她,只能一次次的被她保护。   “你害怕了吗,江瑜。”那天叶青昏死过去前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   傻瓜,我害怕的不是你啊。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的今天。   明月清辉。   “魔女姐姐,我来了,怎么了。”睡眼惺忪的江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带着说话都含糊不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想吃隔壁镇的小馄饨。”   “……”江瑜瞌睡都被惊掉,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半夜三更的,我上哪儿去给你买小馄饨啊,猫狗都在睡觉。”   “一个时辰后吃不到,我就吃你!”   江瑜看着漆黑的洞口,不知道里面的魔今天又发了什么疯,要求一次比一次过分,一不满意就拿命威胁,果然被关久了的人精神上都有点问题,可怜,太可怜了,江瑜赔着笑脸道,“魔女姐姐,天下小馄饨味道都大差不差,没必要专门吃隔壁镇的,我去伙房给你下一碗,还能让你吃到热乎的!我手艺可好了,师弟师妹都爱吃我下的小馄饨,皮薄肉多……”   叶青打断了江瑜的话,“我、就、要、吃、隔、壁、镇、的、小、馄、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算你狠。   一个时辰后,江瑜真的端来了一碗装在恒温偃甲里的小馄饨。   山洞里迅速飞出两条锁链把恒温偃甲卷了进去,锁链飞得太快还擦过了江瑜的手,一阵火辣辣的痛,“嘶……你轻点!”   “好了,你可以滚了。”   江瑜:“……”   怀疑封印里的魔有心理问题的江瑜,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点,三天两头去后山没话找话的和她聊天,试图灌点毒鸡汤给她。   江瑜背靠着洞口坐,“魔女姐姐,咱宗有位真人叫无相,之前受了重伤,几乎半身不遂,一身修为全废了,但他老人家也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而是每天都积极的复建,无相真人从前已经窥到了修仙慕道的风景,从头再来无异于婴儿学步那样困难,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听玄月真人说,再过不久就能过金丹劫了。人的一生,痛苦总是常伴的,但日子还是得过,我们心态要摆正啊……”   叶青:“……”   不感兴趣么?江瑜换了个话题,“前两天我发现了老宗主的惊天大秘密!你要不要猜猜?”   山洞里依旧没声音。江瑜面色不变的自问自答,“老宗主竟然嗜酒如命,珍宝阁的地下藏了一个大酒窖!猜不到吧!”   叶青:“……”   江瑜干咳了一声,顺势开始第三个话题,“魔女姐姐,我之前去云州游玩,那有一处桃源仙境名唤云梦泽……”于是江瑜山南海北把全中州有名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其实他哪里都没去过,这些都是他从风物志,山海志上看到的。江瑜说得口干舌燥,但山洞里的人还是没回应他,良久以后,叶青的声音才淡淡传出:“听说你三年前在云水宗山门口被一只石狮子吓尿裤子了?”   江瑜:“……”!!   再后来,每天变着法儿的和封印里的人聊天已经成了习惯,有时候江瑜上山是受到压榨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纯粹是为了逗她开心,怕她一个人孤独,还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坐在洞口和叶青说话。可能因为见不到非我族,所以能卸下防备的吐露心声。   回忆到动情处,江瑜忍不住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叶青鬓边散落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温柔的看着她。叶青将江瑜的手抓得更紧,眼角有一滴泪落了下来,呓语道,“南城,不要走。”      ☆、章四二   云水宗。   “古月师弟,你方才有听到什么动静吗?”玄月睁开眼,望向与他遥遥相对的古月。他们二人,一人坐在坎位,一人坐在离位,正在施术驱动阵法,该阵以云水宗的灵泉山脉为局布造,阵眼的中心插着一柄泛着青光的剑——玉离青云剑。为了给无相护法渡劫,他们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几代人不舍得用的仙品法器都给祭出来插地上了。   “听到了,耳朵都差点被震聋了,五峰齐鸣,这是小青儿出事了?”古月沉声道。   “小青儿还没回山,能够牵动五峰的只有她体内的封印,如果不是小青儿就是山洞里的‘灵’。”   古月面色微变,忧心忡忡,“师兄,我们要不去后山看看?五峰同悲不是小事,我有点担心那孩子。”   “谁不担心?但现下护法阵已经启动,你我要是走了,谁来驱动这阵?”   “哎!”古月长叹一声,阵眼中心的玉离青云剑不断地吸收他身体里的灵力,他和玄月二人本就不擅术法,修为也低,驱动一个阵已经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无暇他顾。   后山。   商祁阴沉沉地大笑起来,弟弟,大哥终于为你报仇了。商祁看着满目的疮痍,原本洞里布置的星灯已经全被劈碎,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除此之外,还有一截一截断裂的锁链,为了泄恨,商祁几乎将石柱上缠着的锁链每一节都劈断了。可笑着笑着,商祁就哭了出来,他双手捂着脸,蹲了下去,后背不断抽动,他这样做,商楚就能活过来吗?就能把他的轮回往生,命星重新要回来吗?   他沉浸在痛苦中,没有注意到有一丝微弱的红光离开了其中的一截链身,飘飘荡荡的飞出了山洞。那点紫光随着风飘了很久,在快要消散时飞入了一条土狗的尸体里。   土狗身体猛地一抽动,腹部竟然开始微微的起伏起来。   “娘,快看快看,这儿有条狗狗!”村里的孩童小手扯着妇人的衣服。   “木瓜儿,你看它身下在流血呢,估计是被人打了扔在这儿,咱带回去也养不活,别想了,快走   吧。”   “不嘛不嘛,你看,小狗狗在看我呢!”小孩甩开他娘亲的手,蹲在小狗身边,小狗倒在地上,充满血丝的眼睛无助的看着他,“好可怜。”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娘供你一个人上学,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弄条病狗回来,万一身上带着些什么病怎么办?”   小孩噘着嘴,执意不肯走,“先生说,人性本恶,生而为人这一世就是为了积功德修福缘去偿还曾经种下的恶果,大事小事皆要行善,每做一件善事,性格里的恶就会少一些,等到将恶都偿还干净了,就能知天命了。娘,您不是还希望木瓜儿长大后去山上拜云水宗的师父们为师,修仙慕道吗,您今天要是不让我带这只小狗回家,就是不让我积福缘!木瓜儿以后饭能少吃点,分一点饭给小狗,娘,您就让我把他带回去吧,它真的好可怜。”   小狗虚弱的唔了一声。   妇人扶额,实在拿自己的宝贝儿子没办法,“小小年纪,歪理一大堆!”   小孩吐了吐舌头,抱住妇人,甜甜地说,“娘最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小狗,不给娘添麻烦的!”   …………   “南城,不要走。”   江瑜动作一滞,这梦中轻轻地一句话,却如一根带着剧毒的针刺在了他的心上,针很小,却刺得很深,拔不掉。江瑜抽回了自己的手,离开了床边,觉得心里睹的慌,他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自嘲般的笑了,真可笑,自己竟然会对一个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的人产生敌意,可是他就是单纯地不乐意叶青想那位偃甲师。   江瑜在一边生闷气,这一气就气了两三天,叶青依旧没有任何要醒的意思,他想打想骂想要被哄,叶青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只能留他一个人唱情绪的独角戏,一边消化情绪,一边还得照顾着她,不过叶青这两天的生命体征倒平稳多了,不会再发高烧,梦魇也少了,江瑜叹了口气,至少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敢每天稍微合上眼休息个几个时辰了。   “叶青,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啊?”江瑜轻声在她耳边说,手指轻柔抚过她的脸,午间,阳光透过窗户纸,想要洒落进房间,江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阳光沐浴下来,暖洋洋的,他抱臂靠在窗口,他们房间在客栈三楼,下面就是一条闹市,街上叫卖声不断。有一只小蚊子嗡嗡地直向他的脸飞去。   江瑜吓了一跳,立马往后一闪,然而这小蚊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小蚊子围着他转了几圈后,江瑜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三个月前为了作弊偷懒做的改良版收声偃甲吗!他记得卖了一只给蔡更,但黑心商家为了方便以后要用的时候回收,故意在偃甲里装了记忆装置,可以自动寻回主人。江瑜心里有一种不安感浮起,自那天遇伏后已经过去半旬了,按理说蔡更他们早就到云水宗了,有什么事不能等他回去说而要飞偃甲给他?   小蚊子绕圈的速度越来越慢,从云水宗到这儿路途不算近,江瑜估计磁力石的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赶紧取下了小蚊子,把它放到耳边,按下了他腹部的机括。   一阵尖锐刺耳的波动声后,仿佛有万军踏过地面,轰隆隆的声响不断,间或夹杂着嘶吼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器相接的琅琅声,这个偃甲当时做的时候为了压缩成本赚更多的灵币,江瑜用得都是最普通的收音石,而如今即使是算不上精细的偃甲都能收到这些声音。江瑜背后沁出了一层汗,他不断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会有这么多魔物!”   “火,火烧上来了!”   “救命!救我师兄!”   何诗瑶凄惨的尖叫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一切重回宁静,只剩下了街上三两吆喝声。   “啪嗒”一声,蚊子从江瑜手中落下,摔得粉碎,江瑜只觉得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没有任何犹豫,江瑜在桌上留下了一封信后,立刻启程赶往云水宗,他心里害怕极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整整两天,才到了云水山下,时近八月,越州进入了雨季,这两天天气闷闷的,体感很不舒服,雨像故意憋着一样,就是不肯畅快的下下来,当又一道闪电劈过夜幕,积压了几天的暴雨,终于浇灌而下。黑云在天际如怒涛翻滚,咆哮不定,将一轮   弯月吞噬的一干二净,震耳欲聋的雷声,犀利的雨声回荡在天际。   任狂风挟带着暴雨如鞭子般抽打在自己身上,江瑜只是不断狂奔向山上,当闪电照亮天际的时候,他跪倒在地,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尸横遍野,有人尸,有兽尸,满地狼藉,被染成血红的土地,无论大雨如何冲刷,都洗脱不掉那样刺眼的颜色。   江瑜踉跄地扑向那头已经被血染透的瑞雪兽身边,“灵宝?灵宝?”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头,白熊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身上有无数道野兽的咬痕。恐惧,无力,悲痛交织着几乎让他崩溃,内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可身体却冰凉刺骨,他颤抖着翻过一具具人尸,那些人统一黑巾蒙着面,他并不认识。江瑜寻着山路找去,“师弟,师妹!你们在哪儿!”他不敢想最坏的打算。   可越往上走,心里的绝望就越深,他看到了刘姨的尸体,那个每天都会送他肉包的朴素妇人,到底发生什么了……江瑜跪倒下来。   旁边的石头后面传出来一个声音,“瑜哥,快过来!”   江瑜猛地回头,蔡更正探出一个脑袋冲他招手。   谢天谢地。   被蔡更带着进入地下暗室的江瑜,在看到宋洱,唐十六,何诗瑶,夫子都在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他勉强维持住颤抖的心,师兄师弟虽然各个都身上挂彩,但好在受的都是皮外伤,夫子就比较惨了,当时为了从魔物爪下救下何诗瑶,被魔物的刃刀贯穿了左肋,断了好几根骨头。   “师兄你怎么回事啊!”何诗瑶双眼通红,她此刻头发凌乱,活似一只小脏猫,“我们让蔡师弟带消息给你,就是希望你听到以后知道宗里危险,别回来啊。”   “是啊,瑜哥!还好芊夜宗主及时在云镜里感应到你,让我出去接你,不然等那些魔物回过神   来,你就要横尸荒野了!”   “我怎么可能不回来?”江瑜寒声道,他目光落在角落处的芊夜身上。芊夜此刻盘膝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正在运功调戏,脸色有点苍白。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真人们呢!”   “不知道……突然一个晚上天上就飞来了好多魔,杀也杀不尽,像是黄泉秽物,披着黑色的毛皮,有巨大的黑羽翅膀,它们把灵宝,灵宝给……”宋洱说着说着就哭了。   唐十六心中烦乱,厉声喝到,“哭什么,哭有用吗!两位真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现在!”   宋洱哭得更大声了!   “凶他干什么!”何诗瑶怒道,“有本事你去把那些魔解决掉啊!”何诗瑶上前抱住宋洱。   蔡更叹道,“瑜哥,你是不知道,那些魔可凶狠了,只要是活物就追着不放,还有更离奇的事,好端端的就起了山火,连雨都浇不灭的蓝色火焰,还好芊夜宗主及时设了阵,现在她把我们这一小块圈起来了,火和魔暂时进不来。”   “是吗?”江瑜竭力保持语气的镇定,他看到了芊夜半条手臂上蔓延着的黑色纹路,“两次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一路上的那些尸体是不是你的人!”   所有人露出惊疑的神情,龙六立刻挡在了芊夜身前。他的手臂上也有一块黑紫色的溃烂。   芊夜抬头,淡漠的对上了江瑜充血的目光,“是我,但现在重要吗?你也看到了,我的人现在都成了尸体,你向我兴师问罪的时候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师父都做了些什么?她可是魔啊。”   “什么,叶青师父是,魔!!!”      ☆、章四三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青这两天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江瑜面沉似水,脸上毫不掩饰不悦感。   “魔便是魔,身上背负的恶和孽会带给所有人不幸,就算不是她直接造成,也和她脱不了干系。”芊夜言语中带着讥讽,“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招来这么多魔物。”   江瑜冷笑道,“你觉得猜测和事实,哪一个更有说服力?这些秽物是不是魔暂且不论,芊夜宗主,你先是派了一批黑衣人伏击我,现下你的人又出现在了云水宗,出现在云水宗的那批人目标并不在我,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没有魔物入侵,现在死在山上的会是谁?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云水宗窝藏魔就是善举了吗?”龙六挡在芊夜面前,喝道,“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公……小姐,你们早就横尸荒山了!”   宋洱拽了拽江瑜的衣角,嗫嚅道,“江师兄,你们别吵了,芊夜宗主确实救了我们,当时深夜魔物飞来的时候,我们都在睡觉,根本来不及逃,宗主为了救我们都受伤了,那些黑衣哥哥们也是拼死出去设阵坛,我们现在才能安全的躲在这里。”   芊夜方才毫不退让的目光在听到宋洱的话后,短暂的黯淡了一瞬,事实上,她并不知道楚王府会派另一批侍者来云水宗。   ——“你们怎么来了?”   ——“奉王妃之命前来除去后患。”   ——“龙血不在这些孩子身上!”   ——“公主想必也看到了,王妃之命,宁误杀,不可错。所有与龙血有过接触或者可能携带龙血者,皆诛。”   ——“可他们是无辜的,我可以确定他们身上没有龙血。”   ——“公主,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等。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你们竟然还带了幽畜!?”   ——“不,这不是我们带来的,公主小心!!”   一瞬恍神后,芊夜的目光又淡然如初,她站起身,走到江瑜身边,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别用这种仇视的眼神看我,我们现在可是同坐一船,没有叶青,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你现在该思考的,应该是怎么走出这个困境,我的阵坛没有灵力供应,撑不了多久。”   江瑜握紧拳,芊夜的话不无道理,他冷哼了一声,暂时收起了敌意,“不能用流萤石替代灵力吗?云水宗的山水偃甲都是靠帝君当年赐的流萤石供能,现在大敌当前,山水草木能不能动已经不重要了。”   芊夜神情复杂的看了眼躺在稻草堆上的夫子。   夫子当时被魔物的利刃贯穿了左胸,肋骨几乎全断,靠着一口灵力续命,现在连说话都很困难。他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抓了抓,何诗瑶明白了他的意思,和宋洱立刻跑过去扶他坐起来,江瑜看到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子张了张嘴,艰难地说着,“流萤石,早……早就不在宗里了。”   夫子声音很嘶哑很虚弱,像是风中的残烛,轻到无法捕捉,可江瑜却觉得胸口被重重击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念月宗主离山的时候,宗主他,带走了流萤石。”   “为什么要带走流萤石?先生,老家伙他到底去哪了?”江瑜急道。   夫子垂下眼,不愿多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沧州那边出了些事,宗主他离山前收到了   沧州帝君的加急信。两位真人可能知道一二。”   从念月离山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如果流萤石早就不再宗里了,那这么长时间,云水宗这座偃甲城是靠什么运转的?江瑜只觉得团团迷雾,堕入其中,什么都看不清。   宋洱听着听着又泫然欲泣,哽咽道,“江师兄,咱们该怎么办啊?”   唐十六看到宋洱整天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就心烦,“要我说,赶紧想办法联系仙盟,让他们来救我们,古月长老不是给我们做了很多传音鸟吗?”   蔡更撇嘴,“都在偃甲房啊,没带在身上。”   唐十六板着脸责怪道,“你刚刚的偃甲蚊子,去找江师弟做什么?要是飞去任何一个仙门,我们现在说不定早就得救了。”   何诗瑶怼道,“你有本事,也学着江师兄做一只收声甲啊。”   蔡更弱弱地冒出头,“远水解不了近火,要不咱先想办法找两位长老来救我们?”   宋洱哭丧着脸,“可是好几天都没看到真人了。”   江瑜忽然问,“魔物是什么时候侵山的?”   熊孩子们一愣,在洞里待了太久没了时间概念,一时说不清具体时间。芊夜淡淡的道,“三天前的晚上。”   熊孩子醍醐灌顶,立刻附和。   “我知道二位长老在哪了。”江瑜起身想要爬出地洞去找他们。三天前,算来无相真人的渡劫之日就在那天。   “再等等。”芊夜立即道,“我已派龙五龙七去查看外面情况,等他们把魔物数量,据点,安全线,阵坛情况的消息带回来,再出去。”   但这一等就又等了三日。始终不见龙五和龙七回来。地洞里一片死寂,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但就像约定好了一样,都闭口不谈。龙六用力抹了把脸,不知道抹的是汗还是泪,他走到芊夜面前,深深一作揖,“请小姐下令,让龙六出洞勘察!”   洞外魔物挥动翅膀的声音,尖锐的啸叫声融合成一片,不断挑动着洞中人微弱的神经,仿佛死神就张牙舞爪的在外面等待。修仙之人可以辟谷,但连着六天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每个人的身体状态都很差,夫子的生命体征也越来越微弱。   “我去吧。”江瑜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来,“有一战之力的人还是留着做最后一道防线吧,死在路上不值得。”   芊夜深深看了一眼江瑜,没有再说话。   江瑜不顾师弟师妹的担忧,率先爬出了地洞。这是他第一次借着日光看清周围的情况,满地被死神席卷过的血,晒干后鲜红得更加刺目。血中还凝固了大量黑色的羽毛。黑色的怪物遮天蔽日,它们张开黑色的羽翼在上空盘旋不已,那些怪物身形很长,每一只都有两个成年男人这么长,它们全身覆盖着黑羽,腿部是如鹰一般的爪,手部是如螳螂一般的镰刀,整体上看就像一只只巨型的变异蝙蝠,它们不断地往透明的防护罩上冲撞,试图破开安全墙。   冲撞声不断地在耳边炸开,江瑜努力控制住紧张的情绪,他首先去检查了支撑防护罩的四个阵坛,情况并不容乐观,自魔物入侵已经过去六日,提供阵坛运转的力量就快消耗殆尽。在江瑜检查无忧峰上的阵坛时,一只幽畜高速冲撞下来,竟然将防护罩破开了一个小洞,幽畜脖子以上的部分卡在罩内,巨大的翅膀则在罩外出不来,幽畜疯狂扭动身体,尖啸阵阵,江瑜喘着粗气,他从腰间取出匕首,一咬牙狠狠刺穿幽畜脖子,血顿时喷洒出来,幽畜长鸣过后不动了,江瑜坐倒在地,背后一片冷汗。   检查完阵坛后,江瑜绕去了后山山洞,他喊了几声,零都没有回应,洞里一片狼藉,锁链和星灯断了一地。心里就像破了个口子,凉飕飕的,对叶青的思念和担忧一下子涌了出来,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想这些,他不再停留,走了条隐秘的小径去了偃甲房,取出五具传声鸟。这些年云水宗与仙盟的关系尽量疏远,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叶青,和仙盟的来往越少,封魔大阵没有启动的事越容易隐瞒,不到万不得已,江瑜实在不想通知仙盟,但眼下,云水宗孤立无援,没有人可以有能力挡住魔物的大举侵入,江瑜别无选择,只能放消息出去求救。   江瑜将情况简单而又明确的录在了传声鸟里,准备让他们飞往仙盟求救、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江侄儿。”   江瑜愕然转身,手中动作一滞,只见一身朴素白袍的老者正在向他走来,他的脸上有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痕,让他的样子带了点凶相。   “无相师叔?”江瑜小声的试探,无相自百年前的弑神之战受重伤后一直在闭关修炼,江瑜其实并未见过他。   无相抬头看了眼上方成群的幽畜,幽幽的道,“没想到今日方出关,云水宗就遇此大劫。从黄泉渡口爬出的秽物,中州未来十年,必不得安宁。”老者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自言自语,“或许便是天命如此吧。”   江瑜问道,“师叔,古月和玄月真人呢?”   无相双手背在后面,“二位师兄为了与我护法,守着大阵七日无眠,耗干了精力,正在无情峰调息,多亏了师兄的帮助,此次我才能顺利破金丹,整整一百年了。”   江瑜紧握着偃甲鸟。他直觉上眼前的无相真人身上有点违和感,但又说不清是哪里。   “江侄儿,我带你去见二位师兄。”   “不必了。”江瑜脱口而出,他低下头,匆匆走过无相身边 “侄儿还有要事要办,师叔告辞。”   无相轻轻勾起了嘴角。   江瑜十分警觉的感觉到了周围气机的怪异,他转身想要反抗,可一股强大的力量霸道的撞在了他身上,不由分说的关闭了他所有神识。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他尽最后的力低声告诉了怀里偃甲鸟要飞去的方位。      ☆、章四四   灰色的世界,叶青想要醒过来,可是努力了很多次,都没法醒过来。在灰色的精神世界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宽厚的背影,穿着青衣,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南城?”叶青迈开沉重的腿想要向他走去。   男人转身,俊美的侧颜,干净利落的轮廓线,一双温凉的桃花眸似杏花烟雨江南,嘴角挂着还不成熟的笑容。是江瑜!   叶青止住脚步,忽然她的右边传来声音,她猛地回头看,年轻的男人坐在木椅上,端着一本《天宫机甲》,她记得在楼兰的时候,南城第一次教她偃术用的就是这本书,可等她再急切的走近,那本书上的名字却换作了《中州志怪录》,看书的人也变成了江瑜。记忆不断地重叠又重组,身边出现了无数道江瑜的影子。   叶青闭着眼,紧皱着眉,额头不断沁出汗珠。   母蝶焦急地在她身边旋舞。   江瑜在她背后环抱住她,握着她的手画着糖画。叶青浑身僵硬,江瑜温暖的气息避无可避的把她包围。突然,他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叶青猛地回头,可是一阵风卷着枯叶带着江瑜的幻影迅   速走远。   “江瑜!”叶青惊醒。她睁开眼定定看着天花板,胸口不断起伏。   我昏迷了多久?叶青想,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外伤被人精心的包扎起来,伤口裹着草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内伤,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好的事,叶青叹了口气,她还能“活”着,说明零现在虽然虚弱但还存在着。还是大意了,以为离开山到了人多的场合,仇家就不好下手,结果人抓住了她的弱点,去重创零。叶青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母蝶见到叶青醒了,立刻振翅去通报子蝶的情况,它将江瑜留在桌上的字条扇了下来。   …………   一个荒草丛生的隐蔽洞窟里,无相真人面无表情的走进深处,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浑身是血的老者。   “二位师兄,师弟的耐心可不太好,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念月把‘神兵’藏在哪了?”   玄月被血蒙住的混浊眼球盯着无相,“无相,你为何要这么做,这百年,云水宗可曾有愧对你?”   无相笑容扭曲,“别和我提这些破事,你们当初为了叶承西放弃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古月嘶声道,“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师弟!”   无相吼道,“那告诉我,‘神兵’在哪里!”   玄月沉声道,“心魔滋生,‘神兵’不可与你。”   无相眼中露出血光,他一把上前,一手扣住古月的肩,一手摁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他不肯说,你说!”   古月垂下眼。   无相反手一剑刺进了玄月的身体里,那剑尖离心脏只有三寸距离,稍微一动就能杀死玄月,他狠狠瞪着古月,“说,‘神兵’在哪里,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吗,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让他死在你面前。”   玄月艰难得摇了摇头。   古月嘴角露出了一抹笑,他哑声道,“‘神兵’,我们放在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说罢,他冲破了自己浑身的血脉和修为,自戮了。与此同时,玄月也强转了身体,让无相那一剑穿心。   无相怒极,用力发泄式的在两人的尸体上连着劈砍了数剑,“以为我找不到吗?掘地三尺,填平整座云水宗,不信还找不到!”无相提着一柄血剑,走出了洞窟,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剑尖流下的血落了一地,他剑指天空,一时间,空中盘旋的所有幽畜都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啸叫着飞向防护罩中最薄弱的一处。   ………………   鲜血,惨绝人寰的凄厉叫喊,山火迅速蔓延,三丈高的火舌转瞬就吞没了五峰。江瑜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烈焰包围住了,明明是白天,可是遮天蔽日的黑色怪物将阳光遮挡的一丝不漏,在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搅碎在一起的剧痛中,江瑜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只是机械的往前爬,心痛心碎的绝望感扯着他堕入深渊。   一起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也挺好?不会再痛苦,不会再难过。   整整十天,叶青将江瑜从死门关拉了回来。如果不是他体内灵力的护体,十条命也不够他死。   “你醒了?”在熬药的叶青,听到动静后,立刻放下手边的活坐到床边。   江瑜浑身缠着纱布,身体大部分的皮肤都被火焰烧灼过,数不清的爪痕,他醒来的时候,每一根碎骨都传来了痛楚,可江瑜就像感觉不到,眼睛里一片死寂,“你为什么要救我?”   叶青一怔,她发现江瑜的双眸里没有了生机,一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情感在蔓延。她舔了下干涸的唇,强行开了个玩笑,“干嘛?怕自己被火烧破相,被幽畜撕破脸了?放心,我早就把你的脸修复的干干净净的,就是身上的伤疤可能会好得慢一些。”   “你为什么要救我?”江瑜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嘶哑,甚至带着恨,“说啊,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能活着不是很好吗?多幸运,感谢你身体里的封印让你能撑到我来吧。”叶青觉得莫名其妙。   “那我师弟师妹呢?你为什么不救他们?夫子呢?玄月古月真人呢?你知道看着亲人一个个逝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还没能共死的痛吗!”江瑜眼里布满血丝,他身体不能动,有泪水不断自眼角滚落。   叶青心里一痛,她掩盖住了那一丝情绪,回答道,“第一,他们不是你,烧上山的是魔火,无法熄灭,根本没有人可以逃出去。第二,我只答应了念月要保住你的命。”   “不要再提那个狗屁约定了。”江瑜寒声道,“为什么会有魔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魔物,中州仅存的魔不是只有你吗?”   “你什么意思?”叶青怔怔地看着江瑜,觉得其中好像有什么误会。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江瑜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我早该看清,魔,自始至终都是冷漠嗜血的怪物,没有例外。”   叶青握紧拳,难以想象地看着江瑜。   “我当你为什么突然要折返回叶落山庄,还一直拖着我,原来早就和无相勾结好了。”江瑜惨然道,“真可笑。”   叶青:“……你有病没病?”   “滚。”   江瑜目光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叶青淡淡道,“我不走,再没能确认你可以好好活着前,我是不会走的。”   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江瑜一心求死,为了抵抗开始不吃不喝不睡,叶青每天熬得药都被江瑜粗暴的洒掉,一个人在油盐不进的情况下很快就会虚弱下去,更何况一个受重伤的人。   再又一次江瑜拒绝了叶青端来的药汤后。叶青忍无可忍,“江瑜,你到底想干嘛?”   江瑜不说话,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所幸闭目养神。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有多懦弱!你不去找血洗了云水宗的人,你不去为他们报仇,天天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活着你才能接近真相,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还怀疑这些事和我有关系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杀我,你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江瑜轻笑道,声音几不可闻,“可我不是个废物吗,一个无法修炼,永远的废物,这样的废物为什么要活着?”   “你喝不喝药?”叶青怒了。   江瑜把头别了过去,一个明确的拒绝。   叶青一把掀开被子,扯着江瑜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在江瑜试图反抗前,点了他的穴道。   江瑜死死瞪着叶青,“你!”   “你的命是我的。”叶青冷冷道,“只要我不允许,你就别想死。”随后她端起桌几上的药碗,   将里面的药匙扔掉,左手捏住江瑜的双颚,强迫他张开嘴来,药碗抵住他的唇,不由分说地往下灌。   灌得太猛,江瑜拼命的咳嗽,汤药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流得满身都是。叶青嫌这样喝得太慢,竟然将剩下的一口汤药含在了自己嘴里,然后微微抬头,两片唇瓣贴住了江瑜的唇,将汤药渡了过去。唇齿间流荡着苦涩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江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青。   一口药渡完,叶青抽身离去,她抬袖擦掉嘴角的药水,似乎还是没有解气,将碗重重地扔到了地上,摔了粉碎,随后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开,咣当一声摔上了门。   江瑜呆呆地坐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他喘着气,胸口被叶青扯过的地方,一片凌乱,冷风飕飕地往里面钻。   叶青在街市上跑了很久,她跑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靠着一棵树缓缓坐倒,连日来压抑在心里的疲惫和痛苦通通涌了上来,识海中交叠闪过,鲜血淋漓的江瑜,全身覆盖着火焰的夫子,被剑剐得面无全非的玄月,被碎尸的古月,满地的血,尸体,石洞里断裂的链条,残败的星灯……叶青抱膝,将脸埋进了黑暗中,轻声哭了出来。他们是你的亲人,又何尝不是我的呢?江瑜,你永远都无法了解我。   原来守护这么难。叶青在心里对念月说。      ☆、章四五   叶青平复了心情,回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没有给江瑜解除定身术,江瑜靠坐着床,轻轻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软软的搭在膝盖上,似乎睡熟了,叶青悄悄地走过去,隔空解开了定身术,接住靠过来的江瑜,让他稳稳躺平在床上,替他拉上了被子。   不知过去多久,叶青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后半夜,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叶青又一次被梦魇惊醒,她顾不得满身冷汗,急忙看向窗外,床上早已经没有人了。   雨势渐大,落在身上竟然有些疼,叶青淋在雨里,四处找寻江瑜。“这家伙,就该拿条狗链拷在   屋里。”她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江瑜,黑暗的世界里只充斥着雨声和她踏在水里的脚步声。   他会不会去那里了?叶青心中一动,立刻改变了方向,倾泻的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睛,不远处出现了一点光,继而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前面就是被魔焰覆盖的地方,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不断窜出火舌。   叶青焦急地在小路上乱转,不停叫着江瑜的名字。身体的冰凉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有一颗心越来越冷,在她的心几乎要碎裂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   “叶青。”   叶青猛地回头,江瑜正撑着一把伞,从山石后走出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曾在心里预想过无数要怎么骂他的言辞一下子全哽在了喉咙里,就像是经历了一个失而复得的过程,心中筑起的墙在这   一过程中慢慢融化。   江瑜走过去,用伞为叶青挡住了雨,他低头看着浑身湿透的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你是害怕我寻死,还是害怕我不告而别?”   “我……”叶青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这个时候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江瑜无声笑了一下,空出来的那只手将叶青揽进了怀里,许是因为浑身冰凉的缘故,叶青这一贴,只觉得江瑜胸膛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上。江瑜俯在叶青耳边低声说,“刚刚看到你这么生气,我也很难受,你说得对,死亡只是一种逃避的行为,只有活着,才可以等到撕破黑暗的那一天。叶青,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江瑜将叶青搂得更紧。   江瑜带着一些哽咽的声音,那交织的悲伤,痛苦,无助,依赖,宛若暗潮汹涌……无孔不入的敲打着叶青的心,终于,她筑起的心墙彻底奔溃,叶青抬起手臂紧紧抱住了江瑜。   这一刻,风声雨声,火焰烧灼的声音统统都消失了,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而天地间,只有这伞下一寸的地方让人觉得温暖。   “想明白了你半夜跑出来干什么?你很喜欢淋雨吗!”在两个人都宣泄了情感后,叶青终于能顺溜说出心里的话了。   “喜欢淋雨的不是你吗?”江瑜反问道,他指了指手上的伞,“我可是做好充分准备出来的,不像某个人,紧张得不管不顾直接往雨里跑。”   叶青:“……”   江瑜转身看向一块高地,泥地里插着一排木头刻的墓碑。“我来是为了这个。”江瑜低声道,“逝者已逝,肉身已泯,即使无法魂归故里,也总要有能够寄托的东西。”   叶青看着江瑜,虽然他的眼底深处依旧如往常一样有着看不透彻的深潭,但曾经那里有一抹光,像是一个即使因为害怕把自己隐藏起来,也保留着对外界的期盼和冲动的孩子。可现在,说不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这抹光消失了。   一阵寒风吹过,江瑜干咳了几声,叶青握住了他的手臂,“找个地方躲雨吧。”一把伞终究无法替两人挡住肆虐的雨滴,转眼江瑜的后背也湿了一片。   两个人挤在接近梅子镇口的一个落脚驿站里,叶青指尖弹出一枚小火球,散发着热量悬在他们面前,叶青说,“当年仙盟攻破桑之焕,魔族覆灭的时候,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心情。痛不欲生,心里充满着恨,发誓一定要血洗中州,再到后来麻木,想要解脱,甚至怨恨过为什么要独留下我一人?死者无情,可生者的痛却是跗骨之蛆。”   “那现在呢,你的心中还有恨吗?”   “有。”叶青淡淡道,“却不是对仙盟。父亲当年天骨已至第十重,若想突破十重天,真正修得圆满,仅凭自身的精血是不够的,需要大量的血去锻造身体里的这柄‘剑’,因此,魔族发动战争已是必然。此外,羽族王室的激进党派很早就不满于魔族只能盘踞在桑之焕的现状,想要将势力侵入中州,一统人妖魔三界。所以,如果魔族不灭,如今死的绝对不止仙盟那一百多号人物。”   江瑜觉得有点好笑,“你不也是魔吗?现在你告诉我你当年大义灭亲是为了保护中州生灵?”   叶青不置可否,没有理江瑜带刺的话。   江瑜冷冷道,“妖族不想待在落云川,魔族不想待在桑之焕,都往中州挤,挤不了就用武力,可真有你们的,要我说,中州也没什么好,沧州部落战争不断,大荒整天搞分裂,五大洲干旱饥荒都是常有的事,真当多了点修仙门派,就多了仙气,这么能耐怎么不想着攻到天界,去占神族的领地。”   “你知道桑之焕是怎么开辟出来的吗?”叶青目光落到小火球上,“那里最初只有无尽的火和瘴气,是天界的一座死狱。羽族的祖先曾是罪神的后裔,因为受到牵连,被举族流放至桑之焕接受永生永世的火刑,但羽族因为体质的特殊,在火刑中不仅没有神魂俱灭,反而淬炼出了另一种体质,先人虽然侥幸存活了下来,却也无法离开桑之焕,精神虽然不灭,但肉身被灼烧的痛始终继续着,为了离开苦海,先人便带着最早的那一批罪人尝试‘填火’。”   “他们用了将近一千年的时间,在火上建立了城,开创了文明,设立了制度,那是魔族的伊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代一代人的传递,魔之血的浓度会降低,只有继承了纯粹王室血统的魔才有抵御魔火的力量,而一般的魔,它们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注定死亡的命运。这也是羽族王室竞争残酷激烈的原因,一胎双子,只有血统更纯粹,更强大的魔可以活下来,得到培养。”叶青低声笑了一下,“我们总不能变成一座只有王室而没有城民的城吧?想要离开桑之焕也只是为了魔族子民可以活下来。”   江瑜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捕捉到了叶青这段话的几个关键之处,魔火并不是魔族带来的,魔火只存在于桑之焕。他没法判断叶青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确定她说这个故事是否是意有所指想要撇清她和云水宗覆灭的关系。   叶青观察着江瑜神色的变化,“你想的没有错,云水宗的魔火源于桑之焕,另外,那天我看了魔物烧焦的尸身,它们的骨骼和羽毛,如果我没有记错,是在桑之焕被瘴气侵染的幽畜。”   “桑之焕和云水宗隔了这么远,谁那么有本事把魔火和魔物全引到山上来?”   叶青摇头,“这件事很奇怪,但知道桑之焕有魔火和瘴气的人并不多,除了在百年前弑神之战中深入过桑之焕腹地的人,而这其中活着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江瑜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带着一丝自嘲般的轻笑,“无相算是一个,他虽然可恶,但我不觉得他能有本事做出这种事,最多也是和什么人勾结了。”他忽然正色,直直看向叶青,“告诉我,魔族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叶青对上江瑜的目光,身体渐渐紧张起来,最终,她叹道,“没有,还有血族,和我们同脉却不同源的秽物。但我也不觉得是他们做的。”   ………………   第二日,“哭,哭够了没有!到底还要让多少人看到你哭的样子,还嫌不够丢人吗!”落惜凝低着头,在心里狠狠的咒骂那个窝囊的妹妹,对着灵堂里的黑木棺材,她紧紧抓着衣袂的五指发白,眼中布满血丝,如果自己一滴眼泪都不掉的话,这些人又会怎么看我?会觉得我毫无孝心还是冷漠得像一头怪物?落惜凝想让自己试着在父亲的遗体前流下眼泪,可她做不到,心中只有无尽的焦燥。两位侍者进来通报,归雁堂三堂主已至湖心居。   擂台上的血字已经干涸。   从白马上翻身下来的舒惜妍,穿着一身利落制服,腰间跨一令牌,束着高高的黑色马尾,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住眼睛,任阳光一缕一缕从指缝间洒下,微微扬起的脸上能看间一层柔软的镀着金边的小绒毛。   出来迎接的是曦和城柳逸,他身后跟着落惜凝。   柳逸看了一眼女子腰间的令牌,归雁堂特有的六角形名牌,上刻一个‘舒’字。   “在下曦和城少城主柳逸,久仰归雁堂舒惜妍舒姑娘的大名。”柳逸冲舒惜妍作了一揖,又朝她身后的两名同样穿着捕快制服得体的行礼,“在下身后这位是落庄主的大女儿。”   “小女落惜凝,拜见舒堂主。”穿着丧服的落惜凝瞧着比升仙大会当日憔悴孱弱得多,头发也散乱得披着。   “落姑娘节哀。”舒惜妍轻声安抚了一句,随后带着追风逐日二人去了擂台。      ☆、章四六   舒惜妍沿着擂台边缘走了一圈,“少城主信上说,落庄主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割喉而亡的,是吗?”   “不错。”柳逸回道,“落庄主的遗体尚未处理,舒姑娘届时可以亲自查看一下。”   “不必了。追风,你去看一下。”舒惜妍面无表情的缠了几圈丝巾在手上,蹲下身就着丝巾顺着‘夜雨’的血字摸下来,“升仙大会,五大仙盟的首领几乎都来了,却没一个人看清凶手的动作,啧啧。”   “惭愧。”柳逸低下头。   舒惜妍心不在焉的又看了几个地方,一直等到追风检查完尸体一路小跑过来。   “堂主,刀口长两寸九分。肌体无萎缩枯竭之象。”这两点是舒惜妍特意关照追风查的。   沉吟了片刻,舒惜妍转身对柳逸和落惜凝说,“三月前,云水宗山脚下也发生了一起类似的凶案,死者死于割喉,刀口长两寸九分,血液凝成‘夜雨’两个字。初步断定非仇杀,动机未知,贾官人生前一段时间和梅子镇的地下妖市往来很密切,估计走着不太干净的生意,本来想顺着他和妖市小老板交易的这条线去查,但小老板不久后也死了,小女不才,这桩案子便成了悬案。”   落惜凝皱眉道,“三堂主的意思是……”   舒惜妍摆手道,“落姑娘不要紧张,我没说这案子查不了,反倒是渐渐觉出了些乐趣来,贾官人和落庄主的死状高度相似,我们便姑且认为凶手是同一人。”   一个清亮的男声从旁边插进,“舒堂主,贾官人的尸身可还有被妖邪吸干精气的特征。”来者手上托着一个八卦象盘,正是王璇,秦昊跟在他身后。   舒惜妍笑着看向柳逸,“如果行凶的是妖邪,想来柳少庄主也不会想着第一时间通知归雁堂。在场的诸位,斩妖除魔的本领可不比惜妍强得多?”   柳逸没有说话,王璇冷笑道,“贾知行死的时候,正好有一只妖逃进了云水宗,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云水宗还想方设法包庇那只妖,说来也是邪乎,一进山,妖的气息就全乱了。连只妖都敢藏,云水宗还有什么不敢做,要我说,就该强启云水宗的封魔阵。”   “好了,师弟,别做无端猜测。”秦昊胳膊肘撞了一下王璇,“先听舒堂主说完。”   舒惜妍轻咳了一声,接着刚刚的话头道,“一个人行凶的时候,他的手法,习惯,作风大都是固定的,杀贾官人一行人是在半夜,荒僻的小道上,这符合暗杀行动的条件,越隐秘越好,留下的线索越少越好,但是落庄主,他有无数机会在落庄主单独一人,甚至他在叶落山庄的时候下手,可为什么要选择在众目睽睽下的升仙大会上?两次暗杀行动手法雷同,作风却是截然相反,这一次,如果不是他过于自信自己的能力,就是……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让他必须在这个场合必须在这个时间动手?”   所有人陷入思考中。在一片死寂中,柳逸问道,“落姑娘,家父生前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什么?或者有些很奇怪的举动,任何想起的细节都可以。”   落惜凝肩头一颤,没想到柳逸会突然问自己,她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没有,爹向来什么都喜欢一个人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柳逸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舒惜妍打断,“落庄主有两个女儿,不知道落惜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一下。”   落惜凝:“……”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落惜凝还是带着一众人去到了灵堂,她不成器的妹妹哭得怨天怨地,要不是几个下人扶着,感觉都能体力不支的晕过去。   舒惜妍瞟了一眼安详躺在棺材里的落方临,谁能想到不久前还叱咤在仙盟的叶落山庄庄主如今就这么冰冷冷的躺在了一座狭小的木棺里,接受着世人的指指点点。功名利禄,一瞬浮云。   几人行了礼后,在灵堂里讲话终究不便,舒惜妍把落惜筠叫到了外面。落惜筠很怕生,一直躲在落惜凝后面。   舒惜妍连着起了好几个轻松的话题,都没能把落惜筠的情绪调动起来。   “你们俩姐妹的性格倒很不一样。”舒惜妍拿落惜筠没办法,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小姑娘家的弯弯   绕绕。   落惜凝带着歉意,“家妹向来怕见生人,一见人就紧张,从小除了庄里的人,从不和别人亲近。”   舒惜妍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两姐妹身上飘,“升仙大会上来的人可不少,据我所知,你和惜筠姑娘都登台在万众瞩目下施法控制天机阵的运转了,你妹妹一见生人就紧张,那站在台上岂不站都站不住,能这么稳的操控天机阵,简直如楼兰古城一般是奇迹了。”   舒惜妍的语气轻飘飘的,但绵里始终藏着针,刺得人很不舒服,落惜凝略微尴尬地开口,“升仙大会毕竟百年举行一次,家父对这次作为举办方的机会很看重,好几年前就带着我们练了,这几年我们所有的修炼都是为了这次升仙大会,早就形成身体记忆了,再紧张也不会出错,是不是?妹妹。”落惜凝杵了一下落惜筠。   落惜筠忙点头。   “为什么要用天机阵?”舒惜妍直直扫向落惜筠。   落惜筠打了个颤,牙齿都紧张得咯咯作响,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落惜凝又一次替她妹妹答道,“为了造梦。家父认为修仙靠得并不一定是天赋灵根,而是道心,精神世界强大者一定会有厚积薄发的时候,即使现在功力很弱,但以往的升仙大会更看重的是新生弟子的天赋,那些灵根普通的弟子得不到重视,家父想趁这次机会,给那些孩子一个机会,因此设下天机阵,依托他们的记忆造梦,看他们出梦的时间来判断他们道心纯粹的程度。”落惜凝藏在袖子下的手使劲捏了一下落惜筠,落惜筠慌忙点头附和。   逐日略微侧头在舒惜妍耳边说,“舒堂主,落惜筠不肯说话,怎么办?”   “凉拌。”舒惜妍低声骂了句,她挑不出落惜凝话里的毛病,但直觉告诉她落惜凝冷静过头了。无论是贾知行的死,还是落方临的死,最大的问题出现在没有动机上,她想不通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而没有动机,任何线都无从查起。以及那颇有挑衅意味的两寸九分指尖刀和血字,凶手似乎自负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可以模仿他的作案。鬼使神差的,舒惜妍心中一动,像是自言自语的问道,“‘夜雨’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呢?”   “一个组织。”落惜筠脱口而出,“爹……爹收到了刺杀令。”   那一刻,落惜凝想掐死落惜筠的心都有,她狠狠拧了一把落惜筠,落惜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刺杀令?什么意思?落姑娘,落庄主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刺杀令,令上的内容是什么?”舒惜妍一步抢上绕开落惜凝,抓住了落惜筠的胳膊。   落惜筠吓坏了,脸惨白惨白,“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情绪渐渐失控,竟然关键时候晕了过去。落惜凝忙拉开舒惜妍,护住她妹妹。   舒惜妍也不再坚持,当机立断对追风逐日吩咐道,“立刻去查和贾知行有关的所有关系网,去查贾知行生前有没有收到相同的东西!快去!”   …………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瑜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有时候叶青不得不感慨江瑜身体里封印住的灵力惊人的恢复力,连烧伤的疤痕都能修复,但身体上的伤好了,江瑜的目光却越来越阴沉,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去沧州。叶青没有问江瑜为什么突然想去沧州,只是觉得陪着他,去哪儿其实都一样。她两百年的魔生,一大半的时间在桑之焕的火狱里,另外一小半的时间分给云水宗和楼兰,中州的大部分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在出发前,叶青思来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魔王岭,她不认为曦和城破了天牢的事和血族有关,同样,也不认为云水宗的灭门之灾和血族有关。在羽翼还没丰满前做这种事只是自废武功还能惹来一身骚,得不偿失。她和血族确实有私仇,血公子楚逸曾经和她父亲是生死兄弟,楚逸身为姬萧最看重的将,为他封疆拓土无数,而在仙盟发动弑神之战的时候,更是被姬萧派去驻守桑之焕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但楚逸却辜负了姬萧的信任,临阵倒戈,直接弃城,仙盟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到了桑之焕腹地,临阵倒戈还不够,楚逸还做得一手过河拆桥的好事,勾结妖族从背后踩了羽族一脚,直接导致羽族兵败山倒。   但私仇旧恨,并不值得血族犯蠢。叶青决定去会会楚逸,顺便摸一下情况。   人还未至空中楼阁,一身华丽羽衣的妖异男人已经热情迎了出来,楚逸左眼尾一条血红色的蝎子栩栩如生,“可总算把公主殿下盼来了,楚某能见公主一面简直是三生有幸,快请快请!还愣着干什么?”   为了恭候叶青的来临,宫殿里楚逸的御用美女们都清一色的换成了美男子,楚逸摆出了一副后宫三千男子任尔挑选的气势。角落里,商祁的脸色很难看。   叶青:“……”弄得好像一百年的阴险小人,不久前差点要了她的命的人都不是你似的。叶青黑着脸品了品这群被精挑细选的兽人美男子,她心里‘啧’了一声,还是喜欢江瑜这种明月清风俊朗一挂的。      ☆、章四七   殿堂歌舞升平,装饰极尽奢华,殿堂中心搭建有一个金碧辉煌的温泉池子,玫瑰花瓣漂浮其上,平时楚逸兴致来了,就让狐女们一个个脱了衣服跳到温泉池里,在氤氲的白雾下扭动身姿。温泉池上架着一座桥,楚逸带着叶青走过那座桥,丢了个眼色给旁边奋力卖弄美色的兽人男子们。男人们接到命令,立刻停止了热舞,把胸前的衣服扯开一点,露出相同的精致锁骨,冲叶青抛了个媚眼后齐刷刷准备脱衣。   叶青:“……让他们滚,我没有你的恶趣味。”   “是楚逸自作主张了。”楚逸敛眉笑了笑,挥手制止了美男们的动作。过桥后,楚逸招呼着叶青坐下,叶青没有坐,双手抱臂冷冷看着楚逸。   “看来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楚将军。”叶青故意拉长了最后三个字的尾音,带着讥讽。   楚逸左眼尾的血红蝎子闪着光,衬得他的样貌异常妖冶,他眉眼含笑,“公主喜欢那是最好不过,唉,请了这么多次,公主总算肯赏脸过来了,楚逸先敬公主一杯。”   叶青面无表情的看着楚逸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配称我‘公主’吗?再说魔族已灭,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   “看来公主还对往事念念不忘,这么记仇可不太好。”楚逸弯起嘴角,十指交缠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叶青。   “那我不过是杀了你手下的一条狗,楚将军就派人砍了我的共生体,害我差点丢了命,这笔账怎么算?楚将军看来也记仇得很。”叶青目光淡漠的扫向角落里在极力隐忍怒气的商祁。   楚逸‘哈’了一声,“误会,误会。我也没想到商祁脾气这么犟,和他说了很多次了,公主殿下想杀谁杀谁,这是她的权力,结果这家伙脑子就是转不过来,趁我闭关修炼的时候,跑出去找你麻烦,这不,我废了他两成功力,罚他三十年不准出魔王岭。也是楚某管教手下不力,自罚三杯,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楚逸连灌三杯烈酒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他端着新斟的一杯酒,绕过桌台,走到叶青身边,“公主,楚逸可以赔你一座城,让你重新成为三界的王。”   在熟悉的地界,彼此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叶青也没必要隐藏容貌,在入魔王岭的时候,她的左眼尾就浮现出了紫黑色的蝎子。楚逸近距离的观察着那只蝎子,平静的外表下,全身的血液都在兴奋的窜动,羽族的魔性,太美好了……   叶青侧头看向他,“你凭什么助我成为三界的王?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像对我父亲那样再次对我?”   楚逸目光被那只蝎子深深吸引,“和我双修……公主。”   叶青:“……”   她接过楚逸手中的酒杯,手腕微微倾斜,在他面前把杯中酒一点点倒了下去,“帮我找到楼兰的   入口,替我找回共生体,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叶青冷笑了一声,‘啪嗒’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   五年后。   沧州,洛城,风月阁。   天字级上房中莺歌燕舞,乱花迷眼。   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们围台而坐,每个人的身边都簇拥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灯烛辉煌、香烟缭绕,桌上摆着满汉全席,雅室里一片欢声笑语。   “这紫嫣姑娘可是这里的名角,传闻只要听一次她弹得琵琶,之后三日三夜脑海里余音倩影都不绝!” 风流公子哥长眸闪动,说得眉飞色舞。   “说这么多不如赶紧把紫嫣姑娘请过来!”坐在公子哥对面的男人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在请了在请了。今日给江兄接尘,可不得用最好的!”   “哥哥们都想看紫嫣姑娘,那奴家呢!”风情万种的女人恰到好处的一蹙眉,柔肠百转,张辉立刻在怀中女人脸上亲了一口,“江兄爱紫嫣,但我爱你啊!有我洛城第一富少爱,还不够?”   飞来横锅,坐在中间主座位置上的男人,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他穿着一袭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极好看的桃花眸轻轻点了一眼公子哥,带着一闪即逝的怨念。果不其然,这回换他左拥右抱着的女人们不高兴了。   “好不容易盼江哥哥来一趟风月阁,原来不是为了翠儿,是为了别的女人!”   “是啊,得亏翠儿姐姐天天在屋里绣平安结盼着江公子平平安安的从战场回来,手指没少流血,一片相思终是错负了!”   “江公子你可得罚酒!快说你来风月阁是看谁的?”   江瑜:“……”   慕容渠偷着乐,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江瑜拉起身边衣衫半露的佳人的手,贴到唇边吹了口气,温柔问道,“还疼吗?”   张辉心里吹了声流氓哨,江哥可以啊,不愧是被他看中的狐朋狗友。   江瑜长相极佳,又属于那种很会说话的,此刻有意调情,三两句就把翠儿说羞了,周围人开始起哄,慕容渠使坏接过了奏乐人手里的鼓槌,鼓点越敲越快。所有人情绪高涨起来,翠儿被推出去,这是风月阁盛传的一项游戏,她将脸侧过微启红唇,叼来一块封着樱桃的冰块。   “江哥!快上!”   江瑜也没有扫兴,他脸上挂着轻漫不羁的笑,眸光流转,很上道的附身相接。在充满纸醉金迷的鼓点声中,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尖锐女声传了进来,“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诶,等等?你怎么硬闯呢!”   “江瑜,我有话和你说。”   来人一袭淡紫色罗裳,上面印着精美的折枝梅纹样,她松散着长发,定定看着主桌上风流潇洒的公子哥。   “这姑娘谁啊?”张辉凑到慕容渠身边问。   “不认识啊。”慕容渠一脸茫然,“长得还挺漂亮。”   “不会是江兄在军营里的艳遇吧?然后一路追着江兄到这里。”张辉感觉自己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慕容渠表示认同,“按照江兄发散魅力不负责的性子,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江瑜微微抬眸,认出了叶青。他动作只停了一瞬,翠儿像没叼稳半融化的冰块一样,顺势凑上去咬了口江瑜的唇,然后立刻酥倒在了江瑜怀里还不忘娇嗔,“江哥哥好慢,翠儿都含不住了。”   江瑜表情只断裂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初,“但我现在没话和你说,怎么办?”   “跟我走。”   “才刚开始吃。”江瑜气定神闲的看着来人。   “行……赶紧吃。”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吐出了这几个字,叶青转头找了角落里一张小桌子,黑着脸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瑜欢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寻乐。   每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叶青就捏紧手中的杯盏,冲江瑜扔一把眼刀。等到她起身的时候,看似完好的杯子,从底部开始裂痕一丝丝蔓延。   这一巡酒直接喝到了半夜,慕容渠和张辉喝到不省人事,几乎是被随从们架着走的。江瑜也没好到哪里去,送走了慕容渠和张辉后,一条胳膊极其熟稔地搂住了叶青的肩,将大半/部/分/身/体/重量都压到了她身上,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道,“走咯,回家。”   喝死算了!叶青腹诽。扛着江瑜出了风月阁,江瑜满身酒气,放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叶青把江瑜扔进房间的时候已经一身大汗。   “你起来!”叶青关上门,强行把江瑜拖起来,“我问你,台儿山的兵是你送过去的?”   “轻点,别总这么暴力。”江瑜挣开叶青,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床,抬起头笑着说,“是我,怎么了?”   叶青看着江瑜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丝温度,“为什么?他们已经退兵开城门放你们进去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进攻?你已经杀了一路了,现在连战俘都不放过吗?”   “因为他们挡着我的路了,就这么简单。”江瑜漫不经心道,“要是早点放我过关,今天他们也不该死。台儿庄是我打通橘子洲的第一道关口,杀鸡儆猴懂吗?试图抵抗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三个月,要攻下橘子洲,不然我拿什么在战鹰院站稳脚跟?只有登上权力巅峰的人才有反抗命运的机会。”   “你杀太多人了。”叶青焦灼地看着他,“沧州的暴/乱不能只靠铁血镇压。”   “那靠什么?”江瑜充满戏谑的看着叶青,“杀太多人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真是惊喜。”借着酒劲,江瑜站起来趁叶青没有堤防,将她抵在了墙上,一条手臂撑在她旁边,“怎么?叶青……魔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江瑜粗重的鼻息混合着酒气毫无遮挡的包围着叶青,叶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瑜,那是和五年前截然不同的感觉,阴沉,虚假,目光里没有一丝期盼,她低下头,“我不想你和我一样。”      ☆、章四八   “这么担心我?”江瑜弯下腰几乎贴着叶青。他眼神迷离,语气中带着轻佻和捉弄,完全没有把叶青的话放在心上,“我不是有你吗?你会在我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出现,不是吗?”   叶青神色复杂,尽量避开江瑜灼热的视线,自云水宗灭亡后,江瑜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而他对她的感情渐渐变成了一种利用。五年前,靠着在云水宗的积累,江瑜轻而易举的通过了考试进入了战鹰院,一开始他只是做基层维修机甲类的简单工作,但即使是最低级的工作,他也保质保量的完成,剩下的时间把战鹰院里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偃甲学书全部自学了一遍,在不断重复日子的同时等待机会。战鹰院有一套很严谨的晋升机制,大多数人进入战鹰院后会有长达三至五年的时间在基层轮岗,这其中比较优秀的会跟着战鹰十六连其中的一连干活,换句话说,帮特定的一连维保机甲。   但这样的人依旧没有跟着行军的资格。行军过程中跟着的偃师都是至少七八年经验的老手。说不上是不是幸运,近年来沧州暴/乱频发,大荒趁沧州疲于镇压部落斗争时,联合先前从曦和城逃出来的妖,大范围发动侵略战。战鹰院大部分兵力只好去边境牵制大荒联军,只留下战鹰第七连驻守在凤城,徘徊数洲平息内乱。然而大部分入编制的偃师都跟着去前线和大荒打仗了,剩在战鹰院的是一地鸡毛。第七连连长天凌当时几乎是矮子堆里拔高子选出了江瑜,那时候江瑜刚入战鹰院半年。   之后三年,江瑜追随着战鹰七连辗转行军,一路上迅速成长,成长的速度快到天凌都不敢置信。最终,江瑜不仅没有让他失望,还给了他双倍的惊喜。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偃师,还是难得的将才。行事够狠,遇事够不要命,靠着赫赫军功成为了战鹰院十将中最年轻的一位,爬得比他的地位都高。但天凌并不知道,江瑜的不要命是有底气的。为了积累军功,稳定军心,江瑜几乎次次不要命的控制着机甲往敌堆里冲,每次他们断定这次江瑜必定命丧黄泉,可他总是完好无损的提着敌军将领的头颅从血河里走了出来。   因为叶青。江瑜在赌,自己的命叶青能护住。他并不在意多少次叶青因为他在危险中受伤,他只在意他的前程,他的权力,只想发泄他心里无法排遣的恨与痛。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叶青眼眸深处藏着怒意,她不想再和江瑜废话,伸手想把他推开,怎料江瑜一用劲,手有力的按住她的手腕,把她重新抵到墙上,然后他说,“南城是谁?”   叶青一怔,轻轻蹙起眉,她没想到江瑜会突然冒出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江瑜不给叶青任何思考的机会,紧紧压制着她,似乎是带着酒劲,他的声音低沉又嘶哑,“怎么办?我吃醋了。为什么每次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你的脸色就不好看,可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要么板着脸,要么没有表情,凭什么啊,现在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你别闹了好不好?”叶青寒声道,“我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你说你喜欢我。”江瑜不退让。   “你能下次别喝那么多酒吗?”   “不能。”   “……”叶青太阳穴凸凸地跳,感觉忍耐到了极限,“那就滚远点,酒醒了再来找我。”她甩开江瑜的手,但她连江瑜身体都没碰,江瑜就‘哼’了一声顺势倒在了地上,眉头紧皱,面露痛色。   叶青:“……”这又玩哪出!   “喂,装什么死啊?”叶青踢了江瑜一脚。但江瑜不动,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又等了一会儿,叶青紧张起来,她知道江瑜最近在给自己喝一种药,那药的副作用很大,想到这里,叶青马上蹲下去查看,然后她就看到江瑜的嘴角轻轻一勾,等她再作反应已经来不及了。江瑜立刻翻身起来,从下至上在叶青的唇上亲了一下。   亲完后眯起狭长的眼眸,一脸小人得志的笑道,“你也太好骗了。”   叶青僵在原地,又羞又怒,抬手作势要打。   江瑜极其不要脸的把脸凑过去,坏笑道,“给你打,快点快点。”   此时,忽然屋外有一道人影闪过,“将军,天凌一直候在府外,不肯走。”   江瑜脸上的痞笑,醉酒的迷离,风流玩笑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神色清明,根本没有一点醉酒的样子!“知道了,我来处理。”江瑜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径直朝门外走去。   一阵风吹过,两扇门撞击在一起,发出哐当一声,江瑜已经走远,叶青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心里暗嗔:骗子。      ☆、章四九   江瑜披着月色,一路穿过庭院,走向府门,随行的侍从看了眼他们年轻将军阴沉沉的脸色,暗暗替天凌捏了把汗。   府门外,穿着宽大灰袍的中年男人还在不停叫嚣,另有两个侍从伸手拦着他,始终不让他进来。   中年男人不合身的灰袍上油渍斑斑,已经很破旧了,他头发凌乱的披下,双眼浑浊而无神,背岣嵝着,连夜色都遮不住此刻的憔悴。而这个人曾经是战鹰第七连连长,他发疯了一样的鬼吼,“放我进去!让江瑜来见我!他不能这么对我!当初是谁提拔的他,是谁让他随队从的军,是谁帮他坐到现在的位置上的!!”   “放肆!将军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你再不走别怪我们动手!”   “怎么和凌先生说话的?没大没小。”江瑜始终阴沉的脸色在走到天凌目之可及的范围里换成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将军!”两名侍从看到江瑜出现,立刻肃容站到一边。   天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心中的怒火还没消散。   “好了,先生消消气,别和小辈们一般见识。”江瑜笑道,“先生之于我,说是伯乐也不为过,我能有今日的成就多亏了先生,如此大恩大泽,我怎么会忘呢?”   “你知道就行!帮帮我!”天凌抓住江瑜的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不能被革职,我不能被发配,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要是没有了我的俸禄,我的父母还有一双儿女,要怎么养活!不在军中我还能做什么,不能只靠我媳妇儿一个人啊。我背井离乡三十年,把大半辈子都献给战鹰院了,我不求留名,不求追封,只求善终,我这个年纪被发配边境等于死刑啊!”   江瑜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处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理解,“先生,我也知道你这么多年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您也是战鹰院的老将了,肯定比我更清楚军纪,您这次犯的错,要不是我担着,处死诛九族都是可能的,您怎么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江瑜的语气淡淡的,但话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不知怎么,天凌只觉得一盆冰水直接浇在了他的心上,他手上一点点没力,抓着江瑜的手慢慢松开,沙哑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行兵路线被他们发现了。”   “帝君限我们三月内收复橘子洲,云台山一役至关重要,我也知道先生是心急了,绝无可能有叛意,但先生仔细想想,云台山作为橘子洲的天险,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山腹里更有矿道无数,我们跟他们耗了十多天,他们都是打我们一下就躲进矿洞,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再钻出来,根本捉摸不透,拉长战线他们是东家不要紧,对我们却很不利。”江瑜低低道,“部队里大多数都是凡胎□□的人,要吃饭要喝水,粮食够吗?不管是重甲还是轻甲,没有流萤石做能源都是废铁,那我们的能源补给到了吗?从凤城出发,一路征战打到云台山,能确保我们的机甲是最佳状态了吗?在这种时候,先生绕过我,执意带队攻上山,怎么可能不中埋伏?差一点,战鹰第七连先前打过的仗,走过的路就白走了。”   天凌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除非是有人告诉先生,他拿到了云台山三百矿洞的精准地图。但以先生的从军经验,怎么会轻而易举被欺骗,行事前也不跟我商量,偷拿了虎符就带兵出去了呢?”   “我不是。”天凌冷汗涔涔直流,他心里发虚,不敢看江瑜。他现在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他深知这次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就会被战鹰院当做弃子淘汰,江瑜这三年的成长速度太快了,早了他二十年就爬上了比他要高得多的位置,这次收复橘子洲,台儿庄战役大获全胜,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第一道关口的江瑜更是被战鹰院美赞。如果说不嫉妒不在意,那是假的,他急于稳地位不被后生顶替位置,病急乱投医的相信了战俘的话,走着自认为完美到极致的行军路线,直接进了敌方的包围圈。最后,还是被江瑜带兵救下的。他不敢细思得更深。   江瑜叹道,“先生的行为很难不被人误读,先生也知道我进战鹰院时间最短,资历最浅,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能帮先生减刑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事业没了,名誉没了,又有什么关系,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先生就当提前颐养天年了,我会让军中给你拨一笔差遣费,够你   的家人孩子花上半辈子了。”   江瑜一下子把什么话都说尽了,利弊得失在言语中分析得明明白白,根本没再给天凌深思反驳的机会,此刻天凌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颓然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是颐养天年,就好了。   等把天凌送走后,江瑜整张脸都冷了下来,“怎么回事?让你们做得干净点,又把人给我送回来了!”   “回……回将军,属下这就去查。”侍从一下子跪了下来,说话都结巴了。   “还查个屁!”江瑜厉声道,“战鹰第七连前连长外派服役途中不幸死于战火流箭,还要我教吗?让向春拟函上报战鹰院,暗香门单子琪将于下月新任战鹰第七连连长。”   “是。”一个侍从接了命令,立刻如释重负的去执行了。   另一个侍从讨好的笑道,“恭喜将军,从此战鹰第七连都是您的人了。”   “还不够。”江瑜目光望向深邃的黑夜,“天凌留下的那些爪牙,只要曾经接触过他,和他有关系的,全部做掉,做得干净点。”   侍从不寒而栗。   之后,江瑜一直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在脑中一遍遍的复盘目前的战局。后半夜,他回到房间,点上烛灯,在方桌上摊开橘子洲的板块地势图,提笔将橘子洲西北方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圈了出来。   “战鹰第七连一半的兵力都陷在云台山,另一半被你派去台儿庄声势浩大的屠城,你还想越山过去打‘梦泽’,你是准备单枪匹马上,还是想守云台山的人临阵倒戈,转头帮你打‘梦泽’?”背光的阴暗处,一声轻笑。   “还在生气啊?”相处了这么久,江瑜基本已经摸清了叶青生闷气时的语气态度,他笑道,“我做做梦不行吗?”   “我不阻止你做梦,走了。”   “哎,等下。”江瑜抓住叶青的手腕,反问道,“你要真想走,不早就走了吗,刻意等我回来做什么?”   江瑜这嬉皮笑脸的一笑,叶青更不爽了,她抽出手,“你还好意思说?你送兵去台儿庄的事还没   解释清楚呢!”   “谁告诉你我是要去屠城的?”江瑜挑起一边眉。   叶青一愣,还真没人告诉她,但江瑜之前作风太血腥了,一路攻一路屠,战鹰七连走过的地方,连跟草都没留下来就被踏平了。   “好了叶青,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杀心太重,入了心魔,但这次送兵台儿庄,还真不是屠城的,只是去搜刮点物资而已。”   “搜刮物资?”   “嗯,准确来说,是问他们借点东西。”   叶青带着疑惑,看向了那张板块图,她发现,梦泽的位置很特殊,和台儿庄,云台山几乎成一个稳定的三边形,她隐隐看出了江瑜的用意。   江瑜意有所指地笑道,“硬骨头啃不动,那就换一根,谁规定要死磕到底了。”   “你把自己比作狗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瑜眨了下眼睛,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原来师父不是气我送兵台儿庄啊?那我想想,今天还有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他夸张的一点头,“啊,是了,我偷亲了师父一下。”   叶青:“……”这件事不提还好,提了她更怒了。   “味道还是这么甜,啊,想要拥有。”江瑜笑得越发灿烂。   “江瑜我要是再救你一次!我就不姓叶!”   “那跟我姓,正好。”江瑜笑看她,“我准你以身相许了。”   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如果零还在她身边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提醒她,“叶,控住心绪,不可动杀心。”可现在,自从商祁砍伤零后,五年过去,她不曾成功和共生体建立过感应,虽然因为云水宗的覆灭,压制她的封印毁了大半,她得以离开越州活动,但不可否认,她的魔力动荡而且越来越弱了。一念及此,叶青的目光黯淡了一瞬。   但仅这一瞬也被江瑜捕捉到了。他觉得再逗她就太过了,江瑜很自然的换了个话题,“今天我还会在洛城待一天,昨天陪了俩兄弟,今天陪你,先稍微休息一会儿吧,等天亮了带你去吃这里的特产。”   “不去。”犹豫了一下,叶青道,“楚逸可能找到了我的共生体。”   “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给我添乱吗?”   “我刻意在洛城留了两天,一天是必要的应酬,还有一天就是为了带你玩。”江瑜走过去,张开双臂搂住叶青,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不想离开你,想有很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至少今天不要拒绝我,明天就又要回到现实了。”   叶青的身体在江瑜温热的气息中一点点软化,她任凭江瑜抱着,心轻颤起来,不可否认,她喜欢这种感觉,是爱吗?但江瑜的情真意切让她觉得很不真实,因为已经有了无数次前车之鉴,上一刻还在和你柔情蜜意的人,下一刻就能把你置于绝境。但是……叶青苦笑了一下,觉得是自己渐渐对他产生了依赖,在云水宗相伴了三年,又一同走过了只有彼此的五年困苦,这种情感,这种建立的羁绊,就算她再骗自己是因为答应念月的承诺,也无法抹除了。      ☆、章五十   “你确定楚逸的消息准确吗?”江瑜一身墨色的缎袍,衣服的材料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腰间悬挂的玉佩搭配的流苏是妖市里价值一万星币的紫凤凰羽,手上握着的折扇整个沧州能用得起麒麟牙作扇骨的也不超过三人。不管走到哪儿,都透露出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气,是集市里一道很难不被注意的风景线。   和他相比,叶青就穿的朴素了很多,多了一分江湖气,本来她走在前面,江瑜嫌集市人流太多,两个人容易被冲散,硬是挤到她旁边,很自然地搂过她,然后‘啪’得一下潇洒在她耳边打开折扇,替她挡去刺眼的太阳光线。   “准不准确都要去看一下。”叶青沉着脸,穿过熙攘的人群,越走越快。   江瑜手臂用力,把叶青的速度拉慢,“别这么紧张嘛,瞧瞧今天天气多好,好不容易来趟洛城,身旁又有佳人相伴,你就不想好好享受享受吗?明天可又要随军跋山涉水了。哎你看……这纯手工制作的发钗多美,顶上还有一颗夜明珠,喜欢我们就买下来。”   叶青瞪了一眼江瑜,“你怎么现在叫我不要紧张了,刚刚在马车上你可不是这样的,昨晚彻夜没睡,今天还一上车就捧着一本书在那儿看,一刻也不肯休息。”   “我这不人生缺失了太多年,得抓紧时时刻刻啊,但不管怎么样,陪你的时间我总会全身心的陪你,一心一意。”江瑜目光悻悻然离开两旁的摊位,但还是不肯放弃,打量着叶青的装扮,黏黏道,“师父……我上次送你的玄火戒呢?你怎么没戴身上。”   “卖了。”叶青不客气的说。   江瑜倒吸一口凉气,“嘶……你卖了多少银两?”   叶青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大概五两银子吧,毕竟是以二十星币低价倒卖去妖市的。”   “才五两!”江瑜很受伤,“那群妖商识不识货啊,这可是出自战鹰十将之一,沧州第一偃师的亲笔啊!”   “第一?”叶青掀了一眼江瑜。   “咳咳……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第一的,到时候让这群不识货的人后悔去吧!”   两个人一路言谈,不知不觉就到了楚逸指出气机流转异常的地方了。   但这一下,不仅连江瑜不确定消息的真假,连叶青都忍不住要怀疑了。   叶青:“……”   江瑜:“……”   两个人呆呆站在门口,痴痴望着门匾,前面竟然是一个屠宰场!还没进去,各种牲口杀猪般的叫声和混杂了各种肉类骚气的味道就齐齐飘了出来。   江瑜把折扇一合,在左手掌上一敲打,勾起嘴角,“真有意思。”两个人绕到后院,找到了一处看上去稍微矮点的土墙,江瑜提起袖子,刚准备爬,他耳廓微微一动,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江瑜便收回了脚,放下了袖袍,“我有点事儿去处理下,你先去,我马上进来找你。”   叶青点了点头,足尖点地,双手在墙上一撑,灵活得翻了进去,像这种情况她已经很习惯了,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信任感,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对江瑜军务上的事,只要没有太大原则性的问题,她都不会过问,而叶青时不时失踪,江瑜也不会去问她去哪儿了。   一只偃甲鸟悄然停在江瑜的肩膀上。   江瑜手指在它身上机括下一按,一张纸条便弹了出来——将军,已放出改道攻梦泽的消息,拓跋族亲王正暗中派人刺探消息的可信度。另,在楼兰古卷上记载了一位名南城的偃师,已把相关卷宗呈上将军府。   江瑜把阅读完的纸条重新放回偃甲鸟,他瞳孔深处倒映出了窜起的火舌,看着指尖的火焰渐渐将偃甲吞噬,然后化作了簌簌落下的黑灰。他冷笑了一声,脚底无情的踩过落灰,然后顺着叶青刚刚走过的路跟了进去。   叶青比江瑜先到了屠宰场内部,沧州流行兽奴,真正底层干苦力活的人非常的少,一般脏活累活都是由奴做的,这些奴基本是被曦和城收取内丹后的妖族,它们被卖到沧州官宦人家豢养。身份地位越高的,就会拥有越多的兽奴,也有权利去妖市挑选更高级的奴。一般的奴则会统一被带到基层干活,比如现在这座屠宰场。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因为室内蒸笼似的温度,胸膛上布满了汗珠,他额头上缠着一根毛巾,手上拿着鞭子,底下是乌压压一片屠宰的流水线,流水线上干活的都是妖奴。哪个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狠狠抽上一鞭子。   叶青只望了一眼血淋淋的现场,就转身走了。屠宰场深处大大小小几百个铁笼子里关满了各种牲口,地上血水和鸡毛猪毛碎骨头满地都是,什么动物的叫声都有。   叶青刚踏进去一步,一个笼子里的几十只公鸡齐齐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掀起了满地冲鼻的毛、另外几个笼子里白花花的猪哼唧哼唧的动,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整块粉色的皮在蠕动,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只猪。凶狠的黑狗全然不觉自己已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瞧见生人发了狠的叫起来,一些胆小的狗则趴着身体呜呜的附和。   “零?”叶青尝试着开口,对着这些牲口,一个一个笼子的叫过去。她自己都叫得很没有底气,隐约中感觉和一只小花猪对上了眼,于是她又尽量保持亲切的叫,“零,是你吗?”   小花猪直直的瞅着走近向它伸出一只手的女人,然后鼻孔里呼出了一口白气,转过身屁股对她一翘,卷曲的小尾巴瞬间拉长,舒服的在铁栏杆上蹭了蹭痒。   叶青:“……”   这一幕刚好落在江瑜眼里,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叶青,你是在和猪说话吗?!快教教我,怎么和猪沟通!”   叶青没管江瑜的打趣,又拉长了脖子交换了几声,她视线一一扫过,想看看和哪只动物更合眼缘,她还是没有办法建立起和共生体的联系,但楚逸既然指出了这里,肯定有他的理由。   江瑜也跟着叶青一边走一边看,他挑了一只身宽体胖的黑公猪,“零,如果是你的话就点点头,不然……看看你长得这么肥,等会儿啊就要被拎去刺杀放血、烫毛、打毛、开膛、卸掉四条腿、去尾巴、摘腰子……”他打了个寒颤,忍住笑皱眉道,“多惨呐,谁都救不了你。没想到名扬一世的零最后成了头死猪,变成了一盘大菜。”   “我还是感应不到。”叶青声音很低,有些茫然的看着一排排的铁笼,“零的本体只是化灵,她必须依托实体才能存在,我还好好活着,就说明零当年受到重创后孱弱的灵脱离了锁链入了别的实体,没有消散殆尽,可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和她建立起联系。有时候感觉她离我很近,但那瞬间感觉转瞬即逝,又觉得她离我很远。”她顿了一下,“就像现在。”   江瑜安慰道,“只要她还存在着,一定能找回来的。叶青……你有没有想过,零可能有什么隐情,她现在还不能见你?”   叶青垂下眼眸,有些黯然神伤,“也许吧。”   两个人又找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结果,在屠夫过来前,离开了屠宰场。   此刻,角落里几个木箱子背后,一只中型体型黄色的短毛土狗偷偷从视线的死角处冒出了脑袋,它黑溜溜的双眼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不起,叶。”   视野一下子变亮堂了,最顶层的箱子被男人搬开。男人弯下腰揪着黄狗的脖颈皮把小家伙拎了起来,黄狗立刻眼泪汪汪的‘呜’了一声~然后它被屠夫单手拎着扔了出去,肚皮上的毛沾上了地上的血水,立刻红了一片。   “臭家伙,又跑来这里偷吃东西!你当我真不敢把你宰了吃嘛!看到笼子里那些恶狗了嘛?小心把你也关进去。”   土狗趴在地上,脑袋搁在两条手臂上,耳朵耷拉下来,一边‘呜’一边一脸委屈的看着光着膀子凶悍的屠夫。   屠夫看到它身上的毛沾了血,嫌弃道,“又得给你洗澡了,不然木瓜儿上完学回来看到你的样子还以为老子又欺负你了呢!死狗。”   …………   晚上,在洛城的最后一夜。将军府的主居点了一盏油灯。   江瑜伏案低眉,在仔细的查阅楼兰古卷。这个只是残卷,并不完整,但已经是中州能够找出来的仅存的记载了楼兰史实的卷宗,正史野史无法去评判,只通过寥寥几笔影影绰绰的描绘了这个古国的冰山一角。这一本卷宗是江瑜动用了积攒了五年很强大的关系网才得到的。   他千疮百孔的心上有一根刺,那根刺比那些沉疴还要痛一百倍,轻轻松松就能击垮他筑起的坚壳,让他每一刻都饱受着占有欲的煎熬,他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南城到底是谁?这个名字是一个横亘在他和叶青之间巨大的鸿沟,那个让她拥有了心痛感觉,让她恨楼兰,让她无法舍弃藏在眉眼下的那具偃甲蝎,让她在昏迷中也会无意识吐出来的名字……让她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完全接受他,充满了欲言又止与不可言说。   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吗……江瑜扯了扯嘴角,目光冰冷无比,我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栗子回来啦!!!各位久等了呜呜呜呜,栗子在这里给大家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赔礼道歉qwq让大家等太久了……   ☆、章五一   南城,出身偃术世家,年少成名,十岁编撰《天工机甲》,在偃术上非常有天赋,是楼兰王的第五个孩子,但因其母是祭司,因此并不算正统王室,不过楼兰王对他溺爱有加,从小就把楼兰国最好的教育资源摆到他面前,意在培养他成为中州最出色的偃师。   江瑜漠然看着古卷上一副泛黄的画轴,寥寥数笔勾勒出了年轻偃师俊朗的面容,以及右臂及肩处那一枚象征着继承了祭司血缘的蝴蝶烙印。他指关节有节奏的轻叩桌面,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动作,烛火映照着他的侧脸轮廓,衬得面色更加得苍白与冰冷。他坐在案边,直到深夜才上床睡去。   两个时辰后,卯时,天还未亮,江瑜已经换好衣服推门而出,两辆马车停在院子里,他们要趁夜还未结束,出关登山。江瑜脸上一点看不出疲态,完全不像是两天只睡了两个时辰的人,年轻将军附身钻入马车里,向春问,“将军,现在启程吗?”   江瑜掀起一边帘角,看着外面景物,“在等等。”   向春接令等在马车上,他其实也不知道江瑜到底要等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多的一辆马车是给谁准备的,他们这次回洛城,非常隐蔽,几乎没带什么人,算上亲卫,其实一辆马车也就够了。他的主子城府极深,行事也颇为果决阴狠,他不说的事他们是不敢主动去问的。向春虽然满肚子狐疑,但也只能把疑问吞在肚子里,眼睁睁看着夜色越来越浅。   忽然,府门外传出一阵骚动,向春和向晚面面相觑,只见两颗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两个人都是一身锦衣华服,背上斜挂着包袱,偷偷摸摸的东张西望。   “张兄,慕容兄!”江瑜笑着热情向他们挥手招呼,“这里。”   两位公子哥立刻寻到了主心骨,喜出望外,赶紧跑进来。   向春:“……!!”不是要去攻梦泽吗!怎么把洛城第一富少张辉和天泽府小王爷慕容渠给整来了!   “你们怎么才来!等你们好半天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怂了呢!”江瑜钻出马车熟昵的拍了两位少爷的肩。   “这不绕开家丁偷着溜出来,耽误了嘛!”张辉一抬手,挺直腰杆,“谁会怂啊!”   慕容渠期待道,“江兄,真有好玩的?”   “那必然,绝对是玩一次此生无憾的好玩。亏不了你们!上轿上轿!”   “你怎么还带两个拖油瓶去?”叶青懒懒地打着哈欠,慢慢向他们走近。   “这位姑娘,何以用这种称呼!”慕容渠眨了眨眼,表示不满。   “哦。”叶青看都没看他,然后改口重新问了一遍江瑜,“你怎么还带两个废物去?”   在两个纨绔爆炸前,江瑜忙出来打哈哈,“都是兄弟,有福一起享嘛!有青山上的风景可美了,带我俩兄弟去见识见识。”   有青山是背靠梦泽的山群,江瑜此行便是想翻有青山去打梦泽。叶青不知道江瑜肚子里卖了什么药,正常来说,在攻破台儿庄后,最佳的行兵路线应该是继续追加兵力直取云台山,攻破橘子洲东南片区的第二座城池萧何,但江瑜却舍弃了最直接,对军队消耗最小的萧何,转去攻位于西南方的梦泽。先不说分散兵力的情况,即使成功攻去了梦泽,也很容易造成腹背受敌的局面,被萧何和橘子洲首都白鹭合围。   张辉见这姑娘虽生得漂亮但出口伤人,仗着有些家底,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尊严受不得一点践踏,于是没好气的问,“这姑娘什么人啊?我没记错的话前天在风月阁里扰我们兴致的也是她吧!”   他这么一说,慕容渠才想起来前天他们给江瑜接风洗尘风月阁里办酒宴的时候,进来的那位紫衣姑娘就是她。后来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也忘了角落里这姑娘什么时候带着江瑜走的了。   叶青显然没打算回两个‘废物’的话,一翻身潇洒的坐到了向春旁边,拉起马缰。   江瑜把几个亲卫赶到了另一辆马车上,好声好气的把张辉和慕容渠请了上来,然后开玩笑道,“她啊,是我护卫。”   “靠谱吗!就她这小身板!”   ‘驾’!叶青狠拉缰绳,两匹马儿一下子撒腿冲了出去,慕容渠还没来得及坐稳就被前冲力给拍了回去,差点撞上窗子摔个狗吃屎,还好被江瑜一把扶住,然后发挥了他舌灿莲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把两位少爷逗得兴致高昂,彻底忘了刚才那些许不愉快。   赶在天亮前,两辆马车出关,迅速隐匿于山林中。   江瑜坐的这辆马车,被他的妙手加工过后,车厢又防震又防寒,一盏小香炉,一壶茶,几盆点心。等差不多稳定上路后,叶青把缰绳交给了向春,向他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搓着手躬身掀开厚重的防寒帘裹着一身寒气进车厢,“好冷啊。”   慕容渠和张辉正舒舒服服的喝着热茶,看着叶青竟然进来了,都傻眼了,怎么,将军你家下人还能和主子同坐车里的!下一刻,他们更加看不懂了,终于知道了江瑜口中的护卫就是随便扯的瞎话,只见江瑜在两道震惊的视线中弯身上去迎接叶青,把她接进来后,抱在怀里给她搓手,咬着叶青的耳朵嘘寒问暖。   ——好啊,还说不是你在军中的艳遇!难怪冷落风月阁的紫嫣姑娘!可惜了人家为你绣的三千平安结!   “我听向晚说,你又阅书到三更,只睡了两个时辰?”叶青问。   “足够了。”江瑜双臂搂紧她,脸埋在她头顶细软的头发里低声道。   ………………   “报——”侍卫一路小跑着进营,“王爷,探子来报,江瑜一行人在有青山离梦泽五百里远的地方扎了寨!改道攻梦泽的消息怕不是空穴来风!”   营帐里,拓跋亲王低头擦拭着手里的宝剑,目光一一扫过他的两名爱将,然后似是漫不经心的一问,“他手下有多少兵力?”   侍卫道:“不到十人,其中还有一位女子。”   拓跋亲王冷笑了一声,“你们说……这位年轻将领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战鹰第七连一半的兵力陷在云台山,另外一半在台儿庄屠城,他却带着不到十人去攻梦泽?这是不自量力,还是疯了,还是在向我军挑衅?”   此时,另一人来报,“王爷!今日午时,江瑜和两个陌生面孔的公子哥,在他们营帐前围了一块猎场,三人在打猎!”   拓跋亲王擦拭手中的剑有转瞬即逝的一刻凝滞,但又很快恢复如初,他淡然道,“不知二位爱卿有何高见?”   左边一人穿着胡人的衣饰,一圈络腮胡看着非常粗野壮硕,阿伊特低眉敛目,“王爷,臣以为云台山有三百矿洞易守难攻,但对长线征战的战鹰第七连来说未必不是个利处,他们可以靠着打游击的时间差整顿调休,耗在云台山,实在吃不下,退出去也可。但攻梦泽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即使他兵力够充足,梦泽的地势决定了该地能攻能守,且很容易调动台儿庄、云台山、萧何三城的兵力增援,只要战线拖得够久,从白鹭调兵过来也不是不可能。江瑜此举,打得不仅是梦泽,而是梦泽背后的所有力量,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橘子洲的所有城池!”   “那你觉得他是疯了吗?”拓跋亲王目光灼灼注视着阿伊特。   “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捉摸不透,臣建议我军先按兵不动,再观察几天。”阿伊特闷声道。   站在一旁另一个穿着虎皮的粗壮汉子阿云烨看不下去了,“阿伊特你怎如此畏首畏尾!那姓江的就算再诡计多端,他一共不到十个人还能玩出花来!”他对着拓跋亲王一抱拳,“依臣看,我们不如集合兵力,现在就去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妥!”阿伊特反驳,“我数个月前曾与江瑜交手过,他年纪虽轻但极其擅长诡谲,当时只用了第七连的一营队伍四两拨千斤的击退了边境一万胡人军。这个人只用了五年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变成了赫赫有名的战鹰院将领,能力不容小觑,我军万不可掉以轻心!”   “怕什么?”阿云烨一腔热血直往上冲,“你怎么总是涨别人士气灭自己威风,更何况,我们不是还有杀手锏吗!姓江的再神也不过凡夫俗子,又不会术法!他现在手里没人,这不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吗?”   “阿云烨,你有没有想过,大荒联合曦和城的逃妖在边线发动大规模侵略战争攻打沧州国界,战鹰院大部分的兵力都去前线战场了,只留下了战鹰第七连,可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策反了这么多的州,分裂出了这么多内乱,可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州能攻到凤城,甚至连最外部的西楚都接近不了!”   两个人争论不休,“好了。”拓跋亲王开口,他把擦拭的雪亮的剑往旁边一投,童子手上举着剑鞘,剑精准的插了进去。“阿伊特的顾虑不无道理,为免江瑜设局,谨慎起见,暂不出兵,把他给我盯紧了。”   “是!”      ☆、章五二   万顷天光破云而出洒在一马平川的土地上,白云悠悠,满目苍翠,秋高气爽,‘咻’——   从高地上,一支箭矢飞过长空,以凌云之势,刁钻的角度射中了一头麋鹿,麋鹿嘶鸣了一声,四腿一软,重重倒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流出,浸满绿草,被母鹿护在身下的小鹿似乎还不知道它的母亲为何突然倒下了,挣扎着从它怀里探出脑袋来,就在这时,年轻将军弯起嘴角,立刻搭弓上箭,毫不犹豫射出第二箭。小鹿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声,就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后不动了。   “江兄好箭法!”慕容渠眼睛一亮,打猎的兴致越发高昂,弓箭上弦,瞄准身下草原上飞奔的猎物。   洛城商贾巨头张家原先是靠押镖发家的,祖祖辈辈都有一身出色的武艺,张辉从小在他老爹的耳濡目染下,也练就了一身过硬本领,更别说因为政治联姻,张家名义上算是皇亲国戚,每年都要跟着皇室进猎场围猎,射箭的本事自然不小,他心气又高,这一来就激发了他的胜负欲,“江兄,慕容兄,要不咱比一场!”   慕容渠赞道,“好啊!输者下一年的酒都叫他承包了!”   “自是不在话下。”江瑜笑道,“都比试了,要不干脆来点更刺激的?”江瑜将胸前挂着的军哨吹响,属下得令,立刻从两边奔下山坡,打开了江瑜准备的真正猎场,空气里的气机发生了细微的波动,在一声凄厉的嘶鸣后,数不清的妖颤颤巍巍的向前狂奔,可空旷的野地没有任何的遮蔽物,无论怎么逃窜都无法避免的将整个后背暴露给敌人。   “怎么有这么多妖!”两位公子哥从未见过这么多野生的妖,在沧州,妖为奴是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   江瑜眼底闪动着光,望向五百里外梦泽的方向,“因为梦泽的外面有一座妖村,那地方平时隐藏在术法里,很难被发现。但我麾下不乏能人异士,稍微探查下地势就能发现气机流转的异常。怎么样?这趟没白来吧,只是打猎多无趣,到处都能打,玩点不一样的……才有趣呢。”江瑜接过向春递上的三支羽箭,将它们同时架上弓弦,然后他慢慢挽弓,拉至最长,箭头对准了仓皇逃窜的妖群,那一瞬间,江瑜的眼神凌厉如刀锋,三支箭同时飞出,一分为三,三分为六,每一箭都精准射杀了一只妖。   “拓跋那狗贼当真是知法犯法!竟然在沧州地界藏了这么多妖!”公子哥更加兴奋,一来猎杀妖这件事对他们来说还真是第一次,新鲜得紧,二来江瑜直接把纨绔子弟间的寻欢作乐一事上升到了为国执法的高度,两人顿时感觉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一箭一箭的往下射,在占据绝对高位的猎杀中得到肆意的快感。   每一天江瑜都能变着法儿的让两位少爷玩得开心到忘我,即使是露宿山野间,只能吃粗粮的艰苦条件,也没让两位少爷生出一点想回家的念头。   夜晚,营帐中。   向春端着一个铁盘,盘中摆着一碗墨水与几根粗细不同的动物骨刺。   江瑜捧着一本书卷,没有抬头,听到脚步轻声道,“他们这两天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依旧只是派出侦察兵在附近盯梢。”向春将铁盘放到桌上,“我们需要想办法联系一下单营……连长吗?”他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才硬生生改口了单子琪的称呼。   “就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江瑜从容道。   向春看着江瑜,他甚至感觉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们的将军也能保持这幅镇定自若的状态,向春其实论年岁比江瑜还要长几岁,但江瑜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因为猜不透所以让人害怕,他犹豫了下,鼓起勇气开口,“将军,拓跋亲王真的会出兵吗?”   “会的。他不仅会从萧何出兵,藏在云台山三百矿洞的杂碎也会主动从矿洞里探出头来,甚至,他还会借调白鹭的兵。”   向春不知道江瑜为什么这么自信。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先攻台儿庄吗?”江瑜翻过书卷的一页,漫不经心道。   “因为台儿庄是攻破橘子洲的第一道关口。”   “错了。帝君下令三个月攻下橘子洲,以我目前的兵力,就算合上整个战鹰第七连,从台儿庄一路攻到白鹭,三个月也难,因为变数太多,这么长的时间段里,很难不会有其他州的暴徒过来添乱。所以,其实我一开始想攻的就是梦泽。”江瑜放下书,抬头看向向春。   他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温度,向春竟然在这目光中打了个激灵。   “我先用雷霆之势攻下台儿庄只是给他们做个幌子,正统军都在战鹰院,这些分裂的州大都是些编外的杂牌军,杂碎在正规军面前就是不扛打的散沙,先让他们知道和我实力上的差距,他们一旦抓住机会,就会不遗余力的集合他们有限的所有力量来打我,不然会害怕出现变故,白费了机会。而我,也只有从梦泽入手,才能一举歼灭整个橘子洲势力。”   “如果他们不上当,不咬饵呢!”向春觉得只要拓跋亲王不出兵,江瑜引蛇出洞的设计就完全没有作用。   “一定会的。因为这不是饵啊,这就是真实的事。”江瑜意味深长的笑道,“兵法有言,最真实的谎话是真相本身。他们盯了我这么多天,看到的刺探到的一切都是真相,没有掺上半分的虚假,难道不是吗?再等两天,要是拓跋亲王还不出兵,那我也没办法,我们就当来玩了一圈,也不亏。”   向春被江瑜春风化雨般的笑容弄得更加云里雾里,看不清真真假假,迷迷糊糊被请出了营帐。   等向春走后,江瑜视线凝固在桌上的墨汁和粗细不一的骨刺上,像是被冻住了,良久后,他神色复杂的在烛火上一一烧灼过骨刺的根部,然后吸上墨汁,他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涌上心头,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些陌生感。他将一条干净的毛巾咬在嘴里,然后一点点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右臂,随后在与画像相同位置的地方,用针刺临摹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纹案。他的额头上因疼痛布满了汗珠,他就这么微微喘息冰冷注视着镜子。   第二天,耐不住张辉和慕容渠对猎妖的兴致,大清早的江瑜又被两位爷拖起来去高地猎妖,他已经很放水了,但玩世不恭的少爷们准头依旧不敢恭维,好不容易把张辉送上了第一的位置,但要是再放水让慕容渠摆脱第二,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他在放水了。江瑜苦苦思索,希望天上能吹来一阵阴风把慕容渠的箭刮准,或者把妖直接送到他的箭下。   在他的祈祷下,天上确实吹来了一阵阴风,但这阵阴风明显是冲着他们刮来的。他们射出的一排箭就像是撞上了一个透明的屏障,齐齐停在半空,然后调转箭尖,直冲他们飞去!   江瑜瞳孔深处映照出箭的影子,藏于袖袍中的机关弩连射五箭,撞下最先飞来的羽箭,在虚空激起一簇簇火花。然后他眼明手快的一手拉住一位少爷往旁边一闪,躲过了另一排倒飞而来的箭。   耳畔劲风呼啸,一股强大的妖力笼罩下来,与此同时,江瑜的后方涌出了另一股蛮横的力量,殷红色的血光平铺出去,每次危险关头,叶青总是能及时的出现,像往常任何一次一样。江瑜非常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她。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激荡开来,顿时山林间落叶纷纷,群鸟从枝头惊起。   叶青在消散的红光中现出身形,飘飘然然的落到地上。另一人也现出身形,似是有些意外此处竟然有强大魔力的存在。那女子长发飘扬,发丝上点缀着洁白的绒毛,身着粉色的羽衣,面容温婉娇俏,肤白胜雪,一双杏眼十分有魅力,她转身的瞬间,和江瑜叶青相对,三人脸上同时划过难以掩饰的讶异之色。   竟然是红蘑妖涟漪!她的身形长相依旧和五年前无异,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美,又糅杂了一些自卑带来的柔弱怯懦,但此刻她却挺直了身板,全然没有了背上沉重的蘑菇盖!   …………   洛城,一座民居小院中。木瓜儿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村妇的搀扶下慢慢回家。木瓜儿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但他比同龄人都要矮上半个头,也要瘦弱很多,他看起来很孱弱,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走上几步就喘得很厉害。   他还没跨进大院儿,大黄狗就疯狂摇着尾巴从里屋飞奔出来,绕着木瓜儿的裤腿疯狂转圈圈,它已经被屠夫洗得很干净了,毛色金黄的亮堂堂的,浑身香喷喷,它见到木瓜儿的母亲,高兴的跳起来扑到村妇身上,但它怕自己的重量压坏木瓜儿,到了木瓜儿这只是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围着他打转儿。   木瓜儿也高兴极了,虚弱无力的目光都似精神了起来,弯下腰宠溺的抱着大黄狗,“蜜瓜我回来啦!”   屠夫捧着一件厚棉袄从里屋匆匆出来,把木瓜儿裹进去,然后牵着木瓜儿和村妇,狗狗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进了屋。      ☆、章五三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是以这样的方式。”营帐里,涟漪看着江瑜和叶青,目光中涌动的情绪五味陈杂,她到现在也无法忘记当年和他们在琥珀琉璃珠中并肩作战过的那段时光,以及那给了她温暖和生的机会的爱人残忍倒在她面前的刺骨悲痛,每每念及都让她痛苦于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弱小,竟然连报仇都做不到。   “你的内丹是怎么回事?”叶青显然没有任何想要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江瑜把刚要说出口的场面话吞回肚子里,一手按住半边眼睛无奈低笑。   涟漪背上原本的蘑菇盖是因为妖力太弱化不去的原因,离开落云川,进入中州,被曦和城收取内丹后,更加不可能修炼,更别说五年时间脱胎换骨。   许是低头低习惯了,即使她已经能挺直了背,但视线还是时不时盯着地面,整个人安静下来依旧是丧丧的状态,“当时我去妖市找小老板报仇,差点死在他手里,但最后被一个人救了。他把我带去了魔王岭。”   叶青神色发生了细微变化,“血玲珑?”   “没错,血玲珑楚逸。他救了我,还教了我一种不需要靠内丹凝结妖力的办法。”   叶青:“他倒是知交遍天下,交给他做的正事却一件都没做好。”她似漫不经心的一提,“算了,只要他不是交给你了什么需要出卖血肉灵魂的,帮帮你也无所谓。”   涟漪脸色苍白了一瞬。   “但你要考虑好了,现在妖族和中州势同水火,你们除了回落云川,没有第二条活路,这次发现你们的是我和江瑜,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呵……还是和当年一样漠然的置身事外啊。涟漪心想。她目光投向江瑜,“回落云川可以,但江瑜必须退兵。”   “恕难从命。”江瑜摊开手。   涟漪笼于袖下的手狠狠掐进肉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江瑜正色道,“你不想我攻破梦泽是因为他们给了妖族庇佑是吗?只要稍微留神,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妖村的存在。涟漪,人心是很复杂的。”他的语气慢慢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规劝,“他们现在帮助你们,救济你们,只是因为他们站在沧州帝君的对立面,他们需要纳贤,需要吸收势力,不断壮大自己的反抗力量,而一旦他们成功了,只会变成下一个沧州,妖依旧是奴。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在波涛汹涌中站稳脚跟。”   “所以你现在做的事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吗?”涟漪没有回头,强迫自己挺直了背。   江瑜不置可否,“功名利禄,战功军勋,除此以外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我的前进。”   涟漪没有再回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营帐。   叶青‘啧’了一声,“她眉心有隐约的血气,这点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不知道楚逸在想什么,他自己‘天骨’都没练明白,还用这种方式诱导红魔妖用自己的血肉凝结妖力。”   “这还不简单?如果真能另辟蹊径,让失去内丹的妖重新拿回妖力,魔族能增加多少可靠的力量?毕竟瘴气都能化魔,魔功为什么不能重塑妖呢?”江瑜拍了拍叶青肩膀,侧耳不怀好意的笑道,“师父……你的同族可能想要卷土重来了!”   叶青扫开他的爪子,“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是是,我师父可是高贵的羽族。”江瑜笑道,“不过我刚刚和涟漪说的,也是要说给你听,别相信楚逸啦,多相信相信我不好吗?”   叶青怀疑江瑜欠揍的毛病又犯了,“我相信你和把我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有什么不同?”   “至少我不是‘别人’嘛。”江瑜扬起眉,笑得越发舒展。   ……………   洛城。   蜜瓜摆着尾巴把饭碗里的剩菜剩饭拱得一干二净。   木瓜儿和屠夫村妇坐在桌上吃热乎的家常菜,他瞧着蜜瓜实在欢喜,总是忍不住偷偷掉几块红烧肉到地下。   “好了木瓜儿!蜜瓜吃不了这么多,你看它肚子都鼓起来了。”村妇轻轻皱眉,温婉笑道。   被抓个现行,木瓜儿吐了吐舌头。   “长身体,多吃点。”屠夫一直给木瓜儿碗里添肉。   简单朴素的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暖暖的照耀着,宁静又温暖。村妇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但不知怎么,看着看着眼眶就湿润了——她心里清楚,就算吃再多补再多,木瓜儿也长不大了。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借着掩饰飞快的抹去泪水,下一刻温柔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哎,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蜜瓜来我们家都五年了。”   蜜瓜吃饱喝足,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屠夫夸道,“我们木瓜儿多有爱心和责任感,把小狗养的白白胖胖的!”   木瓜儿绽放了一个笑颜,向爹娘展示了空的碗,“爹,娘,木瓜儿今天把饭全吃完啦!我能不能带蜜瓜出去玩一会儿!”   村妇起身,明显有点不放心,但屠夫轻轻在她手腕上拍了拍,“去吧,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诶!好咧!蜜瓜,我们走啦!”木瓜儿给蜜瓜套上牵引绳,蹦蹦跳跳的出去了,在那一刻,蹒跚的步履看起来都有活力了不少。   等目送着孩子的身影离开屋子,村妇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屠夫不忍,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孩子他爹,可怎么办啊,娃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就不行了。”村妇捂面痛哭,孩子走后,所有在他面前塑造出的坚强隐忍,全部消融奔溃。   “没事的,能有办法的。”屠夫的声音虽是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颤抖。   “还有什么办法啊,这五年,这么多办法都试过了,但孩子的身体一天一天越来越弱,他前些天,一到晚上就咳血,怕我们伤心,还偷藏着不告诉我们,连学堂到家里的短短几里路,都需要人背着走一半,他越懂事,我就越难过。”村妇泣不成声,“五年前我们娘俩就不应该留在越州,都是你的错,好好的想什么修仙慕道,做个寻常孩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的长大不好吗!为什么要去云水宗!”   “你现在怨我也没用。我当初初到沧州,还没有站稳脚步,你们娘俩跟着我只会颠沛流离的吃苦,我只能先把你们留在越州。”屠夫声音嘶哑,“又有谁能想到,传承了几千年的宗派会在一夜之间被魔火付之一炬,方圆数百里都被魔气侵染了呢。要怪就怪那些魔,这群嗜血的怪物为什么永远都除不尽!小翠,和你一样,我也很爱木瓜儿,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他的。一定。”   村外,木瓜儿拎着狗绳,很慢很慢的往前走,走几步就弯下腰小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在旁人看来,蜜瓜灵性极了,始终跟在木瓜儿的旁边跟着他的节奏慢慢的走,也不闹也不叫。   夕阳把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   “多漂亮呢。”木瓜儿痴痴地望着落日,目光里染着对这尘世深深的眷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这个世界。蜜瓜吐着舌头在他身旁坐下。   忽然,蜜瓜两个耳朵竖了起来,警觉得往不远处的小摊子望去。它有些焦虑的站起来,嘴咬着牵引绳把木瓜儿往老槐树后面扯。   “怎么了蜜瓜?”木瓜儿跌跌撞撞的被蜜瓜带着走。   ——快,要再快一点。零声音发抖。   …………   心没来由的飞快跳起来,叶青捂住胸口。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突然感应到了零。”叶青调整好呼吸,向外放眼望去,落日的余晖将山野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然后就看到袅袅炊烟从坡上升起,被秋风吹得断断续续,张辉一边念豪迈的诗一边火烤今天猎到的猎物,向春伺候在旁边,慕容渠则架了一块画板,向晚在旁边端着颜料和毛笔,慕容渠双手背在后面,正在构思如何把这层山叠峦搬到画布上。叶青横看竖看两位公子爷就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有闲情逸致吟诗作画,“两个傻子。”   “你终于说出了我的心声。”江瑜放肆笑了起来,然后瞳光一闪,“明儿一早就带他们下山。”   叶青:“?”   “时间差不多了。”   叶青发现江瑜这个时候表现得格外兴奋,那是一种克制在身体里的兴奋,外人很难看出端倪,但叶青能感受到他今天的不一样。   敌军营帐。   “什么!在拔营准备走了!?”   “属下亲眼所见,情况属实!”   一共就8个人的队伍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圈,美滋滋的过完五天后屁颠屁颠的走了!这下不仅是拓跋亲王怒了,阿伊特,阿云烨也傻眼了,这是赤/裸/裸在挑衅他们的胆小吗!江瑜就是仗着他们不敢出兵怕有炸,明目张胆的过来秋游吗!   拓跋亲王恨不得现在就从梦泽出去飞到有青山把那8个蝼蚁一网打尽,但不容易的是,在最后关头他还是保持了理智,理性分析了一波江瑜可能的离开路线,准备亲自带兵去埋伏。同时,虽然敌寡我众,但谨慎的拓跋亲王为以防江瑜藏了重甲,一封军令,集结了白鹭、萧何、云台山三处的杂碎,让他们先别管屠城的军队了,连夜赶到梦泽,明天一早和他一起去偷袭。是的,偷袭!   几乎在同一时刻,江瑜藏在洛城的暗卫计算着时间,悄悄潜入天泽府和豪门张府放上一封信。两位皇亲国戚的王爷看到信后,差点厥倒,“来人呐!出兵,快出兵!我儿子被人绑架了!!!!!!”   “出去哪儿!”——这也太突然了!   “有青山!姓江的老夫和你没完!!!!”      ☆、章五四   和蜜瓜跑了几步后,木瓜儿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小孩的脸惨白惨白,脸唇都是青紫的,“蜜瓜,慢点,我……我跑不动啦!”木瓜儿摇摇晃晃,被风呛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一直在咳嗽,但还是不肯松开牵引绳。   他一张嘴,凉风就倒灌进去,咳得更加厉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蹲下身用手捂住嘴,咳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沫子,衬得他脸色更加灰败。   来不及了!   蜜瓜猛地回转身体,对着木瓜儿身后狂吠。只见小孩背后的虚空仿佛被利爪撕裂一样,两柄光刃破空而至。蜜瓜龇牙咧嘴,身体跳起来往木瓜儿身上一扑,带着他堪堪躲过两柄致命的光刃,但除了这两柄明显的,虚空中还有数不尽的细锋,就这么短短瞬间,蜜瓜身上已经被划开了好几道血口子。   木瓜儿身体太弱了,根本受不住蜜瓜忽然扑上来的力量,又因为受了惊吓,这会儿已经失去了意识。零紧张极了,蜜瓜护在木瓜儿身前,死死盯着来人,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哟,这狗里有灵啊,难怪这么凶。”来人道士打扮,穿着一身鹅黄色道服,白色的长胡子看着有些许老态,但奇怪的事,他虽是老者,却全然没有慈眉善目的感觉,虽是道士,却毫无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手里化出一柄剑,然后毫不犹豫刺向木瓜儿,蜜瓜后腿蹬地,前爪向上伸,整个身体飞跃起来挡剑,在它跳至最高点的时候,土狗眉心红光一闪,竟然在虚空凝出了一道残影!着红衣,雪白的双肩露出,赤足,黑色向后飘扬的长发,秀美的瓜子脸,点绛的唇,双目眼睑下各有一道红色符咒似的印记,零随着狗跃起的身体一瞬间化形,张开双臂撞上了那柄剑。   层层力量激荡开,不好!老道士一抬眉,腾空跃起向后翻去,完全没料到土狗体内竟然是这么强大的灵。掀起的砂石拍在他身上,全身气血翻涌,他立马坐地闭目调息。   女子的残影又回到了狗的身体里,狗俯下身体,竭力把小孩拱上背,驮着他跑走了,它走过的地方,身下有一条蜿蜒的血迹。   有青山,夜。   叶青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嘴角沁出血丝。   “……”她有些茫然的抬手擦掉血迹,心情复杂,好你个零,这么长时间,躲着不肯出来,不肯跟我建立联系,倒拿着我的共生体到处惹事!你倒是好好爱护爱护你自己啊!你惹事,我跟着受伤算怎么回事!   但零这会儿确实越来越虚弱,虚弱到已经无暇再故意拒绝感应了。感觉背上的小孩越来越重,‘啪’一下,在家门口倒下。   叶青闭上眼,尝试着与零建立联系,脑海里冲入零在受伤前模模糊糊的景象。随后她披上衣服起身走近江瑜的营帐,身体直接穿入营帐里。   她站在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人,额前的碎发微微卷起一个弧度柔软的搭着,五官深邃而清俊,即使在睡眠中,剑眉也轻轻蹙起。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再多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变得不再那么洒脱,那么毫无顾忌。叶青无声叹了口气,“本来想等你起来和你说一声的,但我再不赶紧去找零,我怕被她害死。”   床板忽然嘎吱一声,床上的人起了些小动静,似乎在睡梦中鼻子有点痒,江瑜从棉被里伸出了一条胳膊,手指蹭了蹭鼻子。   叶青屏住呼吸,几乎以为他就要醒了。   但江瑜‘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响起了轻酣声。他向里面翻身的时候,右臂就正好露在了外面。叶青这才发现!他竟然上半身没穿衣服!   叶青心狂跳起来,耳根子有点发烫,连内伤都不痛了。她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他结实胸肌上露出的两个点。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不行,我现在是要去救自己命的!人活着,小瑜儿的肉/体迟早是我的……天,我都在想什么!叶青想走,但又想多看一眼,又觉得他这样胳膊都露外面会冷,睡相真差……她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走上前想给他把被子拉好,手臂塞进去。却在这时,她注意到了他右臂及肩膀处,那个一般不会注意到的隐秘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蝴蝶纹路。那一瞬间,叶青眼中的情感断裂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二天一早江瑜起床晨练了一会儿,然后收拾着准备带两位少爷下山了,他没看到叶青的身影,便让属下去喊,属下回话,叶姑娘昨天晚上就走了。也不是第一次说走就走了,江瑜有些怅然若失。   马车驶在下山路上。   向春:“将军,前面的地势非常适合伏击,我们要不先在这里休整休整?我和向晚去打探一下。”   江瑜摆手,“不用,那可真是太好了。”   向春:“……”他一咬牙,“将军,咱人手不够,这回来也没机会带重甲,连轻甲都只有三具,万一遭到伏击,怕是不好脱身。”   江瑜:“唔……我们确实没有人手。”他嘴角上扬,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但可以有别人的人手。   向春感觉和他们年轻将军说话太云里雾里了,他根本不知道江瑜到底懂没懂他性命攸关的急迫,他牺牲在这里也就算了,要是战鹰第七连的将军死在这儿,那可就要轰动整个沧州了!   向春被江瑜赶去继续驾马车,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在一个小峡谷,他们遭到了埋伏,黑压压的敌军从两边涌进来,把他们包围得插翅难飞。亲自出征的拓跋亲王想象着活捉战鹰院将军的画面,但还没有体会到一秒的高兴,梦就碎了一地。除了他们的人马,另外有两拨军队浩浩荡荡的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冲了下来,江瑜,你还老子儿子!!!!   ………………   越州。   自从五年前,云水宗一夜之间被幽畜入侵,魔火灼烧。越州以云水宗所在地为中心,魔雾瘴气不断扩散,人气越来越少。魔火一旦燃起,很难被熄灭,即使这些年曦和城、西海昆吾、御灵门,联合天涯轩、寒阳宫的修仙者一次次过来施法,也熄灭不了魔之火,最后只能妥协每隔半年过来加固一下封印,延缓魔火的扩散速度。越州越来越不适合居住,很多在当年那场灾祸中不幸吸入瘴气的,如今死的死,残的残,活着的也离死不远了。   但苏府依旧在原址,没有搬迁。   天空灰蒙蒙的,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苏云夕坐在院中的凉亭下,烹茶煮酒,看着雨滴珠子似的从檐角一串串落下,连成一片水幕。   下人撑着柄油纸伞穿过雨幕,“公子,归雁堂三堂主求见。”   苏云夕晕染般的眉眼流转,“她来做什么?”他抬手,一挥袖袍,将府里以一种诡异状态停止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等确定没有异常后,才让下人请舒惜妍进来。   舒惜妍低头矮身进入凉亭,许是天寒的缘故,她脸色不是很好看,脸色有点白,但耳根着又有点潮红,像是被冻红的,她搓着手,“能喝杯酒吗?暖暖身子。”   苏云夕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惜妍倒了一杯苏云夕新煮的酒,一饮而尽,苏云夕观察到她全程只用了右手,而左手一直藏在衣袖下面,看不出端倪。   “舒姑娘怎么今日有闲情来我府上做客了?”苏云夕起了话头。   舒惜妍还是那一身很干练有英气的打扮,她在苏云夕对面坐下,爽朗的一笑,“正好有公事到这附近,发现苏府还在,就想来找你叙叙旧,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苏云夕面色不改。其实这五年,舒惜妍似乎还是坚信贾知行死亡的事和他有关系,五年来明里暗里派了好几波人来查,苏云夕其实都清楚,但他也没点破,“原来你我之间还有旧能叙,苏某可真荣幸之至了。”   舒惜妍又饮了一杯酒,没顾忌温雅公子话中的暗刺,“连梅子镇的地下妖市前年都搬走了,苏府怎么还没搬,外面街上阴阴沉沉的,飘荡着好多孤魂野鬼,这大白天的,越州也不见光,都被魔气侵染干净了,苏公子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苏云夕垂下目光端起茶杯,“专门请了仙长来看过,魔气大概还要一年才会扩散到这里,到时候再搬吧,现在还是安全的。我这人念旧得很,从小在越州长大,要离开了舍不得,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倒是舒姑娘一女儿家,才叫真有胆识,来这边办公务。”   舒惜妍叹了口气,“唉,当年立下军令状的两个案子,都没破,帝君对我失望了,什么苦活累活吃力不讨好的活都让我做了呗。当时我查到‘夜雨’是一个组织,落方临和贾知行死前都收到了刺杀令的时候,还以为顺着这条线能把案子给破了,结果这个杀手组织就像是隐于地下的附骨之疽,稍微探出点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你说……是不是也挺惨的。”舒惜妍目光有些迷离,“好好的一个仙盟五绝,叶落山庄因为落方临的死现在成了一盘散沙,云水宗也因为魔灭门了。”   不知道是因为真说到了伤感处还是冷得厉害,舒惜妍又饮尽了一杯酒。苏云夕目光举重若轻的在她脸上扫过,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常饮酒的人,才几杯,双颊已经明显泛红。   他不知道她今天的来意到底是什么。无法放下戒心。“舒姑娘,今日天寒,你要是没有别有的事,还请……”他送客的话说到一半,舒惜妍整个身子趴在了桌上,打翻了酒盅。   苏云夕:“……舒姑娘?”   他探身查看,发现舒惜妍一直没有伸出来的手此刻软绵绵的垂着,手腕上有黑色的血丝不断蔓延扩散。他一把抓起舒惜妍的手,撩开衣袖,只见她整条左臂都蔓延了黑色血丝,上臂有一道锐爪状的骇人伤口,血已凝固。刚才灌酒只是为了舒缓疼痛。   苏云夕在瞬间判断出了她受了什么伤。他放开舒惜妍的手,坐回了座位上,近乎漠然的看着晕过去的人,他好像和她不熟,也并没有什么义务去救一个人。      ☆、章五五   苏云夕仔细斟酌了一下舒惜妍的来意,如果是因为受了伤想要呼救,那为了强迫他必须救她,她可能不是孤身一人来的,还带了手下在外面候着,手下要是发现她进了苏府后就没有再出来,归雁堂三堂主死在苏府大院里,这件事少说也得惊动沧州,更何况她受的伤还是被魔物抓的。苏云夕脸上神色如常,但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舒惜妍死在哪儿他都有本事把自己和此事摘得一干二净。   他忽然从座位上消失,整个人无声无息穿过雨幕,白玉靴踏在青石板上一个个水洼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来到府门外,双手成爪,眼里涌动起冰凉的杀意。但奇怪的是,不仅没有人,连人的味道都没有。   弹指间,他又回到了亭中座位,连发丝衣服都没有沾到一点雨水,他视线在舒惜妍身上逡巡了一刻,算了……他起身绕到舒惜妍身后,一手搂着她的肩头,一手拖着她的膝弯,把她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客房的软塌上,苏云夕同时坐到软塌上,让舒惜妍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他的双瞳忽然诡异的拉长,瞳孔变成了金黄色的一条竖着的线,源源不断的妖力注入舒惜妍的身体,修复她手臂被魔的抓伤。   过了一会儿,下人端着铜盆装着水挂着毛巾匆匆跑来,他还没敲门,门就自动打开了,苏云夕从里面出来,“替她包扎……再送点吃的进去。”   ……   木瓜儿的身体真的太虚弱了,一直昏迷不醒,几个大夫来看后都束手无策暗示准备身后事,村妇哭得肝肠寸断,好几次都差点跟着一起晕过去,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屠夫大喊着,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娃儿他娘,木瓜有救了,木瓜有救了!”   村妇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连忙迎上去,只见屠夫身后正跟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身出尘鹅黄色道袍,背负一柄桃木剑,两条眼睛微微眯起来,狭长而又神神叨叨。   道士还在老远,趴在地上休息的蜜瓜就跳了起来,对门疯狂咆哮,它一个飞扑超过村妇冲上去,咧着嘴呲着牙作势要咬人,被屠夫眼明手快抓着后颈皮拎了起来摔到一边,“蜜瓜不闹。”   老道士斜眼看了一眼土狗,眼中有一瞬阴郁,但很快就恢复到了超脱凡尘的状态。   屠夫低下头,一抱拳竟然跪了下来,村妇也马上哭哭啼啼的跪到他身边,“道长,还请您施法救救我们的孩子!这娃可怜得紧,小小年纪却被魔气侵染。”   “魔气?”老道士目光一流转,“你们真的以为是魔气吗?”他抬手一挥,一道荧光跃入木瓜儿的眉心,只见昏迷中的小孩痛苦的拧起眉,随后有一圈圈黑色的纹路从他眉心发散,“他是被妖邪吸了精气!”   “妖邪!?”村妇一下子魂儿都没了,整个人无力软倒,“怎……怎么会有妖邪呢,是谁这么狠心对待一个孩子。”   老道士冷眼“我且问你们,小孩是从什么时候染上病的?”   “五……五年前,云水宗被魔火烧灼的时候。”   “在那之前呢,你们做过什么事,捡过什么东西?”   村妇震惊看向一旁呜呜叫唤的土狗。   “这妖邪可在你们身边待了五年了!这孩子为什么大病久久不能愈,原因就出在这里!”   屠夫嘶哑道,“还请道长赐教,我们该怎么做?”   老道士双手背在后面,仰起头,“妖邪必须借助肉身存在,杀了这条狗,我在从旁使出封印之术,把妖邪镇于九层宝塔之中!如此,你儿方可得救。”   三道视线同时看向蜜瓜,土狗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一步步后退,从喉头发出压低的吼声,在村妇犹豫之时,屠夫已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狗把它拎起来一路向外,“小翠,把我屠刀拿来。”   小崔抓着屠夫的臂膀,他的小臂肌肉紧绷,她不忍的看了一眼被拎起的狗,狗耷拉着两个耳朵,眼睛里竟然有了泪水,“孩子他爹,这……这要是把蜜瓜杀了,孩子醒过来后嚷嚷着要见它怎么办?这五年他俩形影不离几乎就没分开过。”   屠夫脚步停了一瞬,但很快更大步的往前冲,“这不是蜜瓜,这是妖邪!再说我屠场那么多狗,随便找一条像的,在训练训练,木瓜儿那么小哪里分得清楚,命重要,过两年什么都忘了!去拿刀!”   庭院外,道士双手结印,示意屠夫可以动手了。屠夫的刀上披戴着夜露,他双手握住刀柄,毫不犹豫狠狠向土狗砍去,鲜血四溅。道士立马施术试图杀掉里面藏着的灵,这灵不灭,他的计划很难推进。那一点红色和紫色糅杂的光,在狗肉身死去后立刻投入夜色中,竟然闯破了重重术法,逃远了。   道士心里暗骂一声!他一甩袖,罢辽,这灵就算再能耐,接连受伤肉身被灭,也影响不了大局了。   屠夫喘着息忙问,“道长,我孩子得救了吗!”   做戏做全套,老道士眯起眼,“当然,明日就能醒了!”   村妇大喜过望,连夜守在爱子的身旁。   叶青披挂着夜色,怅然若失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角,虽然竭力克制,但是思绪无可避免的牵挂在有青山的那个人身上,还有那夜在他右臂上看到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纹案——那是楼兰祭司之子才拥有的。被封印在身体里来自楼兰的灵力、出现在云水宗的时候正好是楼兰封国的时候、消失的记忆、蝴蝶纹案……种种巧合碰在一起,让叶青的心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南城……是她心里没有办法去触碰也没有办法割舍的一个存在,从他远离她生活的那一刻开始,他随着楼兰一起笼罩在了层层迷雾之中,因为曾经爱过,所以她加倍的恨楼兰的每一个人,因为爱的人却在最后无情背叛了她。   可是江瑜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她对所有一切直接的恨意,让她竟然产生了动摇,想去考虑埋藏在背叛背后的真相。现在在我身边的……真的是他吗?   “叶!快住脚!你要踩到我了!啊啊啊啊——”   “!?”叶青抬起的脚步生生停在半空,然后缩了回去,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她四处张望了下,不确定的问,“零?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低头!”   低头也什么都看不见。   叶青:“……”   “仔细看呜呜呜呜!叶你好笨!”   “靠你还有胆子骂我!我十条命都没本事让你折腾!身为我的宠物好好跟在我旁边行不行!我莫名其妙跟你一起受伤!”   “不要生气啊叶!!注意情绪!!”   叶青骂骂咧咧的蹲下来,又仔细得往地上扫了扫,终于看到了一只抬起了上半身的蚂蚁。   叶青:“……你好恶心!”   “太急了!这附近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我找不到别的活着的生物了!”蚂蚁两只触角张牙舞爪,“赶紧去救木瓜儿!”   叶青白眼,“放心,我已经给那小病孩加了护体,那半吊子道士接近不了他。”   “那!叶,再帮我一件事呗!”蚂蚁哼唧哼唧的爬到叶青的靴子上,黏住靴子尖儿。   叶青跟着零的指示走到庭院后面,老槐树下有一个新埋的土堆,叶青目中血光一闪,那土堆立刻灰飞烟灭,露出了死狗的身体。   叶青:“……你的审美真的没救了,寄生在这么一条又丑又脏又没血统的狗身上。”   “当时我被商祁打伤,灵体快消散了,要不是碰到这条濒死的狗,现在死的可能是你。叶,能不能帮我把它的身体封冻起来。”   “不能。”叶青漠然道,“你留着它的尸身,是不是还想附身回去?零,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共生体,你之前五年一直拒绝和我建立联系,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被惩罚抹去神识了,你现在还不肯回来,还要继续胡闹?”   “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你,但从我有记忆后,我已经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久到这五年,是我第一次离开云水宗后山的山洞,第一次去看外面的世界,第一次和外面的人产生情感的联系……你知道吗,在我最无助最虚弱最害怕的时候,是那个人类小孩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我们俩就像是彼此的支柱,在黑暗的世界中互相陪伴,他被魔气侵体,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想最后再陪他一段时间。我的狗身也已经快要老去了,用不了多久的。等这件事有始有终的结束,我一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我也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求你了,叶青。”   “你想去陪那个小孩,但你做的事可能会威胁到我的生命,你觉得我会放手吗?”叶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冷淡,“当时叶承西在我身上下了三道枷锁,如今拷在云水宗五座峰上的锁链已经随着云水宗覆灭消散,用来牵制我封了我一魂两魄的灵想要离开我,我是魔,如果我觉得我自身利益受到侵犯,好不容易把你抓住了,我怎么可能再放你走?”   与此同时,老道士趁着夜色悄然摸入木瓜儿的房间,他一推掌,村妇陷入昏睡,随后一柄剑泛着寒光从他宽大的袖袍中飞出,直直刺向木瓜儿。      ☆、章五六   “砰”的一声巨响,老道士的剑撞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上,淡淡流动的血光将木瓜儿整个包围起来,老道士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目露凶光,嘴里高喝一声,向床上的小孩发起更凌厉的攻击,但是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屏障。   耳畔劲风呼啸,他心一大跳,猛得转向身后,一柄极细极长通体晶莹血红色的剑向他直刺过去!他下意识想躲,但虚空中像是有无数道无形的禁锢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他只能调动全身的真气去和这诡异充满邪气的一剑抗衡。   叶青只出了一剑,但她的剑意向来是魔力肆无忌惮的直接发泄,老道士根本无法抗衡,结起的法阵层层破碎,猛得喷出一口血来,随后他肩头被一只手扣住,像小鸡一样被拉了出去,他身上所有的经脉都在那一击中尽数断去,一身修为俨然已经废了,可他直到被带到院外,借着夜色才看清对手是谁,不留余地下如此狠手的竟然是一个瞧着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确实是一个半吊子,连我一招都接不下来。”叶青漠然看着他,“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杀那娃娃?”   老道士满脸血污,但在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候竟然硬气了起来,“时运不济,我一身修为尽废,死又如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臭老头,可以啊你。”叶青双瞳转为血红色,左眼眉尾紫黑色的蝎子纹路浮现。   “你……你是魔!?”这一刻,老道士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恐。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对魔族的惧怕。   叶青笑道,“所以啊,我说的死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而是就此斩断你的轮回,抹去你的往生,魂飞魄散在三界彻彻底底消失,想要尝一下这种滋味吗?”叶青双手成爪,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她的手心聚起,如果细看,甚至能看到无数张孤魂的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老道士的脸转为惨白。   叶青一步一步走近,淡淡道,“那小娃确实被魔气侵体了,但云水宗的魔火和扩散的瘴气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住的,被侵染后,最多三月也必然会死,但他虽久病不愈却活了五年,我只能理解他的身体里可能有另一个东西和魔气抵消了,最后问你一次,你要的是什么?”   老道士抬起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是一种似笑非笑,他咧开嘴,喉头竟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发出了混合着血泡的倒气声,他在将死之际,诡异的笑了起来,“神兵……大人已经拿到了。”随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后断了气。   神兵?糟了……叶青立刻返回民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衣男子已经将木瓜儿身体里藏着的物事取了出来,他站在屋檐上,脸隐藏在披风的兜帽里,看不清楚,几簇发丝从兜帽里逸出来,在月色下泛着银光,他端详着手里那枚六边形的球状物事,表面有无数凹下凸起的小六边形块拼接而成,不是‘神兵’啊。男人有些不悦,就在此刻,叶青赶至。   一剑激起千层瓦砖,男人握着千机翎顺着力量的方向后飞卸力,然后身体在虚空灵活的转身,他看到了叶青,但是从他眼中看到的叶青全身上下都缠着血红色发光的锁链,他一下子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他微弯嘴角,指尖弹出刀片,直取叶青的咽喉!   方才老道士在她面前被杀,她甚至没有看清敌人出手的瞬间,眼前人的功力深不可测,叶青也不敢大意,那人的指尖刀就像黏在她喉头一样,招招必杀,叶青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那人的速度更快,只要迟疑片刻,指尖刀割去的就不是她额前的几根发丝,而是咽喉了!   两寸九分的指尖刀……“你是‘夜雨’的人?”叶青问。   男人轻哼了一声,像是在故意捉弄她,立刻收回了指尖刀,开始实打实的和叶青拼功力。   叶青浑身裂血,血肉源源不断的再生魔力,‘天骨’分化成无数柄血剑将黑衣男子笼罩,但他的修为也不弱,而且令人捉摸不透,不能简单的判断出他处于哪个境界,反观叶青,因为云水宗封印被强散,一次比一次厉害的火毒反噬,旧患新伤叠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完全发挥出实力,很快就在角力中落于下风。   “你的天骨练到第几重了?”男人笑道,“云水宗的封魔大阵根本没有启动过对吗?你果然是魔尊之女。”   “零!”叶青目中涌动着杀意。   零听到呼唤,立刻化灵投入到叶青身体中,一魂两魄与本体剩下的两魂五魄结合,魔力一下子激增。叶青飞身上去从黑衣男子手中夺到了千机翎,但作为代价的是,被他一掌结实打在胸口,男人无声绕到她的背后,叶青只觉得一阵细微的冰凉感从骨髓腾起,“早说是想要千机翎,送你了,没必要抢……这个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曦和城的祭神之阵,叶青,等你把自己彻底暴露在大阵下的那天,可是会受天罚的。失去了云水宗的庇佑,还请夹紧尾巴更加谨慎一点。”   “你到底是谁!”   “嘘……我今天不想开第二次杀戒,但你要是再紧咬不放,可能我会改变主意。”没等叶青继续回应,黑衣男子就如鬼魅一样消失在了夜色中,自始自终叶青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先前老道士死亡的地方,他身下的血液已经干涸,留下了“夜雨”两个血字。   叶青长吐了一口气,面色冰凉。刚刚打在她身上的那一掌,在最后关头那人收了力,不然现在她不会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老道士的死法和贾知行,落方临几乎一样,也不是毫无收获,从他寥寥数语中,叶青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这个人可能以前就见过她,但那时并不知道她是魔,所以他知道她的名字并且用了‘果然’这个字眼。   零又回到了藏身的活体中,她斟酌了一下词句,但叶青先她一步开口了,“你要想陪那个小孩最后一段时间可以,前提是与我断魂。”   “叶,不可以。断魂之后,你的身体里就少了一魂两魄,你的力量会……”   叶青打断了她,“我练的是‘天骨’,力量皆取自我的血肉,等我练成第十重,重塑我的魂魄也未尝不可,但有你在,就始终有一个隐患在牵制我。”   零知道虽然叶青语气不善,但‘断魂’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成全她,她的命她的神识乃至她存活着的岁月本来就都是偷来的,可她却在这份幸运中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和欲望,想要拥有更多人间的悲欢离合,想要看更多外面的世界,她低声道,“谢谢。”   “谢我做什么?”叶青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小蚂蚁,“别说的这件事好像吃亏的都是我一样,断魂以后,我的一魂二魄就不再拥有永生,是会随着时间消亡的,你命不久矣的时候要不要我来送你一程?”   一道红影慢慢凝结在虚空,红衣女子走过的地方,身后开出了一簇鲜花,她雪白的赤足踩在绽放的花朵上,在另一个时空对叶青无声的微笑。   叶青看着零,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她以锁链的形态存在着,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拥有着她魂魄的灵原来是什么模样。   零张开双臂拥抱了叶青,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实形的拥抱,叶青只能感受到一阵风在耳畔掠过,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很深很深,深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眶湿润了。   ………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舒姑娘,这雪冀银耳羹是公子特意吩咐奴婢给你做的,你且尝尝看。”   婢女端起青花瓷碗,舒惜妍就着勺子浅尝了一口,火候刚好,带着淡淡的甜香,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渐渐的能下床行走,复健复健武功了,她不知道她当时昏迷了多久,但醒来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还没看见过苏云夕。“苏公子呢?”她问。   “公子这会儿应该在小亭子里下棋。诶,舒姑娘外面风寒,把披风披上。”婢女从后给舒惜妍披了件带绒的坎肩,然后递了一把油纸伞给她。   舒惜妍惑道,“还在下雨?”她隐约记得那天她被魔物抓伤,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鬼迷心窍进苏府的那天也是在下雨。   婢女没有回答舒惜妍这个问题,端着空碗起身走了,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   舒惜妍吸了一口气,走过廊道,穿过雨幕,竭力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踢开了一颗石子,有一滴血从手上淌了下来,但再回到相同的地方时,那颗石子诡异的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四个一堆,分了三堆,甚至她还能看到那一滴血,竟然没有干涸!   舒惜妍压下满肚子疑云,找到了亭中着棋的苏云夕,他一人着黑白两棋,低眉端详着局势,公子如玉,眼尾晕染像是着墨的山水画。隔着雨帘,淡淡的水雾气朦胧感,舒惜妍觉得苏云夕真的很美,美得近妖。      ☆、章五七   “公子还有这雅兴?”舒惜妍撑着伞走到苏云夕面前,“只不过一人闲庭对弈未免有一些兴味索然。”   苏云夕抬眸扫了一眼舒惜妍,她臂上的伤口刚痊愈,唇上少了点血色,整个人还是有些虚弱,一眼过后,他抬腕落了一枚白子,“故友都走得差不多了,舒姑娘可看得懂这棋局?不如和苏某切磋一场。”随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荣幸之至。”舒惜妍在他对面坐下。   苏云夕的棋和他的人一样令人捉摸不透,相比而言,舒惜妍的棋路便直来直往的多,招招直捣黄龙。   “惜妍的伤好得这么快,多亏苏公子了。”舒惜妍目光有些寥落,“先前我在越州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巧碰上了逡巡的魔物,兄弟们为了保护我都死在了魔物的爪下,我也受了伤,我还以为活不了了呢,误打误撞逃到这里,想着你我毕竟相识一场,也许称得上一个朋友,死在这里至少比死在街上强,我可不想死后尸体成了魔物的大餐。要说命运有时候还真挺奇妙的,我这受的也不是一般的伤,苏公子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还能救我性命,苏公子对魔也有了解吗?难怪如此有胆识,都这节骨眼了还不搬走。”   苏云夕闭口不谈舒惜妍话里的刺探,一心一意的下棋,“舒姑娘,你再分心,这两段龙气可都要被在下吞了。苏某之前也与姑娘说过,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不怕,只是守旧,还不愿走,等一年后魔气扩散到这里,苏某自会走。倒是舒姑娘,看上去并不会术法,武道造诣再高,面对妖邪也会束手无策,早点离开越州的好。”   “有劳苏公子挂心了。”舒惜妍在绝处落下一子,令黄龙起死回生,苏云夕的话一如五年前初见那样滴水不漏,这五年间她明里暗里查了他很多次,都无功而返,于是也不急着这一来一回能发现什么破绽,“但帝君之命不得不从,任务还未完成,惜妍暂时无法离开越州。不知苏公子可否听说过千机翎?”   苏云夕捻子的手几不可闻的停滞了一瞬,“并未。”   “千机翎里藏着锁定楼兰的地图。”舒惜妍悠然道,“国库流萤石亏空已久,但近年来,内忧外患不断,北域边境和大荒的交战日渐焦灼,流萤石却渐渐无法支撑漫长的战事,机甲倒了,沧州的保护屏障就倒了,人族的命脉就会受到威胁。”   “沧州不是还有龙脉保护吗?”苏云夕漠然道。   舒惜妍摇头,“就像这棋,我的败局已现,只要再断一气,就会兵败如山倒。沧州的龙气早就紊乱了,昔日大天师算了一卦,失落的龙血已经涌进了沧州,但这龙血并非来自宇文一氏,具体的缘起还没查清楚,但显然是灾相。所以机甲决不能倒。偃术出自楼兰,楼兰在古时是众神陨落之地,因而尚存大量的流萤石,我们必须锁定它的位置,向楼兰王借流萤石。”   “那你们又怎么能确定千机翎在越州呢?这已经是被魔火灼烧的蛮荒之地了。”   “也不是很确定,但得想办法抓住每一个可能性,不是吗?”舒惜妍看向苏云夕,这盘棋她已经输了,“楚王妃芊雪寒虽是帝君的一任侧妃,但和帝君素有嫌隙,这么多年一直被罢黜在西楚,最近关系才有所缓和,帝君才知道五年前楚王妃曾派平阳公主芊夜携千机翎至云水宗求宗主破解,如今平阳公主失踪,千机翎下落不明,帝君这才派我来越州查看。”   听闻这一段秘事,苏云夕面色不改,但目中深处却隐藏着晦暗难明的光,亭外雨声淅沥,舒惜妍站起身,爽朗笑道,“苏公子棋艺果然高超,惜妍钦佩,最近越州的天阴雨连绵不断,惜妍在屋里躺了这么些天,人都要发霉了,趁着雨小,想出去转转。”   “自然可以。”苏云夕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沉默了一秒后,温雅笑道,“别走远了,街上魔物多。”   舒惜妍欠身微施一礼转身走了,转过回廊时她故意又将那四个一堆的小石子踢开了一个。   …………   自从那天率领浩浩荡荡军队,赶来救儿子的两位皇亲国戚莫名其妙在狭路碰上发誓要一举偷袭成功战鹰第七连将军的梦泽、云台山、萧何、白鹭四路联军后,两拨人马激烈火拼起来。   拓跋亲王怒火中烧:“不是说江瑜没人吗!现在怎么凭空多出了两支援军!”   两位皇亲国戚:“靠!哪儿来的一帮杂碎敢挡老夫救儿子的路!”   江瑜就在两军和杂碎激烈的交手中,带着两位公子哥闲庭看落花,一辆马车悠哉悠哉的走在回洛城的路上。之后一切都跟他先前安排好的一样,在把橘子洲大部分的兵力糅合在一起,全部拖死在有青山后,先前不断佯装兵力不支的单子琪带着战鹰第七连露出了猛虎真正的獠牙,和江瑜打了一个漂亮的时间差配合,一路连破云台山、梦泽、萧何三城,直取橘子洲帝都白鹭。单子琪很完美的继承了江瑜的习惯和血性,走到哪儿屠城屠到哪儿,没给橘子洲留下一点东山再起的机会。   三月收复橘子洲的军令状,江瑜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这件事传到沧州,引起了一阵轰动,战鹰十将中最年轻的将领再次成为神话。   又花了十天左右收拾完零散的残局后,战鹰第七连由单子琪带着打道回营修整,江瑜则回到洛城将军府暂歇两天,并在回洛城的第一瞬间亲自携重礼登门天泽府与张家大宅向二位老员外赔礼道歉。   得知被姓江的耍得团团转,出兵给他做嫁衣的二老怒火中烧,烧了江瑜足足一个时辰,才骂累了把姓江的赶了出去,礼倒是全收了,毕竟江瑜非常有眼力见的把他们心许了很久的宝物给弄来了。   江瑜穿过庭院准备登上马车时,瞥到一抹紫影迅速藏到树后。自上次一别,和叶青半旬多未见了。   回去的路上,江瑜亲自到街头买了串糖葫芦,准备傍晚去找他师父。一般他收兵回府的时候,如果叶青在将军府,傍晚时分喜欢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的一生太过漫长,弹指间便是几百年,叶青可以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坐很久,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做。但他就没她这么熬得住,很多时候又想陪叶青多待一会儿就会拿着一本书坐到她身边。   然而今天傍晚并没有等到叶青。他总觉得叶青就在旁边,但愣是躲着他不肯出来,之后江瑜又推掉所有军务,一连等了她三天,还是没等到。他怒了,马上发动关系网去查叶青的动向,然后让向春放了假消息出去,这一天他故意装出出府的假象,叶青果然冒出头来了,唉声叹气。她在秋千上坐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时间差不多后,背着江瑜回府的路往另一个方向走,这一下就正好和江瑜撞了个正着。   叶青:“!”她立刻回头跑,但后面就是一堵墙。   江瑜一只手撑她耳边,“师父,你跑什么呀?”   叶青冲他尴尬的一笑,慢慢往旁边挪。   然后江瑜另一只手也撑了上去,把她完全圈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一双剑眉眉尾往下,轻轻蹙眉,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你这两天怎么老躲着我啊?师父,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   “没有!”江瑜的鼻息吹得叶青耳根都红了,整个人站的笔挺。   “那你躲什么?怕我把你吃了?”江瑜声音黏黏的,像是撒娇似的,“我都半个月没看见你啦,叶青我好想你。”   江瑜掺着蜜糖的话不断融化叶青筑起的心墙,她确实有话想对他说,但每次看到他,话却又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思绪回到她在魔王岭和楚逸的对话:   ——“有没有可能一个人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模样不同的生理状态不同的性情?”   ——楚逸笑道,“一个人性情改变是很容易的,被外力稍微刺激一下,江瑜这五年性情不就变了很多?”   ——“不,但他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变,我能感受得到。”   ——“好吧,抛开性情这一点,如果模样生理状态皆不同,但还是同一个人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和那个人拥有相同的灵魂,类似于前世和后世这样的说法。公主殿下,要是你真的很在意,不如让江瑜帮你解开千机翎,只要锁定了楼兰古国的位置,你就可以打开封闭的城门,去向里面的人寻仇也好,找到事情的真相也罢,总要去面对的。啊……公主,你看你的共生体我替你找到了,千机翎也阴差阳错下到手了,你是不是该遵守约定同我双修了。”   ——叶青:“就你这每件事都做一半的能力,还想和我双修,省省吧。”   思绪间,叶青身子一轻,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竟然直接被江瑜肩抗了起来!   叶青:“……!?”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我们回屋好好聊,看你这次往哪儿躲!”   向春拿着一纸军令来找江瑜,正好看到了将军扛起女人的一幕,他内心无数激烈画面冲过,喉结上下滑动,“我去!将军有一手!”   “你放我下来……江瑜!”   “我不要,我太想你了!”      ☆、章五八   屋里有江瑜很喜欢的淡淡木质香,江瑜把叶青放到床上,然后整个人支着双肘,虚虚的压在她身上,让她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视线相撞,夹杂着无数看不清道不明的克制与思念,在如此的近距离中,所有的隐藏都无所遁形。   “师父,你想和我说什么?”江瑜问。   “那个……”叶青声音有点哑,“能不能先换个姿势。”   江瑜捉弄似得更凑近了一点,鼻尖蹭到了她的脸,叶青闭上眼,想躲但他们现在这个姿势,真的一点都躲不了,连头发丝都能碰到彼此。   “都活了两百年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脸红呢!”江瑜带着一些玩味的笑,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在她左眼尾隐藏着蝎子纹路的地方亲了一下,声音越来越黏,“你是不是也很想我?”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唇摩挲过眼尾,那一股酥酥麻麻的触电感让叶青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心跳如鼓,“江瑜!”她放声一叫,声音都随着呼吸有些颤抖,“我找到了千机翎,如果你能设法打开,或许可以重回楼兰。”终于,叶青说出了憋在心里好几天,一直想和他说但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话,“如果能回楼兰,你体内的禁制说不定有机会解,你失去的记忆也能想办法找回来。”   “好,只要师父你想,我就做。”昏暗的视野中,江瑜双眸灼灼注视着叶青,流露出一种糅杂了哀伤、无奈、沉郁的复杂情绪,“但你什么时候可以承认,哪怕只有一次,承认你爱我呢?”忽然,他再也不顾及两个人之间昭然若揭的隐忍克制,让汹涌的情绪溃堤,深深的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极尽缠绵,饱含着哀叹,又带着占有欲和报复性的吻。他可以等,用五年甚至是更长时间去等待叶青的答复,但他也想要回应,想要看到她破开自设的枷锁,只要她能向他走一步,他就能义无反顾的紧紧抱住她。   有咸涩的泪水流淌在齿间,叶青竟然哭了。她一下子没有办法分清眼前人到底是江瑜还是南城,“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七海连天之际,异兵突起,天降神罚,你为什么不肯救我的母亲?”   在手臂上模仿南城刺楼兰祭祀图腾对江瑜来说其实算是一个兵行险着,五年前他在天机阵被老仙人鉴定为无记忆之人,这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一度让他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去找寻自己的身份,他可以没有记忆,但是他体内出自楼兰的灵力禁制是真实存在的,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必须去楼兰,其次楼兰古国里埋藏着大量的流萤石,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力量,第三,他也有私心,想要知道那位名南城有着大祭司血缘的偃师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三点原因让他必须先人一步进楼兰,但玄之又玄神乎其乎的楼兰古国,目前已知和它产生过联系的只有叶青。   叶青是突破口,但是她的内心始终是封闭的,三缄其口,江瑜不得已用了这种方法,其中多少也含了点对那位偃师的敌意,他就是不爽叶青留着他的偃甲,就是不爽叶青还想着他,哪怕那种感情是恨。比如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可这泪水却不是为他流的。   江瑜轻抚叶青的脸,替她抹去泪水,他又心疼又痛苦,“师父,我是江瑜啊,我没有背叛你,这一生,我都不会背叛你。”他翻身下来躺到叶青身边,把她搂进怀中。   “真的吗?”   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那一点温暖渐渐弥漫开,“真的,纵然有一天整个世间容不下你,我也会为了你,背叛三界。”   哭着哭着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但枕边人已经起了,房间里油灯刚熄,江瑜这些年为了偷时间学习,不断压缩睡眠时间,习惯卯时就起,不是在小院子里读各类经文,就是在晨练强身健体。   等清醒了,昨晚的丑事就一股脑全冲进了识海,叶青面无表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心头还油然而生了几丝愧疚,不管楚逸说的拥有相同灵魂这件事可不可靠,江瑜从生理年龄来看就不可能是南城,更何况,在云水宗的三年,在外流落的五年,两个人之间整整八年的经历是不可磨灭的真实,叶青批了件衣服推门出去,露华正浓,拦住了每天这个时候只要江瑜在府就比鸡都准时的小侍女,把她手里端着的早点抢过来,借花献佛去赔礼道歉再观察观察江瑜什么想法。   叶青走到后院,江瑜正在桃树下练剑,他穿着一身干练的青衣,领口袖口卷黑边,长发束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发髻出有隐约的红绳露出,一双剑眉斜挑入鬓,清澈的双眸温凉如月华,剑随意转,激起漫天的花瓣。   “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冰封西岭海天阔,山月孤魂梦寥落,云霞落花隐故道,云海千重隔笙箫。缚骨相思入黄泉,梨花纷飞雪满天,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叶青认出了这是云水十三式,她只在当年的升仙大会上展露过一次,江瑜就记住了,如果他能够修炼,假以时日一定能发扬光大这套剑法。   叶青有些惋惜,漫天落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肩上,剑上,这是一段极好看的剑舞,叶青目光穿过花慕与江瑜猝不及防的撞上,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一剑回刺,“二十四宿明月夜。”   剑锋转瞬即至,叶青心下感慨:这小子速度还是快!适合逃命的主!她端稳餐盘倒飞出去,剑尖始终离她鼻尖三寸,激起的一小簇清风把她额前的发丝吹向两边,卷起的花海将两人裹挟其中,从旁观的角度看来竟然极致唯美,叶青双手端着餐盘,骨剑从身体里分离出来,细红色的剑身与江瑜的木剑轻轻一撞,江瑜的剑术上没有施加任何的灵力,一撞剑路就歪了,叶青靴子点地止住退势,然后不要脸的江瑜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向她发射了一堆暗器,叶青侧飞起来身体凌空旋转数周,躲过箭雨,然后稳稳落地,整个过程,手里的餐盘,餐盘上的碗,里面的桃花粥没有洒出来一点。   江瑜玩够了,“师父好本事!”   叶青道,“你不要脸的本事也是渐长。”   江瑜揶揄道,“跟你学的。”他双目忽然一亮,“哟,你这是给我准备早餐了?”   “差点翻了,爱吃不吃。”叶青把餐盘放石桌上。   江瑜粘着叶青甩衣坐到石凳上,抬头笑看她,“那你喂我,刚刚耍了会儿剑,现在手都在抖,你看。”   叶青看着江瑜夸张版的哆哆嗦嗦,什么愧疚之意都烟消云散,只想把粥糊他脸上。   一旁向春好不容易等到个江瑜可能独处的时间,结果慢了一步又被叶青捷足先登,这军令可真的等不起了,他一咬牙鼓起勇气打断了两人的疑似打情骂俏,“报,将军,帝君来文!”   “啧。”江瑜接过文书,脸色渐渐有些阴沉。   “怎么了?”叶青问。   “帝君让我速回王宫一趟。”   “凤城……那里是曦和城祭神之阵的一个阵眼,我不方便过去。”   比江瑜年长了十多岁的糙汉羡慕了年轻将军的神仙爱情,向春脸红一阵白一阵,夫唱妇随,真好啊,咱将军去哪儿,叶姑娘都想陪着去……不过为啥凤城不能进呢?   “师父,原来你听到此事第一反应是能不能陪我一起,我好感动啊。”江瑜笑得越发肆意。   “……”叶青嘴硬,“你刚立了军功,宇文泽这个时候召你回去,不是升官就是发财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向春吓一跳,普天之下竟然还有人敢直呼人皇的名字!   “那就未必了。”江瑜面色沉了下来,“谁知道是升官发财还是明升暗贬呢?叶青,半旬之后,曦和城、西海昆吾、御灵门、寒阳宫、天涯轩五大仙门将集合到云水宗,加固护山法阵,圈住魔火,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山祭拜,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找我回去,可不见得是好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了,在城外等我。对了,昨晚你给我的千机翎,我会想办法破开的,它本质上是一个偃甲,但内部的构造和外部的机关,都是前所未有的精妙,需要一些时间。”   当日,天光乍泄,江瑜便快马加鞭赶赴凤城王宫。   叶青披着一件灰色的外套,一路护送江瑜入关,在凤城城门前,拉低了帽檐,转身离去,她也期待着半旬后五大仙门齐聚云水宗的时刻,以往她都不会露面,毕竟云水宗枷锁失去后,很容易暴露魔气。但这次……‘夜雨’见过她,她可以确定这件事。   ……   越州。连绵的阴郁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从舒惜妍现在站着的位置,能遥遥看见远处云水宗山头紫色的火焰和飘荡着的鬼怪孤魂,披着黑羽的鸟啸叫着露出獠牙。   好像听到了哭声?舒惜妍停下脚步,看向破凉席草草搭出的棚下有一个水缸,水缸后窸窸窣窣有动静。从小接受的训练,让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疑云的瞬间,她走近,水缸背后竟然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哭,他身后躺着一对夫妇,尸骨已经腐烂了,手臂裸露的骨头被腐蚀成黑紫色。      ☆、章五九   舒惜妍一靠近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小乞丐跪坐在尸骨前,还在哭,两只手被冻得通红,仔细看都皲裂了,指甲缝里卡着脏兮兮的东西。舒惜妍递了一个烧饼给他,小乞丐怯生生的犹豫了一会儿后,一下子扑过来抢走她手上的烧饼,然后继续躲在角落里一边啃一边哭。   “他们是你爹娘?”舒惜妍收了伞也躲进凉棚里,和小乞丐靠近了点。   小乞丐点头。   “什么时候死的?”   “昨……昨天夜里。”声音细细的,这小脏孩是个女孩子。   舒惜妍眼底闪过讶色,瞧他们的尸骨状态,至少死了十天半个月了,怎么昨天夜里才死的?舒惜妍扫过去,尸体身上的腐肉软绵绵的附在骨头上面,整张脸呈青黑色,裸露的骨头也偏黑色,模样非常骇人。   “怎么死的?”舒惜妍吸了一口气。   小乞丐嚼也不嚼的狼吞虎咽,把烧饼撕成一块块全塞进嘴里,脸鼓成了一个包子,但听到舒惜妍这个问题,她双眼忽然涌出泪水,惊恐的睁大,塞进去的烧饼随着她嘴巴无法控制的开合掉了出来,“妖怪……有妖怪。”   魔气应该还没扩散到这里才对……舒惜妍慢慢靠近,想和小乞丐建立情感上的联系,她也不怕脏,也不怕臭,伸出双臂抱住小孩,轻拍她的背,“不怕了,没事了。”   小孩一边抽泣一边吞咽,舒惜妍怕她呛到,引导她把她塞嘴里的烧饼吐出来,这小孩怕是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附近的人家几乎都搬走了,留着小孩一个人,不是饿死也会冻死。既然她看到了,就实在不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想碰碰运气,帮衬着小孩在尸骨身上盖了破席后,牵着小乞丐走了,不知道苏云夕能不能帮忙接济她几天,她已经传书归雁堂了,不出意外的,三四天后,堂里就能派人来接她,到时候再带着小乞丐一起走。   就三四天,他应该不会不同意吧?——舒惜妍摸不透苏云夕的性子,正思索间,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街一端窜入另一端,身边的小孩忽然凄厉尖叫。舒惜妍忙护住她,心提到嗓子眼,但定睛一看,跃过去的竟然是一只黑猫。   小孩惨叫道,“昨天夜里,爹娘遇到了一只流浪猫,好心分了一点吃的给它,到半夜,猫妖就把爹娘咬死了!”   “猫妖!?”舒惜妍惊道。   她心情有点沉重,带着小孩踏进苏府,廊道上被她故意踢开的小石子不出意外的又恢复到了原样。她握紧了小乞丐的手。   小乞丐身上的味道很重,隔老远下人就发现了,冒雨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诶,舒姑娘,先慢点,咱家公子有洁癖,被他发现了可不得了,我先带着这小孩去洗洗换身新衣吧!”   小乞丐小小年纪却早熟得很,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即将是寄人篱下被别人赏口饭吃的命,就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大宅,也愣是一点都不乱看,乖乖就跟着下人走了。   舒惜妍去找苏云夕。   座上,苏云夕放下毛笔,抬手蹭了蹭鼻子,眉头轻蹙。   这公子倒是有意思,整天不是在下棋烹茶就是赋诗作画,舒惜妍看他这隐含不悦的神色,以为自己跟小乞丐接触身上也带了味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听小五说,你带了一个孩子回来?”   下人通报的速度真是快……舒惜妍琢磨了下编的理由,“这小孩爹娘死了,我不放心她流落街头,归雁堂的人到越州还需三天,我能不能带着小孩暂住一会儿?就多一副筷子的事,她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苏云夕冷淡道,“在下应该评判舒姑娘善良还是单纯呢?首先,苏某有说过同意舒姑娘在苏府借住三日吗?舒姑娘自顾不暇现在还要带个小孩。其次,舒姑娘先前是怎么受伤的难道忘了吗,越州已被魔气吞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小孩非魔非妖,未存害人之心呢?”   本来舒惜妍还有点理亏,但听到苏云夕如此不留情面冰冷的发言,心里就有股无名怒火,“作为归雁堂的捕快,救死扶伤,惩恶扬善,除魔卫道是惜妍的职责所在,坐视不管,我做不到。越州除了魔,还有妖作祟,能救一个是一个。”   “妖?”苏云夕眸光一闪。   “那孩子说,父母昨晚被猫妖咬死了。”   苏云夕睫毛微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道,“妖也好,魔也罢,舒姑娘,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淌这趟浑水。”   舒惜妍一肚子火的离开苏云夕的书房。   夜深,苏云夕尚坐在案边,窗户忽然向两边打开,风裹挟着细雨一股脑卷了进来,把微弱的油灯灯焰吹得摇曳不已。叶青悄无声息出现,横坐在窗栏上,“越州这阵子妖气怎么这么浓,你还藏得住吗?再过不久,仙门就要来人了。”   “要是只有我,当然藏得住,但这段时间有别的妖作祟,不好说。倒是你,今晚怎么有时间来见我这个老朋友了?不跟在江瑜身边了?”   “他进凤城了,我没法进去。”叶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你是把府内的时间停止了吗?我感受到了一个很诡异的空间场。”   “嗯,十天前有一场雨下得我很喜欢,就把景致保留下来了。”   “你这喜好还真奇怪。”   苏云夕忽然蹙眉,“你的一魂二魄呢?”   “断了。”叶青一脸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   沉默了片刻,苏云夕苦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叶承西在你身上的三道枷锁,转眼就被你破了两道。”   叶青纠正道,“不是被我,我也很无辜。云水宗的束缚是被魔火幽畜毁掉的,零……唔,强扭的瓜不甜,你懂这个道理吗?”   “这就是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理由?”   “唉,反正我断都断了,假以时日天骨会帮我重塑的,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叶青抱膝道,“但我总怀疑,有人想把锅扣我头上。云水宗覆灭了,封魔大阵压根没启动的事就败露了,世人皆知魔尊之女没有被镇压,还游荡在外面,这么一来,曦和城破的妖牢有魔气,我干的;云水宗的魔火幽畜,这两样东西正好只有桑之焕有,我引的;随便哪儿死了个人,妖邪作祟,我害的;妖族和大荒联兵攻沧州,我煽动的。反正不管什么事推我头上就完事了。”   “知道你还断了自己的一魂两魄!”苏云夕无奈看着她。   叶青吸了吸鼻子,“完了,我怎么觉得你府上也这么大妖气呢?”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我还很好奇舒惜妍嘴里的猫妖是何方神圣。”苏云夕一瞬间就从椅子上消失了,窗户猛地一关,叶青也从窗栏上消失了,两个人于黑夜中无声无息潜入妖气的集聚地,洗干净穿了新衣的小乞丐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深眠了。   苏云夕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成爪虚抓向小乞丐,淡淡紫光流转,术法催动,强行读取了她的记忆。在那对乞丐夫妇好心施舍了流浪猫一小块饼后,流浪猫周身忽然发出刺眼的光,然后它从光团中露出獠牙咬断了两人的脖子。   苏云夕:“……”   叶青:“……”倒不是画面多血腥多令人震惊,那只流浪猫一身雪白的绒毛,宝石般碧色的双瞳,嘴角胡须细软又微微上翘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不是你吗?”   “这不是我吗?”   两人异口同声。叶青干笑道,“这下那只妖不抓不行了,它可能是觉得你是猫里最好看的,所以模仿一下。”   苏云夕头疼,“我的气质可比他高贵多了。”   叶青忍不住放肆笑起来“走,打假去。”   两人顺着刚散不久的妖气迅速追了出去。   后半夜,舒惜妍悄悄爬了起来,她觉得苏府处处透露着诡异,太奇怪了,她想要印证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想法,从五年前她在苏府第一眼看到苏云夕珍藏的影妖开始,她就总觉得哪里很奇怪,虽然当时苏云夕在越州,并且就在她面前,不可能跑到苏州杀落方临,但苏云夕越是滴水不漏,她就越坚持自己的初衷,人或许不是他杀的,但他一定不普通,哪有寻常人赖在这里不肯走,哪有寻常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受的伤并且治好了她。不仅他奇怪,他府上的下人也奇怪,她观察了这么久,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同一个时刻做同一件事,时间就像一个闭环,不停前进的同时不停倒退。   早在白天,她在府上撒下了化妖粉,这是归雁堂的一种秘术,可以收集生物的脚印。她提着灯笼走在漆黑的府邸,在她先前洒下化妖粉的地方滴上另一种反应物质。   两种粉末融合在了一起,在黑暗中泛起了点点荧光,一个个脚印在地上显了出来,舒惜妍面色顿时苍白,她双手捂住了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只见那些脚印,先前还是两两一组是人的脚印,可是走着走着,脚印忽然变成四个一组,看形状和大小,那绝不是人的脚印,更像是一种猫科动物!   …………   沧州,帝都凤城,王宫。   朝见的时候,江瑜很庄重的穿上了青灰色的战甲,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战鹰十将面见人皇时必须穿上战甲以示庄重,江瑜平时在军营里很少穿甲,和战鹰院另外九将比,他更像一个俊美的书生。此刻换上了战甲,他的俊美中又带了一点英气,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显得少年感十足,不管在哪儿,这副皮囊都会引人注目。      ☆、章六十   江瑜就这么在一帮花痴男女的惊叹咋舌中,宫中大臣毁誉参半的议论声中,昂首挺胸的穿过豪华的宫羽,在皇家苑圃面见了帝君宇文泽。   宇文泽两鬓的长发黑白参半,他着一身华丽至极的龙袍,腰间悬着一柄绘有龙纹的剑,剑穗很长,甚至拖了地。宇文泽是一个长相非常英气的男人,乍一看,看不出年纪,他的眼尾,眉心都有金色的降龙图腾闪烁光辉,周身的气机时而危险极具攻击性,时而又圆润如璞玉,两种感受始终存在不停交叠。   “参见帝君。”江瑜右手搭在左胸口,弯腰低头行礼。   “爱将不必多礼,时间过得真快啊,距你我上次相见,倏忽已过三月。这数月间,将军奔波数州,替吾平息内乱,更听闻,虽有三月之期,但将军只用一月便收服了橘子洲,得将如你,是吾沧州殊荣!”   “应该的,帝君不必挂怀。”江瑜笑道。   宇文泽走下台阶,站到江瑜旁边,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比江瑜要矮一个头,此刻靠的很近,他身上不断循环交迭着的两种不同的,分别外放和内隐的气机,刺得江瑜不是很舒服,但他面色依旧不改。   “感觉瘦了点,是太累了吗?”   江瑜始终目视前方,摇头。   宇文泽笑了起来,“年轻人,确实要多吃点苦,不过,这几个月攘内的事全落你一人肩上,把你累坏了,吾也于心不忍,吾已下文喊战鹰第五连将军宁泽从北域边线返回,协同助你一臂之力,同时,吾这儿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与你做。”   “但听帝君安排。”江瑜又行一礼。   “国库流萤石亏空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沧州剩的流萤石支撑不了多久边线战事了,吾需要你去压一趟镖。”   “押镖?”江瑜面露惑色。   宇文泽淡淡扫向他,没解释,却问了另一个无关的问题,“爱将,你会否觉得立下如此军功,吾未嘉奖与你也未下放更多兵权与你,而是派你去押镖,如此做法有失公允。”   空气里似有无形的暗箭,江瑜的回答几乎天衣无缝,“帝君所为一切皆有深意,更何况瑜自知论资历论年纪都不如另外九位前辈,军功尚不及他们的零头,怎敢越界邀功领赏?”   宇文泽大笑起来,“爱将自谦了。押镖一事确实事关重大,你必须立即出发,护送南阳地脉下藏着的流萤石通过暗网安全进入凤城。”   怎料江瑜的面色有点冷下来了,“立即恐怕不妥。帝君,您应该知道每年十一月十五瑜会回云水宗祭拜先祖同门。从此地去南阳脚程再快也要七日,不算上任何变故发生,往返十四日,在从凤城赶往越州,必定来不及。”   “如果吾一定要你去呢?”宇文泽压低了声音,目中双龙游动。   江瑜单膝下跪,“恕瑜无法从命。云水宗对瑜意义重大,祭祖之日不可受任何事影响。”   死寂一般的沉默过后,宇文泽终于笑了起来,他一甩袖,背身重新走上了长阶,向江瑜摆了摆手,“吾应允你祭祖之日过后再启程南阳了,就当是你这次立下军功的奖赏了。”   “谢帝君。”江瑜起身,一礼毕,退身欲离开皇家苑圃。   “慢着。”宇文泽叫住他,“不久前吾派归雁堂三堂主赶赴越州寻意外丢失的天机翎,天机翎里藏着楼兰的秘密,你这次去越州如果遇上惜妍,问问她查得怎么样了,越州现在可真是一座死域了,什么东西进去了,都联系不上了。”   “瑜会留意的,还请帝君宽心。”   等江瑜走后,花圃假山的后面徐徐出来一个拿着浮尘的老者。   “大天师,觉得江瑜如何?”宇文泽问。   “看不透命相。”大天师眯起眼,“此人胆倒挺大,敢公然顶撞帝君。”   宇文泽意味深长的笑道,“他啊,也就敢在云水宗这件事上顶撞于吾了,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真实的人,吾才能看透他到底想要什么,其余时候,一个无欲无求猜不透的人,留着是一柄双刃剑啊。这小子把战鹰第七连原来的连长天凌连带着他的爪牙一起拔干净了,虽然吾对第七连连长早就有些成见了,但还是蛮意外的,那小子一点都不避嫌,敢直接在吾眼皮子底下拔人。”   “帝君是认为……”老者试探的问。   “挺好的,吾喜欢。要是另外九位爱将也能有此魄力,沧州可不至于被内忧外患弄得狼狈如此。江瑜虽是一柄危险的剑,但真正的龙皇便敢于驯服这世间最危险的剑,吾要是连此等魄力都没有,因为担忧而不惜才,还有何脸面执掌人族的命脉。”   …………   叶青和苏云夕踏着夜色嗅着妖气,一路追到这里,风已经将妖气吹得很散了,此地接近被瘴气扩散的地方,又有无数魔物的气息影响判断,两个人面前是分叉口,一条路向左,一条路向右。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一左一右分开追踪。   苏云夕移动的速度快得异常,那妖也没想到苏云夕会这么快追上来,但她本来就是为了引他出来,因此也没有继续逃跑的意思,在虚空中现了形。   “是我。”她道。   发丝上点缀着洁白的绒毛,身着粉色的羽衣,冰肌雪骨。   苏云夕看着来人怔了一下,回忆了片刻后,惊道,“红蘑妖!怎么是你?”   “我如果不用这种办法,你藏得这么好,我怎么可能把你引出来见我?”涟漪叹息。   “你找我做什么?”   “苏云夕,你看,我背上的蘑菇盖已经没有了,我有能力,我有力量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们一起去救陷在沧州的那些妖,我们去给他们安个家,我不想再看到同族失去尊严的为奴,过街老鼠一般的躲躲藏藏了。”涟漪热切的看着苏云夕,直到眼里的期盼一点点耗尽。   苏云夕直接拒绝了她,“我不能。目前的局势,对妖族最好的,就是回落云川,不要卷进中州的混战。”   涟漪不可思议看着他,“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落云川已经不适合妖族居住了!我们能住十年,二十年,但能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吗!苏云夕,你身为大妖,你明明有能力去救我们的同类,可你!却说不能?!”   “涟漪,这是凭借我一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的吗?中州现在已经够乱了,在这种时候我还要带着妖族在碗里分一杯羹,掀起腥风血雨,这和百年前发动侵略战争的魔族有何区别!”   “这就是你身为妖族却置身事外的原因吗!”涟漪脸色苍白,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你和那只魔真是一模一样的冷漠呢,明明很强大,却不愿意拯救弱小,当年在琥珀琉璃珠,那只魔为了自己的安危不肯救弱小的影妖,而你,整天躲在苏府里,不肯救在中州流离失所为奴为役,被肆意践踏尊严的同族,我们只是想要有个安稳的家啊!”她讥笑道,“不愧是被魔尊姬箫带着长大的妖,苏云夕,你不配作我族类!”   “呵,楚逸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啊。”叶青冷笑了一声,另一条路没人,刚赶过来就听到涟漪如此大言不惭的话,“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可爱,在有青山被我和江瑜拒绝了,现在又跑来作妖找苏云夕帮忙。道理已经和你讲得很明白了,听不听由你,想作死靠自己,别拉垫背的。”   “叶青!”涟漪咬牙。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响起惊雷,闪电张牙舞爪劈下。   叶青和苏云夕脸色同时一沉,与苏府联结的空间被苏云夕施了术,维持在十天前小雨的样子,照理来说,气象不可能有此异变。   没有倾泻而下的暴雨。紫色的电雷却由远及近一道道劈下,带着重重浴火的陨石,将整个天地照得宛若白昼!   “糟了,是紫电雷劫!”苏云夕面色巨变。   叶青也认出了陡生的异象,但这次的雷劫比她在云水宗被念月坑的那次要强大数十倍,紫电雷劫不仅是修士升境界需遭的劫难,同时也是自然界的一种保护机制,当山野灵气感受到有妖要突破修为时,会降下天雷诛杀。紫电雷劫对修士来说,一个没弄好只是修为废了,但对妖来说,是必杀。因此一般大妖修炼时都会格外的小心隐藏气机。   “不好,是冲我们来的,快跑。”叶青目光一凌。   涟漪从未看到如此地动山摇的惊雷勾地火,吓得腿都软了,“是我……是我刚刚着急赶路,不小心穿过了曦和城祭神之阵的阵眼,被,被照到了。”   “来不及了!你们赶紧走!”苏云夕踏前一步,全身妖力激荡,竟然想要独自挡住天雷。   “我帮你。”叶青双目转为血色,握住‘天骨’。   苏云夕推开她,“不行,你得留着魔力扛过下个月的火毒反噬。已经失了一魂两魄,还要不要命了!”   “可是……”叶青话还没说完,苏云夕同时扣住了她和涟漪的肩头,裂开空间场,把两人扔到了结界外面。   “苏云夕,苏云夕!”叶青回过去喊他,但完全不知道苏云夕把她传送到哪里了。叶青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就应该把你留在里面,让雷劈死你!”   叶青双目血红,左眼尾紫黑色的蝎子仿佛要跳出来。   “反正事已至此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是大妖吗,雷劫而已。”涟漪看着叶青,就也一肚子火。   叶青感觉自己是被云水宗锁了太久,一直杀不了人,锁得脾气都小了,要是换以前,马上送她入轮回,不对,轮回也给断掉!但还是忍不过,狠狠踹了她一脚,“要是苏云夕出点事儿,我就杀了你!”   涟漪怨恨的盯着叶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心里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快感,不肯帮她的人,死掉算了。      ☆、章六一   滚滚热浪铺面袭来,耽误了片刻功夫裂开空间场送叶青和涟漪离开这里后,惊雷天火已至跟前,爆发的闪电像一把把的利刃划破天空,每落到地上就会劈开一道三丈宽焦黑的裂缝,激起无数带火飞溅的砂石。   三十二重雷同时落下撼动天地。   苏云夕身形飞快后跃,雷劫威力非同小可,他无法硬抗,身形后撤的同时露出真身,黑夜中,白猫碧色的双瞳璀璨如夜明珠。白猫借着建筑物瓦檐跳跃腾挪,速度快到虚空留下了一串雪白色的残影。闪电始终紧追,将他每一个路过停留的地方灼烧成灰烬,   轰隆隆!雷声大作。   苏府,舒惜妍被天上的异象吓了一跳,后背发凉,她从来没有觉得雷云压境,会离地面如此之近,那一声声雷仿佛就是在耳边炸开,天空亮如白昼,闪电像是在空中织了一张密密麻麻巨大的光网,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大地一阵激烈的晃动,灯笼掉在地上,舒惜妍一把扶住栏杆,才勉强站稳。她跌跌撞撞的往小乞丐房间跑,担心落雷把她吓到,她推开屋门,床上空空荡荡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张黄色的符文平铺在被子上。   舒惜妍心里的不安与恐惧越演越烈,她转身冲到院子里,“小五!如画!……”她把苏府上下仆人的名字都喊了一个遍,但竟然没有一人应声!她的声音发出转瞬就被狂风撕扯的一干二净。   ‘砰!’一声巨响,苏府宅院的门被打开,浓重的血腥味冲了进来。   舒惜妍猛地回头,身体发寒,像被冻在原地。苏云夕浑身都是血,带着满身的戾气一步一步的垮了进来,他抬头的瞬间,舒惜妍看到他苍白的脸上,从眼角开始有一条巨大的伤口,血淌得满脸都是。   雷声慢慢隐了下去,舒惜妍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苏云夕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血淌了一路,在经过舒惜妍身边的时候,目中涌动的杀意像是尖锐的刀一瞬间剐在她身上,舒惜妍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扶他,但只抓到了一片虚影,苏云夕转瞬穿过了她,缩地成寸,出现在了他的居室门口,然后整个人往前倒,几乎是摔进去的。   毕竟自小受到训练,做了这么多年捕快,舒惜妍很快就稳住了情绪,镇定了下来,跑到苏云夕身边,他蜷缩着在地上抽搐了一下,耳朵里眼睛里嘴里糊满了血,衣袍与伤口黏在一起,舒惜妍根本无法辨别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苏公子,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云夕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听到了。舒惜妍以前学过一些急救的手段,她用力把苏云夕翻过来,让他斜靠着,先保证他能正常呼吸,然后从腰间抽出小刀划开他胸口的衣服,把它向两边扯开,沾满血的绒毛露了出来。   那一瞬间,分不清是真实还是错觉,苏云夕紧闭的双眼睫毛上染了雪白的绒,头上出现了两只雪白的耳朵,背后出现了一条长而微弯的尾巴。他的身体开始发光,在白光中慢慢缩小成了一只猫,但这变故只有短短一瞬间,他的妖力相当惊人,在维持不住化形后立刻起了应激反应,保护他的□□重回人身。   舒惜妍双手握着刀,可还是无法停止颤抖。“你果然是妖!”她不停的吸气吐气,调整因为恐惧而产生的生理反应,慢慢靠近,双手举起刀,现在不正是除妖的最好时机吗?   苏云夕锁着眉,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是……可是他救过我。   刀尖一点点靠近他的心口,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飞出,舒惜妍虽自幼学武,没有修炼术法,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妖所有的修炼都靠内丹,内丹是凝聚妖力的地方,如果内丹自发破体而出震碎,意味着妖生命的终止。这和被曦和城强制收取内丹又不一样。   苏云夕身体越来越虚。如果让内丹离体了……舒惜妍看着苏云夕,在生死攸关的那一刻,她完全没办法理智的去思考,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竟然扔下刀扑身上去,双手抓住了苏云夕离体的内丹。内丹往外冲的力量非常的大,舒惜妍被带着一路踉跄,内丹的妖力将她素手灼伤,但此刻她连痛都顾不上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她心里还有很多谜团,还有很多问题,她必须找到答案。   “求求你,不要走,快回去!”舒惜妍用尽全身的力气拖住那一点荧光,强光刺得她无法睁开眼睛,双手疼痛的像抓住了一个火球,“不要走,求你回去。”   内丹顺着她手臂的发力方向,剧烈颤动起来,然后如流星一般回了一个弯重新回到苏云夕的身体里,舒惜妍力竭的坐倒在地上,颓然看着内丹回体的一瞬,苏云夕重重咳出了血沫,但身上妖身的退化之势止住了。她无暇休息,支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出去,拿铜盆接热水,从仓库里把所有可能用上的药物包扎带一股脑翻了出来。   …………   “紫电雷劫,这是怎么回事?”   天降灾祸,惊动了各个仙门。曦和城,西海昆吾,御灵门三大首席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神识汇聚在云镜共同议事。   曦和城少城主柳逸说道,“祭神之阵在越州的阵眼被触发了,因而降下了天雷。”   卓涵和孟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是魔?”   “不,是妖,一直藏在越州的那只猫妖。”   御灵门门主卓涵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挑眉道,“天雷降下,那妖非死即残,我即刻派门下弟子赶赴越州诛妖。”   昆吾掌门孟玖沉声道,“西海离越州距离不少,远水救不了近火,卓门主,半旬后你我相见于云水宗固阵之时,我必率弟子当面道谢。”   柳逸淡然道,“如此,就拜托卓门主了。”   卓涵笑道:“分内之事。”   云镜消失的瞬间,卓涵吩咐下去,秦昊王璇接令立刻召集御灵门众弟子带上法宝灵器前往越州。   对危机的敏锐,体内动荡的妖力强迫苏云夕醒过来,舒惜妍见苏云夕醒了,立刻把熬的药端过来,苏云夕却坐起身子一手卡住了她的脖子。药碗落地摔得粉碎,舒惜妍的脸由红转紫,只要苏云夕再用一点力,就能把她的喉骨捏碎。他现在伤势颇重,很难去控制自己的妖力,妖力发散自然而然的强制读取了舒惜妍最近的一段记忆,在她的记忆里,像走马灯一样,他看到了失去意识浑身是血的自己,看到她举起了匕首想要杀掉他,看到她奋不顾身的抓住了破体的内丹……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用热水洗掉了自己身上的血迹,给每一道伤口涂药包扎。苏云夕收回手,一把放开她。   空气一下子倒灌进来,舒惜妍剧烈咳嗽,咳得眼泪都落下来,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苏云夕穿上鞋就往外面走,身上包扎的布条很多都又渗出了血迹。   “喂,你去哪儿!”舒惜妍追上去。   苏云夕一手扶着胸口,艰难的往前走,“修士已经追过来了,我这样恢复太慢了。唔!”身体一阵剧痛,他双目一黑,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往前跌,被舒惜妍一把抱住,她把他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肩,撑住他的身体,“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苏云夕有些意外的眯起眼睛,但现在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舒惜妍半抗半抱着苏云夕到了一个山洞前,苏云夕松开她,站直身体,“你就在这儿等我。”   “你一个人可以吗?”舒惜妍问。   沉默了一瞬,利害关系在他脑中飞速掠过,苏云夕指尖聚起一个小光点,荧光散去,他将一串系着贝壳的风铃交给舒惜妍,“这里已经是魔气扩散的边界了,会有很多魔物,你把这个系在腰间。”   舒惜妍心中一动,所以……他这是准我一起进去了?舒惜妍试探的跟在苏云夕后面,他果然没有多说什么。   山洞并不深。很快就到了尽头。苏云夕盘膝而坐,双手搭在膝盖上。他眉心出现一抹殷红,整个人浸润在柔和的紫光之中。   有风微微流转,轻轻吹拂开他如瀑的发丝,风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一些悦耳的动听。舒惜妍抱膝坐在一边等待,她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发丝凌乱的散落。   忽然,风铃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促,山洞里被吸入的风越来越大。   下一刻,数不清的凄厉哭喊,恶毒的咒怨,尖锐的啸叫回荡在山洞里,舒惜妍极其难受的捂住耳朵,然后她看到无数拖着长尾的幽蓝色鬼魂,顶着不断变化的面容,披着黑羽从黄泉飞出的幽畜……那些她认得出,认不出的鬼怪魔物尽数被吸入了这个山洞,地底伸出了白骨的手,而那些手却在接近舒惜妍的时候化为了粉末随风消散,风铃撞击,百鬼绕道而行,扔下舒惜妍,齐齐飞向苏云夕。   舒惜妍瞳孔紧缩,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那些孤魂、那些魔秽在撞向苏云夕的瞬间,被苏云夕尽数吞掉了!   他脸上、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章六二   苏云夕眉心有黑色的气缠绕,他脸上从眼角开始那条巨大的口子如今只剩下了淡淡一道粉色的血痕,但外伤易愈,内伤却需要时间恢复,三十二重落雷伤到了他的元神,吞噬掉那些低等魔物只能救一时的急。   半晌,山洞才安静了下来。舒惜妍心有余悸,手里紧紧握着防身的匕首,掌心全是汗,“苏云夕?”她试探着叫了一句。   此刻,苏云夕把所有的生命体征都降到了最低,整个人处于失温的状态,他必须尽可能的保留体力,闭目养神。   洞外,有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开始模糊的一片,后来越来越清晰,舒惜妍往外面走了几步探头看出去,只见天空之上划过数道五颜六色的光,光晕里是御剑而来的仙家弟子,先前来的时候情况太紧急她都没注意周围的景物,这才发现这个山洞处于高地,放眼望去周遭哪有任何小城小镇的样子,整个越州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满目荒瘠,遍地尸骨残骸。   “他们来的好快。”苏云夕鬼魅一般的忽然出现在舒惜妍背后。   舒惜妍吓了一跳,“你为什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云夕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她,“你见过猫科动物走路有声音的吗?”   舒惜妍:“……”然后她就不小心问了一个比刚刚更愚蠢的问题,“你准备怎么办?”问完她就后悔了,还能怎么办,她面前的是一只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趁他伤未愈想办法拖时间然后等修士过来,乖乖把他送上去。舒惜妍挡在苏云夕面前,鬼使神差的拦住了他往外面走的路。   时间越来越急迫,苏云夕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眸底闪过杀意。   “外面的城镇呢?”舒惜妍把心一横,打定主意拖时间,而且她有满肚子疑云要他的答案,“我记得刚到越州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我元神受损,哪儿还有多余的妖力支撑幻象,连苏府都不存在了。越州早就被魔气笼罩了,以云水宗为中心成为了一座死城,我没有骗你,只是因为我对这里还有感情,我还不愿意走,所以才围了一块土地还原出没有被侵袭前的样子。”   所以……才会一连好几天都是相同的天气,踢出去的石子永远会还原,因为这本来就是幻术构造出来的东西!舒惜妍深吸一口气,目中难掩讶色,“那苏府的那些下人,他们总是在相同的时刻做相同的事,而且昨晚你受伤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们。”   “因为他们也是幻术的一部分,越州已经没有活人了。”苏云夕耳廓微动,修士已经离这里很近了。   “你没有杀过人!”舒惜妍猛然反应过来,越州已经没有人了,小乞丐的父母被猫妖杀死这件事原本就是不成立的。   苏云夕觉得很好笑,“舒姑娘,我先前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轻信路上随便捡来的人,有人想逼我现身才依托我设下的幻境又在其中布置了一个新的幻境,因此还引来了紫电雷劫,我只想好好藏着,还没蠢到去杀人暴露自己,但现在就不好说了,你要是再阻拦我……”苏云夕语气冷了下来,一只手成爪聚起妖力,忽然,两道剑气闪至,苏云夕猛得踏前一步,右手迅速揽过舒惜妍的腰带着她躲闪,舒惜妍惊呼出声,剑气擦着两个人的身体刺入石壁,裂缝蛛网似的蔓延。   第一批打头寻过来的两个御灵门弟子,苏云夕听出了他们的修为并不高,只是他伤重无法很好的控制妖力,才被他们找了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舒惜妍道,“我有办法!”   “师兄,这山洞看起来有点玄乎啊,我们要不要先等大部队过来?”   玄衣弟子皱了皱眉,“能有多玄乎?”   “那可是只大妖!”   “那也是被紫电雷劫劈了的妖,这般畏首畏尾能成何气候!嘶……等等,是不是有猫叫声啊。”   两个人刚往前,就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行色匆匆,怀里好像揣着什么。   玄衣弟子拦下她,冲他师弟挑了挑眉,青衣弟子立刻拿出了炼制的验妖符,一张符烧的干干净净,也一点事都没发生。玄衣弟子舒了口气,“姑娘,你怎么一人在此?再往前一点可就是瘴气扩散区了。”   女人头发凌乱,脸蛋黑乎乎的都是脏东西,她哆哆嗦嗦的把怀里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一只雪白的猫探出脑袋来,碧蓝的眼睛没什么神采,慵懒的朝他们打了个哈欠,“我家猫丢了,我一路找过来。”   “姑娘,此地危险,还是快快下山的好。”   女人低头应了一声,抱着猫小步跑走了。   “等等,我们要抓的不是猫妖吗!”   青衣弟子晃了晃手里烧得只剩渣了的符文,“师兄,没有妖气啊,就是普通家猫吧。”   此时溜出去的‘普通家猫’被裹在舒惜妍的外衣里,她胸口的温度竟然让苏云夕产生了一丝很舒服的感觉,两块软软的东西顶着他,随着她跑步时身体的起伏而微微晃动,毕竟真身是一只猫,猫的习性尚在,脱离失温的状态觉得‘暖房’很舒服后,整个人就懒了起来,他还以为舒惜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结果依旧这么傻,以为他变回猫,就能蒙混过关,还好那两个弟子修为真的太弱,炼制的符咒也不太灵,但是……八卦象盘,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舒惜妍抱着猫,微微喘气,她把手臂松了松,“你可以下来了。”   但是好困啊……不想动。漂亮的白猫又张嘴打了一个哈欠,嘴旁柔软的胡须微微上翘,戳得舒惜妍痒痒的,然后,竟然闭上了眼。   舒惜妍:“……”   舒惜妍把高贵的猫主子放到地上,“喂,苏云夕,别睡啊!”   一下子不暖和了,白猫奶声奶气的‘喵’了一下,以示抗议。他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了,困意一旦袭上来,就很难醒过来,连失温的身体都变得很难捱了,猫蜷缩着身子打了个颤。舒惜妍没办法还是把他抱了起来,“你现在心这么大吗!你可是在逃命啊!”   苏云夕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谁叫你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把我的生理习性唤醒了,我要沉入浅眠,修复妖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段时间劳烦舒姑娘先抱我走一段了。”   “!那你得告诉我往哪里逃吧。”   “西北面不远处,有个林子,先跑进去。”   …………   八卦象盘指针飞速转动一圈,指向了一个方位。王璇手持八卦象盘,不断向其中注入灵力。秦昊背负古剑走在他旁边,他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御灵门弟子。   王璇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竹子,沉声道,“已经很近了。”   秦昊祭出古剑,左手捏决拂过剑身,浮现在剑身上发光的铭文一一飞出,最终将整片林子封锁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舒惜妍始终紧紧抱住怀里的白猫,蒙头在林中走,偶尔掠过的清风轻轻吹响了她腰间的风铃,贝壳敲击,悠远而绵长。   “左边。”苏云夕道。   舒惜妍立刻左转。   苏云夕虽陷入浅眠中,但每每察觉到危险,他惊人的妖力都会强制他醒过来判别形势发出指令。   这场在林间的追击战,八卦象盘一次次捕捉到苏云夕的气息,但又一次次被他逃脱。可舒惜妍毕竟是凡人之躯,无论是体魄状态还是脚程都比不上修仙之人,眼看御灵门弟子就要追至。   白猫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舒惜妍怀里跳了下来,强光散去,化回了人身,准备硬上。   却在此时,已经精确拿住妖气位置的八卦象盘指针失去控制一样的高速旋转起来,王璇面色一沉,又推动了几成灵力,整片林子像是有一个无形的能量场,在和他们抗衡。风吹过,竹林哗然。   苏云夕微微勾起了唇角,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低笑道,“你还是来了。”   那个人显然脾气不是很好,“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苏云夕,你要是下次再敢这么做,就算神魂俱灭,我都不管你!”叶青从一团殷红色的雾中骂骂咧咧的走出来,“你真的是……把我送走就送走,还送那么远的地方!知道我研究了多久,才研究出来被送到哪个地域了吗!知道我用了多少魔力,才传回越州吗!”   苏云夕往后靠在一棵竹子上,失笑道,“当时这种情况,哪还有时间操作空间场啊,传哪儿用多少妖力可不都是随缘?”   舒惜妍:“……叶青!?”   光顾着和苏云夕唠嗑,叶青这才注意到第三个人的存在,记忆里归雁堂三堂主是个挺英气好看的姑娘,现如今的狼狈样……还真是一言难尽。   林中还有一批捕猎者要管。叶青没功夫理舒惜妍,她一下子跃到竹捎最顶端,横坐在上面,一条腿荡下来,一条腿踩在竹子冒出的枝杈上,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绿色的竹海。她体内魔力一层层发散,将整片林子拖入幻象。      ☆、章六三   一簇簇小旋风在林间升起,吹得绿竹梭梭作响,针尖似儿的叶被吹落旋舞,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众弟子在旋风中,慌忙拿手挡着护住脸,连站的阵型都乱了,叶片在他们道袍上割出一道道浅口子。   八卦象盘的指针像是完全迷失了,疯狂的转,四面八方都笼罩着巨大的魔气,弥漫林间的魔气彻彻底底盖住了妖气,但它铺散开来,八卦象盘根本无法捕捉。   仓啷!古剑出鞘,龙吟挣挣,秦昊吼道,“诸位,平心静气,守住阵型”   众弟子七手八脚的祭出法宝灵器护体,王璇将八卦象盘抛至虚空,双手掐诀,将功力推动到极致,八卦象盘暗红色的光与龙渊古剑蔚蓝色的光融合在一起,一道剑气扶摇直上,在瞬间点亮竹林!   竹海如碧波翻滚,叶青从竹捎跃起,眼底划过血色,身形凝滞在半空中,手掌聚力斜向下轰出一掌,这是一场气机与气机间的较量,敌我双方都陷在阵中却无法看见彼此。   竹林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灵力,绿竹竟然开始在林间走动,强势生长出的枝杈将御灵门弟子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站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小弟子眼睁睁看着师兄们被竹子卷走,他握剑的手都在发抖,“竹子……竹子成精啦!”   “师兄,情况有异!”王璇劈腿扫开意图抽他腰腹的‘竹枝’,他们先前走在林中的时候,每两个人的间距,每个弟子的站位都是有讲究的,这暗合御灵门的一个特殊阵型——白月无极。以王璇手中的八卦象盘为阵眼,龙渊古剑护阵,他们之间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链条牵着彼此,灵力通过这根链条源源不断的生出,增强了每个人的修为,并依此结出了封锁竹林的屏障。而如今,他们之间的‘锁链’被生生斩断!   秦昊穿梭于众弟子间,纷纷在他们背上穴道点了一指,“此中皆为妄念虚像,快念清心咒!”有了秦昊的指挥,慌乱的弟子找到了主心骨,立马跟着他坐下推动心法。   一棵棵走路的‘竹子精’围着他们群魔乱舞,但也不靠近。   王璇借机寻求破阵之法,他额头上冒出汗珠,弥漫的魔力像是一个无形的漩涡搅得他气血翻涌。   反正魔尊之女在逃的消息已经基本上实锤了,叶青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蛮横的用魔力铸造幻象,一如她使剑时候的暴力输出。但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大灵蝶从她的紫衣里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带来了小灵蝶那端江瑜的声音,“师父师父,说好的在凤城外等我呢,你人怎么又不见了,我伤心了。”这带着一点撒娇意味的小娇嗔!   叶青目中杀意一下子散了,她耳根子迅速发烫,一个没注意,“啊——————”就从半空掉了下来,连着摔过一层层竹叶。   苏云夕:“……”   舒惜妍:“……”   江瑜嫌母蝶能定位子蝶的位置,但是子蝶寻不了母蝶这件事很鸡肋,于是强拉着叶青在大灵蝶的翅膀上黏了一个传声偃甲。偃甲他改造过,还偷了一点流萤石做能源,基本五句以内的话可以很顺畅的实时传播,虽然只能是单向的!但江瑜找不到叶青的时候,就用这个给她留言,反正她总能听到。   “嘶……好疼。”叶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头发上衣服上沾满了碎叶子,她扶着腰在另外两人震惊的目光中站起来,然后就听到江瑜给了她第二下暴击,“你想我没啊?”   苏云夕手托着下巴,轻咳一声。舒惜妍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红晕。   叶青:“……”她该怎么告诉这个臭小子现在她旁边有外人!   远在凤城的江瑜,从王宫出来后就脱下了那身戎甲,此刻他穿着一身玄衣,袖子上有两头精致的黑蛟刺绣,领口下面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图案,用了上好的金丝秀了一副鹤图。年轻将军手持折扇,嘴角噙着笑意,心情看起来不错,束起来的黑色长发在身后随着他走路跃动轻摆,他正穿过闹市,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正闲情雅致逛街的公子哥。   他想要逗人笑的时候,就总有办法舌灿莲花,走到哪儿都像是一股薄荷味的清风。向春向晚抱着将军的戎甲走了另一条官道,他们本来非常不同意和将军分开走,但拗不过江瑜说想和叶青独处,虽然问题在于他们根本就没见到叶姑娘。   江瑜将折扇一挥开,微风吹开了他两鬓留长的两簇须发,轻轻巧巧说了第三句话,“”   苏云夕:“!”这就是人类吗!   舒惜妍:“!!”这腻歪劲!   叶青:“!!!”她捂脸。   但谢天谢地,大灵蝶在传来三句话后,江瑜闭了嘴。   叶青尴尬笑道,“那个……我家小瑜儿犯病了。”   舒惜妍倒吸了口气,作为归雁堂三堂主和朝廷关系密切,她当然知道战鹰第七连新来的年轻将领是江瑜,但现在她都顾不得感慨叶青这疑似魔的身份,江瑜和叶青的关系,而是惊叹于这个传说里走哪儿屠哪儿狠戾阴郁的年轻将军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一个形象!   江瑜现在的心情确实还蛮甜的,叶青想不想他,他不知道,但有人想他,却真实存在。他已经故意把向春向晚支开了,就等着那个‘想’他的人对他出手了。有人从他进凤城就偷偷摸摸跟到现在了。他不怕那个人出手,就怕那个人胆子太怂,他都孤身一人了还不肯露面。机遇总是和危险并存的,越是接近危险,越容易抓住机遇,这是他这五年在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为了给那个人再壮个胆,江瑜哼着小调很自然的逛完了街市,然后一路走到城郊,牵了匹白马出了关。   叶青对苏云夕道,“白月无极阵已经乱了,那群小道士还要和我的竹妖玩一会儿,你趁现在赶紧走吧。对了,最近仙盟查得越来越严了,好些地方都变成了祭神之阵的阵眼,你且小心。如果你对环境没要求的话,可以去我之前藏身的地方,那儿有念月留下的封印,可以助你隐藏妖力。”   苏云夕有些不解,“可是云水宗的魔火还没有熄灭。”   “不是云水宗后山。”叶青摇头,“是另外一个地方,老家伙在我去楼兰前留下的,他说……”叶青目光有些悠远。   记忆里念月牵着她的手,老人和小孩并肩坐在无忘峰的小亭子里,无忘峰上永远都是黑夜,但繁星璀璨,月华如水,有一棵据说已经一千岁了的银杏树,每每风过,就会飘下一阵银杏雨。很美。   “我不想去楼兰,我想留在云水宗,臭老头你说话不算数,我还没学会云水十三式呢!”小叶青一脸幽怨,犟着脾气要甩开老者的手。   老者眉眼都是温柔的笑意,把叶青的手牵得更紧,“最后一晚上了,开心点。叶师妹也是为你好,不过,楼兰再好也是天外之天,法外之境。我想了想,还是得给小青儿留个地方,如果有一天世间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也希望有一个地方能容下我的小青儿。”   “我看云水宗就挺好。”小叶青嘟起嘴。   “傻孩子……云水宗一点都不好。”   当时叶青并没有理解这些话背后的深意,她没有想过去找回被叶承西封印住的记忆,心里也空落落的没有仇恨,以为自己可以在云水宗的庇佑下,百年只是弹指一瞬间。她当时心里,最大的事,就是研究怎么让魔力生出灵力,怎么修炼云水十三式。   楼兰一点都不好……叶青讽刺的想,她很快从走神中调整回来,目光在舒惜妍身上冷冷盯了一瞬,“她怎么办?她见过我们,很难保证她不说出去。”   舒惜妍被叶青盯得心里发憷,下意识退了一步。   在叶青有下一步动作前,苏云夕回应道,“放心,我会抹去她的记忆。”不知是不是错觉,苏云夕侧过一点身子,有意无意的挡在了叶青和舒惜妍之间。   舒惜妍错愕看向苏云夕,感觉有一盆冰水直浇心底。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苏云夕扣住,苏云夕对叶青说了一句‘保重,’然后带着舒惜妍朝竹林封锁薄弱区走了,他这会儿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借助一个个空间场,在几步之间就腾挪到了竹林边缘。   等苏云夕安全了,叶青收拾收拾不准备陪御灵门弟子继续玩了,在这个时候,大灵蝶又不合时宜的飞了出来,平地一声惊雷,江瑜贱贱的道,“师父,因为你不按照约定在城外等我,我就要被绑架了!”   叶青忍无可忍的对着大灵蝶喊:“……绑得好!”等骂舒坦了,叶青才借着大灵蝶感应了下江瑜的位置,好像现在他的位置确实偏离了一点主官道。   江瑜闲庭散步的抄了个偏僻的野道,给跟踪者创造了足够多的得手空间,满脸写着‘快来绑架我’几个大字。   身后草丛传来动静。   江瑜耳廓微动,哟,竟然还有帮手。   然后他在三个人一跃而出的同一时刻,转身双手抱头,蹲下,“我投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江瑜:嘤嘤嘤~师父你不等我! 叶青:一拳一个嘤嘤怪 江瑜:呜呜呜,太暴力了 (坏笑:撒糖粘人我最在行了)   ☆、章64   “我投降!”   胖中瘦三个汉子瞬间面面相觑,手里的棍子不知道是砸还是不砸。你这,也太配合了吧!   江瑜不仅配合的喊投降,还乖乖站到树面前让他们绑,然后他如愿以偿的两只手被反绑到背后,长绳的一端被瘦男人牵着,体型中等的男人站他后面推着他往前走,胖男人在他身上从上到下的摸了一遍。   “大哥,你这是想劫财还是劫色?”江瑜腆着脸问。   胖男人努力摆出凶狠的模样,“我要你的人!”然后把他兜里腰间揣着的零碎偃甲全搜出来扔自己兜里。   “嘶……”江瑜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你是想劫色!?”   此语一出,胖男人差点被自己绊一跤,开始怀疑是刚刚自己的话有漏洞,还不够狠,于是他粗暴的一推江瑜,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老实点,别废话!”但这年轻人比他认为的身子骨弱多了,他就这么一推,江瑜就往前一趔趄。   等确定江瑜身上被搜刮的一干二净,再也没藏有杀伤力的小偃甲后,胖子才稍微放心了点,跑前面望风了。   结果江瑜不仅没有任何身为囚徒的自觉,还聒噪的不得了,一路上话就没停过。   “诸位大哥,你们知道我什么身份吗?”江瑜问。   瘦子接话,“三千两。”   “去你的三千两!”胖子一削瘦子的脑袋,觉得队友有点蠢,他面向江瑜又换上凶狠的嘴脸,“不就是战鹰院的少将吗,有人花三千两买你的人,老子告诉你,你就算是人皇,我都敢绑!”   瘦子抱头低声嘀咕,“所以不还是三千两的事吗,我又没说错。”   “我这种长相才三千两啊!我不卖。”江瑜忽然就停下来了,看上去完全弄错了重点。   但神奇的是,他这么一停下,瘦子就拉不动他了。   匀称汉子是三人中面相最阴郁的一个,他从后面走上来,压低了嗓音在江瑜耳边道,“劝你别动鬼主意,王妃要见你。”   江瑜:“?我不想和帝君抢女人啊。哥哥们,方便透露下是哪位王妃吗,我想想……和我年纪差得不超过二十岁的,鄢陵有一位,岁数再往上,小弟真的承受不住啊。”   三人:“……”怎么没人告诉他们这位公子哥鬼话连篇!胖子受不了了,施了个小术法封住了江瑜的嘴,然后江瑜皱眉一边哼哼,一边手从背后伸出来了,这绳子直接绑了个寂寞!   三人:“!”   江瑜转了转手腕,唇角微勾,“知道我师承何方吗?好歹也是云水宗出来的人,你们这点小术法奈何不了我。本来也就想把你们引出来,说说吧,是哪位王妃想见我,为什么派你们几个来?”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江瑜再看向三人时的目光凌厉带着一丝杀意,毫无先前轻佻的样子。   胖子和瘦子同时看向匀称汉子。只见匀称汉子从衣袍里取了一串佛珠。那只是很普通的一串佛珠,其中有一颗珠子甚至因为曾经断线珠子散落一地后找不到了,用一棵灵树结的果子的果核替代了。佛珠上的结还是不懂事的少年稚嫩的随便系的,有一个难看的结。   江瑜瞳孔微微收缩。这是宋洱从小带着的佛珠。江瑜很少把真实的情感展露在脸上,此刻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但脸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难怪就请了你们三个,可以啊,这诱惑很大。”   一刻后,三人把江瑜领到了一辆停在荒道上的马车前。马车里的人并没有让江瑜进去的意思,江瑜负手而立,目光寒冷,他开门见山道,“想必是楚王妃吧?”   马车里的女人蒙着半边纱,额头贴着一枚花钿,身披彩绣玉锦,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孔雀玉罗簪,她素手放在双膝上,是一个很端正的坐姿,她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江瑜笑道,“楚王妃素来与帝君不合,前些年一直被扔在西楚贫瘠之地,近两个月才和帝君关系稍稍缓和,于十五日前被传唤于王宫,陪帝君待上半旬,如今期限已满,王妃需返回西楚,因为你的气运已经在当年受到惩罚被帝君缚在了楚地,你不能离开那里太久。帝君的妃子向来明令不可离开王宫,我在这儿能碰上的,除了本来就要离开的楚王妃,还能是谁?”   “没想到将军出门在外为王平天下,还能把宫中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楚王妃轻笑道。   江瑜冷笑了一声,不打算继续寒暄了,“这串佛珠你哪儿来的?”   芊雪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将军耳听八方,想来也肯定知道平阳公主芊夜是我的女儿。”   江瑜隐于袖袍下的手握起拳,青筋隐隐暴起,和云水宗有关的一切都是他沉积在心底无法去触碰的伤痛。   “知道又如何?我难道还得感谢楚王妃当年不远万里派人来云水宗刺杀我吗?”江瑜讥讽道。   “误会。”芊雪寒轻描淡写地说,她的声线很平,不管说什么都有一种端庄刻板的威压感,“五年前云水宗的意外我也很痛心,并且感到惋惜,毕竟当时我的女儿也在山上,但好在一位故人后来几乎压上了全部的修为拼了命的救出了芊夜和那几个小弟子。”最后几个字的语调微微上扬,芊雪寒刻意停顿了一下,等江瑜的反应。   “你说什么?”江瑜冷冷道,但仔细听,能听到他的话音有些发颤,“我师弟师妹他们……他们还活着?”   他紧紧盯着马车,手心里出了汗。   “不,他们已经死了,我的女儿也是,他们没能逃过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但是……他们也可以活着,生死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芊雪寒玄之又玄的说了这番话。   江瑜不解她的意思。   “我为什么这么说,你日后会明白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江瑜也不拐弯抹角。   “将军果然聪慧,我要南阳藏着的流萤石。”芊雪寒眼底闪过一丝光。   空气中似有一根弹簧被无限拉长,处在临界的紧绷点,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挑动的紧张起来后,江瑜却松下去了,“我答应了。”   “?”马车里,芊雪寒蹙眉,“私藏流萤石可是欺君犯上之罪,挪用充公的流萤石更是罪加一等,将军都不问我……”   “我说我答应了。”江瑜不耐烦的打断道。   楚王妃轻笑起来,不再试图说后半句话,“好,好,将军爽快人。与你合作确实畅快,事成之后,你可来西楚,见一见他们的冰棺。”   …………   叶青感应着小灵蝶的位置,它其实偏离官道不是很多,离开凤城也没有很远。听江瑜轻松玩乐的语气,就算真的被绑架也不会是什么大事,至少都在他的掌握中。因此,她所幸也不是很急,把御灵门那行人耍够了后,才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的穿过空间场定位,和江瑜汇合了,果然江瑜毫发无伤。   他独自一人骑着马在路上慢慢的逛,看到叶青,也没有太意外,向她伸出手把她拉到马上,双手圈着她牵着马缰,他亲热的贴住她,咬着她耳朵吹气道,“时间还早,不如欣赏欣赏沿途的风物人情?”   是的,他一点都不想穿空间场,每裂空一次,他都有种废掉半条命的感觉。他这种在修仙门槛前原地踏步了十年还没进练气的人的痛苦叶青是体会不到的。   叶青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很放松,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义正言辞的申明道,“我才没有想你。”   江瑜忍不住笑出声,“但我想你了,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   晚上,两个人找了小镇的一家客栈投宿,客栈很小,此时只剩下了一间上房。   江瑜和叶青面上秉持着一直以来的一个笑意醉人,一个面无表情,但内心,江瑜:妙哉,正合我意。叶青:好机会,小瑜儿的肉/体。然后两人互相心怀不轨的进了雅致的房间。   夜深了,叶青下巴抵在双手上,在桌上趴了半天,江瑜还是坐在桌前点着油灯看书,好不容易等他把书放下,江瑜又取出了千机翎,把凹凹凸凸的小木块,一个个按了遍。   叶青打了个哈欠,迷迷茫茫的有了些睡意。失掉一魂二魄后,身子一直有点虚,先前和御灵门弟子的较量也很费心神。江瑜指腹摩挲着千机翎六边形小木块上刻着的铭文,忽然道,“师父,你说人有可能死而复生吗?”   叶青太困了,潜意识里回答道,“只要肉身不灭,就有可能吧,要不怎么说杀人的最高境界是泯灭灵魂呢?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在指腹摩挲过其中一个铭文时,不知怎么,江瑜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体内异体的灵力好像在随着他的动作流动,他赶紧去捕捉这一丝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奇怪呼应,他身体里被封印住的一汪死潭似的灵力竟然泛起了一点微波,“叶青,叶青,我身体的灵力……”江瑜赶紧叫叶青,但他目光看过去,叶青微微侧头枕着手,呼吸清浅,,已经睡着了。   江瑜失笑,他放下千机翎,走过去把叶青抱了起来。   不管在什么时候,有生人靠近她都会有形成习性了的警惕,她睫毛颤动了一下,睡眼惺忪,淡淡的薄荷清香拥了她满怀,熟悉的气味让她重新放下了警惕。江瑜把她放到床上,拉上被子,自己则脱掉了上衣,钻了进去,他侧过身准备把叶青揽怀里睡,但刚转过身,就对上了叶青眨巴眨巴的眼睛。   “……”,江瑜,“你不是睡了吗?”   “但感觉还能在努力一下,现在睡有点可惜了。”叶青看着近在咫尺的江瑜。   “你们魔都是说睡就能睡,说不睡就不睡,这么能耐吗?”江瑜有些发懵。   叶青:“其实魔不睡也可以,睡眠对我族来说并不是必需品。”   江瑜看着叶青肆无忌惮在自己赤/身/裸/体上扫的视线,马上双臂环抱住了自己,苦大仇深道,“叶青!你要先承认你爱我,不然我是不会把自己交给你的。不爱我却要上我的行为是彻彻底底的耍流氓。”   “……”叶青,“你在想什么啊?我是想趁现在帮你走一遍周身经脉,再研究研究那个封印!”   江瑜:“……”卖惨计划失败。   “不行,我不同意!”江瑜一下子翻身起来把叶青压在身下。      ☆、章六五   叶青没理他,双手指尖蓄力,两指虚点在江瑜精致的锁骨上,然后并指滑到胸肌,一股淡淡内敛的魔力进入江瑜体内,执意要走经脉,要是真的用强,江瑜还没踏进修仙门槛,叶青却是魔,论力气江瑜绝对比不过,他一双剑眉耷拉下来,嘴角也往下,一脸委屈,“师父,你那么在意我身体里的封印,是不是想赶紧弄清我和楼兰什么关系,好去找你的偃师。”   “……”那枚小小的蝴蝶纹路仿佛一根针刺在心上,叶青顺着江瑜经络的方向点下来,“是又怎么样?”   本来是半开玩笑,但听到这句话,江瑜是真的有些不悦了,他心绪不宁,体内异源的力量开始对抗外来侵入的魔力,抽丝剥茧的把叶青的魔力一点点吞掉,并且这一次,异源的灵力流转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摆在木桌上的千机翎忽然震颤了一下,然后竟然悬空飞向了二人。   叶青眼底划过讶色。千机翎表面其中一块六边形木块上铭文一闪,与此同时,江瑜眉心竟然隐现相同的金色铭文!先前接触千机翎时那一丝奇异的呼应感又回来了,体内灵力不安的躁动起来,江瑜闷哼了一声,撑在叶青耳边的手臂一软,整个人失重,叶青忙撑住他,“江瑜,你怎么了?”   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烧灼,他体内被封印住的灵力之前一直都在保护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激烈的攻击他。他眼前一片血色,但在这片血色中他竟然看到了一个个不同形状的金色铭文,暗合千机翎表面的图腾文字。   叶青把他扶起来,跪坐在他旁边,双手托住他的脸,他额头上,背上全是冷汗,眉心痛苦的皱起来,叶青心剧烈跳动,江瑜现在竟然有走火入魔之象,“江瑜,江瑜。”她一边唤他,一边想办法切掉他和千机翎的感应,她的魔力强横的拦在江瑜体内的‘力’和千机翎之间,千机翎在空中挣扎了一下,摔落在地,远远滚了出去。   江瑜咳出血来,身上的难受感缓和了一点,但同时他识海里显现的文字也越来越浅,逐渐消失,不行……他得抓住这次机会。江瑜竭力起身推开叶青,踉跄摔到床下,扑过去抓住千机翎,激烈的冲击感,让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出来,喷洒在他的手上,在他体内滚烫的血发狂似的横冲直撞时,却有一只手轻轻贴在他的背肌上,一股柔和纯粹的力量游走他周身经脉,抚平了狂躁不安的灵力,宛若春风化雨,带走伤痛。江瑜很熟悉这股力量,它一直都是蛮横强势霸道又充满危险的,但每一次它进入自己身体里时,都会格外小心,刻意隐藏了所有的锋芒,以至于有一种温柔的感觉。   千机翎上此起彼伏的金光,黯淡了下去。   江瑜筋疲力尽的坐倒在地。他刚抬头就对上了叶青带着痛色的目光,“你明白这有多危险吗?”   江瑜微微喘息着,目光迷离,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哀伤,却很难让人辩出真假,“叶青,你想要的,我都会做到,这不是挺好吗,我可以早一些解开千机翎的秘密。我看懂上面的图腾文字了,如你所愿,封入我体内的灵力确实出自楼兰,而我真的有可能可以帮你找到重新打开楼兰城门的办法。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结果没有让你失望。”   “我……”叶青双手握紧拳,心隐隐作痛,她说不清这种酸楚的感觉是什么,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叶青慢慢蹲下身平视江瑜,“我确实很想去楼兰,但是,我一直在你身边,不是因为这个。”   “哦。”江瑜深深的看着她,“那是因为对老家伙的承诺。”   “或许一开始是。”叶青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凑近,印上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江瑜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害怕你受到危险,我担心你会出事,和你一样,我也不想你离开我。”   江瑜如释重负的笑了,他抬手捧住叶青的脸,掌心温柔摩挲着,“所以……你爱我吗?”   “嗯。”叶青侧过脸,感受着江瑜掌心传来的温度,她很贪恋这一种美好,让她在尘世间有了牵绊。一道殷红的光闪过,叶青的脊柱骨亮起,慢慢分离身体,血红色晶莹的剑身上刻着一个小字,‘瑜’。   …………   魔王岭。   宫阙内乐声戛然而止。   高座上,楚逸脸上划过一丝被侵犯的不悦,在看清粉衣女子匆匆入殿后,他抬手,舞池里香肩半露的妖娆狐女识趣的退走了,大殿上只留下他和商祁。   来人正是涟漪。   半晌后,楚逸带着涟漪到了大峡谷。岩浆奔腾的火焰覆盖了整个盆底,将魔王岭永恒的夜空都照得通红,涟漪只稍微往前走了一步,她额前几簇发丝就微弯的蜷曲起来,染上烧糊的焦味。   楚逸面不改色的在前面走。   涟漪忍下热浪扑面的痛苦,一步步跟在他后面。   “知道这片火焰下面埋藏着什么吗?”楚逸双瞳映出漫山的烈火,窜起的火舌在空中簌簌作响。   涟漪咬牙摇头。只感觉再往前走一步,她都会被烧死,但心里有一股气支撑着她硬是迈开步伐。   “百年前,圣仙联盟联手攻破桑之焕,诛杀魔尊姬箫后,桑之焕就成了一片死域,逐渐下沉到空间罅隙,成为焦土,这片火焰下方是桑之焕的一角,里面有数不清的亡魂怨灵,都是在那场弑神之战中死去的魔族战士,以及……镇压着当年死去的仙门之人的魂魄。”   涟漪看着翻滚的岩浆,苍白的脸被映得通红,她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决心,无法从中获得力量,就会成为这些亡魂中的一员,永生永世被烈焰烧灼。”楚逸回头看向她,他左眼尾血红色的蝎子鲜艳欲滴。   几乎没有任何的沉默,“我想好了,只要能够让我变得更强。”涟漪一步一步走上前,她的眼前是无边的烈焰,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过往种种压抑痛苦的回忆交织闪回,要把她脆弱的心绞得碎成齑粉,她恨这个冷漠的世间,她不甘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想要救妖族的她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弱小就会任人宰割,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亲手、亲手铸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妖族不再为奴,他们挣脱了身上的枷锁,展开了自由的羽翼飞向云端之上,拥有天空海阔,而在那个世界,阿渡会与她重逢。   涟漪张开双臂,脸上挂着凄绝的笑,她闭上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然后纵身一跃。   商祁缓缓走过来,朝楚逸行了一礼,然后道,“王上,叶青不是不让人接近这里吗?”   楚逸看着窜出的火焰转瞬将粉衣女子吞没,“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她格外宽容,也不准你动她吗?”   商祁低垂视线,面上有点复杂,五年前他会商楚报仇砍了叶青的共生体后,被楚逸狠狠责罚,最近才放了出来,“她是羽族的公主,血脉里有号召力,我们需要她来立住威信,为血族的东山再起……”   “错了。”楚逸打断他,“知道姬箫为什么会引来圣仙联盟的合力诛杀,为什么会身死桑之焕吗?因为他过于相信了一个女人。信任是一把刀,随时随地都会反噬,叶青并不值得我信任,我要的只是一个傀儡,只有一个拥有深藏骨血仇恨的人,才能无条件为我所用。叶青……从她被云水宗带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渐渐忘了根了,更何况,羽族灭亡、姬箫身死和我们也脱不了关系。”   商祁低声道,“王上的意思是打算舍弃叶青,重立一个魔族公主?”   楚逸寒声道,“不错。不过叶青依旧不能动她。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天骨如何练入第十重的人。”楚逸抬手抚住自己眼尾血色的蝎子,“羽族的魔性多么令人痴恋。”   商祁有些不解,“可是叶青的天骨也只练到了第九重,始终无法窥破第十重。”   “不,她早就能够进入第十重了,甚至百年前就可以了。”楚逸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目光阴郁森寒。   商祁退后一步,难掩震惊,“王上!叶青的天骨不是在楼兰时才练成的吗?”   “那是因为叶承西和云水宗那帮老道士抹了她的记忆,废了她的功力。”楚逸说道,“当年姬箫打算率魔族向中州发动侵略,收集大量的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叶青,想要启动血祭助她突破十重天。”楚逸目中隐约露出恨意,这件事也是当年触成他叛变的一个□□……他一生为他征战沙场,封疆拓土,可到头来,他也不愿把‘天骨’一丝一毫的心法分享给他,但叶青,只是因为她出身便拥有羽族的高贵血统,只是因为她母亲是姬箫的挚爱,他的皇兄就把一切都给她了。   商祁吸了一口气,还是不敢相信,“可是……她当时还很小,甚至还没有成年,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境界?”   楚逸冷笑道,“那就不知该说姬箫到底是痴情还是精明了,他给中州留了一颗大雷。他们做梦都想不到,姬箫早就把他大部分的功力都金蝉脱壳的藏在了一个幼魔的身上,或许是对叶承西的报复,或许是对叶承西爱到了发狂,他把自己的命给了她,成全了她……但,魔尊并未灭,他已经培养好了下一个代替他的魔尊。”   他很好奇……叶青,你还要把这份力量藏多久?      ☆、章六六   等叶青颇为含蓄的表露心迹后,两个人更像牛皮糖一样整天整天黏在一起,一路南下,期间向春向晚和江瑜汇合汇报了一次军务后,又被打发去干别的事了,将军笑说,他需要二人独处时光。向春向晚颇为钦佩的看着拿了串糖葫芦的紫衣姑娘,想他们将军万花丛中过,却只盯着一叶采。   经过第一次和千机翎产生的强烈感应,唤醒了体内灵力的攻击性后,江瑜之后就格外的小心谨慎,一点点的试探,叶青早早拿着笔墨纸砚候在旁边,一边给他护法,一边等江瑜能在识海里看清一点铭文后,马上让他把看到的字临摹下来。每天临摹几个字,几天下来也密密麻麻写了一纸了,叶青追着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能解开了吗?”   江瑜看着叶青猴急的样子,哭笑不得,“前两天还担心我身体,现在比谁都急。”   “那不是确认你没事,慢慢习惯了千机翎,我放心了吗?”叶青还想追问,被江瑜拿了块桂花糕堵住嘴。   江瑜把玩似地按了几个千机翎上凹凸的木块,那些木块还可以旋转、上下左右的平移,“千机翎本质上是一个偃甲,但更像一个精巧的机关,我现在记下的图腾文字虽然能看懂,但都是一个个单独的,零碎的字符,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可能需要做些简单排序,排列组合。”江瑜说着,手上移动千机翎上木块的速度越来越快,大脑随手上动作飞速转动,极其精妙的将一个位于背后的木块通过交替的旋转、翻折和平移等一系列复杂的步骤,移动到了正面拼接在一块木块后,本来只有其中一个铭文闪着金光,但两块木块拼接在一起后,其上的两个铭文都亮了起来。   江瑜隐隐觉得体内某个地方生出了一丝气,那气随着经络缓缓的游走,在他奇经八脉中走了一遍穴道,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奇妙感觉,他因为身体里被强行封入的灵力会消弭外界纳入的灵气,导致没有办法修炼,但这一刻他死潭一样的身体里竟然自发生出了一簇灵气!   “师父,只要能够蕴养灵气,就能够修炼对吗?”江瑜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管灵气是吸纳天地万物精华而来还是源自体内。”   “照理来说是这样的,但古往今来,修仙者都需纳入外界的气,用气不断新生灵力,不断窥破新的境界,‘气’很难自发形成,即使是修魔,也是靠血肉提供‘气’的。”   “那也就是说理论上可行。”江瑜一扬眉,眼底闪烁着星星点点雀跃的光,然后他看到叶青一脸‘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的嫌弃表情,逗她玩的吹了一句,“我可是理论党,纸上谈兵最在行。”   叶青幽幽叹息,凝望着他,“这么久了,你还是很想修仙对吗?”   “不。”怎料江瑜很率性的笑了笑,“修仙修魔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如果你肯教我‘天骨’,我也会练,有所谓的只是,我还不够强大,不足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比如你。”   见叶青有一瞬失神,江瑜逮到机会立马凑上去在她唇上电光火石的啄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抿了一嘴桂花糕的甜味,叶青又怒又笑,真的很想揍他一顿,永远都猜不透江瑜当下的沉重和玩乐孰真孰假,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是故意捉弄人还是真情实意。   两个人一路研究着千机翎,打打闹闹的到了越州,经过上次猫妖越阵触发紫电雷劫、魔明目张胆在竹林设下幻境的事,整个中州对妖魔的筛查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在越州城门口设了两处法坛,曦和城弟子亲自守阵,所有进越州的修士都要被检查一遍,以免混进了妖。   叶青架着一台偃甲望远镜,遥遥眺望城门口那两面相对而立的大镜子,镜子有一人这么高,镜面折射着水一样的波纹。   八方镜,可显妖魔真身。江瑜在《中州图宝鉴》里看到过这个神器,两面一模一样的八方镜又构成双子,简而言之,准确率更高了。   叶青‘嘶’了一声,脸色很不好看,在心里把红蘑妖涟漪剐了个遍。江瑜也耳闻了叶青前段时间在越州经历了什么,忍不住偷笑,握住她手腕,“师父,别生气啊,越州我可比任何一个人都熟,走,我带你抄小道进去。”   然后叶青就被江瑜带到了护城墙一边,杂草丛生的小山道里,他蹲下去,熟稔地搬掉两块石头,护城墙上的洞就显出来了。   叶青:“……”   江瑜招呼她过来。   叶青:“这不是狗洞吗!”   江瑜笑道,“是啊,师父你钻吗?”   叶青:“……钻。”大魔能屈能伸。   …………   一个说不上空旷的石洞里,只摆了一张麻将桌,当时念月在设阵时,可能想着,叶青不需要床不需要家具,但就算是逃命的日子也得时不时搓上两把,他还很好心的摆上了四张石凳子,日后拉上古月玄月一起凑一局。   记得舒惜妍刚到这里时,还问了苏云夕:“之前苏府条件这么好,住这里会不会不习惯。”   苏云夕很坦然的说,“躲藏养伤的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等他伤好了,依着这山野再铸一个苏府的幻象就是了。”   然而苏云夕为人的时候确实很不在意身外之物,但当他变成了猫后,舒惜妍不敢相信,这家伙还嫌石洞的地板太冷,太阴,太硬,把她带的唯一的一件换洗衣物垫在下面作毯子!   身体里的妖力在缝缝补补体内断掉的经脉,滋养内丹上的裂缝,苏云夕这段时间就很嗜睡,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同于在外面对危机时的浅眠,如今放松下来,是进入了深眠。   舒惜妍看着蜷缩着躺在她衣服上的白猫,毛绒绒的毛软软的蓬松着,她有点想伸手去摸一摸他,揉一揉他的毛,但手虚摆在他身上时,又不敢,她叹了口气,缩回了手,抱膝坐在一边,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啊……   那天从竹林离开后,苏云夕带着她连穿了几个空间场到了叶青说的藏身之地。   这里有念月留下的封印,彻彻底底把苏云夕的妖气隐藏了起来,但同时也隔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她想逃都逃不出去,连和归雁堂联络的特殊暗哨都失灵了,只好继续呆在这里。从她的眼中看出去,这就是一个望不到头的荒山野岭,颇有那些志怪评说里所言白骨出没之地的感觉。   唉……她又长叹一口气,起身出去寻些果子果腹。   傍晚,今天运气还不错,除了摘到了果子,竟然还打到了一只野兔子,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倒是还有活的动物。舒惜妍拎着死兔子的两只耳朵,她之前还害怕兔子会变成兔子妖,谁让这么可爱这么好看的一只猫也能是妖呢?舒惜妍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洞里,苏云夕居然醒了,白猫正以一个颇为端正又颇为优雅高贵的姿势,向上伸着一条胳膊,然后慵懒的舔自己手上的毛。“喵……”   舒惜妍把果子上供,猫主子居高临下的睥睨了一下面前的苹果香蕉桃子,然后探出头对着舒惜妍藏身后的死兔子,喵了一声。   “嗬,您还是个肉食动物。”舒惜妍无语,从腰间掏出小刀,准备给兔子分尸。   白猫的身上发散着淡淡的柔光,那光渐渐漫开,苏云夕披散着长发,晕染开的眼尾微微上翘,像是踏着月华和水露走出来的一样,公子如玉,俊美如画。   舒惜妍看痴了,“啊!”她走神手一颤,小刀就把手划开了,见了血。   但也没觉得很痛,因为苏云夕的手在她指腹就这么轻轻一拂,血就止了,连伤口都不见了。她发现他的手指很冰凉,他露出真身的时候,那只白猫的身上也没什么温度。   “小心一点,人类的肉身是很脆弱的。”苏云夕与她擦肩而过,淡淡道,“我伤好了,送你出去。”   舒惜妍短暂的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先前一直很想逃走,但当他亲口说出了这句话,一种很复杂的情绪闷在心里,酸楚的发酵,等等……她猛然抬头,错愕看向苏云夕,他记得那天在林间,苏云夕说——“放心,我会抹去她的记忆。”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下意识身子在颤抖。   “你在害怕什么?”作为妖,很容易就可以洞穿人心,苏云夕眯起眼。   “你就这么放我出去,不怕我出卖你的位置,喊人来抓你吗?”舒惜妍强迫自己抵住苏云夕的威压,直直看向他。   苏云夕忽然笑了,“放心,你说不出去的。”他看向自己修长的指尖,细看,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条在扭动的黑色小虫,“这是母蛊。”   “你!”舒惜妍脸色彻底变了,她发现先前手上伤口处,皮肤里面有一条黑色的虫顺着血丝在蠕动。   苏云夕神情漠然,目中不含一丝温度,“蛊咒已下,舒惜妍,今生今世,你无法对外人说出任何一个关于我的字。”   舒惜妍慌乱的扑在地上,随便找了颗石子,不能说,那……那,可是她双手死命的发颤,拿起石头的那一刻,大脑竟然一片空白,什么都写不上去。      ☆、章六七   “还望见谅,我无意伤害你,下蛊只是为了自保。”苏云夕寡淡的神色柔和了一些,他右手虚空一捏,手指间夹着的蛊虫一头扎进了他的指尖,然后融合在肌肤里,消失了。   舒惜妍直愣在那里,苏云夕和她错身而过,收回了方才的冰冷疏离,带着一种他作为苏府主人时温润如玉,含蓄而内敛的气息,“走吧。”   像是带着她穿过了一道如水的屏障,周围的景物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奇迹般的,她带着和归雁堂联络的暗哨重新运转了起来。舒惜妍握紧了暗哨,心乱成一团,下意识觉得应该和苏云夕说些什么,但她转身的瞬间,苏云夕已退回了封印内,连带着水雾一起消失了,舒惜妍伸出手往前走了几步,什么都没有碰到,风轻轻起来,吹动了腰间系着的风铃。   …………   能屈能伸钻了狗洞进去的二人,顺利避开了八方镜的术法范围,进到了越州地界,江瑜顺手拉起叶青灰色外衣后面的兜帽,扣了上去,然后就着兜帽揉了揉她的脑袋。   叶青白了眼江瑜:“你这个行为叫做掩耳盗铃。”   江瑜笑道,“不,我是怕师父的美貌被太多人看到,日后我情敌太多,会吃醋。”   虚空投下一片阴霾,让人甚至觉得天黑了一瞬。   江瑜抬头:“……嗬,昆吾派还是那么大手笔,不管去哪儿都从西海开艘船出来。”   叶青叹息:“烧得都是灵币啊,太败家了太败家了。”   街上飘荡着的魔物亡魂似是忌惮叶青,都小心翼翼有意无意的绕开了她,被魔火侵略的地方瘴气扩散,对人有害,叶青没让江瑜太接近,只拉着他遥遥坐在了一棵树上,似乎每一年,他们都要往外坐一点。   山火下固阵的阵坛已经设好,曦和城,昆吾,御灵门,寒阳宫,天涯轩赶来的仙长各居法阵的一个方位,同时运功加固阵法。   一个肉眼可见的椭圆形光罩渐渐笼罩于山火之上,天边的云被灼烧成瑰丽的紫红,疯狂窜动的火舌在阵法的加固下,稍微平息了一点。   叶青目光一一扫过柳逸、孟玖、卓涵、浩一、贺归以及他们身后的护阵弟子,和记忆中交手的‘夜雨’进行对比,但奇怪的是,没有人能和那个黑衣银发看不清脸的影子重合。忽然她的手心一热,被裹进了一只湿润有力的大手里,江瑜好像出了一点汗,肩头也在轻轻的颤抖,每一次踏上这片被浇灌上了罪恶之花的土地,看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就会心痛如刀割。江瑜紧紧握着叶青的手,想要从中获得慰藉的力量,他看向远方的目光染着悲戚,但在悲戚更深处,藏着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他会让所有伪善的人,付出代价,不惜一切。   …………   南阳是中州沿海的一座小城,它虽靠海,但水路却很不发达,因为南阳靠海的一面,海上终年长着巨大的漩涡,这些漩涡像是有生命力一般,每天都会随着潮汐无规律的移动,将来往的通商船只卷得一干二净,只有诡谲的幽灵船能够悬浮于漩涡之上,传说能够突破这片亡灵海域的人可以抵达仙境蓬莱。   但蓬莱这个远离中州大陆的海岛,古籍上对它的记载甚至比楼兰古国还要玄乎,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如果记载所言为真,这座海岛真实存在,是世人所说的桃源仙境,不少仙人都会去那里归隐等待日后羽化飞升,那必然岛上会留下很多流萤石。   人们对蓬莱的炽热远比对楼兰的异闻传说平静的多,因此南阳水路发展不了,便发展陆路,以南阳为中心建立了四通八达的商路,向外出口这里的特产——幽灵船的模型,据说能辟邪。   向春和向晚此刻换上了寻常百姓家男丁的衣服,完美融合进南阳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被年轻将军以一句‘享受独处时光’先一步打发来了的二人大眼瞪小眼的盯着那艘被炒成天价的幽灵船模型。模型本质是个小偃甲,船上的装饰物怎么神神叨叨怎么鬼怎么来,还特意蒙上了一层新鲜的蜘蛛网,木头故意被白蚁蛀了,做出复古破旧的样子。   向春觉得是自己的审美渐渐跟不上这座古城的人们了,默默退出了竞价,“将军特意吩咐我们过来踩踩点,南阳有什么好玩的好逛的好吃的有特色的,他好到时候带着叶姑娘玩,但这个……弟,你觉得叶姑娘会喜欢吗?”   双胞胎向晚正经的思考了片刻,然后给了个等于没说的折中答案,“不好说,据我了解,叶姑娘喜好也挺奇怪的,说不定会觉得这是艺术品。”   向春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意味,肯定道,“你说的对,要不将军怎么天天鼓捣一个长得和蝎子一样的偃甲呢,还不是叶姑娘喜欢像蝎子这种不主流奇怪的,对吧?”   两兄弟被自己说服,然后在随身带的收声偃甲里录下浓墨重彩的一语,‘南阳,特色,工艺品幽灵船。’   “哥,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靠出口工艺品发家的小城,还是沧州流萤石的一个埋藏暗点,咱脚下地脉里可说不定全是流萤呢。”向晚感慨道。   向春把收声偃甲放回了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小本,“别贫了,还有正事没干呢,咱俩分头,按将军的吩咐,打听打听情报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忙,要梳理下之后的剧情,所以更新的不多,明天等栗子给大家更一章大肥章!!~~~   ☆、章六八   一个算不上亮堂的简陋小居,病恹恹的男人靠坐在床上,他腿上绑着枯枝和一圈绷带来固定错位的骨骼,看到妻子带着陌生人进来,闭上眼满脸的不屑一顾。   陌生人自称战鹰十将麾下的暗卫。向春手里抱着一个镶金的箱子,男人半睁开眼从上往下的掀了一眼,只见打开的箱子里金光闪闪,竟是一箱整整齐齐的金条!   男人一下子就把眼睁开了,赶紧使眼色叫他内人去沏茶,他笑眯眯的对向春说,“不知向春兄侍从哪位将领?跟着战鹰第几连?”   “战鹰第七连,江瑜。”向春淡淡回道,将手上的箱子盖了起来,满屋的金光立刻就黯淡了下去,病恹恹的男人一双鼠目紧紧吸在金箱上,眼馋的看着向春将箱子放到桌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管箱子里的金条有多少,光是这个镶金的箱子就能到集市卖上不少钱。   向春手点在箱子上:“将军体恤蔡先生为国效命,多次为遣送流萤石一事奔走往来,因而让向春带上些抚恤金登门慰问。”   男人心里乐开了花,如果他脚没断,能走,绝对忍不住原地起来蹦跶,嘴里连连,“应该的应该的,江少将客气了!”果然传闻不可信,都说那个最年轻的将军铁血残酷,不懂人情,整个人都泡在血里不择手段的踩着军功上位,现在看来……不是挺善解人意的吗?男人美滋滋的想着那一箱子黄金。   向春叹了口气,“逝者已逝,生者孤留,这份痛苦咱将军也尝过,更能感同身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男人的表情有些变了,脸都苍白了几分。   向春却就像随口胡扯聊天似的一问,“这么大一个车队运送流萤石,队上全是兄弟,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蔡先生一定很难受吧。”   男人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长叹道,“哎,都过去了,命能保住,已经是我蔡家三生有幸,府上积德了,哪里还敢难受,怨天不公啊。”   向春很敏锐的捕捉到一点细节,“为什么说是怨天不公呢?难道不是人祸吗?”   看在那箱钱的面子上,多透露点也罢,男人吸了口气,萎靡道,“小兄弟,那都是对外传的话,实不相瞒和人没关系。在帝君的铁治下,谁敢劫官家的流萤石啊,私藏流萤石养机甲可是叛国之罪,要诛九族的。再说了,寻常人劫流萤石也没用啊,整片中州除了战鹰院能制机甲,别的地方连打铁师傅都没有,每年的铁器刀具都是打报告上头统一派发的。”   向春道,“也不一定,不是还有大大小小一百零六仙门吗,修仙者自治,刀枪剑戟法宝灵器可应有尽有,以前的云水宗不就以偃术出名吗?”   蔡氏摆摆手,“仙家又不归我们管,哪能和我们一样,他们也不屑于我们乌烟瘴气的家国之斗。人家修仙慕道,一世三千,是想要羽化飞升位列仙班的,我们普通人就想活着。”   向春点头表示认同,皱眉道,“那既然不是人,这灾祸可源自妖魔?”   如果细看,男人失去血色的脸部肌肉不明显的轻颤,染着一种惧意,他向向春招了招手。向春凑上去,只见男人压低了嗓音对着他耳朵说,“我见到楼兰的城门了。”   向春:“……!!”   同一时刻,向晚也在按着江瑜给他们的名单列表,和灾祸的幸存者攀谈。   这个幸存者显然没有蔡氏这么幸运了,他全身的皮肤都溃烂了,仅存的一只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咬痕。他本在南阳乡镇机关干事,上个月随车队走暗路护送流萤石出关前往凤城,这是上个月派的第四个镖队,但在半路上……   “当时狂风大作,一下子把车队所有的灯都吹灭了,漆黑一片平白无故竟然起了飞沙!脚下的地面也陷了进去,全变成了软绵绵的沙子,南阳地界内连沙丘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多沙子!就好像,对,就好像突然有一片沙漠被拉了过来生生放到这块土地上!”他浑身发抖,“风沙越来越大,连呼吸一口,吸入的都是黄沙,漫天的沙砾渐渐凝成了一座悬在空中影影绰绰的城池,黄土堆积的城门紧紧关着,飞在天上缓缓流动的湖泊像是绶带一样围绕在黄土城的周围,在夜幕下散着晶莹的光,当时我们都看痴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异象,直到车队里有一个人看到面前的沙地上有一根无限延长被划出来的‘线’,在线的那端伫立着一个石碑,碑文用暗红色的血字刻着‘擅闯城门者,死’,当时就有人反应过来了,立马让车队停车,可已经来不及了,在混乱中,四分五裂的车队大半人都越界了。”   …………   几日后。   “鬼城啊,真有意思,这不还没到七月十五吗?”江瑜把玩着手里的千机翎,漫不经心的在马车上看着偃甲鸟从南阳带回来的消息,“师父,你说楼兰人会不会锁国锁久了,关不住了,忍不住提前出来装神弄鬼的开开门?害,要是它真按奈不住寂寞出来了,那我这段时间研究千机翎不就白研究了吗,还要它锁定什么位置啊。”江瑜把千机翎一扔,痛心疾首,“我心疼我的时间。”   叶青在车头吹风,话语声合着风飘进来,“传说大多是虚假的,但七月十五这个日期倒是真的,在楼兰锁国前,还真是每年七月十五会在大漠里开一次城门。”   江瑜漫不经心道,“因为那天阴气重?是中州的鬼节?”   叶青眉目间有隐约的笑意,“因为楼兰王喜欢。”   江瑜:“……我要哪天也弄一个土皇帝当当,我就天天都过节,因为我喜欢。”   两个人聊天时,也不会在意那些在旁人听来可能是没有底线会祸从口出的话,叶青道,“楼兰人出不去是因为有天险,要翻越天阙才能出来,常人想进来也只有通过罗布泊走城门这一条路。不过……照你说上个月一共有四支车队护送流萤石出来,但都出了事,可正好每次都留了这么一个两个幸存者。”   江瑜意味深长的笑道,“那是,得留人往外传真相嘛,不然有谁能知道不是人祸,是楼兰开城门了呢?”      ☆、章六九   曦和城的管制越来越严,越来越多的地方被纳入祭神之阵的阵眼,好像掘地三尺也要把在逃的妖和她这只魔抓起来一样,叶青懒得和那些道士明着斗,建议一步到位走空间场直接去南阳,但依旧被江瑜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宁愿绕路,也坚决不走空间场。   叶青叹气,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急着去办事,优哉游哉的捧着本书,研究着千机翎,一路走马观花。期间,偃甲鸟又从南阳传出来数回消息附带着一张南阳所有的陆路图以及地下灵脉的走向。除了从南阳飞来的偃甲鸟,还有从凤城飞来的,江瑜在凤城也留了眼线,做事不可谓不谨慎。除了随军出征赴前线战场,他也很少和大部队同行,只有极少数的亲信会知道他要去哪儿,但也不会知道他准备怎么去,往哪条路去,他极其擅长隐藏自己的踪迹和真实目的,比起活着的人他更相信他的偃甲,因此永远偃甲能比人先找到他。如此谨慎归根结底是惜命,他这种三脚猫功夫却有现在身份地位的人,失去机甲护体,太容易成为靶子和暗杀对象了。   弯弯绕绕了一路,江瑜也趁路上把南阳的情况掌握了个七七八八,终于晃进了南阳城。进了南阳城他也不急着去机关处,先带着叶青把该玩的玩了一遍,然后一挥手豪迈的给她买了一条街的幽灵船。   人傻钱多的金主谁能不爱,乡长听闻有人慷慨促进了南阳城的经济发展,立刻满脸肥肉乱颤,巴巴的跑过来了,准备拉着他再冲一波年底的业绩,助南阳脱贫,也助自己升官,此时金主正张罗着小摊小贩把他买下的幽灵船打包,等他转过身,乡长看清了他的脸后,张口结舌,“等等等等,你你你你你,是江瑜!?”   江瑜笑意醉人,“正是。”   ……   机关处是南阳城的一个乡镇组织,南阳是个小城,因此几乎所有的职能机关处都包了,约等于一般意义上的县衙,除了正常的管理职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赚钱方式——走镖。机关处里就养了一个镖局,里面有很多训练有素尚武的镖师,南阳是通过出口维持经济的,走商路很重要的一点是保证货物安全,于是机关处干脆就建立起了自己的走镖体系,为了赚点油水,出口押运一条龙服务全部他们自己来,不让肥水流一点外人田。但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穷困潦倒的边缘城池,却是沧州藏匿流萤石的一个据点。因为不起眼所以足够安全,外在的破絮是为了掩饰真实的内在。   此时,机关处里的一众镖师正和另一队人马大眼瞪小眼。   镇长很头疼,这浩浩荡荡几十号人物已经在他府上逗留超过五天了,他又管伙食又管住行,小金库在不断减少。这群人训练有素,军纪严整,穿着统一配色的玄衣劲装,每天不到晨时就开始抄家伙锻炼,围着他住的地方一圈圈拉军号,吵得他心力交瘁,更要命的是,他们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轻甲!眼下机关处唯一的小破院已经被轻甲塞满了,可怜他养的花花草草!   镇长:“你们将军人呢?”   军队:“不知道。”   镇长:“那他什么时候来!”   军队:“不知道。”   镇长:“他到底还来不来?!”   军队:“不知道。”   镇长:“……”他觉得这一趟至少要折寿五年。哪有兵到了,将还没到的道理!战鹰第七连当真有毒,虽然这次只调来了一个三十人小队,但他从没见过这么零碎的出场方式,折磨了他整整十天,每天都有三五个人分着不同时段进来,三天后,自称连长的单子琪来了,五天后,向春向晚两个暗卫来了,到现在第十天,一群人终于到齐了,但是他们管事的人呢!   ………   乡长在前面带路,“将军,我们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江瑜笑道,“怎么会,帝君的命令,瑜肯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先前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晚了,没误你们的事吧?”   乡长一笑脸上就堆满肥肉,“没有没有,都备好了,就等将军来了。哦对了,将军,您的部下都到了,放心,我们把他们安置的可好了。”   “这我肯定相信你们。”江瑜一挥折扇。   乡长一边走,一边没忍住偷偷往叶青身上瞥,他认识江瑜,毕竟帝君发文的时候还附带给了张画像,但这位姑娘还真不认识,乡长显然没什么心眼,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的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叶青抬眸掀了一眼乡长,有一瞬冰凉,但很快又恢复到了慵懒发散的样子,随口胡诌,“我啊,是他债主。”   江瑜向她传音,‘不是对外宣称护卫吗,怎么成债主了?’,但他面上笑嘻嘻的接话,“是啊,所以我买下了整条街的特色工艺品,可不是为了给她还债,就怕叶姑娘觉得还不够,那小弟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叶青白了一眼他,传音,‘你对外宣称护卫,我对外宣称债主,看谁宣称的快咯,乖徒儿。’,然后她漫不经心的还嘴道,“以身相许就免了,你不值这个价。”   江瑜眉眼间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传音,‘得,我本来就欠了你的债,准备把一辈子都赔给你啦,三界最美的师父。’   乡长看看江瑜,又看看叶青,感觉两个人眉来眼去,他莫名有种多余的感觉,胖的颇为富贵的乡长悄悄提了下裤子,轻咳道,“在拐个弯,就到机关处啦。”   南阳城确实小,越接近机关处,认识江瑜的人就越多,小城一般有什么重要的事,很快就会从街头传到巷尾,不少人挤出来特意为了见战鹰第七连的将军一面。乡长颇为亲切的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娘,以后等我长大,我也要去战鹰院学偃术,制机甲护国戍疆。”   “你见过那些铁家伙吗,穿身上一个个可沉了,就你这身子骨,吃得了那苦吗?”   人群里,有一道目光遥遥落在江瑜身上,那人戴着一个蓑帽,腰间挂着一把剑鞘,叶青心有所感似的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然后他视线像被烫到了一样,低下头,将帽沿压低,转身悄悄走了。      ☆、章七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江瑜给盼过来了,假借着军纪森严的名头正在机关处拆家的七连五队和六队各个像长了狗鼻子,大老远就嗅到了将军的味道,停止了饶府的拉练,整装肃容,齐齐候在了大门口,一行礼一鞠躬,声音吼得震天响,“参见将军!”   看上去很年轻,但真实年龄快接近百岁的俊秀男人单子琪出门相迎江瑜,他右手抬起贴在胸口行了一礼,“见过将军。”然后带着三十轻兵退到一边给江瑜让了条路,这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让开,就露出了跟在后面黑脸的镇长。   向春向晚给江瑜使了个眼色,江瑜会意,忙热情的过去跟镇长打招呼,“想必这位就是南阳城机关处的管事人江成仁江镇长吧!久仰久仰,果如传闻中那般气宇非凡!”   和富贵胖的乡长王景不一样,江成仁身形挺瘦,但有中年男人的通病,全身上下的肉都长在了肚子上,走路的时候就挺着个肚子,他觉得江瑜说这话的时候像讽刺他一样,马上就敏感的更不爽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江少将红人贵事多,来我南阳,真叫蓬荜生辉。”   江瑜笑道,“客气了,瑜哪敢贵脚踏贱地呢?”   “你!”江成仁脸青一阵红一阵。   瞧着气氛不对劲,和事佬乡长忙嬉皮笑脸的挡在两个人中间,“都杵在门口做什么,进去说进去说,咱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这批货该怎么运。”   江成仁一甩袖,两条眉皱一起,在转身的瞬间说道,“一颗流萤石可养一军一个月,北域战事吃紧,凤城流萤石就要见底,如今一点流萤都可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将军贵为战鹰院十将,对机甲再熟悉不过,却在这种紧迫时刻,还抽调大量轻甲入南阳,这点流萤用在边境战场该有多好。”   江瑜跟着他进去,淡淡道,“军功无大小,用兵无贵贱,大家出发点都是心系沧州命脉,我既答应了帝君要走好这趟镖,用在这里和用在前线有什么区别,有时候目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些。”他顿了顿,用了一种非常真诚恳切且坚定的语气,“江镇长,我知机关处上个月先后派了四支车队试图押运流萤石入凤城,都失败了,现在府上人心惶惶,大家都很急,如果可以,请完全信任我,我定不会负你所望。”   江成仁身形顿了顿,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好,将军准备何时起运?”   “今夜子时。”江瑜狭长的眸中闪过一道光。   江成仁没忍住转身,脸上难掩讶色,“今夜?”   不仅江成仁震惊于江瑜的雷厉风行,乡长王景脸上的笑也散了,“这么突然!”   “不突然。”江瑜胸有成竹的目光一一扫过单子琪、向春向晚,还有叶青,“时间足够了,先带我去看看南阳的流萤石藏在哪儿了。”   趁着大部队的注意力都在江瑜身上,叶青偷偷的溜了出去,围着机关处探查了一圈。   贮藏流萤石的地方还挺神秘,江成仁只让江瑜跟着他一起去,后院有一口土井,江成仁弯腰把杂草拨开了点,伸手指了指井里。   江瑜凑过去一看,井里还有水。“……你把流萤石泡水里了!?”和他一起凑上去看的,还有探查回来后的叶青。   “不是,要先通报一个人。”江成仁回过身,看到江瑜旁边的叶青,吓了一跳,“她她她她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叶青撇嘴,“就在刚刚啊。别磨蹭了,快叫人,我倒要看看井里出来的是不是水鬼。”   江成仁:“……”他无奈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关节有节奏的敲着井的边缘,体内灵力随着敲击声传到水面上,击起一圈圈扩散出去的涟漪,随后潭水往两边分开,两只手从下面伸了上来,搭在井边缘,一个书童模样的人从井里爬了出来。   “呵……这鬼梳妆打扮的挺精致啊,讲究人。”江瑜扯道。   叶青顿时就兴味索然了,“原来是人啊,没意思。”她手学着江成仁的样子,在井边一敲,默默催动了术法,就把法阵给破了,一阵水雾消散后,本来从井水里钻出来的书童,现在再看,人明明是趴在一个□□上,井确实是井,但是枯井。   江镇长干咳一声,掩饰故弄玄虚的尴尬。   书童歪着头扫了眼三人,然后道,“是运流萤的人来了吗?下来吧。”   江镇长手拢进袖袍里,朝江瑜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瑜也不含糊,一甩衣袂,就顺着铁架子爬下去了,江成仁又请叶青下去,结果叶青直接就跳了下去。   “……”江成仁后知后觉的呢喃了一句,“姑娘好身手。”然后颇为笨拙的翻身爬了下去,肥圆的肚子差点卡在井口。   井口很小,井很深,但到底后里面却别有洞天,四个人一前一后顺着甬道走,书童在最前提着油灯,他面前的地上有一条散着荧光的横线,书童探身往里面喊,“师尊,江少将来了!”   几秒过后,原来漆黑一片的前路忽然被点亮,一个老者在石块上打坐,白发无风自动,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真容,只有一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来人,他的身后就是贮藏着的流萤石,那能够启动机甲握住沧州国运命脉的仙人遗物!   老者并未开口,也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他宽大衣袍猎猎鼓舞,衣袍的质地年岁看起来都挺旧了,白中泛了点黄色。江瑜注意到他露出的一截手腕有隐隐的烧伤痕迹。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试探开口先问了声好,“晚辈见过前辈。”   老者还是没有说话,书童却道,“将军,师尊同意您进去了,他说如何走镖,怎么处理全听将军的。”   江瑜一扬眉,虽然老者没说话,但还是恭敬鞠了一躬,“多谢。”   他走上前,双手贴在流萤石冰冷的石面上,石面泛着青光,细看之下有无数道暗纹像是活得一样,在石面上游走。“流萤石是仙人羽化飞升后产生的,含着无限纯净的灵力,前辈一直待在这里守着流萤石,在灵力的蕴养下,气质出尘带着仙气。”江瑜像是随口的一赞美,老者不动声色,眼皮都没抬一下。   “既然全权交给我处置了,晚辈就不客气了。”江瑜看向叶青,“师父,麻烦你帮我一下。”   叶青对上江瑜染着笑意的目光,她走上前,双目血光一闪,竟然一掌劈了上去!   江成仁:“!!!!”   紧接着,偌大的流萤石从底部开始裂缝向蛛网一丝丝蔓延,‘砰’的一声,整颗流萤石分崩离析,碎了一地!被击碎了的流萤石,从内部看是晶莹剔透的,里面有液态的物质在流动。      ☆、章七一   星星点点的碎片到处都是,像是洒下了一地的碎金,“这……”江成仁怔住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个字。   能够一掌劈碎流萤石的力度穿透过去,掌风直击老者面门,但那以雷霆之势嚣张蛮横的力量在接近老者面门三寸处却仿佛化作了一簇清风,只微微吹起了老者散落的白发。老人脸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皮耷拉下来,自上而下掀了一眼叶青,然后入定去了,自始至终未曾发一言。   江瑜对上错愕到失语的江成仁,“麻烦江镇长亥时前备齐十五辆马车。”   江成仁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碎成渣的流萤石上挪开,牙关要紧,“江少将的意思是?”   “分运。”江瑜懒懒的笑了,“想和他们玩个游戏,看看是‘天灾’先找准藏了流萤的车,还是我运气更好点。”   说完,江瑜就转身走了,叶青走在他身旁道,“那老头儿可能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我的力量化掉了。”   江瑜道,“那人确实古怪,江成仁还撒了谎,老者手腕上露出来的一截肌肤,有烧伤的痕迹,而且灼伤疤痕外的皮肤有暗红的色素沉淀,像是在日光下暴晒过,不像是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枯井里守流萤石的。哎……我记得当年师父在山洞里待久了,一张脸也因为晒不到太阳,惨白惨白的,和鬼……”江瑜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拿叶青开涮,“啊!好疼。”   被叶青掀了一记脑袋的江瑜摸着后脑勺,重新开始说正事,“不止这件事上江成仁说了谎,枯井里的流萤石也是假的,他也太小看我了。”   叶青瞳孔微微放大,“南阳这小破城不像是有熊心豹子胆要欺君搞事的样子啊。会不会是之前押运了四次都没成功,他们害怕了,为了避免损失扩大,先用假的声东击西,试试水?”   “怕就怕帝君原本就知道南阳的流萤石是假的。”江瑜眯起眼,“师父,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他们没有熊心豹子胆……”   “不是,再后面一句。”   “先用假的声东击西,试试水?”   江瑜沉默了一瞬,然后勾起了嘴角,发出了轻蔑的哼笑,“原来是这样。我留在凤城的暗卫前几日发来密报,宁泽率了一支四人的小队,偷偷离开京都,现在全合上了。”   叶青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以帝君明令你到南阳走镖的同时很大可能也下了暗令,你负责押运的其实是假的流萤石,专门用来吸引火力,而真正走镖的队伍是宁泽。小瑜儿,你这算不算被摆了一道为他人做嫁衣,脏活累活苦活都你来,最后披着荣耀,拿着救命的流萤石回去的是五连将军宁泽?”叶青有意反击一下刚刚江瑜扯她白得像鬼。   但自黑第一人,永远不要脸,“有人耍我你心不心疼?说不定我真把流萤石带回去了,还要被文武百官笑话,说七连将军不识货,带了颗假的流萤石回去。”江瑜在说话的短短片刻间推翻了原本的安排,重新做了一个计划,想摆他一道的可能还不止凤城那些人,既然事情发生了,他就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的设个局,“不过现在明确了一件事,冲着流萤石来的‘鬼城’一定不是楼兰,楼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流萤石,不是吗?”   酉时,单子琪借着汇报军务的幌子进了江瑜暂住的客房,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免了连长、将军这种上下级的名号,单子琪毕竟比江瑜大了好几轮,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完全是同龄人,他往桌上铺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标注出了南阳城所有的陆路商道,江瑜详细和单子琪谈了制定的计划。   “江兄,如果子时,他们不出来夺流萤呢?”单子琪右眼睑下方的一颗泪痣在白皙肌肤的衬托下黑得发亮。   “会的,我特意说了子时起运。”江瑜眸中闪着光,“他一定会把这件事通报出去的。单兄,麻烦你趁乱带着流萤启程西楚,记住,不要入城关,等流萤入境后我会亲自拜访楚王府。”   单子琪一时有些不解,“为何不从城关入?”   江瑜目光异常的冰冷,“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点总没错。就怕芊雪寒图谋不轨,其实是和帝君站一边儿的。”   “好,明白了。”单子琪将线路图记住,眸光流转,忽然想起了一事,“你让我从暗香门寻的蛊,用在哪儿了?”   所有暗潮涌动的情绪都隐藏在淡漠的面具之下,江瑜对上单子琪询问的目光,“叶青身上。”   ——时间退回枯井,江瑜双手贴在流萤石冰冷的石面上,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的话语上,千练蛊从他袖袍里藏着的偃甲中爬出,顺着他的手腕爬上了石面,然后身形软化成液体,融入流萤石内部的暗纹中,“师父,麻烦你帮我一下。”   ——橘子洲镇压叛乱的某一次会面中,“‘天骨’是以自身血肉铸剑的功法,身体里每一部分都可作为兵器,每一部分都是力量的源泉,练就‘天骨’的魔,以九十天为一轮回,血骨更替新生,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铸剑不断精炼的过程,蜕去坏死力量低微的骨血,新生力量强大的骨骼和血液……江兄,从你的描述来看,叶青练功练岔导致的火毒反噬应该就是这一步出了问题,在血骨更替新生的时候,无法噬血削骨,也没有办法造血,机体只好以一种异常粗暴残酷的方式去完成这个过程,也就是裂血,体内天骨在这一天全部断掉。”单子琪淡眉轻蹙,“怎么问起了这个?”   ——“有没有办法加速这个轮回过程,造成裂血的假象?” 江瑜目光里含着复杂的情愫,犹豫了一下,他淡淡道,“我曾经问过叶青,为什么每次火毒反噬的时候不让我知道,都要一个人独自面对,宁愿沉入冰潭也不愿让我陪着,她说她不想让我看到她狼狈的一面,那个时候她就像一个被浓稠血腥味包围模样可憎的怪物,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一天她无法控制身上的魔气,天骨的断裂的时候,魔气会因为护体而逸出,深潭在缓解她疼痛的同时也能够帮助她隐藏魔气。”江瑜在叙述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里染着哀伤,但很快另一种大过哀伤的绝望涌了出来,像是冰冷的潮水,“她是让仙门倾巢出动的最好诱饵。他们做梦都想把这个逃了整整一百年隐藏在中州的魔找出来。”   ——“一定要用这种办法吗?”单子琪叹了口气,“你和她说,她说不定会主动帮你。”   ——“不会的,我了解她,她把所有的恨都给了楼兰,给了那个人,对中州根本恨不起来,她不会站在我这边的。”江瑜颇为自嘲的苦笑道。   ——单子琪挠了挠头,“江兄,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时有点……吃醋的意味呢?被人恨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叶青希望你为善,不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跟她一样,修仙之人讲究一世福报,修通明道心,要是手上沾了太多血,可就走不了仙路了。”   ——江瑜:“就像我当年在天机阵里和你说过的一样,归隐蓬莱仙境窥破顶端的风景纵然好,但独成仙太孤寂,既然叶青这辈子走不了仙道,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要执着在这里,还得一步步计算自己积了多少福缘善报呢?”   ——单子琪耸了耸肩,笑道,“好好,知道你志不在此,暗香门有一种蛊,名千练,中蛊后三个时辰会开始食人筋骨,说不定有用。”   ……   似乎也没有感到很意外,单子琪平心静气的接受了这个回答,“兵行险着,你可有想好后果?”   “为什么会有后果,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章七二   戌时三刻,江成仁还真备齐了十五辆马车,机关处后院被五队六队的轻甲占满了,十五辆马车便齐齐停在大门口,月光洒在白马上,银辉淡淡流转。场面上看起来竟还有种挺壮观的错觉。   战鹰七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兵,从接到号令,到理解作战路线,再到穿盔戴甲启动轻甲,不过短短片刻功夫,他们就像疾风闪雷席卷过所往之地,悄无声息却动作极其干净利落,两人一组,一人驾马车,一人操纵轻甲,向春、向晚、单子琪、叶青和江瑜各跟一队。   亥时至的瞬间,第一队四辆马车同时启动,像是新发的利箭,离弦而出,向四个方向同时投入夜色中,江成仁和王景躲在后面看,这群之前上到将领下到小兵都懒懒散散蹭吃拆家的战鹰七在这个时候就像是被突然拧成了一股绳,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锋锐的威慑性,暗青色的轻甲冷冽如寒刀。   轻甲可穿戴在身上,背后两根细长的管道喷出一道白烟,加速推进。   半小时后,第二队五量马车启动。   又隔相同时间,第三队六辆马车奔入夜色。   十五辆马车四散而去。南阳因水路受阻,大力开发陆路,商道错综复杂,十五辆马车都飞驰在江瑜定下的路线上。   江瑜分装碎裂流萤的时候,没让任何人看见,别说江成仁王景不知道,甚至这些兵都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马车上到底有没有流萤,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多少,执行任务就是了。   叶青坐在第三梯队的其中一辆马车车顶上,这辆车很特殊,它的目标并不是突破重围或者是故弄玄虚的设障碍,而是去追击真正的流萤石。叶青目中血光一现,一层层氤氲的血气从车头开始慢慢吞没了一整辆车,他们的车在官道上凭空消失!“调头。”叶青轻声吩咐。   “是。”侍从得令,在饶了另一条路重新回到机关处后,“你们在这里等我。”叶青话音刚落,身形就离开了马车,暗中潜入机关处。   等确认江瑜的部队全走光了,王景推了一下江成仁,“哥,咱赶紧去请老先生和宁将军。”   江成仁有一瞬失神,他虽然对江瑜没什么好感,但这事总归做的不地道,把战鹰七往虎口送。   王景看到江成仁神色凝重,宽慰道,“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流萤真的不能再出差错了,真的不能再耽误了,晚一天送去凤城,北域边线就要牺牲多少人?江少将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再说了,江少将虽然年轻,但也位于战鹰十将,能力自然是有的,帝君出此下策,不过是为了这批流萤石的运送更保险一点,别担心了。”   唉!江成仁长叹一声,朝战鹰七离开的方向长行一礼,“吾族所愿,唯沧州龙脉庇佑,国定民安,薪火相传。”   半晌后,机关处后院,一骑轻骑带着三人运出了真正的流萤,马车里,戴着面具的白袍老者闭目坐在晃动的车厢里。穿着玄衣劲装的挺拔男人策马扬鞭,黑色束发高高扬起,他眉目深邃,额头发际线处有一道很长的伤疤,正是掌管战鹰第五连的将军宁泽。   在他们启程后,隐于血雾中的叶青等人遥遥缀在后面,叶青依旧蹲坐在车厢顶上,她眯起眼望向宁泽的车队。   常人很难察觉到叶青的存在,但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车厢里护着流萤的老者皱了皱眉,他双手掐了个决,不过没过多久,又舒展开了眉头,闭目养神去了。   最先出发的四辆马车,已经接近南阳城关,向春向晚时刻注意周遭气机的变化。因为有轻甲的助力,马车行驶的速度极快,远远突破了马匹本身该有的速度,凉风扑面吹得人发寒,他们过关的那一刻,向春右脸颊一痛,竟然被风刮起的小沙粒划破了脸,留下一道血口子,直觉告诉他情况有异,他吹响挂在胸口的哨子,高频的啸声响起,向晚接到信号,发号施令,“轻甲进入攻击预备模式。”   扑面而来的黄沙越来越多,就和之前从幸存者口中得到的情报一样,在不该有沙子的地方,平地起了风沙。   黑夜中,地面渐渐也浮起了黄沙,马儿四蹄前一秒还踏在被人工翻修过的野草地上,下一刻就踏在了旋涡状卷起的黄沙中,四蹄陷了进去软绵绵的无法施力,马儿慌乱的奔走,路上全是凄厉的嘶鸣声。驾车的人竭力稳住车,但受惊的马儿力气大的异常,不停半身立起长嘶不肯配合。   风沙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不远处起了旋风,两道沙龙卷高速席卷过来。   仿佛是一整个沙漠被拉到了这里!   换作一般人,突然陷入这种异象,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可战鹰七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保持着大脑的冷静,“稳住!护住马车!小心有诈!”   “警戒,警戒!”   江瑜说过,这/不/是/天/灾,是伪装成天灾的人祸。   向晚顶着沙尘暴,靠机甲支撑立在车头,向无星无月黑得渗人的夜空放了一炮。两边山野间,群鸟惊起。   第二第三波陆陆续续赶来的车队收到了危险信号,全员戒备。   江瑜看着西北方漫开来的黄沙,像是一朵朵在空中炸开的黄色蘑菇云,他心情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坏,游戏开始了。   肆虐的风沙将一辆马车掀翻在地,白马倒在路上,猛烈抽搐了一下,身下竟然浸出了血迹,沙砾如刃,割开它的身体。击在暗青色的轻甲上,划下一道道口子。众侍拉下战盔,保护头部。能继续往前冲的继续往前,马死了的,便守在车厢原地。   像是一场场拉开的幕布,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上演,风沙在虚空凝结成了一座城,薄如蝉翼的罗布泊像是透明的绶带缠绕在沙城之上,地面飞沙激起三丈,巨大的口子横亘在他们面前,石碑树立,“擅闯城门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今天等下会有第二更~~   ☆、章七三   就像是有一个诡异的气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很难不被浮现的黄土城吸引,风沙气流挤着他们往‘戒线’走,浮于半空的城,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黑压压的一片浓雾从洞开的城门内喷薄而出,天地间立时充满了低频的闷响。   向春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是什么!这不是浓雾而是成群的黑虫,骷髅蝗虫,十恶之源,可吸血,食髓,以生灵为食。   “快后撤!关闭气口!”他吼道。   他面前的白马,在转瞬之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过后,变成了一具骨架,粉末随风散去。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数量也太多了,一旦吸在身上就无法挪开,顺着偃甲的每一个空隙无孔不入的想往人的身体里钻。喷射器细长的白烟升起,拖着向春飞速后移,他抬手指向迫近的虫群,手腕上铠甲立时支起一架炮筒,轻甲内部流萤石燃烧提供能量,‘轰’的一声,火石如流星拖着长尾短暂射穿了铺天盖地的虫群支起的黑网,为车队的撤离争取到了一线时间。   似乎有无数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骷髅蝗虫如跗骨之蛆,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寒光利刃。数条人影从两边窜出,他们蒙着面,目露凶光,手中之剑直指马车。   暗青色的机甲上沾满了骷髅蝗虫,它们甚至堵住了偃甲的很多发射口,如果它们爬进了贮藏流萤石的管径,咬断了机甲的中枢,机甲分崩离析,他们的肉/体就彻底暴露在了骷髅蝗虫的獠牙下。在这种危急关头,众人都不敢想象,也没有时间去考虑生死存亡。骷髅蝗虫糊满了他们的面罩,目不能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仅靠着双耳,挡下了无数来人的袭击!   这群黑衣人看上去并不畏惧骷髅蝗虫,“等等,怎么还有轻甲?这标志,是战鹰七!”   “主子,要不要也拿下这些轻甲?”   “先取流萤石。”下命令的人一马当先,借着风沙的掩饰,长剑如毒蛇吐信。   战鹰七当真是一群刀口舔血的人,处于弱势依旧坚韧难缠,两人一组背靠背牢牢守在马车旁,誓要血战到底。   有骷髅蝗虫的助力,有沙海的地理优势,但短时间内黑衣人愣是没有攻下这看似不堪一击的车队。   从另一个方向出关了的江瑜,面无表情的靠坐在车头,他既未穿盔,又未戴甲,只穿着一身袖口领边镶金、胸口绣着黑蛟的玄衣,左手指节有意无意的轻击,右手甚至还拿着一柄折扇,周身都散发出特别好欺负的纨绔子弟模样。   从下蛊至今,快到三个时辰了,江瑜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悲凉,叶青……他想要回头看一眼,不知道叶青会不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在他奔赴前线的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深深凝望着他。但最后,他也没有回头看,目光坚定看向前方,吹响高频啸音,发出信号,将夜的肃杀推向高潮。   打头的车队听到啸音后,不再恋战,分散阵型迅速撤退。   “别追了!让他们走。”   黑衣人一剑劈开被留下的马车,木板向四面炸开,但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报!东左路三道马车已拦截,未发现流萤石。”   “报!东右路一道马车未发现流萤石。”   “报!南面三岔路口发现马车四辆!”   “报!有一辆车从壹号偏路出关了!”   “怎么有这么多车?”   “可恶,快去追!”   ……   趁着江瑜的战鹰七吸引去了大部分的火力,宁泽混在出口工艺品的商队里,顺利出了关,他带了极少的人,又熄了所有的明火,借着夜色,把自己隐匿的非常好。   “继续跟着他们。”叶青轻声吩咐,身形灵动跃起,在足尖离开车顶的瞬间,裂开空间场,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宁泽的车轿上。   ……   江瑜耳廓微微一动,听到了不断逼近的脚步声,他们由远及近来得好快!寒芒很快就锁定到了他。一剑刺去!   因为分散去追不同的马车,锁定住江瑜的只有一个人。   江瑜身体平躺下去,躲过一剑,那人身形立刻高高跃起,自上而下的发剑,一剑似有千钧之势,江瑜双瞳中倒映出剑锋,他察觉到这人的剑法并不是普通的武学招式,而是带着灵力,周身气机流转,竟是一个修仙者!   江瑜识海中闪过云水十三式的剑招,他双指间夹着一枚偃甲片,看上去是用手里的折扇去挡剑,实际上是偃甲片敲击在剑身上,寒芒照亮了他冷峻的颜,黑衣人目光有一瞬失神……江瑜?   江瑜的这一下敲击,不得不说精妙,虽然阴差阳错下千机翎帮他找回了一丝纳气入体的门路,也许能借此登上修仙路,但目前的水平和一般修炼者比还是差多了,除非能跨境,不然筑基不可能打得过元婴,面前这个说不定还有金丹的功力。所以江瑜妙就妙在这一击正好是黑衣人这一招的命门,气机源起之地,这一击就扰乱了他的剑法,给人一种他功力深不可测的错觉。   黑衣人一击不中,足尖点地手腕轻翻,在虚空挽了一个剑花,一剑立时分化残影无数。   “哟,剑舞得还挺好看。”江瑜笑道,打人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向来很足,江瑜一手按在马背上,借力翻起,辗转腾挪中一一躲开剑气,然后气定神闲的坐回远处折扇掀起车帘,冲黑衣人一扬眉,“别和我过不去,我车上什么都没有。”   “你!流萤石呢!”黑衣人脸上带了薄怒,这人不出杀招的时候,光是站在那儿不知为何竟还有种扭扭捏捏的感觉。他秀眉蹙起,纠结了一刻决定舍掉江瑜,去追别的车,但江瑜的声音却在他背后轻轻巧巧的响起,带着一丝捉弄的笑意,“这就不要我了,但是……我要你。”   尖锐的啸声从背后响起,一股热浪从背后袭来,黑衣人直觉不好,立马回身双手结印催动灵力相抗,江瑜确实没有带轻甲,却把整辆马车改造成了一台简易的装置,随着车帘的掀起,大大小小形式不一的机关炮架露出了獠牙。   以燃烧流萤催动的火/药,威力十分巨大。   黑衣人实打实的和火石撞上,虽然灵力护体,但火焰还是撩起了一簇暗夜火花,束发的黑巾被烧断,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面罩被火石的热浪崩裂,露出了一张素颜,唇晶莹红润。   “啧,还是一个女人。”江瑜话语中带着笑意,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目中含着的甚至是刺骨的冰寒……这张脸好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需要抓一个人来问问到底是哪个地下组织装神弄鬼敢抢沧州的流萤石,于是二话不说,一连串/火/药接连炸开。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凛,一道弧光从他背后闪过,他下意识避开,但那把剑竟然像活物一样弯折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刺向他。江瑜袖子里机关弩滑出,硬接了一招,一连退后数步,才止住。   “姐姐!”   “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轻敌不要把后背露给别人,怎么还是记不住!”   江瑜冷笑了一声,擦去嘴角沁出的一丝血迹,“叶落山庄的软剑,没想到,竟然是你们二位。”   江瑜认出了二人,正是当年在苏州叶落山庄一面之缘的落惜凝落惜筠,已故庄主落方临的两个女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落惜凝放出了骷髅蝗虫。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骷髅蝗虫绕开了江瑜,集体盘旋在空中找不到目标。   落惜凝胸口戴着的石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发光发亮,暖黄色的光芒汇聚成一线,一瞬间点亮夜空。   江瑜有些疑惑的看着突发的异象,落惜筠手中的剑无力掉落在地,颤声道,“姐姐……我们,我们找到失落的龙血了。”      ☆、章七四   叶青攀在车厢顶上,整个人像是蛰伏在暗夜中的蝎子,她双瞳转为血色,右手五指成爪,风凝聚在她的爪下,叶青狠狠抓了下去。   车厢在这一爪下化为齑粉。马嘶鸣着半身立起,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宁泽先前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里还有一个人,他从马背上腾起,长/枪从背后刺出,喝道:“保护流萤石!”   他出招极其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又毫不拖泥带水,一杆长/枪似有雷霆之势,带着威压,但不含术法叶青并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她双眼扫向宁泽,清清冷冷一眼却异常的诡异,刹那间,宁泽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丝丝结冰,肌肉变得迟钝,长/枪竟然不由他做主的改变了枪路直接往叶青手里撞,叶青素手夹住了枪杆,薄唇一勾,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瘦弱的姑娘家夹了枪还拔不出来了!   忽然,树叶窸窣作响,不断有露水从叶尖被吸出,泥地土路上也有一滴滴水珠升华凝固,有一股寒意侵到心里,叶青翻手敲在枪柄上,一掀袖将宁泽掀了出去,然后双手结印,防护罩裆下水珠凝固成的一排冰箭。   可借助自然之力,一草一木皆为兵器,这个老家伙竟然有化神的境界!   老者运功的时候,周身仙雾缭绕,即使坐着,也能给人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飞花,落叶,砂石围绕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灵力的催动,不断化作飞剑射向叶青。在这种时候,被将了一军的宁泽也不闲着,和两个手下推出一具简装的机甲,当场装卸部件,燃烧的流萤石送出威力巨大的火炮,流萤是羽化飞升的仙人留下的遗物,以流萤石催动的火炮便带着强大的神力,几十年来,沧州的人族都是靠着这项天赐之力突破人类身体的局限性震慑妖君。   不远处,“糟了,是机甲。”小兵看到飞射的火炮,立刻操纵轻甲,调整角度,准备射下那一枚火炮,另一个小兵赶紧按住他的手,“不能放!放了我们就暴露了,战鹰五会认出我们的!”   “那叶姑娘怎么办?”   “通知将军,按计划启动偃阵。”   ‘天骨’从脊柱分离出,叶青握住血剑大开大合连挥两剑,一剑扫开老者的剑雨,另一剑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将火炮击溃成了四散的烟火,万点光芒自夜空撒下,留下条条火焰的残影,一时竟显得有些梦幻。   老者眯起眼睛看向叶青,隐于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松动,如果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会发现此刻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许久不见,功力见长。   叶青左眼尾攀上了紫黑色的蝎子。她脸色有些苍白,握剑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这两剑差点掏空她。叶青不恋战,立刻回身伸手去夺流萤石。老者面具下的脸虽然忍不住宠溺,但流萤石还是不能丢,马上欺身追过去,他伸手一抓,一根长长的野草就落到了他手上,然后借着他的真气硬成了一柄锋利的剑,直刺叶青命门。   叶青骂道:“老东西,随意摘花摘草是在破坏环境!”   老东西……哎!老者的心里有些怅惘,好久没听人这么叫他了,贱骨头犯病了。他心里柔软了,但手中剑式依旧不饶人。   叶青只好接下这一剑,但她抬剑的手无法控制的一僵,眼前忽然血色一片,她识海里浮现出自己体内的经脉血管骨骼图,血液飞速流窜,有一点黑色逐渐扩大,竟是一条长了密密麻麻足须的蛊虫!蛊虫迅速顺着她的血液分化繁殖,流向四经八脉,开始啃食她体内的每一根天骨!   仿佛万箭穿心之痛,叶青一下子跪了下来。   叶青:“……”   老者:“……诶呦喂!!”他也惊了,叶青突然就给他行了个大礼,他赶紧手忙脚乱的给自己的剑卸力,但还是晚了一步,其中一簇剑气穿透了叶青的心脏。他先前塑造的都是高深莫测的得道高人,这一开口就破了功。   这声音叶青再熟悉不过了,几乎可以说是从小听到大的。被一剑穿心的痛比不上身体里百虫噬骨的痛,身体里百虫噬骨的痛又比不上此刻的震惊,“念月?”   老者慌得汗都流了下来,矢口否认,“哎哎哎,我不是。”他轻咳一声,故意用深沉的口吻说“小魔,你的魔气已经逸出,快快找一个地方养伤去吧。”   叶青目中全是血色,耳朵里也糊满了血,连声音都听得很模糊,她跪在地上,身体里天骨寸寸断裂的现象造成了机体的错觉,为了完成轮回的过程,开始裂血。不对……火毒反噬还有十天,怎么会这样。身上经脉寸断的痛已经让她无法理智的完成思考,整个人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魔气不受控制肆无忌惮的发散,身下的地面开始震颤,西北方天空数道光柱闪现,照耀出了虚空的一个法阵符文。糟了……祭神之阵。   感应到魔气,阵坛启动,所有的仙门在同一时刻感应到了南阳城外巨大的魔气,很快锁定住了叶青的位置,修士鱼贯而出,御剑前往南阳。   江瑜埋在南阳的偃阵按计划启动,这个偃阵是模仿当初琥珀琉璃珠里的场景拼接之术,又加了一些江瑜新的想法,在几处不同场景拼接重叠叠加的同时,还增加了空间变化,利用了奇门遁甲五行之术,在偃阵启动的时刻,空间场撕裂扭转,把所有人都吞了进去。   叶青爬在地上,身下拖了长长一条血痕,她看不清这里是哪里,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双手指甲深深陷进泥土里,仿若凌迟般的痛不欲生,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用仅存的意识竭力的去回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蛊虫是什么时候钻进她的身体的——“师父,麻烦你帮我一下。”   心仿佛沉浸冰冷的潭水,叶青意识一点点消散。      ☆、章七五   对于一个有缺陷的魔,每一次裂血,忍受挫骨扬灰之痛的同时,也是新生。体内的魔功被反复打散又聚起,蛊虫啃食的天骨断掉又重塑,叶青浑身都是血,坏死的血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   恍惚中,她好像被人从血泊里抱了出来,那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她融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这种感觉穿越了时空,跨越了很多很多年,依稀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狼狈的她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温润清澈的目光,“这是多么残忍又充满悲伤的一种方式……”他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似乎后面还跟着一句话,听不清,想不起来。昏迷中,叶青蹙紧了眉。   江瑜看着怀中面露痛色的叶青,目中有些不忍,心像被针刺一样的痛,今夜所有的一切都完美的按照他的计划走,还有了意外之喜,但莫名的还是很惆怅。叶青身上的血同时也染红了他的衣衫,冷峻的脸上也蹭上了一道道血痕,江瑜一步步抱着她往前走,一种克制到极点的痛楚在心头蔓延了开来,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以往无数次她孤身面对火毒反噬时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赶过来集合的向春向晚看到此情此景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忙过去搭手帮忙把叶青扶上马车,千练蛊在噬咬完根骨后会自行消失。   “将军,我们……我们去哪儿?”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味让两人牙关打了个颤。   “单连长顺利出关了吗?”江瑜问。   “已经带上真正的流萤石奔赴西楚了,其他弟兄除了一个人受了点轻伤,别的也都顺着既定的路线返回凤城了。”   “大概几天能到凤城?”   “快的话五天。”向晚声音有点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周围气场有异,光是待在这儿就有种脊髓发寒的恐惧,他越来越钦佩他们将军,这种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等确认了几个重要的问题后,江瑜叹了口气,“趁偃阵还没结束运转,我们先进邻城找间客栈,安顿一下……我师父。”   “江……江师兄。”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从旁响起,落惜筠道,“不如先去我们那儿待几天,放心很隐秘,不会有人找到的。”见江瑜还有点犹豫,落惜筠继续说,“叶姑娘现在身上魔气不稳,等偃阵停运了,难免会被仙盟发现。”   魔气!?向春向晚吸了口气,瞧今天晚上这声势浩大的动静,满天空御剑的修仙者,再蠢他们也清楚这位叶姑娘非我族类身份不一般了,但没想到这么不一般,竟然是头魔,将军,真的太厉害了!连取向爱好都这么厉害。   在天将明之际,一行人隐入了一个地下城。江瑜毕竟是男人不方便,便让落惜筠帮叶青清洗掉身上的血,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就一直在门口等着,房门开的时候立刻进去守在她床头。   叶青沉入梦魇里,迫切的想要回想起来她和南城初见的时候,被她遗忘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但江瑜的影子无可避免的与梦境重合,干扰她的回忆,右臂蝴蝶的纹路,藏在眼尾的蝎子偃甲……   “我叫南城,是一名偃师,也是楼兰王和大祭司的儿子,这儿很安全,你可以住到伤好了为止。”、“初九的祭神节要一起去看吗?”、“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翻过天阙的办法的,在此之前……不要厌恶它,小蝎子会代替我一直陪着你。”叶青紧紧抓着江瑜的手,指甲用力的掐入他的手掌里,回忆的洪流凌乱成碎片,割裂她的神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回忆回溯至初见那天,他分明说的是,“这是多么残忍又充满悲伤的一种方式……可是你原本无需承受这些,叶承西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楼兰,她把神兵和祸患带了进来,对不起,你们不可以留在这儿,我将行使权力驱逐尔等出境。”   叶青猛然惊醒,浑身都是汗,这自相矛盾的回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瑜见她醒了,一颗心总算落了回去,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纯粹的笑颜,“师父你……”他话语忽然哽住,因为叶青松掉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目光几近冰冷和疏离,而更深层的是悲伤,他苦涩低笑,“你都知道了?”   “我一直很小心谨慎,如果不是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有本事靠近我在我身上下蛊。”叶青的声音非常的淡,淡到江瑜几乎感受不到她任何的情感流露。   “对不起,师父,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师父你听我解释。”   “你利用我引来了修士,还好意思叫我师父?”叶青勉力坐起来,一手撑住胸口,苍白的脸上带着薄怒。   “不叫就不叫,反正我本来也不是很想把你当师父。”江瑜按住她的肩膀,“叶青,消消气,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害你,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叶青挣开他的手,目光直直盯着他,“你一直都在骗我是吗?你说的想要变假为真邀军功都是假的,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我去拿战鹰五运的真石,你只是想要我正好出现在那里,利用我引来仙盟的人,造成混乱中是仙盟抢走了流萤石的假象,引起仙盟和人皇的嫌隙!”   “是又怎么样?那群修仙者素来不干涉皇族的朝政,他们自视清高,根本不在意中州的人皇是谁,那我就要想办法让他们主动去踩沧州的尾巴,宇文泽最忌惮的是什么?谁不守规则动了流萤石就是要他的命,一石二鸟,有何不好?”   “江瑜,你非要把中州弄得乌烟瘴气一团乱吗!”叶青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因为过于愤怒,双瞳闪过血光。   江瑜凝视着她,毫不客气道,“我要报仇难道不对吗!我恨他们所有人,仙盟全是伪君子,当年我放出了偃甲求救,一百零六仙门,哪怕有一个给了我回应,哪怕有一个没有置身事外,赶过来救人,云水宗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幅样子!还有魔族,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桑之焕的魔火是谁引过来的,幽畜和瘴气是怎么出现的!叶青,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我不想!我只想中州不乱、只想杀戮减少,只想你可以走上仙路,哪怕慢一点,难一点。江瑜,一旦杀孽过重,你今生今世都回不到仙道了。”叶青顾不上不久前身体被百虫嗜骨引发裂血的痛,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在这种时候,她担心的竟然是江瑜杀心过重,偏离了仙道。   “让我放弃复仇,绝无可能。”江瑜寒声道,“我不是你,我忘不了在云水宗生活的五年,忘不了古月真人、玄月真人,忘不了师弟师妹,念月宗主也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你让我恪守仙道放弃复仇?云水宗千年根基毁于一旦,谁来负这个责任!叶青,百年前是谁救下的你,收留的你?是谁一直在庇护你?魔可真是轻轻巧巧一句我没有情感需求,就可以冷眼观世……”   “够了,我也忘不了。”叶青打断他,心绪翻江倒海,连呼吸都似带着痛楚。   “那就不要拦我。”江瑜一字一顿带着狠意。   “你不可以这么做!”叶青不肯退让。   江瑜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我对你太失望了,云水宗为你不启封魔阵,到头来你所有的感情都在那个人身上,完全不顾昔日之情。啊,我明白了,南城说不定也是看透了魔的本性,才会背叛你,因为他知道……你的血是冷的,本性是恶的。”   啪!一记耳光扇在江瑜脸上,“你太过分了!”   江瑜捂住脸,头侧向一边,随后他嘲讽冷笑的目光对上叶青晕红的双眼,“我回不了头了。”然后他起身,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向春向晚守在外面,就看到江瑜火冒三丈的冲出来,还没等他们说一句话,江瑜就赏给了他们一个‘滚’字。   门咣当一声,叶青颓然靠在床上。   江瑜一路憋着火,闷头往外面走,想到外面透风,但这建在地下的破秘密据点,到处都是石堆的墙壁,哪儿有到外面这一说?他想报仇有什么不对,她能不能明白没有记忆的他一睁开眼就是云水宗的一草一木,那个地方对他有多么重要?江瑜满肚子不爽,没看路,差点撞在落惜凝身上。   “姓江的,走路没长眼睛?”落惜凝要爆炸,落惜筠拉住她,“姐姐,咱不是来找江师兄好好谈谈的?”   落惜凝甩开她,没好脸色,“就你容易相信人,姓江的到底是不是我们的皇子还八字没一撇呢!”   “但命定石不会骗人的,姐姐你也看到它亮了吧,而且骷髅蝗虫接近不了他。”落惜筠小声解释,她像是很不善和人交谈,说一句话都要组织半天语言。   “等等。”江瑜越听越糊涂,“什么皇子?”   落惜凝不情不愿的说,“命定石亮了,你身上有我萧宸一氏失落的龙血,你是我们自被宇文泽灭国后,寻了二十五年的……新王。”      ☆、章七六   “宇文泽坐上新任帝君,成为中州人皇的时间不过三十载,在那之前,这片大陆上除了沧州还有别的政权,各地部落也频繁起义,宇文氏和萧氏在群雄逐鹿之期得到了庇佑中州大陆龙脉的龙血之力,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成为当时最有可能统一中州,问鼎人皇的两股势力。”落惜凝解释道,她清冷的看向江瑜,“但是,当时沧州的偃术已经远远超过了萧宸的技术,短短五年间,战鹰十三连靠着燃烧流萤的机甲横踏中州,无人能敌。”   落惜筠耷拉着肩,叹道,“爹爹说,是因为宇文泽得到了神旨,仙人站在了沧州那边,赏了他们神乎其神的技艺,赐了他们可以超脱人族极限的力量。”   落惜凝素来对她软弱糟心的妹妹很没有耐心,不耐烦的把她推到一边,“什么神旨,都是瞎传的,只是因为沧州和楼兰国有段孽缘而已,偃术的源起地是楼兰,流萤石也是楼兰的!”   江瑜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战鹰院的偃术和沧州现有的流萤石都是从楼兰拿出来的?”   “准确来说,是骗出来的。”落惜凝道,“昔日宇文泽和现在的西楚王妃芊雪寒误打误撞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时候进了楼兰,再出来的时候不仅偷学了楼兰的偃术,还挖了楼兰地脉里大量的流萤石,据说连能够锁定楼兰位置,附加了古法秘术的千机翎都盗出来了。”   江瑜抬手蹭了蹭鼻子:“……我去,不会是楼兰王爱恋芊雪寒,被美色迷昏了头吧?”   落惜筠小声插嘴,“好像真的是这样。宇文泽和芊雪寒之间的嫌隙也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因为说不准平阳公主是楼兰王的女儿还是宇文泽的女儿。”   江瑜:“……”   落惜凝把云游九霄云外的话题拉回正轨,“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我们被灭国了,因为萧氏皇族身上也有龙血,宇文泽就丧心病狂的赶尽杀绝,一路杀一路屠,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我们的王和战鹰十三连血战到最后一刻,临了将尚在襁褓里的婴儿交给了镇国大将军,大将军在死士的掩护下,带着萧宸最后的希望一路逃亡,但还是在漠北遭到了截击。当时,萧宸的战旗已经倒了,沙海变作了血海,穷途末路之际,忽然出现了异象。那个异象就和我们刚刚借助天机阵造梦出来的一样,没有人敢踏过那条界线,石碑上的血字仿佛是会吞噬一切的恶魔,让人看都不敢看,但大将军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只能跨过那条界线,在敌军的注视下坠入罗布泊。”落惜凝一直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黯淡下去,“我们萧宸,每一个人从出生那刻就会把命轨刻在命定石上,大将军的命定石随着身亡碎裂了,但奇迹般的,皇子的命定石一直完整着,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于是整整二十五年,侥幸存活下来的我们从未放弃寻找新王的机会!”   江瑜眸光流转,在识海里理了一遍这庞大的信息量,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体内为什么会封有楼兰的灵力就得到了解释,他确实在楼兰待过,楚王妃先前派芊夜多次刺杀他一事也得到了解答,因为他身上有异族的龙血,留着对沧州是祸患。龙血是真,在楼兰待过也是真,可如果他真的是萧宸的遗孤,在楼兰生活了十五年,为什么他会被断定成是无记忆之人呢?   江瑜问道:“二位既是萧宸后人,那落庄主岂不也是?”   提到落方临,两人的神情都不大好看,落惜筠道,“家父……家父确实是萧宸后人,当年借着升仙大会设下天机阵,也是想通过收集诸位的记忆寻我们的新王,但后来,家父不幸死于‘夜雨’手中,我和姐姐便代替他把每一个参赛者的记忆片段都看了,没有找到任何端倪。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参赛者中有两个人是没有记忆的。”   “我和单子琪。”江瑜替落惜筠回答了。   “个中缘由还得从长计议。”落惜凝道,“姓江……不是,那个,江师兄,这些年我们虽一直生活在阴暗里,但我们从未停止带着幸存的国人重见天光的步伐,请跟我来。”   二人带着江瑜走过地下城寸土寸金的每个角落,这里就像是一个地下工业城,有很多制造偃甲的作坊,很多拆卸开来的沧州报废的机甲,借着‘天灾’幌子抢来的流萤石,还有练功修炼的地方,曾位列圣仙联盟五绝的叶落山庄虽然因为落方临陨落而一泻千里、江河日下,但修一颗通彻道心从武道入仙途的剑法心法依旧是精华,并且没有那么多门槛非常适合普通人修炼。   “还请新王带领我们重归故土!”一时间,整座地下城的人齐声呐喊,群情激荡,各个眼角挂了泪,好像自己都能把自己感动到。   但唯利益论的江瑜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一个套身上的名头给唬住,他对两位姑娘说,“你们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   落惜凝其实隐隐有了猜测,因为她看到了一众轻甲,她忽然想起一事,“江师兄,我们的人拦下了你们很多车队,可都没有发现流萤石,这是为什么?”   “首先,我押运的这批流萤石是假的。其次,谁说我把流萤石分藏在马车上了?”   落惜凝落惜筠面露惑色。   “我就是利用了你们先入为主的这一点,你们就算打下了我所有的马车,也看不到流萤石,因为真正运送他们入凤城的是我的兵。流萤石早就藏在了他们穿着的轻甲里。”   落惜凝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不愧是战鹰七的将军。江师兄,我没猜错吧?战鹰十将里最年轻擅诡谲的就是战鹰七的新任将领了。”   “知道就好,你们现在残兵败将的别说和战鹰十三连没法比,就连我前段时间镇压的几个洲际动乱组织实力都比你们强点,我一个光杆司令,怎么带你们重归故土?”江瑜直接堵了他们的话,本来就因为和叶青道不同心里憋着气,这会儿全撒出来了,“别用什么血缘说绑架我,我不信,这种亏本买卖我根本看都不会看。”   他以为这话出来这些人要黑脸,但就连大小姐脾气的落惜凝都没有,只是一种淡淡的无助和哀伤。   算了……江瑜叹了口气,找补了点回环余地,“你们最近该干嘛干嘛,不要再装神弄鬼在宇文泽身上拔毛了,流萤石我来想办法,其他的,等我消息。”      ☆、章七七   凤城。   ‘咻——’利箭离弦,在空中龙纹如火逐渐包裹住箭身,燃烧的祥龙龙头一闪即逝,箭正中靶心。宇文泽放下弓弦眯起眼,回想起芊雪寒离开京都前对他说的话,“还请陛下细细思量大天师所言,异族失落的龙血混进凤城,此乃大灾之相。剑虽利,却是把双刃剑,小心切莫割伤了自己。”   楚城关外,楚兵一字排开,把入关的马车一辆辆拦下检查。   等着入关的人全堵在城门口,长长一条队伍纹丝不动,烈阳晒的人内心焦躁。   “前面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怎么突然查那么严?”   在一片怨声中,队伍中间的一辆马车,单子琪掀开车帘,从里面探出头来。“唔……真久啊。”   在队伍龟速的挪动下,单子琪的车轿终于挪到了楚兵的视线中,楚兵一眼就认出了战鹰七的标志,顿时如临大敌,这几个年轻守卫像是还不经事的少年,一遇到大事脸上就藏不住,蹩脚的装出镇定的样子,其中一个不知道跑去哪儿通报了,过了会儿带了一帮子人过来,里面竟然还有楚王府的太傅大人。   “接上级密报,有人私运流萤石入关。”太傅大人双手拄着拐杖,抬头看向走下车的单子琪,“单连长,得罪了。”   他一声令下,两旁楚兵立刻自他身后鱼贯而出控制住了车上的三个七连侍从,开始风风火火的检查车里的押运物资。   太傅大人站在一边,眼里闪动着莫测的光,但很快他提起的嘴角笑意越来越僵,这辆车上所有的地方都被彻头彻尾的检查了一遍,但除了一箱箱的黄金珠宝首饰,妖市名贵御品,什么都没有。   单子琪好脾气的笑道,“燕太傅,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燕太傅脸色不太好看,一众小兵也都面面相觑,“看来将军府当真富贵的紧,这一车奇珍异宝价值不菲啊。”   单子琪眉眼微弯,“王妃昔日邀请将军至府上做客,将军总不好空手而来,便让小弟先将礼物呈上。”   燕太傅背过身,硬生生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放行!”   ………   “叶青,你真不肯出来见我?”隔着一扇门,屋外,江瑜背靠着门坐在石阶上,“我都坐了大半天了,人都麻了。”他后脑勺靠着门,目光自然而然的向上看着地下城黑沉沉的石顶,最高处接近中央的地方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几乎提供了整座地下城户外的光源。   屋内,叶青也靠坐着门,抱膝把脸埋进手臂里,思绪乱成了一团。   “落家两姐妹说我是亡国萧宸侥幸活下来的皇子,小时候在楼兰长大,哎你说这是真的吗?那我岂不是以前就可能认识你?”江瑜一晚上说得口干舌燥,已经开始没话找话渐渐鬼话了,“叶青,你不想见我,那和我说说话也行。”   ……不,我没有见过你。自从产生了两段自相矛盾的记忆后,叶青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错乱的记忆,楼兰国作为一个国家来说其实非常的小,王族与祭司平级,次一级的就是一般百姓,但这个一般百姓的组成很特殊,几乎是由中州大战乱时期的恶人、被流放的罪臣、亡国的余孽构成的,无奸无恶无罪无罚之人,进不了楼兰。传说离神最近,沟通天地,由千位羽化飞升位列仙班的真神共同开辟出的古国实际上收留的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也因此,留给了后世一个平等美好桃源仙境的错觉,犯了罪的人,被世俗不耻的人,觊觎楼兰珍宝的人都想削尖脑袋往里面涌,每年去沙漠寻城的人有一堆。而楼兰内的人因为‘臭味相投’,互相之间来来往往都很熟悉,毕竟这小国从城南走到城北也就几个时辰的事。   但叶青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江瑜,更没有人谈论过一个从罗布泊被捞起来的人世婴儿。   “叶青,明天一早我就要启程去凤城了,你再不见我,就见不到我了。”   她的记忆在羽族兵败灭族后,被带去云水宗的时候被叶承西下咒封印了,是在施咒人死后记忆才慢慢恢复的,但这段记忆真的完整了吗?她当时强闯天阙,带着重伤爬回云水宗,然后陷入深眠了将近一年才醒过来,这一年中有没有人动过手脚呢?叶青忽然很怀疑这件事……她本就是魔,纯良心善大抵是云水宗几十年洗脑教育的功劳,但也就是表面功夫,真正刻在骨子里的阴狠弑杀是抹不掉的,这一下被利用、徒弟不讲理、记忆有问题几种烦躁都凑在了一起,叶青恨不得杀几个人泄泄愤,她一下子冲出去。   江瑜还坐着,突然叶青就从墙壁里穿了出来。   江瑜:“……你怎么不走门?!”叶青回头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就想把他揍一顿,她目中闪过血光,一抬手,江瑜身上带的千机翎就从衣服里飞了出来,谜底已经被江瑜解了快一半了,然后叶青抓住江瑜的衣领,手贴上到他胸口,开始催动术法强行破开封印和千机翎构建联系!   五脏六腑像被钝刀搅动,江瑜浑身一震,脸立时苍白了几分。   “你不是利用我吗,好,我等不及了,把通往楼兰的办法交出来!”叶青红着眼,近乎粗暴的去破封印,江瑜身体里的封印激荡之下开始了剧烈的反抗,伤敌又伤自己。   江瑜和叶青几乎是同时咳出了血。   动静太大,向春向晚,落惜凝落惜筠都赶了过来,震惊于眼前看到的一切,叶青左眼尾的蝎子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细看竟然带着一丝雀跃的兴奋,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将军!”向春向晚抽出腰间佩剑。   “别过来!”江瑜闷声道,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痛得几乎直不起腰,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反抗,只是深深的看着叶青,浓烈复杂的情绪汇聚成一汪深潭。   叶青看到江瑜七窍都沁出了血,但那种温柔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就动摇了,像是被万箭穿心那样痛不欲生,她目光落到门口摆着的一排奇形怪状神态各异的小蝎子偃甲,似乎能想象得到,这一夜,江瑜坐在她门口用刻刀反复雕磨了多少小玩意儿,她手下的力一点点松掉,直到完全消失,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眉目都浸上了冰冷的哀伤。   她退后了一步,擦掉了嘴角沁出的血丝,转身走了。   江瑜冲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颈,低声说,“我会带你去楼兰的,别生气了,我错了。”   “那你可以放弃复仇吗?”叶青侧过脸来。   “对不起。”江瑜只是双臂收得更紧,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所求并不是仙途,当年在云水宗下定决心好好跟着你的时候,我就决定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堕魔,我想离你更近,所以我不会被仙不仙途的束缚住,只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和五年前一样,你的决心没有变,我的决定也没有变。堕仙入魔一念之间,由魔入仙万劫不复,你就当是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我怎么会想要你重蹈一遍我的覆辙?”叶青挣了挣没挣开,索性移形化作一阵轻烟穿过他,在几步之外重新化回人身,“我身而为魔没有选择,但你有选择,唉,我去确认一些事,你……保重。”   裂开空间场,叶青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江瑜站在原地眷恋的看着远方,心像是被钝刀拖了道口子,苦涩酸楚,但在这种时候江瑜还是不要脸的在刀渣里翻出了点蜜糖,什么叫“你就当我是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啊,叶青……能不能直白大胆的说出来!   旁观的四个人好像目睹了一场生离死别,等魔走了后,才围了上去,“江……江师兄你没事吧?”   “诶,你们帮我分析一下,她为什么说的是‘你就当我是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啊?她到底什么意思?这个喜欢的成分有多重?为什么她用的字眼不是‘爱’呢?”   众人:“……”   数日后,成功把自己洗脑洗得心甜甜的江瑜穿上战铠进了凤城。   王宫气氛沉重,宁泽跪在地上,把那晚仙盟出现后,流萤石就不翼而飞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宇文帝君。   虽然没人愿意怀疑是仙盟取走了真的流萤石,但事实就摆在面前。宁泽不想说,但他看到的就是这些;宇文泽不愿意相信,但他信任的战鹰五将军都这么说;他想试探江瑜的底线,故意下了这个套给他,但他确确实实把流萤石运到凤城了,虽然是假的。这下他恪守本职的运回了假的流萤石,虽然被文武百官嘲笑了一番,但失职了的却是宁泽。宇文泽抬手间,识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王妃多虑了?   离开王宫的时候,江瑜笑意盈盈,但宁泽却灰头土脸,他道:“江兄,归雁堂三堂主前日自越州回来,她并没有找到千机翎,我记得前段时间江兄也去了趟越州,祭拜先祖,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江瑜面不改色道,“宁兄都说小弟是去祭祖的了,那当然一心一意祭祖,三心二意就不怕夜半鬼敲门吗?”   宁泽被江瑜口蜜腹剑的刺了一下,冷道,“千机翎对沧州国运至关重要,要是江兄日后发现了什么眉目,记得全力以赴。”   “那是自然。”江瑜朗笑一声,背手潇洒离去。      ☆、章七八   从那天意外认出念月后,叶青兜兜转转找了他几天,好不容易在南阳城堵住他了,老头还神秘得很,非要去封印里谈,叶青:“封印里住了我一个故友。”   念月:“无妨,是否我族类?”   “是一只猫妖。”叶青看着到现在还不肯摘面具的老者。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那我叫王景这小孩给我准备点鱼罐头,讨好讨好他,和平相处哈!”说罢,念月一溜烟儿的消失了。先前枯井里塑造的得道高僧,高深莫测形象崩塌的一干二净。   叶青:“……”死老头,你倒是带我一起走啊!她叹了口气,来回裂空间场,消耗魔力巨大,本来想蹭车,但车自己走了。   叶青灰头土脸的连跨数城到了封印里,刚一进去,就完全怔住了,这还是她的那个逃命用的狗窝吗!这还是念月荒山野岭只求一张麻将桌的审美吗!只见目之所及宛若绿林仙境,亭台楼榭,泉水淙淙,珍禽异兽,美不胜收。之前一个破山洞的地方现在成了一座云上仙府,掩映在缥缈的白雾之中,每走近一步,便会有清风吹起将白雾吹散一点,像是被慢慢揭开的帘幕,仙府缓缓露出真容,仔细看和越州的苏府大宅几乎有一模一样的布局。   叶青瞠目结舌:“……讲究人,还挺有雅兴。”   在她靠近府邸时,府邸便降下云梯,把叶青直接送到了苏云夕面前,苏云夕正站在桃花树下,花瓣落满衣襟。   瞧他现在周身内敛的妖力,叶青知道雷劫的伤已经痊愈了,她便放松了很多,笑道,“伤刚好,就又用幻术铸境了啊。”   苏云夕眸中流光溢彩,“唔……是的,不然太穷酸我住不习惯。”   念月忙从旁边窜出来,攀关系朗笑道,“那可不,苏侄儿可不像我们家小青儿那么糙,小青儿,学着点人家的品味!”   叶青:“……”呵,还真是一点没变,但这种感觉竟然很……亲切?叶青觉得在人世待久了,自己都越来越贱了。   这个时候舒惜妍端了碗桃花粥出来,她没想到院子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然后她眼角余光瞥到了桃树下整齐放了一排的鱼罐头,“!”,突然觉得自己手上的桃花粥非常不投猫所好。   看到舒惜妍,叶青更震惊了,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然后朝苏云夕一阵挤眉弄眼,似乎在询问,当初说好的清除记忆呢?怎么人都带身边了!   苏云夕妖媚的双眼眼尾微微下挑,好像在回答,我不清楚你问她。   叶青没忍住:“你怎么在这儿!?”她感觉自己甚至能脑补出一出大戏,孤男寡女在这桃源仙境日暮相对朝夕相处。   舒惜妍被猝不及防的一问,有点尴尬,她慌慌张张放下桃花粥,然后举起腰间系着的风铃,“我来还他这个。”   念月很不解风情的笑说,“女娃娃有意思,定情信物还到现在还带在身上呢。”   舒惜妍脸上一下子飞过两片红晕。苏云夕眉头轻蹙了下。   那天他把舒惜妍送出封印后,本来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相见,但没想到十天之后他出去放风,这丫头竟然还待在那里,渴了喝山水,饿了打猎,以地为席天为被,就这么风餐露宿的等了十天。   “舒姑娘,你怎么还没走?”苏云夕不解。   “我没带回千机翎,帝君必要罚我失责,爹爹可能再也不会让我出归雁堂了,我不能回去,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舒惜妍绞着手。   “你在中州没朋友吗?守在这里做什么。”苏云夕说着绕过她往前走。   舒惜妍跑过去拦住他,“朋友也可能出卖我啊,现在肯定不会泄露我行踪的只有你。而且!而且……我还有衣服留在里面了。”舒惜妍声音越来越轻,“你总该让我进去拿衣服吧。”   苏云夕想起了被他当垫子沾了他一身猫毛的衣服,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好像于情于理确实该让她进去拿。   之后舒惜妍进去了,就再也不肯出来了。苏云夕琢磨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索性就随她去了,有一个陪下棋的人也不错。   “定情信物是什么意思?”苏云夕问。   舒惜妍脸要红透了。   念月扯道,“就那个,小青儿送江瑜那孩子的灵蝶,也是这玩意。”   苏云夕眉梢轻抬,“懂了。”   叶青黑着脸,咬牙切齿,“臭老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念月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珠子转了一圈,“你把我叫来,又不让我说话,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叶青一败再败,眉心狂跳,“你最好别承认在我身上做过手脚,不然小心我新仇旧恨一起算!”   叶青这句话出来,不知怎么,就觉得老者一把贱骨头都散了,又成了死气沉沉的一坨烂泥,“唉,不闹你了,我确实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云夕背靠着桃花树,本来打算把地方留给他们,但念月开口叫住他,“小妖,一起听着吧。”   “五年前,我接到帝君的密旨,信上详说了如今沧州的国情,我才知道那时候沧州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国库流萤石几乎见底了,没有流萤石,战鹰十七连就是空壳,必然兵败。我只好连夜取出了云水宗的流萤石,送过去给帝君救急,这些年也一直秘密穿梭于中州各个地方,把流萤石往凤城送。”   苏云夕眯起眼:“仙盟素来不干涉中州朝政,是宇文泽为人皇还是异族蛮荒为人皇,对仙盟来说是一样的。何以念宗主却对此很上心?”   念月叹道:“人皇交替之时,人族命脉会乱,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的灾难和战乱,何况蛮荒族毕竟还是不同于人,人皇没有比宇文泽更合适的了。我宗早年和沧州有些渊源,又同以偃术传承,便多了点私心。中州乱,仙门也很难独善其身,修仙者该当普度众生,修一世福缘。”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现下并不是人皇交替的一个好时机,人皇交替引发动乱,必然会有大规模的死亡。”他看向叶青,“如果这一切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那他的目的可能是……祭剑!”   “祭剑……”叶青呢喃的重复了这两个字,忽然她面色微变,“我体内有三道枷锁,一为云水宗六峰之罚,二为一魂两魄共生体之绊。”叶青目中浮现出血光,舒惜妍错愕的睁大了眼睛,此时她看到叶青的身上竟然缠着一条血气萦绕的锁链!   “那第三道……是什么?”叶青割裂的记忆如洪流,她看过一片片记忆碎片,但还是想不起来。   念月走过去,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叶青的背,“第三道是‘神兵’。”   叶青识海嗡的一声,她记得‘夜雨’那个境界高深的黑衣银发杀手当时也是误以为木瓜儿身上有神兵,才来抢夺的。   小青儿,叶师妹死后你的记忆确实恢复了,但很奇怪,只要是和神兵有关的,你都不记得。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你练得天骨和神兵产生了抗意,或者说……是‘天骨’不想让你知道神兵的存在。”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朴的悠远,目光直直扫向叶青,“我承认,在你重伤从楼兰出来陷入深眠的那一年里,我们启动法阵检查了你的身体,因为我们不能确定你在楼兰经历了什么,三道枷锁是否完好,神兵是否安然,也不能确定楼兰锁国,叶师妹身死是不是和‘神兵’有关?但意外的发现,你的天骨早就练到了第十重,只差启动血祭。”      ☆、章七九   “你的天骨早就练到了第十重,只差启动血祭。”   听到这句话,叶青眼底闪过一道晦暗难明的光,她看向念月,“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你这老家伙修炼了几百年就是奔遗臭万年去的吗?”   念月一双眼睛微微弯起,“一百年前决心收留你的时候,我就把你当自己亲孙女啦。而且仔细想想,就你这天赋,在楼兰这么短时间也没本事从菜鸟变成第二个魔尊,要不怎么练个功都能练到走火入魔?我估计在来云水宗前你就已经练成了,只不过被姬箫隐藏的好,当时我们以为废去了你所有功力,但实际上没有。”   这话为什么隐隐听得有点不大舒服,叶青面无表情,这个时候也就把话都在明面上挑开了,“我是恢复记忆后,才意识到我的‘天骨’已经第十重了。当年父亲对中州发动侵略就是为了启动血祭助我彻底练成‘天骨’。”   “唉,这魔功本质上就是用血肉不断铸剑,这最后一步更是需要大量的生灵之血去祭剑突破境界。”念月叹道,“自从发现有人天骨入第十重了,当时看到什么事情都容易往这件事上联想,风声鹤唳的,在这节骨眼上,百年不喊咱宗参加升仙大会的圣仙联盟都给咱宗发了请帖,弄不好就是个鸿门宴,我这一天天日思夜想,心力交瘁,头发都秃了一半。”   叶青:“……”她怎么觉得当时心力交瘁被坑打工的人是她呢!   “哎,但我想再怎么鸿门宴,升仙大会上也不会见血,没了救命的流萤石,这可就要死一片了。没想到……”   “升仙大会上还是死了一个人。”叶青目光冷了下来。   “不止。”念月道,老头声音收敛了一直带着的一点玩笑意味,“有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在回山路上被血洗了。在他们身上都发现了刺杀令,流下的血汇聚成了‘夜雨’两个字,而且,被血浇灌的泥土里窜出了蓝紫色的火苗。”   苏云夕和叶青同时看向念月。   “这件事被仙盟压下了,因为不管‘夜雨’和魔有没有关系,魔火烧到了中州,这是魔在向他们挑衅,先有叶落山庄庄主当众死亡,后有两大仙门死于路上,这件事传出去仙盟的地位岌岌可危,群雄怨愤,敌人一直隐于暗处,他们不能先自乱阵脚。”   “好大一口锅。”叶青‘啧’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反正不管谁做了什么,都是我干的。”   苏云夕略一沉吟,“念宗主,如你所言,那云水宗的魔火很有可能是‘夜雨’带去的?”   “不能完全确定,但至少肯定‘夜雨’有火种。”念月目光黯淡了下去,他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他整张脸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爬满了凹凸不平扭曲恐怖的烧伤疤痕,细看之下有的疤痕甚至没有愈合,有微弱的火星不断从里面窜出。   叶青怔住了,她声音哽在喉头,“老家伙,你……”   “推测到云水宗有大灾的时候我立刻赶了回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魔火已经烧上山了,我拼了老命也只抢回了孩子们的……尸身,吊了他们一口气放在冰棺里。可怜我那两个师弟,被仙器所伤还魂无术。”念月哀叹一声,有些难过的抚额,“怪我识人不淑,原来百年前,无相就误入了歧途。”   叶青感觉心被刺了一下,不忍再看念月。   “这几年无论域外还是域内,中州战乱频发,潜逃的妖族和大荒联军在北域虎视眈眈,域内沧州分崩离析,州际势力割据,江瑜那孩子是不是连屠数城,所到之处尸骨遍地?又是大量的生灵之血啊。怕就怕在,这一切都是背后的推手有意为之,故意挑起人魔妖三族争纷,启动血祭啊!”   苏云夕皱眉:“念宗主,启动血祭,让叶青练成‘天骨’成为魔尊,对那人又有什么好处?他的目的只是让中州生灵涂炭、万劫不复吗?”   叶青有些僵硬转身,她瞳孔微微收缩,轻声道,“我之前可能想错了,我以为那个人是想要神兵,但他真实的目的其实是毁掉神兵。一旦我练成天骨,至阴之剑无法和至阳之物共存,它们会……同归于尽。”   扭曲的烧伤疤掩盖住了老者大多数时候自然带着的和颜悦色,他微微隆起眉头,脸上的疤就可怖的挤在一起,“云水宗世代守护神兵,神兵殁,九州殆,阴阳倾倒,三界大乱。小青儿,如此说来叶师妹当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把神兵藏在你身上,才会带你去楼兰避世,我们对不住你啊!”   这种煽情的话,叶青向来听不得,她向念月摆摆手,“行了,有没有神兵,我都不会突破天骨第十重,我没那么雄心壮志不想当魔尊,再说了,谁知道血祭的时候会不会一不小心又练岔了,到时候就不是三月一次火毒反噬,是直接送我灰飞烟灭了,这种有风险的事,我才不做。”她心里有一点寒意滋生,叶承西可能是为了保神兵,作为一道枷锁藏进了她的身体,但也可能就是为了牵制她,担心她步姬萧的后尘祸乱人间。   念月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伸手想揉叶青的脑袋,被叶青一个侧身灵活躲掉顺带给了个鬼脸。   苏云夕送念月出封印,路上,念月对他说:“小妖,先祖曾言蓬莱岛上有一灵物唤作水灵珠,或许可解决落云川灵力枯竭之象。”   苏云夕淡漠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极其隐蔽的讶色,随后他微躬身作揖,“多谢。”   ………   江瑜如约赴西楚登门拜访楚王妃芊雪寒。   芊雪寒脸色很不好看,她头戴凤冠,脸上蒙着半边轻纱,居高看着孤身一人赴约的年轻将军。   “将军未按照约定带来流萤石,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芊雪寒语意上似乎带着点玩味,但尾音下垂,语气十分冰冷。   江瑜轻笑道,“我来了,王妃不应该很高兴吗?毕竟老想着在我身上做文章,好到帝君面前参一军。”   芊雪寒冷笑一声。这时一个侍从匆匆跑到她身边,咬耳道,“王妃,确认清楚了,这小子一个人来的。”   芊雪寒眯起眼,凤眸微勾,蕴藏着杀意……胆子还挺大。她道,“将军当真深谋远虑。”   江瑜一扬眉,“这不是深谋远虑,只是谨小慎微罢了,常在河边走,当然要多长个心眼,别湿蹄了。”   芊雪寒冷道,“你的师兄弟可都在我手上,你不帮我做事,难道就不怕我毁了他们的冰棺吗?”   “我当然怕,我怕死了。”江瑜此时的表情就像一个受极了委屈的小狗,但委屈中又带了三分笑意和游刃有余,“王妃,我可不记得我有承认没有把流萤石带到西楚吧。”      ☆、章八十   “什么意思?”芊雪寒蹙眉,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王妃不如派人去天师府看一下,流萤石就在那里,已入西楚。”江瑜目光淡淡扫过高座上的丰腴妇人。   芊雪寒立刻摆手示意先前那侍从过去看。片刻过后,侍从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对楚王妃说了什么,她脸色一点点苍白。   江瑜轻笑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把流萤石放进来的!”芊雪寒身子前倾,之前端庄优雅的仪态已不复存在。   “诶,王妃错了,这流萤石不是我放进来的。”没想到江瑜立马就来了个翻脸不认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辩道,“明明是西楚暗中克扣流萤石,培植党羽,帝君在上,西楚怕是有反叛之心啊!”   “你!”芊雪寒隐忍怒意,咬牙道,“来人!”   屋外立刻涌进十几个穿盔戴甲的侍卫,长/枪齐齐指向江瑜。   即使在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江瑜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好涵养的一挥折扇,替她把这个故事圆了个结局,“战鹰七将军应邀入西楚,却意外死在了王妃府,因为他撞破了楚王妃私藏流萤石一事,楚王妃做贼心虚,便动了杀心要杀人灭口。”   芊雪寒指甲死死抠着衣袂,这帮枪指江瑜的人都在等待王妃的发号施令,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就能了结这个手无寸铁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清俊年轻人的性命。   江瑜眼眸微弯,含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笑意,“我虽然不知道王妃是因为什么这么想要置我于死地,但你也是聪明人,我想你清楚流萤石对帝君意味着什么,这是逆鳞,关心则乱,在越是在意的事上,人越会容易失去理智判断错误。你说他到时候是会相信你我二人的片面之词还是亲眼所见?我的人都躲在暗中候着,要是到约定时间我还没有出去,他们就会立刻放出偃甲鸟报信,还是说王妃有这个自信在除掉我后,还能有余力和我的偃甲鸟较量一番速度?”   芊雪寒脸上血色褪尽,这一局算是彻彻底底处在了败局,“还望将军如此谋思可用于正途。”她意有所指的道,“随我来吧。”   江瑜跟着芊雪寒走过楚王府弯弯绕绕的甬道,通过密室进入了王陵深处,脚下的地面渐渐覆上了白雪,四壁都是冰面,顶部倒挂着一串串冰塑的钟乳石,温度陡然降低了许多,冰天雪地中摆放着五具寒冰铸就的棺材。   风雪似乎都慢了下来,不知怎么,先前急切想接近那里的心在真的快要靠近后变得犹豫不决,迈开步子都显得格外艰难。埋在内心深处的伤疤被一点点揭开,苦涩的回忆像是凌迟一般,呼吸都沉痛了起来。   江瑜害怕了。自从经历了那样绝望的一晚后,他很少再有恐惧的情绪了,孤军奋战,血溅沙场,就算是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生死当头他都未曾露出惧意,可是现在,他害怕了。他害怕面对他们冰凉的身体,如今的样貌,害怕他们责怪他为何一人独活了下来。逝者已逝,生者念念不忘。   芊雪寒看到江瑜慢慢的走了过去,风渐大,她裹紧了身上的狐绒围脖,她并看不出江瑜此刻已经糟成一团的心理感受,因为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每一步都迈得还似那样云淡风轻游刃有余。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江瑜先去开了芊夜的冰棺。   就算到这个时候,江瑜依旧谨小慎微到了极致,他从来都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在他心若遭受凌迟的时候也不例外,他还不能确定冰棺里的人就是和他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师兄弟们。直到他拉起了芊夜僵硬的左手腕,看到了那一条条黑丝一般可怖的长在肉里的纹路,他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样,顺着冰棺坐倒了下来。   那是五年前芊夜和叶青交手时,中的魔毒。   所有隐忍克制的痛楚都在那一瞬间汹涌翻了出来,要将他兜头湮没,江瑜双手捂着脸,背部竟然微微颤动,五年间种种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他识海里闪过,他也曾想过放弃,他也曾想停下,可是深藏骨血的仇恨一直在推着他往前,他自始自终无法接受云水宗一夜尽亡,无法接受他独活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他竟然在寒冰之地里待了整整三天三夜。   ………   “我好难过,叶青。”   灵蝶传来了江瑜的声音,那话语深处隐藏着的极其细微的哭音呜咽消散在风里。   “你在哪儿,我好想见你。”   这已经是她连着第三天收到江瑜的消息了,其实江瑜很少这么浓烈的表达悲伤的情绪,他已经很擅长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隐藏起来,你不知道他的笑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也不知道他的悲伤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悲伤。   叶青叹了口气,到了将军府,向春向晚见她来了,像寻到了救星一样,“叶姑娘,你快去劝劝将军吧,他从西楚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天天喝酒,而且……他还染了风寒,这情况怎么能喝酒喝这么凶啊!”   “染了风寒?”叶青一怔。   “是啊,前几天刚回来的时候,没走几步就一头栽了下去,可把我们吓坏了,赶紧找了大夫来,开了好几副药方了,还是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向晚没了主意,担心极了。   叶青马上开门进了房间。   向春胳膊肘顶了顶向晚,“弟,这真的有用吗?”   向晚一脸坚定,“哥,那铁定有用啊,你没听说过相思成疾吗?”   向春颇为敬佩的看向他弟,“我就说将军身子骨这么硬朗怎么说病就病了!”   叶青进屋后,一屋子酒气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   江瑜趴在案上,似是已经醉死了过去,他像是睡在了酒窖里,到处都是空酒瓶子,玄衣上也沾满了酒渍。   叶青在他身边蹲下,凝神望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捧起他的脸,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寒热还没退。   这一动静,江瑜就醒了一点,叶青本来起身想去床上拿毯子盖在他身上,但刚一起身,就被江瑜拉了下去,直接落入了一个带着热意的怀抱里,江瑜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整个人有些无力的靠住她,“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江瑜身上本来就带着温度,这一下发烧就更热了,热意包围着叶青让她心猿意马的,“你怎么了?喂,你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虽然修炼上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染上凡人才得的风寒吧?”   “我在藏尸的极寒之地待了三天,不小心让寒气入了体。”江瑜像是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一直闭着眼,有气无力的靠着叶青,说话的时候带着酒气,“挺好的,生生病,让我感觉我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叶青:“……一点都不好。”   江瑜双臂将叶青圈得更紧,“我见到蔡更师弟,宋洱师弟,十六师兄还有诗瑶师妹了。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哈哈。你说他们一直被冰封着,会难受吗?会觉得晚上太黑,生活太无趣吗?我在那儿就待了三天就冷得受不了了,到了晚上,一点光都没有,也没有人陪着说话。”   叶青抓起江瑜的手臂,轻轻放下,转身换了一个姿势,她抬手抚摸江瑜的脸,近乎深情的看着他,“小瑜儿,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学会放下。”   “可是我真的很难过,他们的人生本该多么美好,明明才刚刚开始却沦为了灾难的牺牲品,我没有记忆,仅存的记忆都是他们给我的,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有人却当着我的面弑杀了我的记忆。我好没用,到头来连找谁报仇都不知道,守着他们的尸体却无能为力。”   叶青心里酸楚,她抱住江瑜,“我会帮你一起找出罪魁祸首,在此之前,好好先睡一觉,把病养好。”她的话语像是带着蛊惑,很快倦意就爬上了身体,江瑜呼吸越来越轻,压在叶青身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沉沉睡了过去。   叶青抱着他,眼底闪过晦暗难明的光,此前在封印里,念月对她说——“这些年我除了给宇文帝君押镖,也没闲着四处调查,还翻出了好几本老祖宗的古籍,其中有一本上记载了一种楼兰秘术,它是用梵文刻的,也称复生之术。楼兰锁国一定有它的原因,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也说不定。唉,现在好多事情都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夜雨’到底是什么,更是云里雾里摸不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也许谜团解开的多了,慢慢就能串出线索,等到天光乍泄之时。在此之前,你得给我好好争取时间,开启血祭要十万生灵之血,把小瑜儿给我管好了,他再屠几座城,就真要够十万了。”   叶青面无表情:“老家伙,要不是因为我还想让我徒弟入仙道,他杀多少人都和我没关系,我就怕他到时候堕了魔,连带着我一起遭报应,不入仙偏要入魔的人多少见啊。”   念月:“就是嘴硬。你和那死小孩处出感情了,别以为我一双老眼就没看出来,不然以你这性子,他入仙还是入魔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青:“那我就是爱上他了怎么样?我最多能接受生出个半魔,不接受又生出一个小小魔,行吗?”   念月苦笑道:“承认有一颗救世的善心很难吗?”   叶青:“我是魔,你有见过魔有想救世的吗?”   念月没皮没脸的笑道,“有啊,你。我不管,反正我就押你身上了,大不了咱叁儿一起遗臭万年。”   “滚。你为什么要卡在我和江瑜中间?给我们倆留点私密空间不好吗?”   念月心很痛,“有了夫君忘了爷爷。不过暂时不要把复生之术和我还活着的事告诉小瑜儿,这孩子心思太沉了,怕他真走不出来了。”   叶青看着江瑜的睡颜,五味杂陈,但最要命的事,这家伙,为什么侧颜都这么好看!一点死角都没有!叶青目光逡巡在他俊美的五官上,细长醉人的双眸,轻颤的睫毛,精致挺翘的鼻尖,还染着一点晶莹酒珠的唇。不提刀不站在战场上,这张脸就是一个有杏花烟雨江南之美的风流书生。   叶青目光像是黏在了上面,挪不开,贼心不改,先前的不愉快都在这幅皮囊下烟消云散,又觊觎起了他的身子,她一点点弯下腰,靠近,想趁人没意识,吸一口美色。   然而,咫尺的距离,叶青就要成功偷腥时,江瑜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眼睛,他弯起嘴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叶青唇上印了一吻,“抓到了,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      ☆、章八一   叶青:“……”   江瑜挑起了一边眉,一脸得逞的看着她,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半晌过去,这不回答是“行吧,我喜欢你的……”   怎么还有个‘的’!?江瑜忙追问,“你喜欢我什么?”   叶青冲江瑜笑笑,指了指脸,“美色。”   江瑜吸了口气,一时竟然哑口无言,感慨道,“我这张脸确实极佳。”然后他觉得刚刚啄了一口还不够,趁机借酒行凶,翻身起来手抵住叶青后背,把她往前靠。   叶青猝不及防被江瑜用力一推,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江瑜封住了唇,肆无忌惮又汹涌热烈的一吻,炽热的焦灼感转瞬燎原,他强势的撬开了她的齿间,吸吮着她舌尖的温度,把满腔爱意化作了温柔的绵长。叶青双手搂住江瑜的脖颈,两个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情到深处,魔的那种强势和攻击性就上来了,叶青身体往下一压,江瑜虽然不至于喝酒喝得醉死,但被寒气入体发了高烧是真,身子骨本来就疲软,叶青用了点力带着他往下,他就被顺势推倒了,背砸地上,轻轻‘啊’了一声,这一记声音就像小狗爪子挠过叶青的心,让她骨头都酥了。   江瑜倒也意外这下叶青转换攻守的这么主动,心里蠢蠢欲动的想跟进一步,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江瑜和叶青皱眉齐刷刷的往外面望,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进来!   此时不长眼的单子琪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的向春向晚也惊得目瞪口呆,五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叶青还保持着压在江瑜身上,双手撑他两耳边的姿势,江瑜则伸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不安分的正在扯她的披肩。   “你们继续!”单子琪‘砰’得一声把门关上,退出去直接遁地走了。   “连长!”单子琪溜得比谁都快,向春向晚根本追不上,两个人没跑几步就感觉背后一凉。一道目光狠狠剐着自己。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江瑜整衣,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一脸阴冷。叶青心里也糟糕透了,满脸不好惹。   “将……将将将军。”向晚一开口成了个结巴。   “这俩交给你,我去把单子琪揪回来。”叶青和江瑜转瞬达成了共识,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江瑜走过去,给了向春向晚一人一个爆栗子,“你们俩个怎么回事?我说了身体抱恙,抱恙!听不懂人话吗,莽莽撞撞的干什么,连声通报都没有就往里面闯,是想吓死我吗!”   向春看着江瑜面色潮红,气色比几个时辰前不知好了多少,颇是惊叹于叶青对症下药的功夫,不愧是佳人能解相思病。   “跟你们说话呢,在想什么呢!”   “是、是是。”向晚一想到江瑜最后一句话是,‘是想吓死我吗’,忙改口,“不是,不是,不是。”   还发着寒热的江瑜脑子里一摊浆糊,懒得去想两个暗卫点头又摇头,语无伦次的回答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青成功把单子琪揪了回来,直接拎着他的领子把他往院子里扯。单子琪尴尬的笑道,“那个,我来的不是时候,哈哈哈。”   向春解释道:“将军,连长听闻你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不是,久病不愈,因为担心,就来看看。”   叶青没好气:“死不了。”   江瑜愁眉苦脸,“不敢死,怕你伤心。”   单子琪瞧着年轻,但毕竟比江瑜大了快一百岁,两人这你来我往的让他老脸一红,“哎,江兄要注意身体啊!”这话放在这节骨眼儿听着怪奇怪的,单子琪先疑神疑鬼的心虚起来,忙岔开话题,“我来是有要事要报,前些天我回了趟师门,听说仙盟派了曦和城的使者去凤城和宇文帝君解释那日南阳城郊发生的事,那使者还被帝君留了好几天才送走,也不知道是软禁起来了还是中间有什么曲折。”   江瑜淡淡‘哦’了一声,波澜不惊的反问道,“那依单兄所见,仙盟的一面之词帝君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单子琪:“仙盟集结弟子前往南阳是为了魔,南阳城郊出现的魔气可以证明,这……帝君很难不相信吧?”   “确实。”江瑜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一笑,“很难不相信。”   之后几天,江瑜就在府上养病。   叶青算是已经和江瑜形影不离,连睡觉都是一个房间,几次江瑜想把床让给叶青,或者一人一半一起睡,但叶青就是喜欢吊一根绳子睡,愣是把他富丽堂皇的房间装点成了原始山洞。   但就算已经这样形影不离了,叶青万万没想到,江瑜足不出户还能搞事,趁她不注意,一连几封信笺上书凤城王宫。信上完完整整几乎是呕心沥血的把沧州国库现有的流萤石,南阳、临安几座城池地脉里藏着的流萤石统计出了完整数据,然后洋洋洒洒详细分析了北域边境的敌情,沧州内部的洲际暴/乱,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沧州现有的流萤石最多还能支撑战事一月。一月后,边线战鹰十三连必溃散。写完结论后,江瑜还没忘提供解决方案,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文笔上乘,各种举例论证,令人不得不信服。   帝君很快就下了决心,发兵到中州各地,去挖散落的灵脉。   西楚,芊雪寒匆忙准备行装,赶着启程。   燕太傅双膝下跪,拦住她,悲痛道,“王妃三思啊!没有帝君传唤,私自离开楚地,帝君万一怪罪下来,王妃恐祸及自身啊!”   芊雪寒素白的脸上带着孤绝之意,“一步错,步步错,陛下听信谗言,我如何能坐视不理?中州的地下灵脉是修仙门派的根基啊!如何能轻易去挖?这一次不管说什么,他记恨我也好,下令处死我也罢,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异族的龙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断送沧州血脉的!”   风起云涌,潜在暗中的势力都趁着这股东风,互相作用把中州大陆弄得乌烟瘴气的。风雨飘摇,似有一场浩劫即将到来。   半旬过后,江瑜病彻底痊愈,一共四辆马车从将军府离开,江瑜和单子琪坐在马车上,叶青在外和向晚一起驾车,向春骑着马跟在旁边。   天际云层越来越厚,黑压压的一片乌云覆盖下来,风将树叶吹得窸窣作响。   向晚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这鬼天气,不会要下暴雨了吧?”   江瑜掀开一点挡风的车帘子,温柔说道,“等会儿要是下雨了,师父记得进来避雨,别淋到了。”   向晚:“……”   叶青眯起眼看向泼了墨的天空,她吸了吸鼻子,向晚惊讶的看到叶青的双瞳转为了妖异的血色,“单子琪,有没有闻到妖气?”   江瑜:“……叶青你为什么不问我?”   “你这鼻子闻得出来吗!”   “小看我。”江瑜很受伤。   单子琪幽幽道,“不仅有妖气还有魔气。”   叶青‘啧’了一声,“我有点分不清来的人是妖还是魔。”   向春听得心里瘆得慌,他骑着的马忽然焦躁不安的叫了起来,一个趔趄向春差点抓不住它。叶青眼明手快的伸手帮向春稳住马,地面忽然开始剧烈震动,远方天空一团黑雾飘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由远及近迅速冲了过来!      ☆、章八二   黑雾所过之地,所有植物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迅速枯萎,流出红褐色的血来。   “好家伙,是冲我们来的!”单子琪钻出车厢,手里已经抓了一排的暗器。   一阵刺耳尖锐的咯吱声响起,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块碎木全都悬浮了起来,黑雾像是液体慢慢流过,石块碎木渐渐拼成一具具人形怪物,它们的骨骼关节处都是由黑色的雾连接,像提线木偶一般向四人发起进攻!   向春向晚刚拔出剑,就被叶青一手一个揪住后衣领扔到后面,他们这次出行只是去勘探地脉,踩点的,并没有带上引人注目的机甲,在这种情况下,没点术法傍身,凡/胎/肉/体很难和要妖魔鬼怪抗争,冲上去就是送死,更何况,这又有妖气又有魔气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转念之间,叶青双手成爪血气氤氲,已经徒手捏碎了两具石头人,黑雾蔓延了过来,一只巨大的白骨爪从黑雾里伸了出来,穿过一片激起的碎裂飞石幕帘,狠狠抓向叶青。叶青忙侧身躲过,骨爪几乎贴着她的脸划过,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骨爪上黏连着的像拔丝一样的腥肉,模糊的重影中有哭脸,有笑脸,有在欣喜,有在惊惧,有在悲伤,有在烦恼……竟然是一副浓缩了的众生相!天地之间忽然充斥着千种不同的声音,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凄厉如万鬼同泣。   向春向晚闷哼一声,从七窍流出血来,单子琪忙左右手分别贴住二人的背心,传真气帮他们护体,他还要顾上自己,一人同顾三个人,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江瑜本就耳力极佳,所有声音入耳都是翻倍,此时仿佛有金戈铁马踏过识海,每一声都是重击,要不是有体内楼兰的灵力护体,那声音怕是当场就要刺穿耳膜。天越来越黑,四面飞沙走石,江瑜目光寻找着叶青的身影。或许是那个怪物不屑于他们几个,或许只是池塘失火殃及池鱼,那个隐于黑雾中的怪物似乎并没有想理他们的意思,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叶青一个人!江瑜心中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叶青从背后抽出天骨,血剑与骨爪擦身而过,那一刻,骨爪上的千万张脸同时嘴角下沉,转为哭脸,眼珠转动直直盯在叶青身上。‘刺啦’天骨崩开了一道口子,还黏了一剑身黏糊糊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叶青打了个寒颤,一想到这剑是她的脊柱骨,没忍住道,“这玩意儿,太丑太恶心了!”   单子琪很苦恼,他祭出了一排暗香门刚研制的独门暗器,那些新奇的暗器泛着七彩的光绕在单子琪的周身,在黑暗中颜色极其好看,但是!他本想展示自己高超的仙术,现在全部的心力却只能用来给向春向晚护住心脉,他一撒手,江瑜两个宠爱的小暗卫就要一命呜呼了,单子琪扯着嗓子道:“江兄,你自己悠着点!我没多余的手管你了!哎等等,江兄你去哪儿!”   江瑜跳下了马车,往激战的前线走近了点,越接近激战的中心,体内五脏六腑翻腾得越厉害,他找了一个好的角度,在叶青和那团黑雾两边凌厉气场的夹击下求生存。   单子琪拿他没办法,他两只手都被占掉了,只好用脚勾起了地上一把裹着烈焰的弓,然后呼唤出了一排箭,把它们踢到江瑜身边。江瑜被突然飞过来的一团火球吓了一跳,直到看到单子琪挤眉弄眼的示意他,才试探握住了弓,烈焰自动向两边分开,弓柄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叶青和那团黑雾里伸出的骨爪打得难舍难分,江瑜有心帮她,将三支羽箭同时架上弓弦,拉开弓,不断调整角度,瞄准那团黑雾,但黑雾的目标太大,江瑜一时竟然辨不清要打什么东西,他索性闭上了眼,凝心静气,默念心法,想要通过心去‘看’到这团黑雾里到底藏着何方神圣。   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骨残骸,飘荡的孤魂野鬼,它们穿着银色的铠甲,每一张青白色的脸上左眼尾都有一只紫黑色的蝎子,这竟然是这片黑白荒芜之地唯一的颜色。再走近一点,异象陡生,蓝色的火焰从地脉里喷薄而出,转瞬间将天地万物付之一炬,先前那些穿盔戴甲的鬼此刻身体都空了,全部被火焰填满。而在烈火的中心,有一根十字架,一个衣衫破碎的女孩被绑在上面,长发披散下来,她忽然抬眸,万分妖冶。这张脸……这张脸,竟然是涟漪!   叶青余光瞥到江瑜,立马闪开在遮蔽黑雾视线的同时给江瑜腾出位置,三箭齐发,仙家宝器破空飞至,直指迷雾中心的人。但江瑜用心捕捉到的人突然在他的识海中消失了,只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处刑台。   “叶青,小心背后!”江瑜吼道。   涟漪忽然从黑雾中窜了出来,虚空划过一连串黑色的残影,她绕到叶青背后,一张脸毫无血色,像是青/天/白/日/下诈尸的恶鬼,裸露的肌肤上爬满了青黑色的暗纹,身上交织着魔气和妖气,已经全然没有了半分曾经柔和素雅的样子。因为她周身气息太过诡异,叶青先前一直尽量避其锋芒,但这一次避无可避,只能硬碰硬的对抗,她双手握住‘天骨’,周身魔力激荡,转身的瞬间,一剑摧枯拉朽,天地失色。   砰!   强光迷住了众人的眼,方圆百里祭神之阵全部触发。   ‘天骨’一寸寸断裂,化作粉末消散,叶青倒飞出去,整个人砸进山壁,山壁砸出了一个巨大窟窿。   “咳……咳咳。”叶青滑到地上,胸口大片血渍。   涟漪从黑雾中缓缓走出来,她有一瞬惊讶,她本以为这一击可以直接让叶青粉身碎骨,但这女人竟然还活着。   叶青背靠山壁,勉力支撑,“你真是可以,为了变强竟然不惜魔化。”   涟漪面部肌肉僵硬,她笑起来感觉像哭,模样说不出得可怖,“我说过,我会让你后悔的。”她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带着深深的怨恨,她说话的时候,身后还有千百种不同的声音,用不同的语调在重复她的话,“我会让所有曾经看不起我,不肯帮我的人,付出代价!”   黑色的雾无孔不入的从石壁里钻出,束缚住了叶青的双手,腰间。她血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不断放大的骨爪。   叶青……这一幕落到江瑜眼中,不管什么时候都拥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飞灰湮灭,江瑜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身体不受控制的飞扑了过去紧紧护住叶青,替叶青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杀招!   体内封印迅速起了应激反应,万道金光破体而出,穿透涟漪的身体,江瑜喷出一口血,那一瞬间身体像是要炸裂一样,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神识坠入无边黑暗。   “江瑜!”巨大的冲击力同时带倒了两人,叶青怀里的身体冰凉刺骨,软软得靠倒在她身上,彻底失去了意识,“小瑜儿,小瑜儿,你醒醒……”   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涟漪心里骂了一句,她这一下伤得不轻,黑雾马上裹住了她的身体。   叶青抱紧江瑜,眉目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戾气,这一下,她是真的起了杀心。   单子琪拦住她,“叶姑娘,祭神之阵触发,仙门马上要寻过来,眼下我们赶紧走才是……”   “来不及了。”叶青打断他。她心里忽而起一念,冷笑道,这么想做魔,成全你。然后她收敛了周身所有气机,当年她一念之善可以错乱八卦象盘的判断,放了红蘑妖一条生路,这一次她同样也可以把所有神器的判断都引到她的身上。   “替我做魔尊之女吧,红蘑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元旦快乐!!感谢2021能和你们相遇 栗子祝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快乐无限~   ☆、章八三   叶青一只手揽着江瑜,另一只手借江瑜身体的阻挡迅速结了两个印,指尖聚起一点红光,唇微微开阖,无声吟唱起来,她唇色娇艳欲滴,脸色却很苍白,在风中断裂化作齑粉的‘天骨’以她的精血为食,随着她的结阵一点点重聚,然后直刺入那团蠕动的黑雾之中!   叶青吟唱的速度越来越快,‘天骨’听到她的号令立刻化作了滚烫的血液,瓢泼洒下,淋了涟漪满身,她脸上,身上溅满了血点子,那些精血就像是一壶壶滚烫的开水,沾上她的皮肤就立刻在她皮肤上灼烧出一个洞,然后渗入进去。   “啊————”被硬生生扒了一层皮,涟漪痛得原地打滚,她很快就猜测出了叶青的意思,发狠似地爪子直接插入了自己的血肉里,就算扒皮抽筋也要把她的血抹掉,可泼洒下来的血像是长在了她的肌肤中,迅速钻入她的骨头,她身上青黑色的纹路被由内而外染成了一种诡异的鲜红色。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叶青弯起嘴角,将身上的魔气彻底隐藏了起来。远处天光平铺过来,云层像是渡了一层金色。   一箭宛若流星从天际射来,搅动了厚重的积雨云,所经之处直接点亮了天空,让白日复现。   单子琪惊道:“我去,是御灵门的追月逐星弓!卓门主竟然亲自来了。”   “一惊一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叶青眼皮都不抬,随手一指,“诺,名剑赤羽、龙渊,西海昆吾的镇派之宝。”   单子琪顺着叶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孟掌门太帅了!”北方赤羽、龙渊二剑化作凤凰和祥龙,以两大神兽之力召唤出了方圆百里所有的灵兽仙灵,孟玖站在云端,英姿飒爽,袖袍烈烈鼓舞,一人的背后是千百灵兽,声势极其浩大。   叶青‘啧’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搞些雷声大雨点小的‘烧钱’玩意儿啊,真败家。”   往来神器应接不暇,自从连着两次扑了空,沟里翻了船,圣仙联盟威名堕得干干净净,还险些在朝廷那儿惹了一身骚,都说事不过三,这一次祭神之阵定位到魔气后,几大仙门门主亲自赴现场斩妖除魔。   御灵门卓涵、昆吾派孟玖、天涯轩贺归各祭出神器守在白虎、朱雀、玄武三象方位,青龙象位正站着曦和城年轻的少城主柳逸,一席白色华袍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光辉,那光辉华而不浮,纯粹而不古朴,像是一块恰到好处温润的玉,他手持一柄墨色的剑,剑气含蓄内敛,但冷冽的剑意早已远远浸了出去,叶青的脊柱骨竟然无端爬上了一丝凉意,这是铸剑师晗光历时一百年以自身为剑炉铸造的仙器,重生自七海连天之际,“古剑……沧浪。”   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以柳逸为首,四人同时施法,阵坛启动,四座神兽化形,天降雷链将无处可逃的黑雾一圈圈缠绕了起来,黑雾剧烈挣扎,万千冤魂凄厉的惨叫声同时爆发。   单子琪一手拎着一个昏迷过去的暗卫,呆呆地看着远方,脸上竟无端淌下泪水,甚至叶青都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差一点闻者落泪。不知道江瑜听不听得见,但叶青还是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一声清啸,雷链收紧,生生将黑雾彻底撕碎!连渣都不剩。   随着黑雾的消散,魔气彻底消失,祭神之阵重归平静。   风过,卷起了满地的枯枝碎叶,像是为了打扫这狼藉的战场一般。   可没有人看到,有一株绒草承载着一个小花苞,趁着这阵风飘飘荡荡的飞向了远方。绒草太轻了,花苞摇摇欲坠,一点蓝色的荧光悄悄追上了它,展开了一个水膜包裹住了它。   见识了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术法,单子琪还没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四位门主从天上下凡,单子琪本来上赶着想去介绍下自己,但一时开始纠结要用什么身份介绍自己,暗香门弟子还是战鹰七连长。   柳逸目光和叶青对上,瞧他周身萦绕的光华,叶青暗道:这人五年间怎么精进速度如此之快?她只能模糊的定位他的境界可能在元婴和化神之间,但也许比这更高也说不定,百年来,真正按部就班跟着划分的境界来的修仙者其实也不多,有人金丹就是封顶,有人另辟蹊径一步便从练气跨到化神,还有人开辟了新的路数,这些都说不准。一念及此,她心里便多了三分戒备。   柳逸淡淡扫过靠着叶青的江瑜,问道,“叶姑娘,江兄弟可是被那魔物所伤?”   叶青:“嗯,我们行经此地,不知怎么就碰上了那东西,他为了救我,替我挨了一掌。”   “让在下看看。”柳逸说罢,弯腰伸手想要检查江瑜的伤势,却被叶青扣住手腕,她目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不必了。”   这一来曦和城少城主被当众拒绝,场面就显得有些尴尬。贺归站出来道,“柳少城主好心想救他,你不要不识好歹!”   叶青对着贺归冷笑一声:“手下败将,话真多。”   “你!”贺归想起当年升仙大会上被叶青当众羞辱的囧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火冒三丈。   柳逸伸臂拦住暴怒的贺归,“在下尊重叶姑娘的想法。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我们同盟一场,能帮的在下会尽量帮。”   孟玖一甩袍袖,他比柳逸年长了许多,辈分上也高了一截,虽然曦和城是圣仙联盟之首,但他还是拿柳逸当小辈,呛声道,“孟某可没少城主这么大气度,云水宗违令不启封魔大阵,私藏魔尊之女,与魔为伍之事早已触犯仙盟大忌,这事要真追究起来,眼前这两人皆是罪人!”   卓涵叹道,“好在今日,我们斩杀了那魔,云水宗魔火烧山,千年根基毁于旦夕,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些往事……就让它们过去罢!”   “罪有应得,自作自受。”孟玖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收起了赤羽、龙渊二剑,转身走了。   …………   魔王岭。   星幕之下,一朵绒草飘飘荡荡落入了翻腾的岩浆之中。片刻之后,魔域桑之焕的力量重新塑造了魂灵的肉/体,涟漪从火中冒出裸/露/的身体来,她赤足轻轻点地,凌空转身,披上薄纱,粉色的羽衣像是夜幕下绽放的花。她双瞳冒出蓝紫色的火焰,随着她走路,拖曳在后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血公子一巴掌扇在涟漪脸上。   “王上,对不起。”涟漪垂下头,“我一时没忍住,差点坏了您的大事。”   楚逸冷道,“我提醒你最后一次,我赐你力量,是为了要一条比叶青更听话的狗,如果你还想替你的族人报仇,为妖族争取到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利的话,管好你自己。”   “是。”涟漪轻声道,“王上,有一事我有些不解?”   “说。”   “四象阵中,其中一个方位似乎没有用上全力,所以在最后关头我才能侥幸留下一点残魂,最后脱逃的时候,也有一人在暗中助我。”   “倒是有趣。”楚逸眯起眼,忽然,他眉目一沉,心有所感的望向宫殿外,“讨债鬼来了,你可以滚了。”   涟漪双手死死握住衣袂,“……是。”   不多久,叶青就从外面冷着脸走了进来。   宫阙大殿,水雾氤氲,玫瑰花瓣落在温泉池里,男人宽厚的肩背,精致的背肌上挂着点点晶莹的水珠,长发如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轻拢束在一起。   叶青:“……”   听到脚步声,楚逸在浴池里转过身,张开双臂搭在浴池岸上的大理石上,左眼尾鲜红的蝎子在水汽里朦朦胧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冶,“公主来得可真是时候。”楚逸明堂堂的把结实的胸/肌露给叶青,对自己的身材可谓是相当自信。   叶青无语:“……把衣服穿起来。”   狐女从后给楚逸披了一条浴巾,楚逸坐到岸上,笑道,“公主来见我,是想通了要和我双修了吗?”   “你知道我来找你为了什么。”叶青没心情和他弯弯绕绕,单刀直入,“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准接近魔域。你倒好,直接把它献给了红蘑妖。”   “小妖想要力量,我正好有,物尽其用,借花献佛而已。那儿早就是片死域了,你不会还把它当作家吧?”楚逸嘴角笑意越来越浓,他忽然抬眸,面前水幕激起,他穿过玫瑰花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叶青的手腕,用力把她拖到了水里,抵在岸边,“永不熄灭的火,亡国亡族,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一切也还没有结束,魔王岭可以是你的第二个家。”楚逸目光凝固在叶青左眼尾紫黑色的蝎子上,完全挪不开眼,羽族美好的魔性让他贪恋不已,温热的水雾加上湿身,他觉得全身都烫了起来,呼吸开始紊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待在我的身边吧,我现在就去杀了那只妖,她比你差远了,只要你愿意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浸在皮肤中的蝎子忽然浮现,转瞬尾巴立起,楚逸猝不及防,一根毒针直接刺入他的眼睛。“嘶……”楚逸捂住右眼,血从指间淌下。   “你配吗?”叶青冷言道,“我知道那只妖就在附近,听好了,她惹到我了,我见她一次,杀她一次,我要她万劫不复,挫骨扬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话语却极为阴毒,“哦对了,如果江瑜有什么三长两短,粉身碎骨得将不止她一个,我会一剑劈掉落云川,说到做到。”      ☆、章八四   “阿雪,没有我的下令,你私离西楚,可知何罪?”王寝内,宇文泽右手轻抚芊雪寒的脸,深深凝视着她,他故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许斥责,“你说,吾该怎么罚你呢?”   “陛下,您想如何罚臣妾都可以,只求您能收回成命,不要去碰中州的地下灵脉!”芊雪寒握住宇文泽的手,急切的想要他的回应。宇文泽听到后,整个人都冷了下来,他索然无味的抽回了手,周身极具攻击性的交叠气机又回来了,一下子拒人千里之外,他坐回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芊雪寒。   “吾下之令,岂是儿戏,哪有收回的道理?王妃此举莫不是叫吾在众臣面前失掉颜面?”   “臣妾不敢。”芊雪寒跪下来,颤声道,“陛下,天地万物灵力蕴养仙人,大小仙门皆依附灵脉而建,这是他们千百年的根基啊!我不知江瑜存何异心为什么要说动陛下去做这件事,但断人香火是为不仁不义,还请陛下三思啊,您真的要与一百零六仙门为敌吗!”   宇文泽脸色越来越沉,“王妃是否过虑了?你是不是忘了修仙者也是人,如今沧州风雨飘摇,一旦沧州兵败,大荒蛮人入了中州,天下大乱,你以为到时候他们还能独善其身,置身事外吗?这天下都没了,他们还修什么仙?古往今来,吾可未曾闻有任何一条仙道是建立在血海战乱之上的。吾为人皇,也是他们的皇,非常时期,同舟共济,这一点灵脉算什么?”   “陛下,你听臣妾说,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一定要从长计议。”   “够了。”宇文泽冷道,“王妃,不要再挑战吾对你忍耐的限度。”他轻靠在椅背上,目光变得悠远而绵长,轻声问,“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吾之胜利是窃来的,胜之不武,取之不义,只是神祗侥幸降临了我们这一边,我们得到了流萤石,得到了偃术,你打心里就没有承认吾,所以这么多年来,不管吾做什么决定,你总要唱反调。”   芊雪寒垂下眼,肩头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臣妾从未有过。”   “哦?那你就是恨我当年不愿信你,把你们娘俩囚禁在西楚荒瘠之地,直到小夜身死,都不愿见她一面。”   芊雪寒眼底泛着泪,“陛下,我也从未记恨过你。您知道小夜是为何而死吗?”   宇文泽眯起眼,对自己素未谋面过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多去了解,他也是不久前才从观星师那里听说平阳公主五年前就身亡了的消息,也不知为什么,心里生了点小波澜,前段日子才把楚王妃喊到宫里待了段时间,旁敲侧击了一下她现在的情绪。   芊雪寒淡淡道,“臣妾这些年虽远在西楚,但一颗心始终系在陛下身上,当时我得知国库流萤石告罄,立刻让小夜带着千机翎去云水宗找念月真人寻破解之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涉世卷入纷争,红颜薄命。”   沉默了一瞬,宇文泽问:“只是因为千机翎?”   “想要帮陛下重新打开楼兰,解决燃眉之急是其一。”芊雪寒看向高座上神情肃穆的男人,目中泛着坚定的光,“杀死异族的龙血,稳固陛下的江山是其二。大天师五年前占卜到异族的龙血自云水宗重生,臣妾不想让任何潜在的危险因素影响到陛下,这么多年,我对您的感情,始终如一,不曾变过。”   宇文泽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深沉的留恋在芊雪寒身上,她的鬓边已经生了白发,精心涂抹的妆容也遮不住眼角的细纹,他们携手走过半生,都在岁月的流逝下不知不觉的慢慢老去,他虽介怀她和楼兰王当年的私交,可他最爱的人又何尝不是她呢?他狠心将她缚于西楚,可这些年来,他从未再娶,分隔两地,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多得只是一份无法面对的愁思。宇文泽坚冰似的心一点点融化了下去,半晌,他只叹了一句,“起来吧,地上凉。”   可芊雪寒却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双手交叠放在地上,躬身下去额头抵在手上,身姿压得很低,几乎贴在地面上。这是臣子觐见君主,冒大不韪之罪呈重要之谏时才会用的礼数。“陛下,异族之血不可不除,臣妾愿您恨我,杀我,江瑜绝不可以留。”   宇文泽眉心龙纹一闪而逝,他皱起眉,哀道:“阿雪,你为何要逼吾至此呢?”   ……   泛黄的铜镜照出了少女扭曲的背,布满了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细纹、沐浴完毕的涟漪看到自己重生的肉/体/上依旧长出了腐烂纹路,她双手摸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些暗纹,指尖在不停的颤抖。涟漪扑到梳妆镜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刀,一层层的削皮,想要把那贱人的血纹给削掉,为什么,为什么她新生的肉/体上,还是有血点子。她咬牙忍住痛,一层一层的削,可直到削到了骨头上,依旧能看到不断延伸张牙舞爪的血纹。她毛骨悚然。   “别费劲了,这是魔之血,你除不掉的。”楚逸一身黑袍,右眼戴着一个眼罩,缓缓朝她走去。   涟漪悚然回头,一颗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楚逸从她背后伸出双臂搂住了她,唇摩挲在她背上凸起的疤痕上,“这是叶青的魔毒,除了她,没人能解。早和你说过,要会忍,要能控制住欲望,要等自己羽翼丰满,怎么不听话呢小妖。”他唇贴在涟漪的背上,说话带着气声,酥酥痒痒,涟漪身体立时僵硬,“别动。让我闻一下。”他近乎贪婪的嗅着涟漪身上的味道,“她的血,可真好闻。”楚逸唇一点点挪到涟漪的脖颈间,嘴里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抵在了涟漪的脖间。   那一刻,冰凉的她呼吸都断裂了一瞬。楚逸十分掌握分寸,獠牙贴着她的颈动脉上下滑动,却没有划破一点皮。   涟漪僵硬的扭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楚逸向蛇一样的缠着她。“王上,你的眼睛怎么了。”她控制住有些发抖的声音。   “被她刺了。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不过没事,过几天就能好了。”他在涟漪的唇上印上一吻,然后随手拿起了梳妆台上的木梳,帮涟漪梳理披散的长发,“你说,她为什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呢?唉,其实某种程度上我和你的遭遇还挺像的,我们都是卑微又低贱的狗,似乎生来血液里就刻了脏字,我跟着姬箫封疆拓土了上百年,但到最后,他把‘天骨’给了一只还没成年的小魔,我算什么?眼睁睁看着羽族公主含着金钥匙,带着万千宠爱长大,然后踩在我头上,恨吗?”   “王上……”   ‘啪嗒’,木梳掉在了地上,楚逸愣了一下,但也没去管它,他双手搭在涟漪的肩上,弯下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弯起嘴角笑道,“桑之焕冤魂亡灵的力量是你所想象不到的,小妖,要乖乖听我话,等你把它们都吸收的那一天,我们一同开创新世,到那时候,所有曾经厌弃、背叛过我们的人,都将对我们俯首称臣。”   …………   黑暗中有一簇灵力像是一只萤火虫泛着微光。   江瑜本能的跟着那束微光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萤火虫飞过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光廊,仔细看,这条光廊是由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图腾文字组成的。   江瑜追逐着光,他没有刻意去看两边的文字,但那些文字十分主动的自己往他识海里钻,要命的是,他好像还看得懂这些的意思。   黑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还没等他伸手推开,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了无数只腥黄连着粘液的骨爪扣住了他的双手双肩,将他抓了进去。   “!”江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了!”叶青听到动静,大喜过望。   但江瑜双目散乱不聚焦,喘着息一句话都不说。   “……”叶青伸手在江瑜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完了,你被那死妖打傻了。”叶青刚站起来准备去找单子琪商量商量对策,但江瑜猝不及防的突然回神诈尸,大叫一声,“叶青,我看懂了!”   叶青差点没被他吓得魂飞九天,骂道,“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吓死我了!”   江瑜兴奋的掀被从床上跳下来,直接把叶青打横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早说,挨一拳就能把总是差一口气才能全看懂的图腾文字看懂,我早就舍身陪君子,让师父暴揍我一顿了。”   叶青迷迷糊糊的站到地上,被江瑜突如其来的兴奋劲,弄得云里雾里,她坐到椅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她茶杯放到嘴边,“这不行,我会心疼的。你看懂什么了?”   “千机翎上的字,楼兰的复生之术!”   叶青一口茶喷出来。      ☆、章八五   ——‘暂时不要把复生之术和我还活着的事告诉小瑜儿。’   “咳咳咳咳……”叶青差点没被茶呛死,脑子里嗡得一声,这下好了,他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江瑜见叶青这么大反应,还以为她也跟着在激动,随即绕在叶青身边眉飞色舞地分享喜悦,“这千机翎玄乎得紧,我体内的灵力见到它有反应,总往我识海里一个一个的蹦字,但都是无序的,也连不成意思的,我破解了这么久,始终有几个文字符号解不开它的意思。这次被涟漪打了一掌,那掌的力量太强,体内封印起了强烈的应激反应,我意外的在封印里也看到了相似的图腾文字,而且竟然能看懂,是不是很神?”   叶青双手捧着茶杯,视线凝固在一处,整个人重重心事,魂不守舍。   “师父,你说这是灵力慢慢的能为我所用,接受我了的意思吗?还有更巧的事,我从体内封印里新学到的那几个梵文,正好是千机翎上我差一口气没破解出来的几个字,我在识海里重新组合了一下那些零散的单独的字,一下子就全理顺了!”他在一边兴致高涨的细说来龙去脉,但整个过程,叶青就赐了他不合时宜的‘嗯嗯啊啊’。   “你敷衍我。”江瑜拉了把椅子出来在叶青对面坐下,一脸委屈巴巴。   “啊,我没有,怎么会,我都听着呢,你继续。”叶青心虚的冲他笑。   江瑜一脸将信将疑的端详了叶青好久,叶青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低下头避开江瑜逡巡的目光,问道,“然后呢?”   江瑜审视的看着叶青有些迟疑的开口,“这千机翎是楼兰之物,也可说非楼兰之物,是出自一个外族人的手,上面记载了一些他见到的异闻,有点像个自传。”   ——‘永安三十六年,幸之甚也,七月十五,误撞鬼门开,原世人所言楼兰古国并非虚妄。’   ——‘同行吾伴,皆身死罗布泊,泊底尸骨残骸遍地,见有光,虽竭力游之却未能至,力竭,闭目待亡,不知缘故几何,竟侥幸未死,复醒时,珍禽异兽,山高水阔,宛入桃源仙境。’   ——‘楼兰之中,竟多有与吾同遭遇者,魂归故里,不禁亲之。但不知何故,其言曰,进楼兰之人终身不可复出。’   ——‘三月初九,观七海连天,楼兰之中竟存复生之术,若非亲见死人自棺中还魂,吾不敢信。’   哗啦一声,被叶青一直捧在手里的茶杯,碎得干干净净。   叶青:“……”没控制好力度!   江瑜:“……”太凶狠了,你捏得是我吗!   这一下,再被兴奋冲昏头脑,江瑜都能很确信,叶青心里有古怪了。他放柔声音,“我能解开千机翎,带你找到楼兰了,你不开心吗?哎小心手,别去碰了。”   被阻止了收拾茶杯残骸的叶青索性一挥袖,凶残的将碎片彻底变成了白色的粉末,“没有……我只是在想这千机翎年岁是有多古老,做出它的人能不能好好说话,满口古语不累吗?”   江瑜压低了一边的眉毛,直直看着她,像要把她看穿,“叶青,我们之间能不能坦诚点?每次提到复生之术,你反应就这么大,你在瞎紧张什么呢?”   一听到‘坦诚’两个字,叶青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坦诚,之前三番两次骗我的人是谁?”   闻言,江瑜伸手使劲揉了叶青的头,“还说我,这么多年,你又何尝对我坦诚过?三缄其口,咱俩都这关系了,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诡辩天才直接堵住了叶青可能的任何发言,“哎,别说我的过去你也不了解,我这是没办法,天生一片空白,我能怎么办,但有限的人生里,你可是连我曾经尿过裤子都知道!”   总觉得被偷换了概念,哪里不对,但叶青一时竟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话,“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说清楚。”   “两情相悦的关系啊。”江瑜十分轻松的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不允许反驳。”   现在是有人想借江瑜的手,到处给她制造血案,叶青还想再挣扎一下,“我暂时还不想去楼兰,我……我没做好准备,怕接受不了事实,面对不了真相。”   江瑜眼底一道光一闪即逝,几乎捕捉不到,这个说辞倒让他有些意外,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斟酌了下词句,一副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样子,“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开心才去破解千机翎的,我自己失去的记忆本来就不重要,只要以后每一天的记忆里都有你就足够了。”江瑜闭上眼,“我要从现在开始就想你,把那些梵文忘得干干净净的。”   “诶,等等!”叶青真想咬自己的舌头,被念月知道非要打死她的好奇心不可,这人话说了一半,现在突然戛然而止,也不知道他说得‘忘’是真忘假忘,被勾起的求知欲挠心挠肝的,“你故事还没说完。”   江瑜没忍住笑出声,目光宠溺的落在叶青身上,然后道,“好,我说完它。”   ——‘又一年春分,七海连天异象复现,吾第二次见复生之术,嗟叹不已,思及死不瞑目之亲弟,遂生一念,欲以其尸入楼兰。’   ——‘吾以十年,测楼兰之位,绘楼兰山水于一图,藏于偃甲千机翎中,愿吾出得乘此复有!若不幸而死,亦愿后世有缘者能解千机翎之秘密,依此入楼兰。其为魂之归,于彼我可得自与平。’   江瑜念完了整段故事,叶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但千机翎是芊雪寒从楼兰王那里偷出来的,也就是说,最终那个人并没有成功离开楼兰,而是被发现了想要逃跑的企图。”   “不错。”江瑜沉声道,“你看这句话‘其言曰,进楼兰之人终身不可复出’,这是为什么呢?楼兰王很不喜欢与外族接触吗?”   “不,楼兰王并不排斥外族,相反,这是一个非常海纳百川的地方,收容了太多大奸大恶之人,每十五年,王族都会派人出世一趟,去了解现在外界的变化。”叶青缓缓道,“只是因为有天阙。一般人很难翻出去,尝试翻出去的只有死路一条。”她忽然冲江瑜一扬眉,“像我这么厉害的,当年强翻天阙出来,也废了半身功力,躺尸了一年。”她本来是想向江瑜灌输,你这个菜鸡可能进去了就出不来了的思想,但没想到江瑜不要脸到了新的境界。   “师父,你强闯出来,是为了一年后见到我吗?”   叶青:“……”一败再败。   “不过楼兰王确实不太喜欢出世了还想着入世的人,因为他认为入楼兰的人已经彻底斩断了尘缘,甘于奉献自己的一生沟通神灵,如果还想出去,是为背叛。但这点没法考古,千百年来,从楼兰活着出来的只有我。”不对……叶青脸色忽然变了,她抬头看向江瑜,“还有你。”江瑜怎么从楼兰出来的,一直是个谜,更要命的是,她不记得有在楼兰见过他。   这也许是他们最接近真相的时候,把乱成一团迷雾一般的阴谋理出一根线头。要放弃吗?   叶青一颗心砰砰直跳,没法轻易收回放在江瑜身上的目光,她暗暗的想:再猜不透也是个练气菜鸡,没兵没帮手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实在不行打晕扛走。   江瑜一双醉人的桃花眸含着笑意,心里却冰凉无比的在想:再厉害也不是没有弱点,楼兰国里一城的宝物看你怎么阻止我,实在不行下药带走。   两个人就这么在暗戳戳的互相算计中奇迹般的达成了共识,江瑜问:“去吗?”   叶青:“去!不过等你伤好,鬼城……不是那么好入的。”   …………   身体里的封印确实厉害,这一掌下去,连骨头都没断一根。江瑜一点点尝试着推动那一簇灵根去吸纳汹涌澎湃的楼兰灵力,在养伤的几天里还按照自己英俊风流的形象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偃甲人,在单子琪的术法下,封了自己一魄给他让他自主动了起来。帝都那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蠢蠢欲动想要造反的部落主也无时无刻不紧盯他的风声,他要是无缘无故失踪了一段时间,这天下可就要大乱了。到时候在宇文泽下追杀令前,可能肆无忌惮暴起的部落内乱先把沧州给掀了。江瑜皮笑肉不笑的提了提嘴角,面前的偃甲人就跟着他一起轻笑了起来,宇文泽要留给他亲自动手把他拉下皇位,被部落主捡了便宜,多没意思。   单子琪哼着小曲儿从街市购置了一堆新鲜玩意儿回来,要去传说中的楼兰古国转一圈,他对此还是有些激动,虽年过一百,听完后还是‘老脸’一红,等日后乱世过去,不做战鹰七连长回暗香门安心修仙时,凭着这段经历他能至少和门下的小弟子们吹个一百年。   他推开屋门,转身合上,忽然耳畔劲风划过,他敏锐的觉得不对,立马闪身横挪,一枚泛着森寒白光的指尖刀差点割破他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锵锵锵,今日份更新来啦!~~ 上面一些类似文言文的古语栗子随便写着玩的,不考究不考究。 给大家深鞠一躬:)   ☆、章八六   那人出手速度相当之快,单子琪刚闪过致命一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枚刀片就又黏在了他的颈动脉上,‘苍啷’一声,他两根手指夹住叶片状的飞镖和指尖刀击在一起,一时体内灵力激荡,眼前一黑,那道诡异又强势的力量瞬间破体而入,竟轻而易举连断了他三道经络!   单子琪转念立刻扑向门外,一张符咒从那人袖袍中飞出,一道光闪过,门立刻被焊死,特殊的结印启动,将这个空间单独隔了出去,将所有的声音和死神一同封死在了里面。   男人的身体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下,一只臂膀露了出来,肌肉精瘦有型,泛着月光似的清冷白色,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几缕银色的发丝从兜帽里钻了出来,他只是轻轻的一摆手,屋内凌空飞跃的暗器就各个失去了光辉形如废铁落在地上,单子琪修炼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功力如此强悍的人,他就像任人宰割的肥羊,竟然连他一招都抵挡不住。   喉骨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血从嘴角流出,单子琪的脸由青转紫,双目充血,一点点露出死气,夜雨一只手卡住单子琪的喉咙,他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在瞬间捏断单子琪的喉骨,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放慢了让他死亡的速度,仿佛凌迟般的,每一次都留给他了一口气,放大了一个人生命尽头前最后经历的恐惧和痛苦。   原来人死前真的会闪回自己的一生……单子琪觉得轻飘飘的,灵魂已经出窍,他浮到半空中,以第三者的角度,近乎悲悯的看着那个被黑袍人卡断喉咙的他自己。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引来这么一个大煞神要杀他,死得不甘,死得莫名其妙。他的心冰冰凉凉的,魂魄差点都心酸的落下泪来,一世记忆若白驹过隙,清晰的印在他的识海里,连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犄角旮旯的小事此刻都无比清晰的记了起来,像是被记忆的洪流裹挟着重新走过了一生,甚至那一段他求祖师爷用术法帮他封印起来的记忆都被强行唤醒了,汹涌的哀伤将他淹没,魂魄泪流满面。   不对……这些不是他主动识起的,是有一个人在窥探他的记忆!   单子琪心里无端涌起了惧意,魂魄归位,他在弥留之际竭力用手去抓黑袍人的手臂,“为……为什么。”   夜雨覆于兜帽阴影下的双目闪过冰冷的杀意,他已经吸收了单子琪绝大部分的记忆,只差最后一段,等这一段获取后,这个人就没用了。单子琪面相上相当年轻,眼角的一颗泪痣俊美秀气,绝对看不出是一百多岁的人。夜雨面色突然变了,他竟然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百年前的弑神之战。   天空下起了血雨,神兵的出世划破了永夜。   十多岁的小男孩浑身是血,无助的站在群魔中,风将他的声音撕碎,“娘,你可以不走吗?”   “子琪,看到那道光了吗,那是我们的希望。”   心像是被一颗石子划过,一时再聚不起任何杀意,将单子琪最后一点记忆吞噬殆尽后,他松了手,单子琪软倒下去彻底昏死。   他目光凝视着地上的人,口中默念一诀,身形渐渐化成了单子琪的模样。   ……   凤城。   线子按时来报,把‘江瑜’一天的行动路线都明明白白的呈现在帝君面前,这小子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风月阁胡吃海塞的鬼混。宇文泽躺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太阳穴,有些偏头痛。他现在确实很难动江瑜,他的位置相当的微妙,一个人牵制了沧州好几个部落州际势力,当初是因为江瑜最年轻,而且是偶然从战鹰院捡起来的百年难遇的好苗子,玉上蒙尘还没完全拭去,因此派了他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想多磨炼磨炼,才让他扛起安内的重责,倒没想到当时这个举动直接成了现今的隐患。这五年内,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线和战鹰七有联系,也不知道江瑜渗透了多少,这个风口浪尖动他,震慑沧州各部落的人忽然没了,只会让民心不安,让那些蠢蠢欲动发动内乱的部落主肆无忌惮的抓住机会掀起惊涛骇浪。   他把战鹰五宁泽调来京都,也是为了分散江瑜的权力,和他两军对望,互相牵制,渐渐地,再把安内的重心移到他手上。如果江瑜真的有问题,也只能慢慢清理。   去越州找千机翎的舒惜妍像是死了一样,到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听江瑜的,到仙门脚下挖灵脉,像是一步步走进他的坑,还没法不走。   此时偃甲人江瑜正在风月阁,和张辉慕容渠风花雪月小酌几杯,那俩老友压根没发现此时醉卧美人膝的只是个施了咒的傀儡。   临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里,江瑜和叶青正在品尝一桌的山珍海味,这公子哥豪气得很,一进来就把他们小栈里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小二很久没在这乡下地方见到出手这么阔绰的人了,拿到亮闪闪的银子后,手脚都麻利了好几倍。   叶青叼着一只酱板鸭腿,含糊道:“单子琪呢?不是说好在这里汇合,怎么还没来?”   江瑜晃了晃手里的杯盏,忿忿道,“这家伙,懒散惯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小二端来了酒楼的招牌,“客官,春风泛舟金莲碧,翡翠玉液配佳人!”   “哟,这鲍鱼烩乌参,蟹肉燕窝翅的重头戏刚端上,人就来了。”叶青‘啧’了一声,猛嗦了一口吸饱了汤汁的细粉。   江瑜看到单子琪背着个小包袱一脸赔笑的向他们走过来,“江兄,叶姑娘,不好意思,起晚了,路上耽搁了会儿。哇,好香啊。”他将包袱取下放在桌上,从腰间取出了一条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手,夜雨的模仿可谓出神入化,连性情说话方式,行为上的小习惯都学到位了。把自己捯饬干净后,单子琪取了筷子激动的伸向了汤汁金黄的大鲍鱼,然后被叶青一筷子打了手腕。   “嘶……好疼!”单子琪缩回手。   叶青面无表情:“迟到的人还想吃饭,美得你。”然后她夹起了大鲍鱼放到江瑜碗里,笑道,“给小瑜儿的。”   单子琪:“……”他痛心疾首,“哎,孑然一身的我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和你们两个一起去楼兰呢?你们要不再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个姑娘,咱凑个两对。”   江瑜憋笑,用最正经的语气说着最调侃的话,“单兄,给你一会儿可能不够。基本上一百二十岁还没有佳人在旁的,大概率之后八十年也不会有。”   叶青补充:“他的意思是你会孤独终老,努力活久点~活久见嘛。”   单子琪没脾气,默默低头扒了口白米饭,隐隐觉得自己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吃饱喝足,最不愿面对的事情还是要来了。可能是曾经在叶青的魔爪下对裂空产生了心理阴影,本能性排斥,能自己走的路,江瑜绝不走空间场,但这次只能靠他和千机翎建立起感应通过空间场一步到位,因为没办法说清楚楼兰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自然也不存在怎么过去这个命题。   江瑜怀里捧着千机翎,一脸生无可恋,单子琪叶青左右护法,通过他的神识搭建起异空间的路,一阵天旋地转后,预想中的死去活来却并没有体会到,耳边响起凄凄的驼铃声,他睁开眼,黑色平铺天际的云层正在缓缓的移动,向吞吐翻滚着的苍茫大漠投下一片阴影,凶猛的沙风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一轮灰白日影正自黄沙中努力攀爬,茫茫戈壁三万里,一片萧瑟肃杀之气。   但奇怪的是……他听到了肆虐的风声,看到了漫天的飞沙,却感受不到风,甚至连他两边的发丝都平静的没被吹起来一点。   叶青的语气有些起伏:“我们很接近楼兰了,你看那儿。”   江瑜顺着叶青的目光看去,他竟然在茫茫大漠里,看到了叶青小时候的样子!叶承西硬生生的将哭闹的小姑娘扯走,念月老泪纵横的将一本云水十三式剑谱塞进小叶青的手里,在云水宗山门外十分眷恋的看着离开的母女俩。   叶青解释道:“这是我曾经来楼兰前的经历,它正在依托我的记忆造梦。”   江瑜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突然有些僵硬,他抬手指向另一边,说话的声音一瞬嘶哑,“所以,那是,那是……”   “没错。”叶青悄然握住他的手,“那是你的记忆……进入楼兰前的记忆。”   只见漫天黄沙之中,一面牙旗迎风起舞,猎猎作响,似是拼尽全力也要脱离那根长长的旗杆,残缺不堪的旗上,有着两个镶金大字“萧宸”。那杆旗金属旗杆已断了一半,却仍不肯倒下,斜斜的插在沙地上,有浓稠的血顺着旗杆流在沙土上,转瞬被沙土吸干。血染青衫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的看着对面十数人,在激烈的争斗中被挑断手筋的左手软软的垂下,隐于黑袍下的右手却始终稳稳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的哭声在怒卷的沙风中化作一缕凄厉的绝响。   江瑜退后一步,冰凉的手上青筋暴起,被断定为无记忆之人的他,连天机阵都无法对他造梦,在快要接近楼兰的地方,他却看到了自己的记忆。是因为封印松动了吗?这真的是他的记忆吗?   识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像是沉睡了许久只为了等待这一刻去回应他的问题——非也……江瑜,你已经死了。      ☆、章八七   ——江瑜,你已经死了。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但江瑜竟然有一瞬站不稳,‘你说什么屁话呢!’   那声音低笑了起来——不信我?那看下去吧。   大漠中,那十数人的身上都裹挟着厚重的青黑色装甲,重钢甲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无路可逃的猎物,凡胎肉/体甚至敌不过重甲的一击。   领头一人双手举起长剑。   中年男子浑浊不堪的血瞳最后深深的望了一眼牙旗,血肉模糊的面部肌肉带动了一个僵硬的笑,在他不远处的正上方,沙风渐渐凝结出了一座漂浮的黄土方城,城门隐现。   一道惊雷劈下,在沙地上留下一道延伸至无限的“线”,将众人与那座悬浮空中的黄土方城隔开,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如此天降异象,茫茫戈壁突然出现了一条流动着的河畔!河畔围绕着黄土方城似一条缎带。   领头人心中一紧,“今日初几?”   “回将军,七月十五。”   “糟了,是鬼门。快退后!”领头人语声变得颤栗,数十具装甲背后的装置喷射出一条细小的白烟,托着里面的人飞速倒退十丈,远远离开了那道划在沙地上的“线”。   在退后的同时,他们却看到男人向他们挤出了一个充满讥诮冷峻的笑,随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跃入 “线”的另一端。   擅入城门者,杀。   蝼蛄昆虫大量飞出,密集汹涌如黑色的潮水,转瞬将男人淹没,黑色的小虫露出尖锐的獠牙,从嘴部伸出一根吸管状的器皿穿透衣物刺入男人全身每一个气孔,男人拼命将一直护在怀中斗篷下的婴儿扔进那条流动的河水中。   婴儿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哭喊,就被水流裹挟着带走。   成千上万的蝼蛄昆虫黏着在男人身上,转瞬将男人吞噬成了一具白骨。   即使知道眼前只是幻象,这种残酷的死法还是让江瑜和单子琪毛骨悚然,相对来说比较平静的是叶青,因为她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夜雨代入单子琪的行为方式瑟瑟发抖的捂住眼睛,真实的内心却一点波澜都没起:呵……有意思。   “走,去那儿。”叶青带着江瑜走向那条分界线。眼前的景物斗转星移,婴儿被洪流裹挟着,没有一点光的水底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骨残骸,暗礁下上古时期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婴儿的眉心闪过血红色的龙纹,竟是这片海底唯一的亮光,兽群不知怎么,低声咆哮却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婴儿飘入了城门。   三人立马跟上去。   襁褓中的婴儿孤零零的躺在星野下,眉心血红色的龙纹鲜艳欲滴,脖子上一块金色的本命锁露了出来,上面刻了‘江瑜’二字。   “这小孩还真是你。”叶青觉得有点新奇,可能是带着滤镜,她看这人类小孩怎么看怎么可爱。   江瑜却有点不敢面对,不知怎么,他完全没有一点这小孩劫后余生的释然,反而越来越紧张,脑海里反反复复的过可能会发生的事,他心绪不宁,依托他记忆造梦的幻境就也不太正常,一会儿白天一会儿黑夜,一会儿下雨一会儿下雪,但连着好几天过去,这婴儿始终躺在那里,哭声越来越弱,眉心的龙纹也越来越淡。   单子琪没忍住道,“咳咳……这娃娃,不吃东西不喝奶,能行吗?”   江瑜:“……”他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盯着那个婴儿。   这一来叶青也开始担心起来了,和单子琪两个人蹲在小孩身边,寒风把婴儿的脸都冻僵了,睫毛上结着厚厚一层冰霜。叶青真想伸手帮小孩把襁褓裹紧点,“……楼兰的人呢?不是每年会有人定期到天堑接进入楼兰的人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担心,看着这条小生命呼吸越来越微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明明她担心也没用,这是过去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会不会是江、这婴儿不是楼兰那年定好进去的人,是意外进入的,所以没人知道。”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单子琪四下张望了一圈,茫茫荒地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雨水肆无忌惮的打在婴儿的脸上,泛紫的嘴唇不停地哆嗦,哭出来的都是气声了。叶青双手遮在婴儿身上,想帮他挡点雨,但雨幕还是毫不容情的滴在他身上,他们之间隔了几十年的光阴,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婴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停止了心脏的跳动。   江瑜的心随着婴儿的死亡,像被抽空了一样,难以言喻。   叶青:“……”   单子琪:“……”   原来王朝倾覆的命运早已定下,背离神祇的族氏将希望汇于大海,可即使破开了楼兰的生死局,也会以这样一种近乎戏剧般的,残忍的方式落幕。   “你死的……还挺惨。”叶青好难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调,江瑜六神无主的目光猝不及防和她撞上,闪过一丝惧意。叶青看到江瑜的眉心浮现出了和婴儿一模一样的血色龙纹,两个拥有同样名字的,拥有同样异族龙血的人,此刻,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同时存在,“这是怎么回事?”话音刚落,脸上忽然有了痛觉,像是被一颗石子划了道血痕。   单子琪先发现了危机的降临,他吼道:“小心,快跑!”仓促间,他发力向前,两只手分别按上两个人的背,将叶青和江瑜同时带倒,有一个庞然大物碾压着他们的身体迅速飞过!叶青扑在地上的手,黄沙从指缝间流下,他们眼前是楼兰天堑内的青草地,可真实握住的却是沙。叶青面色变了,“江瑜,快脱梦!”   江瑜被她吼了一嗓子,到底是久经沙场,功勋显赫,在血海里浸泡过的人,精神力强大的可怕,立马控制好了心神,暂时从散乱的怅惘中抽离了出来,在人脆弱的时候勾起情绪读取记忆造梦的幻境失去了情绪作为能量,梦境立刻崩塌成了碎片,露出了这片大漠的真容。   也展现出了那头庞然大物的真容!远古巨兽漠齿鲸。   那兽的身形过于庞大,肉/体上伸出两片鳍状的翅膀,割裂沙风,如深海巨鲨般强健有力的尾鳍掀起沙浪。   轰隆隆!   咆哮声振聋发聩,巨兽露出尖锐的獠牙,转瞬已至!   江瑜以前读过《中州志怪录》,这巨兽就是一个沙漠版的海鲸,叶青双手握住‘天骨’,双瞳转为妖冶的血红,迅速说,“漠齿鲸,楼兰的守城兽,江瑜,启动天机翎,我们已经离鬼城很近了。”说罢,她飞向虚空,竟以一人之力挡住来势汹汹的凶兽!   夜雨迅速琢磨了一下,在这种时候,按照单子琪的思考方式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他可能会去帮忙,然后被叶青嫌弃碍手碍脚,但最有可能的,也是叶青最希望的,是守在江瑜身边,为他护法,这人毕竟是他们三个/中/功/力/最差的。   江瑜立马沉下心取出千机翎,按照之前破解出来的谜底,将那些凹凸不平的六边形木块通过旋转、平移,按顺序一一归位。单子琪站在他旁边,手里捏着一枚叶片刀,似乎没用多少力,但奇迹般的飞沙在碰到他道袍的瞬间蒸发殆尽,替江瑜开辟出了一方无风无沙安静的天地。   那巨兽的皮肉像是硬土堆出来的,叶青横握‘天骨’,剑身打横卡在漠齿鲸黑压压山洞似的鼻下,在漠齿鲸庞大的身躯下,几乎看不到叶青,就像一个粘在鼻下的小黑虫一样。   汹涌的冲撞力,让叶青不断飞退。周围都是激起的沙海。她眼尾紫黑色的蝎子眼睛放出精光,全身魔力激荡,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竟生生卡住了漠齿鲸。   漠齿鲸仰天怒吼,叶青剑指巨兽。   一道光划破天空,从天机翎中射出,所有六边形的木块都被按顺序归位,天机翎成了一个完整的球体。光射到的地方,空气像是泛起涟漪的湖面,影影绰绰间,出现了一座黄土城,城门紧锁,罗布泊宛若星河灿烂。   天地默然失色,四处回荡着古老苍茫的声音:“楼兰锁国,吾长眠已久,凡人,为何要扰吾美梦?”   直到这个时候,漠齿鲸才睁开了眼,两边琥珀色的眼珠提溜转了一圈,算是真的睡醒了,刚刚从地底冲出来都是没有意识的梦/游/行/为,只是有人唤来了城门,它出于守护职责必须要冲出来,“哦?凡人中竟混了只稀有的羽族。小魔,吾曾经是否见过你?”   “不仅见过。”叶青身形忽而化作一道血光与天骨融合在一起,“还被我扒了一层皮。”一道血光铺散的链条一圈圈从头部至尾鳍迅速缠绕住漠齿鲸,血链收紧,漠齿鲸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剧烈挣扎,从空中落到了地上,砸出了一个百米深坑。   单子琪嘴角微勾:此地尸骨残骸遍地,枉死之人的怨气倒成了你的力量。   叶青拾着漠齿鲸的身体而上,及至尾部凌空纵跃,一袭羽衣落入残阳,她双手握住天骨,将此间所有的污秽亡灵之力聚于体内,暴力的辟出一剑。   剑气破空,竟生生撞开了楼兰的城门!   单子琪不再犹疑,立刻拉上江瑜,跃向空中之城。叶青紧随其后,双手结印,一层血色的薄膜笼罩住三个人,像彗星一般拖曳出一根长长的尾翼。天空染上瑰丽的色彩,重重天堑拦在他们面前,薄膜上的血色在消耗中越来越淡。在破裂的那一瞬间,三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落入了无尽之海。      ☆、章八八   幽深的无尽之海,暗潮涌动,大片大片海蛇似的水草鬼影憧憧,海峡底下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掀起白色的浪潮,似乎要将一切吞噬,包括光线。一头扎进无尽之海的单子琪,被一簇水泡裹挟着往下坠落,四面八方的水柱疯狂冲击他的躯体,一同坠海的还有叶青和江瑜,那层淡红色的薄膜还没有彻底消散,柔和的哀光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在扑灭前做最后的挣扎。   得益于残存的魔气,黑暗中潜伏着的无数双眼睛都贪婪的盯着坠落的三人,齐齐低吼,却不敢贸然上去,一阵阵音浪把海底弄得乌烟瘴气的。虽然减少了直接受到凶兽攻击的危险,但海底发散的漩涡,臂旋掀起惊涛骇浪,人的躯体根本无法在横冲直撞的水流中控制住自己的行径,叶青护住江瑜,在一道水柱的冲撞下,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千钧力压过来,后背重重的撞在峡壁上,眼前一阵发黑。她甚至都没有余力去顾及江瑜现在的情况,只是拼了命的抓住他的衣服,在意识混沌不堪时都不肯松手。   在坠入深渊前,单子琪像是忽然回过了神,睁开了双眼。他在水中凌空一翻,回正了身体,视线淡淡扫过的地方,阴森的绿光黯淡了一片,成群的海兽张皇逃窜。‘呵……还是差一点啊’,他在汹涌的暗流中捕捉到了叶青的方向,眼底逸出笑意,‘那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他身形倏忽消失在远处,一手揽过叶青的腰,一手带住江瑜,一个强大的法阵在他身后结起,一柄墨青色的剑自法阵中穿出,剑光重重洒向山壁,由此而来的反冲力推动三人向上浮去。   哗啦!水花四溅,阳光铺洒下来,平静的湖面像是渡上了一层碎金,海鸥跃入蔚蓝的天际,青草花香四溢,这山高水阔飞鸟鱼跃的一切竟让刚刚生死一线的危机犹如幻梦。单子琪把叶青江瑜扔到岸上,自己也从水里爬了出来,墨青色的剑尖拖动在地上,水珠一颗颗滚落,古剑沧浪清越谪鸣。他收起剑第一时间过去检查了叶青和江瑜的生命体征,等确定没事后,才脱力一下子栽倒。他躺在青草地上,胸口剧烈起伏,他抬手盖在眼睛上,遮住刺眼的阳光,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冷笑,真好啊……又回来了。   ……   “妹妹,饿了吧,吃点干粮。”   模样瞧着七八岁骨瘦嶙峋的小女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只脚晃下来荡啊荡的,烈阳毒辣,天气热得厉害,但小女孩裹紧了那种南疆地区特有的服饰,藏青色的绸缎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银饰,脖子被围脖严严实实的遮住,没露出一点皮下肌肤,头上也蒙着厚重的头巾,只露出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着天真的气息。她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饼,然后撕了一半分给少年。   那少年看身形瞧着比小女孩也大不了几岁,骨架都没长开,也是大热天的一点肌肤都不露,连手指都用布条缠着,他拍了拍小女孩的头,然后坐到她旁边和她一起吃。两根登山杖似的法器斜靠在山石上,地上放着沉沉的包裹。   “哥哥,我们这次能成功越过天堑吗?”小女孩捧着饼。   “还早,不过我们已经能够安全通过第一重山了,这次再往前推一点,一点点来,不着急。”   “哥哥,是不是离开楼兰,我们的病就能好?”   “嗯,都会好起来的,所有人。”少年眯起了眼,眼中却多了几分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感。   等妹妹吃完,少年背起有他小半人高的行囊,和小女孩一人拿着一根法器,继续往前走了。   走了没多久,耳边传来淙淙的溪流声,小女孩忽然叫道,“哥哥,你看那儿!有人!”   “说什么胡话呢?除了我们谁会来……”少年的话哽住了,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他还真看到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三个人,“哎,等等!”少年去拉小女孩,拉了个空,小女孩已经朝那三人跑去了。   少年一咬牙,也只好跟着跑过去,这三个人像是从海里被打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他越看越惊心动魄,“怎么会有外族人!”楼兰封国十多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想出去,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外世的人越过天堑从无尽之海进来!   他还在惊疑不定,小女孩已经兴冲冲跑过去把三个人都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然后她蹲在江瑜旁边,被水流这么来回冲撞,衣衫也不会太整齐,她手指有些发颤地指着他靠近右臂肩胛处那一枚刺上去的蝴蝶刺青,“哥哥……祭司哥哥回来了,我们快去告诉族长。”   ……   楼兰王府,墙上的十面镜子同时破碎,碎裂的镜子里模糊闪现了叶青一剑劈开城门的身影,楼兰王眉头紧锁,祭司团七长老也各个愁眉不展。   “这魔头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不祥之兆啊!”   “岂止不详,是大灾,是神罚啊!”   “……”   七长老七嘴八舌的说开,吵得人头疼,楼兰王始终不发一言,半晌后,他眉眼阴郁拾起了一块碎片,破碎的镜片中划过了江瑜冷峻的侧脸。议事厅内,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忽然停下来了,所有人头上的阴云更重了。死寂般的一刻过后,七长老捂住心口,被刺激的人直挺挺就往后倒,差点晕厥过去,五长老、六长老一把扶住他,“您悠着点啊!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四长老的身体显然强壮得多,有暴跳如雷的生理条件,于是破口大骂:“你说这叶青,自己回来就算了,怎么把他也带回来了!我们辛辛苦苦把江瑜送出楼兰,容易吗?牺牲了多少人啊!这怎么又把人给送回来了!”   三长老接着骂道:“当初就不该放叶青走!早说了留着就是个祸患!要不是她,我们能沦落至此吗!”三长老看着碎镜中自己的满头白发,脸上的苍老皱纹,火冒三丈,“大祭司呢,把大祭司叫来,本仙这次拼上一身修为,也要杀了那魔头。”   楼兰王族与祭司同级,所有决定都要楼兰王和大祭司共同商议后,才能进行。楼兰王有些烦躁的按着眉心,他一挥手,一颗闪着紫雷的水晶球体飞至,“来人,去把星雅叫来。”   此时叶青的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踏入楼兰,杀意就很浓重,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无数次的起了想要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冲动,江瑜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异动,她要先忍不住找这些人算账了,所有肮脏的背叛、仇恨、绝望、唾弃、冷漠、恶意……她都在楼兰经历了一个遍,她在心中发笑,什么灵魂的归处,自由与平等,那个包容了这么多大奸大恶之人的楼兰,却容不下她和叶承西,除了他,没有人给过她们善意,可是那个给了她温暖的人却在最后比那些人还要残酷百倍的背叛她,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所有的恨意和不美好涌上心头,一群小孩还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叫。   叶青:“……”真的很想杀人,毁灭吧,江瑜!!   她不知道江瑜什么毛病,这些天竟然这么好脾气的陪着一群熊孩玩。这些少男少女都和最开始把他们带回来的两个小孩一样,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眼睛,有几个身体差的被晒到中暑了都不肯脱衣。   这个村里好像除了跑路出去通报的族长大人,别的族人平均年龄不超十五岁,都是未成年的半大点孩子。叶青就等着出去‘告状’的族长直接把楼兰卫兵带到她面前,她懒得去找,但三天过去了,族长影都没了,她快被村里的小孩吵死了。她像个煞神一样坐在田野的秋千架上,一副生人勿近不好惹的样子,反观江瑜和她形成了鲜明对比,笑意亲近又醉人,极招小孩喜欢,他跨坐在山石上,手里拿了把小刻刀,旁边还放着很多工具,正在给孩子们做偃甲玩具,这家伙似乎对小孩子有无限的耐心,清浅的眸光温柔的让人心醉。这群小孩也像被施了咒似的,一个个挂在江瑜身边,小嘴像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祭司哥哥好好看”。   先前救了他们的小姑娘木兰苏刚从江瑜那儿高高兴兴领了一只偃甲小狗,看到叶青一个人坐在那儿,觉得有点可怜,于是跑过去勇敢做了第一个和叶青说话的人,“叶姐姐,你不开心吗?我把小狗借给你玩!祭司哥哥刚做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的双手奉上自己的玩具,一捏小狗身上的机括,小狗两只耳朵呆呆萌萌的竖起可爱极了。   “滚。”叶青赐了她一个字,感觉还不解气,一把抢过小偃甲丢在地上,摔断了腿。   木兰苏眼圈一下子红了,憋了好半天才保证眼泪没掉下来,灰头土脸的重新排在了熊孩队伍的最后,想从江瑜那儿再领一个新玩具。   单子琪从叶青后面走过,捡起了地上偃甲小狗的断腿,“叶姑娘,和小孩置气做什么?”   叶青看着单子琪的眼色却莫名有点阴冷,那时在无尽之海里,她虽然力竭又被礁石狠狠撞了一下有些意识不清,但她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很凌厉的剑意,如果没有看错,那柄剑是沧浪。      ☆、章89   但那目光中的阴冷转瞬即逝,快到让人觉得刚刚那一瞬间的敌意只是错觉,叶青收回了目光,淡淡赏了单子琪一句,“关你屁事。”   单子琪耸了耸肩,把坏掉的偃甲朝江瑜扔过去,废物利用。   小孩子们围着江瑜要玩具,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其乐融融。忽然,一声惊呼,人群里倒下了一个人,那孩子身体剧烈抽搐,露出的一双眼睛翻着白眼,布满了血丝。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小孩子们都有了不同于这年龄层的成熟,立刻从开心的玩耍中抽离出来,有秩序的退到了一边,给木兰苏的哥哥木晴让了条路。   江瑜:“他怎么了?”他下意识探身伸手想去查看。   木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哎,别碰。”少年眉宇间的愁绪越来越浓,“妹妹,我去叫方医师,你看好他。”   倒地的小孩开始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打滚,双眼凸出来,脸上的蒙巾口鼻处剧烈的起伏,围观小孩的眼中都流露出了痛色,但是像约好了一样,除了木兰苏,大家都远远的观望。   叶青和单子琪也被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吸引了过来。   单子琪从孩子堆里挤了出来:“得赶紧把他脸上蒙的头巾拉下来,他快没办法呼吸了!”   “不行!”木兰苏细声细气的语调都有些颤抖了。   江瑜蹲下去和木兰苏平视,他想伸手抱一抱她,想知道小女孩这么紧张的原因,但他刚伸手,木兰苏就像是受惊的鸟儿似的,一下子跳开,“不要碰我!祭司哥哥,会传染的!”   叶青和单子琪同时看向木兰苏。   小女孩浑身都在发抖,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此时也蒙上了无边的惧意,瞧得让人心疼得紧,江瑜有些强硬的在小女孩躲开后,一只手还是轻抚上了她的头,把她拉过来,放低了声音柔声安慰,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给哥哥看看,你们怎么了。”   “不行……不可以的。”木兰苏一滴一滴落下泪来。江瑜毕竟是身形体魄都正常的成年人,要用强小孩子的力气也抵不过,江瑜尽量轻柔的摘下她脸上的蒙面,只见木兰苏的脸上布满了凸起的红色水泡和硬疙瘩,密密麻麻,水泡一直延伸至脖颈,竟是一寸完好的肌肤都没有!   肌肤许久都没有见到过灼眼的阳光了,木兰苏像是被刺了一下,顶着可怖的脸,整个人都呆滞了。   此时,木晴匆匆带着医师回来,他一下子就看到了摘下了面巾的少女,一个健步冲过去,从江瑜怀里抢过木兰苏,重新帮她蒙上,对江瑜喝道:“不要命了吗!”   方想肩上挂着一个木箱,里面放了很多药品和注射器,他赶过去根据倒地孩子抽搐的症状,当场调了药,用小刀割开小孩缠手的布条,露出一截皮肤,也覆盖着水泡,但这些水泡破开流了脓,他将注射器推入小孩的手。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孩的病情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这时他才有功夫注意起了旁边的人,在目光对上叶青后,整个人脸色大变。   ——“南城,你怎么老是和怪物在一起,祭神活动,祭的是神,不是怪物啊!”那群在祭神节的灯市上,故意撞在她身上,扯下她兜帽肆意嘲笑她眼尾蝎子印记的小孩。方想是其中一个,叶青也认出了他。   “你还有脸回来!”方想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怒火,这魔头化成灰他都认识,两个人都带着对对方刻骨的恨意,木箱被方想扔到了地上,瓶瓶罐罐的药剂洒了一地。   叶青的目光寒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江瑜在她身上看到了很久没有过的戾气和激烈的情感起伏,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你们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娘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害死了我娘!”   “叶承西该死,你也该死,你们对楼兰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叶青,你就是一个灾星,走到哪儿带去的都是厄运和灾祸。”方想反唇相讥,言语中暗藏着深深的恶毒,“族中长老听闻云水宗被魔火烧山,满门尽斩……”   “够了。”江瑜眉目一沉,拉过叶青,捏住她的手,“师门不幸,我定会查明真相,让藏在阴暗里的小人血债血偿,但这世间若所有灾祸都归结于一人身上,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就能祸国殃民,那这些年,我的仗也白打了。”   单子琪插/到三人中间,故作轻松的笑道,“哎,你们现在各执一词,大家都在气头上,不如趁此把话说开,也好让我们这些局外人琢磨琢磨,这位兄弟,叶姑娘是我们朋友,你要这么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我们可要不服的。”   “我血口喷人?”方想气笑了, “如果不是叶承西带着她和神兵入了楼兰,怎么会引来神罚?七海连天,异兵突起,天降神罚,我们牺牲了多少人,被破掉了多少长命锁?”他手指向那群孩子,“还有他们!自此染上了不治之症,那日之后所有出生的后代都携带了病源,再也没有正常的婴儿出生,这些无辜的孩子们从此不见天光,她毁掉了整个楼兰的命脉!”   叶青双目血一样的红,一字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木兰苏细腻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惶惑,“方医师,你们别吵啦,您快看看祭司哥哥,他刚刚用手碰了我,我怕,我好怕他也染上。”   “这病染不上成年人。”方想目光阴沉沉扫向江瑜,“你们的祭司哥哥已经死了,这是冒牌货,别这么叫他了。”   “你说什么?”叶青冷道。   “南城已经死了,死透了,尸骨都没存下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术让这群孩子误以为他是祭司。”方想言语中毫不掩饰敌意。   “他怎么死的?”叶青一步之间身形忽闪至方想面前,眼尾紫黑色的蝎子发出瘆人的凶光,手中之剑已经架到了方想脖颈间。   江瑜站在原地看着叶青现在的样子,心中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和不愉快生了出来。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方想充满讥诮的看着她,“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以七神之名,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这十多年间,他恨叶青恨到了骨子里,在叶青憎恨他们的同时,也被他们深深憎恨着,方想竟不惜以血肉之身撞上了剑,来完成自己恶毒的血咒。   血溅了叶青一脸。方想直挺挺的倒下,尸身的眼睛兀自没有闭上。   孩子们被吓坏了,尖叫着躲到木晴身后。   叶青茫然后退了一步,带着杀气飞快向村口走。江瑜忍无可忍的叫住她,“叶青,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楼兰王,他为什么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青的脸色惨白惨白,衬着其上方想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那我呢?”江瑜深深看着她,沉声道,“你不想他死,你口口声声说他背叛了你,可当你听到他死了的时候,却这么伤心、痛苦、难过?为什么?你为什么始终要在我的面前对另一个男人寄托上如此激烈的情感!”   叶青怔住了,她回过身的瞬间,落下一行泪,“你的身上也有蝴蝶图腾,你和南城什么关系?”   明明是酷暑,江瑜却觉得身上沸腾的血液都凉了下来,窒息的压抑要让他的心炸裂,“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叶青,你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蝴蝶图腾,把对他的情感寄托到了我的身上,才爱我是吗?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在我身上看到它,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只会一直僵持在那里,你根本就不会多关注我一点?”   灵魂像是被撕扯成两半,江瑜压抑着深沉情感的痛楚像是钝刀拖过她的心脏,“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我到底是谁呢?”江瑜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所有克制的痛苦都在那一瞬间冲击上他的心灵,他没有记忆一团乱的生活,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靠着仇恨在荆棘中辟出了一条血路,到头来连自己是生是死,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连这个世间仅剩的或许是最容易得到的温暖——她的爱,却都得不到。   叶青无力的看着他,混乱的记忆汹涌的冲刷她的识海。   “大魔头,滚出去!”一个小孩拿起石头朝叶青丢过去,石子磕在她的额角,逸出了血丝。受到煽动后,越来越多的小孩相继效仿,“你杀了方医师,他那么好,他救了我们,你却把他杀了!”   “我没有!”   单子琪眼明手快抱起一个小孩,那小孩脚下的土地伸出一柄血色的利剑。他心有余悸的朝江瑜吼道,“叶姑娘已经没办法控制心里的杀意了,别刺激她了,会被心魔反噬的!”   虚空中,忽然产生了两道缥缈的光带,若有若无的缠上了叶青的双手,紫色的雷一闪而过。叶青目光冰冷的可怕,低声道,“放开我。”   一排楼兰卫兵带着长/枪/从村口涌入,把小孩们护了起来。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星雅。”      ☆、章九十   那虚无缥缈的光带陡然化作实形,光带的另一端握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楼兰的大祭司一席盛装,长裙拖地,裙上绘星空万象,她走过的时候,紫色的蝴蝶扇动着透明的羽翼,伴随在她的身侧,美若梦幻。她拉住光带一用力,叶青单膝跪了下来。   江瑜没忍住踏前一步,但那一步迈到一半,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他狭长的眼尾着墨般的化开红晕,看着叶青,连呼吸都是凉的。他下定决心跟着她的那天起,就不再在意仙道,他甘愿堕魔陪她,可是现在这一切却显得有点可笑,她真的需要他吗?   叶青目中闪过血色,抬头看着星雅,却见大祭司慢慢蹲下身,手轻轻抚过叶青的脸颊,冰凉又柔软的指尖拭去了她脸上的血迹,一下子就制住了她无法控制的杀意,强迫她宁下神听她说,“没有想到会让你这么痛苦,可是,南城,我的孩子,很早就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爱过你,甚至没有见过你,爱过你的人是……阿瑜。”   这一刻,江瑜和叶青同时怔住,目光隔空相撞。叶青目中血光一点点散去,像被灼伤了一样,所有的回忆呼啸着冲过荒原,将她脆弱的神经千刀万剐。   “所思所念,皆为虚妄,我们没有想过你会再回来,可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阿瑜,楼兰与你的劫,总该有一个交代。”星雅收回了手,目中带着一种悲悯,“二十五年前,巡逻队去天堑接当年被楼兰选中从无尽之海进来的人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死去已久的婴儿,脖子上挂了块本命锁,上面刻了‘江瑜’两个字。”   和在大漠中看到的幻境对上了,江瑜肩头微不可见的轻颤,心里翻江倒海。   “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能只是侥幸从无尽之海飘上来的,尸体埋了就是。但奇怪的是,这个婴儿已经死透了,从尸斑还有肢体的僵硬程度来看,死了至少十天,但尸身没有腐烂,也没有被野兽撕咬,甚至连血液都还有温度,巡逻队的人怕这是什么妖魔,就拿刀划开了一点他的身体,想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无尽之海周围夜晚的气温相当低,但那血流出来竟然是滚烫的,一点都没有冻住的意思,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异象,当即巡逻队的领队就把这死尸带回了楼兰王府让祭司团七位长老过目。他们放出了婴儿身上所有的血,因为他们发现,肉身只是载体,真正珍贵的是里面藏着的血。”   江瑜手背上凸起青筋,星雅说这些话时语气异常的平静,仿佛从不觉得放血这件事有任何奇怪之处,叶青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她在幻境中见到那婴儿时,无力于和他隔着的几十年岁月时光,她很想救他,为他遮风挡雨,可是触手所及都是虚无。   “不会。”星雅神色淡淡的,很直接的说,“王族和祭司为了保护族民的安全,有权对这种外来的我们看不透的觉得危险的东西进行彻查。而且,你应该要感谢我们当年做的决定,不然,你可能没有机会遇见阿瑜。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当今的人皇宇文泽和王妃芊雪寒曾经机缘巧合下进入了楼兰,当时七月十五楼兰开城门的那一天,对放行之人的要求还没那么严,每年进入楼兰的外族人有很多,皓轩更是一度将宇文泽引为知己,日夜与他把酒言欢,但是,宇文泽和芊雪寒不仅背叛了入世之人不可再出世的约定,还盗走了流萤石、偃术和千机翎,自此皓轩痛恶外族人背信弃义,在沙漠立下碑文,设下分界线,要那些妄想进入楼兰的人想清楚。”   “七位长老惊奇的发现那婴儿身上的血竟然和宇文泽当年流下的血有相同的神力,是同根不同源的龙血。即使肉身陨灭,龙血也可存千年万年不朽。当时我儿南城因疾客死异乡,我终日郁郁寡欢,身体越来越差,皓轩为了让我心宽,制作了一个用流萤石做驱动,和他一模一样的偃甲皮偶。当时我们得到龙血的时候,仿若天助,因为我们终于可以给皮偶披上真正的人皮,拥有真正的血液,于是我们把龙血洒到了皮偶上面,并施术封了进去。我把对亡子的爱全部寄托在了皮偶身上,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样,从小教他偃术,用尽心力培养他,让他走了一条和南城一模一样的路。”   “呵……太可笑了。”江瑜有些痛苦的捂住了脸,这就是他消失了十五年的记忆吗,所以他是无记忆之人,他根本就不是人,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又怎么会有记忆?   星雅看向叶青,“后来的某一天,他遇上了火毒发作,正在裂血的你。按照南城的思维方式,他并不会救你,因为你是魔,而且你的母亲把神兵带入了楼兰,这是大忌。楼兰与世无争,圈地自治,是所有被世俗不容之人的极乐园,在这片土地上不可有战火与纷争,‘神兵殁,九州殆,阴阳倾倒,三界大乱’,世世代代多少势力和神兵牵扯不清,得到神兵的人可以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又有多少人为此滋生了心魔?更何况,神兵曾在百年前的弑神之战中力挽狂澜扭转战局,斩杀魔尊,灭掉羽族,其上沾染的万千生灵之血,会影响楼兰的七海灵脉,我们当然不欢迎。本想借阿瑜的手趁此除了你,可我们还是低估了龙血的力量,十五年过去,皮偶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思想,他背离了我对他的控制,甚至慢慢的混不清自己到底是人还是偃甲,一来二去的和你产生了感情。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对你动手,但阿瑜顶着一张我死去孩子的脸,来向我求情撒娇,说你也只是一个孩子,我心软了,我没有办法拒绝南城的请求,我是那么爱他。”   “可是恻隐之心,终成祸患。”星雅的语气冷了下来,紫色的蝴蝶挥动着的羽翼,洒下星星点点的泡沫,泡沫中出现了一座荒废的祭坛,其上浮现出了两个鲜红的血字‘夜雨’,即使十年过去,带着咒术的血液也未曾干涸。   叶青的面色一下子非常难看,全身血液冰凉的彻底,“怎么会是夜雨?”那天七海之神不知因何而怒,整座楼兰国都在降紫电雷劫,她是魔,在重重天雷的神罚之中避无可避,几乎是爬回家的,但一到家中,就见叶承西浑身是血倒在血泊中吊着最后一口气,当时在叶承西的影响下又失忆又被封住功力的她,太过弱小,弱到无能为力去影响命运一丝一毫的走向,她顾不上外面还在落下的天雷,   冲进呼啸的寒风中,一家一户的去敲门,去求人救叶承西。   ——“求求你,救救我娘……她快不行了。”   ——“南城,南城你在吗,求求你开下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救救我娘。”   可是没有人对她伸出任何一双善意的手,她在血泊里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向前爬动,奋力抬手抓住路过每一个人的裤脚,可是等来的是被人一脚踹翻在地。整个楼兰的人包括他都在那一天抛弃了她。   星雅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叶青不可思议的双眼,缓缓吐出了那个被埋藏许久可怖的真相:“他在神祭的祭坛上,杀掉了七海之神,触怒了神罚。”   星雅目中染着哀伤,“孩子,那时不是我们不肯出手相救,而是自顾不暇,来不及去救。七海之神死亡的那一天,环围楼兰的七海全部失控,数不清的鬼尸凶兽从海底爬出,几乎给楼兰带来了灭顶血灾,天灾人祸,当时族里连孩子都得拿上武器去杀敌。紫电雷劫对魔是致命的,对楼兰百姓又何尝不是?他们都是些在外世曾犯下过大罪之人啊!那些魔物合围了我们多少天,我们就过了多少天绝望的日子,看着亲近之人一个一个倒下,我们又何尝痛苦,怎能不对你恨之入骨?”   叶青双手撑在地上,唇色一点点褪尽,星雅幽幽道,“楼兰之人不老不死不灭,可是那日过后……”蝴蝶洒下的泡沫映出了七位长老现在的模样,垂垂老矣的白发,佝偻的身体,岁月刻下的皱纹,只短短十年,光阴在他们身上加快飞逝,不留情的将他们拖入黄昏,“楼兰族人的长命锁被破了,恶毒的诅咒缠绕子孙后代,所有新生的生命都染上重疾,再见不得天光。”   像是最后一根压垮灵魂的稻草,叶青几乎瘫到了地上。   江瑜冷冷的问到了问题的关键,“那我为什么会出来?楼兰为什么要锁国?”   星雅看向江瑜的目光交织着温柔和悲哀,“因为我们出于私心给了你一次真正为人,作为江瑜而活的机会,而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当时我和皓轩误以为,强破国境,弑神的夜雨是为了夺取楼兰的复生之灵。”   站在一边默默旁听的单子琪无声低笑起来,复生之灵……他倒是不知道原来当年还有这层缘故,难怪当时楼兰王和那群老东西拼死也要启动法阵,神神叨叨弄了三天三夜,将什么东西封入了皮偶的身体里,他亲眼看着那皮偶有了心跳,龙血像是孕育出了一条新的生命,从根骨上开始变化,长出了自己的形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      ☆、章九一   “所以楼兰的复生之术……是真的?”江瑜嗓音沙哑,他一颗心已经在今天跌宕起伏的所谓真相之中被揉搓的不成样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些事情,只觉得一切都悲凉的可笑,可听到复生之灵时,他枯木般的心像是复苏了一点,找回了一点人的样子。   但星雅的话并没有让他在绝望中抓住了一点镜花水月的希望,“世人所言复生,不过是在世之人者的思念,自欺欺人罢了。如若人死可以复生,对生命的敬畏又何从谈起?”   叶青惑道:“可千机翎的制作者在其上分明谈到了楼兰的复生之术,亲眼所见七海连天的时候,死人从棺中还魂,还想着从外世把他死去的亲弟尸身带入楼兰。”   星雅对上她微红的目光,轻声道,“楼兰并未有复生之术,他所看到的是复生之灵在养尸的过程。”   “养尸?”   “我们封于阿瑜体内的复生之灵,在得到龙血的洗礼孕育出新生命前,必须存放在死人的尸身中,以咒术蕴养,每五年需要换尸。复生之灵是一个很强大的灵体,里面承载了楼兰的万物灵气和七海之神的力量,因此,我们当时误以为夜雨的目标是复生之灵,情急之下,只好将复生之灵封入皮偶中,把由此新生的人送出楼兰,这样,就算到时候楼兰城被攻破,夜雨也找不到复生之灵。”   江瑜目光中露出哀色,“为什么会选择云水宗呢?”   紫色的蝴蝶停在星雅指尖,渐渐变得透明,“云水宗世世代代守护神兵却从不贪望它的力量,阿瑜,你知道百年前的弑神之战,为什么云水宗比任何一个仙门都要伤亡惨重?为什么云水宗的黄金一代几乎都在那一战中死绝了吗?”星雅却没有等待江瑜回答,像是自问自答一般的叹道,“因为他们深谙了守护的道理,甘愿牺牲,以自身的血肉去请求神兵出鞘。”   没有人注意到,星雅说到这里时单子琪脸色转瞬即逝的发生了变化,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隐藏于目中的涟漪下。   “即使如此,都没有滋生心魔。我相信……他们会善待你的。”星雅目中泛起了有些许哀伤的笑意,“但现在看来,命运好像一个局,回环往复,模糊了起点和终点,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把所有人都圈了进去,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安排,以至于遇见的每一个人最终都慢慢导向了同一个结局。”   星雅隐晦的话外之音刺伤了江瑜,他隐藏在冰冷面具下的情绪恶意的滋生,是啊……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导致了云水宗的覆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竟然活了下来。   叶青看到江瑜强撑出来的镇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如果夜雨不是为了楼兰的复生之灵,那是为了神兵吗?”   星雅长叹道:“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她目中的哀伤越来越深,紫色的蝴蝶也因她的哀伤失去了颜色,她收了缚在叶青身上的光带,转身离开,几个楼兰卫兵将方想不瞑目的尸身拖出去葬了,“十年将过,劫已发生,孰是孰非,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叶青,我代表楼兰族民对叶承西死于楼兰一事向你表达歉意,但无论是三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后,楼兰,不欢迎你,还请你理解我们锁国的初衷,你……好自为之罢。”   那一个个围观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孩,他们的视线是多么的灼人,以至于叶青一时竟不忍心再看。她还维持着那个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耳鸣得厉害,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冰凉带着血腥。她余光瞥见江瑜动了,她想叫住他,但江瑜像是没听见她,毫不理睬的快步走了。   叶青一急,急着站起来,但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竟一头栽了下去。“哎,江兄,你等等我!”单子琪还奇怪江瑜怎么走的这么快,他本来跟在后面追他,但刚经过叶青旁边,叶青就砸了下来。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接住,沾了满手血,感觉直接抱住了一个滚烫的炉子。“叶姑娘,醒醒! 哎不是,江兄,江兄,江兄!!”   单子琪:“……”好家伙,没有一个人理他。   星雅都下了逐客令了,一般的村他们是进不去了,天知道他扛着叶青走了多久,才找到了一个没人住的空屋子,把她放了进去。单子琪靠着床坐下,手上拿着根柴火,他眸光忽然一闪,指尖弹出刀片,将一只毒蜘蛛钉死在地上,绿色的血从蜘蛛身下渗出。   四下无人,唯一有的一个还失去了意识,单子琪嘴角上扬,终于可以暂时舒舒服服的放下伪装,好好想想事了,他短暂的放空了自己,把事情从头到尾串了一遍,原来这一切都是叶承西的局。当年叶承西可能是发现无相滋生了心魔,但找不出他滋生心魔的原因,便怀疑有人要对神兵不利,出于安全,将神兵带去了楼兰。所以第一次他去云水宗找神兵扑了个空,后来发现叶承西去了楼兰,以为神兵在叶承西身上,就追到楼兰杀了她,但还是扑了个空,一怒之下弑了七海之神,屠了楼兰城,十年后,他一把魔火烧了云水宗,但还是没有发现神兵。这女人到底把神兵藏去哪儿了……   他当时找遍了楼兰,除了一个地方还没来得及去,这也是他这次伪装成单子琪跟着叶青和江瑜到楼兰的原因,锁国的楼兰毕竟不好找。但如果那个地方也没有神兵,单子琪目光淡淡挪到叶青身上,透过他的双眼,叶青的身上依旧缠绕着殷红色的链条,但此时看到的和当年在升仙大会上看到的已经很不一样了,只剩下了最后一条,他有点好奇,最后一道封印是什么?他目中笑意更深,轻笑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他视线忽扫向屋外,江瑜回来了,他看到单子琪时立刻把双手拢在了袖袍里,但单子琪还是敏锐的发现江瑜的手心沾了点红色的朱砂,像是画过了什么符咒,他不动声色道:“江兄,你可算是回来了!快看看叶姑娘!”   “她……她怎么了?”   单子琪打着嘴炮:“急火攻心,相思成疾。”把曾经向春向晚送给叶青的话,现在转送给江瑜。夜雨觉得这段记忆还挺有意思,立刻拿过来活学活用。   “……”江瑜冷淡道,“魔,什么本事没有,就是命长。”   后半夜,叶青从头痛欲裂中醒来,新伤旧患一起,把她折腾的欲/仙/欲/死。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白天发生的事,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清醒了点过来。她顾不得身上伤痛,先用灵蝶去找江瑜,然后在一个阴暗的小山洞里找到了他。   噼噼啪啪木头爆裂的声音,江瑜坐在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边,低头拿小刀刻着木头。侧影在火光中投到石壁上,显得寂寥又落寞。   “你还没睡啊?”叶青话一出口,就想把自己打死,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没话找话的太过明显。   “嗯。”江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机械的重复雕刻的动作。   叶青话落在那儿,她和江瑜相处时,江瑜其实担当了更多找话题活跃气氛的工作,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他这一退一不接话,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很沉闷,再加上两个人现在多了一段过去的经历,叶青尴尬的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江瑜还是拯救了她递了一句话出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这言语中淡淡的疏离像细针刺着叶青的心,她走到江瑜旁边,坐下,“小瑜儿,我想和你解释一下白天的事,我对你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蝴蝶图腾,不管你身上有没有蝴蝶图腾,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我很早就知道那只蝴蝶是你刺上去的。”   江瑜手中的刻刀一滞。木头屑蜷曲着落了下来。   “那天我把你从山上救下来,替你处理烧伤的时候,看过了你的身体。一个人总不会平白无故突然有了刺青,是吗?”叶青双瞳映照出拉长的火苗,淡淡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把所有的情感都给了南城,想从我这儿分些情感去,我也反思了,是不是对你的关注还不够,让你误以为这么多年我守着你只是因为和念月的约定。所以,我也就没有拆穿你,但没想到还是给你造成了伤害。”因为虚弱,叶青的声音很轻,但这种很轻的声音放大了深情款款,像是温柔的细泉慢慢倾泻。   江瑜轻笑了一声,悲伤的看向叶青:“让我误以为这么多年你守着我只是因为和念月的约定,那原本呢,你想让我认为的是什么?”   “我爱你,江瑜。”这一次,叶青没有再避开江瑜的目光。   这近乎直抒胸臆的表达几乎让江瑜目中的寒冰化开,甚至一路化到心底,但是他的心依旧是冰凉的一片,痛不欲生,却无法言于口,“叶青,你是因为曾经喜欢过的人和我也有关系,所以现在才能释然的说出这句话吗?可是我不是南城,我没有他的任何记忆,我不能忍受我爱的女人心中装了另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和我有渊源,也不可以。”   叶青怔了一秒,抬起手臂。   江瑜敏锐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干嘛?你又想打我?”   叶青:“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种事我现在都想明白了,你还没明白?我对南城确实有很深的感情,但那只是放不下的痛苦和恨,痛苦在我的娘死了,恨在他没有救我娘。那时候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不过是在所有人都远离我,只有他愿意接近我而产生的依赖而已,所以这份感情才会如此脆弱不堪,在误会发生的时候,我从未站在他的角度,只是一口咬定他背叛了我,楼兰背叛了我。”叶青伸出了另一只手趁机揉上了江瑜的脑袋,“小瑜儿,和你一样,那时候的我也需要一个憎恨的对象来支撑我在黑夜中前行。”   被狠狠揉乱头发的江瑜有些发蒙,下意识把叶青两只手都抓住了。   “可是那个叫江瑜的臭小子不一样。”叶青唇角挂着清浅的笑,手不再乱动了,“那天他在山洞里挂上的灯幕,像是夜空中闪耀着的漫天星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我的世界。”      ☆、章九二   江瑜把叶青两只手按了下来,以防她的突然袭击,愣了半天,回想着这么多年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真是没办法,和这家伙有关的每一件事竟然都记得这么清楚,比偃甲书上的知识点记得都牢,“那个……当时因为你不肯教我术法,我故意挂了不好卸的星灯气你的。”   “早知道你违规搭建是又在小孩子气。”叶青赶在江瑜要反驳‘小孩子气’这个此前,堵了他的话,“但我很喜欢,那时候我刚经历裂血,从冰潭里爬出来,心情糟糕透了,那种带着生命力美的荧光就像把我又拉回了人世一样,第一次,觉得,你这小徒弟还挺可爱。”   江瑜一扬眉,翻出了旧账,“喜欢你还卖了?”   叶青干咳了两声,在江瑜审视的目光中,慌忙找补道:“不是,这种好看的场面存在记忆中,时不时拿出来回味回味就够了,但去妖市换成灵币,更加实用,当时比较缺钱,一心想着发财,哈哈哈。”   洞口突然吹来一阵妖风,把火给卷熄了,洞内突然就一片黑暗,模糊了距离感。   江瑜的声音像是贴着她耳边响起一样,“你看,连风都听不下去你的话,忍不住作妖了。”   叶青:“……”脸上飞过两朵晕红,她不好意思的抽回了手,“我去取火!”然而刚站起来,江瑜就从后面拥住了她,温热的气息拥了满怀,他微微弯下腰低下头在她脸边贪恋的耳鬓厮磨,双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黑暗中,两颗心越来越近,频率像是跳到了一起。   叶青缱绻在这样的拥抱中,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和江瑜的心建立起了联系,她感受到了这样的拥抱中宣泄着的深沉苦痛。“你怎么了?”叶青抬起手轻轻抚过江瑜的脸颊。   “让我再抱一会儿,我有些难过。”一直在外人面前建立起的坚固面具,强装的镇定,压抑的情感,在见到叶青后,彻底奔溃,一点一点的露出了脆弱不堪的真容,他所经历的是多么悲凉又可笑的一生啊,甚至大起大落之间,连最后一点把他的师弟师妹们从冰棺中唤醒的希望都成了妄念。   看到江瑜难过,叶青也很难过,她靠在江瑜的怀中,起了点苦中作乐的念头,她指尖轻轻一点,一束光飞了出去,唤来了点点荧光。   “快看。”叶青轻声道。   江瑜抽了下鼻子,抬起了晕红的双眼,漫天的萤火虫绽放着微光在黑暗的山洞中洒下了点点星光,叶青下垂的手,指尖微动,这些萤火虫就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大大的爱心,拖曳着温暖的荧光。   他目中泛起了涟漪,情之所至,江瑜忍不住将叶青拥得更紧,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可还好,遇见了她。   “我们明天早上,就离开楼兰吧?”叶青转过身,抬头看着江瑜。   “好。”江瑜想了想,道,“我去和单兄说一声,让他准备准备。”   “我和你一起去。”   江瑜抬手剐蹭了一下叶青的鼻子,“我怎么记得刚刚有人晕倒了?你最近太累了,得好好养着,夜里风大,你啊,还是好好守着火堆吧,别让我整天为你牵肠挂肚的。”江瑜说罢,拾了点干柴重新点燃了火,然后在叶青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等我捎上单兄,用灵蝶告诉你。”   “那好吧。”叶青被说服了,她还真的有点累了,自从舍掉一魂两魄后,身体大不如前,但最近这跌宕起伏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一直在透支魔力,她根本没法静下心好好修炼,她坐下托腮看着江瑜离开的背影,想着出楼兰后要带他去见一见念月,他心结解开,她才能安心闭关修炼,把新伤旧患全养好。灵蝶绕在她的身侧,一想到这只小灵蝶能即时带来江瑜的声音,叶青看着小灵蝶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带着一丝期盼。   ……   “喂,有人吗?有人吗!”荒凉的墓地中,一口埋了一半的木棺材里面传来了人声。这棺材被钉子牢牢的钉死,里面的人一双手顶在棺盖上,使劲拍,棺盖纹丝不动。   单子琪要疯,他一醒来就平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狭小密闭空间里,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他的命运怎么能够这么多舛?好不容易能沾光去趟楼兰长见识,结果临走前被一个绝世杀手差点弄死,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人和他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弄他。现在侥幸保住了条小命,又被关在了这种阴森森没个人的鬼地方,他叹了口气,只好想办法自救。   单子琪双目泛起金光,神识从棺材里铺散出去,透视外面的景物,视野里马上出现了好几只在墓地里游荡的孤魂野鬼,差点没把他吓死!其中有一只生前可能是吃太多噎死的巨肥硕大鬼还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他的棺材上,难怪推不动!   不是……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把他扔到墓地里去的!单子琪颇为糟心的在狭小的空间里努力伸了手,咬破了指尖,在棺盖上画了个血字,然后从袖子里祭出一小排暗器,飞快撞向血字,外面那只坐棺盖上的鬼被吓了一跳,尖叫着一下子消散在风里,单子琪这个大活人破棺而出,大致确定了自己在哪儿后,一路冲回将军府。   此时深夜,但向春向晚穿上了肃正的军装,将军府院里集结了大量江瑜这些年暗中养的部队,包括新收的落惜凝落惜筠带着的萧宸后人。落惜凝正在和向春向晚确认最后的部署。   单子琪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是知道江瑜的计划的,本来他跟去楼兰就是为了和向春向晚里应外合,江瑜的偃甲傀儡当然不止单纯一个用来混淆宇文泽视线的复制人,其实上面下了一个咒,当咒法由主人亲自启动时,偃甲可以直接跟着主人气息,寻到他,并且是通过法阵传送的方式,相当于江瑜这边的咒和偃甲傀儡身上的咒,搭建了一个互通桥梁。他要用这种办法,让向春向晚带兵入楼兰。   因此单子琪并不奇怪大半夜看到一整支军队的整装待发,但向春向晚看到单子琪的时候却双双吃了一惊,“连长,你不是跟着将军去楼兰了吗?”   单子琪脸色一下子白了,“我没有啊,我被人偷袭,不知道昏迷了多少天,刚刚才醒过来。”   向春怔道:“可是我们亲眼看着你去找将军了呀。”   单子琪:“……”他开始担心起江瑜那边了,跟着江瑜进楼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算了,先不管这个了,现在什么情况了。”   “将军已经启动了法阵,今夜启程楼兰。”向晚指向院中一处高台,跃过无数机甲,单子琪看到傀儡江瑜正坐在高台上,整个人变得像纸糊的一样,眼睛空空洞洞的,周身密布血色的咒文。   ……   夜已深,各个村落稀疏的灯火都已熄灭,从山上俯瞰楼兰城,整座城池像是一只沉睡了的狮子,只有楼兰王府所在之地,还有祭坛依稀可见微弱的灯光,占星师正在观天象。   ‘单子琪’从破败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哟,终于等到你。”   ‘单子琪’眉头跳了一下,回头看去,江瑜正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柱上,视线落在地上,整个人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轻佻感。   ‘单子琪’不动声色的露出了笑容,“江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我还以为你正和叶姑娘缠缠绵绵呢,你们和好了?”   “唔……你不也没睡吗,这么晚了,去哪?”江瑜看向单子琪,不知怎么,他嘴角挂着笑,但声音显得有点冷,许是月凉似水,衬得他目光也很冷。   ‘单子琪’指尖无声弹出刀片,“出恭?”   江瑜轻笑了一声,目光凝固在单子琪脸上,“别装了,你不是单子琪。”   夜雨心里闪过了一丝讶异,他能确定叶青并不在周围,这小子知道他不是单子琪还敢单枪匹马的过来,有点意思,“江兄,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小弟自认为隐藏的天衣无缝。”他身形倏忽之间发生了变化,回到了本真黑袍戴着兜帽的样子。   即使露出真容,但江瑜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像是在这层皮下还藏了一层皮,而那层皮才是他真正守着的秘密。   江瑜淡淡道,“在楼兰城门前发现的,你确实伪装的很像,性情,行为方式,生活里的小习惯,都模仿的堪称完美,但是你忘了一点,他也是无记忆之人。”   “哦?”夜雨嘴角勾起笑意,指尖刀片在夜色中泛起寒光,“还请江兄指教。”   江瑜看了一眼他手里捏得刀片,依旧泰然自若道,“那日接近鬼门时,我和叶青都看到了鬼城依托我们的记忆造的梦,但我的梦和叶青的梦是不一样的,叶青所记得的是从她的视角中看出去的人和事,而我的记忆并不是从婴儿的视角看出去的,而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视角,因为我本人并没有这段记忆。但是除了我和叶青,其实当时还有第三段记忆,不过被你隐藏了。”   夜雨面无表情道:“那又如何,说不定单子琪以前也来过楼兰,你对他的过去又不完全了解?”   “确实。”江瑜道,“但是,这段记忆却不是以第三视角看的,而是第一视角,也就是当事人亲身经历过并且记得,那只有可能是你的记忆。当时,楼兰无尽之海天堑内的幻象,其实有两个,你还挺聪明的,借着我的幻象隐藏了你的幻象,但是……两头漠齿鲸的出现,还是暴/露/了你,所以那时异象起的时候,你第一时间把我和叶青按了下去,明面上看是为了救我们,但实际是,为了隐藏那时候从我们头上飞跃过去的漠齿鲸是梦境,它根本就不存在。等我脱梦后,从沙地里钻出来的漠齿鲸才是真正的那一头,它只攻击了我们一次。”      ☆、章九三   夜雨隐藏在宽大兜帽中的脸看不清神情,但此刻他的话音中却分明带了点轻快之意,“江兄可真是才智过人啊,小弟确实百密一疏了。既然你一早就发现了我的真容,怎么藏藏掖掖到现在才揭穿我?”他双指一弹,指尖刀片就凌空一个旋转,发出清越的响声,“让我装得有点辛苦。”   江瑜也不在意他手上的刀片,像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危机感似的,淡淡道,“不知是敌是友,就先当作是合作的伙伴了。”   夜雨被他的话逗笑出声,目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合作的伙伴?没想到江兄认兄弟这么的随意,你可知我是谁?”   江瑜面无表情道:“不期而遇,目的相同,既然都是想入楼兰,为何要拔刀相向,不愿同行,多一个人总归好办事一点。我虽并不知道你是谁,但听楼兰大祭司所言,十年前闯入楼兰弑神屠城的人……”   “是我。”夜雨嘴角弯起笑意,抢先回道,他似乎非常感兴趣江瑜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江瑜眸光一暗,倒是没想到他会承认的这么爽快,他对着眼前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尽力维持住松松散散的面部表情,“那曾经在云水宗山下杀了贾知行,在升仙大会上杀了落方临的人,也是你?”   “不错,还顺便在升仙大会结束,他们回山的路上,血洗了两个小仙门。”夜雨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灼灼盯着江瑜,但颇为意外的,他没在江瑜脸上看到自己满意的表情,这家伙端着的样子,让人读不懂也猜不透,他甚至有点想窥入他的记忆,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年轻人能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这么好,连恐惧的时候都不会失去理智。   江瑜眉梢轻微挑动,当年落方临死后,叶青带着他溜到擂台上看过,当时他们还原了台上各个人的站位,推算出了很多疑点,其中一个就是尸体倒地的方向,身体几乎是侧着的。擂台四面环湖,如果外人想混进来,只能混在看客台,而且众目睽睽之下的暗杀,速度必须要快,必须找一条距离最短的路线杀人,但如果是这样,落方临脖子上的刀痕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落在偏左的位置。而这个推论隐含的唯一一个解释便是:凶手原本就在擂台上,这是当时他和叶青达成了共识却不说破的一点,杀手就在仙盟里,这个恐怖的真相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在一切都还没有明晰的证据前,不能打草惊蛇,更何况,当时他们人言势微,各地出现魔气,一个一个下局联合起来不怀好意地想开云水宗的封魔之阵,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们?   江瑜心绪飞快计较,夜雨手上的血案肯定不止他拿在明面上轻易承认的这些,这些事背后的目的也很值得推敲,他敢轻易承认这些,就说明他有这个自信这些事的揭露不会伤到他半点根底,就像这张黑袍兜帽皮下守住的真实秘密一样。竟然和这个丧心病狂、浑身谜团的杀手离得这么近,倒是不在他原先的计划内,江瑜耳根有些发烫,但脸上看起来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镇定,他敢孤身一人见他,就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那就更好了。”江瑜低笑起来,他慢慢抬步走到夜雨面前,然后与他擦肩而过,背上冷汗流了下来,“你要的是神兵,我要的是流萤石,虽道不同,但互相利用下也不错,不是吗?”   夜雨回过身,顺着江瑜的目光看去,成片漆黑的山林像是被忽然点亮了一样,一排排的机甲潜伏在暗夜中,轻锐部队穿梭林间。“呵……有意思。”夜雨轻声笑道,这一切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   祭坛上,一个水晶球高悬于夜幕下,紫色的光缠绕在水晶球中,投射出星空的轨道。长袍加身的巫祝正疯疯癫癫的手持法杖,以占星之术,卜示吉凶,预测星轨。他的双眼像是忽然被血糊住了,整张脸变得青白扭曲,紫色的星雾连接着群星璀璨的天空和水晶球,那氤氲的雾气忽然变得张牙舞爪,噼啪一声,水晶球上产生了一条裂缝,“糟了,是灾相,大灾之相!”   那裂缝不断蔓延,密布球体,砰得一声,球体碎裂,飞裂的碎片炸入了他的身体,长袍上血色一片,他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双臂向上慌慌张张的想要把这件事通报给楼兰王与祭司团,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淡红色的血痕,两寸九分,从表面上看伤口很浅,浅得像是只划开了一道油皮,还来不及渗血,但那巫祝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重重倒地,可怖的倒气声只抽了一下,心脏就停止了跳动,血从颈部细流似的涌了出来,在他身边的地上,汇聚成了‘夜雨’两个大字。   时间似乎被拉回了十年前,带着满身杀意和邪气的杀手如毒疽一般的带去了死亡的诅咒。   叶青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但整晚都觉得睡得很不踏实,多梦,失落,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梦魇镇住,她陡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几簇被汗打湿的发丝黏黏腻腻的沾在她的脸上。幽暗的洞中,灵蝶扇着翅膀安安静静的悬在那里,还是没有带来江瑜的任何消息。   洞外好像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了进来,她有些茫然的向外面走去,然后整个人都僵硬在那里,浑身的血液一丝丝结冰,她看到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每一片云雾都被拉来做了法阵的铭文,一柄墨青色的剑从法阵中央穿了出来,那铸剑师晗光历时一百年以自身为剑炉铸造的仙器,重生自七海连天之际的古剑沧浪已经没有了先前曦和城少城主手上使来的含蓄内敛、冷冽却恰到好处的温润剑气,有的只是毁天灭地带着无数戾气怨念的杀伐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小青儿带着小瑜儿去擂台上还原站位推算的事,给小天使们指路第40章~~=w= (*^▽^*)   ☆、章九四   那一剑直接砍向了楼兰王府,将整个在夜晚沉睡的楼兰惊醒,天雷地火一起砸下。皓轩和星雅连夜带上祭司团七长老启动护国阵力抗强敌,楼兰卫兵四下奔走疏散族人,年轻人断后,先护送老人小孩躲避到安全高地。楼兰王和祭祀团所有的心神都用在对抗突然出现的夜雨身上,根本无暇他顾,江瑜近乎冷漠的下达了军令,战鹰七将炮台对准了楼兰城,疯狂掠夺地脉中的流萤石,同时也有另一支轻锐牵制住楼兰卫,吸引兵力,延缓他们回楼兰王府增援的速度,这是江瑜和夜雨交换的条件,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建立在利益上的交易,江瑜冷眼看着逐渐失守的楼兰城。单子琪在乌压压的一片轻甲重甲中,好不容易找到了江瑜,生怕他缺胳膊少腿了,差点声泪俱下,“江兄,你没事吧!”   江瑜愣了一下,等确定了面前是真的单子琪,伸手重重拍了记他的肩膀,“我没事,差点以为你出事了!单兄,怎么回事啊?”   这几乎算是黑历史了,单子琪没把自己一招就被夜雨制住了的糟心事如实说出来,而是添油加醋的说自己和夜雨大战了三百回合后,被这小子趁其不备,耍了诡计,他才着了他的道,被夺舍了记忆,还扔进了坟墓里。单子琪解释完,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江兄,那日我和他交手,虽然始终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摄人心魄窥人记忆,这种功法邪得很,不像是人修的正统术法,而且这小子功法诡异,处处都透露着邪气,恐怕是魔啊。”   江瑜一抬眼,“魔?”   这个敏感的字眼,单子琪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找补道,“嘶……不是叶姑娘那个品种的,哎不对不对,那人不是叶姑娘这样的纯种的魔。”   江瑜:“……”   越解释越奇怪了!单子琪捂脸,“江兄,我的意思是,凭我的经验,这人不是单纯的魔,极有可能是元神和魔有关联的人,或者说……在修仙路上走了一半走岔了堕魔的人。那类人可是疯子,真正意义上欲望执念化身的魔物。”   ……   有那么几秒,叶青大脑一片空白,连思考都变得异常的迟钝……怎么会这样?如果十年前她在一片无知中,引来了楼兰的血灾,那十年后的今天,是她亲手把杀伐带进了楼兰。桑之焕、云水宗、楼兰……那一瞬间,叶青濒临奔溃,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她推进无尽深渊。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被破掉长命锁的七位长老,灰白色的长发飘散在空中,苍老的身体费力的撑起楼兰的护国阵,楼兰王和大祭司分占阵眼,皆已是强弩之末,楼兰城,被神亲吻过的国界,是偃术的发源地也是受到了最多天赐珍宝的地方,可当七海之神被弑杀的那一刻起,根基尽毁,已然风雨飘摇,锁国只是为了自保,他们与世无争也曾经持着一颗善心信任过外界,可天意有时候却偏要弄人,将无心化作了利刃。   沧浪不断降下,一层层突破封锁,楼兰众人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消耗全部的生命力去做最后一击,每个人的生命在这场一边倒的屠戮中都似风中摇曳的残烛,一点点流逝,随时可能熄灭。却在这时!有另一束血色的光划破了黑暗,破光而至,从旁撞向若陨石般降临的古剑沧浪。   千层剑气发散出去,楼兰群峰悲鸣。   叶青浑身是血的滚落了下来,身上的血光像是被烧灼蒸发了一样,越来越淡。   横亘在众人头顶的巨大剑身消失了。   星雅脸色苍白,看着叶青的目光五味杂陈,混合了哀伤绝望无奈与怜悯。七位老者侧过了头,长叹一声,不忍再看,十年之劫,已经无法和解。   被强破了法阵的夜雨,面色冰凉,倒提着沧浪,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他目光遥遥扫过已成废墟的楼兰王府,有一些失望,然后他的身形消失了。   在他身形消失的那一刻,叶青心头一紧,直觉不好,她想要起身,但一阵冰凉的风划过她的耳畔,周围的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连带着她识海的运作也慢了下来,空气中仿佛有一丝一丝透明的线缠住了她的双手,等一切如常的时候,夜雨已经贴在了她的背后,一柄小刀抵在她的喉部颈动脉上,“唉,整个楼兰都翻遍了,楼兰王府也没有神兵,叶青,你说,你娘到底把神兵藏到哪儿了呢?把你的第三道封印,给我看看,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   “跟我走吧。”夜雨打断了她,强行捆住了叶青。   天将明,咒与咒之间搭建的桥梁,正在慢慢减弱,流萤石取得差不多了,向春向晚开始在江瑜的指挥下,带着军队从法阵退出去。   江瑜:“你们先撤,我去找叶青。”他回到了之前分开的山洞,但洞内空空如也,只剩下熄灭的火堆,他用传声蝶唤了几句,但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叶青。   单子琪道:“江兄,还愣着做什么,传送阵快消失了!”   江瑜脸色很难看:“叶青不见了。”   单子琪吸了口气,良久,他少有的肃穆了表情,沉声道,“江兄,我们退出楼兰的路可只有这一条,咒一旦消失了,可就是不归路了。”   “我知道,你先走,我留下来找叶青。”江瑜不由分说的越过单子琪往外面跑,但一柄飞刀很快挡住了他的去路,他转身换个方向,又一排暗器就出现在了那个方向。   江瑜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单子琪:“江兄,就这件事上,我不能允许你任性,谁出事了你都不能出事,得安安全全的出去,外面的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呢!我们运出了流萤石,然后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接下来的部署是什么,机甲的核心技术跟进怎么推……箭已在弦上,我们没有退路了。”   ……   “呵……晚了一步啊。”夜雨抓着叶青看着消失了的咒,叹了口气,“本来还指望搭一个顺风车呢。”   叶青面无表情看着他。   夜雨‘啧’了一声,埋在兜帽阴影下的脸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你看看,江兄都不等你,他们把你抛下了,好可怜啊。”   “这就可怜了,你是不是同情心太泛滥了一点?”叶青冷道。   夜雨轻笑了一声,也不在意她言语中的敌意,抓住绳索把她一把扯了过来,在她要撞上自己前,一只手顺势搂住她的肩,护在黑袍之下,随后古剑沧浪出鞘,替他在前开路,他右手发力抓紧了叶青,带着她飞跃而起,他嘴角勾勒出笑意,“你可要抓紧了,我们闯天堑去。”但他的语声中一点笑意都没有,如果叶青此刻能看到他的脸,会发现他双眸沉得像幽潭,目光凉的可怕,更深处隐藏着一份夹杂着敬畏的认真,远没有表现得这么轻松。      ☆、章九五   无尽之海,十八重天险,数不清的古老秘术咒文,这一趟几乎无异于刀山火海下走了一遭,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摔回了茫茫大漠中,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黄沙,叶青当年一个人强越天堑出来,直接在云水宗里陷入深眠了一年,夜雨不仅要顾自己,还要顾上叶青,他的力量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刚刚术法被叶青破掉,两个人都消耗巨大,现在在天堑里,有些攻击他还勉强承受得住,但要击在这小魔身上,她可就要带着他的神兵一命呜呼了,于是夜雨又帮叶青挡了很多伤害,饶是如此,两个人滚回沙漠时,都废去了大半条命。   叶青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粘稠的血黏着沙,她侧过头看向夜雨,他仰面躺在沙漠上,胸口剧烈起伏,在一阵钻心的痛苦中,似是失去了意识。叶青目中掠过杀意,她身上的血珠凝成了一把匕首,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夜雨跟前,快准狠地朝他心口刺去。   夜雨察觉到气机不对,猝不及防的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叶青的手腕,剑尖离他的心口只差三分!“叶姑娘,搞偷袭可不好,我们现在同乘一舟,节省点体力……”但显然,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叶青手腕被扣住,另一只手反手推开一掌,夜雨抬手上挡,叶青身子就贴着他侧翻过来,手肘给了他重重一击。   “嘶……”夜雨蜷缩着双手抱住胸口,弯成一团,“咳、咳咳咳……”叶青握着刀猛然砍向他的脸。一阵风拂过耳畔,刀风掀起了他脸侧几簇从兜帽中钻出的银色发丝,看不见的面具应声而裂,露出了面具下曦和城少城主柳逸那张年轻俊美的颜,细长的眼眸,轻轻上挑的眉峰,眉尾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除了现在极度苍白的脸色外,就像一快无暇的玉,只是没了温润的仙气,有的只是满身的邪气。随着面具的开裂,他银色的发丝也一点点从发尾开始墨染。   “果然是你!”叶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她杀机尽显,刀锋向下削过他的胸腔。   ‘咣当’一声,柳逸一掌劈在叶青的手腕上,强迫她丢了刀,“你这家伙,还真难缠。”两个人现在都力竭使不出术法,全靠贴/身/肉/搏/,带着满地不止的血在沙地上翻滚。柳逸指尖弹出刀片在叶青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叶青则一掌打在他的身上,两败俱伤不要命的打法,柳逸咳出血来,手上抓了一抔沙子洒向叶青,指尖刀迅速抢上,去割她咽喉,不远处沙地出现震动,被埋在沙里的沧浪剑感受到主人的呼唤,破沙而出,从背后直刺向叶青,叶青躲闪不及,被剑柄直接撞到,眼前一黑,与此同时,柳逸指尖刀落下,但临了还是收起了刀风改成了手刀劈在叶青后颈,强行封闭了她的意识。   沧浪剑像是完成了最后的护主之命,顿时失去了光华,像快破铜烂铁一样落在沙上。   柳逸筋疲力尽的躺下,支起一条腿,手盖在眼睛上,挡住过于灼目的日光,一小旋沙风卷起黄土,他昏昏沉沉了片刻,感觉身体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干涸的几乎脱水,茫茫大漠一眼无垠,要是到了晚上温度降低更是难熬,但凡他还有一点力气,都能喊沧浪去找人。他看向昏睡的叶青,重伤让心神失守,他目中划过了一丝哀伤,不知怎么就被勾起了回忆。   他其实曾经见过她,在一百年前,那场弑神之战中。作为曦和城的少城主,那时的他,肩上还没落下一整个仙门的责任,还只是以曦和城城主的爱子身份而活,虽也因这个身份,颇感压力,他急于通过功勋来证明自己,巩固自己在曦和城,乃至圣仙联盟的地位,不被当做一个靠爹的花瓶,因此那场弑神战中,他始终冲在第一线,奋勇杀魔。   他率众仙门弟子沿着玄河畔追杀混乱中逃脱的魔尊之女,仙门弟子一路屠戮,众星陨落,血染玄河。在浓稠的化不开的血气中,他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叶青。那时的她还很小,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魔,眼尾紫黑色的蝎子映衬着一双血瞳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她拉住了那被仙器砍掉了半截身子却尚留了一口气的护卫,带着他原地翻滚躲过了一排仙羽。   “公主,您回来做什么,快走啊!一定要逃出去啊,公主!”   “父皇身死,血族叛,羽族灭,连族人都守护不了,我一人活下来又有何用?我愿为羽族血战至最后一刻。”   “好,好啊!”护卫酣畅淋漓的狂笑,魔族天性嗜杀对生死看得很淡,更没有凡尘俗世那种必须保留香火传承东山再起的隐忍情感,有的只是单纯的血性,“公主,请赐我一死,末将愿魂归故土,以尸守桑之焕。”   小叶青手轻轻捧起护卫的脸,在他耳边轻轻吟唱了一句古老的魔语,随后毫不容情一剑刺穿了护卫,了结了他痛苦不堪的灵魂。血溅在她惨白的脸上,一道闪电劈下,冰凉刺骨。   当时仙盟下了一个异常残忍的命令——抓活的。他不知道当时幼魔是抱着怎么样视死如归孤注一掷的决心,纵身跃下高崖,他御剑抢上抓住了幼魔伤痕累累的手腕,但她只是凉凉扫着他,随后一爪抓在他的脸上,推开了他的手。   柳逸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出于真心想要拉她,而不是报着那个残忍的目的。柳逸轻叹了一声,沧海桑田,往事已过,所有的人、事、物都变得彻底,他抬手轻轻抚过叶青脸上的伤口,他落手之地,伤口逐渐的愈合。   一直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等到晚上,脱水加失温,他不确定他的‘神兵’还能不能好好活着,他解下外衣盖在叶青身上,然后拉过她背了起来。古剑沧浪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剑尖在沙漠上拖出一道血痕。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远,大漠像是没有边界,耳鸣的厉害,眼前亮一块,暗一块,喉头腥甜的感觉还没散,柳逸背上扛着叶青,像是具行尸走肉一样的走在大漠里,随时可能支撑不住倒下。   风沙晃眼,埋藏在心底深处一阵很凄楚的感觉翻了上来,叶青好像慢慢恢复了意识,变得不太配合,“放开我……”   柳逸听清了她的话,但背着她的脚步不停,靠着仅剩的一点精神力支撑着往前走,冷道,“我是在救你,乖一点,等到了一个大致能辨别出方位的地方,就能喊我的人过来。我要是走不出这片大漠,你也走不出。”   “好啊,那一起死。”叶青用力压下去,带着柳逸一起翻了下去。   他双手撑在地,淤积在胸口的那口血咳了出来,叶青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体状况只是更糟,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真的是……”柳逸没了脾气,也没有力气去发脾气,沧浪剑死气沉沉,“为什么非要杀我?叶青,我可一直都在救你,刚刚要不是我,就你现在这样子,真的翻得过天堑吗?”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柳逸一双眼摄人心魄,“没想到魔还在意我杀过什么人?背地里做过什么勾当?”   叶青冷道:“我不在意,但是你血洗了云水宗。”   “原来如此。”柳逸轻笑了一声,“要怪就怪你娘,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我,把神兵藏得滴水不漏。”   叶青勉强支起半边身体,现在就是看她和柳逸谁的恢复力更快一点,能占到先机,“升仙大会上,四大仙门提出要开云水宗的封魔大阵,是不是你的计划?”   “不,是计划外。”柳逸本来也就没打算遮遮掩掩,在这种时候,也就据实以告,“曦和城的天牢不攻自破,放走大妖,留下魔气,确实是我监守自盗,但没想到那群蠢货这么积极的响应,一早就商量好想查云水宗的封魔阵,我也只好配合他们演这一出戏,但我一直都知道云水宗的封魔阵根本没启动,你得感谢我,适时杀掉了落方临,把众人的耳目暂时吸引到了这件事上,护了你周全。”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是怕他们上山的真实目的也是神兵,被他们抢先了去吧。”   “确实。”柳逸笑道,“神兵必须要我亲手毁掉才行,怎么能落到那帮蠢货手里呢?不过经此一事,我发现仙盟里对神兵有异心的人还挺多,于是加快了计划的速度,趁无相出关的时候,和他里应外合,攻上了山。”   叶青手背上青筋暴起,沉声道:“你的火种是哪里来的?”   “你猜?”柳逸薄唇轻弯,抬手擦掉了嘴角沁出的血丝,电光火石间,像扑起的捕猎者压住了叶青,他目光戏谑的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叶青,等走出这里,会告诉你的,别想故意拖延时间等自己恢复,你的机体修复速度,怎么可能比得上我?不过有一件事,还是得如实告诉你,不想让那帮蠢货上山开封魔阵还有一个原因,这些年,我杀的人收集的血都是为了你,当年姬萧没能成就你的天骨第十重,我来替他完成,这帮莽夫上山,万一伤到了你,怎么办?”      ☆、章九六   “我来启动血祭,成就你的天骨第十重,让你成为三界最强的存在,从此不老、不死、不灭,天地间再没有任何桎梏,所有人都将为羽族的折翼付出代价……”柳逸含蓄内敛的声音像是在耳边低语,带着摄人心魂的蛊惑,魔噬人心,他眼底浮现出点点涟漪,与此同时叶青眼底血光一闪而逝,这种伎俩,也被她用滥了,“你到底是谁?”叶青灵识放出,像当日柳逸用异术窥探单子琪记忆一样,探入了柳逸的记忆,勾起他的万千心绪,柳逸双眼闪现出和叶青一样的血光,他任凭叶青肆无忌惮的窥入,只是略带玩味放松的看着她的双眼,没有一点想要抵抗的意思,将记忆赤/裸/裸的暴露在叶青的窥探下。   叶青看到了少年柳逸天真纯澈的样子,每天跟在几位老师后面读经文修术法,空闲时候就带着仙草绕山喂食一圈灵兽,身为少城主,一出生就受到万众瞩目,享受着最纯净的天地灵气,修习着曦和城最高深的术法,灵丹妙药仙器法物权力地位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柳逸也没辜负整个曦和城倾力的培养,精进速度十分之快,十五岁便跨入金丹境界,二十岁入元婴,二十三岁成为了中州大陆年纪最小的化神者,在升仙大会上拔得头筹,一举成名。   空间倏忽变幻,柳逸一袭白袍玉树临风,坐在桃花树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绵绵情意,提笔书墨,将爱慕之人描绘入画,思君朝与暮。花瓣飘落肩头,青衣女子提起竹笛轻吟似故人叹惋,柳逸笑起来,似天空都明媚了半分,我跨过山,涉过水,见过万物复苏,周而复始,如今山是你,水也是你(注)。   平淡美好的记忆更迭似镜面破裂,又铸成了新的空间,将所有人拉回了弑神之战。白日永夜,黑暗将倾,神兵自血雨中出世,生魂祭剑,血肉请剑,当守护之剑出鞘朝魔域桑之焕、魔尊姬萧砍下的瞬间,又有多少圣人的魂灵在剑下魂飞魄散?这段记忆之后,一切像是被加速推进,叶青视线中画面的最后定格在柳逸满目疮痍,带着冰凉的恨,纵身跃入桑之焕燃起的魔火之中。   所有重要的过程都被模糊了,叶青意识到不对,神识立马后撤,但已然不及,她脑内嗡得一下,目中血气消散,整个人像被清空了,只剩下柳逸温柔的语声,“肆意窥探我的记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乖乖睡一会儿,我一定带你出去。”他略带哀伤的目光落在叶青眼尾紫黑色的蝎子上,喃喃的补了一句,“不会让你有事的。”这一句话,一时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对眼前的叶青还是她说的。   他眼前,叶青的容貌像是发生了变化,化成了他心中痴恋的人。   ——“逸,你快再看看,我这样打扮没问题吧?还有这麒麟珠,伯父会喜欢吗?”   ——“佩佩,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美得不能再美了,是我要娶你,你紧张什么?”   ——“就是因为你要娶我,我才紧张。你可是曦和城的少城主,而我就是寒阳宫的一个小弟子,我何德何能啊,伯父肯定看不上我。”   ——“就算我爹看不上,我爱你不就够了?你是要嫁给我柳逸,又不是要嫁给我爹,更何况,什么小弟子啊,你也太谦虚了,升仙大会后起之秀里我们佩佩可是第一。”   ——“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不管你什么样,我都非你不娶。”   佩佩……心像是被割裂,痛不欲生。   ……   从楼兰回来,已经过去十日。江瑜把落惜凝落惜筠带着的一些萧宸后人编入了战鹰七,统一军事化训练,这些流浪惯了的人,还没经历过这么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以前用的机甲也是捡沧州战鹰院淘汰下来的,工匠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出多少东西来,对新型机甲的操作很不熟系,江瑜没什么耐心,就喊了单子琪对他们进行了几乎是从头来一遍的偃甲课程教学,连流萤石启动偃甲的原理都说了一遍,短时间内,江瑜也没打算让他们上战场,就养在地下城里做做小偃甲自娱自乐吧。不过也亏了这座地下城,从楼兰运出来的流萤石才能掩人耳目的藏起来,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流萤石。   地下城的人上战场不行,操作偃甲不行,修炼的术法也拿不出手,干什么什么不行,但口号喊得最响,自从新王取回了流萤石,每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口号喊得振聋发聩:“将军威武!将军英明!”   一个小孩拿了自己攒了好几个月的钱到市里买了条上好的狐皮围脖回来献给江瑜,冬天快到了,天寒但他们的将军好像总穿得很单薄,他双手奉上,一脸虔诚,然而江瑜却看也不看的就走了,还回了句,“有这时间不如多看几页《天工机甲》,你们学得也太慢了。”   路过的落惜凝正好听到,这小孩才七岁不到点,江瑜也太苛刻了吧,赶上去想要理论,被落惜筠和单子琪齐齐拉住,“哎,落姑娘啊,你没看到江兄头上有阴云吗?求求你别去撞枪口了。”   “不是,他这什么态度啊!我们操练,他也从没看过,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落惜筠细声细气的安抚道:“姐姐,江师兄虽然没来,但他一直喊向晚师哥来看我们的。江师兄这几天心情不好,叶姑娘一直没回来,你担待着点。”   ……   女婢端来安神茶,柳逸按了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他把空茶杯放回端盘,问道,“叶青醒了吗?”   “回少主,叶姑娘醒了,在闹脾气呢,端去的伙食一动不动。”   柳逸有些头疼:“……”穿上衣服亲自去了天牢。   天牢是锁妖的地方,每一道锁都上足了封印,那天他背着叶青在沙漠里一直走,走到了一片能看到绿洲的地方,把废铜烂铁般看上去比他还要先死了的沧浪剑扔去了湖里,然后结印呼出法阵,只要有标志物,就能从曦和城定位过来,约莫一个时辰后,曦和城的小弟子找了过来,接回了伤痕累累的柳少城主,然后把柳少城主嘴里被他抓住的魔关进了天牢。   柳逸一身华美道袍,束发上戴着青玉冠,周身气息皎皎如月,俊美至极,和沙漠里那个满身凶煞邪气的人又完全不一样,叶青也是挺佩服他天衣无缝的气机变化。叶青被五道锁链牢牢拷在墙上。空荡荡的天牢里,满地爬满密集的咒文。   狱卒搬了把椅子进来,柳逸坐下端详着叶青,“叶姑娘,这两天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吵了,你们这天牢,隔音不行。”   柳逸轻笑起来,“确实,是在下照顾不周,这天牢里关了几只上古魔妖,精神头十足,日夜啸叫,吵着姑娘了。”   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捯饬干净后,人模狗样的连说话都变文雅了,这家伙是不是分裂,叶青冷漠的想。   柳逸打开折扇,“叶姑娘,你我既然已是生死之交……”   叶青:“闭嘴,谁和你生死之交了,你给我等着,别落我手上!”   “好吵。”柳逸蹙了蹙眉,揉揉自己的耳朵,“哎你先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嘛,因为你我毕竟算是患难与共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过你等走出来,就把一些事如实相告,相信你也蛮有兴趣听听,不是吗?放心,这一次不耍诡计。那天给你看的部分记忆,大致是真的,只是略过了一点重要细节。比如……你看到的那个女子,是魔。”   叶青瞳孔微缩。   “和你同族,也是羽族。”柳逸的神情淡淡的,语声也淡淡的,似乎回到曦和城后,换上另一个身份的同时也抽离了自己痛苦的情感,“不过,我是她死后才发现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叫佩佩,是寒阳宫新收的弟子,在升仙大会上,拿了新秀组的第一,自然而然就被收到了曦和城门下,成为了我的师妹,当时年少,朝夕相处间互生了情愫,却没曾想是我一生挚爱,我们当时已经私定了终身,好不容易磨到家父同意婚事,在婚礼的当天晚上,却传来了魔尊姬箫调兵发动大规模侵略战的消息,迫不得已,弑神之战提前打响,五大仙门黄金一代弟子集体集结在桑之焕外。我作为曦和城少城主,曦和城又位于五大仙门之首,当时急于找到机会证明自己,减少日后我接管曦和城后的异声,当然义不容辞的要杀在最前线。听到消息后,便立刻脱去了婚服,率众弟子赶赴魔域。佩佩作为曦和城的弟子,自然也要跟着去,不过不是跟着我,那时候我觉得跟着我太危险了,生怕我保护不好她,就让她留在魔域外的营地里守营,却没想到最终葬送了她。”   柳逸停了片刻,吸了一口气,“叶青,神兵出世扭转了战局,斩杀了魔尊,可你知道,云水宗世代守护的神兵,需要以生魂祭剑,以血肉请剑,剑才会出鞘吗?”他低声笑起来,目中浸出悲戚,连肩头都在轻颤,“所以……云水宗在弑神之战里才会伤亡最惨重,他们不是被魔杀死的,是被神兵杀死的。可是还不够……完全不够,魔火已经烧了上来,那些伪善的仙人前辈,满口的普度众生仁义道德,却在这时候,商量好似的,把各家留守营地的弟子全部作为祭品,献给了神兵!” 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跨过山,涉过水……”这句话引用自互联网 锵锵锵,真相正在一点点揭露~~(*^▽^*)   ☆、章九七   满地的咒文随着柳逸的话语声,感受着他的情绪,忽明忽暗的变幻交错,柳逸目露沉痛悲色,“多少生灵在神兵之下魂飞魄散,多么可笑,以守护之名出鞘的兵器却要求我们牺牲?然生命是有贵贱之分吗,在那些伪善的修士面前,为了流芳百世的功德,为了斩杀魔族护中州苍生的借口,就能够轻言舍弃一部分人吗?他们……又何尝不是苍生!”   叶青看着柳逸,心绪随着他起伏,血族临阵倒戈、过河拆桥,年幼的她目睹魔尊斩杀于神兵,羽族尽亡,被关于地牢之中经历无休止的审问和折磨,当时的她是否也对这场弑神之战有诸多的恨和困惑?   “你知道当我满心欢喜的带着无量功德回到营地却再不见她时的绝望吗?你知道我在埋骨之地没日没夜的寻了多久才寻到了她的尸身?”柳逸轻轻的笑了,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那时我才发现佩佩是魔,死后尸身魔化,她的容颜和肌肤都发生了变化,眼尾有一条和羽族人一模一样的蝎子纹路,肉身已泯,她保留着最后一点元神想要再见我一面,我们本该是站在正邪对立的人,她为我付出了多少,才甘愿陪着我的梦站在我的身后,与同族人兵戈相向,可我却没有保护住她,辜负了她的爱,我心痛欲碎,赶在她的元神彻底消散前,将她与我的元神融合在了一起,然后纵身跃入了魔火中,用亡者的尸骨残魂孕育了新的力量。”   叶青蓦然抬头。   “如果所谓仙道是不得不牺牲,所谓守护是伴随着黑暗的微光,纵然我守护了苍生,也守护不了一人,这样的仙道不要也罢,我甘愿堕魔。”柳逸寒声道,“我要亲手揭露这个残忍的真相,我要毁掉神兵,让你成就天骨,让羽族重见天日,相信如此……佩佩,会原谅我吧。”   “可你现在所做的又与当年何异?”叶青道,“神兵殁,九州殆,三界倾倒,阴阳颠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会毁掉整个九州的!”   “同是九州生灵,可当时又有谁考虑过那些被祭剑的人!有谁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有谁悲悯过他们的生命!当他们把祭品强制送给神兵的时候,什么天道仙道,他们不配!我要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柳逸提高了音量,面上带着深深的怒意,但很快,他又回到了克制的状态,将自己从悲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冷淡的看着叶青,“叶青,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很多准备,杀了不少人,献了不少血,我在梅子镇发现了一只凄惨的小妖,她很弱但是心里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人,我觉得蛮有意思,于是杀了贾知行,把影妖的秘密揭露在她面前,告诉了血族死域上魔火的秘密,最后引得那小妖一步步走上和我一样的路,带着刺骨的恨跃入火海,然后带着无上力量重生,她会替我收集很多的血;我故意破开曦和城的天牢,放出妖族,嫁祸魔族,让那些妖逃去大荒和蛮族一起攻打沧州,他们也会给我带来很多血。啊,还有江瑜。”柳逸的笑中出现了一丝玩味。   如他所料,叶青在听到江瑜的名字后,面色彻底变了。   “十年前,我亲眼在楼兰看到了他自复生之灵和龙血中重生,当时重生后的他好像就十五岁吧,但我竟然看不穿这孩子的双眼,我已入魔,却噬不了他的心,多么值得被利用的人,只要稍微激一激,于是我在第二次去云水宗寻神兵的时候顺便血洗了云水宗,带去了魔火种,江瑜也没让我失望,恨意迅速滋长,短短五年成为了战鹰院的年轻将领,屠戮了不少城,还挑起了人皇和仙门的嫌隙。叶青,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就要在心里把我碎尸万段了,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到最后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柳逸啪一声合起了折扇,将折扇置于桌上,起身走近了叶青。   所有地上密集的符文在那一刻冲天而起,筑起了一道光墙,将柳逸和叶青隔绝在光墙之内。   柳逸弯起嘴角,伸出手把叶青脸上一簇碎发别到了耳后,对上她毫无温度的双眼,“血祭已启,十万生灵血,还差最后一步,你说……江兄,他会来救你吗?”   叶青悚然一惊,她很快就从柳逸的话中明白了意思,立刻道,“他不会。”   柳逸笑出声来,“那我们赌赌看,他会不会,只要他来了,仙门、沧州都将与他为敌,届时中州再无他可容身之地,他又会给我带来多少血呢?不,是给你。”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停滞,眉目中带着狰狞的冰凉和恶毒,双手成爪,从背后抓入叶青的身体,血溅了他满身满脸,年轻俊美的玉公子像是扭曲成了一个怪物,眼中冒出雀跃的火,在撕心裂肺的痛声中,生生抽出了叶青的脊柱骨!   鲜血淋漓的脊柱骨在当天送到了将军府。   当掀开淡黄色绸巾的那一瞬间,江瑜晕红的双眼落下一滴泪来。那根用血肉铸成名为‘天骨’的剑正是叶青的脊柱骨,而那日她在他的面前,在天骨上满含爱意的刻上了一个‘瑜’字。她把对他的爱留在了心里,也刻在了身上。而现在,那鲜血淋漓的骨头上隽秀的字却像一把利刃插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他颓然坐倒在地上,心裂成碎片。   向春带着一封密令推开门,看到了盒中血肉模糊的人骨,一时恍了心神,他痛道:“将军,叶……叶姑娘她。”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只好双手呈上密令。   ——众仙门听令,魔尊之女已被曦和城拿下,三日后,邀君同聚戮仙岭,日月齐现之时,当众斩之,以祭先祖。   半个时辰后。   江瑜坐在正座上,面色苍白,让本就看上去清俊柔弱的样子更加没有了人气,只是单薄的身形,脊背依旧挺直着,向春向晚单子琪,落惜凝落惜筠都被叫了过来。桌上鲜血淋漓的脊柱骨已经被江瑜擦拭干净,那骨骼也像是有灵性一般,为了安抚江瑜受伤的心,而重新化成了一根殷红色的细剑,只是那剑失去了光彩,让人看一眼就勾起了哀伤。   沉默了许久,单子琪道:“江兄,你可想好了,这一去,我们私藏了流萤石的事就相当于正当光明的拿到了明面上,人皇不会放过我们,救走了叶姑娘,一百零六仙门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自断了后路。”   向家兄弟,落氏姐妹都低下了头,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江瑜冷峻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目光只是沉沉的留恋在天骨上,轻声道,“我曾经答应过她,不会背叛她,这一生都不会,纵然有一天整个世间容不下她,我也会站在她的身边为她背叛三界。我做过许多让她伤心的事,庆幸她一直不离不弃,伴我至今,这一次,就当是我如履薄冰机关算尽了这么久,赏我的一次任性吧。”他双手撑在桌面,站了起来,把其中利害关系都剖析的明明白白,一/丝/不/挂/的展露在众人面前,最后道,“此去经年,或许都将浸泡在不尽的杀伐中,五年风雨同舟,我并不忍把你们推向死路,此事我一人承担,是去是留,皆不强求。”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承担得了吗!”单子琪勃然大怒,连场面上的称谓都不用了,张口就来,“从你小子步步为营,一点点换掉战鹰七原来的人,背着宇文帝君收兵买马,改造机甲,私屯流萤石,还把我们都骗上贼船后,你就承担不了了!你的身后,可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说让我们走,就走啊,我们走哪儿去,往哪儿走?”   江瑜眼中划过一丝感怀,这个时候单子琪才有了点长辈仗着年纪教育小辈的感觉。   向春也站了起来,行了军礼,“将军,如单连长所言,战鹰七跟随您南北征战,一同走过了这么多路,军心在此,我们是将军带出来的兵,我们只认您啊。不管前路如何,生死与共,向春愿誓死相随!”   “将军,不仅您想救叶姑娘,我们也想。” 向晚正色道,“这五年,她陪着我们一起成长,救过多少兄弟的命,我们能感受到她的一颗真心,魔又如何,早就把她视作了家人,仙盟要斩她,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的两个暗卫和好兄弟支持他,是江瑜的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连落惜凝都松了口,“姓江……”   落惜筠拉了拉落惜凝的袖子。   落惜凝不耐烦的扫开她,不过也改了称呼,“江师兄,我们也愿意助你。萧宸人流浪惯了,国破家亡,为谁征战其实都没了紧要,可自从你的出现,却给地下城暗无天日的浪儿带去了希望,他们不再如行尸走肉般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去装神弄鬼的骗人,而是回到了凡间,脸上拥有了从未有过的真实笑容,每天生活都有了新的盼头,他们努力修习偃甲课,接受新兵的训练,尝试着去做偃甲,去剖析机甲的原理,我常常能看到,老少齐聚在学堂里,翻着上面有你心得的偃甲书,互相讨论着做着作业……这些新生的希望,是你给他们带来的。好像只要有你在,我们就能找回前进的目标。”   江瑜眼底逸出了些许柔光,如砾金碎了涟漪,“谢谢……”      ☆、章九八   三日后。   戮仙岭上流光溢彩,仙雾萦绕,灵兽踏云而过,带来祥音。如此要事,修仙界的半壁江山都来了,热闹程度比升仙大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小仙门里,有一些是经历过百年前那场弑神之战的,有一些对魔族深恶痛绝,还有一些却从来连魔都没见过,抱着尝新鲜的心来看这搅得中州不得安宁的魔到底是什么样,这有本事逃了一百年的魔尊之女是何方神圣?   戮仙台上,血光冲天,刻满了符咒的锁链将叶青锁在虚空,一个所有人都能够清楚看到的地方。阳光直射下来,灼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耳边闹哄哄的全是人声,好像有无数道冗杂了人类各种情感的目光射着她,一时间恍惚得她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每天都被拉出来在大庭广众下审判,旁听一个个他们想出来的怨毒处刑方法,从痛苦、仇恨,最后到麻木不堪,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   叶青一颗心空空荡荡的,好像现在只有想着江瑜的名字,才能得到一点点踏实的感觉,但她私心希望江瑜不要出现在这里。   日月同时出现在碧空之上,这是三十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奇观,会持续三天,在第三天日月会重合,传说在这一天神灵会降世听取世人的疾苦。在清冷的月光和灼热的日光中,青鸾尾羽掠过重山,掀起万物灵气,古剑沧浪带着潮鸣悬于当空,剑尖指着叶青的心口。   却在这时,硝烟突起,三束流萤石推动的炮/火声势浩大的飞向链拷,铁链连着符文都在流萤火中燃烧殆尽,一下子失力,叶青落了下来,在弥漫的尘烟中却稳稳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间,风止,时间都凝固了下来,只剩柔情浸润了满心。   迷雾短暂遮蔽了众人视线,但耳畔不断有重机械的组装开关音,反复听到的填弹上弹声音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卓涵使出风遁,驱散了笼罩戮仙岭的迷雾,雾气散去,满目皆是青黑色的重型钢甲,隐藏在山间数不清的机甲炮筒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城墙上在不知不觉中如鬼魅般的架满了炮台。   而在戮仙台上,一个身着玄衣,高束发尾的年轻人双手正稳稳抱着那只魔,他眉心映出红色的龙纹,只是温柔的看着她。   借助单子琪仙家的法术加上江瑜对地脉和奇门遁甲的研究,短时间内将重钢甲移动到戮仙岭并没有多难,况且柳逸本就想引他出来,曦和城就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会给他留一条路。   很快,人群里不少人都认出了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呵……诸位师兄弟,你们倒是还记得我。既是如此,今日何等大事,怎么都不叫上我宗呢?”江瑜目光冰凉的扫过台下众人,“你们也不经我同意就要问斩我师父,真当云水宗没有人了吗?”他孤身站在高台上,怀里抱着叶青,衣襟无风自动,高台将他们与众人划开,似乎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而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与那些修仙者割裂成了截然相反的阵营。   突然间被机甲围城,大家都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试图劫狱。“可笑……拜魔为师,云水宗与魔为伍,背信弃义,私藏魔物,早就不容于仙盟了!”为首几个修士立刻祭出神器,与此同时,一排轻甲在江瑜背后展开,场面一时剑拔弩张,但无人敢轻举妄动,机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萤石,与他们兵戈相向的是两位化神之人羽化飞仙留下的灵力,更何况如今灵力还带动了火/药。   江瑜冷冷的笑起来,“我师父不是魔,你们才是魔。”他语速一点点放慢,像是要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到,“魔域的火烧上云水宗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云水宗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灵?如果五年前你们之中哪怕有一个人给了我回音,哪怕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或许,云水宗也不会孤立无援,铸成今日的局面。”   江瑜带着叶青一步一步走下戮仙台,顶着无数道剐人的激愤目光,但每一步却迈的如此坚定,即使前路是布满荆棘的黑暗,是危机四伏的荒原,在死生之间也甘之如饴。   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却束手无策,在场的人一个个都恨得牙痒痒,他们心里无数次的想要动手,但那小子果然不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抢人的,而是安排好一切过来的!不仅明面上带着的轻重甲,暗面上隐藏在山间却不停放光威慑众人的炮台机甲,还有一批机甲漆黑的弹管正对着各大仙门地底灵脉最薄弱的位置!意思再明白不过,敢阻我救人,我就一炮轰掉你们的根基。百里之外正在组织机甲炮轰地下灵脉的落惜凝看着手中满满当当标注的地图不由得赞叹,不仅是中州所有地下灵脉的位置,连走势强弱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是江瑜花了五年时间勘探的结果,他本来就留了一手,如果一直找不到楼兰,他就真的要借宇文泽的手不要脸的去挖仙门的墙角。   叶青头轻轻靠在江瑜结实的胸膛上,侧耳听他心跳的声音,轻声道,“小瑜儿,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已经来不及了。”江瑜轻笑道,“一不小心就爱你爱的失去了理智,把一辈子都搭了进去,踏出这扇门后,怕是每天都有人想着要投毒弄死我,你可不能丢下我,反正我就黏上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真不容易……在这种时候还能说笑,叶青眼眶有些湿润,安心的把脸埋进他胸口,“你是牛皮糖吗,这么黏人。”   “可以是,只要你不嫌我。”江瑜目光温柔得好像要化开,将所有嘈杂的声音,人世的悲欢都隔绝在了身后,“我好庆幸……这一世,我有很长的岁月可以陪你。”   “我也是。”叶青眷恋着他的温度,心坠入了温柔乡,那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意相通,所有的痛苦都失去了色彩。   看到二人从戮仙岭出来,向春立马警戒的迎上去,把江瑜和叶青护在了身后,“将军,你们先走,马车已经备好。”   江瑜低声吩咐了向春一句,然后果断的把叶青抱上了车,然后翻身坐了进去,向晚扬鞭策马而去。   晃动的马车里,叶青有些疲倦的靠在江瑜肩头,手被他紧紧攒在掌心。江瑜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叶青的背脊,心疼道:“还痛吗?”   叶青摇头:“不痛了。”   “嘶……”江瑜忽然皱眉,把她身子扶正,然后从旁边的匣子里珍而重之的取出了那根晶莹剔透的殷红色细剑,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这骨头还能重新装回你身体里吗?我特意把它带过来了,没了脊柱骨,背脊凉飕飕的肯定很不舒服,你快装回去吧。”   噗嗤,叶青笑出了声,笑得太肆意还牵动了伤口,一边痛的抽气一边大笑不止,“小瑜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我这儿已经重新长了一根新的骨头了,都长好了,天骨本来就是我的血肉铸的剑,少了一根,就重新做一根,魔的机体修复能力可是很强大的。”   江瑜:“……”靠!   他把剑放回匣子,双手环抱住叶青,露出了很委屈的表情,“那你在剑上刻的‘瑜’字也太没诚意了,随随便便就用一根新骨头代替了。”   叶青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笑,都快笑岔气了你!”   叶青笑着笑着,搂住了江瑜的脖颈,倾身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的名字刻在了我的血液里,每一根新铸的天骨上,都会有你的名字。”   ……   凤城王宫。   宇文泽眉宇金色的龙纹气息锋锐如利刃,他勃然大怒,“江瑜竟然私藏了这么多流萤石,他这是要背叛吾,背叛沧州啊!来人!——”   “报——前线飞鸽传书,北域失守,泾阴,康阳,金溪三城被破,战鹰连已退至南郡!”   “报——大荒妖军已抵琉掖郡!”   “报——灵溪失守!”   “依此速度,不出三日,大荒将攻入凤城!”   “报——在大荒军营里发现了战鹰七连长单子琪!”   宇文泽颓然坐倒在龙椅里,“江瑜……”已经说不清再念这个名字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了,他早该听进楚王妃的劝诫,在异族失落的龙血现世之日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屏风后,脸上戴着面具的老者走了出来,枯瘦的老者朝失魂落魄的帝君恭敬行了跪拜礼。   宇文泽连摆一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沙哑的叹道,“念先生,不必多礼。”   念月却一直没有起身,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臣恳请帝君继续信任江瑜,不要定罪征伐,那孩子是我门下弟子,我看着他长大,懂他的为人,他虽行事带着几分邪气,但我相信他的品行。”   宇文泽长叹一声,“念先生,您这又是何苦,也罢,重兵压境,国之将倾,吾本未复有多余心思去责罚他的罪过啊。”   ……   封印里。   绿林仙境,亭台楼榭,泉水淙淙。   听说苏云夕准备去蓬莱岛上寻水灵珠解决落云川的灵力枯竭,不适居住之象,舒惜妍闲着没事做,就整理了两个行囊。   苏云夕烹茶煮酒吟诗作画一条龙结束,在桃花坞看到了舒惜妍整理好的两个包裹,淡淡道,“你准备回去了?一个人背得动两个包袱吗?”   舒惜妍:“……”      ☆、章九九   “不是,听你说准备去蓬莱岛,我想毕竟是出海,得好好准备下。”   苏云夕反应过来了,“给我准备的?”   舒惜妍点头,“嗯。”   “那为什么有两个?”   总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产生警戒心,舒惜妍没脾气,“我和你一起去啊,我没找到千机翎,不敢回归雁府,反正也没地方去,不如和你一起去找蓬莱岛,多看一看以前没机会看的世界。”   苏云夕眯起眼,目光从包袱上挪开,“暂时去不了蓬莱岛了,天象乱了。”   舒惜妍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苏云夕话里的意思,直到不久后,叶青和江瑜入了封印,四人围坐在桃花树下,叶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们叙述了一遍。   “依你所言,那柳逸极有可能在三日后日月重合之日启动血祭,这一天阴阳相抵,是神兵最脆弱的时候。”苏云夕抿了口清茶,不急不缓的下了定论。   “是,我和小瑜儿也是这么想的。”叶青道,“十万生灵血助我踏入天骨第十重是假,借此毁掉封于我体内的神兵是真。”   江瑜目光透过热茶氤氲的雾气,“如果不算上以前献上的血,短短三天要成就十万生灵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次大荒妖族联军来势汹汹,连破沧州数城,恐是受到了煽动。”   苏云夕淡淡道:“血祭是有时效性的,以前的那些血只是引子,血祭的前戏,也是柳逸用来挑拨各方势力的手段,我们得先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才能去阻止。”   江瑜在桌上摊开山河图,详细研究了大荒的行军路线,叶青顺着他绘制的图说,“这是可以预测的,血祭本质上是一种上古巫术,需要有咒,柳逸相当于是以整个中州为符纸,生灵血为笔墨,画上了盛大的咒。泾阴,康阳,金溪,琉掖郡,灵溪……那么在凤城之前,下一个攻打的最有可能是什么?”   叶青的手指顺着山河图点下来,在她手指在一座城池停下的同时,江瑜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字,“朝歌。”   苏云夕眸光闪动,“不仅大荒,血族也有异动,那小妖染了一身魔气,闯了好几座祭神之阵,去了大漠。”   叶青道:“我去找她。”   江瑜看着她,“朝歌我来守。”   苏云夕:“那我去北域处理边境的妖族。”   叶青:“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被打乱了计划,柳逸不知道还会做什么事出来,那……”   “小青儿,有我呢,放宽心~”苍老的笑声传来,念月不知什么时候入了封印,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江瑜猛然回头。他在南阳见过这个戴了面具的老者,但那时候的他不发一言,装成了一个哑巴,可这次他一开口,听到声音,所有的回忆都被勾起,翻江倒海的心绪就涌了上来,“老头儿?”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哎,是我!”念月挺直了腰杆,面具下的脸绽放了最柔和的笑容,满眼都是亲近溺爱。   江瑜还想说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哽咽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双膝跪地,朝念月深深的拜礼,头磕在地上,泪流满面,念月看着他的那一瞬间,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十年前,在云水宗山门外捡到他的那一天,他牵着他的小手,拉着懵懵懂懂的少年进祠堂跪拜了先祖,光阴荏苒,如今稚气褪尽的少年已经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   看着面前凤城的城关,舒惜妍叹了口气,她不想回归雁堂继续做笼中雀,但没想到国难当头,她还是回来了,旁边甚至还跟着一只妖。   透过苏云夕的双目,他能看到笼罩凤城淡淡的交替光辉,那是祭神之阵的阵眼。   “怎么了?”舒惜妍注意到苏云夕停在了城门前,   “唔……进去有点难度,舒姑娘,借我一点人气吧。”   “啊?怎么借?”舒惜妍话音未落,苏云夕已变成了一只软软的白猫钻到了舒惜妍衣服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碧蓝色的双瞳像是湛蓝的天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竖起听着周围的动静,而他待得地方正正好好能蹭到舒惜妍同样软软的胸,舒惜妍整个人一下子僵硬,脸上红得滴血。   又绵又软,还带着人体的温度,变成猫了的苏云夕,被天性打败一下子就慵懒了下去,打了个舒服的哈欠,“好困啊……惜妍,等见到宇文帝君,再叫我起来。”   舒惜妍:“?!!”总感觉猫比以前重了,她双手下意识把白猫抱得更紧。   “你心跳好快……”苏云夕带着昏昏沉沉的睡意呢喃道。   “!!!”舒惜妍耳根都发烫了,语无伦次的说了句胡话,“因为我喜欢猫!”   也不知道苏云夕到底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闭上了眼,胡须动了动,低声道,“嗯,那挺好,喵~~”   ……   十万大军集结在朝歌城外,两军战旗猎猎鼓舞,战鹰连缺失流萤石,后劲不足,沧州军虽各个英勇善战、不畏生死、满腔热血,但人与妖力量相差悬殊,失去了机甲庇佑,这是人力永远无法填补的差距,战鹰连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血洗城池。   战鹰五宁泽身中数箭,从马上坠落,无数的妖魔凶兽张牙舞爪着向他扑来,利刃出鞘,士兵拔剑护主,可那剑根本就破不开妖兽身上的硬甲,伤不到它们分毫,宁泽亲眼看到无数前赴后继挡在他面前的弟兄被妖兽锐爪撕裂,开膛破肚,他双目通红,竟然泣出了血来,朝歌不能再失守,他们的身后就是凤城,就是沧州最后的防线,就是中州大陆百万族民的性命!他们不可以再退一步。宁泽怒吼着砍断了胸前羽箭的箭尾,剑指血色的天际,哪怕能再多杀一个蛮人,能再多杀一个妖类!   冲天而起的火舌将沧州军吞没,宁泽弃了流萤石见底的机甲,双手执剑在熊熊烈火中不要命的砍杀,在他将一只妖巨大的黑色羽翼用剑钉在地上的同时,狼王从他背后,咆哮着一爪探去。炮/火发射的声音重新响起,燃烧的火石若流星割裂暮色,将狼王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宁泽目光有一瞬凝滞,他手腕转瞬被另一只手拽住,江瑜一把把他扯到身后,眉心龙纹闪过,在那宁愿毁了翅膀也要冲破束缚的妖兽暴起前,提剑砍掉了它的头颅。越来越多的流萤火/炮在战火中燎原,像是坠落凡尘的星雨,给所有人带去了炽热的希望。战鹰七的一批批重钢甲、战车、轻骑、机甲兵、飞行翼……有序列阵加入战场,敌军没想到这群蝼蚁临死还能挣扎,竟然还有帮手,一时仓促没制定好对策,竟让一边倒的屠戮被拉回到了一点势均力敌的样子。   宁泽擦去了嘴角沁出的血:“你这家伙,私吞了那么多流萤石,我们可都以为你叛了。”   “本来是打算叛的,觊觎宇文泽人皇的位置蛮久了,感觉做个土皇帝也挺有意思。”江瑜撑起宁泽的身体,他滚烫的血染了他满身。   “你!大言不惭!竟还敢直呼帝君名字!”   江瑜笑了起来,“但是呢……我和宇文泽争人皇,最多也只能算内部斗争,谁做这皇帝,中州百姓的血、根都不会变。可是,大荒那些蛮人,凭什么踏入中州土地,凭什么入我国境,他们身上流的根本不是我族的血!我可以不要脸,成天想着和帝君小打小闹,但我不准那群异类欺负到我们头上,恶狗都知道要帮内人嘛,宁将军,你说是不是?”   宁泽被气笑了,其实本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江瑜会来,或许是五年的相处,他了解到的,这家伙心里其实比谁都正。“江兄的战鹰七,带了多少人来?”   “不到五千。”   “……”宁泽惊道,“不到五千!?你知道朝歌城外的蛮妖军有多人吗,将近十万,你就带五千人,是想过来给我们陪葬吗?”   江瑜脸上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但语气清清淡淡,甚至有点冷,“朝歌城不能失,已失的城也要想办法拿回来,城中百姓还在等着战鹰连的救援,不能就这么抛弃他们。战鹰七大部队的人现在都带上流萤石送往各条战线了,只要流萤石的补给到的及时,我们就还有胜利的可能。”   多年经验,宁泽转瞬就发现了事态的关键,“你预计大部队多久能赶到朝歌?”   “最快三天。”江瑜沉声道,“三天……只要我江瑜在,不会让他们进入朝歌一步。”   沉默了半晌,宁泽低头笑道,“就你,守得住吗?”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但目中却多了一份珍之重之的惺惺相惜。   江瑜看向燎原的战火,“守得住,守不住也得守住。”   与此同时,叶青在大漠里拦住了大量魔化的妖。一个巨大的祭台出现于漫天风沙之中,从祭台中心伸出了一条诡异的沾满了尸骨血肉的手,那只手抓住了空中的黄土城。   涟漪一席盛装,脸上装点着银色的鳞甲纹饰,缓缓走向祭台,她空洞洞的双眼中冒出了魔火,双手合十在胸前,“哥哥姐姐,楼兰是你们一生也寻不到的地方,却成了我们生生世世的憧憬,我们想要安抚我们的灵魂,我们想要得到自由、平等、幸福和美满,想要阳光洒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那阳光照耀的地方,有我们的族人。涟漪就要完成守护的重任了,涟漪想要把所有的妖都送入楼兰,让一切都在阳光下重新开始,愿我族类,从此千秋万代,星火传世。”      ☆、章100(终章)   叶青这边刚辛辛苦苦解决掉一群化魔的妖,就看到涟漪丧心病狂的不知道又从哪儿学了邪术,竟然硬生生的要撕裂空间,将楼兰从异界拖出来!在那诡异的手破开了云雾,穿越了时空抓住楼兰城门的一角时,楼兰城内所有的花木同时枯萎,房屋建筑在强烈的地震中坍塌,洪水飓风山体塌方,所有的天灾都降临了下来。   一道血色链条从叶青手心穿出,像带着一个吸盘似的直接吸住那条骇人的手臂,涟漪背后猛然铺出浓重的黑雾,她隐身于黑雾中,朝叶青猛烈攻去。叶青一手缠绕住锁链,另一只手结印,祭出天骨的功法,精血铸造的一排细剑飞向黑雾,然后她虚空一抓,血红色的细剑与黑雾中伸出的骨爪撞击在一起,黑雾转瞬顺着她的手缠上来,击在她的胸口,强迫她松开那条血链,叶青在沙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嘴角沁出血丝,涟漪身上魔化的力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加强了,而她却束手束脚的根本放不开,柳逸启动血祭是为了替她破天骨第十重,现在她体内的血肉就仿佛不是她的一样,不受控制的受到咒术的影响,蠢蠢欲动的想要嗜血。   但叶青是真的起了杀心,她双手握住了血剑,在漫天沙风中连挥三剑,三道极其霸道,带着强大魔气发泄似的剑气将涟漪藏身的黑雾劈得干干净净,在黑雾碎裂的同时,叶青欺身抢上和涟漪焦灼的厮杀在一起。   和宇文泽会面完赶到北域边境的苏云夕,边线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一眼望去血河之中竟分不清是妖还是人,苏云夕闭上眼,强大又纯粹的妖力发散出去,妖族亲王,在这种时候杀红了眼的妖类竟然奇迹般的停了下来,齐齐抬头看向苏云夕。   沙风越刮越烈,叶青几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消耗魔力,两个人身上的杀气浓重的掀翻了好几座祭神之阵,互相都想把对方碎尸万段,“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阻我,我只是想守护我的族人。”   “可笑,你守护的都是什么东西。”叶青捏碎了一只魔化骨妖的魂魄,将碎魂重重推向涟漪,那群无知无觉的妖物一个个发了疯似的扑向天际被一点点拉出来的楼兰城,“你有问过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剥夺了那群妖的灵魂,带着它们去侵害另一座城,屠杀无辜生灵,你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要再用守护的借口去满足你的私欲了,你就算把楼兰拉了出来,那也已经是一座被你亲手毁了的死城,妖族不会感谢你,它们的生存环境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你闭嘴!”涟漪空洞的双目拖曳出更深的火焰,无数埋葬的冤魂怨灵自火焰中化身,千万怨气汇聚的邪力将叶青拍在地上,“你以为你这么做人族修士就会接受你了吗?看看中州的祭神之阵啊,你现在守护的人却只想着杀你,终有一天他们会背叛你,整个中州都容不下你,你才是最可笑的人。”   “呵……”叶青冷笑着看着她,“我又何曾说过,我要守护的是他们?我只是不愿看到无辜的人牺牲在这千百年的仇恨中,我只是想守护我爱的那些人,守护那些曾让我感受到人间善意和温暖的人事物,自古以来人魔妖仙生生世世堆积下来的仇恨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任何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化解的,需要一个很长很长和解的过程,而你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在加深这种仇恨还是在消弭这种隔阂?”   有越来越多分不清是魔是妖的怪物顺着手臂攀上了撕裂空间里的楼兰城,叶青就地翻滚,躲开涟漪疯狂的进攻,重新抛出血链拉住了尸骨嶙峋的手臂,她双目闪过血色,魔力源源不断的通过血链,传到巨型手臂上,无数的妖魔攀上去又惨叫着在叶青的魔力下粉身碎骨。   涟漪整张脸都愤怒的扭曲变形,她抓准叶青拉住血链腾不出手的瞬间,将天地万物魔火中孕育的所有恶化成了利刃刺向叶青。   冰凉的风拂过耳畔,红衣残影挡在了叶青身前,雪白的赤足足踝红绳系着铃铛,轻轻一声绝响,美若梦幻的女子双目眼睑下一道红色符咒似的印记掠过柔光,零用身体挡住了那柄利刃,然后化作了一束红光射入叶青眉心,一魂两魄归位,体内魔力瞬间激增,利刃在叶青面前寸寸断裂,她却落下一行泪,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天骨,飞掠而去,血色的剑穿过了涟漪的身体,血气将她魔火铸造的身体撕裂成了灰。   叶青颓然的放下了剑,像是沉进了冰潭,血液都凉了。红光从她眉心出来,那残影已经淡得几乎透明。零转身微笑着看着叶青,目中温柔的光似水波,“叶,我答应过你的,陪着木瓜儿走到生命的尽头,我就会回来见你,哪怕只有一面,别难过,我原本就要消散了,断了魂的魂魄本就无法存在太久,能帮到你我很开心,我是来向你告别的,谢谢你,让我经历了这么多人世的悲欢离合。”叶青伸出手,眷恋的看着风中的影子,想要再去抚摸一下她,她指尖触到的是一片虚无,残影消散点点荧光随风远去。   “零……”那一瞬间,心像是被忽然抽空了,叶青怅惘的往前走了一步。透支的功力,体内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骨血,叶青已经很累了,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可她的身后是大片大片不断被召唤出来的魔物,不是涟漪带来的,而是柳逸召唤出来的!她身上的血在虚空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身上的杀气重新聚起,即使前路是永夜,她都会坚持下去,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正在另一个地方和她一样在努力,在为守住这人间的一点希望之火而孤身面对千军万马。   月光洒下,朝歌竟然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来,风雪落在江瑜的戎装上,像是染了满身凄凉的霜,他的身后是一道他用剑划出来的线,绵延至看不见的远方,而线的后面是朝歌城手无寸铁的百姓,是沧州的帝都凤城,是中州一条条鲜活的生灵,还有和他一样为了天下苍生而努力的她……他们浴血而战,死守在这根线前,面对十万大荒妖兵却毫不畏惧。   夜色中落下的血渐渐的成了红色,仿佛是夜空下起了血雨,江瑜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杀了多少妖,感受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疼痛,只有流出的血在雪夜中依旧滚烫,让他麻痹不堪的身体有了一点人样,没有任何一人退却到线内,也没有任何一个敌人能够踏进线内。   “怎么回事?已经一整天了,为什么朝歌城还是没打下来?不是就五千个人在守吗!”   “那战鹰七的将军掌握奇门遁甲,天/行/之术,战阵分分合合,奇诡多变,一时……一时攻不进去!”   “快,快看那儿!那是什么!”   暗夜下,血色的龙气扶摇直上,盘旋九天,声震中州。江瑜踏破夜色,眉心殷红龙纹浓郁似血,战鹰七千军策马而过,他双手执剑重重挥出一剑,而那一剑!竟是一步从练气跨入了化神!直到这一刻,复生之灵才真正为他所用。   ……   一身青衣俊美的公子拾级而上,日月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正在按照命运的轨迹,相遇重合。他从魔火里引来了不少魔物,遍布中州各地,但在人族命运潦倒的时候,竟然前所未有的抱团在一起,出奇的团结,众仙门赶赴各地保护百姓斩杀魔物,流萤石逐渐送入北域边境,有了流萤石助阵和苏云夕那只大妖,北域的战事渐渐稳了下来,大漠那边叶青一直撑着,竭力托着楼兰城不坠落,连他这次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朝歌,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失守。中州生灵血积攒的速度太慢了……就要来不及了,柳逸的双目忽然变成诡异的红色,既然那些血拿不到,他就只好杀了屠了曦和城,借他们的血一用了。   柳逸站上戮仙台,古剑沧浪凶机全部释放,天上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紫黑色的火焰吞吐在其中,在沧浪就要引下魔火时,另一个法阵出现在他身后,蓝色光束射入漩涡之中,老者背负剑匣,迎风而立,虽垂垂老矣,却一身仙风道骨惹人肃穆。   柳逸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来人,“可惜了当时没一把火把你这个老不死一起烧死在云水宗,当真是后患无穷。”   念月双手合十,叹道:“百年前,少城主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沧浪是为谁而出鞘,少城主可还记得?”   柳逸指尖弹出刀片,双目妖冶的血红,肌肤上呈现出魔纹,“我当然还记得,因为记得,这百年间,每一天我都生不如死,当初为了天下苍生而挥的剑却葬送了她的命,如果我不离开她,如果我不轻信你们的伪善,她又怎么会死?我恨这天下苍生。终生哀苦,就让这一切都随着神兵的毁去归于混沌吧。”   ……   将最后一只试图闯入摇摇欲坠楼兰城中的魔物杀尽,叶青精疲力尽的倒在血泊里,灵蝶从她的衣衫里飞出,小小的灵蝶透明的翅膀如今也饱吸了血,呈一种淡淡的粉色。   叶青用了最后一根还有余力支配的天骨裂开了空间场,她要去找他,不管沧海桑田,不管他在哪儿。   浓稠的化不开的血腥味,黯然失色飘着血雨的天空,遮蔽了平原的白骨,在炮/火中成了焦土的大地,连风的掠过都在悲鸣。   江瑜仰面躺在尸骨残骸中,血色龙纹淡的快看不见了,腹部有一个很深的贯穿伤,血不断的涌出,几乎要流尽了,他眼角滑落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心有所感似的,他侧过头,看到气流产生了些许小小的扭曲,像水一样荡开了波纹,叶青从里面摔了出来。   她愕然抬头,那一刻,两个人的目光穿过了重重尸骨,腥风血雨,深深交缠在了一起。   叶青用尽全力的向江瑜爬过去,江瑜也挣扎着翻过身,一手捂住腹部涌血的伤口,一手撑着在地上一点点挪动自己的身体,明明相隔了不远,却总也到不了,拼了命也够不到。   同一时刻,柳逸正在和念月激烈的缠斗,他倒是没想到,这半个身体进棺材的老人深藏不露,能和他交手这么多回合,论功力,堕魔的他比一般修仙者强了太多,连叶青的魔功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念月一套云水十三式,其中蕴含的人世悲欢离合的情感,却如一个枷锁将他困在其中,让他仿佛大梦一场,看过浮世三千。   绮星照影东风极,花雨瑶池盼夜来   天星月半兑酒饮,星落云碎折鹏翼   冰封西岭海天阔,山月孤魂梦寥落   云霞落花隐故道,云海千重隔笙箫   缚骨相思入黄泉,梨花纷飞雪满天   柳逸怅惘的心绪被拉回了过去,在过去和现在之中一颗心被凌迟了千万遍,他忽然看到朝歌城外,叶青和江瑜在血海中不顾一切的向对方爬去,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悲伤的走了下神,“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念月这两式已经攻下,趁其不备,柳逸转瞬被带入了混战的沙场,识海内魔火掀起火墙。   不知道用了多久,用尽了多少气力,叶青指尖触到了江瑜的手,江瑜用力把她拉了过来,在凄离的战火中深深的拥吻,血与泪交织,这一吻缱绻了所有的情感,温柔了人间岁月,无关风月,此心安处是你在的地方。   两个人的血彼此交融在一起,刻印在对方的身体里,那一刻,叶青身体里的神兵受到了强烈的守护之意,竟然醒了过来,叶青深深的看着江瑜,嘴里轻声道,“二十四宿明月夜。”   几乎是同时,念月一声高喝,“二十四宿明月夜!”,将云水十三式的最后一招,送入了柳逸心口。   柳逸低头看着插入心口的剑,那已不再是念月的手中之剑,而是神兵,他苦苦寻了一百年,恨了一百年的守护之刃。他落下泪来:“佩佩……”魔气一点点从他身体里逸出消散。   念月悲悯的看着他,“少城主,当年留在营地里的那些弟子,并不是受到强迫才祭剑的,神兵的出鞘需要生灵祭剑、血肉请剑是真,可是它只有受到带着守护之心的血才会出鞘,那些弟子心怀天下,甘愿牺牲,是守护中州的英雄,一载福源,万世福报,因果循环,从此轮回往生皆福禄安康,于他们……是一件乐事啊。”   ……   后记。   苏云夕目光悠悠然落在江瑜和叶青十指交缠的手上,这俩人除了啦撒成天成天就黏在一起没分开过!“你们两个,伤都还没好,不在将军府好好养着,跟着我们做什么?”   叶青笑道,“陪你们去蓬莱岛寻水灵珠啊,反正我和小瑜儿也没事。”   “没错,战鹰七交给单兄了,我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好好陪陪小青儿。”江瑜憋笑。   “小青儿是你能叫的吗!”   “那青青好了。”江瑜说着,弯腰冲叶青凑过了脸,“青(亲)青(亲)~~”   苏云夕:“……”有趣的人类。   然后没想到叶青还真的在江瑜脸颊上啄了一口!   苏云夕:“……”人化的魔也真有趣。   舒惜妍跑过来,“船夫来了!”   “青青走了!”江瑜马上拉着叶青上船,两个人看什么都新鲜。   相较之下,舒惜妍就矜持的多,她慢慢的缀在后面,眸光流连在苏云夕脸上,发现他神色有点不自然,“怎么了?”   苏云夕正色问她:“人类是不是都挺喜欢亲密接触?”然后在舒惜妍红着脸回答前打断,“算了,别回答我。”   舒惜妍:“……”   船上,江瑜为叶青撑开了偃甲伞遮阳,苏云夕在一边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慢慢蹭到了舒惜妍身边,紧挨着她坐下,然后抬手划过一道弧线,那海上的水就被牵扯出了一道,凝在了舒惜妍头顶,舒惜妍抬头,透过那凝结的水面,能看到五彩斑斓的日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感谢一直以来陪着栗子,给栗子鼓励的小天使们,有你们的支持和陪伴是栗子最大的码字动力,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 我们下一本再见,爱你们! ———————— 预收《家养毛茸茸有转运奇效》,疯狂求戳专栏收藏~~~ 文案: 榜一大佬苏玲灵因为嫌弃《遇仙谣》太肝而退游,没想到竟穿入了游戏中的仙侠世界,成为了九州第一咸鱼养老门派的宗主还绑了个系统在身上。 苏玲灵眼前一亮,“请问我要攻略的对象是绝世美强惨剑仙师兄呢还是孤傲清冷大美人师尊呢?钱多人傻逗比医仙也行,妖冶反差萌魔君陛下我也甚是喜欢!” 系统:“不,你要攻略的对象是……它。”一只毛茸茸。 —— 听说水云月的新宗主小小年纪就步入了天仙境界,慕名而来的追求者从山上排到山下,但只有水云月的弟子们知道新宗主偷偷从山下带回了一只脏兮兮凶巴巴看不出品种的小狼狗,还给他取了个土掉渣的名字‘铛铛’。 渐渐地,水云月断了的香火复燃了,宗主奋发图强赚养崽钱了,来搞事的反派莫名其妙全体暴毙了…… —— 后来,她养的狗化人了,直接把她堵在墙角,“巧了,我也是穿过来的,知道我的系统任务是什么吗?叮当喵~” 苏玲灵:“你怎么知道我游戏ID!?” 楚煜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游戏里向你求婚被拒还被你开红追杀了一路的……你上司。” 1v1 he 双穿 武力值max逗比仙女x可爱腹黑醋王忠犬 #穿游后我天天rua狗#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