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嫡后》   作者:蓝小岚ya   【女主版文案】   前世,因为机缘巧合,她救他一命,   后来他登基为帝,却强行纳她入宫,说是为报恩,   从宠妃到继后,她被逼着步步向前,从无退路,   直至最后,一柄刀锋,了却一生。   今生,她吃一堑长一智,看见重伤垂危的他直接绕道走了……   某人:喂……皇后,你这样朕是要记仇哒!   【男主版文案】   在姬珩眼里,黎浔就是岁月静好的代名词,   他对她一见钟情,追逐两世,欲罢不能,   因为黎浔家世单薄,姬珩也无甚背景,所以两人成婚那天整个皇家都松了口气,   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淡泊冷漠的信王妃黎浔气定神闲的怂恿她夫君:我陪着你一起,我们再把皇位抢过来!   众:???!   说好的岁月静好呢?   姬珩:朕与皇后恩恩爱爱岁月静好,关你们啥事儿?什么?你们过得不好?那又关我鸟事!   本书又名:《夫君他又篡位成功了》《媳妇儿喊我回家搞事业》   只想谈恋爱的舔狗皇帝×专业护犊子的强攻皇后   注:此文宠文,双重生,前期基调比较正,后面风格轻松,然后架空,不考据,酱紫。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浔,姬珩 ┃ 配角:下一本《男主靠脸苟命》《我养的崽登基了》 ┃ 其它:双重生   一句话简介:陛下他只想谈个恋爱!   立意:积极向上,充满希望的生活,人生就有无限精彩的可能。 第1章 赐死   皇后的仪仗停在长宁侯府门外,黎浔脸上罩了层寒霜,推开书云要来扶她的手疾步往里走。   所过之处,曲家的下人全都匍匐在地,噤若寒蝉。   长宁侯府她半年前刚来过一次,当时睿哥儿意外夭折,她担心阳羡会想不开就赶了过来,所以对府中格局也算清楚,进门就直奔了梨香馆。   隔着老远就看见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和女人们尖锐的争吵声。   曲家一家子的女眷几乎全挤在那院子外头。   曲老夫人手拄着拐杖,满脸的怒容。   长宁侯夫人何氏就指着堵在门口的黄嬷嬷等宫人气急败坏的喊:“里面半天没动静了你们都聋了吗?公主和林氏都在里头,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谁来担当?”   黄嬷嬷脊背笔直的杵在那,并不买她的账,一板一眼的道:“公主不过是跟林氏说说话,能出什么事?请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回吧。”   “你……”这老货是宫里出来的,又是阳羡公主的乳母,何氏想把她拉开都不敢随便动手,指着她,只气得浑身发抖,喘了半天的气才又骂道,“好!我就等着太后娘娘来,看你……”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惊惶的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众人齐刷刷的一抬头,人群里就自动的让出一条路来。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因为黎浔面色不善,曲老夫人直接就行了大礼,带着众人跪在了地上。   黎浔并不理会,冷着脸径直走过去。   黄嬷嬷终于松了口气,面有愧色的立刻屈膝行礼:“娘娘!”   公主钻了死胡同,一门心思的要做傻事,她拦不住,不得已才第一时间让人进宫去给皇后娘娘报信,没想到娘娘就亲自来了。   黎浔的目光越过她去看向她身后的院子,问道:“阳羡在里面?”   “是!”   黎浔抬脚往里走,黄嬷嬷赶忙侧身给她让路。   后面的何氏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就要趁机跟着往里闯,黄嬷嬷却当机立断的又上前一步,一尊门神一样的堵在了院子门口。   何氏胸口起伏,气鼓鼓的样子仿佛一只充了气的蛤·蟆,却因为皇后的凤驾在此而不敢妄动。   梨香馆里正屋的门大开着,黎浔站在门口,迎面就是一股血腥味扑鼻。   阳羡面无血色,双目无神的瘫坐在地上。   她面前不远的地方一大滩血,林氏的身体蜷缩成一个怪异的姿势就倒在血泊里。   人一动不动,脸上表情痛苦的扭曲,惊恐圆瞪着的眼睛里早就没了焦距。   黎浔的眉心一跳。   “公主!”书云低呼一声,看着眼的这一幕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然后仓促的转头去看黎浔,“娘娘……”   林氏虽说只是曲岭的妾室,却是宫里林太后最宠爱的一位林家女,阳羡公主这次的祸可是闯大了。   阳羡听到动静缓缓的转头看过来。   目光茫然之余又瞬间塞满了恐慌。   黎浔定了定神,举步跨进门去。   阳羡坐在地上,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眼睛看着她。   黎浔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弯身下去,伸手抱住了她。   “母后……”阳羡哽咽了一声,随后心底积压的情绪就瞬间决堤,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母后!颖儿知错了,颖儿知道错了……当初都是我任性,是我不该不听母后的话。如果我听了母后的,没有嫁给曲岭,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若是赶在事情发生之前黎浔定然是要劝她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只是任由她哭,等她哭得没太有力气了才抚着她的背轻声的安抚:“一切都有母后在呢!”   阳羡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抹了把眼泪抬头看向她,只是一瞬间泪水就再次涌出眼眶,悲痛道:“母后!我不想的!我真的也不想这样的,是他们……都是他们……我的孩子,是她!是林氏害死我的睿儿的,苏芮亲眼看见的,那孩子才那么小,她怎么下得去手?母后,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那是我的亲骨肉啊!我好恨……我恨死他们了……”   就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当初黎浔要接她回宫去休养的时候她推脱不肯,留在曲家,忍着等着,一直熬到林氏有孕……   屋子里林氏身下的血水已经慢慢在凝固。   黎浔别开眼睛没有再看,只是温和的笑了笑,摸着阳羡的头发轻声的道:“母后都知道……好孩子,别哭了,嗯?都过去了,有母后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母后……”阳羡叫了一声,又扑上去死死的抱住了她。   黎浔安抚住她,就让书云和苏芮扶了她出来。   一行人从梨香馆出来,黄嬷嬷侧身让路的时候何氏身边的大丫头就趁机溜进了院子里。   这一次黎浔没叫人拦着,她身姿笔直的站在曲家一众女眷的面前就带来天然的压迫感,曲老夫人等人全都咬牙跪在那里。   “死了……死了!林姨娘死了!”片刻之后,院子里就一声惨呼,那丫头进屋看了眼,随后就屁滚尿流的翻过门槛爬出来,白着脸大声的嚷嚷,“好多血,地上都是血!”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何氏终于不能再忍,看了黎浔一眼就转身冲进了屋子,看见屋子里的状况也是六神无主,转头冲外面的曲老夫人道:“母亲,林氏没了……一尸两命!”   “皇后娘娘!”还跪在地上的曲老夫人蓦然抬起头,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   “当初本宫的外孙没了,也没见你如此义愤的,你这是要干什么?”黎浔一道凌厉的眼波横扫过来,不容置喙的冷声道:“林氏谋害了阳羡的子嗣,其罪当诛,你们曲家上下全都有隐瞒不报之嫌!林氏是本宫赐死的,等到皇上回銮此事本宫还要继续同你们追究,你们等着就是,犯不着现在就急吼吼的兴师问罪!”   曲老夫人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嘴唇嗫嚅着动了动,最后也只是咬紧了牙关不敢吭声。   黎浔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就目不斜视的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回宫!”   这位皇后娘娘向来就是这么个脾气,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底气!   可是曲家确实也没人敢当面冒犯的,就看着她风一样的来,又风一样的卷着阳羡公主一起走了。   黎浔将阳羡带回宫,安置在了她出嫁之前的寝宫里。   阳羡的情绪已经差不多平复了,只是你握着她的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的发抖。   这个孩子,只是骄纵任性了些,事实上——   胆子是一向都不大。   “你歇着吧,本宫传了太医了,一会儿就到。”黎浔给她整了整鬓边的乱发。   “母后,皇祖母那边……”阳羡却一把攥住她的手,神色惶恐。   她当时是被杀子之仇冲昏了头脑,做事的时候豁出去了,此刻冷静下来就不得不考虑后果了。   “没事!凡事都有母后在呢,你就好生养着身子,什么也不用多想。”黎浔拍了拍她的手背,顺势将她的手从自己腕上拉开,仍是平和冷静的露出一个微笑,“林氏算什么,曲家死了一个妾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你是皇家的公主,是皇家最尊贵的嫡公主,过阵子等你父皇回銮,自会替你择婿再嫁,以前那些不痛快的,让它翻篇儿就是。”   林太后和林婉婉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也不能在阳羡这久留,安抚了两句就转身往外走。   “母后……”阳羡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突然从身后喊了一句,起身追到门边。   黎浔止步回头。   阳羡倚在门边,手抓着门框,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对上她的视线,愧疚道:“对不起!虽然我知道现在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可是母后,我……真的对不起你。以前都是因为我任性,才迫得湖阳姐姐……”   “湖阳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跟你没关系。”黎浔仍是笑了笑,很平和的微笑,实际上却不带任何的感情,“进去歇着吧。”   她带了书云匆匆离去,回自己的正阳宫,远远地就看见林婉婉的贵妃仪仗停在宫外。   肩舆在正阳宫外停下来,书云上去搀扶她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黎浔转头冲她笑了笑,“躲是躲不过的,走吧!好在阳羡不是我亲生,她们倒不至于拼上个玉石俱焚,再把气撒在阳羡身上。”   “可是娘娘您……”书云的心里早就从在曲家的时候开始已经乱做了一团。   明眼人都知道,太后和林家这哪里是要逼阳羡公主?分明就是冲着中宫来的!   阳羡公主就是个幌子,她们是要逼着皇后娘娘出面,她们真正要铲除的目标本来就是皇后娘娘!   “原也是我一时不察,才让这孩子走了极端。”黎浔叹了口气,随后就马上释然,唇角又微微的扬起一个笑纹,“当初,我欠着孝懿皇后的一条命,惦念了许多年,如今替她保下阳羡,这也算是得了个机会还给她了。事后你也不用闹,等皇上回銮你就请旨回黎家去吧。”   她唯一的女儿湖阳公主和亲嫁去了漠北,在这宫里早没了牵挂。   至于姬珩……平心而论,他对她确实不错,可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日子,彼此都不开心,中间早就夹杂了太多过不去的坎儿。   这种关系,早一点结束了,对他们来说都是解脱。   黎浔径直进了宫门,绕过影壁就看见林婉婉坐在正殿里好整以暇的在等她。   旁边,站着林太后身边的龚嬷嬷。   黎浔跨过门槛,也不给她脸面,直接冷笑:“你来得倒是够快!”   “太后娘娘的口谕想必也不需要我一字一句的转述了吧?”林婉婉的唇角带着丝得意的笑,眼中却是嫉恨交加的神色,让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怪异,她抬了抬手,指向旁边的龚嬷嬷,“白绫、匕首、鹤顶红,你自己选一样吧!”   黎浔看过去,神情讽刺:“这样的处心积虑,拼着填了你们林家女儿的一条性命也一定要拉下我?贵妃,真是劳你费心了!”   林婉婉只当她是还要垂死挣扎,不由的就变了脸色,语气也下意识的尖锐几分:“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你是想拖着时间等皇上回来吗?赶不及啦……皇上这次去皇陵是替先帝守孝斋戒的,这是天大的事儿,半刻也耽误不得,你拖这个时间有什么用?”   “……”黎浔目光一晃。   姬珩今天一早才起驾离京的,长宁侯世子曲岭伴驾,这个时机本就是林氏姑侄两人替阳羡准备好的……   林婉婉见她不动,就不耐烦的再催促:“快着些吧,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要实在舍不得自己这条命,那我直接去找阳羡就是!”   黎浔终于举步朝她走过来,没有犹豫的就从托盘上捡了那把沉甸甸的匕首。   她不想让自己的死相太难看,一刀就能结果的事,何必拖泥带水?   太后不是姬珩的生母,对他却有养育和维护之恩,何况他说他还欠着前太子他皇长兄的一条命。   今天这件事林太后就是要她的命的,就算她知道姬珩一定会保她,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太好看了……   林氏一族虽然不掌权,但是因着林太后的关系,最是显赫,在大觐朝中就是所有勋贵世家的标杆!   他们家被人杀死了一个女儿,谁都别想无声无息的把事情抹平,搞不好还会动摇整个权贵圈子,甚至撼动皇权!   黎浔将匕首从刀鞘里拔·出来。   锋刃上反射出来的寒光刺得她眼睛一疼。   “娘娘!”殿外传来齐嬷嬷凄厉的叫喊声,“苏公公在宫里,已经叫人去给皇上传信了……”   话没说完,连带着院子里试图冲进来的其他宫人一起都被林婉婉带来的人按下了,外面此起彼伏一片吵嚷声。   书云神色惊惶,仓促的跪下,眼泪流了一脸,咬着牙道:“娘娘,您可有什么话需要奴婢转述皇上的?”   “不用了……” 第2章 不救   黎浔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点疼。   她睁开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脖子,触手却是一片毛绒绒的领口,并没有印象里血水的湿气。   她死的时候是在盛夏之后的九月里,那时候衣服穿得还不很厚实,并不该裹着这样的裘衣。   脑子里有些混沌,她下意识的皱眉。   随着眼前视线渐渐清明,入眼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该是二月里万物刚要开始复苏的季节,她身处野外,附近的草地和树木还大都枯黄,只偶抽出几点嫩芽来,拂面而来的风带着清爽的凉意,耳畔有溪流的旋律灵动婉转……   这是……   黎浔有些茫然。   她的记忆很清晰,林婉婉带着林太后的懿旨到正阳宫堵她,她拔刀自刎,没给自己留余地,那一刀下去是必死无疑的……   “小姐醒了?”旁边的草丛后面,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拿着水囊从溪边站起来,含笑朝她走来。   黎浔眨了眨眼。   上辈子她死时四十有二,书云只比她小两岁,现在对方俏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笑靥如花,眉目璀璨,一副天真烂漫的气息。   黎浔觉得自己的记忆有点错乱,她揉了揉太阳穴,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也是属于少女的一双手,指甲剪得很短,因为经常处理药材,手指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细碎伤痕。   “我这是……”要不是脑子里有关过往的一幕幕影像实在是太过清晰震撼了,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书云见她要起身,就赶忙小跑过来搀扶,一边又帮她裹了裹裘衣的领口,笑道:“您瞧您,出来散个步居然也累的睡着了,您这次一病可是将身体虚耗了不少,以前都没有这么孱弱的,等到了京城一定得让夫人配几副补药再好好给您调理一下。”   去京城?   黎浔茫然四顾,目光扫过这附近的环境,还是两眼一片茫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恰在此时,远处小溪的下游听见又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惊叫起来:“呀!二小姐……来人,快来啊!”   十分的恐惧惊慌。   “是书玉!”书云呢喃了一声。   书玉?是她年少时黎家的另一个丫头。   可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婶娘季氏死的时候这小丫头就饮恨殉主了。   黎浔的思维一时跟不上,但是听见书玉的名字还是下意识的循声快走了过去。   书玉的年纪小,性子还很跳脱,本来是脱了鞋袜正在小溪里摸鱼,因为黎浔病了好几日了,之前什么也吃不下,现在眼见着好些了,就说捉两尾鱼熬汤给她补一补。   这时候她已经走得有点远了,隔了这边七八丈远,在下游的地方。   黎浔和书云仓促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她浑身湿透正铆足了力气把一个倒在水里的男子往岸上拖。   那男人没有意识,书玉又小小的个子,费了半天劲才把人拖到岸边,自己却一屁股坐在了水里,气喘如牛的直擦汗。   那人原是扑在水里的,书玉救人心切,已经将他拖了一半到岸上。   可他毕竟是身量高大的一个男子,书玉才只有十一岁,力气小,也只将他勉强拽了一半,他胸腹以下都还泡在水里。   因为身上有伤,血水不断的在流动的溪水中扩散。   “这里怎么有个人?”书云也吓了一跳,三两步走到溪边,和书玉合力把那男人翻过来。   黎浔站在岸上却一直没动,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她已经有种五雷轰顶,恍如隔世一般的错觉,整个人都凌乱了。   而这一刻,看见男人的脸,她心脏更是急剧收缩,仿佛是被一双手用力攥住了,疼痛之余让她一瞬间恍惚的险些窒息。   黎浔幼时家里遭了难,他们堂兄妹几个是被三叔带着逃难去边关的,后来三叔娶了在当地开医馆的季家独女,又去投了军,黎浔兄妹几个都是跟在三婶身边长大的,边关苦寒,季氏一个女人拉扯他们不容易,所以黎浔和大姐黎浅都从小跟着季氏学医,算是有手艺傍身的。   后来三叔逐渐在军中发迹,也立了战功,她十五岁这年的年初三叔又受了朝廷封赏,就琢磨着把家眷迁到京城来,京城繁华安定,好人家也多,方便给她和三妹黎渃议亲。   本来一家人是一起走的,可是她水土不服,半路生了病,但三叔进京面圣的事不能耽搁,于是只能安排她停下来养病,回头等京城方面安顿好了再让大哥回来接她。   也就是在这一年回京的路上,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救下了重伤昏迷的姬珩,并且将他藏在自己的马车里带回了京城。   五日的行程,不长不短,头两天他昏迷不醒,后来退了烧清醒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相识了。   姬珩给她的初印象其实不错。   翩翩少年郎,样貌生得俊秀,一开始跟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有点腼腆和局促。   他说他是跟着家里的商队出行路上遭遇了匪徒。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话的真实性,只是这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一两件不能坦诚在外的秘密的?   一路上两人共享一辆马车,不怎么交流但气氛还算融洽。   后来进了京,就分道扬镳。   她从来没想过去探究他的身份和背后可能隐藏的秘密,再加上不久以后她就家中变故,叔父和兄长双双亡故,家里愁云惨雾的乱成一团,再到三年后她为叔父服丧出孝,宫里新帝要纳她堂妹黎渃为妃的旨意送过来,进而又惹出了天大的祸事之后她才知道三年前她凑巧救起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当时已经时过境迁,她根本就没想过还会和这个人重逢,更没有想到同时带给黎家的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婶娘含恨自尽,渃渃抑郁而终……   而她,最终会去到他的身边已经是迫不得已。   她知道姬珩没想过要伤她,甚至害她全家,可婶娘和渃渃的死却全都是因他而起。   黎浔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居然又站在了当初的这个地方,遇见了他。   “人还没死。”下面书云试了试男人的鼻息,转头眼巴巴的看着她喊:“二小姐……”   黎浔猛地回过神来。   医者仁心,她也有,但这一刻却是眸色一沉,咬着牙冷叱道:“不要多管闲事,都上来,我们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   两个丫头都很是意外,互相对望了一眼,各自都有些焦急。   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她们家二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   说话间,昏迷中的男人耳尖一颤,似是有些想要苏醒的迹象,随后眼皮也跟着艰难的动了动。   可他伤势确实不轻,好像是十分费力的挣扎,手指都用力的抠进了岸边的草地里,最终也没能睁开眼睛。   书云看得于心不忍,心下一急就冲着黎浔的背影喊:“小姐……这人还有气儿呢,而且看这面相,也不似是个恶人,您要不要……”   书玉更直接,立刻赤脚跑上岸去扯住她的袖子,期期艾艾的样子。   黎浔面部的线条紧绷,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只就声音冷硬的吐出两个字:“不救!”   “可是……”书玉看她冷了脸,就有点胆怯了。   “可是什么可是?”黎浔已经不耐烦了,将她的手从自己袖口上拉开,没好气道:“他受伤身死都是他的命,凭什么要我救?我还欠了他的不成?谁爱救谁救!”   说完,当真就头也不回的疾步朝不远处的官道上走去。   “哎,小……”书玉不死心的还想求情。   书云已经拎着她的鞋袜过来递给她,冲她摇了摇头:“书玉,别说了!”   “云姐姐……”书玉心中不忍,又回头看了趴在岸边的男子好几眼,这才不怎么情愿的被书云拉着走了,临了又回头看了好几眼。   那男人始终趴在那里,人似乎还是有意识的,手指死死的扒着草皮却始终没能爬起来。   两个丫鬟都感觉到了黎浔的情绪不对,路上也不敢叫她。   这几天她们住在官道旁边的一个驿站里,驿站是朝廷设立,并且受朝廷管辖,她们几个小姑娘寄宿在这相对的比较安全。   黎浔回了后院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她想尽快捋一捋思路,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不知怎的就是心烦意乱,脑海中不时就浮现出姬珩泡在溪水里的模样,刚拿起桌上翻了一半的医书就又猛地扔回去,然后打开了放在墙角的一个箱子开始翻找。   找了一会儿无果,因为书玉要穿鞋袜,书云等了她一会儿,两个小丫头这时候才急匆匆的赶回来。   看她一脸不快的在翻箱子,书玉就赶紧跑过去帮忙:“小姐您找什么呢?奴婢帮您。”   “金疮药。我的药箱,你不是收在这里的吗?”黎浔其实不想出尔反尔,可归根结底姬珩并不算是个坏人,甚至于后来他也称得上是一个明君好皇帝。   并且平心而论,那二十多年里他对她其实还很不错,她与他之间真正介怀的——   是她婶娘和渃渃的死。   她知道以姬珩当时的身份地位,他没理由也绝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一个局的,可终究季氏的死也是与他有关。   黎浔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她确实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对姬珩有怨气,可是他这次的伤势她知道,若是真的放任不管……   黎浔心中烦躁,脸色也很是不好。   两个丫头从没见她这样,黎家没什么纷争,一家人都很和气好相处,三小姐偶尔还闹闹小性子,二小姐可是连脾气都没发过一次的。   “哦!原先是放在这个箱子里的,这两日您不是病着么,奴婢给您找药的时候重新归置了一下。”书玉明显不很清楚这些,书云已经快步走过来,打开了放在另一边角落里的另一个箱子把黎浔的药箱拿出来,“小姐您找金疮药做什么?可是哪里伤着了?”   金疮药是最常用的外伤药,药箱里就有现成的。   “我没受伤!”黎浔把三个瓶子都拿出来,揣上就又转身匆匆下楼出了驿站。   书云和书玉见她行色匆匆,挤眉弄眼的交换了一下神色就也跟了上去。   看吧,她们家二小姐到底还是心肠软的。   主仆三个原路返回溪边,黎浔原来的打算是帮姬珩处理一下伤口就走人,反正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和他纠缠,可结果回到那里,岸边的草丛里他曾挣扎过的痕迹还在,人——   却已经不知所踪了。 第3章 兄长   “诶?人呢?”书玉小跑着在附近找了一圈无果,又跑回黎浔面前瞪着一双大眼睛问,“他伤得那么重,应该不可能自行离开的。”   黎浔也愣在那里,甚至脑袋里还有一瞬间的放空。   上辈子回京的路上姬珩给她编排的身世和出事的原因显然都是谎言,而后来她到他身边的时候彼此之间已经存了隔阂,她也没兴趣再去过问他的事。   黎浔现在回想才发现她并不知道这次姬珩受伤的始末。   现在他人却不见了,是被别人路过救走了?还是被打伤他的敌人追查到了踪迹给带走了?   如果是前者,那么或许他还有救;   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应该就必死无疑了。   想到他可能会死,黎浔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毕竟是同床共枕了二十四年的枕边人,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   她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四下里找找吧,如果是他自行醒来的话,他应该走不远。”   “好。”   但是黎浔很快就发现带走姬珩的人很谨慎,似乎还是个懂得隐藏行迹的高手,主仆三个在附近找了一圈,发现周围的杂草被踩的一片杂乱,通往官道和对面一条小路的方向上都有痕迹,但是却没有留下血迹或者别的,而她们沿着这些踪迹找上官道和那条小路之后就也断了所有的线索,两条路,四个方向,根本看不出来人是被从哪边带走的。   黎浔不是个自不量力的人,何况她其实自己心里也很矛盾到底该不该救下这个人,既然找不到,她便也没再徒劳的搜寻,又带着两个丫头原路回去了。   只是一路上,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烦躁的很。   驿站里负责喂马的瘸腿李大叔正在抱草料喂马,看见她回来就乐呵呵的笑了:“黎家小姑娘回来啦?快进去吧,令兄从京城返回来接你了,正好你病也差不多好利索了,今天的都是好事儿。”   她大哥?   她上辈子死的时候,这些亲人都离开她已经太久了,黎浔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呀,大公子回来了啊?”书玉却欢呼起来,拽着黎浔就往里跑,“也不知道大公子有没有带一点京城的点心过来给我们尝尝鲜。”   黎浔的大哥是她亲哥,今年刚及弱冠,十四岁起就已经投身军营了。   他们黎家逃难出来之前一共分三房,她和大哥黎云泽出身二房,大姐黎浅是大房的,三叔带他们逃难去了边城,在那里娶的三婶季氏,又生了黎渃和三房的嫡子黎云澈。   上辈子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年底,边城失守,她三叔和大哥双双死在了战场上。   黎浔见她大哥的最后一面就是这次回京了,隔了这么多年突然又有机会重逢,若不是被书玉拉着跑,黎浔是很有种近乡情怯的怯懦的。   她思绪一片混乱间,已经稀里糊涂的被书玉拉着上了二楼。   “大公子,二小姐回来了!”书玉大声的嚷嚷起来,推了下房门却发现房门居然是从里面反插上的。   她愣了一下。   下一刻,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突兀的出现在有些狭窄陈旧的房门之内。   他的眉目一如记忆当中的那般俊朗,在军中历练数年,明明已经是个很英气的男子了,可是看向妹妹的时候眼波里也不自禁流泻出一丝柔软的光。   开门的一瞬间,他稍稍抬眸,看见站在门口的黎浔,脸上紧绷的表情就瞬间转化为柔和,绽放一个笑容:“阿浔。”   黎浔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当即就心口一热,再听到他的声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往前冲了一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哽咽出声:“大哥!”   感觉到抱靠在臂弯里的这具身体所散发出来的力量和温度,黎浔突然觉得她冰封了多年的心脏就在这一刻彻底从冰天雪地里复苏,恢复了正常人的跳动。   黎云泽被她扑的一愣,手摊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缓缓落在她背上拍了拍。   他显然是没能理解妹妹此时的心情,就只是笑着调侃:“你这丫头,这才几天没见,你这么大的姑娘了,生个小病而已,怎么还矫情起来,哭什么?”   他不是感情很细腻的那种人,说着就把黎浔从怀里扯出来,拿袖子给她擦眼泪。   他显然是风尘仆仆赶路回来的,袖子上一股泥土味。   黎浔嫌弃的往旁边别开脸,自己拿手指把眼泪抹净。   黎云泽看见她眼睛红红的,这才发现她居然真是哭得挺伤心的,不禁有点发愣:“你到底怎么了?是我不在的这几天又出什么事了吗?有人欺负你了?”   “没。没人欺负我,就是前面病得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有太久没见到大哥了,我高兴!”黎浔没办法跟他解释,就只含糊了一句,但这句话也确实是真心话,没有人能明白这一刻她再见到大哥的时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有多久没见了?整整二十四年!   丢失在身后的时光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而现在她却失而复得,这得是多大的运气?   当然,这是喜悦,不是伤心。   不是失而复得了一件珍宝的那种感觉,她觉得自己此时失而复得的是一段曾经充满了缺憾的人生。   人在生病的时候确实容易胡思乱想,黎云泽并不疑有他,侧身将她让进了屋子里:“听驿站的人说你病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婶娘他们还在京城忙着安顿,宅子什么都是新置办的,得好好归置,她不放心你,就赶紧打发我回来了。”   “嗯。”黎浔跟着他往里走,“我也想早点见到婶娘他们,现在时辰还早,我们是收拾一下即刻启程上路还是大哥你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   话到一半,她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身后刚关了房门跟进来的书玉也低呼一声捂住了嘴巴:“呀!”   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里面的床榻。   姬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衣服换了一件黎云泽的旧衣袍,仓促间没怎么收拾好,看着很是邋遢。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眉头深锁,脸色苍白,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力的攥着褥子,人虽然没醒,却是一副极尽挣扎的模样。   “大公子,这个人……”书云也跟了过来,诧异的低声询问。   将一个从半路捡来的陌生男子带到妹妹的房间里来,黎云泽也知道不妥,可是他心里怀疑姬珩的身份,为了不想惹麻烦,就只对驿站的人声称是自己的随从生了病,楼下的房间住的都是些过路的商人旅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那里人多眼杂乱哄哄的,不得已他就只能直接把人弄到了黎浔这里。   黎云泽摸了摸鼻子,解释:“在附近的小溪边遇上的,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面相都不像是坏人,阿浔你回来的正好,帮他处理一下伤口的吧。”   为了赶时间,他抄小路来的,带走姬珩之后,刚好和又返回去的黎浔走岔了路,所以没有撞上。   黎浔脸上毫无表情,暗暗捏着拳头,站着不动。   就是黎云泽再迟钝也有所察觉,狐疑的又叫她:“阿浔?”   黎浔抿了抿唇,转头迎上他的视线,内心却矛盾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   阴错阳差,这次虽是黎云泽把姬珩带回来的,但也确确实实,眼前的这一幕情景又和当初重合了。   看着躺在面前的姬珩,她莫名就觉得恐慌,害怕一旦救下了姬珩,后面的事情还会顺着当初的轨迹发展下去……   黎家家破人亡,他们两个相守着又互相折磨……   可是这些话,她却没办法跟黎云泽解释。   书云见她不语,就走上前来,轻声的道:“大公子,这个人之前小姐和奴婢们在河边散步的时候遇见了,我们是回来取了金疮药……再找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书云有点心虚,越说声音越低。   黎云泽是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如果黎浔真的有心救人,自然一早就把人带回来救治了,不会把一个重伤之人放在野外再跑回来找什么药。   医者救死扶伤,最是知道救治伤患的时间宝贵。   “胡闹!这人命关天的事。”见黎浔紧抿着唇一语不发,他也无奈。   不忍苛责妹妹,便径自走过去要帮姬珩查看伤口。   书云和书玉都低着头不敢随便吭声了。   “我来吧!”黎浔见他动作有点笨拙的在扒姬珩的衣服,只能走过去,顺口解释:“这太平盛世的,这一带又没听说有什么不太平的,这个人受了明显的箭伤……我就是怕惹事。”   上辈子的姬珩是她救的,他受的什么伤她很清楚。   书玉是孩子气,没怎么在意这些细节,可黎浔之前明明都没有凑近了去看过这个受伤的男人……   书云闻言,就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随后黎浔喊她帮忙,她又赶快抛开这些散乱的思绪凑上去帮忙。 第4章 歹心   解开外袍的衣带,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   黎浔利落的剪开姬珩胸前还插着半截断箭的衣料。   他虽然伤在胸口,但好在没有正中心脏,只是箭头划破了血管,失血比较严重。   黎浔先用银针封了他几处穴道止血,然后又叫了黎云泽过来。   黎云泽没学医,但他习武之人,手底下力道比她稳,黎浔让他帮忙把姬珩胸前的断箭拔·出,又飞快的用提前撒上金疮药的帕子捂住他伤口。   因为提前银针封穴,止了血,这时候血流就不是很严重了。   黎浔用了大量的金疮药替换,一气儿替姬珩将血止住。   好在血管也只是蹭破了一点,没有全断,不缝针也勉强可以应付。   之后她就起身让开了,书云两个打了温水过来,帮姬珩擦身收拾。   这么来回一耽搁,就差不多又过去一个时辰了,显然已经赶不及收拾上路了。   黎云泽打湿一方帕子递给她擦手:“如何了?”   黎浔道:“应该没什么事了,不过他失血过多,一时半刻的应该不太可能醒过来,而且这种外伤很容易引发高热,后面怕是得好生将养几日。”   上辈子的时候,姬珩确实因为伤口感染发了高烧,是两天之后才醒的。   当时她不能将一个神志不清的人随便扔在这驿站,就和黎云泽商量带着他一起上路的。   而现在,为了怕黎云泽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来,黎浔顿了一下,又赶忙道:“婶娘她们初到京城,家里安置肯定需要人手,现在两个丫头都在我这,家里就耿妈妈在,怕是忙不过来,我想尽快赶过去帮忙。而且,这个人还受了伤,也不方便带着他上路,到时候就留一些银钱给驿站的人,让他们照料几日吧。”   黎云泽看了床上昏迷的男人一眼。   黎浔这里一共就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还是用来装运行李的,多带一个陌生男人上路就得让他挤在妹妹的马车里。   横竖就是萍水相逢,并且该帮的也已经帮了,现在既然黎浔不愿意,他也就没强求。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好。就照你说的办。”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他这伤口刚止了血,暂时不好挪动,今晚就让他睡在这个房间吧,让书云在这守着,你去隔壁睡。”   这个驿站不大,楼上一共就两间房,因为黎浔是女眷,又是进京路过的官眷女子,管事的才安排给她住的。   她自己占了一间,两个丫头住隔壁。   “好。”黎浔点点头,没有再反驳。   她刚才给姬珩处理伤口的时候身上沾了一些血,黎云泽先下楼去了,她便找了替换的衣裳抱着去了隔壁的房间换了。   这才刚是二月初,天黑得还比较早。   晚饭黎浔是去楼下黎云泽的房间和他一起吃的。   因为太久没见,她其实特别贪婪的想要和大哥多相处一些,却奈何男女有别,又是出门在外的,很不方便,于是只赖着在黎云泽那又跟他问了一些叔父和婶娘他们进京后的情况就出来了。   回到楼上,她径直先回的自己房间。   姬珩还在昏睡,彼时两个丫头已经帮他收拾整理好,只是因为失血,他面色和唇色都异常的苍白。   书玉正端着个小碗用勺子仔细的给他干涩开裂的唇边喂水。   姬珩人虽然还在昏睡,但大概是伤口太疼了,他眉头一直在不安的隐隐跃动。   “你们两个下去吃饭吧,我再给他查看一下伤口。”黎浔走进门去,面色如常的去放在桌上的药箱里翻找。   书云两个不疑有他,答应着就带上门下楼去了。   黎浔顺手又合上了药箱,走到床边挨着姬珩坐下,伸手从袖子里摸出她防身用的匕首。   匕首是她大哥给她的,他们住在边城的时候很不太平,经常有盗贼夜撬房门偷盗的事情发生,有一次黎云泽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刚好缴获了这把小巧的匕首,回家就顺手塞给了妹妹,自那以后黎浔就养成了习惯,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底下,出门也随身带着,半年前还真因此吓退了两个在街上意图调戏她和黎渃的地痞。   这把匕首小小的,却很有分量。   黎浔将它从刀鞘里拔·出来,内敛的寒光映在姬珩的眉眼之上。   他此时也才只有十九岁,加上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脸部的线条和轮廓都还很是柔和温润。   这张脸,极具欺骗性。   而事实上真正的姬珩在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强势又执拗的人,上辈子他看中了她,就一定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而且他还出身皇族,单就这个身份便是黎浔抗拒不了的。   黎浔看着他,脑中不住的闪过那些回忆的片段。   上辈子,就是因为她在这里救了姬珩,后来就被他盯上了。   而按照前世的记忆,最近这段时间朝中会有一场巨变。太子此时正在代替天子南巡,往南边诸城巡防水利,并且会于三日后葬于水患之中,殒命陈州,自那以后,一直寂寂无名被归于太子一党的六皇子姬珩会迅速崛起,与朝中风头正盛的三皇子争权,并最终干掉三皇子,在前太子母族林氏一族的支持下荣登大宝,成为新帝。   这些朝堂博弈,你死我活的大场面,黎浔这样身份的一个小官家的侄女儿自然没资格参与。   但是——   姬珩夺得帝位,天下初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往她们黎家下了一道旨意,将她要到了宫里。   至少,当初他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圣旨上写的是她黎家二姑娘,但是她婶娘季氏私心用甚,在拿到圣旨之后却擅自在圣旨上加了一笔,将人选替换成了她堂妹黎渃。季氏极力的否认此事,但是在此事曝光之后,府里却“机缘巧合”的烧了一把火,将那圣旨付之一炬,就更增加了她是做贼心虚的嫌疑。   当然,宫里天子降旨,是会有留档的,姬珩那边的旨意写的明明白白,他要的是黎家二姑娘。   双方各执一词,再跟传旨的太监确认,他们却称已然记不得当时宣旨时那圣旨上所写的究竟是黎家二姑娘还是三姑娘了,毕竟那两个字,就只有一笔之差。   姬珩这人眼里不容沙,显然是不接受这样的解释。   当时渃渃已经进了宫,无论是被送回黎家还是打入冷宫,都只有死路一条。   黎浔也没得选,她去到姬珩身边,并且求了他。   可当时季氏身边服侍她多年忠心耿耿的那位耿妈妈已经抱着圣旨一起葬身火海了,季氏无法自圆其说,宫里这边传旨的太监又声称记忆模糊,这案子一时陷入僵局,查不出头绪,而季氏却是相当烈性,受了这样的不白之冤,义愤之下就三尺白绫吊死了自己。   黎浔自小父母双亡,她尚在襁褓中时就跟着叔父背井离乡,后来叔父投军去谋前程,黎浔等于是被婶娘季氏带大的。   她清楚季氏的为人,季氏一向视她如己出,再加上篡改圣旨是多大的罪名?季氏绝对不会打那种李代桃僵的主意。   当时她叔父和大哥都已经战死沙场了,一家人本来就过得惨淡,季氏的死,刺激的她近乎疯魔,也顾不上什么君威不君威了,找上姬珩大闹一场,甚至于连豁出去弑君的念头都有了。   可最后,她还是屈服了。   因为季氏死后,黎家还有她带着孩子寡居在京的大堂姐黎浅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公子,那是她叔父也是他们黎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了。   对黎家,对季氏,黎浔都觉得亏欠,她留在姬珩身边,黎家就还能撑下去,若是她真的跟姬珩翻了脸,她是痛快了,一死了之便是解脱,却谁知道姬珩那人发起怒来会不会迁怒黎家剩下的人?甚至于就算姬珩不迁怒,黎家她大姐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怎么生活?就算能勉强撑下去,也会过得艰辛无比。   黎浔是个将亲情看得很重的人,她的那些亲人,给予了她太多太多,她也想竭尽全力的对他们好……   所以,最终她尘封了那些往事,留在了姬珩身边。   姬珩也没有再追究黎渃。   他贵为天子,宫里不在乎再多养一个人,只是他这人也终究没什么柔软的心肠,他将黎渃留在宫中,却是束之高阁,只当没这个人。   黎渃本来就性子软糯,何况季氏篡改圣旨一事,始终没有查出真相来,她不确定是不是她的母亲真的为了她的前程而抢了本该属于黎浔的姻缘,于是就郁结于心,藏了很重的心事,再加上被困在宫里的日子暗无天日,本就过得不开心,虽然黎浔一直在开导她,她却从此缠绵病榻,只挨过两季寒暑便香消玉殒。   而黎浔在姬珩身边,这一留,就是整整二十四年,也是她的一辈子。   她对姬珩,没有感情,不是他就那么不堪或者不好,而是她从去到他身边的那天起就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她做不到在季氏和黎渃身死之后还心无芥蒂的去跟姬珩这个人矫情什么情情爱爱的事,那样就太自私,太没有心肝儿了。   家人的性命,是竖立在她和姬珩之间的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   而也大约就是因为她的不爱,这就成了姬珩那一辈子都耿耿于怀的挫败,虽然私底下他们两个一直相处的磕磕绊绊,可是在林太后一力想要拿下她好给林婉婉腾地方的时候,姬珩这个出了名敬重孝顺嫡母的皇帝却回回都是寸步不让的与之死磕。为此,母子感情都日渐淡泊了。   当然,前提是她黎浔也不是软柿子,行事周到的从来没给人拿住任何的把柄,林家想要来硬的,也出师无名,最后终于利用了她养女阳羡公主做局这才勉强得逞的。   回顾自己那一辈子,黎浔知道她并不恨姬珩,只是她也不想跟他在一起。   而现在,突然重新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她知道他这个人究竟有多霸道又有多专横,如果不想再连累婶娘和渃渃,眼下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   杀了他!   黎浔手里的刀尖,缓缓抵在了姬珩胸口。   她的心里很平静,就像是前不久她自己慷慨赴死的时候一样,没有留恋,也没有不舍。   过去的二十四年,她将自己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却是直到了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一丝悲凉。   黎浔自嘲的苦笑了下,手指越发沉稳的握住了手里的匕首。   然后下一刻——   在她蓄力待发之时,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大手蓦的攥住。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用繁体字,其实二和三没那么容易改的,但是这里为了剧情需要,请大家忽略这个bug吧。   还有就是前世的事有丢丢复杂,很多未解之谜,目前还算喜欢这文的小可爱们不妨再多点耐心,我得慢慢代入慢慢解释。 第5章 醒来   那只手,冷的没有温度。   可是力道却大得一下子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一般人吃痛的第一反应就是撒手,可黎浔不然,虽然那一瞬间痛得她脑袋都跟着一空,但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用尽全力,还是稳稳地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同时——   抬眸朝姬珩脸上看去。   前一刻还处于昏迷当中的男人这时候果然是已经睁开了眼。   他的眸色幽暗漆黑。   黎浔一眼望过去,就撞进了一团席卷而来的风暴里。   惊怒,仇恨……   甚至于,一瞬间就漫上了深刻疼痛的情绪。   面对一个正在举刀要杀他的人,无论是愤怒还是仇恨,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可是痛楚……   黎浔有一瞬间的眼前恍惚,她怀疑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但却根本没给她细想和思量的时间,紧跟着下一刻姬珩已经暴怒而起,黎浔被他攥着手腕顺势一扯,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再又被他紧跟着一个反手给按在了床柱上。   她后背硌得生疼,却来不及反应,因为姬珩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反手一横,小臂正卡住了她的喉咙。   那一瞬间的力度太大,黎浔一口气没上来,险些翻白眼晕死过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暂时完全无从思考,只是茫然的一抬头就再次对上了姬珩的双眼。   这一次,离得很近,他的面孔近在咫尺,黎浔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叫她恐惧至极的情绪。   他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低哑克制的声音从牙缝里当场挤出来。   他说:“黎浔!你就这么恨我吗?恨不得叫我死?你想亲手杀了我?”   黎浔的脑子里翁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她惊恐的将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张男人的脸。   这个年纪和时机之下的姬珩不可能认识她,他们素未平生,是初次见面,虽然很荒唐也很不可思议,但她依旧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那就是——   和她一样,姬珩也是带着过往那一世的记忆重新回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里的异类。   她以为他还是那个寂寂无名不受宠的六皇子,她以为他们之间还没有交集,就想着要抢占先机扭转命运的,但转眼之间这个计划就被击得粉碎。   这个男人也回来了!   带着对她的执念,甚至是痛恨,又回到了她以为可以重新来过一次的生命里。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孽缘?   黎浔的喉间被压得难受。   她艰难的动了动嘴唇,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的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不清的吵嚷声。   动静——   似是有些不对。   黎浔下意识的朝门口侧目。   下面闹哄哄的,似是有人起了争执,但前后也就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人脚步匆匆的踩着有些陈旧的楼梯朝上面来了。   这种情况上辈子是没有发生的。   可是从她带着记忆在这个身体里重新苏醒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这个偏差也不算奇怪。   黎浔心中瞬间漫上了浓厚的危机感。   随后,隔着门板就听见书云的怒斥声:“你们做什么?都说了我们是进京路过此地的官眷,这是我家姑娘的房间,大晚上的你们怎可擅闯?”   “我们奉命搜捕江洋大盗,为的也是保障这里所有人的性命安全,让开!”有男人粗暴的一把将她推开,似是撞到了门板上。   黎云泽这会儿应该是刚好不在驿站里,否则便用不着两个丫头强出头了。   而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个时机之下——   肯定就是冲着姬珩的。   书云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黎浔心弦紧绷,快速的收回目光,再度将视线定格在姬珩脸上。   姬珩脸上还是方才的那副表情,震怒又沉痛。   他就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对外面的一切置若罔闻,那眼神仿佛是要将她捏成碎片或是揉成了齑粉一般,满含着控诉。   黎浔承认她极度的想要摆脱这个男人,可是——   这也仅仅是她和他之间的私事。   所以现在外面有人找上门,她发自内心的第一反应也仅仅是要如何度过这一关。   只是么——   对上姬珩的视线,她却理智的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妥协,只就冷冰冰的压着声音艰难开口:“是冲着你来的?”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这是威胁!也是恐吓!   姬珩是了解她的,自然懂她的言外之意,被刺激得眼睛登时一红。   再下一刻,突然就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   他手改成一掐黎浔的下巴,强行将她脑袋再转向门口的方向,同时倾身向前,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廓,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吐出来:“那你就叫吧!叫人进来,了不起……就你陪着朕,咱们再死一次!”   这个女人当真是铁石心肠。   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去守,去等,也没能打动她分毫。   她对他冷淡敷衍,他都可以不去介意,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了逃离他身边,居然连命都能豁出去。   那天的一大早,他才刚从她的寝宫离开,等到在去皇陵的半路上被苏诚派人叫回去的时候宫里等着他的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她就那么走了,毫无征兆,没有给他任何的预告和示警,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   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个疙瘩,也知道她在心里怨着他也可能是恨着他的,可是不介意退而求其次,哪怕只是她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在他身边就好……   却从来没有想过,结局会来得那般仓促又突然。   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噩梦,他只是走开了一小会儿,她就那般突兀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完全没有留恋,更不在乎她走后他会怎么样。   失去她之后的那些年,现在回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他那一辈子,所有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唯有黎浔——   那是他发自内心想要的,希望能相守一生的女人。   可是——   她不要他!   从头到尾,她都不想要他。   姬珩以为他和黎浔之间的一切就那么草率的结束掉了,他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当时远处的丧钟声和寝殿内外“皇上驾崩”的痛呼声都还犹在耳畔,可是在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是铭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痕迹,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认错,即便当时身上又冷又疼,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无论他如何挣扎努力都睁不开眼睛,可他依旧听得出来那是黎浔的声音。   她似是恼怒又冷酷的说着一些什么话,说“他受伤身死都是他的命,凭什么要我救?”。   然后她的脚步声走远,不多一会儿又来了别的人,将他从那个湿冷的环境里捞出来,颠簸着带到了某一处,还塞进了被窝里。   他心里着急,又开始怀疑之前听见黎浔的声音是不是只是因为执念太深而做的一场梦,然后……   她就在他的猝不及防间又出现了。   他听见她和身边的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听她哽咽着冲着那个带他回来的男子喊“大哥”。   黎浔是有过一个兄长,可是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因为怎么都睁不开眼,姬珩摸不清楚眼前的状况,神智就一直混乱,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黎浔离开了好一会儿再回来,她特意支开了丫鬟,沉默着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他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当他终于挣脱了无形中的那种束缚撑开眼皮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镌刻在他灵魂深处的那张脸。   那张脸比他熟悉的样子看上去要年轻也稚嫩很多,可是她那双眼睛,眼神沉静又冷漠,却又是更熟悉不过的。   而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刀尖正抵在他的胸膛上。   姬珩熟知黎浔的心性,他很清楚的意识到如若他不是在这一刻恰好醒来,她真的会直接一刀刺进去。   没有想过还有机会重逢,可是这个狠心的女人却是想杀他!   那一刻的姬珩,情绪几乎可以称之为暴戾,在他卡着黎浔脖子的时候他甚想过要么就干脆掐死她算了。   他的所有情绪,都毫不掩饰的写在了脸上。   黎浔也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眼底的杀意。   事实上姬珩也确实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于曾经身为帝王的他还独断专行,杀伐果决,只不过这样杀气腾腾的冲着她来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纵然黎浔心如止水,可她也是个人,也有求生的本能,当姬珩咬着她的耳朵根子往外吐字威胁她的时候她心脏就本能的缩成了一团,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这时候房门外面正争执的激烈,书云护主心切,背贴着房门挡在门口不准那些人往里闯。   对方显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伸手扯住她胳膊一甩。   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体都没多少重量,轻飘飘的就被推到了楼梯口。   “呀!姐姐……”书玉惊叫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门内的黎浔虽然看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也心跳一滞。   她下意识的去掰姬珩的手,就要往床下退:“你松开!”   盛怒中的姬珩,那力道却不是她能撼动的。   黎浔气急,也没工夫跟他纠缠,干脆就势往他右手的虎口上啃了一口。   这女人……   姬珩见惯了她针锋相对与人斗狠的场面,可撒泼咬人还是头一次。   他手上吃痛,力道微微一松,也恍惚间有点回神。   黎浔已经一脚踹开他,飞快的扯了扯弄乱的裙裾跳下床。   她担心两个丫头,就顾不上姬珩了,抬脚就往门口冲去。   而就在两人的拉扯间,外面眼见着书云要从楼梯口滚下去,楼下已经三两步抢上来一道矫健的身影,出去遛马回来的黎云泽及时出现,托住后腰扶了一把又将书云给带到了楼上。 第6章 默契   他动作很是干净利落,转眼已经稳稳地站在了楼梯口。   “大公子!”书玉从人群另一边挤过来,一把扶住了书云,“云姐姐……”   书云却吓得白了脸,双腿也在隐隐打颤,也还是强撑着先虚弱解释了一句:“这些人说要搜查强盗就非要往小姐的房间里闯。”   黎浔刚奔到门口,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她大哥回来了,心下瞬间大定的又飞快刹住了脚步。   她刚才是担心两个丫头出事,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但显然,就这样贸然开门出去的话姬珩的行踪必然暴露,所有人都要遭殃。   外面黎云泽能不能将人给打发了还是未知数,黎浔自然要做两手准备。   这屋子有窗户,可窗户出去就是院子,现在楼下的官兵和看热闹的人都不少,姬珩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跳窗离开。   她回转身来想再打量这间屋子的时候,不期然就又一眼望进了姬珩直视她的目光里。   这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整张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死死的盯着她。   彼时外面黎云泽已经款步走到了门口,站在了几个当兵的面前,试图交涉。   他方才救人时候的身手很利落,再加上样貌气度都透着沉稳冷静,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堵在门口的一群人都下意识的警觉,没敢再动强。   “在下黎云泽,现任赣州招讨使,携家眷进京路过此处,不知诸位是哪位大人手下?可是我家的下人有何不妥,坏了此处的法度规矩?”黎云泽顺手掏出一块牌子递过去,“我叔父为赣州陈弘毅陈将军手下新晋的怀远将军,此次奉皇命进京面圣,舍妹因为路上染病,我就拖慢了行程陪她在此养病,驿馆的官吏和下人都可作证。此乃女儿闺房,事关我妹子的清白名声,诸位就不能行个方便好好说话吗?”   他遣词用句虽然还算蛮客气周到的,可是态度不卑不亢,却绝对没有丝毫讨好求情的意思,甚至于眉宇间那种微冷的气势还很是带了几分威压。   “原来是招讨使大人,失敬失敬。吾等隶属此辖区内州府衙门,奉命连夜追剿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寻他踪迹追至此处。”那人拱了拱手,态度也变得客气起来,“方才兄弟们也是行事急切了些,有冲撞无礼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只不过有公事在身,实在也是不敢疏忽懈怠,也请大人行个方便,”   他没拿出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或者公文,再加上连自己的具体官职都没讲,就足见是刻意敷衍了,甚至八成这个身份都是信口胡诌的。   黎云泽当然心知肚明。   彼时的屋子里,黎浔也不会坐以待毙,她看了姬珩一眼就直接忽略掉他那虎视眈眈的目光,三两步又折回里面,放下手里的匕首,飞快的先把药箱和放在床边的脸盆都收到角落里。   她没去管姬珩。   但是同床共枕二十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在黎浔做这些的时候,姬珩已经默不作声的顺手捡起她放在桌角的匕首,然后两步走到门口,纵身一跃,翻上了靠近门口那边的房梁藏匿。   黎浔收拾好东西又快速解开衣带,脱下外衫,又抓起放在旁边的裘衣披在肩上,然后三两下除掉发饰,把发髻打散弄乱些。   回头,已经没见他了。   她也没特意去寻他究竟有没有藏好,只一边捋着头发一边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看见门口站满了人,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拧起了眉头,面露防备的扭头去看她大哥:“大哥,这是怎么了?你们都在我这门外做什么?”   因为是真的刚生了一场大病,她的脸色看上去确实带了几分虚弱和苍白。   十五岁的小姑娘,面容姣好,此刻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娥眉微蹙,轻缓说着话的时候便如是春风化雨,眼前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瞬间缓和了大半。   前来追捕姬珩的人十分谨慎,在她开门的一瞬间已经抢上前去一步目光锐利的往屋子里窥伺了一遍。   可以说是相当的放肆无礼了。   这番举动,就越发证明他们的来历绝不简单。   黎云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屋里的床榻上没来得及收拾,还乱着。   黎浔循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面露不悦,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一边举步往她大哥身边挪了挪,一边随口道:“许是风寒没大好,我刚才又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书云她们在嚷嚷,你们这是吵什么?他们又要做什么?”   “没事,只是一场误会。你病还没好利索,当心再着凉。”黎云泽也不傻,他刚救了个身受重伤的人回来,紧跟着就有官兵找上门来搜查,其中必有关联,一开始他也很是懊恼自己的莽撞,此刻见黎浔这里并无破绽,就也顾不上管她究竟是把人藏在了哪里,就先是配合着尽量把这场戏演好,只自顾低头给妹妹裹紧了身上的裘衣。   这房间原就不很大,现在房门大敞,一眼就能看个清清楚楚。   黎云泽的身份不是伪造的,而且他还带着女眷丫鬟一起,并且又是个首次进京的新贵。   去年年底的时候南方边境上刚打了一场胜仗,天子龙心大悦,可是因为年关朝中诸事繁杂,就耽搁了,一直是到了最近才传召了那一役的功臣进京受赏,这件事但凡是消息灵通一些的都知道。   那一群官兵也不想贸然得罪这样的人,看黎浔神色如常,房间里也并无异样,就没再找茬,转而又跟兄妹俩拱手告罪:“是卑职等人唐突了,并非有意冒犯府上的内眷,实在是职责所在,不敢疏忽,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你不舒服就先进去休息吧。”黎云泽把黎浔又护着让进了屋子,转而就同那些人寒暄着下楼了。   黎浔退回屋子里。   书云和书玉互相搀扶着跟进来。   书玉脸上泪痕未干,书云且还腿软着呢。   姬珩就藏在黎浔这屋子里,方才两个丫头也以为是难逃一劫了,都吓得不轻,这时候都还心里发虚,颤巍巍的叫了黎浔一声:“小姐……”   书玉已经好奇的四下里往屋子里张望寻找了。   黎浔被姬珩的事弄得心烦,暂时也顾不上她们,隔门听见下面的说话声已经往院子里去了,就给两人使了眼色:“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受了惊吓,去隔壁屋子里喝点热茶缓一缓吧。”   两个丫头确实都不太舒服,闻言便也顾不上坚持,应诺便先退去了隔壁。   黎浔把两人送出门,等再合上房门。   转身。   姬珩已经从屋梁上一跃而下,又面对面的堵在了她眼前。   他手上匕首是出鞘了的,原也是在做硬拼的准备,这时候才又慢条斯理的将利刃收进刀鞘里,可是自始至终——   目光没离开黎浔的脸。   他的目光太具侵略性,黎浔下意识的回避,不去与她对视。   目光一闪,就瞧见他胸口的伤处又湿了一片。   身上穿了深色的衣袍,血色不很明显,但显然是方才活动的幅度一大伤口又裂开了。   黎浔知道自己的斤两,一开始她想杀姬珩是仗着可以先下手为强,而现在姬珩也醒了,那么就无论是从身份上还是实力上她都不能再动他分毫了。   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当即就转身走到旁边又拿过药箱从里面找了金疮药出来。   她走回来解姬珩衣裳的时候姬珩依旧站着没动,垂眸盯着她指尖的动作看了两眼,忽而勾唇冷笑出声:“改主意了?你这是已经改主意不打算再继续将朕置于死地了?”   黎浔抿抿唇,沉默。   她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人,只是将他带到桌旁坐下,心里烦,不想一层一层的拆绷带,就直接拿剪刀剪了,重新止血处理好伤口之后又去翻了条新的衬裙出来,撕了布条重新给姬珩包扎。   姬珩的脸色虽然一直不好,但却很配合的由她摆弄。   黎浔全程低着头,手下动作利落的替他处理伤势,等把衣带也一并重新系好之后,她便把桌上仅剩的半瓶金疮药递过去。   姬珩没接。   黎浔虽然一直没抬头,却能感觉到他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刺得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如芒在背的感觉甚是明显。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之前她想杀姬珩是因为觉得自己这重来一遍的人生很荒唐,就算她解释给姬珩听,姬珩也未必会信,她说服不了他,就左右不了自己将来的路,而现在好了,姬珩也带着那段记忆醒来了,有些话反而就可以说清楚了。   “陛下……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信王殿下才对。”飞快的调整好心态,黎浔微微提了口气……   她做好了面对面摊牌的准备,却不想刚一抬头,后脑勺就被姬珩突然抬起的手掌扣住。   黎浔没有防备,身体猛地被他压向自己,一时还无从反应就已经迎面被吻了个正着。 第7章 残忍   上辈子,他们是夫妻,本就百无禁忌。   姬珩的这个吻就是直接又实在的,没有任何要试探或者是唬一唬黎浔的意思。   仿佛就像是曾经的多少次一样,他拥她入怀,顺理成章的亲吻,甚至是做更亲密的事情。   黎浔本来是和他面对面坐在凳子上的,冷不防被他勾过去,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唇瓣被他噙住就有点儿懵了。   上辈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本身对姬珩的接近和碰触都不设防,可是在姬珩习惯性的轻咬了她一下准备更进一步时黎浔突然就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她猛地咬紧牙关,往旁边偏过了头去。   姬珩手掌扣在她脑后,她动作的幅度并不明显,可是——   她的抗拒,显而易见。   即便没有更剧烈的挣扎,也不过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和姬珩之间在力气上的差距了,不想徒劳,那样反而会把自己弄得更狼狈。   姬珩也有一瞬间的没反应过来。   潜意识里他认定了黎浔,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女人,方才冲动吻她实在是思念过甚,情绪所致,后来肌肤相触,掌中和身边都是熟悉的感觉和气息,他便又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忘了今夕何夕。   这一刻,黎浔静默的别过脸去。   他的唇,蹭在她嘴角,忽的又再次清醒过来。   他其实不想强迫她,即便再想得到,可是在确定黎浔对他有了心结之后他甚至都说服了自己去退而求其次,只要是她的人肯呆在他身边就好……   姬珩终究是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可是——   他也没有放开她。   那只手,依旧压在黎浔的脑后,他觉得这一刻自己托在掌中的便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能放手。   黎浔不能理解他在过去的那二十多年里走的究竟是一条怎样荆棘丛生又坎坷无比的路,她不懂,即便那时候他已经权倾天下,所有的初心也仅仅是留在了她的身上……   不,不是不懂,她那么聪明,有什么事是她理解不了的?她只是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在意他,也不想去了解和他有关的一切罢了。   屋子里静谧非常,只有放在手边桌上的一盏油灯在烧,偶尔发出轻微的火苗爆裂声。   姬珩闭着眼,到底也是没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沉默了片刻便低低的叹了口气,苦涩道:“看来你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朕分道扬镳,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了是么?”   黎浔感觉到他的心绪已经在慢慢平复,这才试探着又将脑袋偏开些许,然后拉开他绕在她脑后的手臂从他的挟制下退了出来。   她抽身而退的那个瞬间,姬珩也重新睁开了眼。   黎浔略一侧目,就又一眼望进了他深邃漆黑的瞳孔里。   这个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帝王,高高在上惯了,浑身上下天然的就带了很强的气势。   黎浔起身从他面前挪开,站起来之后才平静的反问:“就算只当那都是一场梦,说出来也显得过分荒唐了不是?既然不可理喻,那便就当是不曾发生,这样不是更好?”   其实姬珩也弄不清楚他和黎浔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醒来的瞬间见到黎浔,失而复得的狂喜冲散了一切的思路,根本就没来得及考量这件离奇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再到后来那些追捕他的人找上来,他躲在梁上的时候倒是已经捋顺了思路,清楚的记得了这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   这是他十九岁上的那场变故,他与黎浔初遇时。   仿佛是在他死后,一切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而且——   还是他和黎浔两个人。   即便匪夷所思,可是,他接受,甚至是感激眼前的这一场因缘际会的。   他以为是上天给了机会要弥补他前世的缺憾,所以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却没有想到黎浔的态度却如当头棒喝,一开始给他的就是迎头痛击。   她还是不要他,并且这一次还毫不掩饰,直接就直白的表明了立场。   姬珩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用力的攥紧,他极力的控制脾气,不叫自己发作出来,只是表情冰冷的盯着那个女人的脸,一字一句的道:“你分明什么都记得。”   他在陈述事实。   黎浔当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克制情绪,却不想糊弄这件事。   她低头又抬头,看了眼还攥在手里的那个小瓷瓶,然后意有所指的冲姬珩郑重道:“如果您执意要记得那也正好,这样算下来就是前后两次我黎氏兄妹都对陛……信王殿下您有救命之恩……”   “你是说我恩将仇报?”话没说完,姬珩已经忽的站了起来。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黎浔面前。   本来他就个子很高,而此时黎浔的身量却还没有完全长成,堪堪也只到他胸口更高一点点的位置。   这屋子狭小,他这么猝然往面前一站,就有一片阴影跟着兜头压下来。   黎浔心头一悸,本能的就起了戒备。   下一刻,姬珩却已经摊开手掌将那把匕首呈到她面前。   黎浔看了一眼,诧异又狐疑的再抬头去看他。   姬珩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深度克制的极为冷静铁血的表情。   “杀了我!”他说。   他的眼眸深处带了两簇正在乱窜的火焰,极度危险。   黎浔不期然的抖了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姬珩说的是气话,但她又知道并不全然是,在黎浔记忆里的姬珩,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冷静克制,他们在一起二十多年,她还从没见过他像是今天这样频繁的失控并且情绪外露的。   黎浔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姬珩看她这个局促的样子,突然就怅惘的笑了:“死很可怕吗?阿浔你都不怕的事,你觉得朕又是会有多在意?”   他的表情里带了深刻的嘲讽,黎浔觉得他是在暗指什么,话里有话。   “我……”她张了张嘴,又有些无言以对。   “你对我做过的最残忍的事,远比杀了我还要狠,那就是你放弃了我,你自己一个人去死了!”姬珩却似乎也并没有指望过她的回应和理解,再下一刻就又洋洋洒洒的低笑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控诉:“黎浔,你真的好狠,你太狠了……你从来没有想过,你死之后我会怎么样吗?”   他的声音压抑又克制,可是眼睛通红,目光就那么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黎浔脸上,明明在笑,眸子里却带了明显的深恶痛绝的情绪,看得黎浔心惊胆战。   他会怎样?   会发狂,会发疯,甚至于也许盛怒之下,便不会再顾念和林氏一族之间的那些恩义,将整个林氏一族颠覆……   虽然——   她并没有打着借机让他铲除林氏一族的算盘。   黎浔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胸口又因为紧张而有些窒闷。   姬珩对她的执念,她向来都知道。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不可能用感情回应他任何了。   所以,那么多年,她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撑着那个身份,给已经再经不起任何摧残的黎家人提供一点庇护罢了。   姬珩的痛苦,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也依旧不想再与他继续纠缠。   所以她的回避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片刻就又重新抬眸与他对视,不徐不缓的反问了一句:“会有我留在你身边那般痛苦吗?”   “……”   短短几个字,一招制敌。   姬珩的表情僵住,整个人都瞬间封冻了一般。   黎浔却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你觉得我很自私?我很残忍?可你明知道我也不想面对你,你明知道我每天看见你的脸都是一种煎熬,却还是将我锁在身边二十四年,你就不自私?不残忍吗?”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娓娓道来,只是在一板一眼的同他讲道理:   姬珩当然也清楚她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一直介怀的是什么,可是她曾因他所失去的那些他却无力弥补。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咙发堵,说不出来。   黎浔看着他这局促的模样,竟又缓缓的勾唇笑了,继续反问:“那时候我死之后,你又活了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也熬够了二十四年?”   她的笑容里,带了满满的嘲讽,甚至还有一丝明显的恶劣。   明知道她是故意在拿那些陈年旧事激自己,姬珩却无言以对,再度沉默。   他抿紧了唇。   季氏的事不是他做的,逼死那双母女也不是他的本意,可即便是再不该发生,那一切也都还是发生过了。   他不想伤她分毫,可偏偏事与愿违,那些年里黎浔内心所承受的最大的痛苦偏就与他有关。   现在黎浔要与他算旧账,他避无可避。   “那么多年了,你都一直未能释怀,所以你是故意的吗?你……”他再开口的时候,气势都明显的弱了几分下来。   “你觉得我是以那种方式在报复你吗?姬珩,不是的。如果我是抱着那样的目的,我又何必拖到那时候?只是形势所迫,也刚好,我累了也倦了,不想再做你身边的箭靶子,也不愿意再劳心劳力的去同林氏那些人互相拆招了罢了。”黎浔摇头,打断他的话:“事实上,我很惜命。只可惜……因为你,我那一辈子都只能做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从十八岁以后就再没有真正的好好活过。”   她主动上前一步,从姬珩手里取回自己的匕首,转而把握在手里的金疮药又塞进他手中,然后一根一根的合拢他的手指,叫他握牢:“既然已经重新来过,那么过去种种,我既不想再深究也不愿再计较。今日之后,也请殿下释怀。此处是非之地,您该走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劝说,此时门外也再度有了动静。   两个丫头大约是缓过来了,从隔壁开门出来,和刚好从楼下上来的黎云泽说起了话。 第8章 抵京   大约是看两个丫头从隔壁屋子里出来,黎云泽有些奇怪,便问:“阿浔呢?”   书玉嘴快,立刻回答:“二小姐在房里。”   黎云泽料定了姬珩之前是被黎浔藏起来了,也不想让两个丫头掺合的太多就摆摆手示意她们还回隔壁屋子里去,他自己上了楼梯朝黎浔这来了。   楼梯陈旧,脚步声就很明显。   黎浔不想让她大哥发现自己和姬珩的纠葛,就以眼神示意,又催促了对方一遍。   姬珩的喉头梗塞。   他现在其实什么也不想管,只想尽力把他和黎浔之间的关系挽回,可是黎浔对他分明很排斥,她现在之所以可以很平静的与他来探讨深谈过往的种种,这就只能说明她确实从头到尾都没对他用过情。   因为无情,所以坦然。   她有她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一旦划定了界限,便轻易不会动摇。   而现在的姬珩自己,重回到了十九岁上,他却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的帝王了,他手上亟待处理的烂摊子又多了一堆,他现在跟黎浔也耗不起。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黎云泽抬手敲门:“阿浔?”   黎浔立刻就有点急了。   她拿姬珩没办法,就只是紧蹙了眉头盯着他。   待黎云泽敲第二遍门的时候,黎浔已经几乎要放弃了,刚要转身去开门……   姬珩却蓦的攥住她手腕,把她手里的匕首又拿走了。   黎浔手中一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再又抬头去看姬珩的时候他已经把匕首和那瓶金疮药都收进了袖子里。   灯影下,男人的面孔已经恢复了那种岑贵冷淡的模样,面部的线条流畅又俊美。   仿佛前一刻的争执和互揭疮的质问都不曾发生过,他整理好衣袖又重新抬眸对上黎浔双眼,淡声道:“你还是先随你兄长进京去吧,过些时日朕再去寻你。”   这不是在征求意见。   只跟黎浔交代了一声他就转身三两步走到窗前,先将窗户推开一点缝隙看了眼,确定并无人埋伏守候便打开窗户,一撩袍角纵身越过窗口,没了踪迹。   他这态度转变太快,黎浔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而身后黎云泽连敲了两遍门都没人应答,已然是有点急了,又大声喊她:“阿浔?开开门。”   “哦,来了。”黎浔回过神来,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跑过去把房门打开。   两边的门窗斜对着的,夜风穿堂而过,黎浔也彻底清醒了,转身又奔到窗前把窗户也拉上了。   黎云泽跟了两步过来,看见敞开的窗口和空荡荡的屋子就已然是意识到了什么,警觉道:“人呢?”   “已经走了。”黎浔关上窗户,转身和兄长回到屋内,引他到桌旁坐下之后又再确认:“那些官兵也走了?”   黎云泽之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才又过来就是尾随出去等着确认那些人是真的走了这才放心回转的。   他撩起袍角坐下,便面有愧色:“这次的事是大哥思虑不周,险些连累你。”   “也没什么,不过虚惊一场,大哥你的初衷也是一片好心。”黎浔敷衍。   姬珩的事,真的谁也不怪,如果一定要怪也只能是怪她自己上辈子手欠,这么一招惹,就变成了一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姬珩现在虽是急着走了,但是他那人固执,以他的脾气绝对不会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便罢休。   黎浔心里很烦,也只能强迫转移注意力:“刚才的那些官兵我看着也不像是正常的追捕盗贼,如果再耽误下去只怕还要惹麻烦,大哥,咱们还是照原计划明天一早就启程赶路吧。”   “嗯。他们确实不是附近州府衙门的官差,打着官府的幌子搜捕拿人却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袒露,足见这事情里面是藏着猫腻的。”黎云泽赞同,不期然看向紧闭的窗户又问黎浔,“那人醒来之后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没。他着急走,也是怕那些人再杀个回马枪,所以只匆忙与我道了声谢。”黎浔随口编了个瞎话,后又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就又朝黎云泽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云泽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了她:“你看看这个吧。”   那玉的成色极好,就是男子会佩戴的普通配饰的大小,只是上面的雕纹雕工精湛,哪怕是最细微处都处理得当,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   玉佩上面配了黄绿色的穗子,当时溪边的枯草又厚又多,玉佩掉在那,确实不显眼。   起码——   上辈子黎浔救下姬珩的时候是不曾注意到这件东西的。   “这是……”黎浔拿了玉佩观摩,注意到了细节,又有些怔愣。   “我遇到那人的时候在附近的草丛里捡到的。”黎云泽解释,“你应该知道,皇室有明确的律法限制,五爪龙纹是天子和储君的象征,其他人一概不可僭越,四爪龙纹则是皇亲宗室和得了天子钦赐的人才可使用,再剩下的无论是官卿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想用龙纹配饰都只能配以三爪以下。这人的配饰上雕刻四爪龙纹,而且看雕工和玉饰也都非凡品,保不齐还是宫里流出来的。我原也不是那烂好心的人,会救他一则是看他面相不似恶人,二则……我是吃朝廷俸禄的,若真是个宗亲落难却不施援手,便失了本分。”   顿了一下,想想刚发生的那件事,也还是难免的心有余悸:“也得亏是有惊无险,他醒得及时,那些追捕的人来者不善,若真被堵在这,咱们兄妹怕是真就凶多吉少了。”   一个宗室贵族落难在外,这还不算什么太出格的事,但可怕的是有大队人马紧锣密鼓的在追杀捉拿,要将他置之死地。   且不管他们究竟是受谁指使,只这幕后之人连宗亲都敢杀,他们兄妹这样身份的人一旦被发现掺合进去,被灭口就是最寻常不过的结局了。   黎云泽虽然年纪尚轻,可是战场上混迹出来的,自然不惧死,之所以后怕唏嘘,便是因为他的无心之失差点连累到妹妹。   他的歉意直接写在脸上。   黎浔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和姬珩本就识得的事,便还是只能敷衍安抚:“反正最后也没事,这事儿过去便算了,大哥也不需多想了。”   她把玉佩递还给黎云泽。   外男的配饰之物,无论如何放她这里都是不合适的。   这么来回一折腾,天色已晚,兄妹俩又说了几句话黎云泽就下楼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黎浔有心事,本以为自己可能难以入眠,但也许是终于踏踏实实的感受到了生存在这世间的感觉和意义,她心里终究是感恩多于困扰,这一觉睡下来倒是极安稳的。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兄妹两个就各自起身打点,将行李装车,黎云泽又亲自送了谢礼给驿站的管事,算是谢过他收留黎浔这些天的好意,一行人便继续启程北上。   因为带着行李和女眷,肯定走不了太快,和前世一样,用了五天时间。   路上黎浔一开始还悬心姬珩那事儿别是还要有后续,很是忐忑了两天,可随后也没见再有人追来或者沿路设卡查问追捕的,她便知道这事儿应该算是过去了。   姬珩再如何的不受重视,他也是宫里皇帝的亲儿子,有人出其不意暗杀他一次可以,既然未能得手,就肯定不能穷追猛打的大肆追杀了。   至于姬珩不辞而别,他这是赶着去做什么了,黎浔也多少能猜得到,只是与她无关,她也懒得多想。   而她不知道的是,上辈子她救了姬珩,追杀他的人之所以没有找去客栈是因为她带走姬珩带走的及时,他们刚走,官道上就有一队南下的商队经过,她们几个小姑娘并不是很懂隐藏痕迹的事,也是运气好,痕迹就被这队商队给盖了过去。追捕的人找到小溪附近发现了姬珩落在那里的玉佩,就误以为姬珩是被商队的人顺手救起并且带走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搜查附近的村落和驿站,而是直接南下追赶商队去了,再到后来他们搜查商队无果,原路折返回驿站黎浔兄妹也已经带着重伤昏迷的姬珩离开了。驿站的人虽然察觉了黎家人的队伍里有古怪,可是不想惹祸上身,也没说出来,最后阴差阳错,反而让他们兄妹悄无声息的带姬珩脱险了。   抵达京城是第五天的傍晚时分。   黎家的家底并不算多丰厚,黎浔的三婶季氏出阁前是家中独女,家族世代行医,早前在边城的时候医馆和宅子都变卖了出去,加上黎珺从军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在边城那不毛之地还算富裕,进京之后就完全不够看了,黎家宅子的位置比较偏僻,但是院子还行,三进的院子带了个小花园。   宅子刚买到手,还没腾出工夫修葺,围墙和瓦砾看着都显旧。   黎浔被丫鬟从车上扶下来。   多少年了,她没再回过这里,别人都爱说物是人非,可是这一刻她心口却是热热的,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心里无比的熨帖。   正要抬脚往里走,回头却见黎云泽剑眉微敛,正一脸严肃警惕的盯着方才过来的巷子口瞧。   “大哥,怎么了?”黎浔随口问了句。   “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有双眼睛在暗中窥伺。”黎云泽道。   巷子外面就是一片街市,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   黎浔看过去一眼,也没能分辨出什么。   黎云泽收回视线时见她拧着眉头一副忧心的样子,就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轻笑道:“许是我多心了,别看了。你瞧瞧你,这两天就净看着你皱眉和走神了,十几岁的小姑娘,成天愁眉苦脸的可不好。”   兄妹俩正说着话,门内已经有一道浅色的影子飞奔出来。   “大哥哥,二姐姐。”少女清甜的嗓音里满含着雀跃的笑意。   黎浔看她扑过来,下意识的张开双臂。   下一刻黎渃就撞进她怀里将她抱了个满怀,同时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边蹭了蹭,撒娇:“二姐姐你可算是到了,这连着十多天见不到你我可想你啦。” 第9章 前尘   黎渃小黎浔两岁,今年十三。   平心而论,黎家的人皮相都生得相当不错的,黎浔的祖父当年就是老家一带闻名的美男子,后来娶了同样样貌不俗的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的女儿。祖父中举之后家里便也算是书香门第了,黎浔的祖母又是个极精致的人,两个儿媳都仔细挑选过的,总之两代人延续下来,黎浔这堂兄妹几个在长相上都很出挑。   黎渃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带一个小酒窝,甜甜的,眼睛又亮又灵动,灿若星子。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黎浔脑海里存着的都是最后在宫里那两年她郁郁寡欢的憔悴模样。   这一刻,这个鲜活又快活的少女的形象又再跃入眼帘,黎浔一个收势不住,眼泪就当场洒了下来。   黎渃是看见了她正高兴,冷不防就觉得腮边沾了一片湿气,狐疑着松开黎浔再一看,登时就眼睛瞪圆了,有些无措起来:“姐姐你病还没好么?怎么还哭了?”   说着又手忙脚乱的去袖子里掏手帕。   黎云泽也皱了眉头,有点奇怪的看着黎浔。   黎浔性子虽不如黎渃这般闹腾,可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平时也是好热闹话也多的,他虽然粗线条可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从他在驿站接到黎浔之后黎浔的情绪就有点儿反常了,沉默寡言了许多,路上偶尔他从马车窗外挑开帘子往里看,又常见她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可是私底下问两个丫头,俩丫头却都说他不在那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   黎渃慌慌张张的掏出帕子就往黎浔脸上怼。   黎浔察觉自己失态,赶忙扯过她那帕子自己把眼泪擦了然后露出个笑脸来,吸了吸鼻子道:“我病早大好了,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想你了。”   说话间,情绪上来,就又带了浓厚的鼻音。   黎渃却顾不上欢喜和打趣了,反而觉得她这二姐姐如今像是娇气许多,居然好哭起来,一言不合就要掉金豆子的模样?   她不敢再招惹,就赶紧挽了对方的手把人往门里拉:“我们进去吧,我带你去看新院子,这些天你不在我都帮你收拾好了呢。”   黎浔被她扯进门去,直接拽去了后院。   第三重院子里进门就是个小花园,另有三个小院子坐落在边角点缀,中间隔着院子,互不干扰,可是因为园子不大,也不会显得太疏远。   黎渃把黎浔拽进了静水轩里,这院子是三个院子里最小的一个,但朝向和采光都最好。   院子里左边是花圃假山,右边有一汪小池塘,池水不深,下面铺了一层鹅卵石,几尾鱼儿游弋其中,很是惬意。   院子里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和两间耳房,布局紧凑又不显拥挤,地方也是足够用了。   黎渃欢欢喜喜的挽着黎浔又把正房里外都参观了一遍。   黎家是长途跋涉举家迁徙的,旧的家具什么的自是不方便带,但是季氏做事很利落,这期间已经重新采买置办齐全了,至于纱帐床单以及屋子里的一些小摆设则都是照着黎渃的喜好添置的,东西以红粉亮色系的居多,在这一点上黎浔和黎渃的喜好倒是基本一致……   小姑娘嘛,多是喜欢这类亮眼喜庆的颜色。   初到京城又搬了新家,黎渃很是兴奋,书云带着府里新买的下人在帮黎浔归置行李,她就拉着黎浔的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黎浔一边听她唠叨又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想起来刚才在门口发生的事。   黎云泽是军旅之人,黎浔虽然自己无所察,但她相信她大哥的直觉,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犯疑心病的。   有人在暗中盯梢?是盯她和黎云泽还是盯的他们黎家的府宅?   他们在回京的这一路上,并没有人尾随,这说明并没有人察觉他们兄妹救下姬珩的事。   那会是姬珩的眼线吗?也不应该。   他也有前世的记忆,对她后面的动作行踪乃至于黎家在京城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何况他现在必是紧急去办他自己的大事了,就算还有意纠缠这时候也应该腾不出手来。   可是黎家上下才刚进京,跟任何人都没有交集,除了姬珩,黎浔又着实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在暗中窥测监视的?   也许是上辈子在宫里群敌环伺的环境下养成的警惕性作祟,黎浔觉得这事情很不对劲,正在失神思忖时她婶娘季氏就过来了。   “婶娘。”黎浔赶忙起身迎上去。   季氏也是为了她的病挂心了多日,拉着她又摸又问的,最后还亲自上手切了脉,确定黎浔这病是真的好了才放心。   黎浔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季氏待她确实亲厚,可是说到底也不是她亲娘,这份情意在让她感到温暖之余又多少会有点受之有愧。   因为天色已晚,很快耿妈妈就过来叫几人用膳,季氏就带着两姐妹去了前面她和黎珺的院子。   那是府里的第二道院子,中规中矩的格局,屋子有很多,饭厅就直接摆在了这边。   黎浔还有一个大堂姐黎浅,今年二十有二,之前在边城的时候嫁了人,可是三年前她夫婿不幸战死,婆家那边也没有人,季氏心疼他们母子就又把他们都接回了黎家一起居住。   黎浅的儿子傅明旌今年四岁,黎珺和季氏的儿子黎云澈五岁,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就常待在一起,习字或者打闹玩耍。   黎浅如今十分的沉默寡言,见了黎浔也没太多话,只问了一句她病情的事,又顺手摸了一遍脉作罢。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黎珺却没回,黎云泽就忍不住询问:“叔父在京这几日应该是只需等待陛下召见即可,应该没有公务要忙吧?”   季氏笑答:“你弟弟和明哥儿都到了要入学堂的年纪,他说趁着这阵子在京,多出去会会同僚,看能不能托人给两个孩子寻一所好学堂。过阵子等你们叔侄俩都回了南边,我们这一家子女眷便不好张罗这事儿了。这阵子他都不着家的,不用等他。”   黎浔想了一下,也跟着问季氏:“叔父这次是奉命进京的,陛下还不曾召见么?”   季氏道:“南边奉诏回京的将领一共有五位,都是年关那一役的功臣,正好再过半个月就是万寿节了,说是那时候宫中有大宴,陛下届时再召见。这会儿太子殿下也正好离京公干去了,好像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总之暂时是叫他们在京候旨的。”   大觐朝现在在位的这位皇帝陛下身体这时候已经不大好了,只是一般这样的原因不会对外明说,所谓的等万寿节的契机应该就只是个搪塞的借口。   而太子离京公干是真,上辈子也是同样的情形,只是没过几天太子因公殉职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举朝哀恸,皇帝的寿宴也临时取消没有大办了。   政事上的东西,黎浔也很有分寸的没再追问下去,一家人用完晚饭就各自回房了。   黎云泽还没有成家,季氏就把他安排在了前院。   黎浅带着儿子住了一个院子,黎浔一个,空下来的一个暂时还没有归置,季氏的意思是黎云泽也到了年纪,那院子回头要仔细修葺一番,留着给他娶媳妇的,横竖她这边屋子多,黎云澈和黎渃都可以一并住在这院子里。   可是这天黎浔要走的时候黎渃却噘着个嘴耍起了无赖:“二姐姐我搬过去跟你住吧?我们两个在一起还能互相照应着?”   黎浔看了她一眼,又看季氏,立刻就明白黎渃之所以来磨她肯定是因为先前跟季氏提过这事但季氏不同意。   她倒是无所谓的,以前在边城的时候家里院落没分这么细致屋子倒是有的,姐妹俩也是经常挤在一个屋子睡的。   她刚要开口应下,季氏在旁边刚训斥了儿子几句餐桌礼仪,闻言就走过来打岔:“都是大姑娘了,还哪有姐妹俩挤在一个院子里的?这里不比边城,讲究的多,没得日后传出去还叫人笑话。”   她扯了黎渃到身边。   黎渃又狗皮膏药一样蹭回黎浔身边,搂着她的胳膊顶嘴:“前几天您还跟爹爹商量着说尽快给二姐姐说亲事呢,回头等二姐姐嫁了我再想跟她待在一处也捞不着了,娘……”   “你也知道你二姐姐在闺中待不了多久了,还不肯让她清净清净?”季氏虽然宠孩子,也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嗔她一眼,依旧没松口,“而且再过两年你也要嫁了,这时候还不待在身边让我这个做娘的多看你两眼?”   黎渃就是个直肠子,被母亲一堵就哑了声音,只还抱着黎浔的手臂不肯放,脸上老大的不乐意。   黎浔知道季氏的心思,就是想让她住得舒坦些,而且她堵黎渃的这些话虽是信口胡诌,也确实是再过两年黎渃嫁出去之后哪怕是同在京城也不能常常回娘家承欢膝下了……   “就听婶娘的吧。”她抬手戳了戳黎渃气鼓鼓的腮帮子,打圆场,“你平时住在这边,哪天想去我那直接过去不就行了,我又不会把你撵出来。”   黎渃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又高兴起来,拉着黎浔就往外跑:“我都快有半个月没见到二姐姐了,娘我今天晚上不回来睡了。”   黎浔被她拽着,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跑。   季氏本来还想把府里新买的下人都叫过来让黎浔挑两个丫头,见状也只能暂时作罢,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只吩咐耿妈妈再跟过去看看黎浔那边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黎渃是个话痨,加上姐妹俩长这么大还从没分开这么多天的,这一晚就和黎浔挤在一个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的私房话,讲的都是进京这些天遇到和听到的新鲜事儿,姐妹俩一直玩闹到下半夜才睡的。   次日一早黎浔没赖床,赶在黎珺出门之前早早的就过去请安打了招呼。   一家人依旧是聚在一起同桌用的饭,饭后黎珺就出门去了,最近这几天他不全是在应酬,没事也约上几位同僚往兵部走动走动,借阅一些早期的兵书和战事实录也是受益良多。   季氏那边却叫人拿了药箱出来,又喊黎浔:“浔姐儿你随我出门一趟吧。”   黎浔正在和黎渃说笑,黎渃一听能出门,立刻就更有精神了,连忙追问:“去哪里?”   “去拜访你父亲一位故交的家眷。”季氏随口回答:“城西柳树胡同的褚家。”   褚家?前世和她定过亲的那个褚家?黎浔闻言,便彻底愣住了。 第10章 亲事   前世的时候,在跟了姬珩之前黎浔曾是定过一门亲的。   就在她来京不久,未婚夫婿便是季氏口中提到的这位褚家的公子。   只是时间过去得太久,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往事,季氏如果不提,黎浔压根也没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儿。   黎渃却来了兴致,兴奋的嚷嚷起来:“要出门吗?我也去。”   季氏瞪她一眼:“我是去给人看病的,你跟只雀儿似的闹腾,哪个病人受得了?你今天就在家给我老实呆着,休要添乱。”   黎渃是个好热闹的性子,一听说褚家有病人,自己已经心里犯怵,倒是老实了下来:“哦。”   “阿浔?”季氏看黎浔坐着没动,就又叫了她一遍。   黎浔收摄心神,站起来,问:“我们是去褚家做客么?”   “不是。你叔父曾经有个同袍,也是在三年前……”季氏开口,话到一半就打住了,目露疼惜的看了坐在旁边的黎浅一眼,虽然对方神色如常,她也还是自动规避了某些字眼,只与黎浔说道:“你那位伯父姓褚,是京城人士,他曾托付了一些遗物给你叔父,前几天你叔父去了褚家一趟,回来说是褚家夫人这两三年里断断续续的一直抱病,总也不见好转。后来褚家也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叫我过去帮忙看看。正好今天得空,你陪我一起去吧。虽然说是去看病,但我想那褚夫人多半是心病的关系才会久治不愈,你跟我一起,咱们打着拜访的名义,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旁边陪着,她心里应该会敞亮些。”   正在给儿子擦手的黎浅对病人很感兴趣,也插嘴问了句:“叔父没说病人具体是什么病症吗?”   “说是别的大夫诊断都说只是脾胃不调虚火上升这样的毛病,具体的还要我去看过诊了脉才知道。”季氏说道。   黎浔这时候已经完全回忆起前世的那一段了。   当年也是和今天的情况如出一辙,季氏带着她去褚家拜访,她陪着季氏给褚家老夫人看了病,大约就是在这期间褚老夫人对她生出好感,后来没过几天就回访登门还提了婚事。   褚家那位公子名唤褚思扬,和黎云泽同岁,虽然他父亲投身了军中,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了,只等着来年春闱下场,再博功名。   和她定亲之后,褚家觉得黎浔的叔父和兄长都是官身,仓促成亲怕是会辱没了她,两家就约定了等来年褚思扬科考高中了再成亲。   后来褚思扬也的确是争气,顺顺利利的考了个进士回来,只是因为黎浔要给黎珺服丧,婚期又往后拖了三年。   褚思扬一开始是说了要等她的,他去了任上做官,黎浔留在京城守孝……   后来就被姬珩横插一杠子,给搅和黄了。   黎浔出孝期之前褚家登门退了亲,褚思扬在任上娶了别家姑娘,黎浔后来进了宫,虽然没再特意打听过褚思扬的事,但偶尔也还是听了两耳朵,据说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做官之后把地方上治理得井井有条,政绩斐然,官运亨通,稳扎稳打的步步高升,很是风光。   只是在那二十多年里,无论他升迁多少次却都一直是外放的官职,升来升去也没能再回到京城里来。   黎浔不用想也知道这必然是姬珩从中作梗,不准他回京的,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她没说什么没做什么那男人就已经小气到以权谋私的地步了,她要再去说些什么,就只会火上浇油,反而要把褚思扬连累得更惨。   上辈子褚思扬就已经跟着她遭受了无妄之灾了,而现在,她和姬珩之间的事还依旧没个定论出来。   平心而论,黎浔其实并不排斥和褚家的那门婚事,只是现在她自己身上拖着个大麻烦,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不地道——   纵然这辈子她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可这前后两辈子也总不能就揪住了褚思扬这一个倒霉鬼去坑吧?   “婶娘。”黎浔面露难色的跟季氏商量,“我最近连日里赶路还没太缓过来,怕是一会儿出了门精神不济会失礼于人前,我还是不去了吧?”   季氏一拍脑门:“你瞧瞧我,最近这也是忙昏头了,都忘了这一茬了。你确实是应该先好生休息两天的,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她让人提了药箱要走,黎浅却主动站了出来:“我陪婶娘去吧。”   黎浅的夫婿和褚思扬的父亲都丧生于同一场战事,季氏怕她触景伤情,是不想拉黎浅下水的,便有些犹豫。   黎浅却已经微笑上前,主动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箱。   她两人离开之后,黎渃也成了霜打的茄子,倚着门框盯着院子外面喃喃的嘟囔了一句:“大姐姐真可怜……现在我每次看见她强颜欢笑的样子都会觉得心里头好难过。”   黎浔默然。   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抱了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的道:“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渃眼圈红红的,将脑袋靠在她肩上蹭了蹭,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对上她平和安静的眉眼。   再片刻,姐妹两个相视一笑。   黎浔故意远着褚家,就是为了规避她和褚思扬之间的婚事的,季氏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思。   晚上黎珺回来,夫妻两个躺在床上说话却又不免提起了黎浔的事。   “老爷你在这京里最多也就只能呆到下月中吧?浔姐儿这就要行及笄礼了,婚事怎么都得在上半年里就定下来。咱们这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的,我是真愁得慌。”季氏说道。   “这阵子先抓紧把这宅子里外需要动的地方都翻修一下,回头我离京之前咱们正正经经的办个乔迁宴,把我这阵子结交的同僚和朋友都请过来,届时你多上点心,再跟他们的夫人家眷多走动着,咱们家的姑娘人品样貌又都不差,还愁挑不来个顺眼的夫婿么?”黎珺对这事儿却看得很开。   “你这是什么话?”季氏这就不依了,一骨碌爬起来,“儿女婚事是终身大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哪里是看着顺眼就能行的?虽说这京城里安定,挑个什么样的人浔姐儿也不至于步了浅姐儿的后尘,可也得好好打听着,挑家风人品都好的出来琢磨,要考量的方方面面多着呢,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的?”   “哎!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看你怎么还急了?”黎珺也躺不住了,赶紧起身就哄,“大晚上的,别着凉。”   把人又塞回被窝里。   季氏倒不是真的跟他置气,躺下之后又有感而发:“浔姐儿才半岁多的时候就交到我手上了,跟我亲生的也没差,我自也是舍不得她将来受半分委屈的。我是真的着急,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这种事,也只能是我替她看着的。”   “阿浔的婚事倒是还好,也不算太着急,你可以慢慢的琢磨,我最近却是在想……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虽说保家卫国是男儿气节,可咱们夫妻私底下说句实心话,云泽啊,我是不想让他再继续跟着我上战场了。”黎珺被她触动了某些心事,也略带忧心的感慨起来,“如果能把他留在京城谋个差事就好了。一来他以后不用拿性命去博前程了,二来咱们这一家子妇孺,他也能就近照料着。我们黎家十五年前已经遭过一次灾了,如今人丁单薄,我确实也不想让他跟着去南边冒险了。”   兀自说着,又觉空想,便又作罢:“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事儿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他在军中打拼了十几年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官位,每一步走下来都是拿血肉和性命去拼的,现在看着家里是逐渐起色了,可是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里,他们这样的人家算什么?既无根基,也无门路,一个家族的崛起和振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黎浔并不知道黎珺的打算,这会儿正在琢磨别的事。   下午季氏从褚家回来就把新近买进府里的下人都叫到了前院,给黎浔这兄弟姐妹几个挑丫鬟和随从,本来黎浔路上耽误晚到了几天,这事儿她是可以让黎渃他们先挑的,可是为了一碗水端平,就只先临时点了两个人去黎浅院里帮忙,这会儿等黎浔到了,人都齐了才又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给他们重新挑。   黎浔大致的把人都过了一遍,这批下人和前世的买进来的那一批一样,没有任何出入。   可是——   她却不是很放心。   上辈子那卷圣旨供奉在家中的小祠堂里,最后却和耿妈妈一起葬身火海了。季氏自幼丧母,是被耿妈妈带大的,耿妈妈对她忠心耿耿,老人家绝对不会焚毁圣旨给家里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当时黎浔就猜应该是有人偷偷进了祠堂想要毁掉圣旨却被耿妈妈撞破,于是耿妈妈就被一并灭了口。   可是——   事情发生之后,阖府上下却没有任何一人发现相关的蛛丝马迹。   杀死耿妈妈和焚毁圣旨的人,要么就是外来的高手,要么……   就是家贼!   否则,不可能掩人耳目,一点痕迹也不露。   那件事虽然最终也没个定论,但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是黎家买进来的这批下人里面有靠不住的,不管是一开始就包藏祸心还是后来才被人收买的,也哪怕这件事就只是黎浔自己的推断和臆测……   既然有这种可能,黎浔就对他们不放心。   她身边还是要了书云伺候,又随手点了两个打杂帮忙的,季氏本来是想再多给她两个的,她也给推了。   书玉则是和黎渃最对脾气,当场就主动要求跟了黎渃去。   这一晚,黎浔没怎么睡,琢磨了大半夜要将家里这批下人查验一遍底细,或者干脆换掉重新挑选的事。   次日上午,又是吃完饭黎渃就缠着她来了静水轩。   黎浔的行李里面还有一些琐碎的私人物品需要亲自整理,黎渃在旁边跟她说话,偶尔搭把手,就见外院黎云泽那的一个小厮带着两个锦盒走了进来,说是黎云泽那来了位贵客拜访,还周到的给府里的诸位公子和姑娘都带了礼物,这两份是分别赠予黎浔和黎渃的,叫他过来送。   黎家才刚搬来京城没几天,黎珺是结交了一些人,可还没到人家登门会逐一给他们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送礼物的交情。   黎浔心里奇怪,还是示意书云把礼物接进来。   黎渃已经好奇的迎上去,拿起了标注着给她的那份打开了。   里面是一对儿精美的玉石镶嵌的流苏小钗。   她随口又问门口的小厮:“是什么人送的礼物啊?大姐姐和二弟他们也都有?”   “都有,别人的份儿小的已经送过去了。”小厮回答,待要再往下说,黎浔也拿过给她的那个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的却是一把崭新的还镶嵌了宝石的精巧的匕首。   黎浔立刻就想起那天夜里被姬珩从她那顺走的那把匕首。   所以——   这是姬珩他已经回京了? 第11章 轻薄   “呀!匕首?怎么会有人送这种东西给人家姑娘家家的做礼物?”黎渃瞥见黎浔盒子里的东西已经惊呼起来。   黎浔猛地回过神来,顺手啪的一声将盒子盖上了。   气势有点凶,吓得黎渃一个激灵。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其实在昨天夜里太子姬璎的死讯就该传回京城了,这个时候街头巷尾则应该是都在为此而动荡。   黎浔之所以没去关注打听,就是因为她猜到了那晚姬珩之所以那么急着离开必然就是冲着解救姬璎的目的去的,毕竟他也有前世的记忆,很清楚事态发展的方向。   所以,今天街上没有闹起来,黎浔也并不奇怪。   只她没想到的是——   姬珩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而且——   还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并且送了把匕首来给她?   他这是要引她前去相见?   黎浔冷了脸,抬眸问那小厮:“送这礼物的客人呢?已经走了?”   “没。”小厮恭恭敬敬的回话,一直站在门槛外面,不敢逾矩,“人还在外院大公子的书房里喝茶。”   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大公子那里又有兵部的人刚好登门要借阅几本老爷收藏的兵书,他们要得急,大公子又赶去老爷的书房招呼了。”   黎家这几天在兴土木,整修外围墙和个别的院落屋子,季氏就算有黎浅帮她,也每天都忙得很,加上今天这又都是男客拜访,自然得黎云泽出面招待。   可是哪有那么巧的事,姬珩他前脚刚到后脚兵部的人就找上门来借阅什么兵书了?   分明,一切都是他提前打算安排好的。   黎浔不想他当着自己家人的面把两人之间的事闹大,略一斟酌就抬脚往外走,一边嘱咐黎渃:“渃渃你先帮我继续收拾吧,这匕首上面镶嵌的宝石看着太过贵重了些,我觉得收下不妥,我去跟客人解释一下,顺便把东西还了。”   黎渃直是直了点儿,可又不是看不懂人脸色的傻大姐,一看黎浔气势汹汹的模样还当她是被盒子里的匕首气着了,怕她去讨说法要吃亏,就也要跟:“我陪姐姐去吧。”   “不用。”黎浔这会儿心情不好,只能勉力的挤出笑容来,拍了拍黎渃的手背安抚她松手,“我就是去还个东西,又不是去吵架的,一群人过去反而显得没了礼数,你在这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黎浔这样的性子,确实不是个冲动的。   黎渃便不疑有他,就松了手。   黎浔带了那小厮和书云匆匆往前院去。   姬珩办事不会虎头蛇尾的留破绽,她料定了黎云泽会被绊住,所以直接也没回避忐忑,等找到黎云泽的书房去时果然是黎云泽不在,书房的门敞开着,院子里站着个身穿藏蓝色长袍的年轻侍卫,是姬珩的心腹之一,对黎浔来说也是熟面孔。   而姬珩果然就堂而皇之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黎浔脚步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却没怯场,直接又暗暗提了口气,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书云是在跨过门槛看清楚了姬珩的长相时才心下猛然一惊,也认出了他来。   然后——   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时候的姬珩已经完全不复那天她们在溪边捡到他时候的那副狼狈相,他穿了一身米白色绣暗纹的锦缎长袍,玉冠束发,五官眉目俊朗又儒雅。   其实他的坐姿并不算很端正,有点随意的半歪靠在椅背上,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饮茶的动作,举手投足间就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岑贵和优雅的气度。   但又仿佛……   书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就是这么翩翩如玉的一位贵公子坐在面前,她竟是莫名会觉得这个人叫她看着有点害怕,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一种什么气势,将她逼着恨不能往黎浔身后缩。   姬珩就是冲着黎浔来的,在等她的这段时间里正无聊,可是在黎浔一进院子他也就看见了。   这时候他还是坐着没动。   引黎浔过来的小厮便解释:“这位是我家的二小姐,是……”   他原是以为这会儿黎云泽应该已经回来了,如果知道黎云泽不在,就不会贸贸然就把黎浔带过来,这时候就顿感尴尬起来。   正想着怎么打个圆场,姬珩已经把手里茶碗放回了桌上:“茶水有些冷了。”   那小厮也是个耳聪目明眼里有活儿的,不需多说,当即就上前捧走了茶碗:“是。尊客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换一杯。”   姬珩骨子里确实有种很迫人的气势,在他有意施压时,很多人都会无形中被他压制而不自知。   那小厮是完全忘了黎浔这一茬儿了,端了茶碗就走。   姬珩的目光重新移回黎浔脸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一时也没做声。   黎浔就转身抱过书云手里的锦盒,目光胡乱瞥过沿墙根摆放的多宝格,就又随口吩咐:“那格子上的茶叶你拿去送给茶水房,再让他们去我那跟渃渃要那个紫砂壶煮茶。”   不过就是招待个客人而已,实在用不了这么麻烦的。   书云知道黎浔这是要她拖住了那个小厮别着急回来。   “是。”她虽是觉得放任黎浔和这位陌生的“贵客”单独相处不妥当,可又不能违背黎浔,就只能是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姬珩一眼,便照黎浔的吩咐去办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黎浔就上前两步把手里的锦盒放在了姬珩手边的桌子上,语气干脆的冷声道:“您的东西我不要,还请信王殿下将臣女原来的那把匕首还回来吧。”   一把匕首,本也不值得她当面追讨的,可那是她大哥送她的东西,她也不想随便就给了外人。   黎浔的态度和语气都是不卑不亢,公事公办的。   她的表情亦是冷淡。   既没有敬着捧着姬珩的意思,但同样,她更没有把他当成枕边人那般特殊的亲近和随意。   前世的时候,因为季氏的事,黎浔心里对他有了疙瘩,所以从来没有交付真心,就是顾全大局的逢场作戏。一开始她偶尔还给他个笑脸,而到后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意外小产没了以后,她对他就彻底失了耐性,连应付一下都不肯了,经常就是这么横眉冷对爱答不理的样子,彼此间互相将就。   这样的态度,姬珩见惯不怪,黎浔也没觉不妥。   可是要收回手来的时候,指尖却突然被他一把攥住。   他之前受了不轻的伤,后来又在外奔波数日,虽然用了最好的药调养,可一时也无法完全补回来,面上看着只是苍白了些,但是抓着黎浔的手指时候手上的温度依旧是有些凉。   黎浔下意识的用力想要甩开他。   却不想,她这刚一挣扎,他就已经站了起来,顺手将她往跟前一扯,从背后牢牢的锁入了怀中。   “……”站在院子里的侍卫战风瞥见这一幕,脸就当场黑了,心里骂骂咧咧的扭头就走到了院子门口戳好。   从前就只知道他家王爷心黑,没曾想他还禽兽?   想他带伤在外奔波多日,今天一大早才堪堪赶回京城,结果觉都没睡,火急火燎的回府就换了身衣裳便急吼吼的来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黎府,居然就是为了登堂入室找上门来公然的轻薄人家小姑娘的?   这是人干的事儿?!   这要换个人,他现在就得冲上去一拳头怼那混蛋脸上。   此刻,却不得不觍着脸在这同流合污的做看门狗……   一会儿等把小姑娘惹得哭闹起来,这是还得把她家里人都撂趴下了挨个封口?   想想都觉得这不该是他家王爷办事的水平。   战风就等着听那小姑娘被吓哭呢,然后整个黎家炸开锅,闹个天崩地裂……   可是黎浔没哭。   她也确实没想到姬珩会突然就给她来这一手,被他箍住之后就开始挣扎。   用肩膀撞,拿手肘怼,踩他的脚。   一气呵成,三招连用。   可姬珩的力气实在太大,紧紧的将她锁死在他怀里,那双手臂钢铁一般,将她捆得牢牢地。   黎浔挣了两下无果,就又瞬间恼了,咬牙切齿的斥他:“你放开!”   她反手去扒姬珩的手臂。   “别动。”姬珩却得寸进尺的将脸颊蹭在了她腮边,低低地诱哄起来:“让我抱一会儿,这是你欠我的。”   嗅着她鬓边熟悉的馨香,那一瞬间紧张绷紧多日的心弦突然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唇角久违的扬起了一个弧度来。   黎浔听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还想挣扎,就又听他在她耳畔喃喃低语:“你知道吗,那日在离宫的路上我便一直在想,那趟去皇陵要守足了七七四十九日,自你入宫之后,你我之间还从未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待我回京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要这般将你锁在怀中,好好的抱抱你。”   前世黎浔入宫二十四年,姬珩是从来就没有掩饰过对她的偏爱的,不仅几乎夜夜都宿在她寝宫,就是出京巡查公务,乃至于御驾亲征去漠北打仗的那大半年都不舍得把黎浔留在宫里,也是一起带着的。   那次去皇陵,实在是因为是去替先帝斋戒守孝的,不能带后宫,这才把黎浔留在了宫里。   结果就那一别——   便真成了天人永隔。   黎浔是在自刎之后就立刻重生回来的,她的记忆还很鲜明,自然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事,现在回想,也不过就像是刚做了不久的一场梦。   可姬珩却是在她过世之后的第十六年才驾崩的。   那天的事,对他来说可以算是彻头彻尾的往事了,是心里守了半辈子的秘密和遗憾。   这一刻,他拥着黎浔,他不奢求黎浔能懂得他此时失而复得的心情,只是终于感觉到心里空旷了多年的那个位置又重新被填满了。   他也并没有什么更过分的举动,这一刻能这样抱着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他这样自说自话,黎浔反而有些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能摆脱他的纠缠。   然后下一刻,就在她心中烦闷走神的时候,姬珩却突然神来之笔,又开口问她:“阿浔,回我的身边来吧?我这就回宫请旨,择日完婚?”   黎浔闻言,就突然有点想笑。   她于是也不再试图去掰姬珩的手臂了,反而瞬间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不冷不热的反问了句:“这个时间,骆大小姐是应该已经有了身孕了吧?” 第12章 诛心   话音刚落,已经感觉到姬珩环着她的手臂明显一僵。   黎浔这会儿却也不急着和他划清界限保持距离了,只稍稍将他的手臂拉开一点儿,就在他的臂弯里回转身来,与他正面相对。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站着,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暧昧至极的距离和姿势。   当然——   黎浔甚至还不介意把这个场面做得更暧昧一些。   因为两个人站得实在太近了,她其实有点站不稳,索性就抬起双臂搭在了姬珩肩上,然后扬起面孔正视他。   “殿下说您要娶我?还是做妾么?”她难得的冲他绽开笑,表情很明媚,眼底却遍布着讥诮的冷意,语气也是即揶揄又讽刺的,徐徐道:“依照我朝祖制,若非特殊情况,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会在正妻之前允许妾室进门的,更何况殿下您还是天潢贵胄,龙子皇孙。如果臣女所料不错的话,现在骆大小姐应该是已经身怀六甲了,那殿下与她的婚期……又定在了几时?”   前世,姬珩的正妻娶的是左相骆璟良的嫡长女骆雪,也就是后世口中的孝懿皇后。应该是政治联姻吧,起码从黎浔的角度观察她觉得骆雪和姬珩之间是一直很和睦的,只不过虽然从无争吵矛盾,但彼此间的感觉却又看得出来始终是淡淡的,没有夫妻间的那种亲昵和依赖。再也有可能是在黎浔入宫时骆雪儿子都已经有了,并且还早早的登上了储君之位,她也不需要和黎浔这么个家世单薄的女子争夺什么,所以哪怕黎浔入宫之后姬珩几乎是专宠于她的,骆雪也都始终泰然处之,既没有劝谏过姬珩什么,也不曾为难过黎浔。   再到后来,这位原配皇后故去。   林婉婉是林太后执意给弄进宫里去的,原是要推她坐上继后的宝座,甚至林太后还联合了朝臣给姬珩施压,姬珩却直接没搭理她,随便她怎么蹦跶怎么闹,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力排众议的立了黎浔为后。   因为册立继后的事,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有持续僵化的趋势,即便黎浔根本就懒得去管姬珩跟其他女人之间的事她也知道——   林婉婉进宫一十九载都还是处子之身,姬珩压根没碰过她。   这也是导致林氏姑侄仇视黎浔的直接原因,她们觉得黎浔就是红颜祸水,魅惑君上的祸国妖妃,最主要的是她挡了林家女儿的荣华路,所以后面那十几年里那姑侄俩就使尽了手段,恨不能将黎浔除之而后快。   因为不关心姬珩的事,黎浔并没有打听过姬珩还有没有过别的女人,但那二十多年里他的后宫里有名分的女人也就黎浔她们仨。   并且——   第一任皇后骆雪还在十九年前生阳羡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   黎浔知道她此刻提起骆雪,于姬珩而言就是诛心之言,可她就是故意的。   她倒不是吃骆雪这位曾经的嫡后的醋,毕竟从头到尾她自己对姬珩也没动过心,更何况人家骆大小姐才是正室嫡妻,真要说计较,只怕也得是骆雪跟她来计较的。   此刻,她就是拿这事儿来堵姬珩的嘴的。   他口口声声的对她一腔真情,不能释怀……   也许当初真的是在他们遇见的时候起,姬珩就看上她了,可哪怕是错在时间上,那也是错!   当初姬珩和骆雪的长子是在这年的九月底出生的,虽然对外宣称是早产,可事实却又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黎浔静静地望着姬珩。   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又带起一丝冰冷的涟漪,于是此时她对待他的举动表现得越是狎昵亲密,这其中讽刺的意味就越是浓厚。   然后——   她就顺理成章的看到了姬珩脸上的狼狈。   果然……   黎浔心里冷笑,如释重负,这便松手从姬珩怀里退了出来。   这一次,姬珩没有再纠缠,他的双手从她腰后滑落,缓缓的收握成拳,垂在了广袖的遮掩之下。   黎浔径自踱了两步,背对着他站定,语气波澜不惊的继续道:“殿下您和骆相之间应该是有所约定的吧?不管这初衷是为了替您自己揽权,还是为了替您的皇长兄,当今的太子殿下助阵,总归言而无信的代价您都付不起。今日您对我说的话若是传到骆家人的耳朵里,这就是明晃晃在打他们的脸。是,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可您不是普通人,您现在身在局中,有些事您比我这一介女子看得更清楚。将来,等骆大小姐顺利产子并且地位稳固了之后,您再要纳妾,又是我这样出身的一个女子,骆家也许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现在却是绝对不行的。骆家不会答应,他们的不答应,便是不能容我,到时候您是准备为了我,这就去与骆家翻脸摊牌吗?”   大觐朝中设了左右丞相协助天子理事,近几年右相程敏因为年事已高,便经常告假称病,已经很少上朝参议朝政了,又因为继任的人选一直没有选定,所以右相的职权暂时等于差不多是被架空了,这也就导致左相骆璟良独挑大梁,是站在整个皇朝权力巅峰的一代权臣。   只是骆璟良混迹官场二十余年,也不是不知深浅的愣头青,三皇子姬琮争夺帝位的心思明显,想尽办法的拉拢朝臣,同时太子姬璎也在极力的巩固自己的势力,双方都想拉拢骆璟良,骆璟良却没有倾斜于任何一方,此前一直保持中立。   前世的时候,黎浔是后来入宫之后闲着无聊才开始琢磨这场大位之争里的猫腻的,又加上毕竟当时时过境迁,也不值得深究,那时她就一直以为姬珩是先通过和骆雪联姻争取到了骆相的同盟,这才有了和姬琮争夺帝位的底气。   而现在——   姬珩重生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于鬼门关前面将本该短命的太子姬璎给拉了回来。   于是她现在反而倾向于相信也许一开始姬珩也没想要越过他皇长兄去争夺皇位,他之所以拉拢了骆家,也只是通过自己这边的裙带关系帮姬璎助阵而已。   可不管他是自己想争皇位,还是在帮姬璎拉拢同盟,他既然是好不容易搭上了骆家的这条线都绝对不可能再毁约。   骆璟良极为看重和宠爱他的那位嫡长女骆雪,甚至以他那样的官位,前世的时候在他外孙被册立了太子之后,他为了不给女儿和外孙拖后腿,让外人诟病外戚掌权,都可以做到当机立断的上折子请辞,刚过不惑之年就主动告老致仕了。   现在姬珩和骆雪之间已经有了首尾,便只有嫁给姬珩这一条路可以保全骆雪的名声和前途,若是姬珩不认账了,骆璟良一旦翻脸就极有可能转投到三皇子姬琮的阵营里去。   姬珩这边拉拢不到骆璟良不可怕,怕的是反将他推给了对手。   黎浔的话,可谓句句诛心,全是在刺姬珩的。   她不想和他纠缠,只想将他打发得远远地,别再来扰她的清净。   姬珩唇线紧绷,表情看上去很是严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   他当然知道黎浔搬出骆雪的事来这不是在吃他的醋,她从来就没把他放心上,又何来嫉妒吃醋一说?   他只是觉得很压抑,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就讽刺的笑了。   “骆雪腹中,并非是我的骨肉。”他说。   声音和语调都不高。   这毕竟也是前世他守了一辈子的秘密,黎浔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其实也不是没盼着她多问一两句他和骆雪之间的事的,可她明明都已经猜到了骆雪是未婚先孕,也毫不在意,从来就没问过他一星半点。   姬珩骨子里也是个有着他自己的骄傲的人,所以有些话,她不问,他也就没脸说了。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他不仅没能把自己的嫡妻之位给她,还委屈她给自己做了妾室,甚至还阴错阳差连累她失去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亲人。   很多的错,都是从一开始就不得已的铸成了,黎浔不待见他,不肯跟他交心,他也没那个脸去主动的替自己狡辩解释。   于是这一个心结,就别别扭扭的横在了两人之间整整一生。   “什么?”黎浔却是全然没想到此事之中还另有隐情,她乍一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期然的快速转身,表情狐疑的看着姬珩再次确认:“你刚说什么?”   “骆雪现在的确是已经身怀六甲,但那孩子不是我的。”姬珩道。   他恨极了黎浔用这种审视和极度不信任的眼神盯着他打量,于是咬着牙又把目光偏向一侧,不与她对视:“当年我没说,是因为你没问。但是如今你大可以放心,现在的骆大小姐与我之间没有半点关系,我也绝对不会娶她。”   黎浔哪里有心思去管他和骆雪之间的事,此刻脑子里就恍若炸开了一道响雷,混乱不已,想的都是骆雪那个孩子的事。   堂堂骆丞相府上的闺阁在室女,大家闺秀,名门典范,在成婚之前就先与人珠胎暗结有了孩子?不仅如此,前世的时候,还是姬珩这个当朝皇子替她认下了“野种”,并且他们母子两个一个被立后,一个被立储,过得都是风光无限的日子。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做到这般坦然的替别人养孩子吧?可强势偏执如姬珩,他居然会就这么做了?   黎浔觉得荒唐,像是听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可是——   她又笑不出来。   脑中思绪飞转,无数个线索念头汇聚于脑海……   如果姬珩所言属实……   “那么……骆大小姐小姐现在怀的就是……”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更加荒谬的真相呼之欲出。 第13章 秘闻   “是……太子?!”黎浔倒吸一口气。   听姬珩的口气,他显然清楚骆雪的孩子是哪儿来的。   既然不是他的,可是那个孩子在他登基之后还被册立为太子,并且得了他不遗余力的栽培?   黎浔的脑子这会儿其实很乱,她却竭尽所能的让自己冷静,并且试着捋顺一些思路。   前世姬珩就是在这个月底跟骆雪成的婚,并且不到年底就生下了孩子。   而那段时间他们黎家则是因为她叔父和兄长的事,一家子愁云惨雾的关起门在家服丧,婶娘受不住打击,病了许久,等她除服出孝并且进宫已经是三年以后,那时候小世子都三岁多了,还早早的被册立了太子。   其实那时候宫里宫外众人私底下就都有议论的,说小太子根本就不是早产,而是姬珩和骆雪之间早就有了首尾,两人根本就是奉子成婚的。   否则当时太子姬璎才刚薨逝,以姬珩和他皇长兄之间的情分,他不可能就那么等不及,非要赶在丧期里成婚。   毕竟——   皇族守孝可以以月代年,怎么不能避过那段敏感的时期呢?   所以,虽说是传言,这件事黎浔也一直都信以为真的。   可是——   现在姬珩却说骆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那他为什么要认下?   而且,更主要的是——   当时作为姬璎生母的林氏皇后居然也没有反感,据说还是一力促成两人的婚事的。   黎浔很了解她曾经的那位婆母,那可不是个有肚量的人。   那时候她的亲生儿子才刚死,外人也只当她是受了大刺激,转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养子姬珩身上,于是疯魔了一般的控制着姬珩成亲参政,去和姬琮抗衡。   当然,这也仅仅是外人的揣测而已,黎浔后来入了宫,她又更知道了一些不足以对外人道的隐秘。   她很清楚的记得,在她刚入宫的那两三年里,林太后对骆雪那个儿媳可谓是各种满意,彼此之间的关系很是不错,直到——   后来骆雪二度有孕,怀上了阳羡。   她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并且还有几次当面就话里有话的出言下骆雪的面子,导致那段时间整个宫里的气氛都剑拔弩张的,十分不好。   黎浔当时是不关心别人的事,只当是她们婆媳俩私底下起了什么冲突和矛盾,进而导致了关系恶化。   再到后来,骆雪生阳羡的时候难产崩逝林太后也没将这恩怨化开,后面又开始对阳羡各种的刁难和不待见。   现在想来——   原来一切事情的根由竟是出在这里的。   “呵……”黎浔觉得自己像是见证了一个极端可笑的笑话一样的不真实,她强迫自己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姬珩:“怪不得孝懿皇后怀阳羡的时候太后娘娘会突然就厌弃起她来,后来更是百般刁难阳羡……”   是了,因为在林太后的眼里,骆雪是她的亲儿媳,后来却又跟她的养子有了孩子,这就是不贞的表现,她会厌弃,顺理成章。   姬珩知道以她的聪慧,只要稍微给她一点提示,她便很快就能将一切的真相翻出来。   只是终于提起了那段他最是反感的往事,姬珩这会儿的脸色就已经变得相当难看了。   黎浔对他本来就没什么好感,现在知道了骆雪的事情之后只怕印象就更是要大打折扣了。   但有些往事,他即便再不想去提及去面对——   他既然还想要黎浔,就必须现在给她解释清楚,消弭了误会之后才能重新来过。   “骆雪在未有名分之前就和皇长兄之间有了首尾,偏皇长兄又刚巧在那个节骨眼上殒命,被老三的人给算计了。你也知道,皇嫂自从前几年小产过一次之后身体就不大行了,这些年东宫上下也就只有妾室所出的两个小郡主。皇长兄一死,骆雪腹中的就是延续他血脉的唯一希望了。但他和骆雪之间又毕竟是不光彩,即便是皇家的血脉,以骆相的为人,一旦叫他知道了也是绝不会让她生下一个有辱门风的孩子的。于是林氏就求我……并且骆雪也承诺只要保下她和孩子,她就会说服当时处于中立派的骆相全力支持我。”姬珩尽量言简意赅的陈述了那段往事,“那个皇位当时并不是我想要的,只是形势所迫,我若不争,下一个步皇长兄后尘的就是我。”   骆雪毕竟是他皇兄的女人,当初之所以没能直接公开,一则是他要代替太子上位,并且保全林氏一脉,有个子嗣傍身会增加筹码,再有也是骆雪和姬璎之间并无正当名分,加上姬璎一死,骆雪肚子里的孩子其实就已经说不清楚了,而骆家也是要面子的,若是公然爆出他家闺阁中的女儿与人珠胎暗结——   哪怕对象是当朝太子……   骆雪和姬璎两个人的名声都会被毁掉,他们的孩子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总之是综合当时的种种原因,形势所迫,都只能由姬珩认下骆雪肚子里的孩子,并且和骆家联手制衡朝堂才是于大局上最有利的选择。   这些事,姬珩上辈子也并不是不能跟黎浔坦诚的,可是黎浔压根就在不在意,她不关心和他有关的任何事,让他觉得解释也多余。   虽然现在这话听起来也像极了借口……   姬珩走上前来一步,原是迫切的想要靠近她,可是想到他和骆雪的事,终究是心里难堪,脚步就又下意识的顿住,又悄然在袖子底下捏了捏手指,仿佛这样才能额外的积蓄起一点勇气来面对她。   “阿浔,骆雪是我皇嫂,我与她之间,绝无其它。就是后来那次……”他说,“那晚……是我喝醉了……”   那阵子正值黎浔小产没了孩子,她破天荒发了好大的脾气,并且闹得天翻地覆还撂狠话跟他翻了脸。   姬珩那段时间被她折磨得焦头烂额,甚至不敢往她寝宫里去面对她,就在御书房的偏殿住了有个把月。那阵子他常常借酒消愁,那晚宫中有宴,他因故又是喝多了,刚好夜里骆雪过去找他,朦朦胧胧间他就将她当成了是黎浔。   两人之间也就只有过那么一次……   可那件事黎浔虽然没有介怀,在姬珩自己的心里却成了个过不去的坎儿。   诚如黎浔所了解的那样,他就是个很偏执的人,从他遇见并且认定了黎浔的那天起,就没再对任何第二个女人动过心思,在那过去的漫漫一生里,他唯一看在眼里和放在心上的就只有她,想要执手走过一生的人,也唯她而已。   更何况——   他心里是真的一直把骆雪当长嫂看待的。   出了那件事之后,骆雪在林太后面前没了立足之地,虽然为了顾全大局,那时候林太后已经不敢公然指责他了,那件事也终是成了他心里最介怀的一个污点。   他那走的本就不是一条自己所向往的路,他的初心和对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向往都寄托在了黎浔身上,他甚至不在乎史官的笔下将来会是要如何评判他那一生的,只是在黎浔那里,他想自己的初心一直留在那里,他想要竭尽所能的维持一份最完整的,有始有终的圆满。   可是……   那夜之后,一切也都被打破了。   此刻,姬珩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难堪。   他其实可以隐藏的,也不是不能伪装,只以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示人……   只是面对黎浔,他没有办法。   因为——   这辈子,他再也不想因为任何的误会而错过她了。   曾经失去的痛,太刻骨也太煎熬了,所以现在哪怕需要他折损尊严,将自己人生里最灰暗不堪的一面都剥开了外壳血淋淋的呈现在她面前让她全部都知道。   因为隐忍,姬珩腮边的肌肉整个儿已经是绷直僵硬的状态了。   他咬牙走上前去,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执起黎浔的双手。   黎浔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直到手指被他握住才惊醒,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眼睛,再次与他四目相对。   “阿浔……”姬珩的表情看上去既隐忍又愧疚,可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显得异常诚挚,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道:“你既然不想回头,那么前世种种就让它如大梦一场,都散了吧。我知道,因为我,你那整整二十四年都活得不得肆意快活,我承认我是太自私了,可是至少你应该相信,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不想伤害你……一点也不想……”   许是他眸子里蕴含的感情太过真实和浓厚了,黎浔被他这样盯着,莫名就觉得压力和紧张,被他捏住的指尖不期然的微微一个颤抖。   说实话,哪怕是姬珩爆出了天大的隐情,因为在她以往的概念里他和骆雪就是夫妻,她确实是还没太反应过来,也没因为两人之间发生过的那件事而产生太大的震撼和别的更激烈的情绪。   那是别人的事……   她甚至不觉得姬珩有必要为此而对她觉得愧疚。   可依旧——   还是被姬珩这眼神给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章留言很多小可爱都雷酒后乱性,其实这也是我雷区,我这本的设定其实不是酒后乱性哈,剧透一下就是那时男主被人暗害算计了,只是目前手上没确凿的证据,他不能一味的推卸责任,就只能从明面上先用醉酒来给女主解释了。   本来是想大家继续往后看自己找真相的,但是疑似因为这个导致弃文率颇高,我就提前解释一下吧。高洁党继续回避哈,因为就算是被算计,男主前世确实也有过女主以外的女人酱紫~ 第14章 威胁   黎浔的目光下意识的闪烁了一下,稍稍往旁边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抵触,在姬珩看来就很鲜明了。   来黎家之前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失望是失望,却谈不上有多难以接受。   下一刻,黎浔已经将手抽了回去。   姬珩也没再强求,垂眸盯着自己落空的双手,又过了一会儿才嗤笑着重新抬头看向她道:“当初那么多年,你我之间你唯一最介意的,不过就是季氏和你那个堂妹的死。现在还来得及,那一切都还不曾发生,我也保证那些绝对不会再发生。如果曾经呆在我身边让你觉得是痛苦和折磨,那我们就忘掉那些过往,重新来过。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即刻进宫去找林氏,让她出面去跟父皇提我们的婚事。”   姬珩在黎浔面前很少摆谱儿,一般都是到了正式的场合或者他被气得太狠的时候才会称孤道寡的拿身份来压她,私底下他约莫还只是想和她寻常相处的。而前世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也是敬着他那嫡母的,现如今对林氏的称呼却已经变了,黎浔敏锐的有所察觉,也许……   前世自她死后,后续事态的发展是比她预期中的更加严峻也更加残酷的。   可是那些前尘,她都已经不想再追究和掺合了。   “不!”所以,她只回了他一个字,毫不迟疑,干脆利落。   姬珩皱眉。   黎浔这时候才也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正面相对。   她的眸光清澈而平静,不起半丝的涟漪,一字一句很清晰的说道:“信王爷,您是天潢贵胄,皇室血脉,身份尊贵无比,而我,却只是父母双亡又寂寂无名的一介孤女,你我之间的身份,有如云泥。我们本来就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勉强凑在一起?曾经的那二十年,我过得不开心,您也不开心,现在您放了我,也等于是放过了您自己,就这样从此以后各走各路,不是很好吗?”   她能断得这般利落干脆,也不过就是因为从未真的对他动情用心……   两个人,四目相对。   黎浔的目光是磊落而坦荡的。   姬珩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捏紧又松开,看着她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   黎浔莞尔,没说话。   她径自绕开他,走到方才他坐过的椅子前面。   姬珩也跟着她转身,就见她从容的伸手掀开桌上锦盒,捡起里面的匕首,然后重新回转身来。   拔刀,出鞘。   匕首出鞘半截,眼前锐利的锋芒一闪。   站在院门那里的战风虽然没敢竖着耳朵偷听这屋子里他家主子和黎家小姑娘**,但却一直有分了一线注意力在两人身上,以防万一。   此刻一看黎浔居然冲着姬珩拔了刀,他已经足尖一提力,转瞬就掠过整个院子奔到了房门外面,屏着气息低叫了声:“殿下……”   同时,更是捏紧了拳头,眼神警惕无比的紧盯着黎浔。   姬珩却是毫无所动,直接抬了抬手,将他阻在了门外。   他没回头,目光始终定格在黎浔的脸上,甚至连眼神都没变过一点儿,十分的镇定从容。   黎浔也没管匆忙奔过来的战风,只是挑了挑眉,将半出鞘的匕首递到姬珩面前,冷声道:“那你杀了我吧。”   眼前的少女,表情冷淡,目光沉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没有半点戏谑玩笑的意思。   战风这就彻底懵了……   他家王爷耍流氓逼得人小姑娘要寻短见保清白了?   可是这姑娘脸上表情既不羞愤也不激动,这也没个被逼迫了的样子啊,反而奶凶奶凶的透着几分狠劲儿……   战风这就有点分不清眼前这俩人究竟是谁在逼迫威胁谁了。   正在蒙圈不知所措时,姬珩就再度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战风看了黎浔一眼,也清楚哪怕姬珩如今有伤在身,要真动手起来这小姑娘也不可能伤到他,就又退回了院子里。   屋子里,黎浔和姬珩依旧在对峙。   “殿下,那天在驿站重逢时我就把话跟您说得很清楚了,既然前尘已逝,我便不想再走回头路了,黎浔身份卑微,不值得您为我如此费心,更不想再卷进您的是非里去,我想走我自己的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据理力争的姿态十足,“如果您一定要逼我,那么……我就唯有一死了。”   “是吗?”姬珩垂眸,盯了她送到他眼前的匕首半晌,最后忽就笑了,语气不咸不淡道:“你若是再敢抛下我一次,也大可以一试,我知道你最在乎的是什么,你若是敢死,就不想想我会怎么对付这里黎家的这些人吗?”   他劈手夺过那匕首,啪的一声将刀锋送回了鞘里。   然后,拉过她的手,又将她匕首塞回去,并且贴心的将她五指并拢帮她握住了。   他根本就不怕她撂下的狠话。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他根本就不相信黎浔会行为过激。   而此刻,这男人的唇角虽是始终噙了一丝笑意,黎浔也能品出他言谈举止之中的威胁。   “殿下您是在威胁我吗?”她能理解他势在必得的野心,却也半点惧意都无,冷漠的反唇相讥:“的确,但凡是我还有一息尚存,就会不遗余力的挡在我家人的面前,竭尽所能的护着他们。可殿下您也知道的,臣女我向来不做自不量力的事,今天若我身死,也便只当此间的一切又是大梦一场,一切迟早还是会烟消云散的。”   “呵……”却不想,姬珩听了这话却居然破天荒的直接笑了出来。   这一声,太过突然,他脸上表情也透着几分愉悦,就让黎浔很有些莫名其,不由的又皱了眉头。   一个失神,姬珩就又往前走了半步。   他的身量高,巨大的压迫感挟着危机感同时兜头压下来。   黎浔有点发怵。   可是——   她下意识的告诫自己不能退,于是硬着头皮强撑,一动不动。   “阿浔是在指责本王胁迫你吗?”他问。   “我……”反抗他,已经几乎成了黎浔的本能,她立刻就要怼回去。   姬珩却已经稍稍弯身下来,以一个对等的高度逼视她的双眼。   他清峻却又略透着苍白的面孔一瞬间就在眼前无限的放大,近在咫尺的距离逼得黎浔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又听他凑在她面前语气轻缓的反问:“那么现在你又是在做什么?”   黎浔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迫近给吓着了,脑子里正乱,只觉他这话没头没尾的,便不由脱口反问了一句:“什么?”   姬珩约莫是很乐于欣赏她难得懵懂失措的模样,眸子里的笑意就瞬间荡开了。   他的脸孔,一点一点的往前凑过来。   黎浔这时候已经后悔的有点儿想退了,却又发现在紧张的压迫感驱使下她浑身仿佛都僵住了,脚下生了根似的不能动。   姬珩的面孔越迫越近。   黎浔脑子里乱糟糟的正想着一巴掌甩过去的时候……   “阿浔……”他却脑袋一偏,错开了,唇线自她腮边划过也没有直接碰触到她,只是唇倾近她耳畔,气息温软,一字一句的慢慢道:“你知道的,哪怕就单是以本王如今这个不上不下的身份,在这世上……敢当面与我这般说话,直言冒犯的……也唯你而已。”   他的语气很轻,但却一个字一个字咬音都很清晰。   保持着这么一个亲近又暧昧的距离,黎浔觉得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瑟瑟发抖。   她僵在那里,动不得,脑子的反应也仿佛都跟着慢了。   她不反抗了,姬珩也就满意了。   “有恃无恐嗯?”他再度开口质问,语气却仍是和缓的,“你如此这般冒犯,倚仗的又是什么?”   黎浔抿了下唇,被他噎得一时无言以对。   她这样安静下来的时候,乖巧极了,老老实实的垂手站着,有些纤弱,又有些孤独和无助。   即便姬珩很清楚这都是假象,以这女人强大的内心,她什么都扛得住,可难得能将她这般彻底的压制一回,他心情就无比的愉悦。   黎浔不说话。   他就有点儿得寸进尺。   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吃瘪的模样,这才缓缓的退了开来,并且重新站直了身子。   萦绕在她周围的压迫气息瞬间去了一半,黎浔刚要松一口气,他却又抬起手,手指微屈,以食指的关节若有似无的蹭了蹭她肤质柔嫩的腮边。   那触感有点痒。   黎浔瞬间又绷直了身子,骤然的抬眸朝他脸上看去。   再下一刻,姬珩眸子里就又跟着染上了鲜明的笑意,唇齿微启,自己回了自己前面的问话:“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黎浔眼中浮现些许愠色,张了张嘴,想要否认。   可她心里又清楚的意识到姬珩说得也都是事实。   她在他面前,就是有恃无恐!哪怕是之前也好,现在也罢,不管曾经一度两人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但总归是曾经那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她心里都很清楚,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将他激怒到暴跳如雷……   他也绝不会动她一指头。   她其实是一直都没能理解姬珩对她的偏宠和执念何故如此之深,可她却也是真的知道,他就是不可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其实也不仅仅是有恃无恐的逾越身份去冒犯他,黎浔本身就不是个不知轻重不懂隐忍和克制的人,也就是冲着姬珩了,如果现在眼前换个人,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犯这种僭越的错误。   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之地,哪个达官贵人都不好惹,在那些贵人面前,哪怕是一个字说错,都有可能给全家人招来灭顶之灾,这些道理,她老早就懂。   现在被姬珩拿住了软肋,她就不吭声了。   姬珩其实也并不是有心想要打压她,这会儿看她低垂着眉眼一副憋屈样……   心头一软,便忍不住的又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垂顺的发丝,感喟叹道:“是我把你惯坏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院子里战风很大力的咳嗽了一声。   黎浔心头猛地一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第一时间先从姬珩面前退开两步,再一抬头越过他朝院里看去……   果然,就看见她大哥冷着脸已经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姑奶奶,都一口气看到这里了,我是还不配让你们留牌子赏个收藏么~~o(>_<)o ~~   这个收藏比例真的太卑微了,求收藏呜-_-|| 第15章 不愿   黎浔下意识的把抓在手中的匕首收进了袖子里。   彼时,黎云泽已经一步跨进门来。   别说是表情了,他就连眼神都有点冷。   黎浔心虚,先开口叫了声:“大哥。”   她虽然稳得住,可是在自己家里,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是不设防的,这一瞬间表情就多少有点局促。   黎云泽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在这?”   姬珩原是背对门口站着的,又因为黎浔匆忙退开了,他那只手就仓促落空,还半擎在空中。   黎浔觉得他是故意的。   因为以姬珩的应变能力,战风都提醒他了,他要掩饰的话也可以很快。   而这时候黎云泽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他半擎的指尖上,瞳孔不易察觉的骤一收缩,眼神都晦涩了三分。   黎浔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就要解释:“大哥,我……”   “哦。”这时候姬珩已经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袖子,垂下了手臂,转身面对黎云泽,表情温文淡雅的款款说道:“大公子回来了?令妹说是过来寻您的,刚好与本王遇上了,就说了两句话,打了个招呼。”   黎云泽又看了黎浔一眼,脸色依旧不算好,显然是对姬珩这说辞不信的。   姬珩却是我行我素,仿佛全然不知,只就自顾解释:“说起来上回本王遇险,是多亏了贵兄妹的援手,也该当面和二姑娘道谢的。”   之前他才刚到这边和黎云泽道明了身份和来意,管家就过来把黎云泽叫走了,说那几本兵书兵部要得急,包括黎珺在内的几位官员都在等着送过去要拿来参考研究边境战局的,公事不能耽搁,黎云泽这才不得不告罪一声先过去了。   姬珩倒是没有自恃身份,说着便拱手给黎云泽行了拜谢之礼。   “殿下客气了,末将愧不敢当。”黎云泽也是见过世面的,倒不觉得惶恐,何况他们兄妹救下姬珩是事实,他也没什么受不起的,只是出于身份和礼貌,也拱手还了对方一礼:“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当不起殿下的一个谢字。”   姬珩笑了下,并未多说。   黎云泽引他落座,又一眼看见放在桌上的空置锦盒,眼中就又闪过些微警惕和不满的意味来。   姬珩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表情收放自如,也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只冲院子里喊了一声:“战风。”   “殿下。”战风三两步就走了进来,拱手应诺。   姬珩睨了一眼桌上锦盒,战风就自觉上前收走了。   黎云泽就更觉有问题了,心里也莫名有点窝火。   黎浔知道刚才姬珩和她之间举止亲昵的事一定是被看见了,心里尴尬,这时候本该回避的,但又不放心姬珩,怕他当着黎云泽的面乱说话,就磨磨蹭蹭的站着也不肯走。   片刻之后,黎云泽回过神来,又看了她一眼,见她在低头走神,就更是不悦:“你来找我有事儿?”   黎浔猛地回过神来。   不期然的一抬头,竟是失误的下意识先瞄了姬珩一眼。   随后发现自己失态,又赶忙调整好心态搪塞:“也没什么事,原是要去找婶娘说话的,路过你这就顺路过来了。既然大哥这里有客人,那我……”   想要告退避嫌。   黎云泽一边掀起袍角落座却又一边淡声说道:“早上练剑的时候有件袍子被我不小心划破了,你去我房里找找,帮我补一下。”   黎浔心里咯噔一下。   黎云泽的袍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划破了她不确定,但显然——   他这故意把自己留下来是稍后要有话说的。   坐在旁边的姬珩在听了黎云泽这话的时候也是眉心隐约一跳,眼神也跟着微微变了变。   黎浔不好多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   然后转身从书房出来,沿着回廊走到正屋去了。   她走得挺稳的,其间没有回头也没有东张西望。   待他走后,姬珩却又半玩味着对黎云泽道:“这么一说,那夜本王离开的匆忙,非但没来得及跟黎家大公子当面道谢告辞还穿走了您的一件衣裳,这也是应当归还的。”   “殿下言重了。”黎云泽哪里有心思跟他计较这些,说话间已经起身绕到里边书案的后头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的檀木盒子将置于其内的玉佩拿出来,又折返回来,将玉佩搁在桌上推到了姬珩面前。   刚要说话,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又瞧见姬珩坐下之后露出的白色靴面上印着个醒目的脚印。   印记不大,显然就是被女子的绣鞋踩的。   姬珩这样的人,会疏忽到穿着这样脏污了的靴子出门吗?而且他这又明显是双新鞋,被人踩了一脚会不自知,还稀里糊涂的穿出门来?   想起方才他刚回来时候看到的那一幕,黎云泽的眼神,瞬间就又冷了三分下来。   不过他却也没发作,又强迫自己别开了视线:“上回在殿下出事的地方附近捡到的,想必是殿下遗失的,原物奉还。”   那玉佩的确是宫里出来的,早年皇帝勒令工匠制作的,每位皇子出生满月时都会赐下一块,乍一看去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在细微处雕刻了属于个人的印记,外人很难区分。   其实玉佩丢了,姬珩原也没太当回事的。   那天他遭遇暗杀,若是有人敢以此事做由头兴风作浪去指责他遗失御赐之物,他就大可以抖出实情直说是在被追杀的时候遗失的,届时是皇帝的儿子被人刺杀的事重要还是弄丢了一块玉佩重要?   姬琮不蠢,即便再容不下他,也不会因小失大,拿这玉佩做文章的。   姬珩将玉佩捡起来收回袖子里,想着黎浔被困在正屋那边必定煎熬,而他跟黎云泽之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随便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黎云泽对他挺戒备的,也没留客,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看他们主仆一行打马出了巷子,整张脸就不期然的沉了下来,转身进门又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这边姬珩带着战风和一干随从侍卫离了黎家门,悠悠的打马前行,走了没两步却突然沉吟一声,扭头问战风:“这附近有大点儿的布庄么?”   他这种人,几时关心过这种琐事?   战风被他问得有点懵,但还是第一时间打马跟上去,一边四下里搜寻着看了看,一边道:“应该有……吧,殿下您是需要采买些什么吗?”   真是奇了哈!   姬珩的目光也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四下里乱哄哄嘈杂的街面,斟酌了一下却又改口:“算了。一会儿回府你叫管家去翻一翻库里,家里应该有。”   话只这么一句,就又撂下了。   战风没明白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一头雾水的也不好揪住了刨根问底。   正在绞尽脑汁的猜他心思,就忽觉得周身的气场一冷。   他下意识警觉的去摸隐藏在腰带里的软剑,同时果然已经看见姬珩唇线紧绷,表情也沉凝了下来,低低的道:“有没有觉得这街上有点不对劲?”   后面的巷子里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黎府,而这条街上是闹市,茶馆酒楼林立,街面上还有熙熙攘攘许多的小摊贩在叫卖。   一眼看上去,杂乱而繁荣。   可姬珩和战风这样的人都有习武之人的本能和警觉。   一开始战风是走神没在意,此刻凝神暗暗四下飞快的扫视一圈,心弦就也跟着瞬间紧绷起来,不动声色的又策马凑近了姬珩身边些许,压着声音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虽然一眼没发现异常在哪里,但是那种被人盯梢和窥伺的感觉却能直刺到神经上。   姬珩这时候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已经冷了下来,眸光流转,虽然没有任何的举动,可是在散漫悠然的外表伪装下浑身上下都隐约的凝满了肃杀之气。   有人在盯黎家的梢?   为什么?   黎家这一大家子这才进京几天,他们在这京城里一没有熟悉的人,二也没有得罪的人,有什么必要会惹人堵在大门口盯梢的?   可是这条街道繁华,商户和小贩就成百上千,再加上过路的行人百姓……   探子隐藏其中,要揪出来也不容易。   姬珩不想在黎浔刚进京就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闹得鸡犬不宁,思忖着就又吩咐战风:“回头安排几个人来这附近扎下,替本王盯着。”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战风眼睛又没瞎,他面上说是来谢黎家大公子的,实际上明明白白就是冲着人家家里的小姑娘的。   所以,这要说是让派人来盯谁?那自然是盯黎家的二姑娘了。   “是。”战风应承下来,本来不该多事的,可是他家主子帖人家小姑娘的举动实在是太猴急了些,战风就有点对他的前景不看好,于是隐晦的提示了一下:“黎家的二姑娘看着……脾气似乎……是不大好?”   冲着他家王爷就当面拔刀还又打又踢的,这已经不仅仅是脾气不好就能说得过去的了。   可偏偏——   他家王爷还不觉得这有问题?   “你想说什么?”姬珩似乎是心情不错,不仅没发脾气,反而还破天荒的侧目看了他一眼。   战风垂着头,尽量在不打击他的情况下实话实说:“这种事属下也不懂,就是瞧着……她约莫是不太待见您?”   “谁说的?”姬珩却是不以为然,眸子眯了眯,盯着天际的流云半晌,就在战风以为他是不肯接受现实打击的时候,又听他势在必得的道了句:“事实上,她非我不可!”   黎浔也许是真的抵触,不想再被困在他的身边了,可那也仅仅只是她的一时意气而已,因为哪怕是抛开个人的感情不提……   她现在手上也还抓着大把的难题。   她想要重新来过,哪有那么简单的,她想要护住她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就势必有一天要主动转头来求他的。   其实他原是大可不必这么急着主动找上门来为难她的,只需要静心等着就行,黎浔是个识时务的人,等到她要主动登门求他的时候,态度必然会很好。   可是——   他不愿意! 第16章 值得   不愿意等,也不愿意装模作样的拿乔等着她主动送上门。   原就是他先看上的她,一厢情愿的不肯罢手,冲着别人也还罢了,可是和黎浔之间,他没必要端着擎着,等她低声下气的来求。   他想要她,想把她一生都捆在身边,这虽是这世上最自私的想法,可他亦是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好好的待她,甚至于弥补前因为阴差阳错而造成的那些伤害。   所以他现在宁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死缠烂打的霸道掠夺者,也不愿黎浔心里打从一开始就不情不愿的带着隔阂委委屈屈的靠近他。   姬珩这话,战风自然是不懂的。   不过他也不妄图去揣测,收摄心神,想到黎府附近居然有人鬼祟窥伺的事,就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谨慎的询问:“殿下您如今既已回京,皇后娘娘那里很快也会知道,您要进宫去给她请安吗?”   姬珩的生母在他未曾满月时就故去了,他的第一个养母是当年的陈淑妃,陈氏只拿他当巩固地位的棋子,对他并不好,后来陈家获罪,陈淑妃被废身死,姬珩在两岁时就又成了孤家寡人,被丢给了乳母和宫人照料。   宫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捧高踩低都是家常便饭,加之皇帝对这个儿子也不是很在意,那些宫人照料他又会如何尽心?   后来因为宫人的疏忽和有人刻意刁难,他四岁那年又出了一次事,差点没命,是被刚好路过的太子,他的皇长兄姬璎遇见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自那以后他才被皇后林氏留在了正阳宫,成了林氏的养子。   林氏和姬璎母子对他是有恩的,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上辈子他才不得不在姬璎死后保全了骆雪和她腹中孩儿,外加尽可能的让着林氏,并且给她体面。   可是最后呢?   明明大家一开始就有约在先,他答应给骆雪名分,只要求她安分,本分;他许诺林氏会好好照拂姬璎的遗孤,并且将来以江山相赠,作为交换,林氏也当面承诺以后不会干涉他的私事,尤其是后宫……   他是一直秉承着最初的承诺,尽心尽力的照顾辅佐姬璎的遗腹子,以此来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林氏却转头就忘了答应他的事,骆雪还在的时候就变着花样的想塞林家的女儿给他,骆雪没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串联朝臣一起逼他奉出继后之位,其间知道他看重黎浔,更是用尽了手段对付黎浔,直至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将他心爱的女子给杀了。   哪怕他跟黎浔说了就让过去的种种翻篇儿,可这时候他也依然恶心的连林氏的脸都不想看见。   “过几天等太子办完了差事回京,自会前去同她说明一切。”姬珩道,表情很是冷漠,“她有什么好计较的?”   林氏压根就不是有长远眼光和大肚量的人,她当然会计较。   尤其——   姬珩回京之后还到处乱跑,却没有去给她这个养母请安,她必定会心生不满。   可姬珩不在乎。   何况——   等姬璎回京之后,知道是他解了姬璎的生死劫,那女人就算前面有再多不满也都要一点不落的憋回去。   战风默了默,后面没再说话。   姬珩骨子里就是个很冷的人,他的低调儒雅不过都是戴在人前的一副面具罢了,战风这样的心腹自然知道他以前面对林皇后时的态度里演戏的成分居多,不过因为这次回京之后他态度突然转变的这么明显也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姬珩没有在外滞留,从黎府出来就直接回了信王府。   方才在黎家黎浔拿手肘撞他的那两下把伤口撞裂了,好在他绷带绑得厚,血还没晕出来。   伤口在身上,很疼。   但这疼痛的感觉很真实,他反而心里其实欢喜。   为了值得的人,疼痛亦是值得。   黎家这边,黎浔虽然被黎云泽打发去了正屋呆着,可是拿针线的时候也始终心神不宁。   姬珩明摆着是要对她纠缠到底的,她就生怕书房那边他要直接跟黎云泽摊牌,心烦意乱的又不能去偷听,所以就连姬珩离开的动静都忽略了。   后来黎云泽去而复返时,她手里捏着那件破损的袍子其实也没走几针。   黎云泽骤然推门进来,她吓了一跳,针扎到手,也彻底清醒了。   匆忙的站起来,看了眼院子里,战风已经不在了。   想必——   是姬珩已走?   “大哥。”为了掩饰尴尬,她匆忙的将那件袍子卷了卷拿在手里,“你的客人走了?这衣裳的破口有点大,要么我拿回去给你补吧,可能得找花绷子绣个花样遮一遮。”   她作势要走。   黎云泽却站在门口,门神一样,冷着声音问她:“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啊?”黎浔腮帮子有点僵。   她不想对至亲之人撒谎,可是——   她和姬珩之间的事她却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解释。   “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最后,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装傻敷衍,“那会儿在书房,我只是给信王殿下切了个脉,所以站的近了点儿……”   “我眼睛没瞎!”话音未落,就被黎云泽打断了,“这种纯粹敷衍的话,不用说。”   他的语气是鲜有的严肃。   黎浔喉间一哽,也跟着瞬间噤声。   她现在能说什么?说姬珩对她一见倾心,主动追上门来要跟她喜结连理?   黎家的人心性儿个个踏实,不会去做那种飞黄腾达的美梦,纵然她很清楚姬珩对她起码是带了几分真心和诚意的,可黎云泽却一定会觉得她是疯了,随随便便去相信一个才见了两面的男人的鬼话。   “大哥……”黎浔张了张嘴,却是几次的欲言又止。   她不是不会撒谎,再怎么巧舌如簧的说辞她都编排的出来,可那是对外人,对自家人,她是能编排,却没办法取信他们。   她的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黎云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是有难言之隐。   他是有些气恼,气得却是姬珩登堂入室把他当猴子耍,结果却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来私底下接近他妹妹,可是姬珩的身份摆在那,他没法当面发作,这才迁怒的黎浔。   此刻见黎浔为难,就也难免心软,咬咬牙终是往旁边让开了:“回去吧。”   黎浔暗暗松了口气,此刻却顾不上想要怎么圆谎了,埋头就走了出去。   院子里书云这会儿已经回来了,不过看黎浔兄妹在屋里说话没敢进来,这才快走两步迎上来,接了黎浔手里的衣裳陪着她离开了。   黎云泽盯着黎浔的背影目送,待她出了院子就叫了自己的小厮过来:“常斌,二小姐方才是因何过来的?”   常斌去沏的茶还捧在手里,连忙就走到廊下来回话。   黎家在边城的时候虽不算什么高官大户,家里也是有七八个奴仆的,不过多是雇佣的,后来举家迁徙来京的时候带过来的就只有耿妈妈和两个签了死契的丫鬟,书云和书玉,再剩下的这些就是进京以后找人牙子买来的了。   这小厮对主人家的情况目前也不是很熟悉,也不敢隐瞒,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黎云泽盯着常斌手里托盘上的紫砂壶,许久无言,后来才挥挥手:“下去吧。”   常斌是被姬珩打发的,但显然书云就是黎浔主动给支开的了,她居然不避嫌的私底下和姬珩独处?这绝不是他性格稳重的妹妹的作风。   黎浔的确是有事瞒着他……   黎云泽心里警惕,但也没有再穷追猛打的马上去找黎浔质问此事。   黎浔这边从陶然居出来就径直往后院走。   书云亦步亦趋的跟着,手里紧紧的抱着黎云泽的那件袍子,虽是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却时不时表情有些忧虑的偷偷抬眸去看黎浔。   黎浔的感官还算敏锐,便刻意的将脚步放慢了些许,随口道:“老盯着我看做什么?是有话要说?”   书云本来有点走神,被吓了一跳,赶忙就顿住脚步并且屈膝跪了下去,底气不足的摇头否认:“奴婢不敢。”   黎浔也停住了,不紧不慢的回头将她扶了起来,顺手拍掉了她膝上的泥尘。   书云偷眼看她。   黎浔脸上表情却甚是淡雅从容,帮她整理好裙裾才徐徐地抬眸看向她,然后就轻轻的笑了:“之前你在陶然居见到的是当朝的六皇子,信王殿下,并且以后应该还有的是机会经常遇见。我与他之间的事,都不会避讳你,只不过……你可以知道,但却不能再对任何的第三者说,包括大哥和婶娘他们,谁都不行,记住了吗?”   书云自幼父母双亡,九岁被卖进黎家做丫头,在那之前吃过许多苦,所以人很懂事也很克制。   上辈子她就一直跟着黎浔了,黎浔对她确实很放心。   姬珩就没打算跟她一刀两断,以后他再想方设法的寻她相见,别人也许都能避开了,却唯独她身边的大丫头没法子完全绕开,而且黎浔暂时不想惊动了家里的人,只怕很多场合还需要书云给她打掩护和把风的。   书云对她的坦诚惊愕不已,心里自然也有了更多的疑问,不过也很快恢复了状态,赶忙抛开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疑问和想法点头应诺:“是。奴婢明白。”   主仆俩回到静水轩黎渃已经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都整理的差不多了。   她倒是心大,黎浔走后就没多想前院还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只随口问了黎浔两句,黎浔搪塞了过去她也没起疑。   季氏这几天忙着整理宅子,忙得脚不沾地,中午没顾上正经摆饭,黎浔姐妹俩就在静水轩点了个小炉子,又让丫鬟准备了一些简单的食材吃了古董羹。   用了辣锅底,两人吃了一鼻尖的汗,等消了食之后又在这边歇了午觉。   过午季氏得空,就着人来叫了两姐妹过去跟黎浔商量:“你生辰在六月,但我想着趁你叔父和兄长还在家中,下月三月三就趁女儿节的日子把你的及笄礼给办了,时间有点赶,得抓紧时间订首饰和衣裳,我叫了裁缝一会儿就过来给你量尺寸……”   正说着话,外面管家就疾步进了院子。   季氏也没多想:“可是裁缝登门了?”   “不是。”管家擦了把汗,神色有些惶恐的还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外面有信王府的人来,送了一整车的绫罗布匹,说是咱们大公子曾经接济过王爷一件衣裳,如今礼尚往来,王爷让来还礼的。因为东西实在是……有些贵重,小的不敢擅自做主,也不知道该接不该接……”   季氏上午忙着修院子的事,压根还不知道姬珩登门拜访的事。   她这还懵着,外面黎云泽显然也是听到了消息也赶过来了,一进院子就先瞪了黎浔一眼。   黎浔:……   一天折腾她两次……这位信王爷还真是不消停哈?!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坚持在追更的大宝贝儿们能不能求你们都收藏一下撒,看末点应该不只有四十来个人在追文的说。强迫症作者特别想要坚持日更,可是收藏太凉了,又不得不压着字数熬榜单,太纠结太痛苦了……求求了,如果觉得这文还值得追的话,麻烦收藏一下,好歹让我看看真实的有多少人在追文,如果点击不虚,那就算没榜我也有力气码字日更啊…… 第17章 殷勤   “信王?”季氏完全反应不过来。   黎家才刚搬来京城没几天,她虽是跟着黎珺了解了一些,可京城里错综复杂的权贵圈子她连人物关系都没捋顺呢。   “去把信王府的来人请去前厅吧。”黎云泽暗暗压下脾气,吩咐了管家一句。   管家应声去办。   他才走到季氏面前大概解释了下和姬珩之间的渊源。   季氏听后便十分吃惊,后怕的分别瞧了他和黎浔一眼:“你们这两个孩子,路上遇到了事怎的回家来也不说?得亏遇到的不是什么恶人。”   黎浔歉然的扯了下嘴角,没做声。   黎云泽道:“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想着救人一命也仅是举手之劳而已,不想今日他会亲自登门道谢。”   黎渃眨眨眼:“咦,那上午给我们各自都带了礼物来的就是这位信王爷了吗?知恩图报?那他人还不错嘛。”   “莫要胡乱妄议皇族贵人。”季氏嗔了女儿一眼,扶了扶鬓边就抬脚往前院走,“泽儿你随我去前院看看吧。”   “好!”黎云泽陪她往前院去,临走,又深深地看了黎浔一眼。   黎浔有些尴尬的咬了下嘴唇,依旧没做声。   季氏原是想着既然自家侄子侄女儿对信王有救命之恩,那人家知恩图报,送一点谢礼过来这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虽说施恩不图报,可黎家也不算无功受禄,接了王府的礼物,结个善缘也好。   毕竟……   他们一家子初来乍到嘛。   结果去了前院一看,王府的管事年十九已经带人把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下至绫、罗、绢、缎这些各色的布料,上至蜀锦、苏绣这些稀有贡品,林林总总加里起来有上百匹,在院子里堆了一片。   着是季氏不很看重财帛之物的人也有点眼晕:“这位先生……”   “是黎三夫人吧?”年十九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人长得有些粗犷,但说话办事却周到规矩,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在下姓年,是信王府替王爷处理府务的下人,我们殿下特命小的备了薄礼,聊表心意,说是……”   说着,看了后面跟过来的黎云泽一眼,“上回他借走了贵府大公子的一件衣裳,那衣裳甚合心意,兼之又被他过了手了,便不好再送回来。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他也不会白占了府上的便宜,刚好今日上午过府拜访又偶见府上二小姐在替兄长缝补衣物,便遣了小的送些布匹过来,好裁新衣,也省得二小姐辛苦了。”   黎云泽被他堵得直接气血逆涌。   姬珩这番说辞明显是话里有话!   什么衣裳合心意?还刻意提到黎浔两次,这分明就是跟他在暗指黎浔的!   这个人,对他妹妹存了觊觎之心,并且还这样明目张胆的登门示威,毫不掩饰掠夺的本质,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季氏虽然不知内幕,但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一点信王府这位管事的话里似乎不太对味儿,再看堆了一院子的礼物,就要婉拒:“家里的孩子们也只是举手之劳,不好……”   话音未落,却被忍无可忍的黎云泽冷声抢白:“信王殿下既然知道夺人所好非君子作为,就压根不该起这样的心思,区区布帛就想抵我黎家的心爱之物,黎某的心中至宝?”   他话里带刺,态度不好已经明显写在了脸上。   季氏吓了一跳,忙去看年十九脸色。   刚想打圆场缓和一下气氛,却见那位明明看上去人高马大很不好惹的王府管事依旧是笑容可掬的一副谦逊模样,见她面露尴尬,就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物双手奉上,又一面笑道:“黎大公子说的是,我家殿下与您的眼光甚是投契,都有识珠慧眼,殿下说来日方长,以后咱们两家常来常往的,他自是不会叫府上吃亏的。”   他递过去的东西是两封帖子,一份烫金尊贵,一份素色古朴。   季氏狐疑的接过去,展开。   那素色的一封是以姬珩名义给青山书院简从之老先生的拜帖,而烫金的一封则是姬珩自己的名帖。   “这是……”季氏微微有些震惊,但同时又是心中一喜。   黎珺进京之后就在打听京城里比较好的学堂,要给家里的两个孩子拜先生读书,没少和季氏私底下商议这事儿,季氏虽是初来乍到的一介妇人,也对这京中几家比较有名气的书院如数家珍。   简从之学识渊博,曾是官身,并且是包括太子在内的一干皇子的启蒙老师,出入宫廷教授诸皇子课业多年,后来皇子们逐渐成年了,而这前后有十来年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宫里也没有再新添子嗣,皇帝原是想把他送去姬璎身边任太子太师,继续辅佐教导姬璎的,但简从之一心只想钻研学问,教书育人,并不愿意成为太子个人幕僚那样的存在,就上书请辞了。皇帝和太子也没勉强,便由他去了。   简从之辞官之后就开设了一家青山书院,不过他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没了官身做束缚之后就有点随心所欲的过了头儿,年纪越大就越是任性,做事全凭本心喜恶。众所周知京城里贵胄云集,更是世家子弟齐聚,别家书院多是分三六九等的,或者是看家世收容门生,或者单看才学考核入门,他那就很随意了,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要不要收,要不要教全看他当时的心情。   可他确实是有真才实学,也称得上是当代大儒之一,这十来年从他手底下也出了不少的后起之秀,在朝中门生也不少,很得世人称颂赞誉的。   本来以黎家这样的门第,青山书院黎珺夫妻是想都不敢想的。   年十九递了帖子过去,又解释:“殿下听闻府上有两位小公子都到了要进学堂的年纪,简老先生与我们殿下份属师徒,在他那殿下还是颇有几分情面可讲的。殿下说府上的子侄读书是大事,夫人若是不弃,可带他的帖子过去试试。”   这件事,姬珩既然敢出头牵线,就自然是心里有把握的,否则要让黎家人拿着他的帖子空跑一趟,那脸上难看的就不只是黎家的人了。   季氏其实对姬珩送来的这些布料一点也不眼热,也没打算收,这会儿手里捏着两封帖子……   这就有点不舍得推回去了。   黎云泽心里虽是反感姬珩其人的所作所为,也隐约有些顿悟对方这是想走迂回路子先渗透攻略黎家的其他人,好进一步伺机行凶,但也不得不说,姬珩能考虑到黎家孩子读书的事情上来……   单凭这一点,就得承认至少对方对这事儿是真挺走心的。   这边他心神一荡。   季氏那里就已经败下阵来,面有感激的捏着两封帖子:“有劳殿下替我家的孩子们费心,妇人多有不便,还请先生代为跟殿下道谢,待到我家老爷回府,妇人一定转告,再叫他登门前去王府拜访。”   再想叫对方把布匹收回去的时候,年十九已经先拱手告辞:“我们殿下说他是晚辈,请黎夫人不必客气,黎将军也不必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小的就不打扰府上了,告辞。”   季氏后面的话就没能再说出口。   见他雷厉风行急吼吼的走,就只能追出去送。   黎云泽站在院子里,盯着摆了一地的布帛之物看了许久,眼底神色变了又变。   他不确定姬珩和黎浔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二人只见过两面并且独处的时间也都有限,按理来说也不可能生出什么事端和情愫来的。   可是现在——   姬珩明目张胆的登门暗示还挑衅,黎浔又明显对他有所隐瞒,这就由不得他不多心了。   只是黎浔不愿意跟他坦诚,姬珩其人他目前又不甚了解,所以最终他还是忍了又忍,没去找黎浔。   姬珩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晚上黎珺回来看过了也很震惊,夫妻俩商量了半宿,都觉得这位信王殿下也未免太过热情了殷勤了些。   黎云泽白天跟季氏交代事情的时候怕吓着她,只说了姬珩受伤,却没说他们还被官兵围堵险些要命的事,后来黎珺过来,他才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具体细节都跟叔父交代了。   有人公然行刺追杀当朝皇子,还险些真的害其殒命,这个消息也是足够让黎珺内心受到抨击的了。   他的为人还算谨慎,就对京城里看似繁华锦绣的局面越发忌惮,斟酌再三,便没急着马上去信王府拜访。   黎浔这边,白天也被黎渃拉着去看了一遍姬珩送来的那些布料,她倒是不吃惊,所以心里波动也不大,只要姬珩不亲自登门来堵她,她暂时也不想去深思和他有关的事,随便的先得过且过好了。   而这天之后,姬珩也消停了,安生的呆在信王府养伤,没再来黎家找事儿折腾。   褚家那边,褚老夫人的确是因为夫婿故去而受了打击,心事太重才一直病着不见好的,黎珺把她亡夫的遗物送过去那天她又受了刺激,悲痛过度,还吐了口血,一时看着是加重了病情,也算歪打正着,反而把这两年积压在五脏六腑的毒火都借着血水给呕出来了。   黎浅在医道上是比黎浔和季氏都更有天赋的,那天过去之后当机立断的又给她扎针驱散残存的内火毒气。   但是这个病三两天也不能立刻就好,还需要继续医治,所以后面接连十多天她隔日便往褚家走一趟。   这天黎浅又去了褚家看诊,中途跟她过去的小厮却带了张她新写的药方回来:“大小姐说褚老夫人这两日的病情恢复得出奇的快,她原先配好带过去的药就不适用了。她那边在施针赶不及回来再配药,这是药方,说让您给配好了赶紧送过去。”   救治病患的事不能马虎,黎浔当即就去落梅轩黎浅的小药房里重新配了药。   只是抓药的时候有一味药的品相不太好,她就把药抓了两份,一份照黎浅的单子,一份则是调了几种药材,根据疗效重新配的,可是又怕小厮不通药理转述不清,便亲只能自去了。   可是因为前世的渊源,她依旧不想和褚家人走得太近,过去的时候在大门前又犹豫了一下,就把药交给了书云,又细细的嘱咐了那味药的事。   书云提着药包进了褚府大门,黎浔转身要回车上。   不期然的一个回眸,就和站在不远处长身而立的年轻人视线碰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攒人品,继续求收藏,我不贪心,月底能凑够60个就行,路过的各位可怜可怜孩子吧,我觉得我闺女也不算太丑啊-_-|| 第18章 邂逅   褚家的宅子临街,胡同很宽,车来人往的很多。   黎浔不是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却没在意,只当是过路的车马。   褚家门前这会儿停靠着黎家的两辆马车,褚思扬刚从外面回来,他虽是骑马出行的,此刻也被挡在了后面。   黎浔看过来的时候,他正安静的站在那里等。   不期然和黎浔的视线撞上……   他许是觉得唐突吧,眼中闪过一丝的不自在,随后倒也没有闪避,反而落落大方的歉然颔首。   黎浔前世其实也仅限于和他有过婚约而已,彼此接触不多,了解的也不多,并且这辈子她暂时也不想和对方有所交集,所以就只也匆忙的略一颔首,算是礼貌的打过了招呼。   原是想立刻回车上,可黎家的马车挡在这里,褚思扬牵着马也回不了家,她便又吩咐车夫:“把马车往前面赶一赶,别堵在门口,我们到旁边等。”   “是。”车夫答应着,提醒她,“小姐您往边上站一站,别让马车蹭到。”   黎浔于是往台阶上走了两步。   她没再往褚思扬那边看,就是想保持距离避嫌的。   却不想褚思扬竟绕开障碍走了过来,并且主动开口搭讪:“你是黎叔父家的二姑娘吧?”   声音醇厚不张扬,语调却舒缓轻快。   黎浔避无可避,只能转头看向他。   他人长得高高瘦瘦的,却精气神儿很好,身上并看不到一般读书人的文弱气息。   五官容貌虽不及姬珩和黎云泽那般的俊美出色,但确实也不丑。   尤其——   他这明明生了一副端方君子的气度,可配上一双桃花眼,眼眸里但凡是染上一点笑意,那整张脸上的光彩就越发的清爽明朗起来,很是宜人。   黎浔的记忆里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清他的长相了,只是能认出来罢了,此刻再见其人,便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褚公子好。”她依旧还只是克制又疏离的打了招呼。   “噗!”不想褚思扬一个没绷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清秀中又带点卓尔不群的书生意气,不显突兀,却会叫人看着神清气爽。   黎浔有点莫名其妙,盯着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褚思扬就越是觉得这个姑娘很特别……   他第一眼看见黎浔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的在那嘱咐丫鬟药方的事,就觉得这会是个心细且行事稳妥的姑娘,在她身上有种这个年纪的姑娘少有的沉静,后来不期然的撞了视线,他歉然颔首,她也态度从容随和的回应,十分镇定。   而这会儿……   他上前搭讪,一般的小姑娘,就算心思转得够快能一下子猜到他的身份,但是出于矜持也只会再含蓄着问一遍。   可是黎浔猜到了,就直接给说出来了,没有矫揉造作的回避,也没有弯弯绕绕的含蓄试探。   偏她的表情语气还很纯粹,很自然。   话说出来,也给人清新舒适的感觉,并不觉唐突。   见黎浔目露疑惑的看着自己,褚思扬倒也不觉尴尬,稍稍敛了神色,直言道:“二姑娘甚是坦率。”   黎浔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这一笑之间的确切含义。   她能一眼认出褚思扬的身份是因为前世见过,本来就知道,并且褚思扬上来就单刀直入的打招呼,她习惯性的就礼尚往来公平对待了。   不过就哪怕是没有前世的记忆,她既然一眼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也不会遮遮掩掩的再反过去问一遍。   她的心思不纯,但逢场作戏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不会用在褚思扬这样的人身上。   于是她微微扯出一个笑,也不顺着话茬多说,只道:“抱歉,方才没主意到你过来,挡了公子的路了。”   她说话很是刻板,其实挺没趣的。   褚思扬却也不觉得被冷落了,这会儿反而拱手一揖,正式的跟她打了招呼:“小生褚思扬,见过二姑娘,方才多有唐突,望你莫怪。”   他这个人还是挺亲切的,其实黎浔并不排斥他,可只要想到前世的事……   她心里就忍不住的有点发毛。   人家丰神俊朗的一颗好苗子,可不能再让她给祸害了。   于是就只心不在焉的搪塞了一句:“褚公子言重了。”   再看那边车夫已经把马车赶到旁边停稳了,就又匆忙的施了一礼,告辞:“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公子请便吧。”   她的态度敷衍,褚思扬又不傻,见她匆忙上了马车,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深思的表情。   黎浔其实是想马上就走的,可书云还没出来,她只能坐在马车里等。   其间稍稍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却见褚思扬并没有进门里去,依旧站在门檐下,负手而立表情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这边的马车在看。   黎浔不是个喜欢自作多情的人,可上辈子的事总让她心有余悸,这时候心里就莫名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褚家祖上的家底不薄,褚思扬这又是三代单传,祖业全部落在他手上,褚家的这是一座老宅子,家里虽然人口不多,却有四进的庭院,蛮大的,书云进去一趟,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看见门下站着个年轻的公子,忍不住的多看了眼,后就快走过来也上了马车。   黎浔喊了车夫牵马,主仆俩就离开了。   之后一直躲在褚家大门内偷听的小厮才探头出来,扯着脖子往巷子口探望着又冲褚思扬挤眉弄眼:“公子,您看什么呢?不进门?”   褚思扬有他身为读书人的修养,还真不是个会随意招惹跟小姑娘的登徒浪子,以前就算是有亲友家的姑娘主动和他搭讪的,他也会尽量避让,态度向来不热络,所以今天哪怕是他和黎浔之间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小厮也明显感觉到了他态度上的差别。   褚思扬从远处收回目光,并没有掩饰眉眼里的笑意,屈指敲了敲他脑门:“还不去牵马?是黎家阿姊还在府上替母亲看病吧,我去打个招呼。”   说完,一撩袍角,大步跨进了门去。   脚步……   居然都见着比往常轻快了?!   这个小插曲,就算过去了,黎浔回家之后就将其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转眼到了二月底,这是姬珩回京的十天以后,这天街头巷尾突然就热闹起来,原是太子姬璎办完了南边的差事回京了。   林皇后得了消息,便立刻打发了在正阳宫请安陪坐的嫔妃,等着儿子过去请安。   龚嬷嬷递了茶汤过去,见她神情有些恹恹的,就劝道:“太子殿下要跟陛下复命,交代这次南下办差的事,一时半刻的且过不来呢,娘娘要么小睡片刻养养精神?”   “年纪大了,总觉得精神不济,可真要说睡也睡不着了。”林皇后欠身接了茶碗,呷了一口茶之后才突然问道:“小六呢?今日可曾进宫?”   皇帝对姬珩这个儿子一直不怎么上心,上回想起他的事还是在他十二岁上依照惯例颁了一道圣旨又指给他一座府邸让他搬出宫去开府立衙的。不过反正姬珩依附于太子姬璎,太子的职权范围很广,他从出去单过了之后就偶尔上手帮姬璎做些差事了,有事只寻姬璎即可,自觉主动的也不往皇帝跟前凑。   龚嬷嬷摇了摇头:“没呢。这几天奴婢也有盯着打听消息,王府那边传出来的就说是病了,在府养病,但是奇怪的是一次也没宣太医。”   有病却不传太医,谁知道这病是真是假呢。   林皇后冷嗤一声,未置可否。   龚妈妈察言观色,就又说道:“许是真有什么事呢,六殿下是在您膝下长大的,对您还是孝顺的。”   “人心隔肚皮,有什么好指望的?随他吧。”林皇后只喝了两口就把茶碗搁下了,抬手去揉太阳穴,“本宫也不指望他什么,只要他安分,别跟其他的那几个一样瞎折腾去拦太子的路,旁的就随他好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计较的。   姬珩这趟从外面回来十多天都不来给她这个嫡母请安,这样明显的怠慢,她不可能不介意。   而姬珩这边,他关起门来养伤是真,伤得蛮重也是真的,却也着实没到不能随意出门走动的程度。   “太子回京了,这会儿已经进宫去了。”战风带了消息给他,“不过战烈从南边送回来的消息说是那夜堤坝决堤的事最后还是没能查出幕后确切的关联之人,线索等于是断了,这次这整件事算下来,恐怕太子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姬珩只穿了件便袍,披头散发的站在窗前,目色沉沉的看着围墙外面的天空。   他没做声,战风就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不该退下。   正在为难之际,却又忽听得他意味深长的道了句:“甚。好。”   甚好?什么甚好?查不到真凶头上去怎么就甚好了?   太子吃了暗亏险些丢了性命不说,主要是还连累自家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哪怕不是为着太子鸣不平,现在难道不也该尽快想办法把幕后黑手挖出来替自己平了这口怨气么?   可是他家主子回京之后却压根没有着手查究此事,去了黎家一趟之后就开始毫无作为的闭门养伤了。   若说是之前还抱着指望在等太子追查真凶,可现在明摆着太子那也不顶用啊……   这口气到底还出不出了?   战风憋了一肚子闷气又不好抱怨,正在憋屈至极时,又忽听得姬珩沉吟:“再过几日便是女儿节,黎家阿浔及笄,你说本王送她什么礼物好?”   战风这就直接不想理他了。   人家姑娘办及笄礼,您这非亲非故的,人家又没专门下帖子请您,您这次要还不请自去,那只怕……   就是登门砸场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努力更新求收藏,群么么(づ ̄3 ̄)づ╭   某人:(暗戳戳)我媳妇马上要长大成人可以娶了……   大哥:滚! 第19章 恩人   太子姬璎回京的当天进了一趟宫,分别前去拜见了帝后二人。   而傍晚他从宫里出来,回东宫只呆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换了便服,又搜罗了半个私库的补品以及治疗外伤的良药,并且亲自带着去了信王府一趟。   在那呆到半夜。   其间,宫里林皇后也差龚嬷嬷亲自出宫,送了整整辆大车的赏赐来信王府。   什么金银布帛,古董玉器,再到人参补品,也是应有尽有。   姬珩没有推辞,全部照单全收的留下了。   姬璎急着过去找他,一则是为互通有无,说自己在南边险些遇刺那事的后续,并且和他商量对策,二则也是专程去探他的伤的,毕竟……   姬珩这伤算是受他连累的。   说起那边的事,姬璎这时候也多少还有些脚底发虚,看着神情虚弱靠在榻上的姬珩感喟:“说到底这次的事是你受我连累,本宫也着实没有想到老三敢下这么狠的手,想要将本宫除之后快不算,居然连你也捎带上了。”   姬珩腰上压着一床薄被,靠着没动,只谦逊的扯出个笑容来:“你我兄弟,长兄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老三一向都是那么个敢想也敢做的脾气,他下再重的手也不奇怪。”   说着,又挣扎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只是长兄身边那个细作,最后还是没有松口吗?”   姬璎目色一寒,随即冷笑:“怕是被老三捏住了什么软肋把柄,竟是死也不招的。”   姬璎的性格平时是一贯比较温和的,并且他确实也是习武的天赋不高,通身上下贵气使然,又带着很重的书卷气,今天这着实是气得狠了,表情居然都显而易见的露出几分狰狞。   但很快的,他也发现了自己失态,连忙又放平了脾气再对姬珩说道:“这件事上你遭了无妄之灾,也吃了大亏,本不该就这么轻易放过的,可老三的尾巴藏的好,现在本宫手上并没有真凭实据去父皇面前参他,所以……”   姬珩点头:“老三的为人臣弟又不是不知道,就是怕贸然声张了最后却拿不住真凭实据来会被他反咬一口,所以臣弟回京之后也没有声张自己这受伤的事,对外只说是感染风寒。”   “嗯。”姬璎点点头。   他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六弟看似不温不火的随意,其实做事还很是谨慎有章法的,尤其不会冒进行事。   如今当面得了姬珩的准话,也就彻底定了心,又和姬珩闲聊了两句别的,嘱咐他好好养伤就要告辞了。   姬珩作势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要下榻,却被他拦下了。   姬珩也没逞能勉强,这时候才略有几分迟疑道:“臣弟尚有一事,还想劳烦皇长兄。”   他这些年,哪怕是在姬璎面前,其实存在感都挺低的,不争不抢,也不强出头,哪怕是帮姬璎办差事,也从没提过什么要求和条件的。   姬璎倒是生出好奇来:“你说。”   姬珩道:“臣弟……最近相中一女子,想娶为妻室。”   “呵……”姬璎这就来了兴致,索性重又坐下了,表情略带兴味的打量他,“这倒是奇了,记得年底的家宴上母后提起这事儿你还推脱说不着急,这前后才几天就有了中意的人了?这怕不是一日之功,是早就暗中瞄上了吧?说说看,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姬珩脸上略显出几分尴尬,掩饰着咳嗽了一声:“确实是临时起意,但也绝非戏言,便是半月前臣弟在南边跟您提到过的在路上救下我的黎家姑娘。”   “我道是谁呢。”他这么一说,姬璎本来还略带几分警惕的心思就彻底松懈下来,便又笑了,“说起来那个黎家兄妹是你的救命恩人却同时也等于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今天在宫里父皇还曾提起说这几天让本宫抽空召见先犒赏一下赣州回来的几位将领。”   姬珩道:“臣弟这事,只能算是私事,本该是进宫去向母后请旨的,可……我最近这个样子进宫去被母后瞧见了也只会惹她担心。反正这事臣弟就先托付给皇长兄了,黎家那边先不着急,臣弟也怕催得急了会显唐突,母后那里回头皇长兄进宫的时候便替我先交代一声,也省得她还要替我劳神去寻摸别家。”   “婚嫁之事……你既属意,回头求母后降一道懿旨赐婚就是,难道他黎家还能拒了不成?”姬璎不由的调侃,“你这般小心谨慎的,我便信你是真动了凡心了,想必那家的姑娘甚是绝色。”   言罢,又肃了表情:“不与你玩笑了,总归这事情你是拿定主意了?”   “是。”   “行。你不要反悔就好,回头哪天进宫去,本宫会替你知会母后的。”   眼见着天色不早,姬璎这便真的告辞离开了。   待到他走后,姬珩就也掀开被子下地,径直出了卧房。   战风赶忙凑上来:“这么晚了,殿下不休息吗?”   姬珩只管款步往院外踱去:“方才宫里送来的东西呢?里头应该是有珠宝首饰之类?”   战风这就明白了,赶紧带了他过去。   库房那边年十九正在带人清点单子,还没来得及整理入库。   林皇后这次的赏赐很重,毕竟是关乎她亲生儿子的一条命,所以哪怕是那些姬珩根本就用不上的首饰也有两个小箱子。   姬珩让人把这两个小箱子摆到院里的石桌上,他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挑挑拣拣。   战风跟着看了半晌,忍不住提醒:“惠嫔娘娘当年入宫的陪嫁如今还有一些,殿下要送及笄的礼物给黎家姑娘要么从那里头挑挑?”   黎家虽不是什么豪富之家,但也看的出来不是眼皮子浅的,宫里出来的这些虽然贵重,可要送定情信物难道不该是送那种有特殊寓意的么?   战风觉得他家王爷很不上道。   姬珩闻言,却只是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随口道:“本王的母妃,红颜薄命,又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样的运气便不要让阿浔沾染了。”   他的表情淡淡,似乎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   战风不好接茬。   过了一会儿又听他突然问道:“舅舅那边什么情况?”   战风这才又连忙收拾了发散的思维,正色回话:“信使回话,舅老爷前几日有事脱不开身,但这时候应该已经是在来京的路上了。”   “嗯。”   这边姬璎从信王府出来便上了辇车,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深夜寂寥,街道上没有行人,储君的仪仗华丽又肃穆的逶迤在长街上。   跟随的幕僚董千里策马稍稍靠近辇车旁边,压着嗓音问:“殿下,这次在南边您险些遭遇不测的事真的准备就此揭过吗?那柳随英可是您的近侍,他吃里扒外勾结了外人来害您,纵然他嘴硬不肯将幕后主使供出来,我们即便拿不住怀王的把柄,但至少也该杀鸡儆猴,找个由头将柳家上下都一并处置了,就算不冲着怀王,至少给殿下您身边的人提个醒儿不是?纵使殿下仁慈,家有内鬼这种事也绝对不可姑息。”   柳随英是从小就伺候姬璎的内侍,他迁入东宫的时候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这样的人,向来都是绝对的心腹,可姬璎这次出门在外,却是这个近侍算计的他,趁着雨夜劝说他去堤坝下面体察民情,将他带到了算计好的位置,并与人里应外合,安排了人在堤坝上做手脚,就等着制造一场他意外死于水患的事故。   得亏是千钧一发之时姬珩得到消息赶了过去,哪怕姬珩再晚到半盏茶的工夫,他现在都不能安稳无虞的坐在这辇车上了。   姬璎这个太子,的确是立得儒雅宽厚的人设,可他也不会无能懦弱到会对背叛算计他的人手下留情。   何况董千里这话也是正经道理,身边出了叛逆之人不重处,难保以后不会有人效仿。   姬璎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底的寒意又瞬间迸发出来,一字一句的凉凉道:“老三就是再有本事,本宫又何至于无能到会叫他这个外人给撬走了身边心腹?”   董千里听得一愣,随后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怀疑府里还有怀王的内应?”   这怎么可能?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眼下的情况恐怕就会更加棘手了。   董千里不敢轻信也不敢不信。   姬璎的眸色却又再度沉了沉,随后用力的捏住了袖口,又再狠狠的闭了眼。   他回到东宫已经将近三更,新换的近侍金小六上前询问:“殿下今夜要歇在哪儿?要传哪位主子侍寝么?”   “本宫去看看太子妃。”姬璎冷声道,脚下大步往后院太子妃杨氏的寝殿方向去。   金小六就有点惶恐了,小跑着跟了两步之后才壮着胆子提醒:“殿下,太子妃娘娘抱恙在身,寻常这时候都应该已经歇下了。”   姬璎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脚下生风还是去了太子妃处。   这一晚他最后当然是没在杨氏处留宿的,进了院子就直接屏退了所有宫人,但众人守在外面也隐约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和模模糊糊的争执声。   姬璎在杨氏处也没滞留太久,前后只一炷香的工夫就又出来了,只是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当然,这是人家夫妻关起房门处理的家务事,事后就尽可能的被捂住了,东宫上下也都本分的闭紧了嘴巴,没有人敢私底下议论的。   因为姬璎逃过一劫这是与前世的轨迹相悖的,黎浔虽然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这几天也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风声和动静,得知姬璎回京之后也没提险些被暗害的事,只坊间在传太子在南巡期间遇到雨天决堤,差点遇险,最后侥幸逃过一劫,简直就是吉星高照,上苍保佑。   只做意外事件谈论了三两天就很快消停了。   姬珩这几天依旧是关在信王府不在人前露面,黎浔心里虽然不踏实,可他不来找茬,他当然也不会主动去寻。   这天下午和黎渃去银楼拿之前订的首饰,因为时间赶巧,两人就绕道去青山书院顺便接黎云澈和傅明旌两个孩子下学,却不想竟又在那里巧遇了褚思扬。 第20章 情敌   因为简言之的任性和挑剔,青山书院的规模不算大,加起来也就百十来个的学生。   黎云澈和傅明旌属于最小的那一批,这个时间其实还不算太晚,日头也不过刚刚开始西沉,其他年长的师兄们下学之后多相约去了书院内设的演武场练习骑射去了,就这些小的,书院对他们暂时还管得松散些,早早的便允了家人来接。   两个孩子正是顽皮的年纪,黎渃又是个活泼的性子,逗了两句,三个人正围着马车追赶打闹。   黎浔心里偏疼自家堂妹,她其实也不觉得黎渃这样活泛的性格有什么不好的,可这会儿附近还有别家的人在接孩子,这样被看见了也不太好。   “渃渃,别闹了,带他们上车吧。”黎浔含笑上前提了一句。   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一发散……   就看见刚停在书院门口的一辆马车上有人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正是——   褚思扬。   他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衫,玉簪束发,下车之后又从容转身将马车上同行的白须老者扶了下来。   书院门口的书童小厮毕恭毕敬的连忙拱手作揖。   这边黎家的两个孩子听见动静也忙停止了嬉戏,也毕恭毕敬的朝着那边行了大礼:“山长好!”   青山书院的山长便是简言之了。   小孩子为了吸引注意力,声音就故意叫得很响亮。   褚思扬蓦然回首。   看见立在马车旁的黎浔,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见,先是愣了愣,但随后回味过来,就眉眼染笑,露出几分明显是愉悦的神情来。   黎浔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有想到他会是简言之的得意门生,甚至是可以随侍左右陪同出入的那种。   那边褚思扬已经又转头和简言之交代了两句什么话。   其间,简言之也转头朝这边看了两眼。   再然后,褚思扬就撇了他,快步朝黎家的马车走过来。   两个孩子明显也是认识他的,看见他朝自己过来,都露出了几分既受宠若惊又有点紧张迷茫的表情,面面相觑,然后也是端端正正的作揖行礼:“褚师兄好。”   褚思扬温和一笑,顺手摸了摸两个小萝卜头的脑袋:“乖。”   他的为人很和气,也很有亲和力。   两个孩子顿时也高兴起来,并且放松了不少。   黎浔避无可避,便主动和他打招呼:“褚公子。”   褚思扬这才含笑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也没有刻意扭捏和回避的意思,笑道:“原来这两位小师弟是你家来的,咱们两家倒是真有缘分,褚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见二姑娘。”   季氏这阵子一直在忙着整饬宅子的事,那天之后就没再得空去褚家探望了,而黎浅虽然隔日就往褚家去看病,却又不是个多话的,显然是没聊及这个话题。   黎浔道:“是我四弟云澈和小外甥明旌。”   青山书院不好进,尤其是黎家这样刚举家从边城迁徙进京的人家,纵然家里的两个孩子资质上都还算聪颖,可能一起送了两个孩子进来,这事情可不简单。   褚思扬心里自然是有疑问的,可是这问题太唐突了,自然也不会问。   黎渃在旁转着眼珠子看了这么会儿,突然就悟了,凑上来指着褚思扬道:“哦,你就是我娘提过的那位褚世伯家里的……”   她不知道褚思扬名字,不好乱喊,咋呼了一半就又憋住了。   褚思扬看她蹭过来抱着黎浔的胳膊一副很亲昵的模样,眸中渲染的笑意不期然就更浓烈几分,也不是很见外的样子道:“黎叔父家的三妹妹?你若不弃,唤我一声兄长即可,幸会。”   他整个人的气质本就儒雅干净,微笑起来,亲和力很强。   黎渃这样的性子,和他的视线撞上都有点不自在的微微红了脸庞,瞬间也不闹腾了,消停下来,反而是有点局促的将黎浔的那条胳膊抱得更紧了些,这才叫了声:“褚大哥好。”   黎浔并不想和褚思扬多纠缠,就又主动开腔:“我们事先也不知道褚公子在这,失礼之处还请你多见谅。”   看了眼不远处书院大门的方向,就又借故推辞:“公子应该还有事要忙吧,我们也要赶着回府,就不耽误您了。”   褚思扬狐疑的循着她的视线一回首这才发现简言之居然也没进去,此时还站在大门底下盯着这边在看。   他心头一肃,加上这里人来人往的,确实也不该一直纠缠着人家姑娘叙旧,便颔首道:“好,那今日便就此别过吧,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偶然借着两个小萝卜头的光在这里又偶遇了黎浔一回,褚思扬心情愉悦,忍不住的又分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两个孩子虽然刚来书院没几天,但这位褚师兄是书院里人人交口称赞和羡慕的名人,得了他的青眼安抚,都显得格外的兴奋,一个两个的,眼睛贼亮。   黎浔带着几人上了马车离开。   褚思扬目送了他们一小段就匆忙转身回了大门前。   简言之见他回转,也这才也转身,款步踱进了门去。   “先生。”褚思扬追上去。   简言之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不相干的人平时能得他多看一眼都难,方才他却站在门下盯着自己和黎家两姐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褚思扬直觉上就知道这里头必然有事。   等绕过了影壁,简言之果然就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道:“这家人是新近才进京的,前几日来拜访老夫拿的是信王私人的名帖。”   话,点到为止。   褚思扬惊讶,微微屏住了呼吸,思绪突然就有点乱了:“黎家叔父在边关打拼十数年,是白手起家,他此前在京城里也没有发展别的人脉,怎么会有信王殿下替他们引荐?”   简言之是曾站在朝堂漩涡中心的人,遇事早就习惯了不骄不躁,甚至眼神都没有变一下,只还是陈述事实:“京城里如今折腾的这几位都算是老夫门生,对他们为人处世的做派老夫也算能了解一些。信王此人行事向来低调,比我老头子还不愿意掺合闲事,可这一次却替黎家的两个孩子卖人情卖到老夫的面前来了?”   他朝褚思扬递过去一个略显深刻的眼神。   褚思扬立刻有所领会:“黎叔父虽不算深居要职,但在南境军中也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信王隶属太子一党,如今他出面对黎家示好……难道是出于党派之争?太子想要插手南境的兵权?”   也不怪他师徒二人会往朝堂政局上联想,实在是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信王姬珩会和黎家刚进京的一个侄女儿有牵扯。   简言之负手而立,表情略显怅惘,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收回视线看向褚思扬,正色道:“策安你承我衣钵,我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也不是没有私心的。老夫人我生不逢时,终是免不了草草一生,就这么过了,如今你青出于蓝,我看重你的才学和能力,也盼着你能比我当年运气好些,能遇到盛世明君,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和舞台。可如今……京城里这局势,还是明哲保身吧,毕竟有些机遇,也只是可遇不可求的。”   言罢,语重心长的抬手重拍了两下褚思扬的肩。   他年纪大了,手臂远不及年轻人那般沉稳有力了,可是这两下,合着他眼中失落慈爱交织起来的微光便重重的在褚思扬心上也压了两下,激得他心头一热。   “是。”他躬身,无比郑重的冲着师长长揖拜下,“先生的教导,学生一定谨记。”   黎家会是太子拉拢的对象吗?老师这是不想让他沾染几位皇子争权的名利场,才会这般提醒他,这份用心良苦,他是领情的。   可是——   他对黎浔有好感,这也是真的。   这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黎浔的心情其实也不平静。   上辈子她只知道褚思扬在官场上发展得不错,却没有想到他背后会站着一个简言之。   简言之这人和一般迂腐读书人其实很不一样,终究是曾经出入宫廷从官场上退下来的,他纵然将做学问看得比官位更重,却也通达人情世故。黎浔上辈子就对他有所耳闻,这位大儒纵使脾气古怪又任性了些,但却将尺度和底线把握得很好,不会往死胡同里钻。   所以前几天黎珺夫妻带着俩孩子来拜访拜师的时候还十分的忐忑,怕纵有姬珩的面子也不够使,黎浔却半点不担心,料定了这事儿不会有悬念。   最后,书院果然就将两个孩子收下了。   这位当世大儒,他有才华,有能力,有眼光,却又通达世事,知进退,收驰有度的在名利场中保自己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得,褚思扬得他的教导提携,会有后来那般发展就不足为奇了。   而要不是因为和她的事,被姬珩从中作梗给打压了,他上辈子应该会走得更远更高才是。   思及那些阴错阳差的荒唐往事,黎浔忍不住的唏嘘。   旁边正在和两个孩子玩游戏的黎渃这时候想法却有点杂,一边玩一边还不忘回味刚才和褚思扬见面的情形,突然就后知后觉的回头问道:“姐姐,有点奇怪啊,你跟褚家哥哥怎么会认识?他没来过咱们家啊。而且……他既然是跟你比较熟,刚才喊你是二姑娘,却管我叫妹妹?”   褚思扬方才说话间照顾两人的情绪都很周到,但其中又是有差别的,黎浔当然也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可毕竟这才是见过两面的人,她虽品出了褚思扬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心里也终究还只觉得荒唐,搪塞了黎渃两句就把她给糊弄过去了。   又过两日,便是三月三。   黎家给黎浔办及笄礼,可是因着黎家在京没什么亲友,为了不至于太寒酸了,黎珺夫妻俩一合计,索性就把乔迁宴也一起办了,给黎珺回京以后结识的关系比较好的同僚都下了帖子,请他们带着夫人孩子一同过来捧场赴宴。   姬珩算是帮过黎家大忙的人,黎珺下帖子自然不能越过他去,黎云泽虽然烦他,却也不好阻止,只盼着他能自恃身份一些,别纡尊降贵的过来瞎掺合。   可是事与愿违啊,姬珩当然是不肯错过这样登堂入室的机会的,当天准时就拿着帖子登门了。   结果——   策马刚转进了胡同口,就远远看见了正在黎家门前下车的褚家母子。   褚思扬?他居然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了?   心里一堵,一张脸瞬间黑成了锅底灰! 第21章 提亲   “王爷,怎么了?”战风习武之人,分外警觉,手立刻压向腰间,一边警惕的循着姬珩的视线看过去,一边又策马往他身边靠近些许,以防有人偷袭刺杀。   年十九等人跟在后面,也都立刻绷紧了神经,开始戒备。   姬珩死死的盯着黎家大门口的褚思扬,却没吭声。   许是他这视线太不友善了,那边刚扶了母亲下车的褚思扬似乎有所察觉,也转头看了过来。   两男子的视线隔着半条街遥遥碰撞在一起。   褚思扬也相当敏锐,自然立刻意识到策马而来的年轻贵族对他很不友善。   在这之前,他虽没有和姬珩直接打过交道,但姬珩身份显赫,偶尔出街都是万众瞩目的,路上也遇到过一两次,他认得。   只是——   按理来说这位六殿下、当朝的信王却是不该认识他这种小人物的。   但又显然——   就姬珩看他的这个敌意满满的眼神,这位又显然是认识他的。   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初印象很重要,褚思扬微微蹙眉,心里也瞬间就对姬珩起了几分警惕和防备。   “扬儿?”褚母见他站住了不动就催促了一句。   褚思扬赶忙收回视线和褚老夫人说了两句话就扶着母亲往门内走去。   “那后生好像是简太傅的得意门生,往日小的去简府送年节礼品的时候遇到过两次。”年十九是常驻京城王府的,管着府里人情往来这一连串的琐事,京城里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官员和贵人他几乎就没有眼生的。   姬珩当然知道这个褚思扬很得简从之的赏识和看重,可他在意的却只是褚思扬和黎浔之间的关系,还有他出入黎府的意图。   两辈子都阴魂不散哈?这小子是得有多想死!   他冷着脸,一语不发,表情看上去都不怎么善良了。   战风和年十九等人都很懵……   祖宗您看谁不顺眼,要揍谁砍谁都说句话啊,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敢随便揣摩上意替您拿主意啊……   主仆一行很快也抵达黎府门前下了马。   姬珩带着战风就大步往里走。   年十九赶紧吩咐了一下让随行的侍卫在外等候,自己也抱着带过来的锦盒礼品追进门去。   黎家大门口是黎珺和黎云泽两叔侄在亲自接待宾客,彼时褚家母子已经和黎云泽寒暄过了,黎云泽叫了下人引路送褚母去后院季氏处。   本来褚思扬是男客,是不该往后院进的,他却主动与黎云泽说道:“黎兄,之前黎家婶婶特意登门给我母亲看病我也还没得机会当面谢过,今日既是登门……我想陪母亲一道儿过去,当面给婶婶请个安。”   他是晚辈,登门拜访去给人当家主母请安问好也是正常礼数。   黎云泽对他初印象不错,也没觉此举不妥就允他去了。   姬珩这边就差拿眼神往褚思扬背上钉几个窟窿了,当即侧目给年十九使了个眼色,吩咐:“一会儿你想办法跟过去,听他们说什么。”   盯梢一妇人和一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他家王爷这画风何时变得如此亲民了?   年十九却也不敢有异议,只当机立断的颔首应诺。   这时候黎珺和黎云泽也刚好相继发现姬珩到了。   他这身份在这摆着,总归是不能怠慢,叔侄俩都第一时间迎上来寒暄。   黎云泽估摸着是还记恨上回的事呢,冷着脸话也不主动说。   黎珺不想结党投靠谁,只想踏踏实实的凭军功挣前程,其实也是不太愿意和他这样的人有牵扯的,可偏偏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又不能拒之门外,加上姬珩引荐解决了家里两个孩子读书的事,就更不能不识好歹了,所以还是客客气气的接待了。   寒暄之后,又道:“上回多亏殿下引荐才解决了我家子侄读书的事,事后本该是早点登门道谢的,可又听说殿下卧病在床,便没好登门打扰。今日府中小宴,倒是劳殿下辛苦过来了,末将实在惶恐。”   他之前没有主动去信王府拜访,就是不想公开留下个他攀附了太子和信王的名声出来,但姬珩亲自登门,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黎珺虽是行伍之人,但在出事之前黎家在老家却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虽无官身,也算是闻名乡里的书香门第,所以他这个人处事也还是圆滑知变通的,纵然心里不喜和姬珩这样的人接触,话也可以说得很是漂亮。   姬珩对黎浔的家底门清,也当然知道对方是在敷衍他,却也不在意:“本王和府上的渊源不浅,黎将军倒也不必如此见外客气。”   他的态度其实并不算是有多热络。   随后又互相说了两句客套话,黎珺就转而吩咐黎云泽:“我这里走不开,你引殿下去厅上喝茶吧。”   “是,叔父。”   战风跟着两人一道往里面去。   年十九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了黎家的下人,并且放了礼单和王府的帖子下来留底登记,之后就借口要借茅房也从另一边混了进去。   黎云泽根本就不想理姬珩,把他送去了正厅就出来了。   那边已经聚了好几位兵部的官员,虽然姬珩这人平素出现在人前也不怎么刻意端架子,可身份本身就是屏障,众人就多少都开始有点局促了。   姬珩并不在意,就踏踏实实的坐在上首和他们喝茶,偶尔也附和闲谈几句。   今天黎家同时还要给黎浔办及笄礼,按照惯例规矩,除了家里的长辈亲眷男子外的外男是不可过去观礼的,后面倒是没这些男宾什么事。   褚思扬是读书人,自然也不会违背礼数,他去后院是真的为了当面给季氏请安问好的,说了两句话就避嫌出来,也来了这边。   黎家才刚进京,结交的人脉不算多,男宾这边就二十来个客人,这会儿该来的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褚思扬过来的路上就遇到了同样往这边来的黎云泽。   他两人彼此合眼缘,倒是谈得来,就谈笑着走了一路。   姬珩是不在乎黎云泽对他的态度,因为他心里清楚……   黎浔最后究竟要嫁给谁只能由她自己拿主意,就现在的这个局面,只要他这边扒住了别松手,褚思扬就丁点儿机会没有,想都别想能越过他去。   可是吧……   再看黎云泽和褚思扬相谈甚欢的画面,还是刺眼。   被区别对待这件事,让信王殿下大为光火,但是又肯定不能拉下脸皮去主动搭讪讨好将来的大舅哥……   反正黎云泽和褚思扬过来之后,这厅中的气氛就更有点微妙了。   姬珩看褚思扬是哪哪儿都不顺眼,褚思扬对他自然也不会太好感,两个男人之间的敌意甚至在还没有一句面对面的开场白时就已经在无形中展开了。   不过也好在是这厅里人多,气氛也算僵得不太明显。   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吧……   姬珩一直心不在焉的估算,心想着黎浔那边应该差不多礼成了。   这时黎府的管家就匆匆赶了过来,找黎云泽:“大公子,东宫使者到访,说是奉太子妃娘娘之命前来给咱们二姑娘赐礼。”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本来姬珩露面,大家就都在揣测太子别是借着信王出手有意来拉拢黎家,进而在打染指南境兵权的主意吧?   而现在,东宫直接出面赐礼——   这个意图就简直昭然若揭。   黎云泽的眉心一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起身就往外走:“走,去看看。”   东宫赏赐虽不及宫里帝后的赏赐那般重要,但也是殊荣,黎家这样的门第差不多也是要全家过去接的。   褚思扬跟他一同起身要往外走,却下意识的回眸打量了姬珩一眼——   今天这事很不对劲,如果只是为了替太子拉拢黎家叔父的立场,姬珩既然来了,太子大可以把赐礼交给他带来,那样还能同时借他的口风直接给黎家叔侄提醒暗示一下,要黎家的一个反应和态度。   而且——   姬珩来的时候他明显注意到是带了礼物的,现在太子又送来一份?这就说明他俩可能并是非为着同一件事。   这边姬珩也慢悠悠的站起来,他倒不是为了跟去大门口看热闹的,是因为年十九这时候已经回来了,所以就也跟着出门踱步到廊下,往旁边走了两步。   年十九上来禀报:“殿下,褚家有意求娶黎家的二姑娘,方才在后院褚夫人就明着跟黎三夫人提了,说褚家公子心仪她家的二姑娘,想结个儿女亲家。不过黎三夫人没有答应,推辞说要跟黎将军商量一下才好回话。”   黎家进京这才刚满一个月,黎浔还是后面才到的,褚家这速度简直雷厉风行到叫人瞠目。   战风当时就忍不住看了姬珩一眼,心道……   他家这准王妃这是要飞了?   姬珩的脸色反正是已经全糊了,捉住重点,咬牙切齿的盯着褚思扬的背影确认了一遍:“她说那是姓褚的自己的心意?”   如果说单是父母之命,他可能还不至于这么计较。   而季氏推脱说要和黎珺商量是真,但是以黎家人的做派,应该也是要问黎浔这个当事人的意思,没有当场一口应承也是正常。   年十九是个特别周到的人,察觉事情可能不对,已经去搜罗过一遍消息了,立刻回话:“黎家二姑娘进京才不久,也不怎么出门,小的也是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殿下之前不是让安排了人在黎府附近盯着么,小的已去问过……”   就将黎浔两度和褚思扬偶遇的渊源交代了。   这话一说,战风直接就想给跪了,慌张的连忙告罪:“属下失职,当时吩咐下去的时候只说是盯着黎府附近有无可疑人等出没,顺便注意一下二姑娘的安全,所以……”   下头的人就只注意着黎浔的安全了,哪怕是黎浔一出门他们就跟,也不至于把黎浔的一言一行都事无巨细的往上报啊,毕竟他家王爷也不是吃饱了撑的,会连鸡毛蒜皮都感兴趣?   姬珩这就很上火了,当即一撩袍角,疾步下台阶拐了个方向抄小路往后院去。   褚思扬那边许是被他刀子似的眼神盯着,总感觉不太自在,这时候不期然回首,就见他背影已经消失在花树后头。   那方向……   依稀是后院?   黎浔这边也没想到东宫会以太子妃的名义给她送及笄礼来,她才刚行完礼,穿的一身挺繁琐的,季氏不敢怠慢前头已经带着黎渃和黎浅他们过去了,留了她去厢房换衣裳。   书云伺候她刚把宽大的外袍脱了,突然觉得身后的气息有点冷,下意识的一回头却见姬珩鬼魅般的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错字哈,今天的更新还在中午12点,么么哒~ 第22章 倾慕   书云甚至没听见他进门的动静,而此时他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黎浔的背影。   书云吓得手一抖,险些惊叫,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就垂首跪下了。   不知怎的,这一刻,竟是吓得连叫人请安都不敢。   黎浔的警惕性本是不差的,可方才一直在走神琢磨东宫的意图,此刻见书云突然诚惶诚恐的退开了……   骤然转身。   看见姬珩,也甚是意外,脱口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姬珩本来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这便又款步往她面前踱来。   书云跪在地上,当然知道这样不妥,纵然这只是黎珺和季氏院子里的一个厢房,可断没有叫一个外男闯进来和家里的姑娘会面的道理。   心里害怕,急得想哭却又不敢,只偷眼去瞧姬珩。   黎浔倒是还好,她一直都知道姬珩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见状便吩咐书云:“你先去院子外面守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书云有点不放心让她和姬珩独处,可蓦然想起上回黎浔嘱咐的话,终是没有多言,爬起来退了出去。   姬珩负手而立,站定了脚步不动。   黎浔盯着门口,等书云合上了房门就主动问他:“听说东宫叫人送了赐礼过来,这是……太子的意思?”   黎珺并不是南境军中的主帅,却是从军多年,稳扎稳打熬出来的,对那边的局势最了解,在军中也是颇具威望的,姬璎主动对黎家示好,目的就不可能单纯了。   黎浔衣服才换到一半,刚才姬珩闯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自行卸下一只耳饰,被姬珩打断就忘了。   姬珩先是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才态度有些散漫随意的抬手。   黎浔见他伸手往自己脸颊探来,下意识的想躲,但理智又快速将她钉在原地,只是有些不适的微蹙了眉头。   “那个也没那么麻烦,你可以不用亲自过去接的。”姬珩拿掉她另一只耳饰,顺便将她鬓角的一点碎发撩了撩,一边这才不甚在意的说道,“这事儿本王事先也不知情,不过他既送来了,你收下就是,需要什么人情也都是记在本王头上的,用不着你们家人负责。”   黎浔那性子其实一点也不柔和,她心肠硬,警惕性又高,轻易不会被谁打动或者交心,可对那些但凡是她真的敞开心扉接纳了的人,她却又是另一个极端,极度的护短,甚至掏心掏肺的去对待。   包括现在黎家的这些人,也包括当年的湖阳和阳羡……   这些,都是她抓在手心里,哪怕是豁出命去也要维护的人。   前世黎浔死后书云说她临走说过,保下阳羡是冲着还骆雪曾经的救命之恩的,可他却知道她留下那样的遗言也不过是为了叫阳羡不要因为她的死而过于自责罢了,阳羡出生就跟着她了,她是真的视如己出。   而如今——   姬璎打上了黎珺的主意,这一点就足够叫她戒备和警惕的了。   姬珩不想她为此担惊受怕,所以就实话实说了。   黎浔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眼中就多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难道已经跟宫里提过我们的事了?”   姬璎对黎家示好是为拉拢,姬珩要打岔担下这事儿就必须事出有因,非亲非故的话,黎家凭什么拿他的身份做挡箭牌?除非是姬珩已经跟林皇后还有姬璎表明过要娶她的意图。   姬珩挑了挑眉,很乐意欣赏她的惊慌和无措:“怎么这事儿不能提吗?还是你觉得和本王的关系很见不得人?”   黎浔哑然。   她知道姬珩的固执,可是上回两人见面不欢而散,她着实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快。   如果这事已经在林皇后母子那里过了明路,她就真的又跟姬珩死死的绑在一起了。   这段时间黎浔心里一直很乱,她其实就是上辈子过得太压抑,太不开心了,所以才会打从心底里排斥姬珩的接近,可一旦冷静下来——   她又清楚的意识到她拒绝姬珩其实是很不明智的任性行为。   她是不稀罕也不想去做什么王妃,可是——   整个黎家大难当前,出不了今年去她叔父和兄长就会性命不保。   纵然她能提前知晓这些,可是以她现在一个孤弱女子的身份,她有什么能耐去扭转数月之后的那场战局,保下叔父和兄长的性命?   这件事,只有姬珩有能力帮她。   而且——   只要她开口,她也笃定了他一定会帮。   接受他的示好,回到他的身边去,他就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哪怕只把这当成是一场交易……   黎浔也知道,她其实并不吃亏。   只是……   心里多少是会抵触和不甘心。   上辈子已经活得身不由己,这辈子还要去走老路,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里抵触和排斥。   所以她一直拒绝姬珩,实际拒绝的也是这命运兜兜转转对她的操纵。   可是——   和上辈子一样,姬珩依旧一意孤行,强横霸道的不给她避让的机会,他在替她做选择,架着她往前走……   黎浔心里也不是有多气姬珩的,毕竟跟着他就有利可图,她也不是没算计权衡过这些得失,这时候再哭着喊着叫委屈吗?那样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矫情。   “那……”她深吸一口,平复下情绪,觉得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和他深谈一场。   恰在此时,院子里就传来说话声。   “您是……褚家公子?”是书云的声音,带了明显的诧异和一点掩饰不住的惊慌,“夫人他们都去大门口接东宫懿旨了,这会儿都不在。”   褚思扬道:“我知道婶婶不在,二姑娘不是还在这边吗?我刚看见有个可疑的人影往这边来了,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言下之意,便是要见黎浔的。   “可是……我家小姐正在更衣。”书云推辞,因为心虚,就力不从心。   屋子里黎浔则是一个激灵——   姬珩不守规矩到处乱窜也就罢了,怎么这个褚思扬也如此的不省心?   收回视线再看姬珩时,果然他眸色都已经跟着冷了三分,挑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就是你犹豫不决,一心回避本王的原因?是因为上辈子本王棒打鸳鸯,搅和了你们,所以你们心有不甘,这便要逮住了机会再续前缘,和本王对着干?”   这话也没多少气恼或者胁迫的情绪在里头,就是故意拿话堵她的。   “不是!”黎浔矢口否认。   她是真的心无旁骛,就更谈不上心虚了。   上辈子她和褚思扬定过亲,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姬珩又不是不知道,何况现在她和褚思扬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就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   现在褚思扬在外面就是立场坚定的不肯走,姬珩又阴阳怪气的拿话刺她。   黎浔不想受这夹板气,干脆撇开了他往外走。   她没说去做什么,姬珩居然没拦也没跟,待到黎浔快速的反手合上房门,他脸上的戾气也瞬间散尽,不紧不慢的踱步到靠近门口的榻上坐下。   院子里黎浔推门出来又飞快的将房门掩上,这一点小动作褚思扬尽收眼底,随后才将视线落到她身上。   她身上还是之前行及笄礼穿的那套华服,只是去了最重的那件外袍,看上去不是那么冗繁了。   色彩鲜亮的衣裳配上少女姣好的面容,阳光下就自成一幅画卷,色彩绚丽,赏心悦目。   褚思扬眸中瞬间泛上几分笑意,不过他有分寸,即便此刻院子里也没有旁人在,他也只站在院门之外拱手作揖:“惊扰到二姑娘,是褚某唐突了。”   黎浔走过去,也没有出门,和他隔着一道门相望,开门见山:“公子也是一番好意,不过我这边一切都好,并不曾有事发生,还要多谢你费心。”   她的态度一如既往,礼貌、从容、且疏离。   这已经是个变相逐客令的意思了。   何况这里是内宅后院,哪怕褚思扬是客人也不方便在此久留的。   褚思扬那么才思敏捷的一个人,自然也不会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可是——   他却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没动。   黎浔出于礼貌才在等着送他先走的,见状,不由的蹙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思扬面上还算镇定,袖子底下的手指却已经无声的捏过了几次,他眼神微微瞥了一眼黎浔身后紧闭的房门,终是正视了她的眼睛,慎重道:“其实就是找个借口过来,因为有几句想当面和你说。”   两人之间本来就不算熟,他前面也一直称呼二姑娘的,此刻突然就改口拉近了距离?   黎浔直觉上已经察觉不对。   褚思扬则是拿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不避不让的注视着她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还不曾许了人家……我想问……小生褚策安对二姑娘甚是倾慕,愿一世相随,护卿余生安稳顺遂,共结白首之约。不知……二姑娘意下如何,可否允准我家登门提亲?”   言罢,又再郑重的躬身拜下,以谢唐突之罪。   而这一拜,也叫黎浔看见了他强装镇定的外表下完全烧红的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嗷~原来这也是一只擅长打直球的男配啊╭(╯^╰)╮ 第23章 拒绝   一个读书人,会唐突至此,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   书云想到的却是黎浔那屋子里还藏着一个呢。   一紧张,心脏都仿佛忘了跳了,惊恐的先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只担心屋里那位可别当场炸了,那她家二小姐这里可就要当场翻车了。   可是——   那两扇门还是严丝合缝的紧闭着,没有人跳出来。   褚思扬重新抬起头,仍是不避不让的直视黎浔的面孔。   他显然也是紧张的,本是带了几分和煦微笑情绪的面庞能明显看出来肌肉紧绷的僵硬。   而他的眼神,炽热且真挚。   黎浔突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褚思扬,他也许是……真的对她有意?   不仅仅是现在,也且不论这感情的深浅,但原来想要求娶一直都是他自己的意愿,而并非是她一直以为的是两家长辈出于默契促成的?   “可是为什么?”她心中十分的震撼和不可思议,迟疑着便脱口问了:“你我之间这前后这也不过第三次见面,谈及终身,岂不是太草率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是会唐突了你,可是……”褚思扬坚定的与她对视,“我又觉得我不该瞻前顾后,怕就此失之交臂。二姑娘,这件事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说得清楚,可是我知道,你我虽不过只有数面之缘,但是我每逢看见你,便会觉得这世间万物静好,风和日丽,然后便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我想,这便是心悦一人的感觉了吧。”   他确实不应该如此唐突和急躁的,可今天姬珩的出现给他敲响了警钟,虽然明面上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姬珩和黎浔之间有关,可是凭着直觉,褚思扬满心充斥着的都是危机感。   他虽然也没有亲眼看见姬珩进了这个院子,也虽然黎浔的神情语气都镇定从容到一种叫人根本就不会怀疑她身后还藏着什么秘密的程度,可是……   褚思扬就是笃定的相信,此刻姬珩应该就在她身后的屋子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黎浔却没有声张,这意味着什么?   褚思扬突然就意识到他的确不能再等了,如果不尽可能的抓住机会,他可能真的就错失了眼前这个让他一眼心动的姑娘了。   如果说在贸然开口之前,他还只是被浓厚的危机感驱使,但这一刻,剖开心扉道明了心意之后心脏骤然狂跳的速度就清楚的告诉了他——   他确实是真的很在意很喜欢黎家的二姑娘的。   黎浔的容貌确实生得好,但也没到一眼惊艳的地步,甚至于单就黎家另外的两个姑娘就都不比她逊色,褚思扬是见过黎浅和见过黎渃的,黎浅的容貌更艳丽,黎渃的性格更活泼,可就是黎浔……   在她身上会叫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情不自禁联想到此后漫漫余生的妄想来。   黎浔却依旧只觉得震惊,她其实就只是把心思都藏得深了些,她知道自己的心境其实一点也不美好,甚至于经过前世的淬炼洗礼,现在还藏了更多阴暗的东西。   褚思扬满眼期待的望着她,等她的答复。   两个人,四目相对。   黎浔也没有羞怯回避的意思。   那一刻,褚思扬的心里就顿时凉了半截。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就听她语无波澜的慢慢道:“多谢你错爱……”   “黎……”褚思扬直觉的以为她要推脱说她自己不够好,刚想抢白解释,却又听到她的后半句:“可是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所以不能接受褚公子的好意。”   坦率,直白,一招制敌!   褚思扬如同脑袋上被谁打了一闷棍,声音也彻底哽在了喉咙里。   他其实早料到黎浔今天一定会当面拒绝他的,却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的理由,这个理由甩出来,便决绝的没有再给他留半点日后转圜的余地。   本来心血沸腾的胸腔里,好像突然塌陷了一个角落,有风灌进来,空洞洞的又有点疼。   褚思扬的脸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白。   黎浔道:“这里是后宅,实在不方便你久留。书云,你送褚家公子去前院吧,顺便跟婶娘说一声我更衣来不及了,东宫的礼物让她代我接一下。”   “是!”书云小心翼翼的答应着,走出院子催促褚思扬,“褚公子……”   褚思扬望着门内的黎浔,嘴唇动了动,他其实很想大大方方的告罪一声“打扰了”,可是看着她沉静美好的面容,苦涩的味道弥漫到了舌尖上,好像费尽了力气也说不出这样洒脱的几个字。   最后,用尽了所有的定力也不过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做回应。   然后转身。   跟着书云离开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黎浔是真的没对褚思扬动过半点的儿女私情,因为没有机会。她不是个喜欢纠结过去的人,可褚思扬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却突然想了好多。   前世的时候,她和褚思扬之间满打满算的也是只见过三次面而已。   第一次是叔父和婶娘给她议亲时怕她对褚思扬不满意,便由季氏出面约了褚夫人一起去烧香,顺带上了两家的儿女,算是变相的相看了一番。   第二次是这年年底,黎浔家里横遭变故,南境战事失利,黎珺和黎云泽双双战死沙场,褚思扬陪同褚夫人一起登门吊唁。   黎浔只是黎珺的侄女儿,按理说是不需要遵从三年的礼制守孝的,可是她自幼就是在黎珺膝下长大的,她想要替叔父尽最后的一点心意,想要替黎珺守,于是那天就特意从灵堂里叫了褚思扬出来,想同他解除婚约。毕竟她愿意为黎珺尽孝这是她的心意,褚思扬没义务陪着她一起再等三年。   黎浔还能隐约记得那天的情形。   阴天,没有下雨。   他们两人站在垂花门下,她表明心意跟对方说抱歉,褚思扬居然当场急了,甚至仓促逾矩握了她的手,他跟她说:“我等你。莫说是三年,就算是十三年,三十年,只要你愿意,我都等。”   那时候,虽然诧异震惊,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的。   再后来第三次,是在她即将出孝的头一个月里,褚家突然派人送了书信前来退亲。事出突然,黎浔是有些意外的,却也没多想,毕竟她和褚思扬之间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一纸婚书,彼此之间只见过两面,情分能有几分?她耽误了人家三年,已经很不应该,褚家要退婚,她也没觉得不妥,退还了婚书和信物,婚约作罢。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她送褚家的信使出门时不期然往门外看了一眼,却发现站在雨里的那道人影有些熟悉,再定睛细看才看清楚那居然是褚思扬。   十月中的天气,大雨倾盆,又湿又冷,他也没打伞,就那么垂手孤身站在黎府的门前,衣衫尽湿,浑身狼狈。   隔着雨幕,两人遥遥相望了一眼,雨势太大,甚至都看不清楚彼此的五官就更遑论神色表情了。   那个时间,褚思扬原是该在三百里外的任上的,黎浔确实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回来,来黎家退亲,人却又没有进去,很有些古怪。   后来黎浔关了门,双方撕毁了那一纸婚书之后那一辈子就没再见过面。   再又等到一月之后,宫里封妃的圣旨送出来,黎家又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黎浔进了宫,一面在为季氏的死自责哀恸,一面又忙着开导和照顾黎渃,再加上应付姬珩和宫里林氏太后的刁难,她忙得不可开交,也就顾不上多想别的了,直到又过了几年之后,无意间又从书云那里听到了有关褚思扬的只言片语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退亲那天他会出现在雨里却不肯进黎家的门。   也许退亲并非是他本意,毕竟那么长的时间他都等了,也不差最后的个把月了,那件事当是姬珩逼他的。   当然,时过境迁,黎浔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再去找姬珩求证此事,横竖她和褚思扬之间除了曾经的那一纸婚约,确实也没再有别的更深的牵扯了。   至于当初褚思扬为什么还非要大老远的自己跑回京城来又看了她一眼……   她也从来不叫自己去深想。   她一直以为那桩婚事是褚老夫人属意她才给定下的。   而现在,这条时间线突然又扯了回来,曾经俊秀儒雅的书生又一次满目深情的站在了她面前,公然对她表达了爱慕之意她才终于敢于正视曾经……   原来那个时候,褚思扬也是真的喜欢过她的吧?   而如果没有姬珩的出现,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一条轨迹?   可是——   没有如果呵……   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依旧也没有。   往回走的那几步路,她脚下挪动得很慢,借着那段距离迅速的把已经乱了的心境整理好。   然后推门,进屋,重新合上了房门。   待要转身去里面寻姬珩所在的位置,忽听得身侧一道阴郁冰冷的嗓音悠悠响起:“你说本王是不是应该杀了他?”   这几个字里,杀机很重。   想到前世他折腾褚思扬的种种,黎浔一个激灵,快速的转身冲到他面前,不可思议的质问:“你疯了?”   下一刻,手腕就被他一把攥住。   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又被他用力一扯。   黎浔脚下一个不稳,就朝他栽了过去,又被他一个翻身按在了榻上。   榻上只放了两个软垫子,摔下去还是很疼的,黎浔却顾不得,伸手就去推反压在她身上的姬珩,本能的辩解:“我和他之间又没有关系,而且你明明听见我刚才已经拒绝他了……”   姬珩一手按下她的手,居高临下的逼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是,你动念了。”   褚思扬的纠缠,并不是他最在意的事,可黎浔被对方动摇了,哪怕只是心里一想,他都受不了。   她刚才故意慢吞吞的走回来,就已经是个很好的证明。   黎浔矢口否认:“我没有。”   “没有?”姬珩的手指状似温和的蹭过她腮边,冷嗤一声,“黎浔,我们在一起二十多年,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远比你自己都更要了解你的,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都知道。所以,刚才你拒绝姓褚的是为了保护他我知道,现在你敷衍我,我也知道。”   他的眼神不说有多狠厉,但里面蕴藏的那些暗沉的翻涌的情绪却激起了黎浔身上一层的鸡皮疙瘩。   “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她出于本能的又开始反抗,鬓间发钗脱落,墨发洒了一片。   正在挣扎间,院子里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不是书云。   黎浔猛地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黎云泽已经站在了外面敲门:“阿浔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求收藏。   《男主靠脸苟命(穿书)》   【文案1】   穿成了没落伯府的三小姐,还是命硬会克爹那种,   出生就被扔到庵堂里,好吃懒做心胸狭隘偏还智商不足,   要不是需要替孪生姐姐挡一朵烂桃花,小白花的娘还抱着家里的庶女母慈女孝呢!   池芮刚醒过来就被这个便宜娘骗去相亲,并且当场愉快的就把她给卖了。   回到家,女主姐姐一脸的语重心长:妹妹,姐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你要好自为之啊!   池芮:不用!谢谢!照剧本走!我选择黑化!   这一家子脑回路奇葩的蛇精病,鬼才要跟你们相亲相爱的过日子!   【文案2】   以貌取人的纨绔色胚谢景昭对貌美如花的长宁伯府二小姐池芳见色起意,长了同一张脸的三小姐池芮被推出来做了替代品。   执着看脸的谢景昭表示完全接受!   这就是组团作死的俩二货,原书里的下场都可惨了……   同样重度颜控的池芮阿姨决定以恶毒女配之名顺手拯救一下她凭空得来的便宜儿砸……呃不,是相公……   【xx属性鉴定书】   女主:人前霸王花人后小白花的戏精老御姐   男主:人前小狼狗人后小奶狗间歇性变身藏獒忠犬的小正太   《我养的崽登基了(穿书)》   【女主版文案】   十八线替身武打小演员崔书宁意外穿进了她曾经打酱油的一部古装剧里,成了男主的病秧子前妻,吊着一口仙气儿就是为了衬托男女主真爱不易的炮灰。   剧中女主身娇体软易推倒,男主狂拽霸道恋爱脑,一个欲拒还迎一个强取豪夺,真乃人间绝配!   崔书宁穿过去的时候正值糟糠之妻缠绵病榻的第七年,眼看就要嗝屁,   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崔书宁垂死病中惊坐起——   合离!抬嫁妆!走人!   做炮灰可以,还要我命这就演过了啊……   下堂之后的崔书宁开始搂着大把嫁妆安心的磕剧吃瓜提前进入养老模式,   全京城看她笑话的人都在等着她咽气,结果却眼巴巴的看着这位又活蹦乱跳的不药而愈了,   后来,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永信侯他克妻啊!   再后来,朝中巨变,新帝登基,崔书宁坐等册封长公主好换个地方更舒坦的继续养老,   结果,却等来了一顶皇后凤冠……   【男主版文案】   沈砚六岁那年家中横遭变故,父亲被冠以乱臣贼子之名,死于万军从中,   母亲护他连夜出逃,马车又被追兵逼落山谷,   雷电交加,母亲用冷掉的躯壳护着他熬过了漫漫长夜,   那天起,这个容貌皎皎的少年,心里就住进了一只傍着黑暗而生的魔鬼,   不认识他的人全都蔑视他欺辱他,认识他的人又全都惧怕他提防他,   可是多年以后,却有个女人在雷电交加的雨夜里轻轻拥他入怀:“害怕就说,又不丢人,我在这里陪着你。”   再到后来他举兵反叛,生死一线,受千夫所指,   她再度出现,以血肉之躯提枪挡在他身前:“死就死吧,好歹也是老娘护了这么多年的崽儿,临了也不能让这群王八蛋给欺负了去!”   *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了我和这天下为敌,那么……   我又何惧也为了她再重新去试着热爱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偏激暗黑小反派×心宽手狠下堂妻   《炮灰女配不想理你(快穿)》   【文案】   盛夏从小就跟父母不亲,也一直都知道他们偏心孪生妹妹,   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偏心到和妹妹一起设计了一场车祸要了她的命……   为了换回重生的机会,盛夏接受了一个任务绑定,开始为误入歧途的各种炮灰女配重新归位人生……   故事古代现代都有,看作者心情随机穿。内容狗血、豪门、娱乐圈、沙雕、金手指、玛丽苏啥都有,就是个逆袭打脸的快餐文,要求高的千万不要进哈~ 第24章 挽发   黎浔心跳一滞,说心里一点没慌那是假的。   她又推了姬珩一把,可姬珩依旧按着她没动。   门外黎云泽也没进来。   黎浔一颗心砰砰直跳,她也不敢寄希望于姬珩,随后闭了下眼深吸两口气,飞快的调整好的呼吸,然后镇定的开口:“大哥我在,刚被茶水打湿了衣裳,书云回去给我取了,可是我现在来不及去前面了,大门口那边你帮我应付一下,顺便先跟东宫来的使者告罪吧。”   言下之意其实是提醒黎云泽她现在衣衫不整,防他闯进来。   姬珩道是没有捣乱,再给她添麻烦。   黎云泽在门口又静默的站了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的。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就在门外沉默滞留的那小一会儿工夫……   黎浔心里就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她刚才是强作镇定,语气中都绝对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来,但这一刻黎云泽一走,她整个人也彻底虚脱,瘫在了榻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这完全顾不上姬珩了。   姬珩许是也觉得无趣,就松开了她,先翻身坐起来。   黎浔被吓出了浑身的冷汗,不想动。   他又伸手把她扶起来。   这睡榻就摆放在临窗的位置,平时午后可以开窗户晒着太阳小憩的,躺一个人尚可,此时两人坐在上面就有点挤了。   黎浔觉得这样不好,她有点儿想远着姬珩,可是想到他这会儿还在气头上,怕他迁怒旁人,就愣是没敢动,任他摆弄。   姬珩看她那一脸忍辱负重又明显不乐意的表情,心里也有点发堵。   还是那句话——   他是太了解她,太清楚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想法了,不是真的顺从,无非是委曲求全的权宜之计。   他也不说话,只将黎浔挪得背对着自己,将她披散的一头墨发收拢起来,徒手梳拢,然后动作熟稔的挽了几道,挽成一个漂亮的灵蛇髻,用袖子里藏着的一支白玉钗固定好。   那是一支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凤头钗,钗体光滑莹润,十分的简约,凤凰嘴巴那处理的就比较精妙了,有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嘴巴衔着小小的一枚玉环,吊着一条珍珠白玉的流苏。   姬珩这挽发的手艺是在当年带她出征漠北的时候练出来的,那其中有段时间黎浔的手臂受伤,动作不方便,姬珩出入军中也不让带着宫人进出招摇,就索性亲自动手为她梳头挽发。   他手艺其实挺好的,这一点上黎浔没的挑。   她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有点走神在想今天这事儿要怎么才能安抚住他,好糊弄过去,直到……   凤钗的流苏坠下来碰到她鬓角。   冰冰凉凉的触感打算她的思绪,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原来用的那两根簪子虽然也都是玉质,却是没带流苏的。   心里诧异,回头一看,那两支果然还躺在睡榻的角落里。   手边没有镜子,下一刻她就不解的转头去看姬珩。   “给你的及笄礼准备的。”姬珩道。   他没大张旗鼓的提前送上门,一来是知道目前黎浔抵触他,不想他过分招摇两人之间的关系,二来也是他觉得无所谓做不做在明面上,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打紧,他的心意只要黎浔一个人收到了,她懂得了也就可以了。   黎浔手指滞留在鬓边,又默了片刻,随后便微微的垂下了眼睛。   “阿浔,只有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姬珩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心里倒也不恼了,反而心平气和的开口跟她讲道理,“上辈子我确实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诚如你所言,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翻篇儿了。如今重新来过,你真的确定你拒绝我是对的吗?你最想要的,只有我能给你。”   他其实是最不想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和她谈这件事的,但迄今为止,也唯有最真实的利益能够打动她了。   黎浔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蓦然又抬起头来:“你是说……”   即便再如何的回避,也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挣扎。   “不!”姬珩的心口揪了一下,没等她说下去,就果断的先开口拒绝了。   黎浔一愣,再度目露狐疑。   他抬起手来,指腹轻轻在她腮边蹭了蹭,再开口时眸中就弥漫了明显的苦涩,字字沉重又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不要答应我。”   这话看似对黎浔说的,但又仿佛不是。   黎浔还在茫然不解时候,他又已经果断的起身从那榻上下来走到了旁边。   “你现在什么也不要答应我,我不想把这事儿做成一场交易。”他说:“你能……明白吗?”   黎浔那性子,实在是太刚烈了,上辈子就因为她是他强抢来的,没能得她的一个心甘情愿,两个人才一生都过的磕磕绊绊的不开心。   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黎浔是不知道他这反反复复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就也跟着起身下榻,走到他身后追问:“所以……那你现在到底想要怎样?”   “我可以等。”姬珩道,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的样子,“我给你时间,等你到你心甘情愿来我身边的那一天。”   他转身,重新面对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那之前,承诺你的事情我也都会做到,但我的条件是……我不介意等你到死的那一天,你可以永远都不对我敞开心扉,但是——也不能有别人。”   这是承诺,也是警告。   黎浔的心头一震,她一直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这一刻却又发现她仿佛也不是那么的了解他了。   他偏执霸道到只要是他想要他,就一定要纠缠霸占,完全不在意她自己本身的意愿,黎浔一直觉得那是占有欲和不甘心的成分占了主导的。   可现在——   他虽是一直纠缠不放,却又再退而求其次的一再让步?   “阿浔,对你,我是没有办法放手的。”姬珩知道她不会懂他此刻的心情,本来也不想这么威胁和逼迫她的,但是褚思扬之流都已经公然跳出来和他抢人了,他也不得不先出手把所有的隐患断掉,而这隐患的根源就只能是在黎浔这里,所以他就仍是义正辞严的警告她:“这段时间里我曾无数次的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不应该逼你,可是我发现我确实做不到。我忍受不了你站在别的男人身边,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但是我忍不了旁人,无论是谁……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嫁予了旁人,我一定会忍不住把他给杀了。我这不是在吓唬你,我觉得我真能做的出来。”   其实哪怕是现在,他要去杀了褚思扬的话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黎浔是太明白他骨子里杀伐决断的狠辣了,与他对视之余,也隐隐觉得心里发冷,便循着理智本能的点了点头:“明白了。”   看,他又把她吓到了,推远了。   想要靠近,却又总是会适得其反。   “乖!”姬珩心里苦笑一声,面上表情却奇迹般的柔和下来,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一瞬间又仿佛变了个人,成了人前那个岑贵且儒雅的亲王模样。   黎浔被他拍的,却是身体忍不住的僵硬了一下。   下一刻,姬珩已经抬脚朝门口走去。   待他伸手去开们的时候黎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别!你别从这里出去。”   然后拽着他进了里屋,开了后窗。   姬珩木偶一样乖乖的任她将自己推到窗口,然后就倚在那里站着不动了。   黎浔拧着眉头瞪他:“你还不走?”   他这才单手一撑窗台,翻身跃了过去。   黎浔看见他敏捷的动作,这才又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之前受伤的事,忍不住问了句:“你伤没事了?”   姬珩拍掉袍子上沾的灰尘,闻言,骤然回头看向他。   这一刻,他的眸光带了点明亮的光彩,这才真的像是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模样。   黎浔被他盯着,却瞬间有些尴尬,连忙上前一步,砰的一声将窗子给合上了,之后就匆忙离开,又回了外屋。   那里她要替换的衣裳都在,她匆忙的换了,想到之前对黎云泽撒的谎,就又抄起桌上的茶壶往换下来的衣服上淋了点儿水,之后才匆忙的出门往外走。   结果——   刚一脚跨出院子,陆云泽就冷着脸款步从旁边踱了出来。 第25章 清誉   黎浔之前就有预感她糊弄不过黎云泽去。   可哪怕是心里早有准备,这时候被黎云泽堵住了也免不了紧张。   “大哥……”她叫了一声,“你没走?在这等我是还有别的事吗?”   前世纵横后宫多年,她早就是最出色的戏子了,撒谎遮掩的时候不仅表情神态收放自如,就连眼神都能不起一丝的波澜,不露任何的破绽。   黎云泽的视线落在她鬓间的那支白玉凤钗上,开门见山:“方才有谁来过?”   果然,他压根就没信她说弄湿了衣裳的那套说辞,之所以没有当场破门而入就是为给她留颜面,不想让她下不来台。   “褚家那位公子来过一趟,寻褚夫人……”黎浔张嘴就来。   “阿浔!”黎云泽捏着拳头,突然低低的咆哮起来。   他本是个严肃的人,可对待唯一嫡亲的妹妹却一直都是宽容的,这一刻眸子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怒火在沸腾燃烧。   黎浔被他喝住,表情一时有些茫然。   黎云泽看她这个样子,终究还是不忍苛责,咬着牙忍了又忍,最后才勉强耐着性子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我也没有瞎。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褚家的事,东宫突然以太子妃的名义登门赐礼,这其中存了怎样的猫腻你不会不懂。也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非要苛责你,可是阿浔……叔父征战沙场,在军中打拼多年着实不易,我们黎家能支撑着走到今天也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我不想你因为一时糊涂而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你明白吗?”   没有人相信东宫今天主动示好不是别有居心。   可是他们黎家这样的人家,在京城里毫无根基,一旦在朝中皇子们的大位之争中站队了,就会立刻成为立在人前的箭靶子,这样一个根基薄弱的小家族,只会立刻就变得朝不保夕。   更主要的是——   黎云泽也压根就不信姬珩那样的人会对黎浔动真心。   他身为当朝皇子,皇亲贵胄,什么样的名门闺秀绝世美人没见过?而且如果他真的是对黎浔有心,就不会不顾人家姑娘的清誉,一次两次的逾矩,私下见面,行此鸡鸣狗盗之事。   黎云泽压着脾气,也算是苦口婆心的劝了。   黎浔知道即便他口吻再严厉,也只是因为心疼她,曾经在过去的那二十多年里,有人当面捧着她,也有更多的人在背后诋毁她,可是自从大哥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像这样会因为担心而当面骂过她了。   “大哥。”黎浔眼眶一热,眼泪顺势滚了出来。   黎云泽教训她是真,却也真没想到会把她骂哭,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抢上前来给她擦泪,“我不是要骂你,大哥只是跟你讲道理……”   “我……心仪于信王殿下。”黎浔哽咽着,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黎云泽受了莫大惊吓,手下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六神无主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最后才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道:“那个信王?你和他才认识多久,面都没见过几次,是他……”   他看向黎浔的眼睛,她眸中氤氲了一层水光,可那眼神是真实又坦诚的。   黎云泽胸口一闷,又瞬间噤声。   黎浔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扯他袖子:“我心仪于他,他亦是有感于我的救命之恩,对我心生好感,我们两个彼此爱慕,想……”   “胡闹!”黎云泽感觉是要当场炸了,暴躁的甩袖躲开她。   “大哥!”黎浔不依不饶的追上去,又绕到他面前,“你知道我的性子,若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也绝对不会轻易对你提及的。大哥,我是真的喜欢他。而且叔父将我们举家迁来京城,为的不也是让我和渃渃都能寻得个好人家嫁了么?”   “那也不能是那个信王!”黎云泽怒斥,“且不论你和他咱们两家的门第相差悬殊,如果真的跟了他,会受多少的委屈,单就冲着他那个皇子的身份……阿浔,叔父将你们送入京城是为了躲避战祸波及的,但凡你看中的是任何其他人家的子弟,只要你喜欢,大哥都不会有二话,可是这个信王不行。这朝中不安定,太子和怀王在夺权,大位之争的凶险甚至远超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涉身其中,要面对多少的明枪暗箭不说,就说最后如若万一太子不能稳胜到最后,信王也必受株连。这些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还非要往他那个火坑里跳?你不要命了吗?若将来真要有个闪失,你叫我……我如何能保得住你?”   也不仅仅是黎浔一个,若她真的跟了姬珩,回头太子能顺利继位登基还好,一旦落败,姬珩和黎浔都要陪葬不说,就是整个黎家只怕也会被拖下去,一起斩草除根的。   “可是我喜欢他。”黎浔却一意孤行,反倒是急了:“大哥,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你就让我任性一次,成全我一次好不好?”   “你……”黎云泽还想骂她,可是看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就仿佛是着了魔一样,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逼迫无用,就又不得不软下态度斟酌着继续跟她讲道理:“刚刚婶娘跟我说,褚家老夫人很是中意你,在试探她的口风,有意上门提亲求娶。”   “我方才已经当面和褚家公子说清楚了,我告诉他我心有所属,不会嫁他。”黎浔兜头又是一盆凉水泼下来。   她一向都是最稳重,最有分寸的,黎云泽是打死也没有想到他一直以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妹妹这一次居然会为了姬珩这么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破釜沉舟,做到了这个地步。   她居然——   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你……”他张了张嘴,这回是想要指责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恨铁不成钢的甩袖而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再想想清楚吧。”   他得赶紧去找褚思扬,先堵住褚思扬的口,万一褚思扬一个不慎把黎浔的狂悖之言传出去一句半句的,那后面就算黎浔想开断了对姬珩的念想,她那名声也彻底毁了,没有办法再说亲寻摸好人家了。   他这走得匆忙,便顾不上黎浔了。   黎浔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一定会狠狠地刺激到他,可是她没其它办法了……   如果坦白她是为了保黎家给黎家找靠山才屈就去迎合姬珩的,那么不管是黎云泽还是黎珺,他们都定是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答应委屈她的,就哪怕是退一万步讲,迫于形势他们答应了,那以后终其一生也都会记挂着这件事,会觉得对不住她。   与其让一家人都跟着纠结负重,就不如快刀斩乱麻,用她和姬珩私下生情做借口,逼着他们承认这个事实。   黎浔是个很果决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的事,就会孤注一掷的去做。   所以方才她那声情并茂的一番表演,她绝对相信能偏过黎云泽,让对方深信她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现在就死磕在姬珩这颗歪脖树上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兄长暴跳如雷,一阵狂风一样卷走的背影,又觉得这样的场景莫名有点荒唐可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闹得这一大家子鸡飞狗跳的。   心里觉得可乐,就真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身又折回了院子里。   可是刚一进院门,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循着直觉一转头——   就看姬珩正双手抱胸靠在右边的门后,表情颇带兴味的盯着她看。   黎浔倒是不脸红,只是不悦的斥责:“你怎么还没走?”   姬珩这才站直了身子,慢悠悠的踱步到她面前。   黎浔上辈子和他对着干也养成了本能,就稳稳地站在原地也没打算躲。   姬珩走到她面前站定,然后又好像是没太认识她一样,又弯腰下来,把脸凑近了盯着她左看右看,一边才玩味着道:“本王每回觍着脸主动过来跟你示好你都一脸的不耐烦,背地里就到处跟人说你心仪本王……”   黎浔当然知道他既然没走,那刚才肯定就一直藏在这里偷听的。   也就是黎云泽被她刺激得有点精神失控了,否则只怕也早就察觉异样把他揪出来胖揍一顿了。   黎浔面对姬珩的奚落,倒也不至于扛不住,抬手推开他的脸,淡淡的道:“以后不说了……”   还不是只有你这块挡箭牌好使么?还真当我愿意啊……   她撇开他想走,姬珩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她那只手,唇飞快的贴上来在她掌心里吻了一下,调侃道:“你在外面胡说八道本王倒是不介意,就是想……这话你什么时候能当面来找本王说了?”   掌心里那感觉湿湿痒痒的,黎浔脸上这就不禁一红,试着往回抽手。   姬珩攥着她指尖没让,后又趁她注意力都在手上,更得寸进尺的凑上来又啄了下她的唇。   这是在院子里,又是青天白日的。   着是两人老夫人老妻了,也着是黎浔再淡定,这时候也如遭雷击,脸上刷得烧红了一片。   她僵在那里,不动了。   姬珩倒也知道分寸,见好就收,随后便已经退开些许站直了甚至,只仍是将她那几根柔软的指头捏在掌中,一面悠悠的嘱咐:“回头让黎云泽跟黎将军说一声,太子那里若再来示好,他面上含糊两句全个体面就成,不必太计较,剩下的都是咱们俩的私事,用不着府上往里填人情,都由本王兜底。”   人人都知道姬珩敬重他那皇长兄,并且还是依附的关系,他现在说这话……   就有点不对味儿了。   黎浔心里若有所感,就顾不得方才的私事了,神情一凛,看向了他问:“我一直忘了问你,之前太子在南边侥幸逃过一劫是你去救的吧?太子遇险一事,是……意外?”   姬珩闻言,就笑了:“有人想让太子死。”   “怀王?”不就是太子和怀王争权么,这件事既然上辈子黎浔没有机会亲身参与,也是有所耳闻的,如果说现在这京城里有谁会迫不及待的想让太子死,那就必定是怀王了。   可是——   显然看姬珩的这个表情语气……   又不像。   黎浔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答,就又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   除了怀王,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公然对太子下杀手,并且还顺带着捎上了一个姬珩?一次性对皇帝的两个儿子同时下杀手,这手笔可当真是惊人的。   她认真思索的样子,挺可爱的。   “想知道?”姬珩用手指揉开她眉心堆叠的褶皱,倒是心情很好,语气含笑。   黎浔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珩道:“三日后太子妃嫂嫂生辰,东宫会开席设宴,届时你随我去?本王带你去看戏。”   “东宫?”黎浔这就有点心虚了,“现在我与殿下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随您出席东宫的寿宴?”   “归根结底太子的性命等于是被你们兄妹救的,他会请你们的。”姬珩道。   前面东宫的人不可能在黎府滞留太久,很快季氏和那些女客就会回来,姬珩没好继续在此间徘徊,随后也就溜了。   果然,季氏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东宫下的帖子,说是太子妃寿宴,请他们阖府上下同去赴宴。   这种邀请,是无法拒绝的,于是三日后,黎府上下就准备了礼物一道过去了。   然后——   刚被宫女引进了东宫的后花园,黎浔就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熟人,曾经的孝懿皇后,骆府的大小姐骆雪。 第26章 奸夫   骆雪比她早到,黎浔两姐妹跟随季氏进园子的时候,她正巧坐在离着入口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和另外三四个贵女喝茶聊天。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黎家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她刚好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   很寻常的一眼扫视,没有过分停留就移开了,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笑。   黎浔也不是很在意她的行为举止,只是因为是个老熟人,加上她最近又刚好从姬珩那里听到了对方的一些秘密,所以才额外多看了一眼。   黎渃挽着她的胳膊却是神采飞扬十分高兴的模样,凑过来与她咬耳朵:“东宫的一座后花园就比得上别的大户人家一整个的宅子大小了,皇宫的话就更不知道要富丽堂皇成什么模样。今天大姐姐也真该一起过来的,走一走散散心也好啊。”   今天黎浅没来,说是刚巧又到了去褚家给褚老夫人施针的日子,不好给病人断诊,可大家都知道她就是借口不想出来应酬。   黎浔拍了拍黎渃的手背,同样低声的提醒:“这不是在家里,一会儿无论和什么人说话的时候都注意点分寸,知道么?”   “我知道。就是跟姐姐私底下才多说两句,一会儿我一定谨言慎行,不知道的就绝不开口,不会叫人说我们是边城来的土包子的。”黎渃还是笑嘻嘻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黎浔无奈的笑了笑。   一行人渐渐往花园里面行去,走出去老远之后,亭子里的骆雪又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次盯着注目的时间有点长,久到她身边婢女都发现她走神,提醒她,她才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把黎浔几人送进花园里人多的地方,那引路的宫女就原路回去了。   季氏是头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心里难免也是局促紧张,倒是凑巧,刚要看见兵部左侍郎秦家的夫人和小姐,就带了黎浔两姐妹上前打招呼。   黎浔及笄那日,这位秦夫人去过黎府,算是已经攀上交情了。   她也是个直爽性格的人,便拉着季氏把她们引荐给了在场的其他人。   这些贵妇们碰面,不对脾气的就是礼貌的敷衍寒暄,相投些的也是衣裳首饰,东家长李家短的掰扯。   秦夫人和另外那几个明显就只是寒暄,说了会儿话就分开了,再回头一看她家的小女儿秦语冰已经和黎渃挽着手在嬉笑打闹了。   “这两个孩子,出门在外也不知道装装样子。”秦氏很是宠爱女儿,言语间也是含笑的,并无责难之意,就冲秦语冰招招手:“还不过来给黎家婶子请安?”   “婶婶好。”秦语冰这才蹭过来,笑眯眯的给季氏见礼。   季氏也叫了黎浔和黎渃过来拜见秦夫人。   秦夫人解释说前阵子秦语冰去了外祖家小住,这两日才刚回来,所以上回便没能带去黎家做客。   不过这姑娘也是个话多活泼的,和黎渃对脾气,就这么会儿工夫俩人已经打成一片,黏在一起不愿意分开了。   秦夫人看着倒也高兴,再看看天色,就对季氏说道:“我要先去给太子妃娘娘问个安,既然咱们凑巧遇上了,就一道儿过去走一趟吧。”   黎家初到京城,其实很少会有人这么热情愿意替他们引荐的。   季氏这边本来也是有事悬在心里的,就也说了实话:“说起来我确实是该当面去拜见太子妃娘娘的,前两日我家浔姐儿及笄,娘娘赐礼下来是恩典,也应该当面谢恩。可是……娘娘不曾传见,我们也不好逾矩造次……”   太子妃这事情处理得其实很奇怪,东宫既然有意要拉拢黎家,那今天怎么都该趁热打铁的召见一下黎家的女眷的。   这一点,黎浔也不是没有注意到。   秦夫人就握了她的手,眼中倒是闪过一丝略显失落的情绪,笑道:“娘娘她身子骨儿弱,平素都不出门见人的,许是力不从心,顾不上,你随我去。”   前世黎浔进宫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都早就不在了,所以有关他们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也不清楚。   一行人往后面太子妃的寝殿方向去。   两位长辈走在前面,他们三个姑娘走在后面。   黎浔便问秦语冰:“秦家妹妹恕我唐突,你们府上是和太子妃有什么渊源吗?”   要不然这秦夫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可以主动提出去拜访太子妃的。   本是和黎渃聊得兴高采烈的秦语冰闻言却登时垮了脸,表情看上去居然很是悲伤。   黎浔和黎渃都吓了一跳。   但随后她就又咧着嘴挤出个笑容来,神情语气却不复如初,一脸的落寞道:“我嫡姐原是和英国公府的四公子订了亲的,可是在大婚前两个月横遭变故,国公爷和四位公子都为国捐躯,死在了北境的战场上。太子妃当时可怜我姐姐,就替国公府出面想解除婚约,让我姐姐再许人家,可是姐姐不肯,后来硬是遁入空门替四公子守节了。本就是世事无常,不怨国公府和太子妃的事,可这些年太子妃却总觉得对不住我们家。我母亲知她身体不好,又知她心中始终记挂着此事,所以每次来东宫都会过去和她请安说话的。”   黎渃从小生活在边城,是见惯了战事的惨烈的,可即便见得再多,听了这样的事心里也依旧是震撼。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语冰,就只是抓着她手,不住的握了又握。   黎浔确实不知道秦家和太子妃之间的渊源,但英国公府杨家的事她却是知道的。   英国公府,太子妃杨氏的母家,大觐朝中一等一的将门,六年前北境战事告急,北戎人和当时封地在北边的荣亲王暗中串通,英国公府率领的杨家军在与北戎人对抗时遭遇叛军偷袭,差点惨败,最后虽然凭着一腔孤勇的正气硬是扭转了战局,可英国公和当时一并在北境从军的四位公子也都沙场埋骨,没能活着回来。   也正是感念于杨家保家卫国的功绩,同时也是为了维护英国公府的百年荣耀,皇帝这才下旨将杨家唯一的嫡女杨姝宁许给了太子,成了今时今日的太子妃。   可英国公过世以后,整个英国公府还是大势已去,只留下最后一根独苗,当年仅有八岁的小公子了。   黎浔后来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前世的时候太子妃也没能得善终,太子死讯传回京城的当天夜里她便**于火场之中,葬了半座东宫,追随太子而去。也许是受了刺激,杨家那位时年只有十四岁的小公子在办完了嫡姐的后事之后就北上从军了,黎浔是后来跟随姬珩北征的时候在军中见过的他,那时的他已经承继了父兄衣钵,成长成为了一个铁血杀伐的真正的战士。   平心而论,黎浔对杨家满门都是敬佩的,于是天然的,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妃心生好感。   这边秦语冰是个直肠子,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就已经抹了抹眼睛,反过来安慰黎家姐妹:“我姐姐是守着她心中挚爱的那个人呢,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总比非要让她嫁给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人草草一生要来得好,我也不难过的,真的。”   她是个很会调解自己情绪的人,随后就自己找话题岔开了前面那段不愉快的。   一行人去到太子妃寝宫,在院外等了片刻,宫女进去传了话,果然太子妃立刻就叫了身边女官来请秦夫人,黎浔也得以跟着一起进去了。   一行人先是相继给太子妃行礼,说了吉祥话拜寿。   太子妃的身体确实很不好,即便今天这样的盛装至下,脂粉也遮掩不住脸上的疲惫和憔悴。   她长相是偏明艳的那种,又带了几分英气,只是现在的身体过于孱弱了,宽大的凤袍就仿佛是架在她身上似的,叫人看着便会觉得心疼。   她对秦夫人是真的很好,当即便撑出个笑脸来招手叫秦夫人过去她身边坐。   当时殿内还有另外七八个人陪坐,秦氏问候了太妃几句,也无非是嘱咐她要好好养病,放宽了心才好早日康复。   太子妃是明显带点儿力不从心的应付着,字里行间看得出来是很给秦夫人面子的。   聊了两句,秦夫人就当面引荐了季氏。   季氏赶忙起身,又拉了站在身后的黎浔一起上前行礼,自报家门之后又专门谢过了太子妃赐礼。   长辈在前,黎浔就只需跟着,不必强出头,只是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太子妃的反应。   果然——   太子妃在听了季氏的说辞之后,脸上明显有一瞬间的茫然和呆滞。   片刻之后才优雅的略一颔首,一言带过:“都不是什么大事,黎夫人也不必专门拜谢的。”   说完,她目光甚至没在黎浔身上停留就又继续收回视线去与秦夫人交谈了。   而这会儿——   殿内其他人看黎浔的眼神却多少都有点微妙。   就算太子是有拉拢黎家叔侄的意思,可是专门给黎浔这么个小姑娘送了东西过去?一群妇道人家心里,自然免不了各有猜想。   黎浔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关注的是太子妃对她的态度。   很奇怪不是么?   按理说太子既然有借她和姬珩的关系拉拢黎家的意图,就该提前跟太子妃通气儿,由太子妃出面亲近黎家的女眷,这才是最不动声色的法子。可现在看来,太子妃却显然根本不知道太子借她名义往黎家送过赐礼的事。   所谓夫荣妻贵,夫妻本该同为一体的,尤其太子现在的处境也不很妙,这两口子的这波貌合神离的操作就很值得深思了。   因为太子妃的身体不好,众人也很识趣,见她神色渐渐倦怠,就纷纷主动起身告退。   秦夫人显然是很心疼太子妃的,出来之后还拉着季氏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忧心的话,秦语冰和黎渃两个则是兴致勃勃的嚷着要去逛园子。   黎浔本来是不想逛的,可又怕这俩孩子没个轻重,回头冲撞了什么人给惹出祸事来,就只能跟了去。   可是她满脑子在琢磨的都是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诡异关系,便很有些心不在焉,正溜达着,不期然就看到斜对面的小径上有个人影飞快的闪过。   有点眼熟。   依稀——   正是太子妃杨氏身边的那个女官。   她动作很快,又捡得偏僻小路走,黎浔心中起疑,正好前面黎渃和秦语冰已经笑着跑开了老远,她略斟酌了下就往旁边跟了两步,然后躲在花树后头往那边瞧。   没敢靠近了,隔着老远就看那女官正绷着脸和一锦衣男子在交谈。   男人的脸孔黎浔没有印象,但看穿着打扮却明显至少也是高门显贵家里的公子,而且他样貌生得不错,只就眉宇间藏了太过厚重的戾气。   因为离得远,黎浔也听不见两人都说了什么,但只匆忙的说了两句话那女官就警惕的环视一眼四周,然后带着男人走了。   这地方,虽说是在花园里,却离着太子妃的寝宫最近,此刻两人疾行而去的方向不出意外正是太子妃的寝宫。   黎浔心头剧震,一时只觉得荒唐又不可思议……   青天白日里,太子妃的心腹女官鬼鬼祟祟的引了个男人往她寝宫去?   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言而喻!   原来这位太子妃娘娘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诶…… 第27章 公平   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太子妃私会外男的举动确实是不高明。   黎浔隐隐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因为一时好奇就跟去过听墙根。   别说是皇家秘辛,就是普通人家里的私密事你不知死活的凑上去听一耳朵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回到刚才的那条小路上,匆忙追着去寻黎渃她们。   而黎渃和秦语冰这边,两个小姑娘追逐嬉戏,谈笑了一路,半途倒是发现黎浔不见了,秦语冰就揣测:“浔姐姐是不是跟不上我们就去寻黎家婶婶和我娘她们了?”   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外围守备森严的东宫里,俩人倒不担心会出什么事,就仍是自顾玩去了。   秦语冰来过东宫几次了,又是个机灵聪慧的,早就差不多把这花园的格局摸清楚了,于是带着黎渃抄了个近路,找到人工湖旁边。   那里有一处假山上,在略隐蔽的地方造了个小凉亭。   因为是在高处,视野特别的好。   反正今天东宫设宴,这园子是准许客人随便逛的,秦语冰献宝似的拉着黎渃登上亭子远眺。   “大半个花园的景物尽收眼底,这湖面上的风还凉飕飕的,真好。”黎渃也很是高兴,兴致勃勃的四下里看风景。   突然,目光却定格在湖对岸的某一点上,又拉着秦语冰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这人工湖很大,又是挖在整个花园最东边的,今天所有过府的女宾都在花园里闲逛或者在里面的一个抱厦里喝茶,就是凑到这湖边来玩的都少,更别说对岸那里连着的还是前院的高围墙,看着就很有些肃杀萧条之气。   秦语冰循着黎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诧异的皱了眉头:“那个……好像是骆大小姐吧?那边应该是有道小门,过去就是前院了,她怎么走那去了?”   秦语冰虽然和骆雪之间没什么交情,可骆雪在京城里的名声响,口碑也不错,秦语冰对她印象自然不会差。   黎渃也反应过来:“前院的话今天过来参加太子妃寿宴的男宾应该也有很多,她这样走过去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秦语冰想了下,当然是知道出门在外要少管闲事的好,可终究也是心肠好,便拉了黎渃从亭子下来:“我们去喊她一声吧,省得她闯祸。”   两人从假山上下来,是考虑到骆雪的名声,便没好声张,就拎着裙子沿着湖岸从比较偏僻的一边跑,想绕过去堵住骆雪。   可是这人工湖实在是不算小,等两人跑到对岸的时候已经没见骆雪的踪影了。   秦语冰看着前面稍远处的那道拱门就有点犹豫不愿意走了,转头问黎渃:“怎么办?她可能已经进去了。”   黎渃也还记得出门前季氏嘱咐她的话,让她一定谨言慎行,别闯祸。   俩姑娘正冲着那道拱门犯难不知道何去何从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黎渃!”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俩人吓了一跳,仓促转身,就看见一个东宫的侍卫引路正带着个锦袍男子朝这边走来。   黎渃有些发懵。   秦语冰却先认出了姬珩来,赶忙拽了黎渃一把,屈膝行礼:“臣女见过信王殿下,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她们两个刚才是一门心思研究骆雪的去向呢,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这时候姬珩已经到了近前。   前几天他虽然去了黎家的乔迁宴,可男女分席,黎渃是只闻其名,根本就没见过他这个人的,只知道这位殿下曾经登门拜访过,心里也不是没有好奇的。   她跟着秦语冰也赶紧屈膝行礼。   姬珩在两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顿住了脚步,目光随意的四下里扫视一圈之后才又随口问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秦语冰知道黎渃是头次来这样的场合,潜意识里有种她要保护对方的责任感,立刻就抢着解释:“殿下恕罪,我们不是故意乱走的,就是刚才在对岸玩的时候看见骆大小姐好像无意间走到这边来了,我们跑过来原是想提醒她别误闯了前院,可是……她应该已经回去了。”   墙壁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她就猜骆雪应该是没有越界。   所以,这不是敷衍,只是没多想。   而她此言一出,姬珩和带路的那个侍卫神色就都各自微妙的变了变。   因为——   一墙之隔的隔壁院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姬璎的外书房。   秦语冰两个懵懂,姬珩和这侍卫心里却都门儿清。   那侍卫的反应还算快,很快便收拾了脸上尴尬的情绪,转而拱手对姬珩道:“卑职刚想起来了太子殿下一早嘱咐过说他手上有两封要紧的公文需要回复,不让人来打扰,要么请殿下您也先去前厅喝茶吧。”   姬珩脸上倒是没什么,思索了一下道:“既然皇兄有公务要忙,今日是嫂嫂的寿辰,本王便先过去当面给她问个安吧。”   那侍卫微微松了口气。   刚要再转身给姬珩引路,姬珩却先开口给阻了:“本王这常来常往的,你也不用跟着了,忙你的去吧。”   言罢,见两个小姑娘还鹌鹑一样耷拉着脑袋,拘谨的牵着手站在那里,倒是好耐性的瞟了一眼:“你们两个也别杵着了,都回花园里玩儿去。”   他转身沿着湖边不紧不慢的往花园的方向绕去。   黎渃和秦语冰暗中互相看看,也不敢聒噪了,却也不敢紧跟,落后了两丈远慢慢地跟着。   姬珩也没管她们,等终于绕到了人工湖对面,他却没有径直去栖凤殿拜见太子妃,而是顿住了脚步又回转身来。   他那容貌本就生得得天独厚,加上岑贵之气使然,那么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负手而立站在那里也容易叫小姑娘看得眼晕。   两个姑娘见他居然又顿住脚步在等她们了,脸上都不自然的烧红几分,行为举止越发是局促的慢吞吞的走上前:“殿下。”   姬珩先看了秦语冰一眼,后又干脆直接问黎渃:“黎家今日就你一个人来了?黎夫人和你姐姐她们呢?”   他压根就记不得秦语冰是哪家的姑娘了,别说这是隔了二三十年再回来,就算是当年在他真正青葱年少的十九岁上,这京城里的姑娘他也没记住几个。   黎渃这就有点惊了,蓦然抬头看向他面孔,一瞬间脸憋得通红,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话:“回殿下的话,我母亲和二姐姐也来了,方才……一起去栖凤殿请安出来,然后……然后就走散了。”   姬珩套出了他想要的讯息之后,就不多说了,转身便朝栖凤殿的方向走。   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便又回头随口嘱咐了一句:“这里是东宫,规矩森严,不要单独乱跑,去找别家的姑娘跟大家待在一块儿玩去。”   说完这才大步离开,没一会儿就走远了。   两个小姑娘站在原地,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背影,都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半晌,还是秦语冰先反应过来,有点坏笑着拿手指去戳黎渃的腰窝:“你们家这才进京几天啊,六殿下都能叫出你名字来了?”   真神奇啊!   这些皇子王爷们可是个个眼高于顶的,若不是得了他们青眼的姑娘,他们哪会管你姓甚名谁,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所谓的哪个少女不怀春,黎渃这会儿也有点轻飘飘浮在云端的感觉呢。   秦语冰这么一打趣,她登时就恼了,回嘴道:“哪有?就是……哎呀,就是前两天殿下不是去我家吃酒席么,可能是与我父兄闲聊时随便说的嘛。”   秦语冰却不信,直咂嘴:“反正我以前可没听说这位六殿下是如此平易近人的,居然还怕我们乱走会闯祸,特意提醒我们来着……”   黎渃心里这会儿是有点小鹿乱撞,乱糟糟的感觉,可是仔细回忆了一下姬珩方才说话的神情和态度,又仿佛觉得哪里不太对,琢磨了半晌又狐疑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殿下刚才嘱咐我们话儿的时候那口吻听起来……”   斟酌了好一会儿,挑出个合适的词儿来:“慈祥?”   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噗……”秦语冰直接就笑喷了。   姬珩是没兴趣管这两个小丫头背地里会怎么议论他,只沿着往栖凤殿的方向一路快走,果然半途就和正好也往这边找过来的黎浔走了个面对面。   黎浔顿住了脚步,还是很有点意外会在这遇到他的,看见刚好四下无人,就索性等他走近了才问:“你来这边做什么?”   纵然他和东宫是亲兄弟,可这是后花园,也不太好随便走动的。   姬珩道:“找你。”   黎浔就有点纳闷了:“有事?”   她这随时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一本正经与自己说话的样子在姬珩看起来是又可恨又可爱的。   他忍不住勾唇笑了下,索性就和她聊正经事:“刚刚骆雪往太子的书房去了。”   “关我什么事?”黎浔皱眉,可是提起太子,她免不了立刻就想到太子妃那边的那一茬儿了:“说起来我刚也正好看见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带了个人往太子妃寝宫的方向去了。”   顺便描述了一下见到的那人的长相,问姬珩:“我对那人没印象,你知道是谁吗?”   “呵……”姬珩闻言,就当真是乐了。   他的这双兄嫂啊,可是当真有趣,男的在见情人,女的在会奸夫,这倒是谁都不吃亏?   黎浔可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才问的,见他发笑,反而一脸的懵懂莫名其妙。   姬珩笑过之后,也来了兴致,突然提议:“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没什么事儿,本王带你听墙角去?去哪边,你自选一个?”   黎浔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就真有点嫌弃了。   她印象里的姬珩稳重得很,可不是如今的这般脾气,他是重生回来了,可心智怎么还都跟着一起倒回去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她心里却当即就认真的斟酌了一下,试探道:“要么……去太子妃那?” 第28章 偷听   彼时,前院的书房里。   姬璎的书房本就是东宫的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出入,有八名他的心腹侍卫轮班值守。   这几个人都是贴身护卫他的,对他和骆雪之间的那点猫腻儿也都心知肚明,所以骆雪过来并没有遭到阻拦,侍卫进去通禀之后,姬璎就放了她进去。   骆雪今天进东宫是带了一个婢女青稞的,因为她称自己大病初愈身体不太好,需要婢女贴身服侍。   她毕竟是骆璟良的嫡长女,哪怕不是冲着她,东宫也是要给丞相府几分额外的颜面的,所以并未阻拦她。   她被青稞扶着进了书房,侍卫已经谨慎的从外面把门给关了。   姬璎今天确实有几份公文要处理,抬头看见她就立刻搁了笔,露出笑容来:“你来了?”   他起身从案后迎出来,快走上前来握了骆雪的手:“本宫前几日还托人去丞相府打听过,府里说你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养病去了。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本宫也才离京两月不到,瞧你瘦的。”   骆雪虚弱的挤出个笑容来,屈膝给他行礼:“多谢殿下记挂,不过就是偶感风寒,臣女已经无碍了。”   青稞进门就一直本分的低着头,见姬璎扶了骆雪的手,就退回了门口的地方站着,只当自己是件摆设,眼神都不乱瞄的。   姬璎拉着骆雪的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温声解释:“本来前几日就想见你了,可是你也知道,父皇的万寿节在即,南边边境上又有几位将领回京,这阵子确实腾不出时间来,你……”   说话间,他目光下移到骆雪腹部。   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骆雪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躲了一下,直接抢白道:“臣女今天本来也不该冒昧前来打扰殿下的,只是宫苑深深,守卫森严,今天若是不来,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见到殿下。殿下,您离京之前承诺办完了公事回来就给我一个交代的。臣女斗胆,想问殿下,您现在可有想好了要如何安置臣女了?”   姬璎满带着笑容的脸上,表情微微一僵。   他离京之前,骆雪刚和他闹过一场,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但这一茬儿总归是避不过去的,他抿了抿唇,目光不免又往骆雪腹部瞥了一眼这才面有难色道:“本宫说过了,只要你点头,本宫即刻就能备下聘礼往骆府提亲。”   “果然。”骆雪闻言就露出个早知如此的表情来,眼神里瞬间就满是控诉:“殿下,从一开始咱们就有言在先,我父亲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哪怕您是当朝太子,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入东宫来给您做妾的。当初您好话说尽,原来就只是为了诓骗臣女的吗?如今你我之间早就木已成舟,您却不能兑现当初诺言了,您叫我该如何收场?”   说着,眼中泛上泪水。   可她性子尚算倔强,就愣是忍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姬璎自知理亏,捏了捏手指,还是尽量的克制住脾气好言相劝:“杨氏的身体每况愈下你是知道的,年前她又病重一场,本宫确实以为她难熬过来这个年关了。现在弄成这样,也不是本宫的本意,但这个节骨眼上,你总不能让本宫去请求父皇准许本宫休妻再娶吧?本宫知道现在是太委屈你……和孩子了,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   太子妃杨氏已然是不能再生育了,何况她病恹恹的,更不是长寿之相。   姬璎欲言又止,是出于他的身份和涵养,没好直接把那些恶毒之言说出来。   “哪有什么孩子?”骆雪却突然抹了把眼睛站起来。   姬璎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仰起脸来,表情带了点决绝的冷色道:“请太子殿下恕罪,当初您离京之前臣女不过是谎称已有身孕来最后试探一次您的真心罢了……”   “你说什么?”姬璎猛地拍案而起,脸上表情惊疑不定,满带着不可思议的审视她。   骆雪稳稳当当的跪着,泪盈于睫,再度苦笑出声:“臣女曾经倾慕于太子殿下,抛弃了家族体面和自身的清誉,这也算是孤注一掷的追随了。我原以为殿下待我也当如是,现在看来却原来都不过是臣女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你……”姬璎脑子里嗡嗡作响,咬着牙道,“你居然拿这种事跟本宫来开玩笑?”   他跟骆雪暗度陈仓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骆璟良这是肯定的,可是说实话,他成婚多年膝下一直无子,骆雪声称有了身孕之后他也是打从心底里欢喜和盼着的。   现在骆雪却告诉他这只是她信口胡诌来试探他的一句谎话?   他一时有点难辨真假,也不愿相信。   “臣女错了,在这里给殿下请罪。”骆雪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他脚下,那声响激得姬璎下意识心里一个激灵。   下一刻,骆雪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背转身去拿帕子把眼角的湿气擦拭干净,然后重新转头冲着他郑重的施了一礼:“念在臣女曾经也是真心待您,事到如今,殿下与我便好聚好散吧。今日我出了殿下您这道门,你我之间过往的种种就当只是错梦一场,臣女不会再提及,殿下也请忘了就好。以后再见面,臣女还是骆家的嫡长女,殿下也还是东宫的储君,你我之间,两不相干便是最好。”   撂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当真是没半点留恋的意思。   姬璎却抢了一步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两不相干?你说什么胡话,这怎么行?”   两人正在拉扯间,外面忽听得有人拍门:“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姬璎心中暗恼,却很清楚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侍卫明知道骆雪在这是不会贸然打扰他的。   “什么事?”他恼怒的低吼了一声。   骆雪已经趁机从他手中挣脱了手腕。   那侍卫推门进来,看见骆雪眼眶红红的,就避开了视线不敢多看,只快走到姬璎身边耳语了两句。   姬璎听完,眼中瞬间迸射出两道杀意浓厚的视线来,一撩袍角就大步往外冲去。   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仓促安抚了骆雪两句:“本宫这里有点急事,你先回后花园里其他女眷那里去吧,回头有机会咱们再细说。”   他是真的急,说完也没等骆雪给个回应就脚下生风的卷了出去。   这里是东宫的书房重地,骆雪是有分寸的,自然也不会在此滞留,紧跟着也带着青稞离开了。   在院子里又重新修饰了一下妆容,掩饰住刚才哭过的痕迹,等到跨出院门的那一瞬,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又高贵的相府大小姐。   青稞扶着她的手,主仆俩沿着湖边慢慢的往花园的方向走。   青稞偷瞄了好几眼她那肚子,才终于忍不住小声的抱怨了一句:“小姐,就太子妃那身子,她确实就算是熬也熬不了几年了,您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又何必……让自己受这样的苦?”   目光仍旧忍不住盯着骆雪的肚子打转儿。   骆雪的表情却很平静,她的眸色清明中又似乎隐隐的暗藏了某些更为坚定的东西,一字一句的道:“你不懂。”   青稞这就不敢多言了。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结果又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听骆雪轻轻的道了两个字:“值得。”   这话没头没尾的,青稞自然是更听不懂了,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就也作罢了。   这边太子妃约见外男,自然是要谨慎的先清场的,加上姬珩对这东宫的建筑格局本来就熟,他带着黎浔轻车熟路的就躲开了所有的明岗暗哨,取道栖凤殿后面的一片竹林,又撬开了后围墙上一道隐蔽的小门的门锁溜了进去。   整个栖凤殿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太子妃的那个心腹女官云辞守在正殿的大门前。   姬珩带着黎浔从后面偷溜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先让黎浔在正殿后面等着,自己绕去前面观察了一下状况,见云辞是守着正殿的大门的,就知道太子妃两人应该就是在这殿内。   绕回来,指了指屋顶:“上去?”   黎浔这就有点尴尬了。   要上去,她肯定自己是爬不上去的,可人都已经站在这了,不听点什么内幕就打道回府又觉得亏。   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嗯。”   姬珩这就有点得意了,明明可以一步到位直接伸手把她拽上去的事儿,他却故意站着张开了双臂:“来……”   黎浔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别开视线蹭上前去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姬珩趁机往她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黎浔早料到他没安什么好心,但心里还是难免一恼,刚要推开他,已经被他一把卡住腰肢顺手一捞。   双脚离地,黎浔大惊,出于本能的便更是死死的抱住了他。   姬珩带着她纵身跃上屋顶,可谓不费吹灰之力,然后三两下蹦跶到预估好的一个最合适偷窥的位置,抱着黎浔一起趴在了屋脊的背阴面,然后摸出靴子里藏着的短匕首就去撬瓦片。   黎浔看到他拿的那把匕首是从自己那顺走的,心里有点憋气又不好去抢,就想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自己往旁边去。   可是这屋顶的琉璃瓦经过特殊的抛光技术处理,连鸟屎都存不住,就更挂不住她一个大活人了,她刚要试着松手,整个人就开始往下坠……   吓了一跳,只能用尽全力双手死死的搂着姬珩的脖子挂他身上了。   姬珩险些被她勒得背过气去,缓过一口气来,见她紧绷着一张脸,神色有些惶惶的在偷瞄脚下的方向,明白过来之后就扑哧一声笑了。   黎浔本来就怕掉下去,紧张的很,抬头对上他兴味盎然的眉眼,顿时就更恼了。   可是让她撒手她又不能……   咬咬牙,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了,干脆觍着脸跟他商量:“这瓦片太滑了,你躺平了,让我趴你身上……这样行么?”   姬珩:……   不过他在黎浔面前,还是好说话的,随后居然真就仰面朝天的躺平了给黎浔做了人形肉垫。   这样虽然也是尴尬,但总好过她主动挂他脖子上。   黎浔刻意叫自己忽略这种处境,拿他踮脚爬到被他撤走的那块瓦片的缺口处,探头往下一看,就见杨氏把一杯热茶劈手砸在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身上,怒声质问:“上个月在南边是你利用柳随英对太子下手了?” 第29章 被围   茶水滚烫,砸在男人的左边小臂上,他整个手背瞬间就烫红了一片。   他却像是毫无知觉,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眸中带着偏执的狂热,一瞬不瞬的盯着坐在面前的女人。   太子妃明显是怒火中烧,见他不语,就更是恼怒,再度出言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恩断义绝,让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是疯了不成?你的身后还有整个孔家在,现在你跑去和怀王结党?是要带着整个孔氏一族都跟着你万劫不复吗?”   这毕竟是重新回到二十多年前来了,黎浔的脑子一时不太够用,她也懒得思索,就直接转头问姬珩:“孔家?哪个孔家?”   话到一半,脑中便是灵光一闪,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是……”   “嗯。就是永毅侯府孔唯先家。”姬珩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表情看上去却很平静,随口为她解惑:“后来附逆怀王,逼宫篡位,被褫夺爵位满门抄斩了的那个孔家。”   永毅侯孔唯先负责京都防卫,目前正在担任要职。   前世是后来孔家因为谋逆案倒台了长宁侯府曲家才崛起的,姬珩用曲家父子取代了孔唯先的军职,孔家被连根拔起,曲家却被他培养成了心腹。   黎浔进宫时,永毅侯府已经烟消云散了,所以她才会对此刻正在下面那位出自孔家的子弟毫无印象。   不过提起永毅侯府,她多少还是有些概念的:“孔家和杨家……”   难得有她感兴趣并且愿意跟他打听的事,姬珩是很乐意为她解惑的,看了她一眼道:“英国公夫人和永毅侯夫人是同胞姐妹,里头那位永毅侯世子孔昭和杨氏吧……没听说过有正式订立的婚约,不过看这个意思也该是两小无猜了。”   想来是杨家出事之后,宫里赐婚,这才棒打鸳鸯,弄成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黎浔一时无语,就又凑近了那个缺口去看下面的情况。   殿内的孔昭是一直和太子妃保持着一个不逾矩的距离的,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话。   从黎浔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他那说话的语气却多有点油盐不进:“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恩断义绝,你又管我做什么?”   太子妃反驳:“本宫不是为你,是为了姨母。你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有想过家中父母可能都要受你牵连,将来不得善终?”   她显然是气得特别狠,明明病体虚弱,说话的时候却压不住脾气,每一句都很冲。   “你就那么笃定太子能赢吗?”孔昭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起来,语气狠厉:“实话告诉你,这一次我也就仅是差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而已,我就能送那个混蛋去见阎王了。宁宁,你眼前看到的就只是大局,可我是顾不上这些的,就哪怕是怀王在明面上斗不败他,最后我就算豁出去同归于尽,也会拉着他一起死的。”   “你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太子妃也被他彻底激怒:“你不过就是跟怀王达成了个可笑的约定而已,怀王其人残暴又狭隘,现在说是结盟,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利用你?现在他答应你的再好听,一旦有朝一日祸事惹上身,你就不怕他出尔反尔的把你推出去做替死鬼吗?”   她这也是怒极,因为身体不好,便没有强行挣扎起身,可是暴怒之下又拂袖把手边桌上的一个小摆件砰的甩到了地上。   这一激动之下,应该是牵动了旧疾,突然佝偻起腰身,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起来。   “宁宁……”孔昭冲上前去,本想揽她入怀的,可是伸出手去约莫还是顾着男女大防,便又犹豫了,双手无措的擎在半空。   也好在是太子妃很快就缓了过来,她手压着胸口一点一点重新直起脊背看向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你不要再劝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孔昭也在这时候回过神来,飞快的把手指攥成拳头收到了身后,然后仿佛是怕太子妃再说什么似的,抢着就先开口,并且往旁边踱步走开了。   这一刻,他微微往上仰起头,黎浔的角度刚好看见他眼中嫉恨交加的痛苦。   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宁宁,我能理解你当初答应嫁给他那时候的不得已,我知道你是不忍心看英国公府就此没落,你这样委曲求全,也只是想替家里的妇孺族亲们再撑一撑,等着五弟长成。这是你的选择,你身为杨家的女儿,我能明白你所有的难处和不得已。可是,我真正恨的是……他姬璎是怎么对你的?他毁了你,害了你,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许是说到了伤心处,太子妃居然很是沉默了一阵。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孔昭背对着她,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明明气氛安静下来,黎浔却莫名的悲从中来,心中压抑的感觉越来越重。   她并不是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而现在反观太子妃杨氏,却叫她从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出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雷同的处境,一样的身不由己。   姬珩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便伸手过去揽住她,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黎浔回过神来,略一转头正和他的视线对上。   姬珩却没有回避问题,冲她露出个笑容来,轻声的道:“都过去了。”   他指的是上辈子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   黎浔也知道那些往事不能再回首了,可心中起伏的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摆脱的,她也没说话,刻意的转移了注意力继续去看下面那殿中的情形。   殿内的两个人背对着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太子妃先开口:“这一切都是命,我……”   “可是这个命,我不要认!”孔昭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霍的转身,三两步冲到太子妃面前,半跪在地上,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右手。   那一瞬间,心中悲痛,眼泪竟是顷刻就流了满脸。   他看着眼前单薄病态的女子,声音哽咽:“你嫁给他,你若是过得好,那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求而不得,做梦都想要一辈子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却被他抢回来这般的欺辱,践踏……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可以去死,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宁宁……只要我活着,我就见不得你这样。”   太子妃的手指痉挛似的抖了抖。   两人人,四目相对。   最后,她还是一根一根扳开男人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了,然后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旁边。   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件凤袍,这时站起来之后,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形销骨立的衣架子,可是站在那里的一剪背影却又莫名显得笔直且倔强。   “我不与你废话,今天我叫你来也不是来谈这些陈年旧事的,我就问你……”她再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依旧很平稳:“怀王手里可有白纸黑字捏着你此次行刺的把柄?”   孔昭依旧半跪在地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动,也不回答她的话。   太子妃就懂了,心里暗暗呼出一口气来继续道:“我想你也不会是这么不谨慎的人,既然你没落下切实的把柄,那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行刺一事我已经替你担下了,趁着现在这把火还没烧到你身上,赶紧悬崖勒马退出来吧。”   “你说什么?”孔昭如遭雷击,蹭一下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又恐慌,“你说你替我认了?那姬璎他……”   “没有真凭实据,他又能奈我何?”太子妃冷笑起来,语气极其的镇定冷漠,仿佛对太子误解她的事也半点不在意。   她回转身来,重新面对孔昭,一字一句的警告:“表哥,别的都不提,就单在这件事上你如今就欠了我的人情了。别再执迷不悟了,想想姨母和姨丈他们,也想想你家里的兄弟姐妹,就哪怕退一万步讲,就单是为了我……你也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我也不可能白白承了你的情,这一次就侥幸是没叫人拿到瓷实的证据和把柄,如果再有下一次的话我也不能保证我就一定能全身而退了。”   孔昭是在听说她替自己认了行刺的黑锅时,已经吓破了胆,这时候整个人都还后怕的回不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还在纠结:“可是我明知道你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再是不甘,也已经注定了会是这么个结局了。”太子妃再次决绝的打断他的话。   ……   屋顶上的姬珩一直没做声,这时候也忍不住偏头朝那瓦缝里看了两眼下面的两个人。   黎浔心里的触动却是比他更深刻的,回忆起前世种种:“上辈子……我记得太子妃嫂嫂是殉了太子去的,难道她是金蝉脱壳?其实他们两个……”   “不。那件事做不得伪,她确实是去了。”姬珩听闻她对太子妃的称呼,心情里就瞬间多了几分愉悦,不过却没点破,只循着她感兴趣的话题解释:“当夜大火,本王有赶过来看过,她点火时整个栖凤殿的宫人都是看着的。而且太子被刺身亡,凶手是和她关系不甚清楚的孔昭,陛下震怒势必追究,一旦有任何线索会把孔昭给扒出来,就也极有可能会波及了英国公府。当时的情况,唯她一死才能把她自己,把英国公府从那场祸事里摘出来。”   太子妃今天这般苦口婆心的劝孔昭,明显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不想让孔家替她涉险背锅。可前世那个情况,孔昭居然真的成事把当朝储君给杀了,那种情况下,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杨家了。   说起来,也是相当的不容易。   黎浔正在失神,姬珩却突然神情一凛,微微倒吸了口气,提醒:“太子的人发现栖凤殿的异常了,他正带人往这边来……”   他俩人在高处,视野本就开阔,而且他还一早就安排人从外围注意着动静好随时发暗号给他通风报信,这便收到了讯号。   黎浔一惊,心道了一声太子妃和孔昭这是要完……   然则还不及细想,殿外守门的云辞已经撞开了殿门慌忙进来禀报:“娘娘,事情不太对,奴婢方才佯装有事到门外沿着附近走了一圈,发现来咱们宫里的各处路口似乎都被封禁了,应该是整个栖凤殿被人从外围给围了。”   说着,讳莫如深的看了孔昭一眼。   言下之意……   便是有人发现了孔昭踪迹,所以才围了整座栖凤殿,等着太子前来捉奸了。 第30章 搜宫   孔昭悚然一惊,看了太子妃一眼,抬脚就要往外走:“我先出去。”   哪怕附近的路口都被围了,他被堵也不能被堵在太子妃的寝宫里。   太子妃起初显然也是慌了一下,此刻反倒无所谓的笑了:“算了。云辞,收拾一下,去给表哥上茶。”   云辞和孔昭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向她。   她已经是一副释然的表情,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回了椅子前面坐下,随后才又重新抬眸看向孔昭道:“总归你是出不去了,被堵在我这和被堵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太子要追究她,难道还会听了信了她和孔昭的解释不成?   就算孔昭说他是自己走岔了路在附近徘徊的,太子会信吗?这件事怎么掩饰都是白搭,都是此地无银。   孔昭愣了愣,随后就当真是懊恼起来:“都怪我……”   屋顶上,黎浔沉默着思忖片刻,就小心翼翼的拿起旁边的瓦片盖在了扒开的那个缺口上,然后转头问姬珩:“有什么办法吗?”   “什么?”姬珩护在她背后的那只手已经卡住她腰肢,原都已经准备带她下去了,闻言就顿住了动作,有些意外的朝她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和太子之间毕竟是兄弟,而且关系还不错,黎浔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念头为难他,可她就是心里很压抑,很难受,尤其是看太子妃那么个哀莫大于心死的颓废样子……   于是硬着头皮继续为难姬珩:“太子知道他二人之间……”   如果这两人只是单纯的表亲关系,那么只要太子妃和孔昭到时候唱作俱佳,不露出心虚的演一演,没准还能蒙混过关,怕就怕是太子心里已经先入为主的认定了点儿什么……   那就真如太子妃所言,哪怕孔昭不是被堵在她的寝殿里,这事也解释不清了。   然后还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姬珩果然就点了头:“所以就算现在你我二人下去了,咱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喝茶也打不了这个圆场。”   孔昭被堵在这栖凤殿的范围之内,就谁都解不开这个局,哪怕是还有第三者在场,也只会被认为是帮凶,谁也澄清不了他和太子妃私会的事实,这个罪名他二人担定了。   他说着,已经揽紧了黎浔的腰,扶着她起身,然后顺手一撑身下瓦片借力飞下了屋顶。   那屋顶上挺脏的,黎浔一直拿他做肉垫倒是还好,他自己背上则沾了一片的灰。   他也不甚在意的样子,三两下脱掉外袍,把衣服换了个面重新利落的穿好。   却原来他今天这件外袍包括衣料的暗纹在内都是做的双面绣的,外面月白,里面群青,而且衣袍细节的边角处也都缝制得十分精细到位,是一件可以两穿的袍子。   姬珩自顾把衣服换好了,看黎浔站着不动,又见她裙角上也沾了点灰尘,就弯身替她拂掉。   然后起身的时候顺势牵了她的手,要原路往后面竹林里去,一边嘱咐她:“一会儿若是被人揪出来,就说我们是偶然在附近散步的。”   太子带人来堵孔昭,是一定会大肆搜查附近的,现在所有的路口都被堵了,他们俩也出不去。   可是孤男寡女两个人,犄角旮旯的钻进栖凤殿后面的小竹林里散步?真的被侍卫揪出来,他们要是会信了这种说辞才是见了个鬼了……   他们两个身上没什么特殊身份标签的人,一旦被发现独处都说不清楚,更遑论是太子妃他们了……   黎浔心下迟疑,就顿住不肯走了。   姬珩扯了她一把没能拽动,只能止步回头看她:“怎么了?崴脚了?”   转身折回来一步,松开她的手弯身要去掀开她裙摆查看。   黎浔挡了一下,往后退了退。   姬珩再次抬头看见她板着脸脸上严肃的表情时也就明白了:“还想着管闲事呢?”   黎浔抿抿唇,有心试探:“你说……如果是孔世子带我过来给太子妃嫂嫂看病的,太子会信吗?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打死我?”   姬珩:“……”   瞧瞧本王这媳妇娶的,费哥啊!   黎浔表情很是认真的看着他。   姬珩当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被她这么眼巴巴的瞅着就有点吃不消了,沉下脸道:“你为了帮个外人就这么坑本王?黎浔,看来你是本事见长啊,这是吃定了本王不成?”   “这种醋你也吃?”他没有马上甩袖走,黎浔就知道这事儿还有的商量,识时务的放低了姿态刻意拿话茬儿激他,“而且这是你嫂嫂,又不是我嫂嫂。”   姬珩哪里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的?不过就是他乐意配合罢了。   闻言,就当真是觉得她这胡搅蛮缠起来还挺不要脸的:“首先本王得先有太子那个哥哥才会有现在的太子妃这个嫂嫂。这两边到底哪边亲?你在这唆使本王胳膊肘向外拐,你还有理了?”   黎浔立刻改口:“掩下这事儿也可维护太子的颜面。”   一顶绿帽子公开戴头上了,太子他气可能是可以顺便出了,可他以后那还能有脸啊?   其实黎浔并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平素里秉承着的原则也多是明哲保身,不太愿意管闲事的。   可是今天在太子妃杨氏身上……   多少让她产生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悯情绪她才会这样。   太子妃现在的处境和她的上辈子是何其相似?一家子顶用的男丁全部战死沙场,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一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这副担子就压在了一个女人的肩上。   何况——   她确实私下和孔昭见面了,可从两人的举止言谈上看却是始终恪守分寸的,这可比太子和骆雪那边克制多了。   事不宜迟,黎浔估摸着姬珩的意思,就也不等他主动松口表态了,直接上前一步揪了他就往前院里走。   彼时正殿的大门敞开,太子妃坐在主位上,表情既不见焦灼也不见担忧,平静的甚至不像是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   孔昭坐在下首离她较远的地方,却是坐立不安,时而往院子里探看又时而去看里面的太子妃。   云辞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地上打翻的茶碗和摆件,临时去沏茶是肯定来不及了,就只去偏殿里取了两套茶具过来,又拿桌上茶壶里已经凉了的茶水将就着灌了两碗充数。   推了一碗到孔昭手边,刚要把另一碗端去给太子妃,孔昭却终于坐不去了,猛地站起来道:“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要么我还是出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回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殿内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云辞脱口道:“咱们宫里的人奴婢都尽数打发出去了啊……”   这脚步声是沿着回廊过来的,而且脚步凌乱又散漫的样子,不像是太子的人杀到。   三人正在惶惶之时,门外已经有一片水粉色的裙裾飘过门槛,黎浔一脚跨了进来。   太子妃之前对她没太在意,这时候一眼没认出来,就只下意识的觉得眼熟。   孔昭见她是官眷女子的装扮,却不敢掉以轻心,就恐是她藏在附近偷听到了自己和太子妃的对话,目色瞬时一寒,手指悄然捏紧。   刚一个箭步上前将要去掐黎浔的脖子……   却见这姑娘前脚刚进门,右手在后面还攥着衣领又从门外拖进来一个人。   “信王?”姬珩的脸孔昭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呢喃了一声,这就觉得有点惊悚了。   就连太子妃也眼睛瞪得老大,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面露惶恐。   姬珩其实是真有点不想管这闲事,被黎浔硬拽进来也很尴尬,摸了摸鼻尖才皮笑肉不笑的冲里面的太子妃一咧嘴:“见过皇嫂……”   太子妃:……   这场面也忒尴尬了。   姬璎那边得了侍卫密报就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他和太子妃之间积怨已久,彼此心里都有隔阂,加上他对太子妃和孔昭青梅竹马的事也是知情的,这当即就有点压不住火,一路上走来行色匆匆,脸色也难看得紧。   从外书房来栖凤殿必要从后花园里过,沿路不可避免的就被一些在花园里散步赏景的女宾们看见了。   只是大家不敢尾随太子,可也难免好奇的从后面探望,都在揣测这是出了什么事。   姬璎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东宫虽然是太子妃在管家打理庶务,可侍卫和宫人的调度还是以太子口谕为准的,他这一路杀过来,心腹侍卫早就安排人把通往栖凤殿的各处路口都堵得严严实实,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孔昭自从进了栖凤殿就没再出来过。   姬璎脑门上简直就是在冒青烟,让人继续封死了各处路口,不准外人靠近以防走漏风声,自己带着一队心腹侍卫和宫人直闯了进去。   整个栖凤殿里鸦雀无声,闲杂人等都被清了场,正殿的大门紧闭,只云辞一人站在廊下守着。   “太子殿下?”见他前来,云辞似乎很是意外,赶忙迎下台阶就跪地请安。   “太子妃呢?”姬璎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殿门,眼皮直接跳,也没等云辞回答就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三两步冲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殿门。   目光敏锐一扫,就看见放在旁边桌上的两个茶盏,他脸色顿时又黑了三分。   暖阁里,太子妃被这声响惊动了,就低咳着喊云辞:“云辞,何事?”   姬璎怒火中烧,又直冲进暖阁。   暖阁的大炕外面展开了一排屏风,上面凌乱的挂着一些女子的衣物,姬璎这就被刺激得更是头顶着火,又一脚将那屏风给踹了。   “呀……”再下一刻,随着两声女子的尖叫,屏风倒地。   太子妃掩着半披在身上的一件薄衫惊慌失措的爬坐起来,黎浔手里捏着一根银针已经仓促的从炕沿上跳下来,神情惊愕又惶恐的看着站在眼前面目狰狞的太子。   姬璎本以为是要捉奸在床给自己找一顶绿帽了,看见太子妃外露的手臂上尚在震颤的两根银针顷刻有点傻眼。   太子妃看着倒在地上的屏风,却已经冷了脸进入战斗状态,讽刺质问:“殿下何故失态?又是臣妾哪里处事不周惹了您的不痛快吗?”   姬璎深知自己的侍卫谨慎,不会谎报军情,这时候只将太子妃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当成是欲盖弥彰的掩饰。   他眼神冷了几分下来,转身又大步走了出去,分别指了侍卫和跟过来的宫人,命令:“搜院子,你们进寝殿和各处偏殿都给本宫仔细的搜一遍,发现可疑人等全部格杀勿论。”   言罢,又侧目看了眼里面暖阁里的太子妃,眼神冷飕飕的。   只要把孔昭从这里翻出来,这女人就百口莫辩! 第31章 扑空   姬璎就是再气,也是顾着自己的颜面和太子妃的体面的,他吩咐了侍卫去搜栖凤殿周围,喊进太子妃寝殿和偏殿的却都是宫人。   一群人大气不敢出,埋头进来,动作飞快的翻箱倒柜。   太子妃也没出声喝止。   黎浔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衫,帮着她一件一件的穿好。   她是真的很瘦,本来骨架子就细,黎浔托着她手腕的时候甚至觉得哪怕是她这样的一介女子,手下稍微一用力都能将那只皓腕折断。   没忍住,便轻轻的叹了口气:“嫂嫂你太瘦了,就算是生病,饭也要好好吃的。”   不过就是情绪所致,有感而发。   真心实意是有的,但又不是很走心。   太子妃本来也只是随便一听,没当回事,这时候却微微一愣,诧异的侧目看了她好几眼……   嫂嫂?   毕竟是早半个时辰才见过的,太子妃后来就想起来她是谁了,又看她和姬珩一前一后的进来,并且行为举止还多有亲昵和逾矩,再一联系季氏说太子往黎府赐礼的事也就隐约猜到了各中关系。   可即便她和姬珩彼此心里都有那层意思,也毕竟是还没公开承认更没成亲呢,这姑娘脱口就自然的喊嫂嫂……   这也未免太自来熟了吧?   本来也没打算点破,但见黎浔自己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失言,反而是认真又小心的服侍她更衣……   太子妃的心情突然就难得的好起来,抿着唇,低低的笑了两声。   黎浔骤然转头看她。   她容貌本就生得艳丽,只是被病给磋磨了,此时盈盈一笑,眉眼生动起来,就有种满室生辉的灿烂。   纵只是昙花一现,黎浔眼中也颇觉得惊艳。   她眨眨眼,不禁微愣了一下。   太子妃却当是自己发笑弄得她不自在了,便径自抽回手来继续穿衣,一面说道:“你也不用这般小心的,本宫又不是泥塑的娃娃,碰不碎的。”   重新冷下面庞,身上瞬间就又笼罩上几分重病之人的死气和肃杀,让黎浔一度恍惚她前一刻见到的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外面的宫人纵是再小心,也难免是把箱笼和柜子翻得乱响,黎浔知道这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也赶紧抛开了那些散乱的思绪,帮着太子妃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了。   她是学医的,平时出门不方便带整套的银针也习惯了用特制的小布包拿一小套常用的针,就放在荷包里,以防万一。刚才被姬璎闯进来一打岔,弄掉了几根,她本来要弯身去找的,却见太子妃已经举步朝外殿走去,就也顾不上了,赶紧追了上去。   姬璎面部的线条僵硬紧绷,正一语不发的盯着宫人搜屋子。   太子妃走过去,直接没客气的开口就怼:“今日是臣妾生辰,还要劳殿下带人打上门来大肆搜宫,这难道又是讨的什么好彩头不成?”   姬璎本来就一肚子火,蓦然收回视线看向她,也没给她留面子,直接反唇相讥:“本宫倒还想问问你了,这青天白日的你把宫人都遣了出去,又让云辞闭门谢客,这又是在掩饰什么?”   太子妃冷笑:“殿下不是看见了,臣妾身体不适,延医治病的事难道还要敞开大门再叫上一群人来围观作见证吗?”   姬璎被她一下噎得不轻。   可即便太子妃这里的掩饰做得再好,他也压根就没当黎浔会真是个医者,就认定了是太子妃找来打掩护的挡箭牌。   刚要再说话,里面搜查寝殿的宫人已经搜索完毕陆续退出来,过来复命:“殿下,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说着也是有点头皮发麻,偷偷瞄了眼太子妃的脸色。   姬璎对这样的结果也不太意外,他其实想到了,太子妃这就算要藏人,栖凤殿这么大,她怎么都不至于堂而皇之藏在寝殿里的。   于是挥挥手,打发了宫人先下去。   太子妃目光冰冷的看着他,见他还是一副死不罢休的样子,就再度出言讥讽:“殿下究竟要找什么都直接与臣妾说了就是,这东宫内外什么不都是您的?也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姬璎这时候其实已经是相当不耐烦了,可在人前还是不得不强压着脾气不至于失去最后的风度,挑眉看向旁边桌上的一对儿茶盏:“那你明说了吧,方才坐这里同你一起喝茶的人呢?”   太子妃还没说话,黎浔立刻走上前去屈膝跪下:“是臣女。”   姬璎本来就没把她看眼里,被她一打岔,反倒是愣了一下,然后紧跟着就目色一寒,也冷笑起来:“你是谁家的姑娘?好大的胆子,东宫之内也由得你平起平坐和太子妃一起相对饮茶的吗?”   后半句上,语气突然加重,改为怒斥。   他料定了一个官眷女子不会有多大的胆量替太子妃扛下一切来撒这个谎的,这就是明着在施压逼供了。   而黎浔也果然是不负众望的抖了抖。   太子妃眸光一凛,刚上前一步要说话,院子里就听见响动,有几个人脚步匆忙的往这边来了。   姬璎心里蹭的就窜起了一股怒火,狠狠剜了太子妃一眼,转身两步走到门口。   外面的确是被侍卫带过来一个人,但不是孔昭,而是——   姬珩?!   他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姬珩也一边所有观望着这院子里的动静一边大步走过来,随口问道:“兄长什么时候来的?他们这是……闹贼了?”   抓刺客肯定是不能的,因为如果真的有刺客现身,可就不是这个动静了。   姬璎心情不好,脸直接就沉了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臣弟……”姬珩还没说话,便是方才带他过来的一个侍卫先面露尴尬的拱手禀报:“启禀殿下,这栖凤殿周遭都已经仔细搜索过了,没有发现其他的可疑人等,就是……信王殿下在后院闲逛。”   闲逛?这词儿用得也不合时宜啊!   姬璎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眼神狐疑的在姬珩身上上下打量。   姬珩倒是面色始终坦荡,随口就解释:“嫂嫂这边说要让阿浔给她切脉看病,让臣弟避嫌,就把我赶出来了。”   说话间,目光似是不经意的一瞥,正瞧见跪在姬璎身后的黎浔。   他似也十分意外,直接绕开姬璎就三两步走进来,伸手就来拉黎浔:“跪地上干嘛……”   这一动作,就显得过分急切了。   这位信王殿下和太子关系好,是经常出入东宫的,他的做派和其他的皇族子弟没区别,都是眼高于顶的,虽不刻意刁难底下的人,可也不会纡尊降贵对谁这么殷勤的……   侍卫和宫人都跟人精似的,再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不起眼的小官家的姑娘,眼神就都变了。   黎浔是不会借着姬珩的关系在姬璎的面前来恃宠而骄的,她躲了一下姬珩的手,面有难色的依旧跪着没动。   姬璎这时候也表情狐疑又怪异的盯着姬珩的举动。   却是太子妃亲自弯身下去把黎浔给搀起来了,一面语气微凉道:“怀远将军黎珺的侄女儿,她说她精通岐黄之术,早上过来请安的时候又一眼看出来臣妾病体沉疴,事后便自荐要来给臣妾摸个脉,看一看。臣妾原是信不过她一个黄毛丫头的,又听说她曾巧合救治过六弟的伤,这才又打发云辞去寻了六弟过来问话的。她二人坐臣妾这里喝了两口茶而已,殿下也要过问?”   姬璎怔了怔,再看向黎浔的时候目光就难免带了几分审视。   黎浔是规规矩矩的垂眸不去与他对视的。   他知道姬珩和黎浔的事,如今太子妃这么一解释,又仿佛无懈可击。   正在将信将疑间,一直站在门外廊下的董千里就慢慢地走上来两步,冲着几人做了一揖,然后毕恭毕敬的问姬珩:“六殿下,恕卑职无礼,您这衣裳……之前进府的时候卑职和您是前后脚,当时看您穿的衣裳……似乎不是这一件?”   此言一出,姬璎顿时就心生警惕,眸光再度收冷。   “这个?”姬珩举起自己一边的袖子,又顺手蹭了蹭鼻尖,干笑:“这衣裳内外两穿的,那一边么……不小心蹭了点儿灰,不太雅观了。”   广袖之内,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面料来。   董千里拱了拱手告罪,只能退了。   姬璎这就彻底动摇了,怀疑是不是侍卫眼花,因为衣服颜色相近而将出入太子妃这边的姬珩给误认成了孔昭。   而他又是看着姬珩长大的,他一局促尴尬的时候为了掩饰才会下意识的蹭鼻尖。   他一个堂堂皇子亲王,又是来东宫赴宴的,衣裳怎么可能蹭到大片的灰尘到需要立刻掩饰更换的?   姬璎毕竟是过来人了,再看一眼低眉顺眼的站在旁边的黎家姑娘,心里立刻明镜儿似的……   太子妃和姬珩,她俩这到底是谁在替谁打掩护,还真说不准。   至于孔昭的事,整个栖凤殿的范围之内都搜遍了也没找见人,可见他确实不在这,这就真当是一场乌龙了。   空跑一趟又闹了这么一场,姬璎心里也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憋闷烦躁,总归依旧是不怎么痛快就是了,随便敷衍了两句话就带着人走了。   一大群人,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走了干净。   偌大的一个院子,很快就又变得空空如也。   孔昭寒着脸从后殿走出来。   大约是为了避嫌,太子妃一眼也没看他,只对姬珩说道:“做戏做全套,你们两个先走吧,黎姑娘先在本宫这暂留片刻,稍后本宫再叫人送她出去。”   姬珩之前是撬开了连接后面小竹林的暗门溜进来栖凤殿的,他那会儿晃过去就是为了掩饰行踪,又去锁门的。   而他现在身上的穿的群蓝色袍子和孔昭身上的藏蓝色,不直接站在一起对照的话,远看确实也比较容易混淆。   黎浔和云辞扶着太子妃回了内殿。   为了躲避太子的耳目,姬珩和孔昭也没有马上离开。   两个人并肩站在院子里,中间隔了挺远的距离的,以示立场,泾渭分明。   等用眼角的余光瞄见太子妃已经进了内殿了,孔昭才米勒眯眼,目光犀利的射向姬珩,寒声道:“太子妃寝殿的床榻下面有一个能藏人的密室,太子和太子妃都不知道的事,信王殿下好大的神通啊,你居然知道?”   姬珩当然不会告诉他上辈子太子妃引火**烧了东宫之后是他带人来处理善后的时候挖出来的密道入口。   侧目过来,却露出个受了夸奖的表情,挑眉一笑:“世子与其在这里关心本王,不如多分出点精力去好好想想究竟是谁要构陷太子妃嫂嫂吧。毕竟,你们的运气不会永远这么好。”   太子妃也不是不谨慎的人,今天会这么巧被抓包,绝对是有人从中作梗。   孔昭心跳猛地一滞,脸色骤然一黑。   然后就顾不上和姬珩斗嘴了,一撩袍角就大步冲了出去,可是人刚进了后花园,就听见有人在喊说有宫人失足落水给淹死了。   这杀人灭口,来得好快! 第32章 心魔   云辞一直心有余悸,怕太子的人又杀回来,将太子妃扶进内殿之后就走到窗口盯着外面张望。   过了一会儿,面有难色的回头提醒:“表公子已经走了,可是六殿下还等在院子里。”   说着,看了黎浔一眼。   姬珩这是在等什么,一目了然。   黎浔没做声。   她和姬珩之间的关系,过去维系了二十多年,早就习以为常,她是真没觉得不自在。   太子妃指了指梳妆台那边,黎浔就把她扶过去,安置她坐下:“娘娘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女就先行告退了?”   姬珩既然等在外面,那么她不出去,他便是不会走的。   太子妃笑了下:“说起来今日之事本宫是该多谢你的……”   她笑得温和坦荡,居然也没有因为私事被黎浔撞破而露出任何尴尬或是不安的神情来。   黎浔也没多想,只蹲在那里把她弄皱了的裙角给扯了扯。   抬起头来,刚要说话……   却不想,太子妃已经闪电出手,抄起桌上的一支发簪用尖锐的末端抵在了她喉头。   “娘娘……”云辞低呼一声,但她的反应也相当机敏,知道姬珩就在外面,所以即便再震惊恐慌也没有大声嚷嚷,只就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妃的疯狂之举。   黎浔被太子妃逼迫,稍稍往后仰了仰脖子,她居然也没有恐慌或者尖叫,只是表情冷静的抬头对上太子妃的视线。   太子妃看着她,对她的反应似乎也不意外,就只是目露寒光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知道在这宫里多管闲事的下场吗?这东宫之内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可大多数时候又有大多数人都会变成瞎子聋子,不是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而是他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该如何明哲保身。黎二姑娘,恕本宫直言,你……似乎就不算是个聪明人。”   黎浔垂眸看了一眼她抵住自己喉咙的发簪,表情始终宠辱不惊,后又重新对上她的视线,反问:“何以见得?”   “从你之前一脚踏进这栖凤殿里开始,你就已经选错了路。”太子妃道,“你窥测到了本宫的隐秘,就没想过本宫会杀你灭口吗?”   黎浔此时的冷静,太不寻常了,她说着,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就更是倾身向前,有点恶意满满地笑了:“本宫想杀你,就是信王冲进来也救你不得,你意图行刺本宫……”   话音未落,黎浔忽的抬臂往她手肘上一撞。   位置精准,正中她麻筋上。   太子妃手一松,她已经猝不及防的瞬间暴起,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反手一扭,一手反抄起那支将要坠落的发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站在窗边的云辞完全还没来得及反应,太子妃已经被她反客为主按在了梳妆台上。   她半跪压在对方身上,发簪尖锐的尾端此刻稳贴着太子妃的颈边。   “娘娘……”云辞抢上前来一步,脸色雪白,可是想到正堵在院子里的姬珩,还仍是不敢大喊大叫,只压着声音训斥黎浔,“你大胆,竟敢对娘娘无礼?”   太子妃是身体太虚弱了,被黎浔反手制住了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喘息着抬眸看向她。   黎浔的表情冷静如一,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就在云辞以为她会对太子妃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已经起身退开了,顺手啪的一声将那发簪扔回了梳妆台上。   “娘娘。”云辞扑过去,把歪在那里的太子妃扶起来。   黎浔已经整理好自己身上弄皱的衣物主动对太子妃道:“多谢太子妃娘娘的教导,不过自知之明这种东西臣女还是有的,向来不会自不量力。”   顿了一下,见太子妃红着脸仍然呼吸急促,就又补充了一句:“倒是娘娘您应该多注意身体,不要随便妄动的好。”   她身体差成这样,再折腾下去,只会加重病情。   言罢,又礼节周到的屈膝福了一福,然后径自转身走了出去。   云辞见状,就想起身去拦,却被太子妃用力一把攥住了。   眼见着黎浔从这殿中走了出去,云辞就急了:“娘娘,就这么放她走吗?万一她去跟信王爷告状……还有表公子的事……”   太子妃到这会儿也没有完全缓过来,盯着殿外黎浔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算了。她不会说出去的,我现在不过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废人,就哪怕是加上国公府一起,也都已经没什么是好被人拿捏利用的了……咳……”   牵动旧疾,就又佝偻了腰身按着胸口低低的咳嗽起来。   云辞见她情况不好,赶忙从袖子里抖出一瓶药,倒出来两颗药丸塞进她嘴巴里。   太子妃努力的咽下去,云辞也顾不上走远直接去外殿端了冷茶进来又给她喂了两口,然后不住的用力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太子妃努力的压着气息不叫自己再咳,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平复下来。   云辞伸手去搀她才发现她因为忍得太厉害,这会儿身上水洗一样,全是冷汗,手掌更是冰凉一片。   “娘娘。”云辞心一酸,立刻就带了哭腔,“奴婢去传太医……”   “传什么太医?大喜的日子,晦气!”太子妃反握住她的手,借力站起来,脚步虚浮的慢慢往里面的屏风后面走去,“去找身衣服来给本宫换了,今儿个我高兴,一会儿咱们早点去宴会上。”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您这病……”云辞心疼的直掉眼泪。   “太子有麻烦了,我就高兴。”太子妃说着,竟然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似的笑了起来。   云辞转身取了衣裳过来,还当她是魇着了:“太子能有什么麻烦,倒是您自己今天差点儿……”   太子妃眨眨眼,就更是表情愉悦起来:“兄弟离心,将来必起阋墙之祸,这当然是好兆头。本宫突然觉得也许再撑着活久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没准还真能等着先看到姬璎的下场了。”   姬璎和姬琮之间本来就是在明着斗的,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并且太子妃也一直就不看好三皇子姬琮,现在她说的兄弟阋墙,指的就必是姬珩了。   “娘娘说什么胡话呢,信王在朝中无权无势的……”云辞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看好。   太子妃的眼中却瞬间弥漫上了铺天盖地的怨毒之色,她手掌无意识的抚到自己的腹部,脸上表情却极尽疯狂的咬牙切齿道:“这天下谁主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想看着他去死,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能甘心!”   通过今天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姬珩和姬璎之间的兄弟情义也没那么牢靠的,虽然只露了冰山一角出来,但太子妃也许是执念太深了,只这一丁点的兆头就突然叫她看到了太子姬璎大厦将倾的希望……   于是,整个人都变得疯狂起来。   这边黎浔从太子妃的寝殿里出来也并没有跟姬珩提起方才她和太子妃互相动手的事。   太子妃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威胁她甚至动她,不过就是个无聊的恶作剧而已,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从栖凤殿出来,两人并肩往花园里走,姬珩就问她:“方才嫂嫂又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毕竟是大家出身,眼界格局都在那摆着,还不至于连这么点场面都撑不住。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也没必要再刻意说出来。”黎浔心不在焉的随口回他,想了下,又问:“不过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挺奇怪的,太子妃既是为了替国公府撑门面才应嫁过来的,按理说就不该主动和太子生分的,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这般吗?”   因为孔昭吗?可太子妃行事沉稳又大气,真不像是个会因为私情就不知轻重的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姬珩循着她的话茬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成婚的头两年我年岁还小,尚不到能出来开府立衙的时候,人是住在宫里的,见他们的机会不多,多是在宫宴上才能遇见。那时候太子妃嫂嫂的身体康健,他二人在人前起码还是珠联璧合,十分和睦的。后来没几个月太子妃也顺利怀上了孩子……她生产前后,东宫里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的,不过事情没外传,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太子妃因为第一胎出了问题,不能再生育了,这是京城勋贵圈子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黎浔也有所耳闻:“她现在身体不好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嗯。”姬珩点头,“太子妃临盆是早产,当时她孩子不还不足月,怀胎也就刚八个多月吧。那个晚上太子奉命去了城北大营巡防,彻夜未归,东宫之内好像先是太子当时的一个侧妃庞氏临盆,结果她遇上难产,惊动了太子妃也跟着动了胎气。太子又刚巧不在,那一晚东宫挺乱的,总之折腾了将近一夜,最后庞氏产下的女儿却是个死胎,太子妃这边倒是连夜进宫报喜了,说是顺利生下了小皇孙。毕竟是太子的嫡长子,宫里父皇和林氏也都十分高兴,当即就赏赐了好些,并且差人连夜去请太子赶紧回府。可结果吧,太子才赶回来没两个时辰,当天中午东宫就又传出噩耗,说小皇孙因为早产先天不足,也夭折了。”   太子那位侧妃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黎浔还是头次听说:“然后呢?好像……太子现在的嫔妃里我没听说过有一位侧妃是姓庞的啊。”   “她丧女之后受不住打击,疯了。”   “疯了?”   “嗯。东宫之内是不能留着一疯妇胡闹的,太子就把她送到了城外的皇庄上关了起来,后来也就……个把月吧,说是贴身的婢女一个疏忽没看住,投井死了。”   太子的东宫妻妾成群,庞氏当时虽然也算盛宠一时,可家世不显赫,人没了,也自然是很快就被人遗忘掉,根本没人会多在意。   姬珩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只是实话实说:“太子妃没了孩子之后,也深受打击,性情大变。就是从那之后吧,她便也极少会和太子出双入对的在人前露面了,背地里关系也不怎么好了。只不过英国公府现如今的处境你也知道,她需要占着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帮扶娘家,而英国公父子虽然战死沙场已有数年之久,但英名不朽,杨家依旧是北境边军的军魂,太子也必须把持这层联姻的关系来拉拢自己在军方的势力,他们就一直这么过了。”   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同日临盆,两个孩子全部夭折,并这两个女人最后还一个重病不起,一个直接疯了……   这件事听起来的确是不太寻常,难怪姬珩揣测其中可能有事发生。   黎浔被激起了好奇心:“当初太子妃生产时究竟出了什么事太子后来也没跟你提过?”   姬珩嫌弃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反问:“你说呢?”   黎浔这就不怎么高兴了,小声嘟囔:“太子殿下连骆大小姐的事都跟你说,这事儿却没给你透任何的口风?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一个是风流韵事,一个是家丑,两者岂可同日而语?”姬珩瞪她。   黎浔听故事听了一半,心里就有点痒痒的,不怎么痛快。   等进了花园,两人不好再明目张胆的走在一起,便分开了。   临走之前姬珩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提醒黎浔:“以后出门在外看着点儿你妹妹,别让她到处乱走,那孩子好奇心太重了。”   黎浔愣了愣,随后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多问,只慎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花园里,人工湖那边淹死了人,许多人都正赶过去看热闹,黎浔就也往那边去了。   姬珩对这样的热闹没兴趣,抬脚走了前院的方向。   两人各自走远之后,隔了有点远的地方的小径上骆雪带着青稞慢慢走了出来。 第33章 家丑   骆雪抿着唇,表情看上去还算正常,可眼神里总像是夹杂了些什么。   青稞也感觉到这个把月里自家主子的心思变得越发的捉摸不定,估摸着对方的心意主动提醒:“那个就是新近才搬进京城的怀远将军的侄女儿,姓黎的……”   话没说完,就被骆雪沉吟着打断:“你说……她跟信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啊?”这就把青稞问住了,愣了一下才要再回话……   也是主仆两个太过聚精会神了,没注意到后面有人靠近,说话间已经有另外两三个姑娘走到了近前。   为首一人——   正是骆雪同父异母的妹妹骆霺。   骆雪是骆璟良的原配夫人所出,她上面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她才一岁多的时候骆夫人就去世了,次年骆璟良续弦,很快又生了一对儿龙凤胎,骆霺和骆长霆。   他那位嫡长子据说身患残疾,与仕途无缘,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离京休养去了,鲜少有人见过,俨然就是丞相府的边缘人物了,外人关注骆府的后生晚辈注意力也只在骆长霆这位二公子身上。   本来既然生母已故,哪怕骆雪身为嫡女,在继母手底下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舒坦了,可偏这位骆大小姐就不是个俗人,样貌好,性子好,更是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得好,加上行事又很对骆璟良的脾气……   骆璟良宠她远胜于家里的任何一个儿子,反而导致他那继室夫人都几乎要看这位大小姐的脸色行事,处处避其锋芒,被其压制。   当然,这只是骆府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展现在外人跟前的一面也仅是母女和气,一家子相处融洽而已。   又当然——   被这么个嫡姐在上头各种抢风头,骆霺这个矮了一头的继室之女看骆雪也不会顺眼。   不过么——   她和骆雪不合就是不合,在外也不藏着掖着几乎有颜色的人人人都看得出来。   “姐姐怎么好随便背地里议论信王殿下的是非呢,这样被人听见了多不好。”她走上前来,佯装亲昵的挽了骆雪的手。   这姑娘今年十四,人生得白白净净,细眉细眼,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怯怯的,柔和的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话乍一听是姐妹情深,提醒骆雪呢,可再细品——   便是话里话外的指责她不懂规矩随便议论皇子外男了。   骆雪既然没有戳穿她,也没有甩开她,只问了句:“你们怎么也在这,没去看热闹?”   骆霺刚要说话再挤兑她两句,却是同来第一个姑娘最快,已经兴致勃勃的抢白道:“我们是瞧热闹去了啊,不过不是瞧的这边的。”   说话间就蹭过来,也抱着骆雪的胳膊开始咬耳朵:“骆家姐姐你不是奇怪刚才那个黎浔为什么会和信王殿下走在一处么?听说是太子妃旧疾复发,这个从不毛之地来的野丫头也是个没规矩的,想要攀龙附凤想疯了吧,居然跑过去自荐说自己懂医术,要给娘娘看病。太子妃估摸着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真信了她的鬼话,遣散了宫人留他在栖凤殿里看病,太子殿下知道了赶过去,差点把她当成欺世盗名的骗子当场砍了。”   说着,几个人就幸灾乐祸的捂着嘴偷笑起来。   骆雪倒是没这个兴致,脸上表情还是始终平静冷淡:“然后呢?”   也难得是她会有这么八卦的时候,这回却是骆霺忍不住嘟着嘴酸溜溜道:“她运气好呗。也不知道是烧了什么高香,说是在她进京之前曾经偶遇过信王殿下一次,当时殿下意外受伤,便是她给治的。这下好啦,不仅太子殿下没责罚她,没准还真叫她给攀附上了太子妃这棵大树了。”   “可不是……方才还是信王殿下亲自将她从栖凤殿带出来的,看样子也是给足她面子的……”   姑娘们私底下多爱谈论这些,叽叽喳喳的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当然,言语之间也多只是刻薄的嘲笑黎浔的自不量力,倒是没人把她和姬珩往一块儿联想,毕竟嘛……   她不配!   聒噪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姑娘又道:“对了,听说湖边那里出事了,大家都往那边去了,骆家姐姐,一起去吧?”   骆雪定了定神,摇头:“我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舒服了,想歇一会儿,免得稍后在太子妃娘娘的寿宴上失态,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这几个姑娘和她其实都不怎么对脾气,就人都有慕强的本能,遇到她就下意识的亲近一下打好关系罢了。   所以,她说不去,几人也没强求,就撇了她自去了。   人工湖这边,太子姬璎是亲自到场的。   他从栖凤殿出来的路上听到的消息,脚下就直接转了个方向过来了,这会儿尸体被打捞上来,一个侍卫冷汗涔涔的跪在地上禀报:“是太子妃娘娘宫里的二等宫女,绿翘。”   之前去给姬璎密报太子妃和孔昭私会的就是这个侍卫,而他的消息就是这个绿翘透露给他的。   现在绿翘死了,太子妃那里又闹了一场乌龙,这件事的所有疑点就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难怪他会害怕。   姬璎沉着脸,一语不发。   因为他人站在这,其他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就都自动回避,在外围扯着脖子远远地眺望。   过了一会儿,沿着湖边探查的董千里回来,姬璎才又问他:“有人看见她是怎么落水的吗?”   “没有。”董千里摇头,表情颇有点讳莫如深,“应该只是意外失足吧,微臣刚才也试了试,湖边的石块确实有些是松动的,一时踩偏了是不奇怪的。”   姬璎看出来了他的话里有话,也懒得纠结这种琐事,径直抬脚就走:“抬走吧,叫人打扫处理干净,免得冲撞了太子妃。”   周遭围观的多是贵眷女子,大家看热闹归看热闹,可死人的事毕竟是晦气,也没有人会凑上来近距离的看。   姬璎走后,众人才放肆的议论唏嘘起来。   孔昭为了不想直接和姬璎照面,一直站在偏远点的几块假山石旁边,此刻正目光沉沉的盯着平静没有半点涟漪的湖面。   “太子妃近身的人要置她于死地?今天这场戏,真刺激啊。”有道男人轻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这话无疑是一下子刺激到了孔昭的神经上,他目露凶光,猛然回首。   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怀王姬琮。   明明感觉到了孔昭浑身上下的杀气,他也依旧不以为意,面带笑容的故意刺激他:“唉!太子的这座东宫后院真是危机四伏,乱的很啊。但愿……下一次,太子妃也依旧能有这般化险为夷的运气。”   说完,大大咧咧的扬长而去。   孔昭眼睛通红,手攥成拳头,久久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在是这地方偏僻,一时也无人经过,否则就会有人发现他刺客双目充血,浑身戾气,像极了一头已经濒临发狂的野兽。   他也不是不知道姬琮这是用得激将法在刺激他,可对方说得又确实是事情。   姬璎太不洁身自好了,后院里一堆女人不说,还都是一群蛇蝎美人,五年前太子妃就已经遭受过一次无妄之灾了,直接送了她半条命,现如今……   因为被买通出来告密的是太子妃身边的二等宫女,他便顺理成章的揣测又是太子后院的女人在兴风作浪。   都是那个姬璎欠下的风流债,最后却回回伤及无辜,牵连到太子妃身上。   简直可恶!   不,也不全然是这样……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眸中有戏谑的冷光忽的一闪,往写对岸女眷云集的方向看了一眼,也露出个恶意满满又充满期待的眼神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太子姬璎也不例外,也许很快他就会死在自己的这个臭毛病上。   而姬璎这边,带着董千里回到外书房,关起门来董千里才将打探到的事情的真相说了:“有两个往花园里送茶点的宫女说在绿翘出事前她们凑巧遇见这丫头在湖边的灌木丛后头同人会面说话,不过当时两个宫女都没太当回事,就也没顿住凑过去细听,所以具体她们说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听声音判断当时和她在一起的一定是个女子。”   这么一提,姬璎就也立刻明白他之前为什么没在大庭广众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八成又是他后院那些女人之间的幺蛾子,太子妃这几年的脾气越发不可理喻,和他那些妾室就没有一个是关系好的,家丑不可外扬……   “算了,此时到此为止!”姬璎坐在案后,揉了揉眉心,也是头疼的很。   过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打发了董千里下去。   这个小插曲过后,太子妃的寿宴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东宫失足落水淹死了一个宫女而已,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因为太子妃今天的心情和气色看上去都还不错,寿宴上的气氛就也跟着相对额外融洽了几分,顺顺利利的用过了午膳,宴席散了,大家就也各回各家了。   回府的马车上,黎浔想着姬珩跟她提过的太子妃的那件旧事,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后来转过头来却见黎渃正抱着膝盖歪在哪儿一动不动。   她原以为对上是累的睡着了,凑过去仔细一看,却见她藏了一半脸孔在裙裾间竟也是在走神,呵呵的傻笑。   “你怎么了?”黎浔试着推了她一下。   “啊?”黎渃吓了一跳,蹭的坐直了身子,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的迷茫,“怎么?没怎么……我没什么啊。”   脸蛋儿红红的,多有点掩饰和敷衍的意思。   黎浔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也没看出个端倪了,就暂时也没深究。   回府又过了两日,季氏完全收拾妥当了家里,说是要去烧香,这次黎浅想要去寺里给她亡夫供奉一盏长明灯,就也一道儿出的门。   特意没选在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却还是低估了京城天子脚下这寺院香火的鼎盛程度,一家人抵达山门脚下时那里已经停了起码七八个大户人家的车马随从。   黎浔跟随季氏一路走过去,却赫然发现带着丞相府骆氏族徽的两辆马车也在其中。   心里正觉得诧异,不期然的再一抬头却赫然发现普陀寺的大门前居然站着褚家母子,俨然是提前约好了候在这里的。 第34章 摸脉   黎浔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季氏和褚家事先约好的。   上回她拒绝了褚思扬之后,其实还是挺心虚的,虽然她对他确实没那意思,可是因为前世连累了人家,又会觉得过意不去。   “是我来晚了,劳嫂夫人久侯了。”季氏走上前去,热络的和褚夫人打招呼。   两人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神色。   黎浔看见了,也只能佯装看不见。   两家人互相见礼之后就一道儿往寺里去。   季氏和褚夫人携手走在前面,闲话家常,黎浔姐妹几个跟在后面。   黎浅寡言,黎渃叽叽喳喳的,黎浔偶尔应付他两句,褚思扬就坠在最后,一语不发的跟着。   黎浔觉得有点不自在,中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却不想——   褚思扬竟也目光和煦的盯着盯着他们三姐妹的背影,黎浔这一回眸,两人的视线就不期然撞在了一起。   他似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后又唇角微扬绽了个笑容出来。   这个人,真的是随时随地的都会给人一种舒适又随意的感觉,哪怕是现在他二人之间情况特殊,中间有点隔阂,他态度上也依旧收放自如,相处起来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黎浔只能回他一个礼貌又疏离的笑容算作回应。   一行人先去大雄宝殿拜佛烧香,并且添了香油钱,等从殿内出来,季氏就说要去求替黎珺求个平安福,正好褚夫人也要去解签,于是就嘱咐褚思扬:“你带黎家的姐姐妹妹们四下里逛逛吧,她们头回来,还不熟悉环境。”   “好。”褚思扬颔首应下。   季氏和褚夫人就相携先去找人解签去了。   待她们走远走开之后,黎浅就跟褚思扬详细打听了要供奉长明灯的去处,道:“我去办点儿私事,你们几个去玩吧。”   褚思扬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礼貌的答应着,并不发表异议。   黎浔道:“反正我们也都没什么正事,陪姐姐一同去吧?”   黎浅看了褚思扬一眼。   褚思扬没做声,只礼貌的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黎浅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去行了,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寺里的法师。”   说完,转身就先往后殿的方向去了。   黎浔对着褚思扬,一时便又多少有点不自在,她不确定褚思扬是什么意思,明明上回她都明确决绝他了,按理说这褚思扬并不该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   她沉默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褚思扬就提议道:“这寺里的素斋可谓一绝,咱们这个时辰过来,一会儿少不得要用了午饭再回去,一起过去后厨跟小沙弥说说一声吧?这寺里风景也尚可,正好我带你们逛逛。”   黎渃是愿意闲逛看热闹的,连忙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可她和黎浔从小一起长大,对黎浔的性子也很了解,见黎浔今天略有些拘谨和沉默,立刻又后知后觉的有所顿悟,又赶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想逛寺院,我……啊,刚在山门外满看到有人在卖红糖糕,我……我早饭没吃饱,我去买。”   说完就拎着裙角一只兔子似的飞快的蹿了。   书玉本来就也是个嘴馋的,当即也跟着蹿了出去:“小姐等我,我早饭也没吃饱。”   黎浔:……   黎家是供不起她们吃饭?还是家里养出来的都是饭桶?   可黎渃掩饰得太不明显,留下她和褚思扬独处,她反而就又尴尬了。   褚思扬却是神色如常的样子,微笑道:“走吧,午膳是肯定要在山上吃的,厨房那边须得提前打招呼。”   “嗯。”黎浔只能迎着头皮跟他走了。   这普陀寺虽不比皇家寺庙相国寺的规模宏大,但也是这京城之地数一数二的大寺了,前后五座大殿,再到后面就隔开一道长长的院墙,后院分两边,左边是僧侣们日常的居所,右边则是一片简洁清爽的小院落,收拾出禅房供上山礼佛的香客小住或者歇息用的。   厨房在最后面。   越往后面走,香客就越少,等进了后院,就禅房小院那边的青石板路上偶见三五个香客慢走闲谈的。   褚思扬和黎浔是一前一后走的,是为了避嫌,可这气氛也着实尴尬。   黎浔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等避开了人群,正要停下里叫褚思扬说清楚……   却不想褚思扬已经先她一步停了下来。   他回转身来,黎浔也赶忙刹住脚步抬头。   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褚思扬已经主动开口:“其实你不必这般拘谨的,今日之事我提前也不知情,确实不晓得我母亲和黎家婶婶有约。”   黎浔愣了愣。   她前一刻的确是还有点小人之心了,怕是褚思扬纠缠。   褚思扬见她愣在那里,就更觉得不好意思,斟酌了一下,也干脆继续把话说开了:“你不要觉得不自在,上回的事……确实是我一时情急,唐突了。事后我也很是懊恼自责,确实不该那般莽撞的了,冒犯之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也请你和云泽兄放心,事关二姑娘的清誉,那日的事褚某也是绝不会外传的。”   他把话说得这么诚恳,黎浔反而就更尴尬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茬。   褚思扬立刻就看穿了她的疏离之意,心里莫名就又有点急切和不好受,赶忙又解释:“褚某也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那天的事本就是我冒犯唐突,事后想想实在又是觉得没脸见你,这才没有再当面登门道歉。”   说着,便郑重其事的冲黎浔作揖道歉。   “褚大哥言重了。”黎浔如果不明白他这言谈举止之间还是对她颇多好感和暗示的,可是她却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希望,就只还是疏离的刻意拉开距离,“是我要写过兄长才是,我的事,多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褚思扬是个聪明人,她这样的称呼意味着什么,一目了然。   即便心里也早就做好了她会再次拒绝的准备,褚思扬也依旧觉得心脏似是被一双手紧攥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黎浔是真的和他之间把距离划分的泾渭分明,连再额外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一句了。   其实褚思扬甚至希望她再多说一点儿,哪怕是说一些她和她那位“心仪之人”的事……   可是她没有!   那是她自己的私事,而他……   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仅此。而已。   这场对话,就又这么无疾而终的告一段落,两人继续一前一后的朝厨房的方向走。   禅房小院那边的青石板路上,骆霺带着贴身侍婢正好散步经过,也盯着这边看了许久,然后就抿着唇愉悦的笑了:“看来这个粗鄙的山野之人也并非全无分寸嘛,我就说嘛,攀龙附凤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么……要早知道她今天也会来,就该把信王殿下也请过来,那没准还能有一场好戏看呢。”   上回在东宫,她的婢女是不在跟前的,这时候还一头雾水:“那是谁家的姑娘啊?虽说是青天白日的,可是和外男单独相处这也不太妥当吧?”   骆霺对旁人的事终究是兴趣不大的,不耐烦的摆摆手:“走了走了别看了,自家的事都还不够烦的呢,你还有空去管不相干的人么。”   黎浔这边也没有在意身后,她和褚思扬之间清清白白的并无逾矩,她确实也没当回事。   去厨房那边打过招呼,报备了中午要留下来用膳的人数,褚思扬又付了些银钱做饭资,两人就仍是原路返回。   黎浔有意避嫌,和褚思扬之间没什么话说,不过褚思扬在这,她就随时神经紧绷,倒是已经将骆家人也在寺里的事抛之脑后了,结果心不在焉的刚从后院出来,就听见远处的荷塘方向传来扑通一声的落水声,随后那附近的人就乱起来,嚷嚷着“有人落水”和“快救人”之类。   黎浔向来是经而与之,不会主动去凑这种热闹的,可是他们要往前殿走,就要从那边过,和褚思扬对视一眼就也快步走了过去。   在这最后一座偏殿逗留的人虽不如前面的几座大殿多,也有十来个人。   有人落水,自然就全惊动了,包括在附近的僧侣也都匆忙的跑了过来,一群人围着那水塘周围。   黎浔和褚思扬当时离得远了点,过去的时候落水的人已经被捞了上来好巧不巧你的居然正是骆雪。   那荷塘里底层淤泥很厚,好在是青稞熟悉水性,第一时间就跳下搭救,这时候站在岸边的僧侣和男香客纷纷避嫌,几个女香客七手八脚的把主仆两个拉上来。   旁边的地上还摔倒了个骆霺,那姑娘白着一张小脸儿,满是惶恐的盯着落汤鸡一样的骆雪主仆,居然像是吓傻了,这会儿还坐在地上没爬起来。   “怎么样?没事吧?”有好心的妇人已经脱下外衫给浑身**的骆雪遮掩。   这样的天气,落水还是很容易着凉感染风寒的,加上骆雪最近好像本来就病着身体不太好,这时候整个人都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仿佛随时会晕倒一样。   “阿弥陀佛,是敝寺招呼不周,快送这位女施主去后院的禅房休息吧。”旁边的僧侣也一脸的惶恐和歉意。   这里正乱着,外围骆璟良的继室夫人就带了几个丫鬟婆子急吼吼的赶来了。   却原来是骆霺的那个婢女激灵,一看这边出事就第一时间跑去前面把骆夫人给请了来。   “怎么了这是?雪姐儿这没事吧?”她挤进人群,第一时间就脱下自己的披风赶紧给骆雪裹住了,一边喊身边的婆子:“快把这孩子抱去禅房换衣裳,可别再着凉了。”   她身边一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一把抱起骆雪就要走。   骆夫人又转向旁边站着的僧侣道:“寺里不是有医僧吗?麻烦小师父去请来,我家女儿这几日本就染了风寒在身,可不能再病上加病了。”   “好好好。”小和尚赶忙答应着就直接跑了。   骆雪那边却眼神一晃,刚好抱着她的婆子从黎浔和褚思扬面前经过,因为骆雪这身上都是泥水,挺脏的,褚思扬就下意识的抬手想护着黎浔往后避开些。   结果骆雪却趁乱一把攥住了黎浔的手腕:“你是黎府的二姑娘吧?前两日我在东宫宴上见过你,我记得你是会医术的,能否麻烦……我不太习惯让外人碰我。”   她这举动挺突然也挺意外的,颇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其实名门贵女,多是有些矫情和矜持的毛病的,尤其是这脉,确实也都避讳让不知根知底的外人去摸。   何况——   别人不知道,黎浔心里却很清楚,骆雪这脉现在确实是不敢随便给人摸的。   虽然她们两个也不熟,但同为官眷女子,落她手里确实是比让医僧过来更有余地。   黎浔不敢管闲事,可骆雪却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撒手。   骆夫人刚已经搀扶起了自己的女儿,这会儿匆匆走过来,这位一看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就盯着黎浔明目张胆的审视。   黎浔走不脱,而且她要拒绝骆雪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所以即便是再不想蹚浑水,也只能勉强点了头:“承蒙骆大小姐不弃,那好吧。”   骆雪得了她的准话,这才如释重负似的松了手。   她身上湿漉漉的,抱着她的婆子不敢耽搁,赶紧就把人抱着往后院最近的厢房去。   黎浔和骆家的一群人一起站在院子里等,骆霺看来是吓得不轻,一手搂着骆夫人一边默默地掉眼泪,仿佛受了莫大委屈的是她一样。   丫鬟婆子帮着打热水,青稞伺候骆雪洗干净又换了衣裳之后这才开门出来请黎浔进去。   骆夫人当然不肯放他们单独相处,也跟了进去。   骆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还不时的蹙眉,显然是真有些难受,黎浔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捏她手腕探脉,这一探之下也颇为惊悚,因为她赫然发现——   骆雪的孩子竟已经流掉了。 第35章 丑事   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照着前世的发展轨迹,骆雪的这个孩子应该是会平安生下来的,就是姬珩名义上的嫡长子。   事关皇室血脉,她那孩子又是在嫁入信王府之后在万众瞩目之下生的,绝对做不得假。   而现在——   这孩子却居然已经流掉了?   怪不得前两天在东宫遇见的时候就发现骆雪病恹恹的一副模样,十分虚弱,却原来是小产的缘故……   黎浔有瞬间的错乱,忍不住又重新仔细的探了一遍脉。   骆夫人从旁看着,也不由的微微紧张,出声问道:“是情况不好吗?”   黎浔的思绪被她打断,瞬间调整好,又伸手试了试骆雪额头的温度便站起来给骆夫人行礼:“夫人不必过分忧心,骆大小姐应该是之前就感染了风寒,气虚体弱,再加上刚又落水受惊,看上去才格外严重,事实上无碍的。”   说着,又转头问青稞:“大小姐的风寒之症之前给她看诊的大夫有留下药方吧?”   “是。”青稞贴身跟着骆雪,知道她的所有秘密,这时候免不了心虚,只是强装镇定。   黎浔道:“如果这次落水也没带来高热,那回府之后就还照着原来的方子给骆大小姐服药即可。”   药方这东西,可不好随便开的,尤其是涉及到骆家这种继母和原配嫡女的情况,再加上骆雪身上又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黎浔是个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即便被骆雪强行拉下水了,这种人她也是会全力避开,不去招惹的,要不然回头惹上一身腥,可就说不清楚了。   “多谢你了。”躺在床上的骆雪仿佛之前也是忧心自己的身子骨儿,听黎浔这般说了,才微微闭眼舒了口气。   骆夫人也如释重负:“无事便好。你是……哪家的姑娘来着?今日多亏是遇见你了,这会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回头我叫人备了厚礼登门拜谢。”   她引了黎浔往外走。   黎浔客客气气的回礼露出个笑容来:“也没帮上什么忙,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夫人不必客气。”   直接回避,没有自报家门。   她确实是不想和骆家攀交情,甚至彼此来往都觉得没必要。   不是因为上辈子姬珩和骆雪的关系,上辈子她都没计较的事,这辈子更不至于耿耿于怀,就单纯是冲着骆雪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她就要敬而远之。   从屋子里出来,寺里的一个管事和尚和褚思扬都等在院子里。   褚思扬还是个蛮健谈的人,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两人已经讨论上佛法了。   那和尚是担心骆雪这样的娇客可别是在他们寺里出了什么事,见骆夫人出来,就赶忙上前询问状况。   褚思扬也迎上了黎浔来,面有忧色道:“没事吧?”   他和骆雪非亲非故,自然也是忧心怕黎浔惹到是非里去。   黎浔微微一笑,摇头:“骆大小姐就是落水受了惊吓,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打扰她休息。”   两人给骆夫人见礼告辞之后就一同离开了。   骆夫人又应付了两句才把那管事和尚也打发了,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骆霺这才又红着眼圈走上前来拉她的胳膊。   “母亲……”一开口,就委屈的又开始掉金豆子。   骆夫人神色略显不耐烦的横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却下意识极尽温柔的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同时吩咐身边的婆子:“雪姐儿受了凉,我们便不在这里多呆了,让车夫护卫都收拾打点一下,让雪姐儿缓一缓咱们就回府。”   然后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他们家在京城之内颇具盛名,对普陀寺而言也是贵客,一家子女眷进寺之后寺里就安排了一个院子给他们用,方才骆雪落水之后被仓促挪到了离着前面最近的院子,骆夫人就带着骆霺回到了原来的院子。   一进屋子,骆霺就一头栽进她怀里,委屈的哭出来:“母亲,不是我推她下水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跟她拌了两句嘴,气不过,踩了一下她裙子,原只是想叫她大庭广众的摔一跤出个丑……是她自己故意的,她陷害我。”   骆霺在骆家是处处要被骆雪压制的,她又是个小心眼的,就总是心里不服,便处处找茬针对骆雪。   骆夫人对自己女儿的性子是十分了解的,此刻也没将她的话走心,只当她是闯祸之后又不敢认,这才推脱责任的。   她一手揽了女儿拍抚着她后背给她顺气,一面冷着脸严肃的训斥:“还不是你沉不住气?我平时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不要做这些小动作……”   “我就是气不过嘛,我们都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我要处处看她的脸色,父亲偏心……”骆霺哭得直打嗝。   “明知道你父亲见不得这个你还惹事?”   “母亲……”提起骆璟良,也终是再度唤起了骆霺骨子里的恐惧,她哭都忘了哭,神情恐慌的抬头看向骆夫人,“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知道了怎么办?他一定会罚我的。”   大户人家的子女多,纷争也多,姐妹之间平时拌嘴,互相明里暗里的抢点风头不算什么,可动手了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尤其还是闹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   骆璟良这样的清流读书人,尤其还是最重家风和脸面的。   骆霺吓得小脸儿煞白,这也是为什么骆雪落水之后她整个人都吓傻了的原因。   骆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又横了她一眼:“能怎么办?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的,回府之后你就去你父亲的书房外头跪着,等他回来主动请罪认错就是,千万莫要嘴硬狡辩,知道吗?”   骆霺觉得自己简直是遭了无妄之灾,自然是心里不肯的,骆夫人又软硬兼施的劝了她一会儿,等把人给说通了就让丫鬟带她去厢房洗脸收拾。   她身边的婆子这时已经回来了,见她扶着额头在叹气,就上前替她捏肩:“夫人,奴婢问过玉竹了,今儿个这事确实是个意外,咱们二小姐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任性是任性了些,分寸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的行事。”   “反正事情是闹大了。”骆夫人也是气不打一出来,“那丫头就是老爷的眼珠子,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老大不小的姑娘了也不赶紧许了人家,这养在家里多一天我就多一天的不自在……”   也无怪乎骆夫人这般忌惮,实在是骆璟良对骆雪这个女儿太过宠爱了,骆雪今年都已经十七了,又不是赶上什么长辈的大孝当口不能成婚,就因为之前议亲的几户人家骆雪自己不满意,骆璟良居然这种事也由着她,而骆夫人这个继母就更不能插手她的婚事了。   现在弄的,骆雪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骆霺这也满十四该张罗着议亲了,都不好越过她去明目张胆的挑人相看,骆夫人着实也是心里憋屈得很。   黎浔从骆雪那里出来之后,她自然也不会跟褚思扬提及骆雪的隐秘,两人先去寻了黎浅,帮她一起把长明灯供奉好,这就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间,于是又一起去找了季氏他们会和。   他们用饭的时候,骆家的人就收拾下山了。   骆雪那件事对黎浔的冲击还是蛮大的,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就显得心不在焉的。   季氏和褚夫人看她的样子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可又不好当面去问褚思扬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两个长辈今天相约来烧香就是为了撮合儿女婚事的,看两个孩子似乎相处得也不尽人意,纳闷之余就也没了心情和兴致,用完了午饭又歇了半个时辰就也打道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是相约一起走的,从寺里出来下台阶的时候,黎浔一个没留神脚下就踩空了一阶。   “小心点儿。”褚思扬约莫是察觉了她这半天一直在走神,便一直默默走在她身后,见状便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   黎浔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只敷衍的回了他一个笑容就埋头飞快的上了马车,看得两家长辈又是一阵的莫名其妙。   骆雪的事,一直挺困扰她的,虽然从她和姬珩相继醒来之后就已经有很多事都变得和前世不一样了,可骆雪这个孩子也没得很突然,让她一时想不清楚缘由。   她开始试着回忆一些往事,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上辈子她和骆雪之间就没什么交情,甚至于关系还挺尴尬的,那时候她不知道骆雪和姬珩的真实关系,纵然骆雪从没找过她的茬儿,可她身居妃位却几乎独占了姬珩所有的宠爱,单冲着这个她就一直主动避嫌,不刻意往骆雪跟前凑的。   女人小心眼,这是御准的事,这世上就算是面上再大度的正妻也不会看家里的妾室顺眼,黎浔是有这个觉悟的。   所以那时候她和骆雪几乎怎么有交集,在外人看来骆雪宽厚大度,她安分守己,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直到后来,骆雪怀着阳羡即将临盆的最后一个月,在岐山猎场围猎时有刺客混了进来,当时姬珩已经进山去了,同样遭遇了刺客偷袭,女眷这边也一片混乱,惊险之下骆雪居然扑过来替她挡了一箭……   那时候,对方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只是眼神无比复杂的扯出了一个满是歉疚的笑容来,却一句话也没留,后来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阳羡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其实上辈子黎浔就是到死都没能理解骆雪最后那个眼神和表情所要表达的意思,直到前些天姬珩告诉她了那番隐情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黎浔并不纠结骆雪和姬珩之间的那段纠葛,不管是与非,对与错,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而她和骆雪之间——   骆雪替她挡箭,救她一命,她也投桃报李,替对方将阳羡好好的抚养长大了,欠货两讫,互不相欠。   如果就按照前世的逻辑和轨迹发展,那么这辈子她和骆雪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和牵扯,可偏偏——   现在事情却出现了偏差。   骆雪小产,没了第一个孩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黎浔百思不得其解。   骆家这边,骆霺回府之后听骆夫人的安排去了骆璟良书房的院里跪着请罪。   朝中右丞相告假在家,骆璟良忙得很,是入夜时分才回的,听了骆霺的说辞自然是难免要气恼的,但鉴于对方认错态度良好,只训斥了两句就罚了去跪祠堂三天,此事便算了结。   他进书房处理了两封公文,忙完之后出来就去了骆雪那。   骆雪是料定了他会来,所以也没睡,就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父亲。”见他进来,就赶忙掀开被子下地跪下了。   青稞本来是该来扶的,这时候却第一时间带上门溜了出去。   骆璟良是真的很疼这个女儿,根本没在意青稞的反常之举,弯身就来搀扶:“快起来,不是又着凉了吗?你身子虚……”   “父亲。”骆雪却挡开她手,固执的跪着没有起身,“女儿做了一件错事,如今大错已成,追悔莫及,请您责罚。”   骆璟良也是大家长作风,就势坐在了榻上,他知道这个女儿懂事,也只当她是要说白天和骆霺的争执,摆摆手,刚要说话,骆雪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忽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咬牙道:“父亲,女儿已有身孕,是太子的。” 第36章 算盘   骆璟良没有大发雷霆,却还是忍无可忍,破天荒的甩了骆雪一耳光:“谁教你的?居然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蠢事?”   要不是读书人的修养使然,这会儿他早该暴跳如雷了,这时候连骂女儿都是压抑着声音怕弄大了动静,之后就暴躁的在屋子里转圈。   骆雪被他打得歪在地上,既没有哭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怨怼之色,自己重新跪好了之后就直言道:“大哥没有机会入仕,二弟资质一般,将来顶天了中个进士,中规中矩的做个官儿,他绝没有能力继承父亲的衣钵。女儿确实糊涂,听信了太子的花言巧语,以为太子妃命不久矣,这才委身于他。昨日东宫寿宴见了太子妃的面才知道是被诓骗了,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女儿心中也甚是惶恐。父亲,此事是女儿思虑不周,女儿错了,跟您说是不想以后一错再错连累了家里其他的姐妹,您处置我吧,不管是罚还是死,女儿都绝无怨言。”   外面青稞扒着门缝偷听,就唯恐骆璟良压不住脾气,里面要再动起手来,结果当晚骆璟良在女儿房里呆到了三更过后才走,虽然脸色阴沉得可怕,却始终没有再发脾气,从骆雪那离开之后就去骆夫人房里歇下了。   青稞躲在角落里,没敢让他当面撞见自己——   她是骆雪的贴身侍婢,骆雪和太子有了首尾,她却帮着隐瞒家里,就冲这一点,骆璟良就算舍不得动骆雪,当场打死了她泄愤就再正常不过。   等骆璟良走后青稞才心有余悸的又摸进了屋子里。   骆雪一直是跪在榻边的,这时候腿早就麻了,即便骆璟良走了她也依旧还跪在那里,自己起不来身。   青稞手忙脚乱的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榻上,又找了跌打酒过来给她揉膝盖,一面冷汗涔涔的问:“小姐,您的肚子……那事儿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您刚才干嘛还要骗相爷呢?出了这种事,横竖都是您吃亏,难道相爷还能去找太子殿下给您讨公道不成?”   骆雪脸上的表情始终很冷静,一动不动的坐着,眼中却有种过分深刻且坚定的光芒闪烁,一字一句的道:“讨公道自然是不能的,可父亲他要遮丑啊,那就一定是要有所作为的。他舍不得处置了我,这还要多亏徐氏的肚子不争气,生下的那两个没一个是得用的。我与父亲是亲父女,我最清楚他潜藏的野心和想法了。若我也是个无用的,做出这种事来他未必容得下我,可是对他来说,对现在的整个骆家来说,我是最有利用价值的。骆长霆资质平庸,他一个人撑不起整个骆家来,父亲他需要我去给骆长霆铺路,而同样的……不堪大用的骆霺也只配祭出去给我做铺路石。”   青稞听得懵懂:“所以……最后会怎么样?相爷究竟会如何决断此事?”   “太子沾了我的身,却未能践诺扶我做太子妃,父亲绝咽不下这口气的。”骆雪勾唇微笑,就仿佛她根本就不是当事人之一,而只是个看戏的局外人,“首先,他要想办法保全我,替我遮丑;其次,他也不会让太子好过,一定会对东宫和正阳宫双方施压,逼着他们给个妥当的解决办法出来的。”   “可是现在能有什么办法?”青稞不解。   总不能逼着太子杀妻,去给骆雪腾位置吧?   这些事情搅和在一起,怎么都是一堆烂账,骆雪铤而走险这么玩儿,搞不好就会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父亲会出什么招,你等着看就是,他这么多年的天子近臣可不是白做的。”骆雪却甚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   她有意藏拙,没把话继续往细微处说。   青稞不好再刨根问底,可是想想近期发生的事,却是越想越揪心,忍不住提议道:“小姐,要么还是去封信把大公子请回来吧?前阵子您不是还说恐怕不能再瞒着大公子了吗?”   “先不着急。”骆雪摆摆手,当场拒绝,后又怕青稞多事,便冷了脸严肃的警告她:“你也不要自作主张,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大哥知道。”   “奴婢就是不放心……”青稞支支吾吾的,“还有今天白天黎家那位二姑娘她摸过您的脉,万一她……”   “她不会。”提起黎浔,骆雪就又信心满满的笑了,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连太子妃的秘密都放心交给她守,你还怕她会来拆我的台吗?放心吧。”   ……   次日便是万寿节,宫里皇帝的寿辰。   姬珩一大早就起身更衣准备进宫。   他和其他的众位皇子公主是要早早过去先单独给皇帝拜个寿的,所以这会儿天没亮就开始整装了,正在一堆的香囊玉佩里挑挑拣拣时,战风就从外面进来了:“殿下,有个事儿。”   “说。”姬珩取了御赐的那块玉佩往腰上系,简短的撂下一个字。   战风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才开口:“昨儿个黎、褚两家的夫人约了同去普陀寺烧香……”   果然,话到这里,姬珩手下动作已经顿住,转头朝他飘过来一眼。   战风不敢抬头,赶紧快速往下说:“昨天刚好是左相夫人也带着骆家的两位姑娘去了普陀寺拜佛,那两个姑娘在寺里争执,导致骆大小姐意外失足落水,当时硬拽了黎二姑娘去给看病诊的脉。”   骆雪身上藏着的秘密姬珩也一清二楚,闻言便蹙了眉头:“牵连出事了?”   “黎二姑娘那边说是摸了个脉就走了,可骆家有后续,探子打听到的消息是骆丞相回府之后责罚了三小姐禁足,后去了骆大小姐屋里父女俩独处直呆到下半夜才走,极有可能是骆大小姐和太子之事败露了,据说骆丞相走的时候脸色十分之难看。”战风道,知道他未必对骆家的鸡毛蒜皮感兴趣,就又赶紧补充,“昨天骆大小姐的脉是黎二姑娘给请的,属下是担心她别又被扯进骆家的是非里去。”   那么大一件丑事,如果透露出风声去,骆家满门的清誉就都毁了,骆璟良也会沦为同僚的笑柄,更有甚者,治家不严,他甚至都有可能没资格继续做这个丞相了,这是了不得的大事。   骆雪居然又和黎浔撞在一起了,姬珩对此也十分的警惕和敏感。   斟酌了一下,又吩咐:“叫人盯着骆家人的动作,尤其是骆璟良和他那个夫人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速来报我。”   “是。”战风应诺先退下去安排了。   姬珩这里就有点着急想去见黎浔一面了。   虽然表面上看她那应该也没出什么事,可骆雪的存在就是个疙瘩,纵然黎浔不计较,他自己就先会觉得别扭和不放心。   可是看看天色,这个时辰他是必须马上赶着进宫的,就只能先作罢了。   今日宫中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和命妇同去饮宴,为皇帝庆生,黎珺这几个从边关回来的将领也在受邀之列。   不过季氏没有受奉诰命,是没有资格同往赴宴的,就更别提黎浔和黎云泽这些家里的小辈了。   宫里乱七八糟的关系多,就是个是非窝,不能去是好事情,黎浔乐得清闲,带着黎渃去了黎浅院里帮着晾晒草药,姐妹三个聊天去了。   宫里设的是午宴,不过万寿节很是隆重,百官命妇都是一大早就进宫参加朝贺仪式了,中午的寿宴也是冗长规矩多,等一顿饭吃完出来都已经日暮西山了。   姬璎陪着林皇后送她回正阳宫,姬珩就假称醉酒先出宫了。   侍卫在宫门之外扶着踉踉跄跄的他上了马车,他歪在车上吩咐了句:“不回家,我们去黎府。”   他这出来得算是早的,后面还有陆陆续续的官员命妇出来,车夫怕一会儿会拥堵,就赶紧驾着马车先避开了人流。   等到走上了大路,周遭无人窥伺了,战风才打马凑近了马车掀开窗帘禀报:“殿下,今日盯梢骆相夫妻的人传信说骆夫人今日进宫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又带着骆家二小姐去了唐贵妃处,并且在万寿宫滞留,和贵妃叙话多时,仿佛……还相谈甚欢。骆相那边则是在前往寿宴的途中和皇后娘娘‘偶遇’了一下,彼此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闲话,我们的人坠在皇后仪仗的后头,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应该是没说什么太要紧的话。”   姬珩回来之后是已经在着手往宫里各处安插自己的眼线了,只是时间仓促,一时还没找到最好的时机,所以就目前而言消息上来得就难免有些欠缺了。   可是只凭着这一点——   已经足够给他敲响警钟的了。   本来正在闭目养神的他瞬间清醒,沉吟:“如果真有变动,太子此刻就在正阳宫同林氏叙话,林氏一定会提及的。不急,再等等,有消息了再来报我。”   林皇后贴身的女官不好渗透,可姬珩从小在正阳宫长大,偌大的一个正阳宫里他要还笼络不到三两个眼线为他所用那就实在是他太无能了。   “是。属下会盯紧了宫里的消息的。”战风放下窗帘打马退下。   姬珩本来也没醉,就是喝得多了点儿,沾了浑身的酒气,这时候手指轻叩着膝盖也琢磨起骆家的意图来。   而宫里这边,回到正阳宫林皇后果然就一脸怒容的爆发了,没好气的冲着姬璎发作:“你跟那个骆家究竟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信誓旦旦的跟本宫保证会笼络到骆璟良为你所用吗?那个混账东西老匹夫,今日居然当面敲打本宫来着,听那意思是若我们不能许给他足够的好处,他便要盘算着将他家的嫡次女许给怀王做侧妃了。” 第37章 糊涂   姬璎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一下,刚送到唇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母后遇到骆相了?他亲口说的?”   “他还用直说吗?”林皇后道:“一上午徐氏都带着那个骆霺在永寿宫徘徊,骆璟良又等在去宴会的半路上堵了本宫刻意的谈起儿女婚事,本宫这还听不懂他的话外音?明里暗里的挤兑本宫给咱们母子上眼药呢。”   姬璎垂眸,郑重的思索起来。   他和骆雪的事一开始是没告诉林皇后的,当时南下公干,走得匆忙,虽临行前夜和骆雪见面骆雪扬言自己怀了身孕,他也没来得及跟林皇后通气儿,然后前几天太子妃寿辰那天再见骆雪时候她又已经否了之前的说辞,言明有孕一事就是子虚乌有。   是次日姬璎进宫来给林皇后请安时才说的自己和骆雪之间有私,毕竟女子名节大过天,其实骆雪到底有没有身孕都不打紧,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虽不光彩,可骆家为了遮丑,最后也只能将这重关系认下。   他以为骆雪就是跟他耍脾气,闹小性子呢……   却不想,事情这么快就闹到了台面上,骆璟良还亲自出面对林皇后施压了。   “说话啊?”林皇后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就没好气的催促:“骆家长女年岁也不小了,既然你们之间出了这档子事,就得尽快给个妥善的处置出来。”   姬璎抿抿唇,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骆相向来自诩是清流的读书人,永寿宫的事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好拿乔来您这说话的,骆家的女儿是绝对不会许给老三做侧妃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林皇后说起这个就更气了,“现在棘手的就是这个,他家那个长女,你准备怎么办?”   骆璟良不会真让骆霺去给三皇子姬琮做侧妃,同样的——   就更不会甘心把心尖子上的长女送给太子姬璎做妾!   这一点,毋庸置疑。   姬璎也知道这事情难办,一开始他是想先生米煮成熟饭,然后笼络住了骆雪,再由骆雪去说服骆璟良就范,结果现在事情提前曝光了,又赶上骆雪和他置气的当口……   林皇后见他沉默,就叹了口气道:“无论对你还是对骆璟良来说,这都是件丑事,总归他最后也是要息事宁人,不敢把事情公开闹大的,现在来挤兑本宫也只是为了出口气。既然他没处置他那个长女,那便是舍不得,本宫也琢磨半天了,这事情还有余地。”   姬璎抬头看向她:“母后以为如何?”   林皇后道:“让小六去娶骆家长女。”   姬璎脑子里翁的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跟看怪物一样。   林皇后恨铁不成钢道:“还不是怪你这事情做得不妥帖,留下了后患?本宫仔细想过了,骆璟良要面子,又要维持他纯臣的皮相,想让他低头答应把女儿送进东宫确实不太可能,但现在他家女儿做了丢人现眼的事,他也迫切的需要遮丑。这样咱们两边各退一步,小六不是还没娶亲吗?他的身份虽不及你,可好歹也是个皇子,并且身份低,就也没那么显眼了,反而会合骆璟良这个老狐狸的心意。”   主要是姬珩是依附于姬璎的,用他去和骆家联姻了,那么就算明面上骆璟良依旧保持中立,可是有了这层关系在,他也等于是踏了一脚进姬璎的阵营里了。   林皇后对自己的此番决断甚是满意,既替儿子遮了丑,又能变相的拉拢了骆璟良……   一举两得!   姬璎却听了笑话一样当场失笑:“母后你想什么呢?”   林皇后被他笑得不悦,使劲的皱了眉头。   姬璎就哭笑不得起来,敛了笑容道:“诚如您所言,小六再不济也是个皇子的身份,纵然他现在不显山不露水,一旦背后有了支持和依靠也就不一样了。您明知道骆相现在是恼了儿臣的,还怂恿小六去娶骆家嫡女?”   这是糊涂昏头了吧?   林皇后却明显是不以为然,嘟囔道:“孤家寡人一个,他能成什么气候?而且你不是说小六那孩子你信得过吗?”   姬璎这就很有点跟她聊不下去了,加重了语气道:“母后,此事休要再提,万万不可。且不论儿臣和骆雪的事小六一早就知道,他绝不会答应,就哪怕是他不知情……他到底也是儿臣的亲兄弟,此次儿臣南巡能平安归来还全仰仗着他千里奔袭救我一命呢,你我母子,绝不能这般待他。”   在林皇后看来,如果没有他们母子,姬珩早就连命都没了,能为他们排忧解难就不该推脱。   可是姬璎不答应,她也不好强行坚持,只就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现在骆璟良那老匹夫死咬着不松口,你说该如何收场?”   姬璎又沉默了一阵,仔细斟酌:“算了,这事儿还是交由儿臣自己解决吧,我再找骆雪谈谈。”   他抖了抖袍子,起身。   临走之前想想林皇后的糊涂之举还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哦,小六婚事的主意母后您也别再打了,上回进宫来去匆忙儿臣忘了跟您说,小六那边他自己有看中的姑娘了,是那个刚从南边进京的怀远将军黎珺的侄女儿,儿臣也觉得甚好,已经替母后应下他了。”   他从正阳宫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便直接出宫,打道回府。   路上和董千里说起骆璟良上眼药的事倒也不甚在意,只做笑话谈了。   董千里也颇有同感:“此事终究也是骆家的丑事,皇后娘娘是太过关心殿下您的前程了,病急乱投医,这才失了分寸,事实上是真不必着急,骆家比咱们更慌。”   姬璎这事是做得不雅,可归根结底骆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嫡长女不守妇道与人私通,这才是最令人不齿的,事情一旦曝光,受冲击最大的就只会是骆家。   说句难听的话,姬璎现在也就是想着最好还是能拉拢到骆璟良为自己所用,要不然他主动曝光了他和骆雪的私情,他这边了不起被言官弹劾,挨皇帝两句骂,然后纠集人手大力弹劾骆璟良教女无方,搞臭他的名声把他拉下马……   骆璟良能为他所用固然是好,实在拉拢不到,那就毁掉,只要不叫对方成为姬琮手里的刀,对姬璎来说就毫无威胁。   所以对骆雪这件事,姬璎确实是不算有太大压力。   只董千里思索过后又再跟他确认:“那信王那边……殿下是已经定了主意要准他娶黎家那个姑娘了吗?”   姬璎歪在辇车上,闻言也不甚在意的露出个笑容:“这样极好,他既喜欢,便随他去吧。”   都说宫里长大的孩子薄凉,可那种薄凉也不是与生俱来的,姬珩到底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亲弟弟,只要对方安分,不威胁到他的前程地位,姬璎其实并非容不下他。   他一开始的确也是打从心底里多少有些忌惮姬珩,怕他一旦联姻了高门贵女,背后有了岳家做靠山便不好拿捏了,可自从姬珩表明心意要娶黎浔开始他就彻底松了口气。   不管姬珩此举是真的对黎家那个姑娘心生欢喜,也或者哪怕只单纯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和猜忌才做的决定……   总归,他很满意。   姬珩这边没有回王府,去到黎家的后巷外面天就已经擦黑了。   彼时进宫赴宴的黎珺出宫之后又被同僚拉走喝茶聊天去了,只叫了身边小厮回来报信说不用等他用膳了。   姬珩似乎并没有进黎家拜访的意思,只叫了战风过来吩咐他去准备了几样东西,然后就歪在马车里打盹儿。   睡了一觉起来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外面天就全黑了。   黎家的宅子里,黎浔兄弟姐妹一堆人在上房季氏那里刚用了晚饭,各自散了要回房。   黎渃要跟着黎浔回静水轩去睡,姐妹两个就先挽着手在花园里散步消食。   正走着,黎浔不期然的抬眸四下里一晃却发现花圃斜对面杵着个高大的人影很是眼熟。   是——   战风?   战风见她看过来,是先站了片刻,在确认她是看清楚了之后才一闪身躲到了旁边的花树后头。   战风摸黑溜进黎家的宅子里来肯定是姬珩的意思,难不成……   他也来了?   “渃渃!”眼见着前面拐弯就能看见静水轩的院子了,黎浔突然就有点慌,连忙拽了黎渃一把,不肯走了。   黎渃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那个……”黎浔捂着肚子信口胡诌,“我好像是那个了……不太对劲,要么你今天还是回婶娘那边睡吧?”   黎渃看她一眼,立刻就心领神会,撇撇嘴道:“好吧。那姐姐你这两天注意点,别着凉。”   “知道了。”黎浔让书云把灯笼给了书玉,目送她们主仆走远了这才匆忙转身要往花圃对面绕,却不想这么会儿工夫战风已经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了,在小径的拐弯处等着:“二姑娘。”   黎浔觉得自己有点像做贼,压着声音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有事?”   更怕姬珩别是这会儿就躲在她房里等着堵她。   战风道:“后巷里,殿下在等。”   黎云泽这会儿也在家,黎浔莫名就觉得心里格外紧张,她其实挺不愿意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的,可想起头天见骆雪时候的事便也觉得该见姬珩一面,所以就心一横抬脚便走。   后门门房的俩婆子这会儿都正耳房里吃晚饭,战风之前是翻墙进来的,这会儿就轻手轻脚上前利落的卸了门栓带了黎浔出去也没惊动了她们。   姬珩的马车没进巷子,想来也是不想被黎云泽察觉。   黎浔主仆跟着战风出了巷子口,车夫已经把垫脚凳搬过来摆好了。   黎浔探头往车厢里看过去。   姬珩歪在马车里,冲她挑挑眉:“上来!”   黎浔闻见里面散发出来的一点酒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拎了裙角上车,刚弯身还没等坐下,已经被姬珩一把拽了过去。   外面的书云吓一跳,还没等往前冲,战风已经抢先砰的一声将车门给关了:“你回吧。”   跳上马车,驾着车扬长而去。 第38章 夜游   黎云泽从巷子里冲出来。   战风的马就停在旁边,眼见马车跑了,黎云泽足尖一点,提力要去抢马……   战风也是忒缺德,千钧一发,抠下腰间一块饰玉照着马股弹了出去。   那马儿吃痛,黎云泽冲到近前,也好在是他有功夫傍身,身手很是不错,要么妥妥就吃了马蹄子了。   这一仓促避让,那马儿也嘶鸣两声蹿了出去。   等黎云泽稳住了身形再看——   信王府的护卫护着那辆马车已经跑出去老远,转眼就拐上了大街。   黎云泽气得脸色铁青,眼睛冒火。   书云吓得气都不敢喘了,赶紧屈膝跪了下去:“大……大公子……”   旁边被战风抢了差事又被扔下来的车夫盯着落在街上的垫脚凳……   表情也颇是一言难尽。   半晌,讷讷的转头问黎云泽:“大人您要将小的做人证扭送御前么?”   他们家六殿下当街强抢官眷女子,还被人家人逮了个正着,这是得有多不体面多不要脸啊?   当然——   这档子事,黎家就算告到官府,京兆府尹也不敢接,他家要真气不过就只能跑御前去告状弹劾了……   黎云泽被信王府这厚颜无耻的一家人险些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滚!”   闹到御前去告状?是嫌事情不够大?姬珩那厮怕是巴不得他去堵住宫门告御状,好趁火打劫的逼着黎家把黎浔送进他信王府吧?   简直岂有此理!   “嗷……”那车夫本本分分的答应着做了一揖,然后扛起垫脚凳大摇大摆的走了。   书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动。   黎云泽看见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起来。还不赶紧叫人备车马?”   “是!”书云倒是真没担心黎云泽会打她一顿板子,毕竟事关黎浔的名节,他现在可比任何人都更怕将事情闹大了,但闻言也是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回府叫马房备了车马。   姬珩离开的那个方向显然不是回信王府的,并且他亲王规格的马车格外的华贵招摇,黎云泽带人稍微沿路一打听就猜到了他的去处,也就一路紧追寻了过去。   而之前的马车上,黎浔被一下子拽倒,摔在姬珩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   七荤八素间,她就知道这是坏事了。   “你做什么?快叫他们停下来,这是在我家大门口呢。”她伸手去推姬珩,挣扎着要脱身。   姬珩却双臂死死的扣住她腰身不松手,对上她焦躁恼怒的眸光反而怡然自得的坏笑起来:“停下来?难道回你家去?就是因为在你家门口才得跑啊。”   黎家知道她和姬珩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人目前就只有黎云泽而已,黎浔不用想也知道姬珩跑这么急是为了躲谁。   她自己只要一想她大哥现在的脸色都觉得头皮发麻。   上回黎云泽都还没当场堵住姬珩呢,已经姑且发了好大的脾气,这回更是变本加厉被他直接给撞见了……   黎浔心里正着恼,一个没留神就觉得襟口一松。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再低头一看——   腰带居然已经被姬珩给拆了。   马车的四角都镶嵌了夜明珠,光线也仅仅是够勉强视物而已,彼时他正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在一本正经着钻研她里衣的带子该是怎么个解法。   黎浔脑子里翁的一声,同时气血逆涌,全部上了脸,整个人都蒸熟了。   “你疯了?这是在外面。”她仓促去捉姬珩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不准他乱动。   姬珩执拗的又和她较劲了两下,可到底也没真的动强,想了下又一个翻身把黎浔压到了垫子上。   他从上方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面孔,瞳孔里渲染了些许醉意,眼神便少了平时的深邃和疏离,迷离间反而流露出几分风流雅态。   他手指蹭了蹭黎浔的脸,依旧是姿态暧昧的笑:“你那大哥这会儿绝对是在提刀赶来的路上,反正也是迟早的事,要么干脆咱们生米煮成熟饭得了,也省得他老是从中作梗,防着本王跟防贼似的。”   说话间已经把她上衣扒了,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颈和红色抹胸的系带。   他手指绕到黎浔颈后,穿梭在那两根细细的带子之间游弋嬉戏。   黎浔被他压得动不得,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她也知道姬珩不会真的在这马车上对她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   如果他就只是想要她这个人,早就有机会得手了,犯不着几度迂回,甚至去在意黎家其他人的意见和态度。   她既是挣脱不了,就也不挣扎了,尽量好言好语的和他讲道理:“他是我大哥,殿下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最终我的事也不归他做主的,何况……再过几天他也就离京了。”   年底的那场战事始终是悬在黎浔心上的一柄利刃,就算现在她确定了姬珩一定会想办法给她兜底扭转局面,也是每每提及都会胆战心惊,心里十分的不安定。   姬珩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见她在这时候居然又走神……   眸光一闪,突然埋头下来在她颈边啃了一口。   十分恶劣的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很是用力,直接淤血,碾出了两排牙印来。   “嘶……”黎浔低叫一声,这一痛就用尽全力将他从身上掀开了,手脚并用的爬坐起来去摸脖子。   姬珩也慢悠悠的坐起来,从旁边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怡然浅笑:“这般偷偷摸摸的,倒是显得本王的行事有多见不得人似的,你就惯会惯着你黎家的那些人,黎云泽不愿意,你就要把本王藏着掖着?”   黎浔觉得他这就是无理取闹,上回她分明已经被他说动,是准备妥协的,他自己又临时反悔说不想把两人之间的事做成一场交易……   懒得跟他争执,黎浔摸着颈边的牙印估摸着是一时半会人的消不掉了,就把领口拢上遮掩,一边才重新抬眸看向他:“殿下今日不是进宫去给陛下贺寿吃酒宴去了吗?入夜了还来寻我,是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姬珩靠在旁边的矮桌上,莞尔:“就是吃了点儿酒,突然来了兴致。”   他以眼神示意黎浔旁边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包袱:“本王在回水河上包了条画舫,带你游湖赏夜景去。省得叫人认出了你来,回头黎云泽又跳脚,准备了身衣裳你换上。”   回水河在城东方向,是和外护城河相连的一条活水河,因为沿岸教坊青楼林立,沿河就有巨贾经营了数十条画舫,入夜之后经常有人携美游湖,墨客骚人也多有流连其中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京城里的夜间一景。   黎浔对回水河上的画舫文化也是闻来已久,那地方虽然也经常有富庶之家的公子小姐们包了画舫去游湖玩耍的,但毕竟毗邻烟花之地,没有家人陪同的话,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是不会随便靠近的,起码黎浔上辈子就是只闻其名,还真没得机会亲身去看过。   姬珩说他是突然来了兴致要带她去坐画舫夜游?   这话黎浔是压根就不信的。   她随手扯过那包袱打开,里面一套色彩艳丽的衣裙,扑面就浓浓的一股风尘气。   黎浔随手将包袱一裹,又扔回角落里,自顾埋头继续整理自己身上的衣物。   姬珩歪在旁边看着,也没说什么,等她把刚才解了一半的衣裳重新穿好了,这才伸手一捞又将她抱了过去。   黎浔扑到他怀里,半跪在那里,离得有点近,她稍稍往后仰了仰脖子。   姬珩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他的呼吸还残存了些微的酒气,喷在脸上,两人之间的气息便显得有些暧昧了。   黎浔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矫揉造作的装羞怯,而是抬头坦率的对上他的视线,解释:“我不怕被人看见,用不着做那些花里胡哨的掩饰,而且我大哥稍后一定会找过来的,被他看见了也不好。”   顿了一下,见姬珩不接茬,就又补充:“殿下您也别跟我大哥置气,也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我。”   还是那句话,并非就是姬珩这人本身有多不堪,而实在是他的那个身份摆在黎云泽的面前,他就不会觉得这人会是自家妹妹的良配。   黎浔将话说得直白且坦诚,不是刻意讨好的虚妄之言,却自有那么一股子小意温柔的熨帖气息。   姬珩心中愉悦,眼角眉梢就都跟着晕染上了笑意。   “真心话?”他挑眉,视线若有所指的游弋在黎浔色泽盈润的唇瓣上。   前世二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对彼此细微处的心思和小动作都是了若指掌的。   黎浔懂得他的暗示,虽然觉得他这很有点趁火打劫之嫌,也还是凑过去往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以前她排斥他,并且对他无欲无求,纵然极少会拒绝他的亲近,但却是真的从不曾主动去亲近他,这算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试着摒除芥蒂,主动靠近他。   哪怕只是浅浅碰触一个吻,也够让姬珩满足。   黎浔往后再退开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他这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就又像是个温和儒雅的十九岁少年了……   马车最终在回水河的岸边停下,战风租好的画舫早就停在岸边等候。   姬珩带着黎浔上去,画舫一路沿着河水游荡,和另外的几十条画舫穿梭辉映,鼻息间是清酒的香气,充耳是袅袅丝竹之音,京城之地的繁华与锦绣,奢靡与堕落都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黎浔不好在外抛头露面,就和姬珩坐在船舱里喝茶,有纱帐可以朦胧遮掩。   等到过了有一炷香左右的工夫,战风就走进了船舱提醒:“殿下,黎家大公子找来了。”   黎浔抬眸去看姬珩。   姬珩放下茶盏,牵着她起身往船舱外面走:“去岸上把黎大公子接过来吧。”   说话间,他就沿着一块临时搭起来的板子牵着黎浔上了并停在一起的另一艘更大的画舫上,并且朝船尾走去。   那里,站着一个背影陌生的男人。 第39章 舅舅   这条船很大,船头那边依稀是一群富家子弟在设局饮宴,影影绰绰间有舞姬婀娜曼妙的身段儿隔着船舱周围挂起的纱幔走动,欢声笑语,十分的热闹,而船尾这边却相当冷情。   黎浔早就猜姬珩不可能是单纯带她来夜游赏景的,四下里看了眼,就将视线定格于站在船尾的那个背影上。   那人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在夜色中并不很显眼,体格有些微胖发福,背影却很挺拔笔直。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他便回转身来。   看见姬珩,又看见被他牵着走过去来的黎浔,目光微微一晃。   然后,拱手作揖。   没有说话。   那是个看上去应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一眼看去五官不丑,可因为是个圆脸,所以扔人群里就会很不显眼的那种人。   “又是数年未见,小舅舅安好。”姬珩倒是谈笑风生的一副模样,揽着黎浔过去,也是看出了对方对黎浔的身份存疑这才刻意的防备,便随口解释:“这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   言罢,侧目给黎浔递了个眼色:“阿浔,这是小舅舅,我母妃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黎浔和对面的曲云川同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黎浔见他神色坦荡又随意,先回过神来给曲云川见礼:“黎浔见过舅舅。”   曲云川显然也压根没料到姬珩的婚事会仓促的已经这么定了,并且还是无声无息的,外面一点风声也没有。   可姬珩既然会公然带着这个姑娘来见自己,还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他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事儿,确实是定下来了。   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冲着黎浔略一颔首。   毕竟是女眷,又是初次见面并不熟悉,他也不好和黎浔之间过多交集,随后就又看向了姬珩道:“殿下怎么也不叫传信的人提前与我打声招呼,我也好给准王妃备份见面礼带过来。”   姬珩微笑,手臂揽着黎浔的肩膀,也并没有让她避嫌的意思,只道:“回头等我们大婚舅舅再送吧。”   曲云川也跟着笑笑,应该确实是还没完全接受姬珩突然就有了娶亲打算的这件事,看上去还颇带了点儿心事的样子。   姬珩就单刀直入的开口:“京城是个是非之地,本也不想让小舅舅奔波的,可是这次的事交予旁人转述我不放心,只能劳烦您辛苦一趟,亲自过来了。”   姬珩的母妃过世都快二十年了,大概是连皇帝和林皇后都已经忘了他母族其实还有人在的,曲云川更是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这一次他特意叫人蹲在沧州的老宅等着他回去然后又千里迢迢的把人请来,曲云川就猜到他必是有要事要当面与自己商量,并且还应该是事关重大的。   可是现在姬珩却带着个女子在身边——   哪怕他说了是他未来的王妃……   也没有男人谈正事会带着妻室女眷在身边的。   曲云川还是有些拘谨和不自在,不禁拿眼角的余光又去看了黎浔两眼。   黎浔倒是想避嫌的,可是她又太了解姬珩的性情了,他既然特意把自己带过来,她就没有回避的必要,所以她也便死皮赖脸的呆着了。   曲云川无法,又恐是他和姬珩在此处滞留的久了被别家的探子看见了要生是非,就只能勉强定了定神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姬珩道:“还是想问舅舅前两年说的在南北各地设粮仓囤粮的事,以小舅舅您的办事效率应该是已经督建的差不多了吧?”   他提起粮仓的事,黎浔心头突然一动,想起前世的一些往事,便有了点儿茅塞顿开的感觉。   曲云川则是刻意忽略她的存在,专心与姬珩说话:“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我这数月不在沧州,便是四下里走了一圈去查看此事了。”   “好。”姬珩点头微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卷羊皮纸递给他:“第二件事,此二处山脉都是风水极佳的好地方,稍后小舅舅得空不妨带人去挖挖看,应该会找到好东西的。”   他这是——   要怂恿曲云川去私挖矿藏?   黎浔微微倒抽一口凉气,转头看了姬珩一眼。   姬珩知道自己可能是吓着她了,就顺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聊做安抚。   曲云川那里倒是还算镇定,飞快的将东西接过去塞进了袖子里,应承:“好。”   姬珩等他把东西藏好了,才又继续往下说:“还有一件事,就是近年来南北两边的边境都不甚安稳,战事不断,一旦起了大规模的战祸,那么除粮草以外最稀缺的就必是战马了。我知道小舅舅最近在致力于开辟西北的商道,那边有几个零星的小部落据说培育了不少的体力绝佳的良种马,可以的话您就近在那边建个马场吧?”   曲云川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也依旧是点头应允:“好。正好下个月西边有一笔丝绸的大买卖要谈,我亲自去看。”   姬珩是他已故的姐姐留下的唯一的一点血脉了,不管姬珩要做什么,哪怕他是要铤而走险在刀尖上摸索试探,曲云川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姬珩交代完这些,也不见怎么留恋的样子,颔首道:“就这么几件事,都托付给小舅舅了,回去的路上您也多保重,也代本王向舅母他们问好。”   “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我也习惯了,没事。”曲云川拱手告辞,临走,终于还是迟疑着又看了黎浔一眼。   黎浔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不过也没主动挑起话题,曲云川就转身快步进了船舱,下到了里面的暗舱,过了一会儿从船侧洞开的一道小门里出去,上了停靠在大船另一边的一条小船,顺水而下,很快就混迹于来来往往的其他船只中间,最后隐匿于河水与夜色之间。   战风去岸边接黎云泽,想来是故意耽搁,还没回。   姬珩带着黎浔驻足在船尾远眺,仿佛他就真的只是来赏景游玩的,表情闲适又轻松。   黎浔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往船尾这边靠近这才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以前都没见过你这位小舅舅。”   她指的,自然是上辈子。   古语一直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上辈子姬珩最终登临至尊之位,成了当朝天子,按理说他是该提携母族,赐爵封赏的,可是从头到尾,曲家的人都没有浮出水面,要不是今天见了面,黎浔甚至都不知道他母族那边居然还有人在。   可是她又知道……   后来国中数次天灾,民不聊生,姬珩都能游刃有余的应对,开仓放粮,救济安抚百姓,保证国中不起内乱,乃至于后来他北上征战,在明明国库存银紧俏的情况下也依旧粮草军备富足,没在这上面吃过丁点儿的亏。   现在想来,这应该都是他母族的功劳。   姬珩的唇角依旧含笑,视线落在远处的水面上,眸色却被浓重的墨色覆盖,语气淡淡的道:“小舅舅照拂本王,只因他是本王至亲,他求的本就不是功名利禄。何况这朝廷里的水深,一旦他一脚踏进来,尊位与荣耀是有了,可同时脚下面临的又随时都是万丈深渊,何必呢?曲家本就是商贾人家,没那么大的野心和抱负。”   曲云川不遗余力的帮他,就仅仅因为他是对方的亲外甥而已,而他始终也没把曲家拉进这朝局之中,也是他对曲家做的最后的保全了。   黎浔这就有点不是很理解他今夜的作为了,想了想又问他:“你给小舅舅的那两张图纸,你叫他去开采私矿?”   囤粮养马,这些在民间小规模的进行无可厚非,可照黎浔的估计,曲云川的行事规模肯定早就超出了朝廷应允的范围,这已经是很冒险了,而私人开采矿藏就更是朝廷明文禁止的,一经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姬珩收回视线侧目看她,瞧见她眼中忧虑之色,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商贾人家最是重利,铤而走险这不都是寻常事么?”   这话自嘲的甚是明显,显然就是故意打马虎眼来岔开话题的。   黎浔也识趣,知道他不想深谈此事就也不打听了,不过姬珩这个小舅舅的现身却让她突然有点儿好奇起他的母妃来,就又问道:“以前好像极少听人提及母妃的事,她是怎么样的人,小舅舅有说起过吗?”   姬珩还没满月的时候他生母就病逝了,这个黎浔是知道的,可就是他这个素未谋面的母妃的纽带关系,却能叫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面都见不了几次的小舅舅数十年如一日的为他赴汤蹈火,当牛做马?   这情分,实属难得。   姬珩见她好奇,便有些得寸进尺。   他从船尾的栏杆那直起身子,面向黎浔张开了双臂:“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来,让本王抱抱,哄得本王高兴了就说予你听。”   黎浔其实约莫能感觉到见面了曲云川之后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现在调笑起来也不过都是掩饰罢了。   她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就当真是乖巧的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姬珩唇角扬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黎浔这边脑袋才刚要蹭到他胸口,就被人一扯胳膊,一把拽开了。   仓促的一回头,就看黎云泽居然已经上了甲板,眼神要吃人一样的盯着姬珩。   就在黎浔担心他别一拳头直接打过去的时候,又听后面有人轻笑着走了过来,回头一看——   同来的居然还有怀王姬琮。 第40章 流言   “小六,听说你白天在酒宴上喝多了,怎么不回家休息反而跑这儿来了?”姬琮笑呵呵的走过来,揶揄着看了被黎云泽攥在身边的黎浔一眼,继续和姬珩说话:“携美游湖?好兴致啊!”   黎浔觉得这会儿得亏是有他在场,否则黎云泽指定要当场和姬珩翻脸动手。   可是这种情况她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只能做羞怯状,低垂着眉眼的往黎云泽身边躲了躲。   “三哥说笑了……”姬珩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表情也是尴尬。   黎云泽没等他说下去就站出来拱手道:“怀王殿下许是误会了,是我们兄妹夜间前来游湖和信王殿下偶遇了,殿下才随口邀我们同游,又不巧上船的时候末将在岸边与人说话,耽搁了没赶上,信王殿下不察便先开的船。”   刚才黎浔和姬珩之间举止亲密,几人都看见了,黎云泽也知道他此刻解释无异于掩耳盗铃,这时候也必须解释,至少态度上要和姬珩还有太子姬璎之间划清界限。   就姬珩夜里游个湖都会被姬琮亲自赶过来堵人?瞧瞧这皇室的一家子都乱成什么样了,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黎浔跟着姬珩搅和。   他这般撇清,姬珩倒是没有当场否认。   姬琮转头看过来一眼,上下打量兄妹二人。   姬珩就岔开了话题:“臣弟就是宴会上喝多了两杯,酒劲儿上来了睡不着这才出来走走透透气的,怎么三哥也这么好的兴致,也是来游湖的?”   “哦,那倒不是。”姬琮道:“本王是临时想起去年有个案子最近大理寺复查的时候发现疑点给打回刑部了,刚好今日无事,就去京兆府衙门调阅了一下最初的卷宗,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可查。”   他和太子姬璎在六部之中各有势力,刑部本来就在他督管之下,所以这个借口找得也不算牵强。   说着,又再度转头看了两眼黎云泽兄妹,笑道:“近日公事繁忙,也是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既然遇上了,那本王也占个现成的便宜,一起吹吹风再喝两杯?”   姬珩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来也没准备把黎浔藏起来,便互相给双方引荐了。   然后又道:“这地方乱糟糟的,又有姑娘家在,不太方便,咱们还是回臣弟租的那条画舫上吧。”   这里自然没有黎云泽兄妹做主说话的份儿,姬琮爽快的应了,一行人又踩着简易搭建起来的木板回了原来的画舫上。   三个男人在船头的甲板上摆了桌子,上了瓜果酒品,黎浔不方便同桌与他们厮混,就一直独自呆在船舱里。   黎云泽做事还是周到的,赶过来的时候一并带着书云,这样说他携家中女眷出来游玩才更有说服力。   书云这时候听着外面船头的谈笑声还有点心有余悸:“小姐,不是奴婢口风不严,是当时大公子刚好追出来了,我……”   “没事,不怪你。”黎浔的心思也不在这些琐事上,随口含糊了过去。   姬琮和姬珩兄弟来本来就各怀鬼胎,大家逢场作戏的吃了几盏酒,又聊了点儿无关痛痒的场面话,前后也就半个时辰吧,画舫就重新靠岸。   一行人下了船,寒暄过后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当着黎云泽和姬琮的面,黎浔也不能和姬珩再说什么,行礼告辞之后就先被书云扶着上了马车。   黎云泽又与姬珩兄弟多寒暄了两句,等两人也各自上车上马离开了之后,他本来强撑的脸色就又一瞬间沉下来,转身又一把拉开了车门。   书云吓了一哆嗦,惶恐的看着他:“大公子……”   “你下来,坐到外面去。”黎云泽将她赶下马车,自己一撩袍角弯身钻了进去。   兄妹两个相对而坐,马车里的空间其实不算太狭窄,但气氛却显得过分沉闷压抑了。   黎云泽的脸色不好,黎浔知道他在生闷气,就也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黎云泽忍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已的先打破了沉默,挫败道:“就一定得是这样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之前有跟你分析过的。阿浔,这朝中局势复杂,危险程度不逊于战场,大哥真的是为你好。”   他其实还是了解黎浔的,虽然从黎浔这几次遮掩维护姬珩的举动来看看得出来她靠近姬珩并非是太过勉强,可他自己的妹妹那性子压根就不是会随便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就笼络哄骗了的。都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冷静考量了,事到如今黎浔还是不避嫌的和姬珩牵扯……   黎云泽就明白了,这应该也是她综合考虑,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   黎浔抬眸看向他,眼神没有闪避,很认真的道:“大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想走一走,试试看,可以吗?”   也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最起码就算她说想退了,姬珩也绝对不会放手,他跟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是非要把她锁死在身边的。   何况——   她也是觉得跟着他有利可图。   多余的话,黎浔并没有解释,对她至亲的兄长,她就只是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和意愿。   “你……”黎云泽张了张嘴,神情纠结,明显还是打从心底里排斥抵触的,可是对上妹妹的视线又知道多说无益,最后便只能作罢。   这边姬珩登上马车,就让战风直接驾车回信王府了。   另一边姬琮是骑马走的,等离了河畔,走到内城的路上他的随行兼心腹就迫不及待的策马凑近了,小声道:“殿下,您特意赶过来,皇后娘娘有意撮合骆家长女和信王的事怎么最后却没跟他提呢?”   姬琮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是冷的,手里把玩着一根金镶玉的马鞭,凉凉道:“挑拨离间么,真要做到明处去,那就太不高明了。那昏招是皇后出的,却又当场被太子给否了,何况……有了上个月的暗杀之事后,老六又不傻,哪怕没有证据,猜他也能猜到孔昭背后必有本王的手笔。有这一笔旧账在前,他终究是亲近太子更甚于本王的。”   林皇后的正阳宫里也算防范极严了,姬珩的优势在于是从小在正阳宫里长大,所以才能在林皇后身边安插了眼线,但唐贵妃和姬琮却是使出浑身解数,最后也只能在外围混了个别人手,他接触不到林皇后和姬璎密谈的核心内容,只是眼线旁敲侧击从林皇后的其他心腹那里断断续续的拼凑起来的一些消息。   那随从点点头,忖道:“这么说来,太子口中所言信王已有了心仪女子这话倒是不假的,就是方才见过的那位黎家的姑娘?”   “这都是小事了。”姬琮却是心不在焉的忖道,“本王真正没想通的是骆璟良那老狐狸怎么突然会跳出来?”   让骆夫人徐氏去唐贵妃处故意做出亲近状,后又去林皇后面前挑拨离间的暗示儿女婚事……   姬琮当然不会天真的到以为骆璟良这是真的要投靠他,跟他结亲,但是那老家伙以前一直都是明哲保身的,现在突然跳出来瞎折腾……   其中必有内幕。   他斟酌再三,还是再次嘱咐:“催促一下下头的人,让他们赶紧查,看骆家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   黎浔被黎云泽带回去之后,因为兄妹两个没谈到一块儿去,彼此间的气氛也不算好,回府之后就各自回房了,黎浔也这才想起来她还有骆雪的那件事没来得及跟姬珩说呢。   原是想次日要么再去找他一下,但再转念一想黎云泽正反感他俩的事呢,就又斟酌着作罢……   横竖再有两天黎珺和黎云泽也就要离京回南边军中去了。   而次日一早,趁着皇帝寿辰的喜庆气氛,宫里给南边包括黎珺在内的这几位将领的赏赐就下来了,百两黄金,三千两现银,是宫里内侍带着圣旨亲自送到府上的。   黎家人忙着接旨招待,忙活下来就差不多整个上午了。   同时,兵部那边的文书消息也下来了,说是两日后就叫黎珺等人启程离京了,黎府上下就又忙碌起来,给黎珺叔侄俩打点行装。   黎浔给季氏打下手,张罗这事儿,就更顾不上去找姬珩了。   而就是这两天闭门不出,却不知道外面是谁散播了风声去,说皇帝寿宴当夜信王殿下趁醉携了某家的闺秀夜游回水河,传得绘声绘色的。   姬珩的身份虽不及姬璎和姬琮这两位扎眼,可毕竟也是皇子,加上他一直也没议亲呢,现在有了苗头,那么他公然带出门去的就极有可能是将来的信王妃。   于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尤其是勋贵和各官宦世家的后宅女眷们之间都不免热议起来,到处打听消息。   相府这边,骆雪也是连着两三日的坐卧难眠,让青稞务必盯紧了骆璟良书房的动静,间或亲自去打听宫里的消息。   耐着性子熬到第三天夜里,终是有点耐心告罄,晚上关起门来问青稞:“宫里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吗?父亲不是出面去给皇后施压了吗?照那女人的性子,她绝对沉不住气,早该有动静了啊?”   青稞眼神闪躲,小声的道:“没……宫里没什么动静。相爷这几日也公事繁忙,早出晚归的,奴婢问过书房小厮,他也没听相爷提起过什么。”   说实话,青稞也觉得自家主子最近的种种行为举止都很反常。   她和太子之间有了首尾,这是多大的丑事啊,现在捅到了林皇后那里去,还盼着听消息,这能得什么好消息?   青稞也忍了好久了,纵然再不想泼凉水也还是忍不住小声的提醒:“小姐,您恕奴婢多嘴,太子妃纵然和太子殿下之间关系不睦,可殿下他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杨家的关系,皇后娘娘就是再糊涂……哪怕她再想拉拢咱们家相爷,怕也没办法让太子妃给您腾地方的。”   说来说去,就算再折腾,骆雪嫁过去也只能是做太子侧妃的。   青稞就不知道她折腾个什么劲儿?她本来都怀了身孕了,反正太子妃是不能生了,哪怕她做侧妃嫁过去,生了儿子地位也就稳固了,太子妃和太子侧妃区别也不大,可她就是跟太子置气,一怒之下连孩子都拿了,现在反而撺掇着骆璟良暴怒跳脚,站出来帮着她一起出面折腾。   这是……   何苦又何必呢?   “我就是等着她犯糊涂呢。”骆雪自己揣着很重的心事,自然没注意到青稞的神色,手里摩挲着个茶杯喃喃的道:“我太了解那个蠢货的心思了,不过她越蠢,我就越放心,更是愈加的有利可图。”   林皇后遇事只会急着保全她亲生儿子的名声,即便骆璟良施压的本意就只敲打一下姬璎母子,最后还是想把她嫁给姬璎做侧妃的,可是——   林皇后却一定不会这么想,她太不了解朝局和玩弄权术的男人的心思了,只会想旁门左道来遮丑。   而这一点,就正是骆雪将要利用的。   青稞是有些惊悚于她对林皇后这般口无遮拦的形容,目瞪口呆之余还是尽量的试图劝说:“皇后娘娘此刻许也暂时是没顾上这事儿呢,这两日外面都在盛传信王殿下要议亲。他是从小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这事儿自然也得皇后娘娘出面操持。”   骆雪这才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猛地拍案而起:“你说什么?信王要议亲?”   显然,姬珩要议亲的对象不是她,否则青稞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可是这不对!   按照她的预期和估算,林氏那短视的妇人一定会想着把她嫁给姬珩,以便于息事宁人来遮姬璎的丑…… 第41章 饮鸩   青稞本就觉得她这个把月的行为举止反常了,只是没多联想,现在再见她在姬珩的事情上反应过激,也终于是后知后觉的有点明白过来……   “这两天外面有传言,说陛下寿宴的当晚信王殿下曾与怀王等人同游回水河,其间还有一闺秀同行相伴。”青稞道,“外面只是传言,并没有指名道姓,加上信王殿下回京的次日您就叫奴婢把派去黎府附近盯梢的人给叫回来了,奴婢不确定究竟是不是黎家的那个姑娘,便也没敢贸然报您。但是这些年信王殿下都是独来独往洁身自好的,也没听说他有和别家闺秀过分亲近的,算来算去……如果外头传言不虚的话,应该也就只能是黎家的那个姑娘了。”   姬珩就是中了黎浔的邪了,仿佛遇到那个女人就绕不过去,被迷得五迷三道的,根本拉不出来。   骆雪心中深知这一点,可即便她心里早有准备绕不过黎浔这个坎儿去,此刻也忍不住的心浮气躁。   她用力的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又坐回绣墩上,咬牙道:“宫里呢?正阳宫真就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父亲都已经亲自出面施压了,林氏那里能按捺的住?”   这事情坏就坏在姬璎的嘴不严,一早就让姬珩知道了他二人之间的私情,现在就导致她束手束脚的根本就不敢亲自出面往姬珩跟前凑,这才不得不拐弯抹角的迂回行事。   林皇后那个人,自私自利又目光短浅,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她的亲生儿子和自己的尊位荣耀,骆雪是自认为将她的性格弱点拿捏得死死的,一定可以利用。   她告诉骆璟良她怀了身孕的消息,就是暗示对方她的肚子不能等了,这里一方面赌的是骆璟良会顾念父女之情,舍不得处置了她遮丑,另一方面她也清楚自己的父亲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刚直无私,无欲无求,既然契机摆出来了,他就只能被推着往前走一步。   现在骆璟良这边她算准了,却没有想到一块石头扔下水……   林皇后那里居然没有后续了?   骆雪心中焦躁不已,又苦于自己只是个闺阁女子,在宫里既没有眼线也没有人手,根本打听不到内幕消息,最后一个控制不住就抓起手边的胭脂盒子狠狠甩了出去。   青稞头次见她情绪失控,也有点慌了,仓惶跪下,不知所措了半晌才终于不得不大着胆子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那个疑问:“大小姐,您和太子殿下之间木已成舟,这都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了,您现在又何故回头去谋算到信王殿下身上?”   先是拿掉了太子的骨肉,又当面和太子决裂,试图划清界限,背地里还叫人去盯梢信王和别家姑娘的来往状况,甚至打听到了黎家去进香的行程就给骆霺那个蠢的下套,利用骆霺提议,同一天去了普陀寺,又一出苦肉计,设计接近了黎家的那个姑娘……   青稞就是再傻现在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姐这是已经舍弃太子,反而盯上了信王殿下。   可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   哪怕她已经果断的拿掉了孩子,可女子的名节大过天,无论是太子还是信王那边都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稞觉得她家小姐一定是被什么魇着了,才会生出这样叫人匪夷所思的想法来。   骆雪的眼中却闪烁着狂热且幽暗的冷光,横了她一眼之后,冷笑:“太子根本不堪大用,我自然是要另谋出路的。而且我也早就说过了,他骗了我一次,我也给过他一次机会了,绝不会有第二次!”   思来想去,终也还是觉得胸中气闷难当——   怪只怪那个孔昭太没用,如果行刺一事顺利,如今便不会是这个局面了。   黎家这边,因为举家迁来了京城,黎珺和黎云泽叔侄回边城之后就不能经常有人在身边照拂了,季氏就带着几个侄女儿准备了四季的衣裳,又调配了好些内服外用的常用药品出来,连着忙了几天没闲着。   到了叔侄俩离京这天,黎浅送两个男孩子去书院读书,季氏就带着黎浔和黎渃两姐妹亲自出城去送行。   同行的几个将领相约是在南城门外会和,黎珺是个很守时的人,提早半个时辰就过来了,季氏母女依依不舍的和她站在路边说话,黎云泽就把黎浔领着走到了更远地方的一棵大树下面。   “我又不是第一场上战场的愣头青,你不用这样的。”他主动出言安抚,看黎浔情绪不高,就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和黎珺远行。   “如果可以,其实我是不想让大哥去的。”黎浔抬起眼睛看他,牵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黎云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也发现了,自从进京之后他这妹妹就变得有点儿多愁善感起来。   张了张嘴,刚要调侃两句……   “大哥。”黎浔已经抢先开口,“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定要护好你自己。哪怕是为了我和渃渃还有婶娘他们,你和叔父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害怕将来若是受了欺负,没有父兄看护做主。”   她的眉眼平静,明明是半揶揄的两句玩笑话,可就是那温软的眼神触动到心底,让黎云泽禁不住心中一软。   “好。”他含笑应了,手掌顺势下滑到黎浔背后将妹妹压入怀中轻轻的抱了下。   黎浔将眼角溢出的一点湿气飞快的在他肩头擦掉。   即便是亲兄妹,大庭广众之下也要避嫌,黎云泽也很快就放开了她。   城门之内,另外两位同僚也相继打马出来,黎云泽的视线往护城墙上的某一角瞥了眼,斟酌再三,还是深吸一口气再次语重心长的与黎浔说道:“阿浔,大哥知道你一直都是个有主意的,但是那件事……”   话到一半就听黎珺喊他:“云泽,走了。”   “好。”黎云泽扬声答应了,仓促间又低头看了黎浔一眼:“你先缓一缓,再考虑清楚,如果下半年战事不紧那年底我就再争取告假回来一趟,到时候再说。”   说话间黎珺几个已经策马过来了,他便就顾不上再多说,翻上马背也融入了队伍里。   几位将领连带着随从,一共十余人策马扬鞭而去,激起平地里一片烟尘。   黎浔和季氏母女一直站在城外目送许久,到那一行人渐行渐远,连背影都看不真切了黎浔才转身走回季氏面前:“婶娘,回去吧。时间过得也快,如果战事不吃紧的话没准年底他们还能回来过年呢。”   “嗯。”季氏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明显是心情不好,但随后又挤出笑容来,握了黎浔的手:“回吧。前几天我打听了了几个要转手的铺子,一直也没得空过去看,正好今天出来了就去看看,有合适的也要早点盘下来做咱们自己的营生。”   黎渃今天也有点情绪低落,黎浔和她一左一右的拥簇着季氏又进了城门。   走到马车前面,黎浔就顿住了脚步:“婶娘我今天有点累,想直接回去,铺子让渃渃陪你去看吧。”   “怎么了?不舒服?”季氏伸手就捏了她的手腕要摸脉。   黎浔失笑:“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先回去了。”   季氏就猜她是因为黎珺和黎云泽离京了心情不好:“要么就一起回吧,铺子改天我再出来看。”   她们娘仨出来坐的一辆马车。   黎浔四下看了眼:“不用,婶娘您忙您的,这附近应该有车马行,我带书云去租一辆马车回去就行。”   季氏要去相看铺面,肯定是提前和原来的掌柜约好的,自然轻易不好爽约。   这是在京城里头,黎浔行事又稳重,她还是放心的,又嘱咐了两句让她别乱走早回家这才带着黎渃上车走了。   黎浔等着她们的马车拐过了街角,就徒步朝右边城墙根底下走去。   等在那里的战风拱手作揖。   黎浔颔首,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知道姬珩人在城门楼上,便提了裙角沿着楼梯上去。   战风杵在楼梯口,书云就也不好跟上去了,只能垂头走到旁边更不显眼的地方也站着等。   黎浔登上城墙,目光四下略微一扫就看见长身而立站在右边敌台上的姬珩。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织金的长袍,站在环境肃穆的城墙之上也不太显眼,越过墙垛远眺,看见的正是黎珺一行人远去之后留下的烟尘。   黎浔的脚步声走近,他便稍稍侧身看过来,眉清目朗,俊秀挺拔,站在那里便是天地间的一道风景。   姬珩这个人,也仅是在当年出没在北境的战场上时才会叫她生出安定可靠的感觉来。   而这一刻,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回眸目光定定望着她的时候……   莫名的,黎浔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踏实且安定的感觉来。   她知道——   她将他视做了救命的稻草。   举步朝他走过去,并肩与他站在一起。   迎面而来的风声猎猎,带起她肩上墨发飞扬。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姬珩也只是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锁在身边而已。   许久之后,偏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轻道了句:“没事……”   隔了此处一条街的大运茶楼上,三楼雅间里,骆雪一脸表情沉默的看着南城门的方向,明明那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双背影是模糊到只能看清轮廓的,她却仿佛能将一切都看得透彻明白,津津有味。   青稞气喘吁吁的从楼下上来,站在她背后也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才有些为难的小声道:“奴婢没敢凑近了去看,但是上个月南边进京的那几位将领今日回程,黎家家主也在其列,黎三夫人确实带着俩姑娘在城外送行。如果京中真有闺秀和信王殿下往来密切……那想必就是黎家二姑娘了。只是这青天白日里的,那姑娘也未免太不知检点了。”   骆雪勾唇笑了笑,这时候脸上已经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反手合上了窗户,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当然是黎浔,我知道她是为什么。”   黎浔跟姬珩?姬珩的心思深,他是怎么想的她揣摩不透,可黎浔的想法和目的她却是都再清楚不过了……   想利用姬珩去帮黎家渡劫?哪怕姬珩再迷恋她,他那样的人又怎会是甘于被人操纵利用的?   黎浔这样做,根本就是饮鸩止渴,终有一天是会作茧自缚的!   从茶楼下来,骆雪就直接上马车回丞相府去了。   那边的城墙上,姬珩知道黎浔的心情不好,一直陪她吹了有半个时辰的风才带着她下来上了马车送她回去。   他倒了杯水,正要递过去,黎浔这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突然开口问他:“对了,骆大小姐小产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姬珩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略一失神,杯子斟满了的茶汤就溢了出来。 第42章 蹊跷   黎浔快速抢过茶壶,姬珩落在桌上的袖口已经沾湿了一小块。   而他微微失神,错愣间已经脱口说道:“孩子不是我的。”   黎浔一愣。   抬起眼睛看他,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的样子只觉得是莫名其妙,失笑道:“你之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姬珩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前世他和骆雪之间的那件荒唐事一直就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黎浔不计较是因为黎浔一直也没把他放心上,而他自己却始终不能只当那事儿是没发生过,想起来心里就一阵膈应。   他其实不愿意和黎浔当面讨论和骆雪有关的任何事。   黎浔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把满上来的茶水倾了三分到托盘里,再把杯子隔桌递给他。   姬珩垂眸看着,没接。   黎浔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抬眸看向她,问:“你信我?”   黎浔就更觉得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想也没想的反问:“怎么你还有骗我的必要吗?”   她的家世背景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助力,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拖累,姬珩唯一想要的也就是她这个人而已,她在他面前,完全处于弱势,他确实没有欲盖弥彰撒谎掩饰的必要的。   黎浔的理智聪慧,也恰是成就了她的过人之处。   姬珩不知道别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着了魔一样的迷恋有黎浔在他身边的感觉,不见得怎样的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就是有种平稳又踏实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无论你心境是如何的浮躁,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也都是云淡风轻,井井有条的。   多年前,她从溪边救起他,回京的路上他藏在她的马车里,虚弱无力,就那么看着她,竟凭空生出了对余生所有的向往来。   在人生最糟糕的一次处境里,她就是那束光。   他看着她手法娴熟的替他处理伤口,路遇关卡又从容镇定的帮他掩饰身份,游刃有余,宠辱不惊……   也许褚思扬的感觉是对的,她的身上是有一种力量在的,不张扬,却润物无声,叫懂得她的人只看她一眼就会心生欢喜,感觉这世间万般皆好,风清水暖。   姬珩的心情突然就在一瞬间又完全的好转起来。   他伸手接过黎浔递给她的杯子却没有喝水,只将杯子放回托盘里,黎浔那里刚挽了袖子要抽帕子去擦拭桌上水渍,手指却被他一把攥住。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他大力一拽。   中间隔着一张矮桌,黎浔自保的意识还是很强的,感觉他用力过猛就仓促的赶紧撑着膝盖要起身。   果然,才刚爬起来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扯了过去,扑到他身上被抱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   他背后撞到车厢上,应该是挺疼的,黎浔仓促的抬头看他,神色略显迷惑:“你干嘛?”   姬珩半倒在那里,那姿势应该不会太好受,可他只是双臂紧紧环在她腰后……   不动,也不准她退。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倚靠在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四目相对,姬珩的眼睛里晕开了一片不加掩饰的笑意,散漫却又深情。   黎浔被他盯得有点儿心里发毛,目光四下里闪了闪,瞧见旁边有靠枕就随手揪过来一个塞到他腰后。   就是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惹得姬珩眉眼中的笑意整个泛滥起来。   “呵……”他愉悦的轻笑出声,将黎浔的脑袋压向自己,唇瓣辗转在她额头印了一个绵长的吻。   黎浔被他揉在怀里,动不得。   半晌,等他终于松开对她的禁锢时她反而已经懒得动了,干脆就保持着那么一个舒适的姿势没骨头似的瘫在他怀里。   上辈子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不好,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可大多数时候她也都是应付而已,她不情愿也不走心,姬珩就也跟着心里不痛快,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最亲密但事实上也疏离,姬珩也经常就是公事公办的没什么好脸色。   而这次重生回来之后黎浔其实是感觉到了,姬珩虽然还是和前世一样的偏执霸道没打算放过她,但他和上辈子又大有不同,他很有耐心的放下了身段儿在引诱她一点一点的放下戒心去靠近他,并且也接纳他的靠近……   徐徐图之,这种潜移默化约莫也是兵法中的一种策略吧?   黎浔能够感知到他的意图,可同样的,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便也试着尽量的接纳配合。   此刻枕在他怀里也算得上是小意温柔,闲着没事才又重新出言问他:“我刚在跟你说骆大小姐的事呢,那天在普陀寺我亲自试过她的脉,算时间的话……她现在小月子应该差不多快坐完了吧。”   姬珩双手枕在脑后,抿唇想了想:“我最近没怎么往东宫去,没见过太子,暂时还没听说过这事儿。但骆雪和太子的事骆璟良想来是该知道了,父皇寿宴那天还特意堵了林氏一场,约莫是想对太子和林氏施压,给骆家要个说法的。”   林皇后想让他娶骆雪的事,当天夜里回府他就听说了消息,不过事情既然当场被姬璎给否了,他也就没去管。   当然——   这时候就更不会再搬出来恶心黎浔了。   黎浔脑袋枕在他肩头,手指漫无目的的顺着他胸口衣袍上的暗纹描摹:“可是骆大小姐这事儿确实有些奇怪,上回见你我就想跟你说了,后来被怀王突然出现打了岔。”   她说着,又手撑着姬珩的胸口一骨碌爬起来,看着他道:“事情很奇怪不是吗?算日子,骆大小姐小产应该就是在上个月你和太子相继出事那前后。”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自有那么一股子犀利又睿智的锋芒。   姬珩伸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发丝,故意吊胃口:“你想说什么?”   黎浔一开始发现骆雪小产了之后其实并没有多做联想,只是这几天的沉淀琢磨下来就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不怎么对劲了,尤其刚才和姬珩碰头说过之后,脑子里就蹦出个破天荒的想法来。   可是——   一切都是揣测,没有证据。   她又躺回姬珩怀里,悻悻道:“如果是意外或者巧合也还罢了,总归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总觉得有点诡异。”   但如果骆雪那里真有点什么,真正受影响的人也应该是太子姬璎,黎浔对那俩人的牵扯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骆家不是普通的人家,那两人之间的私情总归是要牵扯到朝堂上去的,而姬珩站在太子姬璎的一方,最后多少也要受到牵连和影响。   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也就难免会多操几分闲心。   姬珩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抚她的脊背,也跟着喃喃道:“是啊,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黎浔没有看见他眸中一闪而逝的暗色,只是忖度着道:“这样一来,你说骆相会和太子结盟吗?”   有了儿女婚事做牵引,让骆璟良明面上给姬璎站台这不太可能,但背地里的牵扯就几乎是既定的了。   姬珩一时没有作答,仿佛又在仔细斟酌了一下才又说道:“不管骆雪有没有问题,你暂时都远着她些,她那边我回头叫人去查一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黎浔原来也没打算和骆雪亲近,就随口应了,她的心思还在朝局上,就又追问:“如果太子真能争取到骆相的同盟,那他的地位是不是就稳了?”   “未必。”前面马车转了个弯,颠簸了一下,姬珩估摸着也快到黎府了,就顺手扶着黎浔一起坐起来。   黎浔不解的回头看他:“太子和怀王之间,本来他也就一定要选一个的,现在有了骆大小姐做牵引,他还有资本拿乔吗?”   骆璟良根本就不可能保持中立到最后,这一点黎浔也早看出来了,他家那个继承人二公子骆长霆上辈子顶天了就做到了个三品文官,除非骆璟良真的无欲无求,没想着让这个家族继续发展壮大,否则骆雪都已经先斩后奏的给他递了踏板了,他就必然要靠上太子姬璎这条大船的。   马车就在这时候停下来,书云在外面提醒:“小姐,到家了。”   “好。”黎浔冲着外面答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姬珩。   姬珩低头给她整理衣裙,一面随口说道:“骆氏一脉的成败,关键既不在骆雪身上也不在骆璟良身上。这事儿以后再说,总归你暂时这段时间先远着点儿那个骆雪,我先查一查再给你消息。”   只要一提起骆雪他就别扭,明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黎浔便觉得这男人也是斤斤计较忒小气了,忍着笑点头:“知道了。”   刚要转身下车,姬珩却突然捏住她下巴偷了一个吻。   身后的车门刚好被战风从外面拉开,黎浔惊了一下,脸通红。   外面战风他们倒是没真的看见什么,可是黎浔自己心虚,下车之后就埋头快步进门去了。   战风也是个相当有灵性的,看着黎家姑娘红着脸落荒而逃的背影就猜想他家主子方才这一路上肯定没干啥好事。   定了定神问:“殿下,回府吗?”   再定睛一看,姬珩的整张脸上都笼了一层寒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天在普济寺,你说是骆雪主动拽住阿浔让阿浔给她诊脉的?”   战风愣了一下:“是……”   姬珩的眼中瞬间划过一道冷厉且幽暗的锋芒。   骆雪的事,确实透着蹊跷,如果她当时只是形势所迫病急乱投医才扯的黎浔做遮丑的保命符那还好说,可如果她是故意的呢——   她那又是在有意的误导黎浔些什么? 第43章 追查   黎浔的猜想,骆雪可能是和他们两个同样的情况,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来了一遍。   除非她那个孩子是无意间因为意外原因流掉的,否则的话就只能用这一种理由来解释了。   可是她未婚先孕这么一件天大的丑事,她却毫不遮拦的抖到了黎浔的面前?   不是姬珩要阴谋化骆雪的一些细微举动,而确实是他对那个女人心存戒备。而事实上,上辈子要不是因为骆雪突然辞世,断了一些线索和苗头,他本来就已经叫人在查她了……   姬珩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是善良,沉默着斟酌了片刻,道:“马上去查一下骆家,尤其是骆雪这近一两个之内的行踪举动,越详细越好。”   说完,重新靠回车厢上,摆了摆手。   战风察觉到他这情绪不对,压根不敢招惹,小心翼翼的关上了车门命车夫打道回府。   因为年后骆雪并不是一直呆在骆府的,探子打听消息出城核实需要时间,等战风把各路消息整理好带给姬珩已经是两日之后。   姬珩这两天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去工部做了一点姬璎交代给他的差事,然后找机会去东宫晃了一圈,为的——   自然也是从姬璎那里套话,问了一点骆雪的事。   在这种私事和琐事上,姬璎对他还是不怎么设防避嫌的,加上骆璟良和骆雪的态度确实也折腾得很,所以虽然说得不多也是难免对姬珩倒了苦水。   这会儿战风也把自己这边打探到的消息都带了过来:“年关的宫宴过后骆大小姐一共和太子殿下私会了三次,都是她带着贴身丫鬟乔装了去景苑,其中最后一次是在太子南下公干的前夜,那晚情况特殊,两人应该只是碰了个面,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散了。太子殿下离京之后,骆府上下也没什么异动,不过二月初那几天听说骆大小姐感染风寒,病了几天。”   “具体是哪几天?”姬珩忍不住出声询问。   战风也不是很确定:“不是很清楚,应该是龙头节前后,那两天倒春寒,天气大冷,但据说她应该是病得挺严重的,有三五日没出过房门。”   “没请大夫?”姬珩了然。   但也仅是问而已,骆雪那时候就已经身怀六甲,除非她是找了可靠的大夫过去给她打胎的,否则哪怕是真的风寒了也必是不敢随便请大夫的。   因为没请大夫,所以骆家的下人才会印象模糊,不确定她究竟是哪几天病的。   “没请。”战风道,继续往下说:“后来初八那天骆夫人就叫人准备了车马送骆大小姐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了,探子打听,是骆大小姐自己的意思,说家里嘈杂,她去庄子上图个清静好养病。然后她那一走半个多月,是到太子妃寿辰的前两天才回的京城。”   姬珩琢磨着这些话,一时没做声。   战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不过她出城之后应该并非一直呆在骆家的那个田庄上的。”   “嗯?”姬珩这就来了兴致,不免抬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战风道:“城外的田庄附近本来就少人口,加上时间过去得有些久了,想必那骆大小姐主仆也是有刻意掩饰过行踪,虽然明面上骆家的下人都道她是一直住在庄子上的,并且深居简出一直在养病,但是探子探访时也摸索出一些蛛丝马迹,初十到十四那几天,就连青稞都没在人前露面,每日里是两个二等丫头守门,往房里送饭菜和收拾屋子的。对外说的是那两日骆大小姐的病情严重了些,要静养,而等过了几日她再露面时也确实看上去是更加虚弱,病情也严重了不少的。如果照黎二姑娘所言,她引产滑胎应该就是在那几日。只是不知道所谓的闭门不出究竟只是因为意外滑胎而做的掩饰,还是……根本就是事先安排好了障眼法,寻了僻静的去处自主拿掉了孩子的。”   落胎对女子而言是一件极痛苦的事,骆雪就是再要强再能忍,也不可能全无动静的就把孩子给拿了,所以战风猜测她那其间应该根本就没在那个庄子上。   黎浔说骆雪的脉象显示她上个月刚小产过,而姬珩从姬璎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却是骆雪自称以前全是为试探姬璎的真心才胡乱编排的,她根本就不曾怀孕。   姬珩自然是信黎浔的,因为他也知道正常情况来说骆雪这时候确实应该是怀着身孕的,而战风也选择相信黎浔……   则是因为黎浔没必要撒这样的谎。   姬珩站在窗前,手指按压在窗台上,指腹摩挲了好一会儿,表情看上去有点高深莫测。   战风紧张兮兮的盯着他的侧脸,防他有后续的吩咐。   结果半晌,姬珩才回转了视线问他:“黎家在置办产业,本王之前不是让十九去挑了一些合适的吗?”   战风:……   我的亲祖宗,咱们这说正事儿呢,你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跑偏也不带这么厉害的!   于是一个时辰之后年十九就带着厚厚的一打铺面和城郊田地的资料客客气气的去了黎府登门拜访。   当时正赶上午饭的点儿。   两个男孩子白天去书院,中午是不回来的,季氏刚带着黎浔姐妹三个一起用了午饭,饭桌还没撤下去,门房的人就诚惶诚恐的跑进来禀报:“夫人,信王府的年大管事求见。”   一屋子女眷都不免一愣,季氏都懵了:“信王府?”   黎珺在京的时候姬珩是登门过两次,虽然他说黎云泽和黎浔兄妹对他有救命之恩,可该谢的也当面谢过了,谢礼也都送了不老少,这事儿也算圆满的过去了,现如今家里的爷们儿都已离京,王府的人还主动登门是能有什么事?   “信王府的人吗?他们来做什么?父亲和大哥都已经离京了啊。”本来正在和黎浔拉着手说悄悄话的黎渃立刻来了兴致,跳起来蹭到季氏的身边。   季氏虽然心里没底,可王府来人她是不能怠慢的,于是也赶紧冷静下来对黎浔姐妹几个道:“我去看看,你们几个吃好了就各自回房歇着吧。”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整理着衣裙快步往院子外面走,边走边低声问门房:“有仔细招待来人吗?”   “管家亲自招待,已经请去厅上喝茶了。”   ……   黎浅向来不怎么关心旁的事,叫了丫鬟进来收拾桌子。   “大姐姐,这里你忙吧,我和二姐姐先回她那边歇午觉了。”黎渃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脆生生的嚷嚷着便已经拽了黎浔往外跑。   这一跑,自然不会是赶着回去歇午觉的,出了院子在前面的小花园里绕了圈就拽着黎浔偷偷摸摸的往前厅的方向去。   黎浔当然清楚姬珩不会无缘无故把年十九差过来,他和黎家的其他人也没什么交集,主动登门肯定就是冲着她的,虽然也知道年十九应该不会当着季氏的面带什么话给她,毕竟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家,季氏就是来厅上会客也未必会带她一起,年十九确实做不了这个信使。   她能猜到姬珩此刻应该就在附近,可她带着黎渃这么个拖油瓶一时也无法脱身去见他,索性就半推半就的跟黎渃一起摸去厅上偷听了。   姐妹俩从后面的小门摸进去,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季氏对年十九还是很客气的,寒暄着打了招呼,为防多说多错,话也尽量少说的。   年十九看出了她的忐忑和拘谨,也长话短说,站起来作揖行礼:“小的听我家王爷差遣,带了些东西过来给黎夫人过目。”   从袖子里掏出一打纸来,递给季氏:“听闻府上近期在张罗着置办产业,正好小的管着王府的这块事物,对这方面消息也灵通些,这是挑选出来的一些还不错的产业资料还有京城内外大概的铺面价格和地价也都列了,送过来给夫人做个参照,希望能帮上忙。”   季氏随手翻了翻,确实只是一些资料信息而已,但是记载整理得却十分详尽细致。   现在他们一家子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姬珩若是直接送田地铺子她肯定不能收,就这些东西才是实用且难得的。   因为确实也是需要,季氏便没好推回去:“我府上的一点小事而已,信王殿下和大管事都是日理万机的人,怎好劳您这般费心为着我府上张罗,妇人实在惶恐。”   年十九笑道:“王爷说之前受过府上的大恩,无以为报,这些琐事上他都是举手之劳,也不费什么事的,请夫人不必介怀。”   缓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又道:“实不相瞒,置办产业这块小的还是颇有些经验的,牙行里也颇识得几个朋友,夫人在这方面若有什么不放心或是不确定的,也大可以差遣一声,一般的事……小的都能办。”   这话并非夸口,他堂堂一个王府的大管事,单靠着这个头衔和脸面,能办的事也多了去了。   这话是说得热情又体面的,季氏领情是领情,但也是打从心底里惶恐……   人家这么说是客气,日后就算真有了这方面的问题她还能真没大没小的去叨扰么?   不过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得圆满了,年十九作揖告辞,季氏也只能是再三道谢,亲自将他送到了前院去。   黎渃扒着后面的屏风看了许久,明明是挺无聊的一场寒暄,她却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神采飞扬的。   黎浔拍了拍她脑门:“人都走了,你还看?”   黎渃扯着自己的小辫子回头冲她咧嘴一笑,又挽了她离开,一路上一直心情不错的样子。   姐妹俩回了静水轩,黎渃就直接脱了外面的衣裙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儿,一面还在唠唠叨叨:“进京之前母亲总是提着耳根子嘱咐我京城里的贵人多,脾气还都大,叫我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得罪人,可是咱们进京之后见了几个,也不难相处啊?秦家姐姐人很好,那位六殿下也蛮好……”   黎浔在外屋点了熏香,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将香炉拿进来摆在了桌上。   很浅的香气,萦绕在香炉上方,袅袅而起。   她坐到床沿上,一边解衣一边笑:“你才出门见过几次人,就这么断言人家好了?”   本也就是随口打趣儿,不想黎渃却立刻有点急了,忙辩解:“什么断言,就是说说嘛……”   黎浔也没往心里去,随手把她往里推:“你睡里边去。”   黎渃自己心虚得很,便抱着被子缩到床榻里边去了。   黎浔在外侧侧身躺下,又掏出袖子里藏着的一个小瓷瓶拔掉瓶塞将瓶子放在了枕边,这才闭上眼。   书云把其他丫鬟也都打发下去休息了,屋子里寂静无声,过了不多一会儿黎渃那里就呼吸平稳睡得很是酣甜了,黎浔于是又掀开被子起身,重新穿戴妥当了。   香炉里的香料她只放了一点,这会儿已经焚完了,她收了小瓷瓶,出门的时候又把香炉塞给了书云,叫她处理,顺便守着黎渃。   这边她自己从后门出去,跟守门的婆子说就去巷子口买一点麦芽糖,不叫人跟,那婆子也本分,就又退回了耳房里打盹儿。   黎浔推门出去,就看见姬珩的马车停在外面。   嗯,她大哥不在家,这位就立刻登堂入室,避嫌也免了,马车直接大大咧咧停在门口…… 第44章 试探   “主子。”战风敲了敲车厢。   片刻之后,姬珩将朝向黎府门前的这边窗帘掀开一角。   他刚才应该也是在小睡,这会儿眼神看上去还有点懒散和迷蒙,冲黎浔瞥过来一眼:“出去逛逛?”   黎浔摇头,刻意将声音放低一些:“不了,渃渃在我那歇午觉,睡不了多久,你有话就在这说吧,说完我就回去。”   姬珩于是就不怎么乐意了。   他退回马车里,过了一会儿重新有了动静,推开车门从里面下来。   战风自觉的带着车夫和几个护卫退远了些,往两边的巷子口盯着。   黎浔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姬珩背靠车厢站着。   黎浔走到他面前单刀直入的开口:“是骆大小姐的事已经打听出眉目了吗?”   每回听她口中这么云淡风轻的提骆雪,姬珩都忍不住的暴躁,可是他压住了脾气没有外露,略略颔首:“她那边情况确实不太对,探子打听,约莫也应该就是从上个月初开始出现的反常。孩子的事目测也不是意外,是她刻意躲到城外去拿掉的。”   骆雪那边出现反常的时间刚刚好也就和他们俩相继回来的那个时间段吻合了。   虽然事情的缘由本就离奇无从解释,但时间和契机都刚刚好。   黎浔因为心里早有准备,这时候也算不上有多震惊。   只是——   一个知道她和姬珩底细的人蓦然出现,并且还站在一个未定的立场上,这却绝非是一件好事。   她微微垂眸思索了一下就面带忧虑的重新抬头对上姬珩的视线:“她知道你上辈子篡权夺位的事。”   姬珩上辈子做的事其实也不算光彩,虽然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一招,公然弑父,逼宫夺位的人是怀王姬琮,可黎浔是见识过他登基以后治国的手段的,如果当初他真的有心想防,也未必就能给怀王那样的机会去拼死一搏。   黎浔不知道那时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和骆璟良还有林氏一党一起达成的共识,总之当初他的那条路也是走得险象环生步步危机。   而现在——   骆雪会不会以为将来的天下之主还是他?   那女人和太子有一腿,万一……   黎浔是真的十分焦虑。   一旦太子翻脸,现在的姬珩拿什么资本去和他拼?   姬珩与她对视片刻,眉眼间却逐渐的染上了笑意。   “你担心我?”他揶揄。   多难得,有一件意外事件发生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他的安危和前程?   黎浔先是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笑给整蒙了一下,随后便回过味儿来——   她刚才第一时间的反应的确想到的是姬珩的性命和前程这没错,可这其中出于感情的份额太稀薄,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已经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和姬珩绑在一起了,所以才本能的希望他一定不要有事。   她的动机太不纯粹,看见姬珩眸中的笑,难掩的心虚了一下,微微往旁边荡开了眼神。   姬珩将她所有的神情小动作都尽收眼底,他倒也不觉得失望,只是眼角眉梢泛滥的笑意敛了敛。   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腮边,叹了一声:“没关系,咱们慢慢来。”   以后还有漫漫余生,他只关心这一件事,想要得偿所愿……   这样的愿望应该并算不上是有多奢侈。   黎浔当然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不会做戏去假装讨他的欢心,可就是因为利用他的功利心太重了,她反而做不出那样虚以委蛇的事情来。   姬珩上辈子是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而她也知道他如今是在不遗余力的试图挽回两人之间的关系,对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她不爱这是她勉强不了自己的事,可同样——   她也做不出践踏别人那一腔热血和感情的事。   她知道,对姬珩而言,虚情假意会比她的冷淡自私更伤人,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黎浔默了一会儿就调整好心态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那骆大小姐那里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救下了太子,而上回东宫设宴我又掺合了太子妃嫂嫂和孔世子的事,想必她也发现异常了。还有上回在普陀寺……”   就算当时当着骆夫人的面骆雪确实是不敢让医僧给她诊脉,可是对她而言黎浔也是个未知的变数,纵然是病急乱投医,她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给黎浔也太冒险了……   黎浔这时候便有了定论:“想来东宫寿宴之后她也就发现了我这边的端倪了,这才会那么放心的让我去给她诊脉。”   纵然他们两人之间交集不多更算不上有交情,可也是在同个后宫里生活了数年之久的,起码对彼此的秉性脾气会有了解。   果然,骆大小姐还是骆大小姐,做事谨慎小心,滴水不漏。   黎浔兀自想着,忽觉得有趣,就不禁露出个笑容来,又问姬珩:“这样看来她那天叫我给她摸脉的目的就也不可能单纯了,我还说呢,以她骆大小姐的端庄和稳重,就算她那妹妹再能闹腾,她也不至于大意到会在那种情况下被推下水,如此……她那是冲着我的?”   姬珩要比黎浔更了解骆雪一些,说她会大意到被骆霺推水里去?这本身就不合理。   他没有做声,算是默认。   黎浔就更是慎重起来:“那她是什么意思?故意丢给我线索,让我知道她也回来了?这是提醒?是警告?还是示好结交的意思?而且……她回来就把太子的骨肉拿掉了……她这是认定了最终你会摒弃太子登上帝位,所以提前就破釜沉舟和太子划清界限了?”   就冲骆雪拿掉孩子的这个决绝劲儿,且不管她当初和姬璎之间是因为情意还利益勾搭到一起的,但现在她舍弃对方的意图却是板上钉钉,万分明显的。   姬珩一直没说话,可这时候黎浔打量他的眼神却都变了。   姬珩这就被她看火了,冷了脸道:“前世保下她们母子是为了还太子在本王幼时对本王的救命之恩,如今本王已在陈州抢回太子的一条命,欠他的既已还清,他那边的私事就全完与我无关了。”   他站直了身子,走了两步,绕到那车前面,纵身跃上车辕,捡起旁边的马鞭在手中把玩。   黎浔并没有拿骆雪和他开玩笑的意思,她举步跟过去,刚要说话,姬珩却气不过,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抢先呛声:“还是你觉得本王会了拉拢朝臣势力就荤素不忌,什么破烂儿玩意儿都往回捡?”   黎浔被他噎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只是担心骆雪知道的太多,会成为姬珩的威胁。   姬珩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也没了耐性听她说话,索性就直言道:“过几天晋阳姑姑府上设赏花宴,贴子随后会送过来,到时你去一趟吧。”   黎浔蹙眉:“做什么?”   姬珩冷笑:“你不是不放心骆雪么?想知道她是否对本王有想法就不要用猜的,去亲身试一试。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她要真想走捷径,首先要做的就是锄掉你这块绊脚石。”   黎浔:“……”   要她以身做饵,去试探并且引诱骆雪对她下手?   骆雪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吗?   虽然姬珩说的是气话,不过仔细想想,骆家的人高傲,个个自命不凡,骆雪要真想弃暗投明来攀扯姬珩,那就势必要谋的也是正妃之位的,这样一来,同样开了天眼的黎浔就是她的对手和假想敌。   去晋阳长公主府走一趟黎浔倒是没有异议,她便仔细斟酌了一下:“她和太子有染的事你都知道,既然大家彼此知根知底的,那她……”   骆雪是绝对的聪明人,她既已委身于人,想也不可能头脑发热的再往姬珩这个死胡同里撞。   姬珩不耐烦的打断她:“我猜她目前也只看出来了你有问题,未必也发现了我。总之到时候你去一趟吧,若是其间无事发生,也就只当出门散心了。”   说完,也不等黎浔质疑和反驳就转身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战风几个看见了,就赶忙聚拢回来,恭敬的给黎浔行了礼。   黎浔无法,只能退回门檐底下给他们让路,等车马出了巷子她便转身进门去了。   这边姬珩回府之后就叫来了年十九:“去下面长云县舅舅置办的那座宅子,本王记得前年路过的时候见他那院里有几株品种罕见的牡丹,去给我搬来,越快越好。”   曲云舟的生意做得大,手中大小的产业可谓遍地都是,他的东西又是任姬珩予取予求的,年十九管着信王府的产业自然会知道这层底细,应诺就连忙安排人去办事了。   姬珩的脸色却一直不怎么好,随后又叫了战风进来:“回头去长公主府安排好人手给我盯紧了,绝不能叫阿浔有事。”   有些事,他因为手上也没证据,所以暂时便没有对黎浔透底,可是骆雪的种种举动,却已经超出了自保的范畴,那女人绝对是在背地里谋算什么的。   黎浔救了他,他又赶去救了姬璎,后来太子妃寿辰那天在东宫黎浔又和前世的举止相悖,主动掺合了太子妃杨氏的事……   骆雪是个有脑子的,她会顺理成章的猜测黎浔身上有猫腻这很正常,只是她可能没敢想他姬珩也是和她们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卷土重来的,而只当是黎浔利用了他在左右一些事情的发展轨迹……   就因为没算到他的底牌,所以她才敢兴风作浪,故意拽着黎浔去摸她的脉。   前世太子遗腹子的身份,除了林氏,他还有骆雪,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骆雪这是料准了在黎浔的认知里她那个孩子就是他的,所以才设计让黎浔去给她看病诊脉?   骆雪,在挑拨他和黎浔的关系!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上辈子的那些未解之谜里究竟有没有那女人的手笔……   本以为人死灯灭,一切的线索和谜底都不会再问世,可现在这场面才刚刚好,大家重新聚在一起才好查清楚了真相,把所有的账面都扒拉清楚了。 第45章 心机   其实有一些事姬珩是一直没有开诚布公的跟黎浔谈过的,就是有关前世那一卷出了差错的册妃圣旨还有后来黎浔被暗算小产的事。   这两件事都是黎浔最大的忌讳,她介意了一辈子,姬珩也自然是一直无法释怀的。   那卷圣旨,因为圣旨被烧,并且查遍了经手人也没查到丝毫线索,最后成了无头公案;而黎浔小产那件事,最后却抽丝剥茧的查到了还不到八岁的小太子身上,是他身边的小太监带着人干的,并且拷问之下还声称是小太子指使。   且不说那孩子当时就那么一点儿大,连对女人怀孕生子究竟意味着什么都尚且懵懂,再有他身边有姬珩安排的心腹贴身侍候,形影不离,根本就没有疏漏到会叫他做出那种事来的机会,再审问下去,那小太监也熬不住没了……   姬珩当时也是翻遍了整座后宫,可幕后之人行事缜密,留下的线索十分有限,根本就查不到根源上去。   那两件事他都叫人背后彻查过林氏和林家,因为林氏要保护姬璎遗腹子的意图太过明显了,加上林氏那女人还是个没有度量的,她会多此一举的忌惮黎浔不是没可能,可最终却发现事情确实都和林氏无关。   要怀疑一个人究竟有没有做过某件事,首先就要看他有没有合理的动机,而这两件事姬珩和黎浔都没有太往骆雪身上联想。   首先,姬珩和骆雪之间也是有君子协定的,他给他们母子俩名分,传皇位给太子,他都做到了,一直以来骆雪也恪守本分,明面上扮演好一国之母的角色,私底下却和他保持距离,别说逾矩了,七八年下来,连一句试探暧昧的话都不曾有过。   她做得太好,太完美了。   她是姬璎的女人,自己和儿子的地位又稳固。黎浔入宫那时,姬璎过世才刚满三年,所有和他亲近的人都还义愤填膺的没迈过那个坎儿,说白了,他姬珩要纳妃,这和骆雪半点干系也没有,别说是他了,就哪怕是姬璎尚在,他也不可能守着骆雪一个人过的……   一没有感情纠葛,二没有利益磕绊,姬珩也是叫人暗中查了一圈,无事便罢。   那两件事,最后都成了无头公案,他其实是一直怀疑林家更多一些的。   直到——   后来他和骆雪之间出了事。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骆雪的态度依旧维持得无懈可击,没有大吵大闹的哭诉抱怨,更没有趁机试图和他拉近关系,她依旧是理智聪明的,进退有度的,只是眼神里多了无奈和一点控诉,在那之后,两人甚至连面都刻意避开,不怎么碰了,仿佛那就是两个人都不想发生的一件错事,彼此都是尴尬又懊恼的。   姬珩之所以开始怀疑她……   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自制力的了解,照骆雪的说法,他当晚是喝醉了,认错了人,可是姬珩却清楚自己的酒量,那晚他确实喝多了也有点迷糊,但仅凭着一点酒劲儿他不应该会迷糊到把黎浔都错认了的地步,并且他事后还发现自己对那晚的记忆几乎整个断层,只能隐约想起来确实是出了事,可是他回忆不起细节,甚至连骆雪的脸都没印象。   是的!他那也是完全靠着臆测开始怀疑骆雪,并且派人暗中去彻查和骆家有关的线索。   毕竟——   骆雪的种种行为逻辑再合理,再无懈可击,他信他自己也必然是会多过那个女人的。   那件事,在有眉目之前,他没打算跟任何人说,毕竟当时他也只是怀疑,而且男女主之间出了那样的事,天然的所有人都会先入为主的将女子视为受害的一方,就是黎浔知道了怕也只会当他是借口狡辩,进而越发的看不起和疏远他。   可是骆家的底子清理得很干净,他查了大半年,还没等查出个结果来就出了岐山猎场上的行刺事件,骆雪身死,青稞殉主,甚至——   骆雪还是为黎浔挡箭而死的。   那批刺客是南边敌国的余孽,做不得假,自从姬珩平了南边的战乱将他们逼到了犄角旮旯去勉强求存之后那边就一直断断续续的在作妖,并且伺机报复。   骆雪死在那个当口上,并且还是为了救黎浔……   黎浔也许想不明白为什么,姬珩却多少能了解她是想用一条命来弥补偿还了之前两人之间的那一场荒唐事,一了百了。   她是为了谋权吗?或者——   她是真的对他有点什么别的想法吗?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如果骆雪真的是个隐藏至深的个中高手,姬珩自己也是个玩弄权术的阴谋者,他了解这样的人,他们会专注于自己的棋局,不到输掉最后的一颗棋子是绝不会祭出自己,主动退场的。   可骆雪就那么轻易的放弃了性命?   那举动,又像极了一个经受不住世态炎凉的普通女子。   总归是在她死后,姬珩也依旧没有查出黎浔那两件事是和她有关的线索,加上人都死了,再计较下去也无法求证事情的真相了,他也只能放弃,将那两件事都尘封进了记忆里,自己在心里耿耿于怀,却终究没有办法再宣之于口了。   后来他和黎浔一起重生回到了这里,周围的其他人却都没有变,前世那两件悬案的线索就更是断得彻彻底底,他依旧没办法给黎浔一个交代,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的稳住局面,保护好她,不叫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了。   战风出去了一趟安排人手,等过了大半个时辰再回来却见姬珩仍旧坐在厅中,眼神有些涣散的盯着脚下的地砖发呆。   他觉得有点反常,就试着走进去打断:“殿下?”   姬珩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外面,日头已经西沉,金色的阳光铺在墙头的琉璃瓦上,温暖又漂亮。   他又盯了一会儿,忽就缓缓的勾唇笑了。   “战风,你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他说。   战风突然发现自己前一刻的担心似乎多余,他家主子这也没颓废啊,心情还蛮好?   “啊?”他没太懂。   姬珩已然身心愉悦,抖了抖袍子站起来,大步朝院子里走去,临走又撂下一句话:“甚好!”   自从上次受伤回来之后,他似乎就时常会变得神叨叨并且高深莫测起来。   战风依旧没能理解这两个字的精髓,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等他出了院子就也不想了,继续做事去了。   姬珩这会儿的心情确实的不错的。   他觉得这是一场老天安排给他的有趣的游戏,知己知彼的对手会藏拙,在出招之前先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好,所以前世他才一直都没有看到骆雪身上的破绽,而现在,骆雪在没有看透他底牌的时候仓促出招,有些事情她就藏不住了。   如果她只是怕将来自己会抢夺帝位并且断了姬璎和整个东宫的路,这才拿掉孩子并且和姬璎划清界限,这没什么,可是——   那个女人却拐弯抹角的接近黎浔,试图误导,甚至还算计了想让林氏那蠢货赐婚到他头上来,这意图就过分明显了。   天知道要不是他也刚好重来一遍并且先一步对黎浔澄清了那段隐情,那么黎浔现在必然会受她挑拨,将他再次看成是个朝三暮四玩弄权术和女子感情的小人。   而一个蒙在鼓里的十九岁的少年姬珩,压根就不会知道这些隐情,也就更谈不上替自己澄清了。那样就只会导致一个黎浔为了保黎家虚以委蛇讨好他的假象,而终有一日他会知道黎浔只是在利用他……   骆雪也是看清楚了他对黎浔求而不得的执念了,所以她不杀人只诛心,甚至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不需要明白说,就算计好了怎样能叫他和黎浔重蹈覆辙,走上前世的老路!   阴毒,却不动声色!   这个女人的心机确实厉害。   虽然还没看明白她此举究竟图谋的是什么,但姬珩现在却几乎可以肯定前世坑了他和黎浔的那两件事就要找到元凶了。   所以,眼下的情况确实甚好,不仅给了他和黎浔重来一次的机会,甚至还把解开那些谜案线索的关键人物也一并送回来了。   黎浔拿到晋阳长公主府的帖子是在五日之后,但并不是邀请她去参加赏花宴的,好像是有什么人在长公主跟前力荐说她曾经给太子妃施针看过病,正好长公主这二年一直都有些气虚乏力的症状,便被说动,叫人下了帖子接她过去给看看。   黎浔拿到帖子还是很有些意外的,因为姬珩只跟她说近日长公主府会办赏花宴,可没说会提前叫她去。   季氏就更担心了:“这是谁嘴这么快,到处乱说话,宫里的好太医多了去了,长公主若是身体不适,自有的是人能去给她看,怎的就找到你一个小姑娘头上了?”   可是长公主府的人来接,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是拒绝不得的。   趁着下人去给黎浔取药箱的时间,季氏已经在屋子里连轴转了几圈了,最后无法,只能咬牙道:“还是我随你一道儿去吧,虽然有些冒昧,但好歹……”   她行医的经验比黎浔多,而且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也能顶一下。   说到底还是怕黎浔一个小姑娘应付不得突发状况,会出事。   黎浔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有人在给她下套,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拉着季氏一起了,于是笑着回握住季氏的手:“婶娘没事的,那位长公主我是有所耳闻的,性子好脾气也好,是最宽容不过的人了。我谨言慎行就好,如果是什么疑难杂症,我自会与她言明我治不了,想来她也不会和我这样一个丫头片子为难。”   长公主府只说要黎浔去,季氏确实是不好随便跟的,否则天然的就加了一桩罪状。   最后也是无法,季氏便只能也是嘱咐着黎浔一定不要逞强之类,便忧心忡忡的把黎浔送上了公主府派人接人的马车。   黎浔路上心平气和的并没有多想,她凭着前世的记忆确认过,来得车马没错就是长公主府的,那位长公主也是从不掺合别人的那些烂事的,不太可能贸然出手害她,索性就把事情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了。   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果然是等着她去看病的。   说起来她也没得什么要紧的病症,就是三年前又生了个小儿子之后留下了一点月子病,后来进补调理的时候用药没太对她的体质,这就断断续续的留了一些沉疴下来。   因为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她也没特意宣召太医来瞧,便一直耽搁着了。   黎浔给她仔细诊脉之后,也没贸然下药施针,只跪在了榻前将病情言明,然后道:“臣女行医的资历浅薄,长公主千金之躯,为保险起见要么还是请宫里的太医过来再确认一下吧?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早些调理了总归是好事情。”   晋阳长公主侧卧在榻上,一直眉目含笑的看着她,闻言果然是没有为难,招了招手道:“行,回头得空本宫再宣个太医来瞧瞧,你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别拘着。”   没有外人?这话就有点奇怪了。   黎浔心里警觉,但还是依言拎着裙角爬起来:“是。多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就又笑了:“你这性子也是够柔顺谨慎的,和珩儿挺像,就是你们俩都这样,将来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46章 郡主   黎家才进京没多久,交际圈子还没打开,再加上黎浔有心事,也不常出门晃悠,所以这段时间信王殿下携美同游的流言就还没传进她的耳朵里。   宫里林皇后那一直也没个动静说召见什么的,黎浔还以为这事儿暂时是压住了,却没有想到晋阳长公主会当面直接就这么直白的提了。   她诧异的抬起眼睛看过去。   长公主眸中笑意就更浓厚了些,斜了一眼示意站在旁边的女官:“去把本宫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是。”女官应声出去。   黎浔对这位长公主还算了解一点,知道她不是随便作妖的人,便也不浪费时间打太极。   她咬了下嘴唇,状似羞怯的偷眼去瞄对方,试探着问:“是信王殿下与您说……”   长公主笑了笑,并未置可否。   黎浔就立刻警觉,这里面是有猫腻的。   见她要起身,黎浔连忙上前去扶。   长公主坐起来之后,端起桌上的茶碗呷一口茶,这才又语气温和的再度开口:“瞧着你确实是个懂事又稳妥的孩子,本宫也就放心了。珩儿那孩子也是个好心性儿的,想也是不会慢待你的,你也姑且放宽了心吧。”   她话到这个份上,黎浔自然也就无法否认她和姬珩的关系了,微微垂下眼睑,领受了对方的教导。   只是听她说起姬珩好心性儿时,那就是分外无语了……   好心性儿?姬珩那样的如果都算是好心性儿的话,那恐怕长公主殿下是对“好心性儿”这几个字有了天大的误解。   长公主显然也是没打算与她多说的,后就沉默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那女官就取了东西回来,一起进来的还有颍川郡主,长公主的长女。   晋阳长公主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早年刚成婚生的长子端郡王,后来隔了几年又生下了颍川郡主,本来儿女双全之后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打算再受怀孕生子的苦楚,可直到四年前又意外怀孕,便又生了个小儿子。   大胤朝廷的王公贵族,是只有亲王和公主才有封地的,其他的受了册封也仅仅表示皇室承认他们的身份所给予的殊荣。   晋阳长公主夫妻俩的人缘极好,和皇帝的关系也不错,所以她的长子长女是生下来就给了册封的。   颍川郡主今年十五,要比黎浔大几个月,可能因为家里父母和睦,兄长又比她大了好几岁,对她也格外疼宠纵容,这姑娘是很有些高傲甚至是骄纵的。   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一团火焰一样的从外面卷进来,也不管屋里有人没人的直接蹭过去扑到了长公主怀里撒娇:“母亲,要不是遇到云笺我都不知道您身体不适,您怎么也不叫我啊?”   旁边捧着个檀木盒子的女官云笺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不语。   颍川郡主这个借口找得可不算高明,说是看长公主来的,说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来来回回将黎浔从头到脚打量三遍了。   黎浔始终规矩的低垂着眼睑,只在她进来时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晋阳长公主是很宠女儿的,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犯不着兴师动众的。”   说着,转头示意云笺。   云笺便走到黎浔面前把盒子呈上,道:“长公主说您不是开堂坐诊的大夫,她也就不便付您诊金了,劳姑娘辛苦一趟,这点儿东西便抵了诊金,也算是殿下赠予姑娘的见面礼。”   就算长公主用心不纯,可她也是打着看病的幌子叫的黎浔来,这份诊金黎浔受之无愧,便也没有假意推脱,接过来,转手递给在旁边帮她提药箱的书云。   “臣女谢过殿下的厚赏。”   长公主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指了指旁边暖阁里:“本宫近日得了两盆极好的牡丹,明日于府中设花会,你既赶得巧,云笺,那边的帖子拿一封给她。”   后可能也是怕黎浔多心有负担,又说道:“本宫喜欢花儿,更喜欢看你们这些花朵一样的小姑娘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场面,明日会有许多与初儿年纪相仿的姑娘来,本宫记得你家中应该也还有姐妹吧,想来的都一并带过来玩儿。”   颍川郡主的闺名唤南初,端郡王名云景,至于他家的小儿子叫什么黎浔是真没什么印象了。   别说是姬珩有言在先,就是没姬珩的嘱咐,长公主亲自下帖相邀黎浔也是不能推辞的,于是又再度道谢,接了云笺拿过来的帖子便识趣的告退了。   从那屋子里出来,门外除了晋阳长公主院里本来站着的仆婢还另有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想是颍川郡主身边的人。   黎浔也没多看,埋头跟着婢女出院子,出门之后仍是长公主府的马车将她送回的黎府。   这边她人才刚走,长公主就含笑拍了赖在怀里的女儿一下,嗔道:“你又跑过来捣什么乱?”   颍川郡主也就嘟着嘴从她怀里爬出来,脸上也不见难为情,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道:“哎呀,女儿就是好奇嘛,怀王妃特意登门来撺掇着往母亲您跟前来提这个人,我就好奇究竟是什么神仙一样的人物能入了信王表哥的眼。”   长公主瞪她,却没有动怒,反而问道:“如何?”   “嗯……”颍川郡主歪着脖子想了想,表情多少带了点儿不屑:“样貌生得不赖,瞧着也不算太小家子气拿不出手的,只是么……她那家世,配不上。”   长公主失笑。   笑得颍川郡主一脸的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瞧。   “你这孩子啊,终究还是头脑简单,不会思量事儿。”笑过之后,她便嫌弃的将女儿推开了些,“行了,热闹也看过了,别在这闹我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颍川郡主对她这话是一知半解的,不过却显然不怎么关心这个。   “哦。”答应了一声,又跟来时一样脚步轻快的拎着裙子跑了。   长公主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不住摇头。   云笺也盯着外面看了会儿,方才收回视线问长公主:“殿下可是放心了?”   长公主笑笑,放下茶盏又靠回了软枕上,温和的眉眼间笑意也淡了些许,悠悠的叹息:“还好吧。这姑娘的出身拿来配珩儿确实是有些委屈珩儿的,可珩儿是个心里有数的,也就是黎家这样背景的姑娘他娶了才是能叫各方面都省心的。皇后和太子那边自是不必说,你没见么,就为了撺掇着尽快将这姑娘拉到人前来公开露面好尽早的定下他俩的名分,怀王妃都亲自出面来本宫这说嘴了,可见也是真着急。不说他们这些人,就是皇兄那里,想必也是乐意促成这样的一门婚事的。”   姬珩如果娶了高门大户背景雄厚人家的女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皇帝,太子,怀王,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见那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的这个黎浔,甚至连黎珺这个三品武将的亲女儿都不是,而只是个隔了一重的侄女儿,姬珩娶了这个姑娘,就等于是解了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否真的就是看中了这个姑娘,又是否是真心想娶,皇家的人,哪怕是亲兄弟,亲父子,眼前第一眼看到的也永远只会是局面和利益。   云笺见她情绪似是低落了下来,拿了薄被给她搭在膝盖上又低声的安抚:“委屈是委屈了些,但好在六殿下是个心里有数的。”   “是啊。”晋阳长公主叹了口气,终究也是没再多说。   她能说什么?生在皇家,每个人为了自保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又能对别人施舍几分怜悯?就哪怕她是真的有些心疼姬珩,这时候为了大面上不得罪怀王府和唐贵妃,还不是要权衡着利弊配合他们的需求把黎浔叫出来再拉下水么?   而颍川郡主从长公主院里出来之后,脸上表情就不怎么乐意了。   她那贴身婢女察言观色,试探着小声询问:“郡主怎么了?还为着信王殿下的事情不高兴?”   颍川郡主随手折了旁边树上的一串花枝,甩在手里,悻悻的,不说话。   婢女就有点紧张了:“信王殿下的年岁到了,也是时候选妃成亲了……”   “你少用这样怪飕飕的眼神看着我,我脑子没丢,也没犯糊涂。”话没说完就被颍川郡主转头瞪了一眼,将花枝甩她身上气冲冲的走了。   这边黎浔坐上回府的马车,因为是公主府的车驾,她还是尽量稳住了仪态,只端坐在车上闭目养神,长公主给她的那个盒子她碰都没碰。   等回了府,季氏是真提心吊胆,早派了耿妈妈亲自等在门房那,见她回来就赶紧迎上来接,又打赏了公主府的车夫便把黎浔带着去了季氏那。   黎浅和黎渃都陪着季氏在等,看见黎浔完好无损的回来,大家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黎浔大概的将其间发生的事跟季氏交代了一遍,知道中间确实没什么闪失,季氏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了,又让黎浔赶紧回去休息。   黎渃仍是一条小尾巴一样的跟着黎浔回了静水轩。   “明天去公主府逛园子,你不回去挑衣裳?”黎浔知道她是为什么,就故意逗她。   “我知道二姐姐最好了,什么好事都想着我,肯定会带我去,我晚上再准备也来得及。”黎渃得了准话,欢呼一声,讨好的抱着她的胳膊蹭。   这时候书云已经把那个檀木盒子放在梳妆台上打开了。   里面是一整套的银质镶绿玛瑙的头面,一个小发冠,两支小发梳,外加一对儿略显华丽的步摇,最后还有配套的耳坠子。   银饰自然不如金饰贵重,但是这套东西应该是宫里出来的,工艺十分的了得,乍一眼看去是美貌又精致的。   “呀。”黎渃眼睛一亮,立刻撇了黎浔跑过去抱着盒子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打量,并且口中啧啧称赞:“这个做得好精致,公主府就是公主府,就是大方,一送就送了你一整套。”   黎浔对这些东西不怎么热衷,见她喜欢就也露出笑容来:“你喜欢就拿走吧。”   “啊?”虽然黎浔什么东西都舍得送她,可这一套也太贵重了些,黎渃还是有点受宠若惊,愣了半晌才试探道:“你真舍得送给我啊?”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黎浔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黎渃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确实对漂亮的首饰挪不开眼,抱着那盒子又将东西仔细摸过一遍,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贪念,依依不舍的强忍着把盒子放回桌上:“不。我不要了,别人送你的东西。”   黎浔换了衣裳从屏风后面出来时,见她眼睛还是忍不住羡慕的往盒子上瞟,抿唇忍住笑,也没点破。   姐妹俩一起做了点儿针线,磨蹭到晚饭时间就又去了季氏那。   他们一家子在边城生活惯了,家里没太多严苛的规矩,都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热闹,所以即便黎珺叔侄不在家,也是聚在一起用饭的。   晚上黎渃要准备次日去公主府要穿戴的东西,就没跟黎浔去静水轩睡,黎浔回房一眼看见放在桌上的那个盒子,就让书云拿了给黎渃送过去了。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早起,黎浔去季氏那用早饭时黎渃就没出来,书玉来传话说在准备出门的事,不吃早饭了。   她有时候是挺孩子气的,一出门还容易兴奋,大家都没怎么在意,黎浔吃完饭回去自己收拾妥当了再过来,黎渃依旧还在屋子里。   姐妹俩之间没什么忌讳的,她直接推门进去:“还没弄好呢?”   一打眼,就见黎渃手忙脚乱的将一个小盒子塞到了梳妆台下面。 第47章 惊吓   盒子有点眼熟,黎浔一下子没想起来是哪里见过。   走过去问黎渃:“你都挑半天了,早饭也没吃,怎么还没弄好?”   黎渃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堆的首饰,手边还有昨天黎浔转送给她的那套头面。   只不过那套东西虽然不比对御赐之物的要求那般严苛,但是晋阳长公主昨天才刚赏赐给黎浔的,今天就得知给她转送了出去也是不妥。   这点儿人情世故黎渃还是懂的,所以那套东西就没动。   “我这不正挑着呢么……”她略是有些慌张和心虚,眼神飘忽的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都到这份上,黎浔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反常,上下打量一眼她身上的衣裳又扫了一遍桌上堆着的首饰,随口道:“我记得上个月信王殿下头次过府的时候送你的是一对儿小钗,那个颜色和款式挺衬你今天这身衣裳的。”   旁边的书玉刚要说话,黎渃已经一把抓过一支流苏簪往发间一簪:“那个我不记得收到哪里去了。好了不挑了,姐姐我们走吧。”   起身拉着黎浔就走。   她不常撒谎,这表现上就蹩脚得很。   黎浔这就想起来了——   方才她仓促藏起来的那个小盒子就是上回姬珩送那对儿小钗时拿来的。   东西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并且还是姬珩通过明路送的,这有什么纠结不敢戴出去的?   黎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那梳妆台,神情若有所思。   等到挽着黎浔从二院走到大门口,黎渃就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那股子活泼劲儿,高高兴兴的拉着黎浔上了马车。   黎浔走在后面,顺便把书云拎在手里的食盒带上车,等马车上路了就取出里面的糕点。   “呀,姐姐你还带了这个啊?”黎渃欢呼一声,拿起一块就啃。   黎浔含笑看着她吃:“你不是没顾上吃早饭嘛,婶娘怕你饿着。”   “才不是我娘怕我饿着,明明是二姐姐你怕我饿着。”黎渃嘴里塞了糕点,含糊着否认。   黎浔怕她噎着,又倒了水给她:“何以见得?”   黎渃也不客气,接过杯子就灌了半杯:“看这糕点啊,都是我爱吃的。我娘才不会管这些,还是二姐姐疼我。”   她一手攥着杯子,一手又掐着糕点,腾不出手,就跟只小奶狗似的干脆拿毛茸茸的脑袋偏头来蹭黎浔。   “头发弄乱了还要重梳。”黎浔嫌弃的将她脑门推开,又帮她把头发整理好。   这天晋阳长公主的确是邀请了不少人,黎浔两姐妹来得不早不晚,算卡着中间的时间到的,彼时公主府门前的整条街就已经差不多被车马轿子塞满了。   黎渃扒在窗口往外看了眼,啧啧的感慨:“不就是个赏花宴么,我还以为有十几二十个人就撑死了,可是看这阵仗都不输给太子妃的寿宴呢。”   晋阳长公主夫妻俩都不是喜欢张扬的人,其实看到这个阵仗黎浔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回过神来就叫停了马车:“停。我们就在这里下,马车不要赶进巷子里,否则一会儿被别家的车马堵了路,到时便不好出来了。”   晋阳长公主这边的规矩没进出东宫那般森严,贴身的婢女是允许被带进去的,两个小丫头也是头次见识这样的场合,多少都有点紧张和激动。   姐妹两个下了车,徒步进去,结果隔着老远就看见秦语冰在大门口冲她们招手。   “咦?是秦家姐姐。”黎渃看见秦语冰也很高兴。   说话间秦语冰已经等不及跑过来了。   “这么巧啊,提前不知道你也要来。”黎渃迎上去,两人拉着手倒是都不认生,亲姐妹一般。   “我也是提前不知道你们也拿了帖子,要不然就过去找你们一起作伴来了。”秦语冰也笑,“其实我本来已经先进去了,听公主府的下人说你们也要来,又特意出来等你们了。”   看样子她和黎渃是真的投契,这才第二次见面两人就如胶似漆了。   黎浔带着她俩进门之后顺着下人的指点的方向往园子里去,这才问秦语冰:“秦夫人今天没来吗?”   秦语冰就抿着嘴巴笑了,神秘兮兮的压低了点儿声音道:“浔姐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长公主今日下帖没请各家的夫人,是以郡王爷和颍川郡主的名义请的咱们这些人来玩儿的,说是……怕大人们跟来了我们会拘谨,其实前天她已经设私宴请交情好的一些夫人来赏过花了。”   然后,那天就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头,昨天她才特意叫了自己来说话?   “原来如此。”黎浔心中明了,“那为什么还要分开了今天再……”   再一瞧秦语冰那神情,并联想到端郡王和颍川郡主的年纪也就恍然大悟了。   黎渃却还尚且懵懂:“长公主设宴却只邀了一群小辈的来?这多别扭啊。”   秦语冰看黎浔明显是懂了,就凑过去和黎浔咬耳朵:“明面上说是长公主最近从一个商贾那里高价购得了两盆好花邀我们来赏花的,实际上是郡王爷和郡主都要议亲啦,把大家都叫过来,不过是好方便她挑人的。”   以前只知道婚事都是双方两家互相商议的,黎渃是头次听说挑儿媳和女婿还有这么挑的,算是开了眼界了。   晋阳长公主府的这两桩婚事肯定都和自家挨不上边,黎浔倒是没当回事。   晋阳长公主的府邸占地也很大,只一个大园子就一眼望不到头儿。   大觐朝的祖制是驸马不可领要职,晋阳长公主的驸马是二十年前的新科进士,才华斐然,进了翰林之后没多久就与长公主因诗结缘,具体的经过黎浔不太清楚,总归在当时算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后来就被招赘为驸马。长公主也精通文墨,两人志趣相投,十分恩爱,这位驸马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爱好诗、史,到如今也仅是领着个正五品的官衔一直留在翰林院编书。   长公主除了诗书以外更爱侍弄花草,驸马得空便会带她出京远游,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五个月,畅游山水,顺便搜罗一些罕见的名品花草带回来,长公主这园子里是随处都能看见名品的。   黎浔是学医的,对植物花草会格外了解一些,有时候看见秦语冰不认识的也解说一二,听得秦语冰津津有味。   三个姑娘说说笑笑的一路走过去。   长公主府今日会设午宴待客,但是这会儿时辰尚早,大家都聚在园子里玩。   这园子里有一个长月牙形的大荷塘,刚好将花园分作两边,名义上是也刚好划分开了场地把公子和姑娘们分开两边,算是个避嫌的意思。   但长公主今日设宴的目的明确,又不可能把两边彻底分开,所以在中间月牙尖角处的凉亭水榭那里又设了局,投壶,簸钱这些,水榭之上还铺开了台子,有人兴致来了,挥毫泼墨,斗诗斗画。   一眼看去,少男少女们齐聚,欢声笑语,一派的热闹。   黎浔前世在宫中生活得久了,最避讳的事就是凑热闹,可今天有备而来……   看见骆雪主仆已经在水榭边上的凉亭里坐下了,就也带着秦语冰和黎渃过去了。   长公主新得的那四盆牡丹就摆在那边的牡丹花圃里,一株姚黄,一株花二乔,和两株白雪塔,懂花的人自然能看出这几盆的品相都极难得,不懂的……   诸如黎渃和秦语冰,也就一脸兴奋的凑过去盯着颜色特别的姚黄和花二乔看个新鲜了。   黎浔没太往跟前凑,一来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二来——   没看见姬珩。   按理说他今天也是一会来的。   她往公子们齐聚的对面岸上看去,原是那边的开阔处还单独为男宾们设了个靶场,姬珩混迹其中正和一群公子哥儿比试。   她站在那里四下观望,在旁人看来就是赏景,不远处亭子里的骆雪看到这一幕,唇角却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然后又从容的端起茶碗掩饰并且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黎浔刚收回目光,就听花圃那边有人争执起来。   有个姑娘扯着嗓子在嚷嚷:“你们让让啊,合着今天这花儿就摆着给你们几个赏了是吧?”   秦语冰和黎渃都还算懂事,没同她计较,只秦语冰气不过,拉着黎渃转身走的时候瞪了挤过去的另外几个姑娘一眼。   本就不算什么事儿的,结果那几个里头却突然有人伸脚往前绊了一下。   好在是秦语冰练过一点儿防身的功夫,平衡感极好反应也敏锐,往前一个踉跄,同时也恼了,火速回身,拽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姑娘一扭她胳膊。   “呀……”她姑娘痛呼一声,就被她反手推了出去。   一群人就站在花圃边上,本来秦语冰脚下绊的那一下就差点冲进花圃里去,这姑娘可没她那个身手,倒退两步直挺挺的就往花圃里倒去。   背后——   不偏不倚的就是晋阳长公主刚得的那几盆好花。   黎浔疾步往那边冲,已然是来不及,好在黎渃突然反应过来,身手去拉人她怕拉不住反而要被一起带倒,所以便当机立断的抱住那姑娘往旁边一扑。   这一扑,用了全力,两人齐齐往旁边栽去,又带倒了站在那的三个姑娘,几个人摔成一团。   但是堪堪好是倒在了花圃外面,只一个姑娘手肘杵到花圃里,也只是压坏了两朵普通品种的花。   那周围的一群人就都乱了,有人惊呼有人唏嘘。   秦语冰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之下差点闯祸,脑门上瞬间就爬了一层冷汗,脚下都动不了。   黎浔挤进人群去,不管别人先把黎渃扶起来:“怎么样?伤着了没有?”   黎渃衣裙上沾了点儿土,样子看上去倒是不太狼狈,黎浔拉过她手腕查看就见她右手腕上被蹭破了皮,不严重,但却也花了挺大一片的。   秦语冰看她受伤,这才一激灵回过神来,也两步凑上来,语无伦次的道歉:“都是我不好,我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刚被她推了的姑娘也被人扶起来了,看样子也是吓得不轻,直接就哭了,哽咽控诉:“秦语冰,你做什么推我?”   秦语冰也是火蹭蹭的往上冒,扭头反驳:“我还想要问你呢,谁叫你先抬脚绊我的?”   “我没有……”那姑娘是真吓坏了,越哭越凶。   差点儿闯了大祸,这会儿大家都且心虚后怕呢……   长公主那几盆花是新得的宝贝,价值连城,且不论要真碰坏了她们赔不赔得起,单是坏了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以后家里跟长公主府的关系就得僵。   黎浔没多说话,一手扶着黎渃,一边不动声色的飞快将刚才和秦语冰她们站在一起的几个姑娘都打量了一遍。   最后,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个穿橘粉色衫子的姑娘身上。 第48章 才艺   那姑娘是半藏在其他姑娘身后的,不怎么起眼,可是看神情却明显是有点儿心虚和遮掩的意思。   黎浔前世身在高位,能够资格往她跟前露脸并且叫她记住姓名的妇人本就不多,何况现在又倒回来二三十年,她确实分不清在场的这些姑娘都谁是谁家的。   不过她观察力敏锐,就先将那姑娘在脑子里记了一笔。   这时候正在附近的颍川郡主也闻讯赶了过来,问清楚了状况倒是很冷静,只第一时间叫人把长公主的那几盆宝贝牡丹给移走搬回花房里去了。   秦语冰和黎渃几个都诚惶诚恐的跪着请罪,之前吓哭的那个姑娘也一直在哽咽,语不成句。   “算了,不就是几朵花儿么,有惊无险的事,不值当你们放在心上。”颍川郡主聊做不经意的亲自伸手把哭得眼圈通红的那姑娘扶起来,态度语气依旧有点与生俱来的高傲,但举止却能见出随和来,“都起来吧,去那边的水榭上玩,方才琳琅刚成了一手好诗,大家都去鉴赏鉴赏。”   手上依旧牵着那个哭得最凶的姑娘,看似是不经意的举动,却无形之中把这场风波给化解了。   黎浔不禁盯着她的背影多看了两眼,突然发现这位颍川郡主竟也不是她以为的那般骄纵不懂事。   最起码——   轻重缓急她是拿捏得清楚的。   今日长公主府设宴,她是东道主,就算明知道有人在这园子里生事,她这个主人家还是顾着大局出面平息了风波,没叫众人闹起来。   别的都姑且不论,单就这一点上,还是颇具大家风范的。   黎浔定了定神,也尾随她们牵着黎渃去了水榭的台子上面,找了个角落坐着。   黎浔又仔细问了,确定黎渃就是很轻的擦伤并没伤着骨头也就不着急了,身上没带药,暂时处理不了,就拿帕子先给她包了。   秦语冰满心愧疚,亦步亦趋的跟着两姐妹。   黎浔一边给黎渃裹伤口,一边才又斜睨了一眼之前她注意到的那个姑娘,随口问秦语冰:“那个穿橘红色衫子的姑娘是谁家的你知道吗?”   那边一群姑娘围着桌子品诗,已经再度打成一片。   秦语冰看过去一眼:“那是大理寺丞郑家的四姑娘,庶出的。”   顿了一下,又补充:“哦,她家没有嫡出的姑娘,上面还有一个同是庶出的三姑娘前两年进了怀王府,据说……还蛮得宠的。”   黎浔这就明白了……   怀王将姬珩视作和太子一体,也是生怕他联姻了高门贵女会给东宫加码,所以现在怀王才是所有人中最希望姬珩的亲事尽早定下来的。毕竟前面他和孔昭算计太子的同时还叫人去暗杀过姬珩,这个举动就等于是把姬珩彻底推向了太子的阵营,他深知姬珩现在必然恨他入骨,但是以姬珩自己的实力和根基又奈何不得他,那就势必要和太子拧成一股绳来报仇,所以,他既然看见了姬珩和黎浔之间的端倪,就会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想尽快把他二人之间的关系锁死了,以求安心。   郑家四姑娘刚才根本就不是针对秦语冰的,她也许更想直接对黎渃下手,可是当时一群人挤在一起,她站的位置不允许,匆忙之下才绊的秦语冰,反正秦语冰和黎家姐妹交好,出了事就会连带上。   损毁了长公主的心爱之物,不管是秦语冰还是黎家姐妹都是化解不了这层危机的,到时候姬珩就会被逼出来替黎浔解围。   长公主到底是他亲姑姑,他出面求情自然是管用的。   虽在他来说就是两句话的事,可那几盆花却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姬珩这一出面带起来的人情不小,他这般刻意维护的话那明眼人就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了。哪怕长公主不当面刨根问底,事后怀王那边也可顺理成章的大肆宣扬,总归是尽早的把姬珩和黎浔送做堆他才能满意。   说起来,从头到尾就是郑家这姑娘伸出一只脚的事,拐了十八个弯,里面却是层层算计。   黎浔是没想到她今天冲着骆雪来的,居然还顺带着引出了别的风波。   她也不能跟秦语冰明说对方是冲着她的,只是好心的劝了一句:“你也别为了刚才的事置气了,小姑娘家家的不知轻重,也许就是没想太多,未必就是真的存了什么恶意。”   秦语冰撇撇嘴,明显是为了那事儿还心有余悸,但转念一想就乐了:“浔姐姐,你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叫人家小姑娘?人家可是比你还大几个月呢。”   黎浔笑笑,便又和她闲谈起来。   过了没多一会儿,就听那边有人喊:“秦语冰,我们要比赛作诗,你来不来啊?”   黎浔几个的谈话被打断,循声望去,就见那边二十来个少男少女聚在一起,说话的是之前被弄哭的那姑娘的同伴。   显然——   这是还没气消,甚至是记恨上了。   秦语冰的文采不好,甚至还有点儿不学无术,她们显然都知道,很有几个人都带着看笑话的眼神盯着这边。   那姑娘又道:“我们这里分了两组,每组八个人,一炷香之内每人出一首诗,然后由骆大小姐和琳琅姐姐做评判,从优到劣依次计分,最后由总计分低的一方一起做东,改天请大家出门踏青游玩。别说我们不带你啊,一起来玩。”   鸿胪寺卿家的千金木琳琅和骆雪算是京城之内齐名的两大才女,骆雪之前一直坐在亭子里,还是一副病弱的模样,显然是没凑热闹一起玩儿的,大约是为了公平起见,他们这赛诗会就也没把木琳琅算进去。   秦语冰就算性格活泼,到底也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被当众找茬奚落,脸上立刻就窘得有点儿烧红。   不过她也不个怕事儿的,当即就要撸袖子破罐破摔的上了……   黎浔却握住她手腕,淡声道:“她今天不玩了,下次吧。”   然后转头对秦语冰道:“渃渃的手腕擦伤了,我马车上有带着有金疮药,麻烦你陪她过去上点药吧。”   为秦语冰解围只是一方面,主要是今天可能有怀王府和骆雪两边的人马都盯着她,黎渃和秦语冰这俩不长心的一直跟着她她也怕照顾不到,把人支开了,图个安心。   说到有人受伤了需要医治,那些姑娘便瘪了,谁也不敢再拦,要不然反而显得她们不顾别人死活,太恶毒了些。   秦语冰虽是个不怕事儿的,但这会儿却也明显松了口气,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好。”   拉着黎渃站起来,临走又冲那边的几个姑娘扬声道:“今天没时间就不陪你们玩了,改天我做东,约你们打马球去。”   那一群姑娘就更哑火不做声了。   秦语冰拽着黎渃走了,诗会那边姑娘们的兴致也明显被压下去不少,情绪都不如刚才高涨了。   颍川郡主也没有跟他们一起玩,而是坐在台子边上手里拿了个小罐子往水里丢鱼食逗鱼。   这时候,她唇角翘了翘,睨了一眼黎浔,脆声笑道:“我记得你是叫黎浔是吧?难得来我府上一趟,也别拘着啊,你们这不是还缺一个人吗?带上黎二姑娘一起玩儿吧。”   说着,又轻飘飘的瞥了旁边那群姑娘一眼。   她的语气散漫,不屑的味道流露明显,马上就有人眼睛一亮,热情又高涨起来:“是啊,秦语冰没空就算了,黎二姑娘一起来啊?”   颍川郡主平时虽然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怎么喜欢和人亲近,可她对人多是不屑的态度,也是极少有这样当面刁难谁的时候。   所有人都嗅出了那么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来,于是目光齐聚眼巴巴的全都盯着黎浔,等看笑话。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是低估了这个从边陲小城来的,只见黎浔面不改色的依旧坐在角落里,在众人的审视之下,微微一笑,坦然拒绝:“我不擅作诗,字倒是还能勉强写两个,就不给诸位拖后腿了。”   她认得这么痛快直白的,反叫一群人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了。   颍川公主也免不了又多看了她两眼。   然后就有个姑娘又仓促提议:“那要么我们也不要作诗了,玩一点黎家姑娘会的?”   这明显就是迎合颍川公主的需要,在刻意拍马屁了。   黎浔一看,这说话的竟就是之前兴风作浪的那个郑家的四姑娘,于是瞬间也乐了。   她拍拍裙子起身,踱步过去。   明明就是寻常的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在场的大都是姑娘,另有四位喜好诗书的名门公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竟会不约而同的觉得她这么步履婀娜款步而行时颇带了点俾睨天下的气势。   大家全都不自觉的噤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然后,黎浔就在郑家那姑娘面前站定了,依旧是嘴角噙一丝笑意道:“要说我擅长什么……我倒是学过几天医术,诊脉扎针都还算拿手,要么我挨个儿给诸位扎个针玩儿?”   这话说的就有点调皮了,坐在案后的木琳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其他人则多是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茬。   就郑家那姑娘却觉得见鬼一样,被她明明是很平静的眼神盯着,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来,叫她立刻就有点急眼,硬着头皮反唇相讥道:“医术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的,你少在这里夸口说大话,谁敢随便给你看,万一扎出个好歹来……”   话没说完,黎浔就又徐徐的笑开了:“是啊,医术纯熟的医者不可怕,要遇到我这样的可就遭了,一针下去,力道稍有些偏差致死致残都很容易的。”   那姑娘立时打了个哆嗦。   她觉得黎浔这是话里有话,故意说给她听的,可随后又见对方转身跟其他人告罪:“说笑而已,不过我确实不擅诗词,诸位请便,我从旁看着就好,见识见识大家的文采。”   她的样子是看上去确实不太合群,但是说话又能收放自如,把场面圆回来。   就这么来回几句话的交锋,大家也约莫看出来了这个边陲小城来的姑娘并非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也许她和秦语冰一样,都是不通文墨的,但是为人却圆滑周到许多,可谓滴水不漏。   谁和谁之间又没有血海深仇的,犯不着非要树敌,那几个本来有意刁难的姑娘就也消停了。   颍川郡主从旁看着这一幕,唇角又牵起一个冷蔑的笑容来,但也没再说什么,拿着鱼食起身慢慢地走开继续逗鱼去了。   这些少男少女还是好玩的,很快融入斗诗的氛围中,气氛就又重新好起来。   黎浔站在外围也是津津有味的看着。   郑家那个姑娘,也就是得益于她庶姐跟了怀王的便利她今日才能来这种场合,这个圈子里嫡庶分明捧高踩低的,在场展示才艺的多是嫡出贵女,她也没在列,也是站在外围看的。   黎浔故意就站在她旁边,虽然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可是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就导致这姑娘一直心里毛毛的,十分的煎熬不舒坦。   这边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众人把新成的诗词拿过去给木琳琅和骆雪品评,兴味盎然间忽听得水边一声尖叫,随后扑通一声。   有人落水!   动静实在太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有人第一时间就冲过去了台子边上查看,同时已经有人哭喊起来:“救命!来人!郡主……快来人……” 第49章 救人   在场的多是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动静一大,几乎所有人都慌了。   颍川郡主身边跟着的四个婢女已经趴在水边,一面伸手去试图捞人,一面又吓得嚎哭起来。   可偏偏——   颍川郡主扑进水中的地方本就有点远,加上她惊慌之下胡乱扑腾,此刻离岸已经有些距离,根本够不着。   “有没有人会水的?快救人啊。”本来就在这水榭里一起作诗的几个少年公子也跑过来,却不得不说这时候还是得男人更担得住事儿。   只是这几个都是读书人,又兼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娇生惯养的,没事也不会特意去学泅水。   有人问了一句。   倒是有个看着白白净净的小公子为难的道了句:“我会……可是这男女授受不亲……而我还订了亲,郡主是闺阁女儿……”   是了,女儿家的清白最打紧,哪怕是堂堂郡主,今天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若是有外男这般近了她身——   哪怕初衷是为了救人的,别说这小子已经定亲,就算没有婚约在身,一旦通过这种方式和颍川郡主牵扯上,双方若是互相能看上对方也就罢了,如若不然,后续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麻烦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他们这边一迟疑,黎浔就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之前在普陀寺骆雪失足落水时是青稞跳下去救的。   她仓促的转头去人群里寻骆雪主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骆雪肯定也不能稳坐不动了,只她们主仆又明显是个明哲保身的意思,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不仅没往这水边凑……   甚至黎浔看过去的时候,两人都发现了,骆雪只是事不关己眉眼平静的看过来一眼,青稞则是多少有点心虚,便垂下视线下意识的往骆雪身边躲了躲。   颍川郡主落水的原因还有待查实呢,骆雪不想在这时候沾手无可厚非,黎浔能够理解,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工夫,对岸贵公子们比试的靶场上约莫也是有人被这里的动静惊到了,有几个人冲到岸边,并且第一时间就有人跳下了水朝这边快速的游过来。   其他人许是一开始也考虑到男女大防,在犹豫,但既然有人带了头,后面又陆续有两三个人跳下水。   湖面上颍川郡主因为身上衣裳穿得繁琐,落水就更显笨重,加上又呛了水,挣扎扑腾的动作已见迟缓。   刚才这边一闹,就已经有人去岸上叫人帮忙去了,黎浔左右一看,终是心一横,侧目低声嘱咐了书云一句:“你就守在这,别慌。”   话音刚落,书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悄然一把拽住旁边那位郑家姑娘的手腕,然后三两步挤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跳了下去。   郑家那姑娘也是骤然看见颍川郡主落水给吓着了,所以都没有跑开,刚才就一直和黎浔站在一起。   她不仅打死也没有想到黎浔会跳下水去救人,更没有想到的是——   对放烂好心会去救人也就算了,居然还睚眦必报的顺手拐带上她。   这岸边又是扑通一声,伴着书云扑到岸边的一声尖叫:“小姐……”   花园里刚好黎渃和秦语冰回来,远远地看到这一幕黎渃也吓了个魂飞魄散,赶紧跑过来:“二姐姐……”   她的印象里黎浔是不会水的,一着急险些当场就也跳下去,但好在是秦语冰眼疾手快的拽了一把。   而黎浔下水之后就撇开了胡乱扑腾的郑家姑娘,快速朝湖中挣扎的颍川郡主游去。   看见她居然会水,岸上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整个安静下来,全部紧张的看着水下的动静。   这时候斜对岸最先下水的男子已经离得很近了,眼见着这边也有人下水救人,就更是铆足了劲划水,和黎浔几乎同时接近颍川郡主身边,并且还抢先一步在水下攥住了颍川郡主的一片衣角。   黎浔也顾不上去认他的长相,潜过去,顺手拔下一根发钗干脆利落的连戳了男人身上两处麻穴。   岸上的人看不见具体端倪,就只看见那人刚游到颍川郡主身边就好像手脚抽筋,还没来得及救人就先变成了秤砣往水下沉去。   黎浔才不管他死活,逼退他的咸猪手之后就一把搂住颍川郡主的纤腰,同时警告:“别乱扑腾,没事。”   颍川郡主在水里挣扎半天,那种上下都没着落的感觉刺激得她恐慌发狂,如今被人一把抱住,哪怕对方只是个体格和她一样羸弱纤细的小姑娘,也莫名带给她许多安全感,她又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她不折腾了,黎浔就压力骤减,又快速解开她腰间妆点的丝绦,将她罩在外面的大袖衫和广袖绣金的重工外袍一起剥离。   颍川郡主虽然隐约觉得被冒犯到了,可生死攸关之时她也只是本能的选择信任,没有阻挡。   身上的负累一除,两人都齐齐松了口气,黎浔便拖着她往水榭的岸边游去。   那里郑家姑娘落水之后狠呛了几口水,但因为就在岸边,很快就被大家七手八脚的给拉上了岸去。   而黎浔身后,又有几个年轻公子泅水过来,大家都还是避讳男女大防的,一看颍川郡主已经被黎浔安抚住了,而最先游过来的男子却溺了水,就立刻转而去搭救他……   总之是不管水下还是岸边都乱成了一片。   好在颍川郡主只是个纤瘦的小姑娘,可黎浔把她拉回岸边也已经累惨了。   书云和黎渃几个都跪伏在台子上,赶忙伸手帮忙,旁边的其他人也都凑上来相继把两人拽上去。   这时候端郡王祁云景刚好带着一大票人从对岸绕了过来,儒雅俊秀的一个人,脸上都现出难得的慌乱,三两步奔到颍川郡主跟前:“怎么样?没事吧?”   “哥……”颍川郡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崩溃似的嚎啕大哭。   马上就进四月里去的天气,水里其实已经不算很冷了,可她刚才上岸之后身体却一直在发抖,不是冻得,纯属害怕。   祁云景抱着她,轻拍她脊背安抚。   这边黎渃几个却是顾不上管别人的,几个人也是劫后余生一般围着黎浔又哭又笑。   黎浔的衣裳沾了水,虽然穿了几层也算厚实,这会儿贴在身上也是不雅,书云还是最细心的,已经脱了自己的半臂聊胜于无的给她搭在肩上遮掩。   黎浔倒是心态平稳没受任何影响,只是忙中偷闲四下里飞快的扫了眼——   按理说刚才祁云景应该是和姬珩呆在一处比射箭的,可这会儿祁云景带着一大票人匆忙赶了过来,姬珩也依旧没露面?   黎渃红着眼睛给她搓手,等她手不那么冷了仿佛才刚平复了受到了惊吓,就开始嘟嘴抱怨:“姐姐你刚吓死我了,咦,你什么时候会泅水了,我……”   “嘘!”黎浔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她乱说话,“等回家了再说。”   黎渃张了张嘴,反应过来周围都是人就也不说话了。   黎浔会水,这当然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京城里这的名门贵女和公子们都鲜少有学这个的,就冲着刚才颍川郡主命悬一线却几乎无人能搭救就可见一斑。   学习泅水不比别的,脱光了去学这个,哪怕是在孩子幼年时也很不雅。而黎家和季家当初在边城也算数一数二的官户体面人家,黎浔这样的女孩子,自然也不会像是无人管束的山野丫头似的叫她去学这个,而黎浔之所以会……   前世她刚进宫的那几年和姬珩之间的关系还没那么僵,姬珩也曾是费尽心思的试图驯服和讨好她的,纵然两人之间一直都是磕磕绊绊的,可男女之间不可描述之事也发生了不少,就比如黎浔会泅水便是那时他带她去温泉行宫洗浴时背着人教的……   想起这茬儿,黎浔心中也不禁有些尴尬。   这时候,水里的另外几个人也相继上了岸。   如此,就有好些人身上都湿了,尤其是几个姑娘,总不能这么晾着。   “没事就好,先不哭了。”祁云景安抚住了颍川郡主的情绪就把她交给婢女扶着,自己腾出手来去解外袍,一边看了眼刚从水里爬上来的四位年轻公子,“你们也都没事吧?”   “没……”他们几个游了挺远一段距离的,刚又合力把一个差点溺死的拖上来,这会儿都累惨了,形象也顾不上,就坐在台子上大口的喘息,“就林承光这小子,自己都是个半吊子还下水救什么人,差点把我累死。”   说着,推了一把正趴在旁边白着脸吐水的另一个人。   林承光?听到这个名字,黎浔不由的微微倒抽一口气,这就有了印象了……   不就是上辈子颍川郡主的郡马吗?   这事儿可真有意思了哈!   祁云景只看了那边一眼,没多说,脱下外袍本来是要顺手给妹妹披上的,但临时想起了什么,就又收回去,转手递给了黎浔这边:“披上吧,别着凉。”   当然,没别的意思,就是包括黎浔在内的三个姑娘衣裳都湿了,他要是把自己的袍子给了颍川郡主,他俩是兄妹,少避讳是应该的,其他人就未必好再逾矩多管闲事了。而现在他把自己的衣裳递给了黎浔,立刻就有另外两个少年也把外袍脱了,分别给了颍川郡主和郑家那姑娘。   黎浔没有客气,礼貌道谢:“多谢郡王爷。”   有了衣裳蔽体,几个姑娘也总算是少了些尴尬。   “初儿你带几个姑娘回你院里去把衣裳换了。云莱,你送几位公子去客房,找两套我的衣裳先给他们将就着。哦,再叫厨房熬了姜汤和驱寒的汤药备着。”祁云景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   颍川郡主被婢女扶着刚要先带黎浔二人离开,黎浔又突然斟酌着问了一句:“郡主,您方才是因何失足落水的?”   此言一出,本来正趴在岸边咳水的林承光忽的止住了咳嗽声。   颍川郡主还没从惊悸之中回过神来,皱了眉头,神色懵懂。   却是之前她身边一个婢女已经诚惶诚恐的跪在了祁云景脚下,双手捧着一个小圆球战战兢兢道:“郡王爷恕罪,是奴婢们疏忽没有照看好郡主,好像是岸上捶丸那边滚过来的,刚好落在了郡主脚下。”   说着,就伏地磕起头来:“奴婢们大意疏忽,奴婢该死!”   也好在是有惊无险,颍川郡主最后被救回来了,要不然——   她们就真的都要跟着陪葬了。   所以,这婢子的恐惧也不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说辞,看似可以合理解释这一场“意外”。   可是——   祁云景和祁南初兄妹却都齐齐沉默了片刻。   心思粗略些的,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可是——   黎浔懂。   岸边趴在那里的林承光还在低低的咳嗽掩饰,暗中眼神阴测测的,拳头死死的攥着。   黎浔看在眼里,不过只在心中冷笑一声。   她就是故意的。   既然是她坏了别人精心设置的局,就已然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了,反正仇怨已经结下,那就不要等着别人先来打击报复,提醒祁家兄妹一下,趁早按死了林承光这个祸害,她就能一了百了,换个高枕无忧了。   “快回去换衣裳吧。”最终,祁云景也没有当场发作,催促着颍川郡主等人先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祁云景又安抚了一下众人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这场风波。   骆雪独自走到岸上散步,不知何时青稞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急匆匆的回来和她咬耳朵:“奴婢去打听了,六殿下之前那会儿刚好离开了不在对岸,所以才没跟着端郡王一起出现。”   顿了一下,许是怕刺激到骆雪,偷偷观察了一眼对方的神色才又继续把话说完:“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撇了随从独自往颍川郡主的院子去了,看来对黎家那姑娘还是真的在意的。” 第50章 反克   骆雪勾唇,冷嗤一声:“今天这事情还没完呢,可还有得热闹可瞧。”   青稞以为她指的是姬珩和黎浔,可是看她这个事不关己的表情又觉得不合理,便试着提醒:“郑家一定是得了怀王殿下的授意,今天故意来推波助澜,想要逼着信王殿下公开认下和黎家姑娘的婚事,也是一时差错才叫信王给避开了。而林家兄妹的行事,应该是与此无关,就是冲着颍川郡主的不是?”   现在姬珩偷偷摸摸的去颍川郡主那边找黎浔了,一旦被撞破,他俩的事情不是还得被翻出来?   按理说骆雪既然盯上了姬珩,就不该再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她现在这个局外人的态度可不对。   骆雪却依旧不慌不忙的踱步往颍川郡主的住处方向走,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却没再说话。   这边颍川郡主带着黎浔一行人往后面的清辉阁去。   长公主府的地方很大,在大花园的西南方位又隔了一道,然后在小花园的两头分别修了两座园中园,分别给祁云景兄妹二人居住。   今天府中设宴,清辉阁的人基本也都调出去帮忙了,只有两个年纪最小的看门,都是看着只有**岁的小丫头。   “你们去右厢房吧,一会儿我叫人找了衣裳送过去。”进了院子,颍川郡主自己往正房去,随口吩咐黎浔二人。   因为是要来她的住处,世人又都知道这位郡主性格高傲不怎么看得起人,所以黎渃和秦语冰也都自觉的没有跟过来。   “是。”黎浔几人顿住脚步。   马上就有小丫头过来引路,将黎浔主仆和郑家那姑娘一起带着去了空置的右厢房。   那房间里一应的摆设都也齐全,只是没人住,少了点儿人气,感觉上有点空。   小丫头去柜子里拿了一打干净的布巾出来:“两位姑娘先擦擦吧。”   不得不不说,颍川郡主这院里下人还是很随主子的脾气,大约是在这小丫头看来除了颍川,其他人都不算什么主子,所以只交代了一声便就直接退了。   黎浔倒是无所谓,不过一点冷遇罢了,还不值得她放心上的。   只是身上湿漉漉的,也不好随便找地方坐,索性就站着等。   书云拿了块干布巾过来,卸了她钗环给她擦头发:“虽然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可身上沾了水还是挺凉的,先擦擦,莫要染了风寒。”   郑家那姑娘却一直躲着二人一段距离,似是有些不想沾染。   她身边没带婢女,裹着身上的男子外袍孤零零的站着,眼神幽怨恼恨的盯了黎浔半晌,这会儿没了外人在,便是委屈的哽咽出声:“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要救人要讨好郡主都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拖我下水?你知不知道溺水是会死人的?”   小姑娘吵架也没什么气势,委委屈屈的样子,抱怨着就还哭上了。   “既然你也知道稍有不慎就是会死人的那便最好了。”黎浔冷眼看她,完全一副不知悔改的表情。   那姑娘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冷飕飕的,哭声都不禁哽了一下:“你怎么这样说话的?你……”   “今天姑且还只是个警告。”黎浔可没耐性看她哭,直接冷声打断,盯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孔一字一句的警告:“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但凡你再敢动我妹妹一指头,我便将你手脚全废了。”   许是她这眼神里的冷意太明显了,那姑娘头皮一麻,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她想要辩解说是对方误会了,可是在黎浔明显带着蔑视的眼神注视下又觉得仿佛自己所有那些隐晦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嘴唇蠕动了片刻,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然后颍川郡主的侍婢云珠就找了两套衣裳送了来:“这衣裳都是最近新裁的,看两位姑娘与我们郡主年纪相仿,看着身量也都差不离,便委屈将就一下吧。”   她会这般客气,完全就是冲着黎浔救了颍川郡主一命的份上。   郑家那姑娘杵在旁边不敢冒头,书云走上前去道谢接过了衣裳:“劳这位姐姐辛苦,也替我家主子谢过郡主了。”   皇亲国戚家里就是下人也比别家的多几分人上人的优越感,不过书云的性子柔,态度好,云珠也觉得受用,这便露出个笑脸来,又给黎浔屈膝福了一礼:“姑娘请便。”   转身招招手,院里那两个小丫头就各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放在了桌上。   云珠没再多说便带着她们撤了。   郑家那姑娘是一直没敢做声的,她也不傻,很清楚她今天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没人会给她做主,现在黎浔才是这清辉阁的座上宾,是颍川郡主的救命恩人,而她——   不仅没帮上忙,还是个添乱的拖油瓶。   所以,不仅受了委屈要憋着,甚至还要伏低做小,以免惹了公主府的人对她的不满。   书云走过去,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转头对黎浔说道:“是温水,先将就洗把脸擦一擦吧。”   出门在外,确实讲究不了太多,好在是那个湖里水质还算清澈,也不脏。   黎浔颔首,转身走进右边相连的小书房里。   书云端了一盆水跟进去,又将立在墙角的屏风拉开半面和外面郑家那姑娘隔开了。   黎浔这才赶紧脱掉湿衣裳。   现在的天气确实已经不算太凉了,可衣裳被水打湿,又贴在身上焐了半天,那滋味也不好受。   书云拿温水打湿了帕子帮她擦身时外间传来响动,郑家那姑娘约莫是不想再留下来自讨没趣儿,已经匆忙的换好衣裳走了。   关门的动静挺大的,书云被震了一下,赶忙丢下帕子:“奴婢去看看。”   外面没人了,好歹要把门栓插上。   黎浔没管,捡起一件抹胸自顾往身上裹。   书云去了片刻,脚步声就又重新回来,伸手帮她整理背后的布料。   手指蹭到她皮肤上,那感觉……   就明显不对了。   黎浔心跳骤停,下意识的抱住胸前的布料往前跑,同时听见有道悠闲散漫的声音从背后的上方传来:“这个带子要怎么系?”   黎浔蹿出去,抱着身子满是戒备的仓促转身,果然就看见姬珩大大方方表情理所当然的站在屋子里。   他手上……   还保持着一个悬空半擎着的姿势。   哪怕只是虚惊一场,黎浔也瞬间就怒上心头,脸都沉下来了,还是抱着自己身子躲在里面的角落里,表情很有点儿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姬珩耸耸肩:“你至于这么大反应么?要真是旁的人摸进来,你那丫头也不依啊,早该叫唤了。”   说着就径自踱步上前,仿佛很感兴趣的在桌上那堆衣裳里面挑三拣四的翻来翻去。   黎浔这边已经穿好了亵裤和衬裙,加上两人之间的关系特殊,所以那种被人冒犯了感觉还不算太强烈,只是他这贸然闯进来,青天白日的她还光个膀子站在那,总归也是略感尴尬和不自在。   “书云呢?”她随口问了一句,仍是背过身去飞快的整理身上裹了一半的抹胸。   是个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吧……   然后下一刻,姬珩居然还是恬不知耻的再度凑上来。   “本王打发她先出去了,”他说,直接上手,从背后圈她入怀,下巴压到她颈窝里蹭了蹭,一面悠悠的道:“哪里穿不好?需要人服侍,本王帮你……”   他双臂下移,将她死死的锁在了怀里。   这是在晋阳长公主府,颍川郡主院里的厢房里,黎浔是又羞窘又着急,就试着挣扎:“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你别闹了,先让我把衣裳穿好。”   “之前去你家,要被你那兄长围追堵截,防贼似的防着,本王想见你一面都难,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他离京……”姬珩哪会轻易罢手的,闭了眼,极享受的将她牢牢的拥在怀里,“不过么……在人家家里确实不太方便。”   说话间,他手上力道骤然放松。   黎浔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却已经把她转了个圈,又从正面圈在了怀里,垂下来与她对视的眸子里满含着笑意,做贼似的压着声音道:“要么……本王现在就扛你回府吧?”   黎浔:“……”   姬珩就那么眼巴巴的望着她。   他不退,也不准她退。   虽然知道他就是故意逗她的,可黎浔力气上挣不过他,场面就这么僵持了。   沉默了片刻,姬珩就低头拿鼻尖去蹭她,顺便摸索到她唇上,亲了亲。   黎浔衣衫不整,本来心里就相对难堪,他这样一得寸进尺,她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男人狗皮膏药一样,不要脸起来是真的无耻。   黎浔闭了下眼,咬咬牙,干脆趁他不备反抱住他的腰,推着他转了个方向,反客为主将他给按在了旁边的美人榻上。   姬珩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以为她只是想把他甩开,却没想到她会亲力亲为的把自己按这了。   他倒在那里,不由的愣了愣。   黎浔已经半撑着身子爬起来,凑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盈盈绽放一个笑容出来:“那……殿下娶我吧?”   姬珩:…… 第51章 撩拨   黎浔的脸,近在咫尺,从上方俯视下来。   这一刻,她素来清澈冷淡的眉眼,笑意明媚又添饰几分慵懒。   眼尾微微上翘,那神态,仿佛天然的勾人。   何况——   她现在仿佛无骨蛇一样整个儿伏在他身上。   姬珩突然觉得自己掐在她腰际的双手,掌心里的温度一瞬间就变得灼人起来。   哪怕明知道黎浔这是以进为退的在激他,可是他对这女人天生就毫无抵抗力。   下意识的敛去呼吸,他佯装镇定的想要扶黎浔起来。   黎浔却仿佛是故意要给他难堪,双手抓着他肩膀,又将他压了回去,吐气如兰的继续蛊惑:“殿下还没有回答我。”   姬珩的内心极尽挣扎,耳根已经充血到脸上几乎都能看见明显的端倪了。   心里其实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他,要克制。   可是——   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却是深恨这为什么是在外面?   他用尽全力的克制,却又抗拒不了温香软玉在怀的诱惑,怎么都舍不得真的强行将黎浔一把推开。   索性,就咬咬牙,破罐破摔似的躺平了,聊做随性散漫的也露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来,揶揄:“急什么?本王不是说过……”   黎浔却较真起来,直接出言打断他:“横竖你我之间有言在先,你也堵死了我别的选择,既然哪怕是兜兜转转再蹉跎几年,最后我也只能是跟了你去的,那你现在娶我和过年再娶又有什么区别?”   也不要说什么他要的是她的心,不稀罕她被情势所迫的献上这副壳子。   他不甘心得不到她的心是真的,可他若真是那么有原则有底线的人,那就不会像是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逾矩来亲近纠缠了。   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偏执又霸道的男人,想让她心服口服的从了他不假,可是在那之前他也早就将她划归为自己所有,确实没有打算守什么君子之礼。   黎浔看似说得漫不经心,手指戳在他襟口衣料的暗纹上,偶尔又抬眸睨他一眼……   她现在这个衣衫不整香肩外露的状态之下,越是随意不拘束,那神态就越是魅人蛊惑。   短短两句话的来回交锋,姬珩已经彻底顶不住了。   他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心一横,双手卡紧她的腰,一翻身就将两人调了个位置。   眼前天旋地转。   黎浔本能的双手勾住他脖子。   等到被他反压在了榻上,她才又松了手。   抬眸,对上姬珩的视线。   他的面孔离得很近,眼神狂热又仿佛带着即将失控的那种迷乱,呼吸很近的扑在她脸上。   黎浔突然也是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莫名的恐慌和懊恼。   她的初衷不过就是想逼姬珩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罢了,结果好像用错了方法或者是没把握住火候?   心里一慌,就想去推他。   却还没等她动作,姬珩已经迎面吻了下来。   他确实是有点失控,吻得很用力,一开始黎浔就感觉到了疼……   这可是在长公主府,还是在未出阁的颍川郡主的院子里,纵然她和姬珩不讲究,也不能这么随便的。   这一刻她是真的后悔了,明知道姬珩对她的心思,她就不该玩火这么逗他!   心慌意乱间,正待要伸手去推他,却突然反应过来——   这会儿他卡在她腰间的双手已经移开了,甚至都没有再碰她身上的任何一寸肌肤,只是双手撑在了她脑袋两侧的榻上……   他吻得很疯狂很用力,仿佛发泄一般。   纵是如此,黎浔也明白过来,他的理智依旧还在,他还在控制自己的行为。   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她便也不再试图挣扎,只是放平了心态任他施为,并且不与配合罢了。   姬珩兀自将这个吻的节奏拉长到了极致,黎浔的不回应也时刻在提醒他,拉扯着他的理智,一个绵长的深吻过后,他便强迫自己往旁边错开了脑袋。   伏在黎浔耳边又喘息片刻,就又咬牙半撑起身子,闭着眼,哑声道:“你先挪开,收拾一下。”   黎浔一声不吭,顺从的自他身下爬出来,他就又瞬间泄了气一般,又跌回那榻上,趴着一动不动,只是持续的调整平复呼吸。   黎浔没再管他,走到桌子旁边捡起衣物有条不紊的继续穿戴。   临了对着桌上的脸盆整理头发,这才发现唇上一片红艳,也后知后觉的又觉出疼来……   一会儿要顶着这么一张脸出去,怕也是不好见人的。   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诚不欺我。   正在懊恼无措间,身后那榻上姬珩也重新爬了起来。   黎浔听见动静,赶忙收摄心神转身。   姬珩身上衣裳方才也揉皱了,他自己正皱着眉头低头拉扯。   黎浔用水打湿了一条布巾拿过去,递给他擦脸。   姬珩拿湿帕子敷了片刻,又长出一口气,顺手精准的将帕子扔回了脸盆里,再看他那张脸,也总算是热度褪去,又变回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在黎浔面前,他倒也不会为了方才的失态而尴尬,反而瞪了她一眼,恶人先告状的警告:“以后出门在外的老实点儿,莫要随便撩拨我。”   站起身来,让黎浔帮他整理弄皱的衣袍。   黎浔自然不会跟他在这种事上逞口舌之快,打湿了一方帕子又拧干,然后一点一点仔细擦过他袍子上带褶皱的地方,后才随口问道:“所以,殿下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是并不打算娶我了?”   姬珩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不由的蹙了下眉。   黎浔帮他整理好衣袍,重新抬眸与他对视,脸上表情已经是鲜有的严肃。   她看着他,心平气和的从容说道:“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从一开始您就打算好了,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娶我?”   她并不是和姬珩开玩笑才会提这个话题的,是真的想跟他谈。   姬珩与她对视,眸色随后也跟着沉淀几分。   “我们又不着急……”他抬手,手掌抚过她脑后尚且湿漉漉的发丝。   黎浔就更是了然:“不是不着急,是你故意的,你一直在算计,你在权衡利弊。就比如你说你早就跟林氏还有太子都表明过态度和立场说你要娶我,可是这话你却一定不是自己当面跟林氏提的是不是?因为如果你当面去跟她表明心迹,并且请旨说要娶我,那么不管我家世出身如何微薄,会不会对太子的地位造成威胁,林氏哪怕只是作为你的养母,她为了做表面功夫也是一定要传旨召见我的。”   姬珩没有否认,只是表情无关痛痒的勾唇笑了下:“我知道你跟那女人不对付,你肯定也不想见她不是么?横竖她又不是本王生母,没必要叫你伏低做小的去奉承她。”   许是为了逃避话题,他便转身踱步走到窗前,稍稍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站在那里透气。   “不是。”黎浔不依不饶的再跟过去:“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之所以避免让林氏召见我是因为林氏一旦召见了我,哪怕不赐婚,我们也不完婚,这也等于是昭告天下,承认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一重关系,你现在还不想对天下人承认。”   姬珩抿唇沉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黎浔继续往下说:“不仅是林氏那里,再比方说今天,怀王也使出浑身解数在推波助澜的想要尽快让你我二人之间的‘私情’浮出水面,所以你又一次刻意规避,躲开了。我下水去救颍川郡主,你故意规避没有第一时间露面,还是因为你不想当众承认我与你有关。因为骆大小姐知道我的底细,如若你出现了却还对我置之不理,她一定会起疑,所以你索性就避开了,就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局面任由他们全部去猜。”   姬珩玩味着活动了一下腮帮子,依旧——   还是没有做声。   黎浔最大的优点在于她够聪明也够敏锐,而同时这也是她最可怕的缺点。   因为——   这样的女人,你诓骗不了她。   而有时候她刨根问底起来,确实叫人头疼。   姬珩不做声,黎浔就越是肯定了心中猜测,而同时……   也逐渐开始胆战心惊起来。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姬珩的侧脸,表情也越发凝重且慎重了起来,一字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可不可以问,你今后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姬珩为什么不肯在这时候娶她?甚至都还刻意避嫌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当众坐实了?   他一直不间断的纠缠她,这已经说明那绝不是因为他之前所说的他一定要等到她心甘情愿的那一天才愿意接纳她,他只是……   不想把她公然绑死在他的那条船上。   他这是在留退路,留余地,以防万一。   因为只要没有板上钉钉的这一个夫妻身份来绑定束缚,那么将来就算他被卷入漩涡之中,惹上了杀身之祸,她都还能被撇清了开去,不需要去陪他涉险甚至赔上性命。   自从两人重生回来之后,因为姬珩第一时间就去抢回了姬璎的性命,所以黎浔就一直没往更深处想,她直觉的以为姬珩应该是没准备去争抢皇位了,毕竟——   他真的不是一个权欲野心泛滥的人。   前世他虽走了那条路,可是上位之后却既没有昏庸享乐,也没有奢侈跋扈,甚至还毫不眷恋的把姬璎的遗腹子立为了太子……   这辈子,他虽然到目前为止也一直不见有什么明确的行动,可单从他处理自己这件事的态度上黎浔却已见端倪。   她表情郑重的看着他,继续发问:“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救太子,究竟是真的因为顾念兄弟情谊想救他,还是……你将他抢回来,仅是要将他用做和怀王之间鹬蚌相争的棋子?” 第52章 不争 第052章 不争(帝王之路,脚下尽是白骨与锋刃。)   黎浔这话,问得就太过直白且犀利了些。   姬珩从窗外收回一半的视线,侧目看向她,反问:“那你想我走哪一条路?”   黎浔怔了怔,这就被他问住了。   她自己都在等着盼着,将保全她兄长和叔父性命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姬珩身上,如果他不争不抢,一无是处……   她又如何指望他能有能力和余力来帮自己?   而同样的,她会那么问,也没有指责姬珩的意思,只是因为她太清楚那样的一条路走下来会是如何的凶险和艰辛,她担心也害怕。   黎浔的目光闪了闪。   可回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她略斟酌了一下,便又重新抬眸正视姬珩,问道:“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叔父和兄长的事……”   姬珩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打断她:“你不用多想,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   黎浔明显不能轻易信他。   姬珩就笑了。   “吃一堑,长一智,本王会提前备下一些手段安排一些退路,都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毕竟老三不是善茬,太子也……”他说,顿了一下,眼中的笑意就又慢慢地散了些,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他是我兄长,救过我的命。上辈子若不是因为出了那样一场变故,我想我是不会选择去走那条路的。这天底下的至尊之位就只有一个,在局外人眼里,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最后无论是谁继承大统,也不过就是换个人做皇帝而已,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条至尊之路披荆斩棘的走出来,会有多少尸体白骨铺在脚下?那些人里,确实有人蝇营狗苟就想争从龙之功,但事实上却有更多的都是身不由己的无辜之人,便如同战场上,为帅者的一声令下,便有成千上万的士兵要前赴后继的豁出性命去搏杀。成就一个人的野心,往往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太子姬璎虽然后宅的破烂事多,可是在朝的风评却是向来不错的。这位太子殿下为人和善大度,虽然有时候略显优柔寡断了些,但民间盛传他将来当会是个宽仁的君主。   而与之争抢风头最盛的三皇子姬琮,生母唐贵妃出身平阳侯府,其兄长现任平阳侯驻守海防,同时把持盐务,唐家可以说是有钱有权,腰杆儿十分之硬的。   唐家人强势,唐贵妃跋扈,姬琮虽然文武双全很是精干,但是野心勃勃的太过明显,功利心极重,否则在以嫡长为尊的祖制之下他也不敢公然和太子互别苗头,争抢皇位。   前世的时候,姬璎早死,他又被姬珩后来者居上挡了第二次路,便失了平常心,在两年后的万寿节当日联合了母族的势力围困皇宫,软禁群臣,试图逼宫篡位,老皇帝便是宫变时身死他手的,只是最终他还是反败于姬珩之手,不仅功亏一篑没能拿到皇位,还遗臭万年,成了被后世口诛笔伐的乱臣贼子。   姬璎和姬琮这两个人,上辈子黎浔进宫的晚,都没来得及打交道,有关他们的所有事基本都是道听途说的。   但是单就两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来讲——   黎浔也私以为太子姬璎做了皇帝应该会比姬琮上位对百姓更有利。   只是么——   前提是得忽略掉大觐朝如今南北边境全都不稳,腹背受敌的这个状况。   姬珩的话,并不是敷衍她的借口,黎浔虽然有些事没有亲见,但也都是知道的。   前世怀王逼宫,不算事后被牵连抄家灭族的朝臣,就只当时在宫变中展开搏杀的护城军和宫中禁军就战死了数万人……   这些人,也都有家小,有父母。   史书上甚至不会留他们的一个名字,“庚辰之变”这四个字背后究竟埋葬了多少尸骨与血泪,后世之人谁都无法感同身受。   姬珩也不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前世他治理朝纲,南征北战,更多的也仅仅是出于被赶鸭子上架之后的责任感,但凡落到他手里的事,他便想竭尽全力去做好。   他脸上的表情庄肃又冷淡。   上辈子他是从不会跟她说这些话的,而在黎浔的眼里,他也一直都是个手段强横霸道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离得她很远,哪怕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也仿佛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她是从人间烟火里走出来的凡夫俗子,而他与她却不是一类人。   那种隔阂,是存于灵魂深处的,天然的一道屏障。   而今天,开诚布公之后——   黎浔才突然发现,他其实也是一个凡人,眼前有苦恼,脚下有障碍,每做一件事也不都是那么得心应手和无往不利的,需要预估风险和代价,权衡利弊。   黎浔盯着姬珩看了许久,神色渐渐复杂。   姬珩却只当她还是在为前路担忧,便又和缓了表情,安抚:“你不要多心,本王之所以不想现在完婚,的确是还有顾虑,可我并没有在谋算大局,只是想等这局面再安稳一些。江山天下的担子太重,他们愿意抢,便由着他们去吧,本王如今……有你便够了。”   说话间还有意揩油,捏了捏黎浔的脸蛋儿。   黎浔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又问:“那单凭着太子的手段,他对怀王胜算大吗?”   在立场上,姬珩近来也没冒尖替姬璎出谋划策,显然是不打算身先士卒的,但他也显然是倾向于支持太子的。   “只名正言顺四个字,老三想拉下他来并且取而代之就有千难万难。”姬珩道,并没有细说。   黎浔便有点明白了……   他虽然心里更看好太子一些,却也似乎并没有打算出手帮忙。   他跟太子之间的关系明明还算是很好的,黎浔想到他对宫里林皇后的态度便又不禁想起了前世。   想来——   在她死后,他跟林家那些人之间是没能继续掩饰太平到善始善终的,以他那脾气,他既是现在都还介意怀恨,那上辈子林氏一族的下场一会是很惨很惨……   黎浔张了张嘴,想问。   但又觉得时过境迁,也没什么意义了,便又作罢。   “好。那我们便不争了,看戏便好。”她拉过他的手,在掌中攥了攥了,后又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背上。   话是这么说,她却很清楚姬珩藏了一半没有明说的那些隐情又是什么。   姬琮叫人暗杀过他,他兄弟二人之间就已经势同水火,绝不可能再冰释前嫌了,所以即便姬珩自己不去抢这个皇位,他也是绝不会让姬琮成事的,这样一来,他立场上应该是继续站在太子这边的。   可是对太子,他就能完全信任吗?   也不见得吧!   就算太子的心性还算纯良,彼此间也尚有兄弟情分在,可宫里那个林氏和她背后的林氏一族还在处心积虑的算计,这在她和姬珩看来都是有过前车之鉴的。   最起码在黎浔看来,之前姬珩叫曲云川做的那些安排和准备,出于针对和防范太子姬璎的成分就居多。   总之如果姬璎一直上道儿,他应该是可以遵循本心,不去争抢的,可万一哪一天姬璎要翻脸容不下他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家的血脉亲情本就淡泊,一个疏于防范就有可能死于非命,黎浔并不觉得姬珩做两手准备有错。   只是她和姬珩一样,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人,只要天下相对安稳,他们一家人也平安顺遂,那便就好。   姬珩这一刻的心思就相对简单的多,他跟黎浔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本能的忽视那些杂七杂八的破烂事儿的,如今黎浔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不设防,甚至还肯主动亲近了——   这可比什么都受用。   心里美滋滋都来不及,确实别的就都是旁枝末节了,不值得花心思去计较。   他心中的愉悦,就又慢慢地挂回嘴角上。   两个人相依偎着在窗前站了有一会儿,姬珩突然沉吟着开口:“对了,本王还没问你呢,你不是向来都明哲保身不肯多管闲事的么?颍川那丫头事先还刁难你了不是?你这就不怕惹麻烦了。”   说实话,担心忧虑归担心忧虑,黎浔这会儿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她之前刚泡了冷水,这会儿便觉得抱着姬珩取暖也不错,便仍是靠在他背上,勾唇莞尔:“小姑娘家家争强好胜,说了两句挤兑人的话儿而已,我确实是不大高兴,但也不至于为此就怀恨报复。事关女子的清白与终身,我总不至于为了那点儿嫌隙就盼着她一生尽毁,不得善终吧?就是举手之劳的事,而且……那不是你表妹吗?”   黎浔确实不是个有多热心肠的人,只因为晋阳长公主一家人的口碑都好,和和美美,而她是个俗人,上辈子家人不幸,凄凄惨惨的,难得看见人家一家美满幸福的样子……   也是一时冲动吧,就是因为自己没得到,便下意识的想要维持住眼前看到的这份美好。   哪怕——   那是属于别人的。   上辈子的晋阳长公主府一家五口确实都过得不错,公主和驸马恩爱一生,他们一家人也不涉朝政,两个儿子后来都按部就班的入仕做官,娶妻生子,就唯独颍川郡主……   她上辈子嫁的就是今天算计她的那个林承光。   林承光是康定伯府的庶子,为人还算颇有才华的,那时候他是和褚思扬同期的进士,只是成绩比褚思扬逊色些,后来就和长公主府结亲,娶了颍川郡主,一开始这小两口也是男才女貌,很是做了几年的恩爱夫妻,就算颍川郡主霸道,坚决不肯夫婿纳妾,俩人之间也一直和和睦睦的,直到后来林承光的外室和私生子被人发现揪出来。   颍川郡主是个不受气的,回府就提刀把林承光给砍了。   于是郡主善妒,残暴之名便就此传开了,无数弹劾的折子被送到姬珩的案头,沸沸扬扬的很是闹了一阵。   在这件事上,本就是林承光有错在先,姬珩自是护短的,后来便找了个由头说是他们夫妻争执,林承光先动的手结果被郡主误杀了,又给了林家别的补偿,将这事儿给按下去了。   自那以后,寡居的颍川郡主便荒唐起来,成天的饮酒作乐,甚至还养了几个容貌俊朗的乐伶在府上,就此开始蹉跎日子,直至三年之后的某个夜里她因为醉酒落水,溺死在了自家后院的湖里。   “说起来,当年林承光怕也是用的不光彩的手段谋的这门婚事吧?”这么一想,黎浔也来了兴趣。   “上辈子怎样本王不知道,但是现在……”姬珩闻言就笑了,将她从背后扯过来,指了指窗外。   黎浔探头去看,却见林承光居然偷偷摸摸的进了院子。 第53章 搅局   前世的这段时间里,姬珩正忙着和姬琮斗法,后来登上帝位又开始着手收拾一堆的烂摊子,所以也不算他漠不关心,而确实是没工夫去钻研亲戚家的这些琐事。   不过就前世林承光一边和颍川郡主扮恩爱夫妻,一边却是从婚后不久就开始养外室并且生了儿子,再到今天公然算计颍川郡主的这些事来看……   这个人,确实是人品堪忧的。   黎浔心里斟酌了一下,见姬珩站着不动,就拿手肘撞他:“你去。”   姬珩挑眉,假装听不懂:“什么?”   眼见着林承光已经偷偷摸到颍川郡主房门外头了,并且掏出匕首开始撬从里面合上的门栓,而院子外面同时已经另有几个姑娘的说笑声往这边来……   “我自己去。”黎浔懒得废话,转身瞪他一眼就将他撞开一边,自己三两步奔到后窗那里,打开窗子就撸袖子提起裙摆翻窗。   为了采光好,只要是正常建造的屋子都会设有后窗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院子里,林承光显然事先早有演练过,轻车熟路没几下就将门栓卸了。   他也没藏着掖着,然后就直起身子,大大方方的推门进去:“郡王爷……”   话音未落,便听见屋子里一声尖叫,随后是怒斥声:“大胆……”   而几乎是在正屋这里冲突爆发的一瞬间,院子外面已经有四五个姑娘刚巧走了进来。   被这尖叫声一惊动,再看正屋的门开着,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就都连忙快步往里走。   结果闯进门去,却见颍川郡主只着中衣,脸色苍白又兼神情惊恐的站在屋子偏边角的地方,手上还抓着一件衣裙遮挡在身前,整个人木愣愣的样子。   屋子里仍是她那四个贴身婢女服侍,几个人也都表情看上去很有些怪异,干杵着不动。   来人里头便有一个是林承光的胞妹,也是林家的庶女,与他一母所出,叫做林沅沅的。   这姑娘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进门就先眼珠子灵动的四下扫了一圈,没看见林承光,便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而为首的一姑娘却明显蒙在鼓里,看见颍川郡主衣衫不整就先尴尬起来,连忙道歉:“郡主恕罪,我们只是见您一直没回去,担心您别是落水受惊过度,所以过来探望的,不知道您尚在更衣,冲撞了。”   颍川郡主的动作之所以慢,是因为她浸了冷水,又是在自己家里,既然有条件在,自然是要先泡个热水澡缓一缓的。   林沅沅没瞧见自家兄长,却起了疑心,也按捺不住的站出来行礼告罪:“是啊郡主,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冲撞您的,只是……郡主您在更衣,为什么门没关严实?还有,刚才在院子里好像听见哪位姑娘叫嚷……”   颍川郡主被冒犯,一直都还处于惶恐之中没缓过神来,此刻听她说话便认出了她是登徒子林承光的亲妹妹,怒上心头,登时就要发怒……   却是黎浔施施然从里屋走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从容的给她施礼告罪:“抱歉郡主,那只耗子钻到柜子后头去了,没逮到,回头怕是您得叫人过来搬开箱笼好生清理一下这屋子了。”   颍川郡主对黎浔仍是没什么好感,但她到底也不是完全没脑子的,被黎浔这么一打岔也马上回过神来——   这明显就是林家兄妹在设局坑她,虽然她吃了亏,但现在也只能自认倒霉,嚷嚷出来的话,气是能出了,可是她的名声没了,后半辈子也就跟着毁了。   于是,压着满心沸腾的怒火,咬咬牙,因为腿还有点发软,就挪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了。   刚要说话,院子里晋阳长公主也被祁云景告知了消息,母子俩被拥簇着急吼吼的赶了过来。   “初儿?”长公主人未到,而先闻其声,随口嘟囔了一句,“院子里的丫头都哪儿去了,怎么也没留个守门的?”   “见过长公主殿下。”   站在门口的林沅沅等人赶忙侧身让路并且行礼。   长公主担心女儿,就径直走了进来,进门一看颍川郡主居然衣裳也只换到一半……   她是宫里长大的,纵然不争不抢,有些事也比旁人看得更加透彻敏锐些,眼前这场面显然是不对。   她面上表情凝固了一瞬,但也很快恢复如常,快走两步到颍川郡主身边将她抱在了怀里,心疼的低声责难:“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可吓死娘了。”   颍川郡主心里的委屈此刻可谓是铺天盖地。   “娘……”她哽咽着叫了一声,但随后还是理智克制住了情绪,从长公主怀里退出来:“我就是不小心,有惊无险,没事的。”   长公主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的,对方的欲言又止她一目了然,便目露疑惑的环视了一眼在场众人。   颍川郡主就强撑着力气解释:“黎二姑娘在我那厢房里换衣裳,她发簪在水里的时候弄丢了一支,说是要来找我借,结果开门时刚好院里有只老鼠窜进来了,云珠她们一惊一乍的,又惊动了前来探望我的这几位。”   说着,又抱住长公主,把脸藏在对方怀里撒娇:“母亲你一会儿就叫人来把这屋子里外都给我翻一翻吧,有老鼠在屋里,我晚上一定睡不着。”   她确实不太有那个定力长时间的伪装情绪,这时候已经发挥到极致了,再多装片刻都难以维持。   长公主心里明镜儿似的,一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安抚,一面便转头吩咐林沅沅等人:“初儿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不用挂心,都自玩耍去吧。”   几个姑娘不疑有他,纷纷行礼告退。   林沅沅混迹其中,却是心中焦灼。   她今天是配合兄长行事的,确定林承光混进了清晖园才怂恿着这几个姑娘掩护她一起过来做见证的,现在颍川郡主这屋子里只有一群小姑娘在,她兄长虽是个读书人,可也多少会几手傍身的功夫,按理说是绝不可能在顷刻之间就被几个小丫头制住并且藏起来的……   所以,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被黎浔在院子里干扰了,他中间便改变计划,并没有闯进来?   心里疑惑,却不敢问,也只能是犹犹豫豫的跟着其他人一起走了。   祁云景没在院子里,他过来发现颍川郡主院子里居然无人值守看管门户的,就已经四下里查看去了。   而屋子里,等到闲杂人等一退——   长公主还没说话,云珠四人就先惶恐的跪了一地:“奴婢们疏忽大意,险些害了郡主名声,请殿下开恩。”   长公主脸上已经蜕去了温良宽厚的面具,冷着脸,才要询问事情的缘由,里屋就传来响动。   姬珩单手拎着手脚尽被绑在一处的林承光,动作轻巧的推开后窗翻了进来,随手将人掼地上。   “珩儿?你怎么也在这?”长公主始料未及这屋子后面的夹道里居然还藏着人,整个人都有些凌乱起来。   “就是……凑巧,凑巧。”姬珩干笑两声,一时也没多解释。   林承光是被四肢朝后捆的,只有胸膛肚腹着地,姬珩这一掼力道不轻,将他一口闷气从胸腔里撞出来,原本塞在嘴里的布团也被这一口浊气给冲了出来。   他也自知在劫难逃,所以压根顾不上身上疼,恢复了言语功能之后立刻就叫嚷求饶:“长公主恕罪,小生并非有意冲撞冒犯郡主,是听闻郡王爷在此探望郡主这才寻了过来……”   这套说辞本来就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虽然漏洞百出,完全不具说服力,可一开始他打的就是破釜沉舟的主意,算计着只要颍川郡主的清白栽到他手里,长公主府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认下了婚事来遮丑。届时对方求他都来不及,又哪有心思去追究他此举有多少算计在里头?   他开始设计的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那样即便他沾了颍川郡主的身,长公主这边也没任何理由怪他,是可以皆大欢喜的喜结良缘的,可谁曾想被黎浔搅局,坏了他的计划,并且当场就被祁云景兄妹俩都看出了端倪。林承光很清楚,公主府的人没当场发作只是为了颍川郡主的名声,可等到今天的宴席散了他们是绝对会追究到底,不会放过自己的。   坐以待毙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也是骑虎难下了,才不得不临时又补了一招跟着溜进了清晖园来。   结果——   他自己的计划虽是顺利,却刚一闯进门来就被姬珩从里屋窜出来差点一拳头捶死。   他今天这是倒的什么霉,会连着栽跟头?   林承光也是气得心里直呕血。   这时候祁云景也推门从外面进来,看一眼地上王八一样四脚朝天的林承光,嫌恶的剜了一眼,然后对晋阳长公主解释:“郑家四姑娘说自己的耳坠子丢了,看门的两个小丫头不知事,被她哄着一起寻找失物去了。人现在已经都找回来了,儿子打发她们下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晋阳长公主本来听说林承光设计了颍川郡主落水的事就已经火冒三丈,没想到对方非但不知悔改,居然还变本加厉又来了一次?   她此刻眼中已经迸射出明显的杀意来,狠喘了几口气,咬牙道:“既然拿下了,就且不必再放他回去了。景儿你先把人提下去看押起来,莫要惊动了园子里的其他客人,等午后宴席散了本宫再予处置。”   “公主……殿……”林承光大惊失色,叫嚷着还要告饶。   祁云景也是气得狠了,也懒得再拿布团去塞他嘴巴,直接一脚踢过去,叫他下颚脱臼的同时牙齿都跟着落了几颗。   毕竟是事关颍川郡主的清白名声,他也没再假手于人,自己亲拎着那畜生出去了。   晋阳长公主也是许久不曾遇到过这等糟心事了,被刺激得头有点疼,她按了按太阳穴稳住情绪方才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又恢复成那个端庄典雅的长公主模样,转而对姬珩和黎浔道谢:“今日之事也多亏了是碰上你们在,这份恩情本宫记下了。后面的事本宫会自行处置妥当,你们不用管了。”   方才颍川郡主被云珠几个扶着进内殿整理衣物去了,这时候才收拾好出来。   长公主招招手,刚要叫她过来给姬珩二人道谢,却不想颍川这小妮子却先声夺人,径自瞥了姬珩一眼,没好气道:“母亲怎么也不问问六表哥怎么会那么巧青天白日跑我院子里来了?”   长公主闻言一愣。   再重新定睛去看黎浔和姬珩时就不难发现黎浔唇上红肿的痕迹。   她是过来人,加上又知道姬珩和黎浔的关系,这还哪有不明白的?可即便是长辈,看到这一幕也难免尴尬,脸色微变。   颍川郡主当然不懂这个,她就只是不想承黎浔和姬珩的情,这才故意当面挤兑罢了。   晋阳长公主也生怕是女儿会悟出些什么,就赶忙对黎浔说道:“你今日也受惊不小,若是身子不适便在初儿这歇着,宴上那边本宫会着人知会你家里人的,你等宴席散后再跟他们一道儿走了便是。”   今日受邀赴宴的虽多是未婚的少男少女,可也难保里面就没有已知人事的,这时候还是得把黎浔藏起来为好。   说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姬珩一眼。   黎浔本来早就忘了自己身上这一茬了,此刻从长公主那讳莫如深的眼神里回过味儿来,也是瞬间尴尬到不行,脸上蓦的就红了。   长公主急着去安排宴会的事,抬脚往外走。   走了两步回头见姬珩还盯着黎浔在傻乐,就更是头大,沉着脸叫他:“你跟我走,磨蹭什么呢。”   这郎情妾意,**的,搁她府上她可怕得很。   “哦。”姬珩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倒是欢欢喜喜的跟着她走了。   临走,又情意绵绵的给黎浔抛了个眼神过来,看的旁边的颍川郡主心里直冒火。 第54章 杀心   颍川郡主的不高兴,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黎浔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就识趣的屈膝一福,退了。   她头发还没干透,这会儿直接披散在肩头,就是长公主不提,她也不能这个样子回花园里去,所以从正房出来就仍是回了厢房。   云珠几个瞧着颍川郡主的脸色,也都尽量的小心,询问:“郡主您若是不舒服,那便不要过去了吧,省得还要分神应酬那些人,奴婢去跟长公主和郡王爷说一声就好。”   颍川郡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足落水,现在说她是受了惊吓需要休息顺理成章,不会有人介意。   颍川郡主横过去一眼,仍是走回妆镜前坐下:“给我梳妆。这个时候装什么娇弱?别说我没妨碍了,就算起不来身了也得强撑着过去,方才过来的那几个人都看见我好端端的站着了,这时候再遮遮掩掩的不肯露面了,岂不是凭空露把柄出来惹人猜疑吗?”   想起那群人,就越是对林承光兄妹恨得咬牙切齿。   等差不多准备好了,祁云景就又过来了:“收拾好了吗?宴席也快开了,一起过去。”   今日的午宴,设的是男女同席。   颍川郡主取下头上云珠给她挑的一支玉簪花发梳,换了支相对没那么华丽招摇的簪子,便起身迎出来:“我好了,走吧。”   她是刻意忽略了黎浔的存在不愿意提,祁云景却是个周到的,走到院子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住脚步问:“黎家二姑娘呢?”   印象里姬珩是跟着晋阳长公主一起走的,黎浔却应该是留在这里的。   颍川郡主撇撇嘴:“母亲说她受累,让她不必撑着去宴上,留在厢房休息了。”   语气不冷不热的,这可不像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祁云景立见端倪,微皱了下眉头,却没当场说什么,而是脚下转了个方向走到厢房门口敲了敲门。   知道黎浔那边多半也是没收拾好妆容,便也没打算见面,只隔着房门客气道:“黎二姑娘,这院子里初儿给留了得用的婢女,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她们。一会儿若不方便去宴上,本王便交代厨房单独送一份饭菜过来。”   他要避嫌,黎浔自然也要,便也直接隔门回他:“多谢郡主和郡王爷,不必劳烦了,我也无甚妨碍,过会儿等我那丫头回来帮我拾掇了,我再自去宴上吧。”   祁云景当时被林承光吓得后怕,又兼气炸了,他倒是没注意黎浔和姬珩之间的猫腻,所以也没多想。   转身走回颍川郡主面前。   颍川郡主正低着头,拿鞋尖百无聊赖的踢腾脚下的地砖,脸上表情还是颇为不屑的。   祁云景就点了她身边两个丫头:“你们两个留下来吧,黎二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务必服侍好了。”   “是。”两个婢女自然无有不应。   “走吧。”祁云景这才带着妹妹出了院子。   现下天气回暖,加上这天风和日丽,不冷不热的,确实是个好日子。长公主府里有专门为大宴建造的大厅,今日客人不少,宴席就摆在那里,离着兄妹俩的住处稍有点远。   等出了自住的小花园,祁云景才微微沉下脸来问颍川郡主:“你对黎家姑娘可不是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大是大非面前该要如何为人处世就不需我现在再慢慢教你了吧?”   也不算责难,充其量就是点拨。   颍川郡主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瘪着嘴,不接茬。   祁云景就不得不拉了她一把停下来,又使眼色屏退了两人身边各自跟着的人。   等下人都避开了,他方才严肃了神情,质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明知道母亲今日是因何请她的,你先当众刁难试图给她难堪不说,现在人家不计前嫌救你于水火,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颍川郡主私底下和兄长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便没有遮掩,不悦的冷嗤一声:“她是真心想救我或是帮我吗?不见得吧?我就是看不上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为了钻营讨好六表哥,强装什么大度和好人。”   她也是推己及人,若是有人当面挤兑她,后又倒了霉,她才不会管呢。   可是这个黎浔就那么好心?   谁信!   祁云景被她这般论调惊得不轻,张了张嘴,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重新收摄心神,扯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眼睛慎重道:“你发誓你只是和黎家姑娘不合眼缘?莫不是你对六殿下有什么想法吧?”   这件事,她身边的婢女之前就有怀疑过她。   颍川郡主一个姑娘家,闻言脸上挂不住,登时就恼了。   “哎呀哥哥,你胡说什么呢。”她一把撸下祁云景的手,转身两步走到小路旁边,“我若是对六表哥生了男女之情出来,我早就让母亲找皇帝舅舅去提了,哪儿轮的上她啊?”   顿了一下,还是再度强调:“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   祁云景对她这话却是不敢轻信的,神色凝重的又跟过来:“那你给我发誓,你对六殿下绝无私心?”   颍川郡主面红耳赤,一跺脚,霍的转头看向祁云景,恼羞成怒道:“哥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从小到大母亲耳提面命的也就嘱咐了我这一件事,我就是再混账,耳濡目染这些年也能记住了她的教导。皇帝舅舅那个后宫里就是个是非窝,那些娘娘和皇子公主们,哪个身上不都扯着一堆的烂事儿,母亲不让我沾染,我自是知道她都是为我好的。太子表哥也好,六表哥也好,在我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说着,便讨好的抱住了祁云景的胳膊,拍马屁:“虽不及哥哥你亲,但也都是兄长啊。”   上辈子整个长公主府能在乱局中保全无恙,并且一直锦绣繁华的走到了最后,这也不仅仅是凭着运气的,其中都是有长公主两口子为人处世的智慧在的,这一点,外人不知道,祁家兄妹却是从小就被提着耳根子训诫,一定莫要掺合宫里那些人的事的。   祁云景自是能做到,可是他这妹妹——   被娇惯坏了,任性的很。   他还是不能取信:“真的?”   颍川郡主也被他弄烦了,气头上索性就破罐破摔了:“我确实没对六表哥动心思,我才没那么想不开,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哥哥你自己看嘛,不管是皇帝舅舅也好,太子表哥和怀王表哥他们也罢,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后院里一堆女人?六表哥那个身份在那摆着,将来少不得也都得是一样的,就冲着这个,他人再好我也不稀罕。我要成亲的话,将来就把门第往下了挑,挑人品好,家世简单些的,反正有爹娘和你的照拂,我这一辈子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再多一点儿……就得求他个一心一意了吧?”   这些话,原也是羞人的,不该往外说,但因为被祁云景误会逼急了,再加上确实是亲兄妹,关系又一直很好,颍川郡主索性就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祁云景听在耳朵里,却是一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眉头直皱。   半晌,忧心忡忡的憋出一句话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纵观这京城内外,但凡是有点出息和头脸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便是父亲,他对母亲一心一意,两个人恩爱不移,母亲都还姑且往房里放了两个侍寝的丫头。”   虽然自家的妹妹,他是打从心底里偏爱的,觉得她怎么都好,不受委屈自然更好,可是古往今来上千年,女子善妒可都是最要不得的忌讳,这丫头生出这样的想法来可不是好事情。   颍川郡主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眼神暗了暗,随后就又笑了,强行狡辩道:“那也……不一样的。母亲是爱惨了父亲的,所以宁肯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舍得让他受委屈。”   可是——   究竟是得有多爱呢?要多爱另一个人,才能放弃自己的底线和自尊去迁就满足对方的需求?   爱屋及乌?   这四个字,说起来轻松,可是女人都是天生小心眼的,又不是不爱,不在意,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的时候,要怎么样才能做到那样的大度?   颍川还尚且懵懂,她还没有遇到倾心的人,而这件事,除非是她亲身经历,便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给她答案了。   毕竟——   真正倾慕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和表述的,感情之中,永远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兄妹俩各自沉默了片刻,总归确定颍川郡主不是因为争风吃醋而针对黎浔的祁云景就放心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先过去吧。”   兄妹两个继续前行离开之后,一直躲在小路旁边假山后头的骆雪也背转身去,靠在了山石之上,若有所思。   青稞探头探脑的盯着祁家兄妹,确定他们确实走了,方才退回来:“奴婢原还以为郡主是对信王殿下生了非分之想呢。”   说实话,骆雪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法。   “是啊。”她却并不见嫉妒或者不快,只是遗憾的重重叹了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原以为祁南初会是一把杀人的好刀,现在看来却是指望不上了。”   青稞道:“也未必吧?听郡主方才所言,她仍是不待见黎家那个,如果策动得当……”   “想什么呢?”骆雪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眼底寒芒一纵而逝,“女人可以因为嫉妒而杀人,但绝不会因为不屑。嫉妒,是因为她想要争抢,而不屑……她是连多看一眼都嫌费精神,就更不会处心积虑的去算计了。杀人又不是切菜,可不是随便什么动机都能构成杀人的理由的。”   青稞本来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在听着她说,听到这里便是如遭雷击,悚然一惊:“小……小姐,您……难道是要杀了黎家那姑娘吗?”   那可是杀人呐?!   又没有血海深仇,不解之恨的,不过就是争风吃醋抢男人而已,各凭手段,哪怕不光彩也无可厚非,这怎么就直接演变到需要除之而后快了? 第55章 野心   骆雪睨她一眼,表情理所应当。   这阵子她虽没有明着说过一句她是在想方设法的谋划着嫁给姬珩,可青稞是几乎形影不离跟着她的,又经常替她办事,这事儿即便她不亲口承认也能领会得明明白白。   本来骆雪既是觉得太子姬璎不靠谱了,她要另谋婚事无可厚非,可是为了谋婚事便屡次算计旁人性命的……   便是自己的主子,青稞也觉得这有点太过了。   她心里有些恐惧,试着劝说:“其实您刚才眼见着林家三公子溜进了清晖园,当时只需略施小计误导一下,让他闯进黎家二姑娘的房里去也便成了,坏了她的清誉名声,六殿下便不可能再要她了。”   骆雪却半点不为所动,低头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悠然冷笑:“这种事,不到最后万不得已,我怎会亲自沾手?青稞你也给我记住了,杀人,诛心,这些虽然都是解决敌人的良策,可也都得运用得法才好。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做多错,即便是行事再周到,可只要是你跳出来亲自动手做了的事,就都难免要留下蛛丝马迹的,这些痕迹,在没人问究之时自然显得无关痛痒,可是一旦有人注意到并且顺藤摸瓜的追查下来,那就桩桩件件都是把柄。所以,这便如是一场博弈,要想长长久久的在这个棋盘上待下去,那就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便不要轻举妄动。哪怕是逼到最后非得要出手了,也得找准了最稳妥的时机,要么……隐忍不发,要么,就一击必杀。”   在姬珩的眼皮子底下,她去用那种幼稚的伎俩算计黎浔?   且不说黎浔若真是个蠢的,上辈子也不可能在宫中屹立不倒,单就是姬珩……   冲他对黎浔那个偏爱和迷恋的程度,凭这么一点手段就能让他误会并且舍弃黎浔的话,那自己这些天岂不都白忙活了?上回在普陀寺,明知道季氏约了褚思扬去会黎浔,那时候就把姬珩叫过去,早就一了百了皆大欢喜了。   可姬珩和黎浔之间,就不是一两场争风吃醋的误会便能搅和散的。   青稞却还一时消化不了她讲的这番大道理,只懵懵懂懂的道:“既是如此,那您上回在普陀寺为什么还主动设计去接近黎家那姑娘?”   骆雪唇角的笑纹就越是深刻几分,反问:“可是……我有对她说过什么,又或者对她做过什么吗?”   青稞张了张嘴,愕然。   骆雪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我就是失足落水并且请她帮忙切了个脉。如果一定要追究下来,那也是她窥探到了我的**,算我吃亏,至于事后她要怎么去联想,怎么去怀疑,又与我何干?”   说到底,不是她不想速战速决的解决掉黎浔这块绊脚石,而只是因为在姬珩的眼皮子底下,她不敢贸然出手,只要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事后可以把自己撇干净了干系,她就绝不会轻易出手。   她要谋的,是大局,是长久,是将来!   所以,她熬得起,也等得起。   行事冲动,只看眼前的利益就上蹿下跳沉不住气的人,就只配做祭路的棋子;而她,是可以成为同伴或者对手的棋手。   是的,这辈子,她要做姬珩身边的女人。   不再是前世那样徒有虚名的一个摆设,而是要得他心甘情愿的承认,愿意携手共进,经历和分享一切的那个女人!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醒来的时机已经是最差,不仅已经和姬璎之间有染并且怀了孩子,而且要想赶在黎浔之前去截胡救下落难的姬珩都来不及。   上辈子姬珩从没拿她当自己人,自然也不会与她交心,但她却留意打听了他和黎浔之间那些往事的细节,知道他们是因何结缘的……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先机,都是上天赐予她扭转局面的利器。   可偏偏——   思及此处,骆雪便又掐住了手指,眼中凝满愤恨之色。   上天明明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又偏偏戏耍她一样,给她选了个最糟糕的时机让她回来,哪怕她能早两三个月醒过来,她都能悬崖勒马,打从一开始就不要去走姬璎的那条路了,也不至于怀了身子,让自己脚下的路从一开始就塌了半边。   而就哪怕是能提前个一两天吧,她也都尚且还能赶着去截胡,从一开始就把黎浔踢出局。   结果好巧不巧的——   她醒过来就是在姬珩和黎浔初遇那天的夜里,并且当时还因为风寒高烧烧得脑子里糊涂,半梦半醒的,等后半夜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于是紧赶慢赶,也只来得及叫青稞安排了人手去城门和黎家所在的巷子外面盯梢,起码要得到第一手的消息确认这辈子姬珩和黎浔是不是再续前缘,又在老时间老地点用老方法勾搭上了。   而她那时候却也不能干等着,等平复好了心情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找借口离京去了人烟稀少的庄子上先设法拿掉了孩子。   过程,无疑是揪心和痛苦的,可是当那方血肉流逝的瞬间她感觉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因为生下了孩子,就等于落下了永远的把柄,可是拿掉他,一切就都还可以遮掩,局面也有机会被挽回。   她骆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是她下定决心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她的路,姬璎不行,黎浔不行,就是她的亲骨肉也不行。   可是她不觉得这是丧心病狂,这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她来这人世间走一遭的起码的野心和抱负而已。   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她就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可是她身体承受着痛楚在庄子上煎熬的时候得到探子的消息却是这次回京的就只有黎家兄妹二人,随行的里面并没有发现姬珩的踪迹。   说实话,当时骆雪的心情是狂喜的,她以为上天眷顾,这一次竟是没叫黎浔和姬珩有机会碰上,且不管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了这样的偏差,总归那是对她来说最好的局面。   只是随后没几天,她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孔昭行刺失败,原来姬珩之所以没有和黎浔兄妹一起回京是千里奔袭去陈州救姬璎了,而他回京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黎家,找黎浔。   当时骆雪还尚不清楚姬珩和黎浔之间究竟是哪一个人身上出了问题,结果去东宫的寿宴上暗中观察了一圈……   姬珩的行为举止都很正常,身上还透着朗朗的少年气息,并非是前世那个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模样,但黎浔的行为举止就太过稳重了些,完全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的行径,甚至于她还异想天开的去和太子妃杨氏亲近,试图拉拢关系找靠山?   总之经过那一番观察,骆雪就笃定了是黎浔出了问题,而且还应该是和她一样的状况,一觉睡醒就机缘巧合的知晓了前世种种,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说实话,确定了这个猜想之后,她其实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如果拥有了记忆的是姬珩,那她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前世的最后姬珩已经在怀疑她了,要不是他暗中步步紧逼的在追查她,她也不必被逼走投无路,抢先自行了断了来防止东窗事发。   姬珩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如果是他回来了,哪怕前世种种线索全无,她只要矢口否认他就定不了她的罪,可彼此间的嫌隙已生,她就绝无可能在他面前扭转局面。   所以,相对而言,回来的是黎浔,对她来说反而才是有利的。   于是,利用黎浔和姬珩之间认知的盲区,她就设计了普陀寺的偶遇和那场戏,目的就和姬珩猜想她的一样,就是为了误导黎浔,让黎浔觉得她和姬珩之间已越雷池,进而挑拨黎浔和姬珩的关系。   当然,仅凭这样也是不够的,因为骆雪是太清楚姬珩对黎浔的执念和感情了,黎浔现在还要扒着姬珩来救命,那女人也是个能屈能伸心大到没边的,绝对不会放弃姬珩这根救命的稻草。   所以,想要一劳永逸,最好还是锄掉她,一了百了。   但是这件事又不能急……   想起自己手里的这一堆乱麻,骆雪也是忍不住的烦躁。   这时青稞便戳了戳她手臂,给她使眼色。   骆雪循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见之前明明已经跟着晋阳长公主离开了的姬珩居然又独自回来,表情颇有些得意的又往清辉阁的方向去了。   主仆两个分别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动静来。   等姬珩转过前面的花圃没了踪影,青稞才颇为感慨的呢喃:“看来黎家这二姑娘是真的搭上并且拿捏住六殿下了。这才进京几天啊,这个边陲小城来的,当真是好手段。”   黎浔的手段高吗?不见得吧?   只能说是她命好,居然好巧不巧的入了姬珩的眼,然后又阴差阳错的各种折腾,正合了男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征服的心思,这才勾得姬珩对她百般宽纵,不能撒手释怀。   而现在,她又占尽了先机。   虽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她骆雪也没有小心眼到这般不容人的地步,可是很显然,在姬珩这里,她和黎浔是不能共存的。   所以,是该好好计划一下怎么铲除掉这个祸害了! 第56章 作妖   清晖园里,之前书云被姬珩特意支开也没敢走远,就在附近转悠,等晋阳长公主和颍川郡主等人都相继离开之后就赶紧回去了。   黎浔正在等她,把提前蘸胭脂画在帕子上的一个草药图样递给她:“那会儿在院子里逛的时候我看见有的花圃有这个荷包草,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采一点没关系,你替我去弄一点来,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午间的宴席。”   书云手里捏着那帕子,顿时慌张起来:“小姐您伤着了?”   “没有……”黎浔挡开她要来揪住自己查看的手,顿时又尴尬起来,含糊解释:“是消肿用的。”   书云本就是个心细的,再仔细一瞧就发现了症结所在,登时也窘迫起来。   她刻意的避开了视线:“奴婢听院子里的人说长公主允您不必去宴上了,叫您在此休息的。”   “长公主是体恤,我总不能真的躲在这里不见人了。”黎浔道:“咱们家初来乍到,在京城这个贵胄云集之地本来就没什么根基和人缘,若是再叫人觉得我是故意攀附长公主府,还恃宠生骄,那以后家里姐妹们出门便要受排挤,这样以后就更难立足了。”   每个圈子里呆惯了的人都会有本能的排外意识,黎家的门第在京城之地本来就不足一提,不要小瞧那些成天就知道比衣裳首饰和附庸风雅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们,她们聚在一起就是最大的一个是非全,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是。”这些道理书云暂时是不懂的,但她信任黎浔,但凡黎浔说的她便觉得有道理,便将帕子揣好赶紧去了。   院子里守着的是颍川郡主身边的云梨和云棠,这俩丫头也是心气儿高的,并不怎么愿意服侍黎浔这样一个外人,只奈何是祁云景亲发的话,她们就不敢忤逆和抱怨了,还是兢兢业业的守在廊下。   书云刚推门从屋里出来,就见姬珩从院外大步跨了进来。   “见过殿下。”几个丫头连忙从台阶上下来请安。   姬珩表情闲适的踱步到跟前,看了眼书云背后紧闭的房门,问:“你们怎么都没在里头服侍?”   云梨两个忙道:“黎二姑娘不曾吩咐……”   姬珩又瞄向书云。   书云自然不会说自己要去替黎浔采药,省得这公主府的人嘴碎,后面不知道还要以讹传讹的弄出什么闲话来,只低垂着眼睑回话;“奴婢正要去马车上给我家姑娘取点东西。”   姬珩显然就是随口一问,耸耸肩道:“那就去吧。”   “是!”书云知道他和黎浔之间的事可谓惊世骇俗,很是不合规矩,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当自己不知道,应诺一声就赶紧小跑着去了。   姬珩站在院子里。   两个婢女私底下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便是云棠大着胆子提醒:“六殿下,我们主子和郡王爷已经去了宴会那边了,如今这院子里就只剩黎家姑娘在休息了。”   却不想姬珩不退反进,径自就抬脚上台阶。   两人也只能赶紧往旁边让路,更别提阻拦了。   姬珩在人家家里,他虽不讲究,但还是顾着黎浔的名声的,走到门口却没进去,而是脚下转了个方向走到旁边的窗户前面抬手叩窗,顺势身子一歪,懒洋洋的靠在了窗台上。   两个婢女自是好奇的偷偷盯着他看。   片刻之后,黎浔走过来从里面打开了窗户,也是装模作样的见礼:“信王殿下。”   姬珩这才从垂着的左边袖口里滑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没理黎浔,先捏着瓷瓶冲俩婢女晃了晃:“本王是替姑母来给黎二姑娘送风寒药的,就隔窗说两句话,你们不用守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这过来一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逾矩,可人家六殿下这又明显是避嫌,连门都没进呢。   俩婢女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妥当来,互相对望一眼就规规矩矩的行礼告退了。   又不敢完全走来,便进了院子门口的耳房里从小窗口盯着。   姬珩知道她们不会放心,不过这样的距离已经听不见自己和黎浔说话的内容了,他就也懒得去管,只回首把那个瓷瓶给了黎浔。   黎浔拿过去,自拔掉瓶塞闻了闻就有点高兴了,失笑道:“消肿的药膏?你出门怎么还带着这个?”   姬珩歪在那里,语气半真半假:“跟晋阳姑母讨的,宫里出来的,是好药。”   黎浔本来也算是过来人了,并不似小姑娘那般脸皮薄,可乍一回想起晋阳长公主离开之前看他俩的那个眼神,还是觉得脸上发烧。   姬珩见她不动,就伸手要去拿那个瓶子:“我帮你弄。”   “不用。”黎浔立刻闪身躲开他的手,走了两步到旁边的美人榻上坐下,用大半个后背对着他。   那瓶子里药膏凉丝丝的,带着浓厚的药香,味道很是清新好闻。   黎浔用小指挖了一点出来,用指腹慢慢的在唇上来回的轻轻揉搓,促进药效发挥。   姬珩的角度只能看她小半个侧面轮廓,瞧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也莫名觉得心里熨帖,唇角微微噙一丝的笑意,仿佛只看着她就是一件能叫感到莫大满足的事。   虽然这回他的目光相对的安静柔和,没什么侵略性,可是存在感太强了……   黎浔即便是竭力的忽视,也总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于是,便找话题岔开注意力:“宴席那边快开始了吧?你不过去?”   姬珩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不着急,我等着你,一会儿一起走。”   现在是他在算计来算计去的,不想立刻就定下两人的婚事,黎浔横竖是不怕别人揣测的,也无所谓,跟他闲话了两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最近这个时节应该有挺多人相约赏花或者出城踏青的吧?你下回再有要去的局子,便也偶尔叫人去黎家送个信,捎带上我们姐妹吧?”   这可不符合她素来严谨低调的作风。   姬珩挑眉:“做什么?你不是向来厌烦凑这种热闹吗?”   “我是不喜欢热闹,可是渃渃喜欢啊。”黎浔很坦然,“反正最近也闲得很,我想带她多出门玩玩。”   这女人鬼话连篇的时候可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但她说谎就是说谎,这个姬珩是能一眼分辨的。   他不说话,就眼神似笑非笑的盯着黎浔瞧。   黎浔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打算再跟他解释什么,就当他是默许了。   宫里出来的药膏用的都是最好的配方最特效的药,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工夫,黎浔那唇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痕迹了。   她随手把用剩下的药膏给中饱私囊收进了袖子里,然后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裙,收拾稳妥了之后就推门出来跟着姬珩离开了。   彼时那边其他的客人已经差不多全部入席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可能之前在比较偏僻点的地方玩,这会儿也步履匆匆的往这边赶。   姬珩没打算制造轰动和旁人议论的话题,到了宴会厅附近就和黎浔分了,他自己先一步进去。   这时候书云已经被战风领着等在附近了,等战风跟着姬珩进去之后,书云也立刻小跑回黎浔身边。   黎浔笑着握了下她的手指:“走吧,我们也进去。”   走了没两步,就见林沅沅神色慌张的被一个公主府的婢女领着从里面出来,等出了门之后才低声的催她:“姑娘快些吧,伯府来人说伯爷突发重病,令兄已经先赶回去了。”   林沅沅本来到处找了半天也没见自家兄长,心里就各种不安生,她一个小姑娘,纵然和林承光一样的心术不正,可是受眼界和年龄的限制,又能有多深的城府?   显然就是信了这婢子的话,急吼吼的跟着就走了。   “姑娘……”书云隐约的看明白了点儿什么,心里免不了的颇为震撼。   黎浔也是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感慨:“长公主就是长公主,雷厉风行,想来今天我们这顿饭不用等着吃完,事情就能有个结果出来了。”   其实她很能理解晋阳长公主的用心,毕竟是事关颍川郡主的清白和名声,而林氏兄妹在她这园子里兴风作浪,单靠着他们兄妹俩必然不行,少说也得收买了一两个下人做内应,这件事拖得一时,就多一分的风险会传出不好的风声去,正好趁着今日宴席未散,所有知情人都还困在她这府里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处置干净了,这才能免除后患,保全了颍川郡主。   公主府的这场盛宴,并没有因为少了林家兄妹而产生任何的影响,因为颍川郡主如常出现,就是之前湖边那惊险一幕的后劲儿也消散干净了,一场大宴下来,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宴后,黎浔带着秦语冰和黎渃从公主府出来。   因为秦语冰来得早,马车被堵在巷子里面,黎浔一直等送她上车离开了,这才也慢悠悠的领着黎渃出巷子上了自家马车。   本来是可以直接回府的,她却让车夫绕到了另一边的巷子口外面等着。   黎渃不解其意,追问,她也只是但笑不语。   姬珩的身世注定了他的身份也没那么敏感,所以在他那些兄弟和表兄弟中间人缘还是不错的,他又和祁云景年纪相仿,比较聊得来,宴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带着自家侍卫随从打马悠悠的从巷子口转出来,一眼就看见黎家的马车停在前面不远处。   俩人今天在公主府里来来回回见了好几面了,有什么悄悄话也都说完了……   他立刻就猜到黎浔是要作妖,眸光微微闪烁,却还是径自打马过去,走到马车旁边伸手敲了敲车窗。   黎浔掀开窗帘,探头看过来。   姬珩高踞马上,神情态度都很随意的问了句:“在等我?”   黎浔微微勾唇笑了下,也是很平常随意的那种笑容,甚至还能看出一点敷衍,随手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药瓶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就为这?他之前明明以为她是看上了这么好的药,想藏私呢。   姬珩接过那个瓶子拿在手里,还一头雾水的时候黎浔已经放下窗帘吩咐了车夫:“回府吧。”   与此同时,在回丞相府的必经之路上骆雪的马车也被等候多时的东宫侍卫拦下了。 第57章 姐妹   骆雪最近都是足不出户,一则养病……   但最主要还是为了避开不与姬璎见面了。   今天她之所以会来长公主府,是因为知道姬珩和黎浔都会来,并且也猜到怀王那边一定会着急使手段让姬珩早些把婚事给定了,她虽然自己暂时没打算沾手,可是如果不亲自过来盯着也不放心。   马车被逼停,青稞先开了一半的车门探头出去看了眼,然后就面有难色的退了回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乔侍卫。”   骆雪知道避无可避,便也只得露了面。   探头往外面一看,此刻马车正停在一间酒楼的门口。   她侧目往酒楼的方向看了两眼,是个询问的意思。   侍卫道:“主子在楼上雅间候大小姐多时。”   骆雪便下了车。   为了不叫旁人注意到,就打发了车夫先把马车赶去前面的一条街上等着。   这个时辰,正夹在午饭和晚饭之间,酒楼里空荡荡的没有客人,但掌柜和店里的伙计也都明显是换过了,足见东宫的人还是行事谨慎的。   那侍卫领着她上了二楼,直接进了靠近楼梯口的雅间,姬璎果然是坐在里面的。   他穿了身便服,坐在一张圆桌旁,桌上摆着最新鲜的瓜果和茶点。   这位太子殿下,儒雅而俊秀,单就这份外貌气度就足以引得无数少女折腰了。   “殿下。”骆雪屈膝行礼,态度却很是疏离冷淡,就只站在门口,也不往里走了。   姬璎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便叹了口气,又起身纡尊降贵的亲自走过来:“还在跟本宫置气呢?本宫叫人给你送了两回信你都不肯回信,现在怎么见你一面都千难万难了?”   他要来拉骆雪的手,却被骆雪躲开了。   姬璎皱眉。   骆雪也没回避,仍是正面面对他道:“该说的话上回臣女都已经同殿下说清楚了,并非一时意气,也不是为了挟制殿下些什么的,毕竟你我之间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悬崖勒马,各自回头才是对彼此都好的。”   姬璎是真不觉得骆雪这时候有抛开他的底气和理由,但对方这般拒绝交流的态度也让他捉襟见肘,不能再迂回,便也微微敛了神色道:“你父亲今日下朝之后特意找过本宫了。”   骆雪面上表情一僵,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当时骗骆璟良她肚子里有货是为了逼骆璟良出面给她谋姬珩的婚事的,后来那件事无疾而终,她心烦意乱的最近还没找到时间和机会去骆璟良面前把这个谎给圆了,不曾想这一个疏忽,骆璟良却没能等。   她表情微微有些惊慌,其实也能想到骆璟良大概是怎么和姬璎谈的——   无非就是变相的施压而已,骆璟良是个狐狸性子,绝不会公然和姬璎谈判在言语上留下任何的把柄。   姬璎对她这无措的反应还算满意,便又执起她手道:“本宫之前对你说的每一句承诺都是真的,唯在杨氏的事情上估算失误,可是你也应该体谅,她毕竟是本宫发妻,即便本宫与她之间没什么情分在了,在她有生之年也不能薄待了。让你屈居侧妃之位确是委屈了,可也只是暂时的……”   骆雪如今是一肚子的火,却没法当面发作,便又委婉的抽回手去,正色道:“我父亲那里今日回府之后我会与他恳谈此事的,请殿下不必有顾虑。你我之间是私事,纵你我之间断了,以后在朝堂政务之上该辅佐殿下的父亲也一定会秉公处事,不会与您为难的。”   姬璎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秉公处事”而已。   “骆……”他张了张嘴,刚要再说话,忽听得楼下砰的一声,整个小楼都跟着剧烈一晃。   二人毫无防备,都吓了一跳。   姬璎还好,只是身子不稳踉跄了两步,骆雪则是晃了两步直接摔在了地上。   等两人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   屋子里,之前姬璎坐的那张桌子附近整个地面都垮塌下去一个大洞,屋子塌了半边,下面火焰伴着浓烟和刺鼻的□□味道一起窜上来。   骆雪即便也见识过大场面,可是作为一个闺阁女子也吓得花容失色,跌在地上忘了起来。   姬璎则更是后怕的冷汗一瞬间就爬满了整个后颈……   方才要不是骆雪为了和他置气进门直接站在了门口,此刻他二人就定是要坐在桌旁说话的,那么现在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他飞快的定了定神,伸手拉起骆雪。   再一把拉开房门,迎面又已经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刺激的他眼泪险些当场下来,隔着浓烟就只听见楼下青稞的哭声和侍卫们叫骂着喊救火的声音。   方才是为了说私房话,他没让其他人上楼,现在就单剩他和骆雪两人被困在半塌陷的火海里了。   姬璎也是慌乱的很,反手又关上了房门隔绝烟尘。   屋子里从地板的缺口处,下面火苗烧着了地板的残片,火势已有蔓延之势,屋子里炙烤得厉害。   两个人正在无措之时就听见屋顶上的有响动,又过片刻就有人粗暴的一脚踩塌一片瓦砾,陆续有三个侍卫从房顶跳下来。   “殿下安好?”看见姬璎侥幸逃过一劫,几个人也都忍不住露出狂喜的表情。   不为别的,今天太子殿下要是交代在这里了,他们全都是失职之责,必死无疑。   “先想办法脱困。”姬璎看到援兵,也着实松了口气,声音却多少是带了几分微颤。   “你们先护着殿下和骆大小姐一些。”乔侍卫飞快的左右观察一圈。   屋子的地板炸开一个大火洞,他试探着沿着墙根底下挪过去,好在是楼层没有全塌,沿着墙根还是可以过人的。   随后两个侍卫又护着姬璎和骆雪相继从只有半尺多宽的墙根边上挪过去,其间衣袍和裙子被下面的火焰燎着几次,总之等脱困之后两人都是一身的狼狈。   这酒楼两面临街,也是有后窗的,之后乔侍卫就开了后窗,往两人腰上绑了绳索相继从窗口送下去。   死里逃生,姬璎倒是还好些,骆雪下去就直接瘫在了地上。   “小姐……”青稞哭着上前抱住她。   骆雪却什么也顾不上,一把攥住她,虚弱道:“快扶我起来,赶紧走。”   这里一座酒楼炸了烧了,动静直接闹大了,现在还只是百姓堵住了街道围观,很快衙门的人也会赶来,她要是和姬璎一起被公然堵在一处……   那就真的没法脱身了。   青稞多少是明白她的顾虑的,用了吃奶的力气把她扶起来,趁着姬璎那边也自顾不暇,主仆俩飞快的挤出人群溜了。   乔侍卫倒是注意到了,不过想着到底事关女子清誉,也无可厚非便也没做声。   骆雪主仆挤出人群,巧在她提前打发马车去了前面一条街上候着,好歹是没叫马车被围观的人群堵在现场出不来,上了车便让车夫抄近道回府了。   她以为自己这闪得有够快了,可是站在街口一座老旧小楼上面的姬琮已经盯了半晌,此刻才露出茅塞顿开的冷笑来。   怪不得前些天骆璟良行为反常,指使妻女故意去他母妃跟前示好,原来是想拿他做踏板去攀东宫的高枝?   好!好的很!   他姬琮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般戏耍过呢!   这边黎浔两姐妹回府,走得是和骆雪恰恰相反的方向,并不知道另一边姬璎和骆雪险些出事。   只是辞别了姬珩之后,黎渃就显得魂不守舍的,一时失神沉思,一时又偷眼去瞄黎浔,最后憋了半天还是没能等憋回家去就支支吾吾的问了:“姐姐你跟信王殿下……”   本来是想问“你跟信王殿下很熟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此一举。   就单看姬珩和黎浔二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   那还有啥熟不熟的好怀疑?   简直就太随意自然老夫老妻的感觉了嘛。   虽然在黎渃的认知里,信王殿下是个脾气不错的好人,可是身份悬殊,他也绝没到这样平易近人的地步。   她不是很会隐藏情绪的那种人,又是当着并不设防的黎浔,那点儿小纠结就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了。   “哦。”黎浔闻言,也不见羞涩或者刻意遮掩,只就随意一笑:“那是他先前在公主府里找给我的防风寒的药,用剩下的我忘了还给他。”   “不是说这个!”黎渃就有点急了,“我是说你……你们……”   她虽也是纳闷黎浔是什么时候和姬珩之间处得这么熟了,私底下又是何时见的面,可现在仓促之间也顾不上细枝末节了。   她脸上涨得有点红,目光又闪躲,那一点隐藏的小心思就呼之欲出了。   旁边角落里的书玉也瞪圆了眼睛,脖子笔挺的竖着耳朵等着听。   黎浔看在眼里,也只当自己不察她们主仆的异样,眨眨眼,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来:“那我偷偷跟你说,但你要帮我保密,一定先不要告诉婶娘和大姐姐他们?”   黎渃点点头,心里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手里下意识的揪着裙摆,看上去颇为紧张的样子。   黎浔面上却依旧是明艳欢喜的笑容:“之前在进京的路上殿下落难不是刚巧被我遇上了吗?后来他去咱们家送谢礼,我去大哥那边又遇见他了,他说……他心仪于我,想奏禀皇后娘娘娶我为妻。”   黎渃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僵掉。   “呀……”书玉那里却急了,咋呼了一声就被书云眼疾手快的给按住,并且捂住了嘴巴。   黎浔只当是没察觉黎渃的情绪有异,和往常一样亲昵的搂住她胳膊,还滔滔不绝的往下说:“当时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毕竟身份上相差也悬殊……可是后来在东宫他又主动寻我了。”   黎渃多少是有点失魂落魄的,又憋了半天,才又终于憋不住,试着问:“那……二姐姐也……倾心于他吗?”   “他人是挺好的吧?”黎浔就又笑了,“不过这事儿你暂时可千万替我瞒着婶娘,六殿下毕竟身份特殊,我想等下次叔父和大哥回来了先禀报过他们再说。”   “好。”这一次,黎渃没多想就随口答应下来。   只剩下的后半程路上,她虽也说话聒噪,却多少是有点儿没精神,看着蔫儿得很,回府之后也没像往常一样黏着黎浔回静水轩,进了垂花门就推说累了,自回季氏那边了。   黎浔站在原地目送,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背影,表情很是平静。   书云忍不住的担心:“三小姐故意把殿下送的发钗藏起来不舍得戴出来是因为动了心思了吧?不过她孩子心性,许就是一时的热乎劲,过阵子自己就没事了呢,如今小姐您这……”   就怕因为这个,两姐妹间要起嫌隙的。   “有些事情,还是当断则断,不要拖泥带水的好,我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黎浔却是不以为意的勾唇笑了,抬脚也往后院走,一字一句的道:“因为我知道,只要是我心仪看上的东西,渃渃就一定不会再去抢。”   姬珩现在看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相貌,事实上内心却固执的很,黎渃上辈子的下场都还历历在目,黎浔绝对不会再让她去沾染这个人。 第58章 唯一   黎渃确实是心情受到了影响,闷闷不乐的。   回到房里就坐到梳妆镜前发呆,过了半天,想起了什么,把伸手把临出门前塞到桌子底下的檀木盒子拿了出来。   打开来,里面安静的躺着那对儿漂亮的小钗。   书玉一直托腮趴在桌子旁边陪着她,这时候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才只有十一岁,但性子却和书云颇为不同,书云是从小就颠沛辗转,被人卖了几次,吃惯了苦,便少年老成,为人处世很是沉稳周到,书玉却是五岁上父母死于战祸,她被黎渃的外公捡回了季家就一直在季家呆着了。季家和黎家的人都心善,虽说是个丫头,可也没人苛待她,一样养得白白嫩嫩,性子也活泛乐天。   十一岁的小丫头,一口气叹下来,就很违和了。   黎渃瘪着嘴转头看她:“你叹什么气?”   “奴婢替小姐您叹的呢。”书玉盯着她放在桌上的那个小盒子,就势趴在了桌子上,“三小姐您之前老是背地里夸赞那位殿下,分明就是看上人家了嘛,现在被二小姐抢了先……”   她眨眨眼,突然就顽皮起来:“你不得哭一场么?”   到底只是个孩子脾气,约莫在她看来黎渃这就等于是被黎浔抢了一块没来得及上口的糕点而已,不开心是肯定会有的,至于别的更深刻的情愫——   她哪儿懂啊。   黎渃本来就情绪挺低落的,被她一奚落却是怒极反笑,拿手捶了她一下,警告道:“回头到了母亲跟前你可别胡说。我的事不准说,二姐姐的更不许说。”   顿了一下,又强调:“我答应她了。”   书玉点点头,反正就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丫头模样。   虽说是出门赴宴兼散心的,可这一趟折腾下来也够累的,黎浔回到静水轩就换了舒适的衣裳,又洗了半脸窝在榻上补觉。   至于黎渃那里——   她压根就没多担心,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堂妹是个什么性子她还是有把握的,何况黎渃和姬珩之间本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和交往,她少女情愫萌动时生出来的一点好感罢了,可能是要难过一阵的,可黎渃乐观得很,只要早早的将她拽一把,对她的影响应该也不大。   晚间去季氏那边用晚饭黎渃也没有躲着不露面,虽然很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但足见她是没钻死胡同,而是已经及时的悬崖勒马,在试着调整心态了。   黎浔看在眼里,也没挑起话题。   晚饭过后,黎渃也没说要一起回静水轩睡,吃完就推脱累了,先回房了。   黎浔和黎浅坐着陪季氏说话。   黎浅却一反常态,欲言又止了一下才斟酌着看向季氏道:“婶娘,家里这阵子也归置打理得差不多了,我这般闲着也是索然无味,所以想问问您,我能不能重操旧业开一间药铺或者医馆?”   她是个有打算也有行动力的人,前世也差不多如此,只是那时候一家子来刚来京城,摸索着熟悉环境找合适的铺子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结果医馆还没开起来黎珺和黎云泽就出事了,这事便搁浅了。   再等黎珺的丧期过去,季氏和黎渃又出了事,黎浅忙着带孩子,一直又过了几年之后,等两个男孩子都长大了些不用那么操心了,并且黎浔在宫里的地位也稳固了,她才重新把那医馆给开了起来。   现在她提,也是有顾虑的,所以没等季氏答应,就又抢先连忙说道:“不过我这样确实是不太妥当,两个妹妹都在议亲的年纪上,我出去抛头露面的开了铺子,被人说三道四的难免会连累两个妹妹的名声。我是想以我夫家的名义,或者我自去立个女户,他……当年也给我留下了一些家底,我和明旌搬出去……”   “说什么呢?”话没说完就没季氏打断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好了,行医救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怕什么连累名声?京城里稍微有点儿家底的人家手里也都做着营生贴补家用呢,行商卖货的没人嫌弃,咱们开个医馆治病救人还要听人说三道四了?你和明哥儿就踏踏实实的在家里住着,何况他上着学堂呢,和澈儿一起这也方便照料一些不是?”   季氏是真的对几个子侄掏心掏肺的好,黎浅也早料到她不会允自己搬出去的。   只是这样一来,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   但又知道拗不过季氏,便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口头上强辩,只面色歉然的看着她。   季氏对这事儿是很上心,当即便斟酌了一下道:“这样吧,你手上银子你留一半,好歹给明哥儿攒下一些,留着将来以备不时之需。医馆这边的花销,你和咱们府里公中各出一半。只我现在操持这家里,琐事极多,将来定是无法去坐堂看诊的,这便要辛苦你一个人盯着了。”   黎浅明白她的打算,其实以季氏的为人是完全可以不用她那边掏钱的,可是现在容她出一半的银子,这便是叫她将来在铺子里不必有寄人篱下的拘束感。   而且世人皆知,稍微有点良心的医者经营的医药铺子都是赚不来什么钱的,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就是本分事,偶尔遇到穷苦人家还要施舍……   季氏说府里出一半的银子,也仅是帮她而已。   “好。”黎浅心里是感激的,面上也只是感激的微笑,“那这几天我便出去逛逛,挑选一下铺面。”   “行,地方你先挑,后续的咱们再商量。”   两人大致的商议了一番,看着时辰不早了,黎浔和黎浅母子就分别告辞了回房。   从季氏那院子里出来,回后院要同路走一段,黎浅就问黎浔:“你跟三妹妹闹别扭了?瞧着她今天出门了一趟回来反而兴致却不怎么高了。”   黎浔道:“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在公主府里出了点儿事,这地方达官贵人多,是非也多,她许是还不太适应,缓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黎浅闻言就也跟着笑了:“是啊,别说是她了,就是我……在边城住了十几年了,突然搬到京城来也不习惯。”   也并不是抱怨,就那么随口一说罢了,可黎浔看着她脸上寡淡沉静的表情心里却略有些发堵。   她的大姐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明艳洒脱,像是一朵开在艳阳下的花儿,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光彩,如今却判若两人了。   可是有些伤口,它存在就是存在,除了当事人自己,没有人可以治愈它。   最后,黎浔也只是露出笑容来:“我最近也无事,姐姐要出门看铺子的时候可以叫上我,我陪你去。”   “好。”   姐妹俩说着话,进了后花园就分道扬镳,各自回住处了。   晚上没有黎渃在这边闹腾,黎浔这天早早就上床睡了,黎渃那边也是回房就趟到了床上,手里抱着那个檀木小盒子辗转反侧。   折腾到半夜也睡不着,突然一个翻身,登时吓得险些跳起来,原是书玉这丫头不知何时摸到了床边,正趴在床沿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瞧她。   “你在这干嘛?”黎渃一骨碌爬起来。   书玉跪在脚榻上,这才直起身子,悠悠的道:“小姐睡不着,奴婢也睡不着,您是不是还在气二小姐和信王殿下的事?”   屋子里没有点灯,光线朦朦胧胧的,能够完全盖住人脸上的表情。   “你别胡说!”黎渃斥了一句,转身又抱着那个盒子背对着外面躺回了床上。   书玉就也跟着爬上床去,蹭进她被窝里。   小丫头身子软软的,暖暖的,也不再说话,就那么安静的躺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黎渃自己开口,喃喃的道:“我也没生二姐姐的气,就是……其实殿下他待我和气,也只是因为看二姐姐的面子吧,不过就是我自己多想了。”   而且,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其实自己也是从一开始就清楚,这辈子至多也只能是一点儿埋在心里的念想了,毕竟黎家的家世和姬珩之间太不匹配了,她再天真也不会真的以为凭着她这样的家世门第和一厢情愿的喜欢就能嫁进王府去。   而现在转念一想——   黎浔这边却有救过姬珩的恩情做桥梁,所以才反而有路可走。   换而言之,就算没有黎浔在,黎渃也很清楚自己和姬珩之间不可能有机会……   再这么一想,便也彻底释然了,扔了那盒子,转身八爪鱼一样把书玉给抱得紧紧的:“嗯,这样挺好的,若是二姐姐真能嫁过去王府,那她就是王妃了。”   书玉被她抱得动不了:“那小姐您是不打算抢了啊?”   “抢什么?你以为这是吃糕点呢?谁抢到先塞嘴巴里就是谁的?”黎渃用力把她抱得更紧,“而且也难得有什么是姐姐特别想要的,以前她凡事都让着我的,现在姐姐先看上的东西,我也是绝对不会去动的。”   书玉被她抱得动不了,就恶意言语攻击:“可是王爷殿下他身份高,人也好,最主要是长得也好看啊……这都是小姐您前面几天自己说的。”   “这天底下长得好看的郎君又不止是他信王爷一个,但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姐就只有这样一个,好看的我可以去大街上天天看,这怎么能比?”黎渃这就已经全无负担了。   两个在床上嬉闹半天,最后还是书玉年纪小,体力不支,累趴了就倒在一起睡去。   黎浔本来以为黎渃须得花几天时间才能恢复过来,结果次日一大清早就已经欢欢喜喜的跑过来了,发间大方招摇的戴着姬珩送来的那对儿小钗。   这丫头的恢复能力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强大嘛。   黎浔这就彻底放心了,姐妹俩玩闹了一阵又一起去季氏那屋用早饭,之后仍是一起回了静水轩。   黎浔拿了花绷子绣花,黎渃在旁边的小桌子上铺了纸张涂鸦,过了会儿就有前院的丫头把秦语冰带了过来。   黎渃很高兴,立刻扔了画笔跑过去:“秦家姐姐你怎么来了?提前也没说一声。”   “合着你家的门槛儿高,不递帖子就不让来了还?”秦语冰和她凑趣儿,进来又和黎浔打了招呼才解释:“我是同我母亲一起来的,她来拜访黎夫人,我就顺便找你们玩了。”   昨天在公主府秦语冰险些闯祸,虽然也是受了连累——   可秦家不知道。   黎浔立刻会意,秦夫人登门多半是为道谢的。   这事儿虽是因她而起,却也不能点破,只叫人拿了瓜果点心过来招待秦语冰。   秦语冰却是兴奋的很,先啃了个梨子解渴之后就兴致勃勃的道:“我跟你们说,昨天这京城里出了两件大事,你们应该还没听到消息吧?就是那个康定伯府林家出了件天大丑事……”   话没说完,门房那边就有人送了帖子来,是信王姬珩的私人名帖,传话说是次日有人邀他出城踏青,他要来接黎家姐妹一起。   黎渃昨日才刚整理好心情,决心接受爱慕之人心有所属的事实了,姑且还觉得自己需要悲愤郁闷几天,这会儿手里捏着姬珩的帖子就兴奋了:“呀,这么好么?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呀!” 第59章 皇权   黎浔瞪她一眼。   她自觉失言,暗暗吐了吐舌头。   秦语冰也凑过去看,看过之后也不禁咋舌:“这个局子哪里是邀你们踏青的?这个猎场是老永王所有,老王爷是陛下的亲叔叔,当年辅佐先帝有功,很得先帝照拂,加上老王爷敛财有道,这永王府一门虽如今不掌军政大权,却最是富贵。这京城之地寸土寸金的,也就他家了,在近郊最好的地段连占了三个山头开辟成猎场,可是便宜了。”   说着,稍稍压低了声音,“这一点上宫里的陛下都比不得,陛下要围猎舒展筋骨都姑且还要行上大半日去行宫猎场呢,所以为了省些麻烦,偶有兴致也会去他家的猎场上散心。”   前世因为怀王谋逆案的牵连,姬珩平叛之后一并也处置了好些宗室门阀,这个永王府就在其列。   依旧不是黎浔亲历的事,所以永王府究竟是被祸及了,还是真的和姬琮结党她就不能确定了。   但是这件事,姬珩最清楚,黎浔便想明日见了可以问问他。   这会儿她定了定神,又问秦语冰:“永王府的人当是不太好相处吧?昨日在长公主府好像没见他们家的人赴宴。”   “嗯。他们家昨天是没去。”秦语冰道:“永王府的人高傲惯了,颇有点儿……那个……”   纠结了一下措辞,才含糊道:“反正就是在宗室里也不怎么合群,惯是要压旁人一头的。”   黎浔了悟:“莫不是因为昨日长公主府办了赏花宴,他们这才临时……”   要不然,帖子不会这么赶,卡着在这时候才送出来。   可如果是单为了和长公主府别苗头,这其中——   只怕也不只是想拔尖儿这么个原因就能简单解释的了。   “这个我就确实不清楚了。”秦语冰道,“不过今天要不是刚好来你这,我还真不知道永王府又要开猎场了。他们家这猎场,无事的话一年最多也就只开两三回的,物以稀为贵嘛,并且每回帖子发得也不多,非是达官显贵或是和王府私交甚好的人家都拿不到。”   她也是个直率的性子,羡慕就是羡慕,大大方方的就从脸上流露出来。   黎渃这就有点慌了:“既是这样,我们不请自来就这么蹭着六殿下的面子跟过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黎浔莞尔,将姬珩一并写给她的条子折好塞回信封里:“若是不方便殿下便不会说要带我们了,既然机会如此难得,那就更得去见识见识了。”   “就是就是。”秦语冰也怂恿,“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黎渃和她玩得好,看她一脸的兴奋,差点就脱口相邀了,但好在是及时反应过来这事儿她做不了主,便又赶紧哽住了。   她这心思黎浔自是一目了然,便对秦语冰道:“你明日有别的安排吗?若得空不妨过来,反正都是蹭六殿下的面子,两个是蹭,三个也是蹭,也不在乎多带一个。”   秦语冰确实也是对那个京城闻名的猎场好奇的很,也是真心想去,这时候还是脑袋甩的拨浪鼓似的赶紧拒绝:“别。拖油瓶再带拖油瓶的怎么好?六殿下请你们,是因着你家对他有恩,你们两家的交情,我一个外人怎好再占便宜?等渃渃回来,跟我讲讲见闻过个瘾就行了。”   因为头天在长公主府里连累了她,黎浔心里是记着的,便想补偿一下。   再加上秦语冰和黎渃投契,玩得好,她便也爱屋及乌将秦语冰也当半个妹妹看了。   “没事的。”她说,“去了猎场肯定是要骑马什么的,我又不喜欢那些,你一起去正好给渃渃做个伴。她咋咋呼呼的,又不怎么懂京城里的规矩,你和她一起正好可以教她一些,好早些适应。”   秦语冰虽然明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但奈何这事儿的诱惑太大,扭扭捏捏的就也有点跃跃欲试了:“真的可以这样么?”   拿着姬珩的面子替自己还人情黎浔是毫无压力的:“可以。你明天早些过来,别误了时辰。”   这个事情定了之后,就又说起之前秦语冰被打断的话题。   黎浔对如今京城的局势还是关心的,便主动问她:“你刚不是说京城里出了两件大事么?话没说完,康定伯府怎么了?”   秦语冰于是就又眉飞色舞起来:“就是昨天在长公主府见到的那个林承光还有林沅沅浔姐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昨天你去换衣服那会儿他们兄妹相继被家里来人叫回去了,一开始我还纳闷他家是出了什么急事,结果今天一早就听了我娘身边的婆子说老伯爷府上出了天大的丑闻,她那个妾室赵姨娘……居然给老伯爷戴了绿帽子,就连林沅沅兄妹俩都不是老伯爷的骨肉。这可是二十多年的绿帽子呢,老伯爷一怒之下直接将他们母子三人赶出了家门,断绝了关系,并且林沅沅兄妹俩也被从林氏族谱上除名了。”   黎渃听得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黎浔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林承光兄妹的身世肯定没问题,想必这就是长公主对他们的惩戒,看似有些手段过激,可换而言之——   昨天林承光兄妹若是奸计得逞,长公主府也是要名声尽毁的。   现在要康定伯府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息事宁人,康定伯纵然糟心,也只能咬牙这么办了,否者真被长公主扭送去御前理论,他头上就不只是一顶绿帽子的问题了,保不齐要被林承光连累的丢官罢爵。   这就是皇权!   长公主纵是女子之身,纵无权无势,也绝对没有人可以践踏到她的头上却不付出代价的。   黎浔是并不觉得长公主这么做有多过分,消化了片刻这个消息又问:“那还有另一件事呢?”   这另一件事秦语冰就兴趣不大了,一边啃水果一边随口含糊了两句:“另一件就更是捅破天了,说是太子殿下午后在一家酒楼用饭,结果存在楼梯底下的一些烟花爆竹炸了,险些将殿下烧死在火海中,京兆府衙门的人赶过去,那边连着三条街现在都还封着呢。但后续的消息封锁了,还不知道。”   姬璎又一次遇刺,所以这又是怀王姬琮所为?   这位三殿下可真是有恃无恐了!   只是涉及皇家太子的话题私底下也不好多言,何况秦语冰一个小姑娘也不可能知道更多内幕了,黎浔随后就也没再追问。   秦夫人今天确实是为了昨天长公主府的事来给黎家道谢的,加上她和季氏也算合得来,就盘桓半晌说了好些话儿,临近中午,季氏留她们母女用饭,秦夫人头次登门,自然是给推了,本想是把秦语冰留下来也算是个两家亲近的意思,可秦语冰急着回家挑明天穿的衣裳,自然也待不住,麻溜的就跟着她一起跑了。   季氏是不知道永王的底细的,只听说黎浔姐妹俩又要出门,便多少觉得不太妥当:“虽说人情往来不可荒废,可是你们两个野丫头也不能总是往外跑,都是该议亲的人了,合该稳重些。”   黎渃可是不服的,当即回嘴:“所以才要趁着还在娘家想干嘛就干了嘛。”   季氏也是拿女儿这口无遮拦直来直去的脾气没办法,佯怒瞪她:“又浑说!”   不过姬珩的好意,这边又肯定是推不得的就是,季氏只能尽量嘱咐了两个姑娘一些话,让她们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别惹事。   黎浔对这趟出行没什么特殊情绪,她之所以让姬珩带她和黎渃出局子主要也是为了做样子给黎渃看的,让这丫头打从心底里认知到她和姬珩之间局面以定,才好尽快的断了念想好回头。   而黎渃这时候却早把姬珩的事给抛之脑后了,次日一早又是早饭都顾不上吃的在房间里鼓捣着翻找要穿的衣物。   黎浔用过早饭去她房里找她,就见她屋里到处堆着衣裳,正发愁:“姐姐,你看我这衣服,这套骑装还是在边城的时候娘给裁的,这布料和样式穿出去会被京城里那些娇小姐取笑吧?而且我这半年又长个儿了,这也……穿不下了吧?”   最后千言万语汇聚一句怨念:“那王爷怎么也不提前几天来送信,那样我还能赶着新做一件。”   黎浔拿过她手里的衣裳在她身上比了比,忍着笑意道:“你还真准备出门撒野去啊?没合适的衣裳就跟我一起老实呆着。”   正说着话,外面丫鬟就领着秦语冰进来了。   秦语冰也是个实在的,进门看见黎渃这堆了一房间的衣裳就乐了,把她带来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拍在了桌上:“我猜也是事出突然,你们这定是没有准备今天能穿的衣裳,我多带了两套。渃渃跟我身量差不多,可以穿我的,浔姐姐你个头高一些,我从我娘那翻了一套我长姐出嫁以前做的,大小应该差不离。”   黎渃这就高兴了,冲上去抱住她脖子,一声一个“好姐姐”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才是亲姐妹呢。   俩人解开包袱大概的比划了一下秦语冰带来的衣裳大小,确定应该能穿就更是高兴起来,又凑了两句门房就来人禀报说信王府的人到了。   黎浔不好耽搁,就赶紧带了她们出门。   姬珩没有亲自过来,黎浔明白他的盘算,他现在对外就是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和她们黎家亲近,让林皇后和太子知道他是真的要娶黎家女,好叫他们打消顾虑,可又不表现得过分明显了,留了点余地给姬琮那些人猜,也省得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早早的就将黎浔当成他的人来针对。   今天是战风带了一队侍卫来接人的,并且还把姬珩的座驾给赶了来。   战风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王爷先出城了,请姑娘上车,稍后在城门外会和。”   皇室规格的马车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坐的,虽说有了主人允准便不算僭越逾矩,秦语冰和黎渃两个也受宠若惊,互相拉着手,惴惴不安的不住互相交换神色。   黎浔是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颔首道:“好。多谢阁下亲来接人,辛苦了。”   “卑职职责所在,奉命行事而已。”战风让到一边,随从立刻搬了垫脚凳来。   黎浔带着两个姑娘上了车,有王府的护卫护送,这样黎家季氏给准备的一队家丁就不必带着了,只书云那个几个随行伺候的丫头不敢上姬珩的马车,就坐着黎家原来准备的马车吊在后面跟着。   永王府的猎场在西郊,这趟就是从西城门出的。   虽然马车上没别人,秦语冰和黎渃两个也坐立不安。   秦语冰尤为忐忑,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压着声音问黎浔:“我这样跟着来,真的不会太唐突吗?万一一会儿殿下知道了动怒怎么办?”   黎浔失笑。   这秦语冰和黎渃真挺像的,平时看着是活泼大方,遇到人情世故的事就容易怂。   于是故意逗她:“没事的,了不起咱们就脸皮厚一些,他还能将咱们赶回去不成?”   秦语冰汗颜。   信王殿下天之骄子,就算心里不高兴,这点儿涵养也是有的,当然不会直接把她撵回去,她这不是怕得罪了么?   俩人说着话,却发现黎渃在那闷闷的憋了半天没做声,表情也有点纠结。   “怎么了渃渃?”黎浔看过去,“不舒服?”   话音未落,就听她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   黎渃红着脸,这就更纠结了:“我没吃饭。”   黎浔这才想起来之前被秦语冰过来一打岔,她本来准备了的点心就落在黎渃那屋子里没带出来。   斟酌了一下,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就叫了战风:“战风,前面那个街角你往右边那条街上绕一下,那里有个糕点铺子,你帮我买些糕点。”   “好。”   车里秦语冰和黎渃听她自来熟的支使起信王殿下的亲信,都吓傻了。   再听战风居然痛痛快快逆来顺受的应了便更傻了…… 第60章 热闹   那可是堂堂亲王的贴身亲卫!!!   怎么这届皇族的人都这么亲民体贴的么?便是黎家和王府有些交情,可是出个门,王爷的马车亲自登门去接,侍卫还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听差遣?   秦语冰是真有点儿被刷新了认知,开辟了新天地的震撼。   而黎渃——   闷头琢磨半天,最后还是总结了那一句老话出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人诚不欺我。   瞧瞧她家二姐姐如今这派头,已经俨然就是王府的女主人架势了嘛。   战风让车夫绕路去给买了糕点,就一小段路,倒是没多耽误工夫,马车出城之后姬珩已经在那了。   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黎浔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眼,原是想跟他打声招呼,但见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世家子弟便就作罢,没有露头。   看见战风护卫着马车走近,几人就停止了交谈。   姬珩转头问战风:“人接到了?”   “是。一切顺利。”战风回话。   马车里的秦语冰还忐忑的捏着衣角怕战风提起她也跟来了王爷会变脸,却不想这护卫也是心大,压根就没提车上还多跟来一个人。   姬珩也没再多问,只道了一句:“那就走吧。”   他和那两位公子策马走在前头,闲聊中其中一个便打趣:“黎家家主和他家大公子都不在京城,纵然殿下与他家有些交情,这么接了他家女眷出来也不太好吧?”   姬琮那边虽然暂时还没拿住契机让姬珩正式认了这桩婚事下来,可这阵子也没少使劲,四处散播消息。   从一开始的信王携美夜游到如今公然和黎家的各种往来……   这些锦绣世家出来的公子哥儿们,个个都人精似的,虽是要避讳姬珩的身份,浑话也不敢说得太直白露骨,可是谁也不傻,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姬珩面上表情淡淡,也无遮掩之意:“黎云泽与本王颇有私交,如今他不在京城,他家的姊妹本王自该是多加照拂的。”   他若是要从黎云泽那论交情,那和黎浔姐妹之间就应该是以兄妹相称的关系,这种情况下共同出游无可厚非,可又明显——   他又是在故意含糊概念,也没承认他是将黎家俩姑娘当妹妹看待的。   话到这里,对方便心领神会了,又乐呵呵的岔开了话题。   黎渃是个心大的,抱着纸包啃了半路的糕点,后半程吃饱了就又拉着秦语冰开始唠唠叨叨的说私房话。   永王府的猎场确实离京很近,马车走得不算快也就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永王府的排场很足,外围一共设了三道关卡门禁,都有王府的府兵侍卫把守,很是威严。   不过因为这地方很大,徒步进去不方便,所以所有的车马确认过府邸和主人之后皆可直接放行。   过门禁之后又行了不远,马车就在猎场外围停了下来。   天气晴好,山林外面的一大片草场已经整理出来,场地上支开了一大片视野开阔的凉棚,下面铺了凉席,设了桌椅,也提前准备好了瓜果点心。   后面稍远的地方搭建了四座帐篷,是供女眷们更衣之用。   再远的地方,一大片围栏后面还候着百匹良驹。   黎浔几个从车上下来。   秦语冰脚落地刚一站稳,蓦一抬眸——   就见着一身墨色劲装长袍,金冠束发的姬珩表情闲适的就站在马车旁边。   他的身形颀长,身姿挺拔,甚至于表情都一点也不严肃,可是出于对皇族的敬畏加上自己不请自来的尴尬,秦语冰还是紧张的脸上发烧,赶忙垂下了视线等对方发作。   姬珩扫过来一眼,目光却没在她和黎渃之间停留,最后定格在黎浔身上打量:“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我最近有点犯懒,今日没打算下场。”黎浔随口解释,“渃渃和秦家妹妹她们都带了替换的衣裳,晚些时候找地方换了就好。”   “哦。”姬珩应了一声。   黎浔站着不动,他就也不说走。   而和他同来的两个世家子弟瞧着已经心领神会,互相挤眉弄眼的交换了一下暧昧的眼神就乐呵呵的先勾肩搭背的跑了。   黎渃这时候也算够机灵,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拉着秦语冰道:“走啊,我们先到处看看。”   秦语冰则是还诧异于今天的信王爷特别好说话,被她拉着跑出去好几步都没缓过神来,就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   黎渃还是有分寸的,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种贵胄云集的特殊场合,她并不会乱走乱逛,直接朝凉棚那里人多的地方走去。   几个丫头,包括书云在内都连忙跟了去。   由于黎渃刚才避嫌的举动太明显,姬珩盯着她背影看了两眼,突然就明白了。   他脸一沉,当即冷嗤一声:“本王就说呢你怎么还转了性子爱凑热闹了,这是又暗地里造谣,背着本王胡说八道什么了?”   要不然黎渃那小妮子就一愣头青,怎么可能觉悟这么高,都知道避嫌给他腾地方了?   黎浔是半点不心虚的,只道:“她跟我在一处的时候多,殿下您又不避嫌,与其等被她撞破了一惊一乍的,还不如早点说开呢。”   鉴于她撒谎不眨眼的特殊技能,姬珩对她这番解释也将信将疑。   只终究也没再深究,两人也尾随在黎渃两人身后往凉棚那边走。   黎浔这才腾出机会来问姬珩:“对了,永王府今日这个局子是临时起意开的吧?只是巧合还是有别的用意?”   姬珩踱步在她身边慢慢地走,闻言就勾唇笑了:“两重意思吧,永王嫡孙云景曾经都以太子伴读之名在宫中读书受教,云景各方面都出色了些,久而久之就和永王孙有了积怨。晋阳姑母前日以云景和颍川之名设宴,并且高朋满座,甚是风光,永王孙这边自然要紧赶着再办一局,找回场子。”   祁云景黎浔上辈子还算熟悉,挺优秀内敛的一个人。   可永王这边……   她就不甚明了了。   姬珩说到这里就打住了,黎浔等了片刻没等来后话便又偏过头去看他:“不是说两重原因吗?另一重呢?”   姬珩感知到她落在他脸上的视线,便就也转过头来。   两个人,四目交接,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就逐渐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深刻。   黎浔看得眉心隐约一跳,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随后姬珩才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怀王。”   黎浔心头剧烈一跳。   所以这是果然永王府是和怀王府结党达成同盟了吗?   思及前世种种,她又蓦的想起秦语冰说的太子再度遇险那事儿,赶忙又问:“对了,我听秦语冰说前天下午太子又险些出事,这又是怀王做的吧?”   姬珩提起这事儿也不见激愤,只又带着她继续款步往前走去,一边解释:“老三和太子之间互相下黑手都是见惯不怪的了,不过前天那事儿……太子和骆大小姐正私会呢,小楼就差点被老三给炸了。”   本来听说太子死里逃生,黎浔还没怎么当回事,这才着实被吓了一跳:“所以他们俩的事被翻出来了?”   也不对啊,如果真的是骆雪和太子的私情暴露了,这对秦语冰来说绝对比太子遇刺一事更有热闹瞧,她不会只字不提的。   果然就听姬珩道:“当时场面混乱,骆雪的反应还算镇定,趁乱就第一时间给溜了。可老三亲手导演了一场好戏,他的人当时必然就隐蔽在附近等着看太子的下场,所以那件事他一定知道了。”   黎浔举目四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所以今天这个踏青围猎的局子是怀王授意永王府办的?他要做什么?眼下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时机,这种纯粹玩乐的场合太子肯定不会来的。”   再仔细观察了一遍,眉头就皱得更紧:“骆大小姐……似乎也没来?”   “总之今天我们就是纯粹来玩乐的。”这一次,姬珩却没有替她解惑,那表情,颇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   黎浔确实也不会同情心泛滥,谁的闲事都去管,只是仔细斟酌了一下又跟他商量:“那你一会儿跟战风说一声,回头渃渃她们如果要进山的话便叫你的人跟着吧,永王府这边的人我不太放心。”   这对姬珩来说都是小事,自然随她要求。   两人走到凉棚附近就分开了,姬珩去了远处的马圈那边跟一群世家子弟研究马匹,黎浔则是进了女眷云集的凉棚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因为他们姐妹是跟着姬珩来的,难免就引起了众人侧目,再一联想到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   一众的闺秀也都品出了信王殿下和黎家姑娘之间非同寻常的“交情”了。   今天到场的女眷们家世门第都是京城里最拔尖儿的,虽说她们都是最看不上黎家这样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攀龙附凤一步登天的,可眼见着信王爷待她特别都几乎摆在明面上了……   她们看不起黎家是真的,但不敢得罪姬珩不给他面子就更真了,所以反而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即便看不上,不怎么愿意和黎浔姐妹亲近,但却尽量的敬而远之,暂时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去为难挤兑。   黎渃和秦语冰两个是来玩的,来凉棚里和其他人打过招呼算是全了礼数之后就跑去外面在附近看风景了。   黎浔不想动,就坐在凉棚下喝茶,对所有形形色色打量她的目光全都视而不见。   因为姬珩让人去黎家接了一趟人,耽误了一点时间,他们这一行人过来的已经不算早了,又过了不多一会儿人受邀的客人就几乎到齐了。   今天这局子是永王孙的东道主,所请的又都是一群少年男女,一个有家室的也没有。   男子们聚在一起,又是来了猎场,自是要进山打猎放肆的施展一番的,很快就分成了两组人,约好了比赛规则,相继进山了。   女眷这边也是机会难得,便也有些姑娘跃跃欲试。   她们不比男宾那边,都各自有用惯了的坐骑,猎场备下的那些马匹就是给她们用的,便各自去选了坐骑。   但女孩子都是以玩为主,自用不得什么比试,就三五成群的结伴,有的人胆子小些,不敢进山,就只骑在马背上在草场上散步。   黎渃和秦语冰可没这么含蓄,欢欢喜喜的去帐篷里换了衣裳便带着弓箭进山去了。   永王府这边其实本来就也准备得很是周到了,女孩儿们谁要进山就给安排一个护卫跟着,只黎渃这边黎浔不放心,姬珩提前打招呼给换了他带来的人,永王府的人自然得卖他这个人情,也没说什么。   大部分人都自顾玩去了,和黎浔一起留在凉棚里的就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这便有人跃跃欲试的来拐弯抹角打听她和姬珩的关系,黎浔也只推说是姬珩和她兄长有交情。   再问——   就也不答话了。   姑娘们觉得她无趣,又不想和她深交,便也就不怎么再上前搭话了。   中午前后,进山打猎的人便相继带了猎物回来,下人支起篝火就地烹饪野味。   永王孙清点了一下人数,又派人进山去把还没出来的人都叫回来。   这边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整个草场上方已经是一片烤肉的香气。   林子里落单的人陆续被找回来,烤肉摆上桌,正待开宴时就见有人将永王孙拉到旁边嘀咕起来,过了没一会儿他神色凝重的回来,却对姬珩告罪道:“这里麻烦殿下替我先关照一二,我有事离开片刻。”   没说干什么,众目睽睽,却见他又翻身上马,带了一队侍卫又进山林里去了。   大家又都眼睛不瞎,明显感觉是出事了,气氛就立刻紧张起来。   没多一会儿,便有人发现了端倪:“呀,有两个人没回来。”   黎浔其实早发现了,并不是她观察力多敏锐,而是因为消失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她印象很深的——   相府骆家的骆霺。 第61章 分肉   开始,只是一个认识骆霺的姑娘嘀咕了一声。   但是宴席上,大家都坐的近,消息很快就散开了。   姑娘们私下纷纷小声的议论起来。   但好在这才刚是下午,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儿就造成恐慌。   秦语冰见黎渃面露彷徨,便凑过来小声劝导她:“这是大白天的,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王府管辖的山林,里面也没有凶猛的野兽出没,应该只是走远了没听见这边找人的号角声,也或者……只是走迷路了。”   黎渃点点头,没言语。   黎浔也没说话,但她的心里却并不乐观,已经笃定今天这骆霺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只不过这事不是她能左右,而且她也不想管。   便把自己盘子里刚切成小块的兔肉换到了黎渃和秦语冰面前:“在山里疯跑了两个时辰了,不饿么?趁热赶紧吃,你自己亲手打回来的兔子。”   黎渃就是贪嘴好吃,何况新鲜烤出来的兔肉香气四溢,分外诱人。   她盯着盘子里切得大小均匀的一盘肉,没忍住咽了下口水,便高兴的大快朵颐起来。   肉吃进嘴里就更满足了:“好吃。自己打回来的兔子就是香。二姐姐你不知道,这野兔蹿得可快了,我可是补了一箭才射中的,险些让它给跑了。”   旁边邻桌的姑娘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本来正小心翼翼的执箸想矜持的尝一口野味儿,听着这几个粗鄙野蛮人的残暴之言瞬间胃口全无。   再看看盘子里的肉,就更是难以下咽了。   黎浔是压根没注意她,看黎渃吃得开心就也跟着笑了。   眼神晃了晃——   闪过些许忧虑的寒芒来。   今天这里怕是少不得又要经历一番大折腾,不定几时才能回去呢。   她下意识的抬眸去看姬珩。   主人家不在,姬珩坐在上首第二的那一席上稳稳的不动。   他面上表情闲适,手里拿小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切着碟子里的肉,镇个场完全不在话下。   这顿饭他其实是没什么兴致吃的,黎浔坐在女宾席上离着他这边的位置有点远,他不时的飘过来一眼,一时看见她正低垂着眼眸动作有条不紊的细致切肉,再一打眼……   却见她把切好的肉换给了黎渃。   有那么一瞬间,信王殿下突然觉得刚塞进嘴里的肉它不香了!   黎浔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就见他面无表情的刚好盯着自己这边在看,虽然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她还是看得出来他这是心情不好,盯着这边的眼神都阴沉沉的又带点冷飕飕。   黎浔怔了怔,与他对视片刻。   不解,便又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甚至疑心怀王和永王府这次别是联手搞了什么大动作吧?以至于叫他都在意起来?   于是,心里就也跟着紧张起来。   结果……   等了半天,他依旧什么暗示和提示也没有,只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然后冷冷的朝旁边扭开了头。   弄得黎浔一脸的莫名其妙。   黎浔如今算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其实她的饭量是比那些矜持的名门闺秀要大一些的,只不过今天宴上以肉食野味为主,她腻得慌,吃不了许多,还是因为想着晚上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才强迫自己尽量多吃了几口。   黎渃和秦语冰却是俩心大的,加上兔子是自己进山打回来的,格外有干劲,俩人合力啃得就只剩一副骨架子。   最后意犹未尽,黎浔又让书云去端了一只烤鹿腿过来。   这回倒是没吃多少,剩下的就让书云她们三个下丫头拿去分了。   因为这毕竟也不是他信王府自家设的局子,姬珩虽然受托招待客人也不是很上心,就只当自己是个门神,镇在当中不叫这些人恐慌乱走。   一顿饭下来,他也不出面活跃气氛。   对面男宾席上男人都心大,再加上几盏酒水下肚也就顾不上细枝末节的琐事了,气氛还算不错。   女宾这边却因为骆霺二人一直没找回来姑娘们多少都有点紧张,所以一席酒宴吃了个把时辰下来,除了黎渃和秦语冰那俩,其他人都多少有点索然无味的意思,没吃几口。   这个时候已经是申时半,日头隐隐西沉。   下人在撤席,收拾桌上残羹冷炙的时候永王孙终于满头大汗的带着几个人从山林里出来了。   听见马蹄声,众人忙不迭扯着脖子张望。   远远地看见回来的只有不到十个人,虽然还没看清楚都有谁,黎浔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骆霺今天怕是真要凶多吉少。   等到人马近了,下人迎上去接,就果然永王孙护送回来的只有另一个和骆霺结伴进山的姑娘。   也是骆家的,不过是个庶女,平时没什么存在感。   那姑娘约莫也是在林子里被困的久了,一脸的惶恐与憔悴,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的时候腿一软,两个丫鬟都没扶住,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就后怕的开始嘤嘤哭泣。   依旧还是有一个人不知所踪,姑娘们本来就都紧张,这时候气氛一瞬间就更是慌乱了起来。   姬珩勉为其难的先迎上永王孙去问:“人没有都找到?”   永王孙神色凝重的点头:“说是先前两个人在林子里追赶猎物,走散了。”   旁边正在哭泣的骆三姑娘唯恐自己要受牵连,遭责难,闻言赶忙擦了把泪争辩:“我说不要往里面走了,可是二姐姐不听,非说侍卫射中了一只山鸡,就硬要过去捡……然后那里树后面刚好有个坡,就……就……”   黎渃从小生活在边城,又加上家里父兄都是武将,所以家里的女孩子们也都会一点骑射,而秦语冰的外祖父原是个武将,她小时候在外祖家里寄居的时间多,又是个豪迈的性子,便也学了几手,所以她俩打猎是真的自己打。   至于另外两三组进山的姑娘就纯属凑热闹了,跟着去,看见猎物了喊随行的护卫。   骆霺就属于这一种。   那姑娘也是吓坏了,还是哭得浑身发软。   永王孙便叫人把她扶去帐篷里休息,又喊了猎场上的管事:“去把所有能用的人手都点齐了,再进山去找,挨个山头的翻。哦,火把也提前备上……不,山里枯枝草叶多,不能用火把,准备一些灯笼吧,以备不时之需。”   “是。”管事的立刻领命去办。   京城里的这些名门千金,可是娇贵的很,有一个人出意外就不算是小事。   骆家书香传世,骆霺的亲哥哥骆长霆是每日要去家学读书的,很少间断,当然不可能为了出来玩就荒废学业,骆雪那里据说是身体不适,也没能成行,故而骆家今天来的就只这俩姑娘。   现在出了事,大家同住在京城里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好视而不见,男宾那边便有人提议:“多个人多份力,先都别慌,天还没黑呢,而且骆二小姐身边不是还有侍卫跟着么,我们都帮忙去找,不会有事的。”   其他人自是纷纷响应,也不等永王孙再安排,就纷纷去准备马匹骑具,打点着要进山寻人了。   永王孙脸上表情一筹莫展。   姬珩却没有一起走,只与他说道:“再有个把时辰天就黑了,回城的路也不怎么好走,这里还有好些女眷在,男丁耽误几个时辰没什么,她们至晚不归难免各家的长辈都要着急。这样本王就不随你们一起进山去找人了,让各家都收拾一下,本王一道儿护送女眷们先回吧。”   “如此……也对。”永王孙斟酌了一下,便郑重对着姬珩一揖:“那就辛苦六殿下了。”   他转而又亲往女眷这边大概解释了下情况,说让姬珩先护送众人回城。   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加上又出了事,姑娘们自然不愿意留在这里继续担惊受怕,这就一拍即合了,赶忙都吩咐自家家人去准备启程。   永王孙这里也算顾虑周全,后又点了个心腹过来:“你快马加鞭马上先赶回城一趟,回王府再调一些府兵过来帮忙。还有,也先顺便去骆府报个信,好歹也先知会一声。”   永王府和怀王之间的牵连现在还没翻到明面上,骆璟良应该并不知道,所以永王孙这般行事也算周全了,即便就是他出手做的局在坑骆家,起码表面功夫都做足了,事后骆家也不能将这事儿算他头上来。   但是骆雪是有前世记忆的,她应该能猜到内幕,只是么——   这女人如今的行事甚是诡异,心思难测,她会不会跟骆璟良透底就不得而知了。   队伍里二三十家的车马,很是冗长,又加上都是女眷出行就格外麻烦些,所以整理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启程上路,浩浩荡荡的一大队车马跟着姬珩回京。   回城的路上,黎浔的心情其实不大好,她倒不是有多同情和可怜骆霺,毕竟非亲非故。   只是——   因为同样身在局中,骆霺一个无辜之人遭遇了这种境况,难免要让她生出兔死狐悲的警惕来。   也突然有些庆幸,姬珩没打算卷入夺嫡的大漩涡里去,就因为这样,她和她的家中姊妹才也能相对的落个比较安全的处境,不至于首当其冲,成为别人算计的对象。   回城的路途毕竟不算远,路上相安无事,只是紧赶慢赶,进城的时候天也已经全黑了。   但好在各家都有派了家丁护卫押车,所以进城之后姬珩让城门守官帮忙点齐了各家人马,确定都带进城了没有遗漏就遣散了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家。   这边他则是亲自打马送黎浔回府。   听着身后其他家的马车相继散去,秦语冰掀开窗帘偷偷往外看,见姬珩亲自策马行在前面,又不禁有些唏嘘惶恐:“六殿下这是要亲自送我们回黎府吗?”   早上专车专人去接,这待遇已经叫她受宠若惊,这回更离谱——   堂堂亲王亲自押车去送?   黎浔刚才一路上都在想骆霺的事,此刻才赶忙定下神来,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便道:“那我让他先绕去秦府送你,你出来一整天了,秦夫人该着急了。”   “不不不。”秦语冰哪敢啊,惊恐的连忙摆手,“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跟你们回黎府就好,到时候再叫个人去我家跟我母亲说一声就好。”   话音刚落,黎浔已经掀开了窗帘,扬声冲外面喊:“殿下,麻烦您差个人去一趟秦侍郎秦大人府上帮忙交代一声,语冰今晚在我府上留宿,请他们放心。”   秦语冰脑袋一晕,直接就要哭了——   啊啊啊,浔姐姐你当六殿下是你家养的狗啊,你这么支使他?   再然后,更惊悚的来了……   外面策马缓行的信王殿下特别逆来顺受的“嗯”了一声。   秦语冰:……   不行了不行了,我死了…… 第62章 心跳   马车刚拐进黎府所在的巷子,站在门前台阶上不住张望的耿妈妈原是想要迎出来的,可一眼瞧见马车前头是姬珩在带队,又登时吓了一跳,仓促的赶紧转身进去报季氏。   车马在黎家门前停下来。   黎浔带着众人从车上下来。   “见过殿下。”门房值守的婆子和小厮立刻噤声,伏在地上磕头。   姬珩高居于马上,似乎没打算下来。   本来也都已经是大晚上了,家里黎珺叔侄又都不在,也不方便请他进门。   黎浔就没与他客套,吩咐了书云她们几个一声把自家的马车从侧门赶进去,然后屈膝行礼和姬珩道别:“多谢殿下今日相邀,现下天色已晚,便不请您进去坐了。”   姬珩面上表情淡淡,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就只还是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黎浔见他也没有别的话要再嘱咐吩咐的了,便略略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带着黎渃二人往门里走。   门口的婆子赶忙爬起来服侍,帮着提灯笼引路。   而因为姬珩这样的贵客就驻马在阶下,不可冒犯,所以他不走,那小厮就一直以额触地,半点不敢懈怠的跪着。   黎渃拉着秦语冰,一边上台阶一边就问那婆子:“母亲是已经歇息了吗?我们这么晚回来,她可是急坏了?”   那婆子道:“可不是?天还没黑夫人把耿妈妈遣过来守着了,可真是急坏了,方才远远地瞧着姑娘们回了,耿妈妈就第一时间赶着进去给夫人回话了。”   黎渃乐呵呵的。   虽然今天在猎场上后来出了事,可是她玩也玩尽兴了,吃也吃饱吃好了,总归还是值得的。   黎浔落在后面两步,也是拎着裙角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台阶上走。   可是——   走到一半,她又忽的顿住。   斟酌了一下,再度转身,望向身后坐在马背上的姬珩。   夜风习习,将她鬓角的一点乱发带起,轻盈的扫过清澈的眉眼。   门檐下的灯笼也跟着晃了晃,暖黄色的光摇曳在她清丽秀美的容颜之上。   姬珩就驻马站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   他一身黑色劲装,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她身上衣裙雅致娴静,似水温柔。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视线交融,静默的相望。   然后——   旁观者脑中就有画面了。   战风觉得你俩这么互相盯着看什么看啊,有话就说啊,这么一声不吭的,我看这一幕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了,这既像是一个妻子驻足阶前要送别丈夫离家,又像是一个妻子在倚门静候夫君归来……   啊,不对不对,呸呸呸!   他家主子还是光棍汉一条,哪儿来的媳妇!   黎浔是不知道战风这么个平时话都不多一句的冷面神内心戏能有这么足,她只是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之后心情很有些不平静,就那么静默的看了姬珩好一会儿,方才字斟句酌的慎重开口:“殿下要当心些。”   简短几个字,任凭是谁联系眼前的场景乍一听都只会理解为她这是因为天色晚了,所以才随口嘱咐姬珩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的……   姬珩听了这几个字,也没什么反应。   黎浔于是又遥遥的冲着他再屈膝福了福,唇角微微绽放一个笑容。   才要再度转身往门里去,姬珩那边却冲她一抬下巴:“你过来。”   他的语气也不重,依旧是高踞马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一动不动。   彼时黎渃二人都已经跨过门槛了,见黎浔没跟上来又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不免停下来回头看。   黎浔一开始不解其意,站着微微迷惑了一下。   可姬珩后面没再有解释了,她便只能下了台阶又朝他走过去。   站在他的马下微微仰着头看他。   刚要说话,姬珩这边却已经跃下马背。   黎浔只看见眼前他衣角一晃,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同时动作迅捷的一个旋身将她给扯到了战马的另一边去。   大门之内的俩姑娘目瞪口呆。   白天的时候她们只看到信王殿下对黎浔乃至于对她们两个都格外照拂一些,可大家都是守着分寸,客客气气的说着话而已。   男未婚女未嫁的,这直接上手拉扯可就不对了。   好在是黎渃关键时刻也算靠谱,最先回过神来,趁着身边的婆子年纪大了动作慢还没转头看见,就劈手一把抢过灯笼一边推了她一把:“啊,耿妈妈一定是叫母亲来迎信王殿下了,你快去说一声,就说天太晚了殿下不进府来,叫她不用忙活了。”   姬珩这样的贵客出没,黎家的下人本来就个顶个的紧张,被黎渃这么一咋呼,那婆子自然也没脑子想别的,立刻就撒腿往后院跑。   黎渃便也扯着秦语冰赶紧避嫌绕过影壁也往院里走去。   秦语冰且走且回头,讷讷了好半晌才也终是憋不住话的跟黎渃咬耳朵:“渃渃,这情形好像不太对啊,信王殿下和浔姐姐……”   就说嘛,哪家王府的人会对几个三品官家的女眷这般殷勤照顾的,这明显就是有深意的。   “嘘嘘嘘!”黎渃赶忙捂住她嘴巴,说谎的话这场面也不太好圆,何况她脑子一时也绕不了那么多弯弯绕绕,就只低声嘱咐秦语冰:“我爹娘都且还不知道呢,你先不要乱说,省得坏我姐姐的名声。”   秦语冰恍然大悟,当时就一个念头——   咦?我跟浔姐姐关系这么好,那以后不等于是信王殿下的半个小姨子?这就多了去的机会出来蹭吃蹭喝蹭玩了?   云里雾里的就只顾着扒拉心里的小算盘了,还哪管别的,美滋滋的就只点头:“嗯嗯嗯,我不说。”   而大门口这里,黎浔被姬珩一把拽到马后,头晕眼花的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觉得腰上一紧,姬珩的另一只手臂已经绕过她腰际将她身子紧紧箍住了。   他掌下的力道又稳又足,黎浔顷刻就有种被他完全控制的错觉。   她其实不喜欢那种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心里本能的抵触,但又因为这人是姬珩,太熟悉了,也很明白他不是敌人,于是于瞬间的芥蒂过后心弦便猛地一松。   这一来一去的情绪变动其实只在一瞬间,还没等她理顺了思绪……   总之姬珩把她硬扯过来,借着战马一遮就当即埋头吻下来。   黎浔本来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拽就吓一跳,再被他迎面一堵,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而这一惊慌晃神的工夫,姬珩已经撬开她齿关,攻城略地。   站在旁边不远处的战风心里骂了一声娘,面红耳赤的立刻背转身去。   虽然是借着夜色遮掩,可这到底也是在大街上。   黎浔再度缓过一口气来,当真是惊慌失措,整个人都吓傻了。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伸手去推姬珩。   然则姬珩那力道本就是她抗衡不过的,如今紧张过度再这么一忘了喘气儿脑子就越发迟钝起来,甚至整个身子都跟着有点发软,完全落在他掌心里。   别说反抗,站都站不稳了。   纵然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她也没想过他敢在大街上就这样……   唇舌纠缠的感觉完全被脑子里一声一声炸起的惊雷给盖过了。   黎浔从来就没有觉得她有这么样的做贼心虚过,一边应付姬珩防他逾矩太过,一边眼神慌乱的四下乱瞄。   好在是——   他俩挤在姬珩那战马和身后墙壁的夹缝里,空间本就狭小,再加上姬珩那些随从都很本分老实,一开始就碍于身份没有站着离他太近的,这会儿当是没人能看见他们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她这边心跳如擂鼓,也从来没觉得时间有这般混乱难熬的。   慌慌乱乱间,忽听得姬珩一声闷笑。   随后,终于稍稍直起身子,放过了她。   唇齿间都是他的气息,黎浔还有些惊魂未定,莫名其妙的循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   却见他手掌不知何时正压在她胸口。   一声一声,她自己都能听见她心跳撞击在他掌心里的那种夸张的声响。   于是——   顷刻领悟他这笑原也是不怀好意的。   面红耳赤的赶忙将他爪子拍开,明明衣襟没乱,她也还是下意识的又拢了拢。   姬珩却看笑话不嫌事儿大,餍足的咧着嘴打趣儿:“至于吓成这样?听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本王是有多倾心,以至于欣喜若狂呢。”   黎浔才不会拿这个跟他斗嘴,只强撑着面子剜了他一眼。   姬珩知道她心里正恼,但素来知道她脾气,再恼也不会在人前闹开,于是看她逆来顺受的样子就更是心情愉悦。   他舔了舔唇,又拿手指将黎浔唇上沾染的湿气抹掉,才又是继续散漫说道:“得亏是你方才折回来了,也算你有良心了。方才前一刻本王就在想,今天你若是敢就直接进门去,转头我便绕去你家后巷翻墙进去……”   黎浔:“……”   她本来正欲伸手去抚他前襟上的一点褶皱,闻言,直接一拳怼过去。   黑着脸,转身头也不回的直接进门去了。   姬珩此刻心情正好,难得是素来冷漠的眸子深处都带了点儿可以称之为绚烂的笑意,也没再拦她,等她进门之后就笑吟吟的重新翻上马背:“回府。”   黎浔转身提醒他的那一句,自不单是指的今夜叫他回府的路上小心些,今天猎场上的事显然就是怀王府和东宫的风波暗涌,她能因此而联想到身在局中的他,并且开始担心他的安危……   哪怕只是一两句话的提醒,他都甘之如饴,心满意足。   等信王府的人离开之后,一直伏在地上的那个看门小厮才慢悠悠的爬起来。   他方才一直趴在地上没敢抬头,就只看见几双脚在眼前走动,虽是知道家里二小姐和信王殿下站得似乎有点近了,不过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也不敢胡乱揣测,更怕说错了话惹祸上身,便把嘴巴牢牢闭紧了。   这夜因为秦语冰在黎家留宿,黎渃就没带她来静水轩和黎浔挤,俩人睡在二院那边她自己的屋子里。   秦语冰彻夜未归,秦夫人自是不放心的,次日一早亲自来接人,更是带来了一个对所有女子而言都堪称恐怖的消息:“骆家的二小姐滚落山坡,腿受了伤,众人寻了一夜,将近天亮才找着,人倒是还好,并无性命之忧,可……和一个护卫在一起呆了大半夜,这……”   如此一来,不仅是骆霺,整个骆家所有姑娘的名声都算是彻底完蛋! 第63章 送走   黎浔几个昨天都在猎场,最是清楚事发的经过。   即便与己无关,几个姑娘也都难免唏嘘。   季氏和秦夫人显然也都有些后怕,闲聊中又不免嘱咐各自的闺女以后出门在外的切忌小心。   秦语冰在黎家留宿,叨扰了一夜,秦夫人很是过意不去,便推了季氏邀他们母女留下来用饭的好意,约了下次请黎家众人去她府上做客就带着秦语冰走了。   送走了秦夫人,又吃过早饭,黎渃多少是有点被骆霺的事情吓着了,跟着黎浔回静水轩的路上就一反常态,闷闷的,一直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黎浔如今是已经着手开始绣嫁妆了,回房之后就叫书云把花撑子给摆开了,提针继续绣。   黎渃蹭过来,趴在旁边,面色犹疑着问:“姐姐,这样一来你说骆家那二姑娘的下场会如何?这件事……会很严重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即便是形势所迫,骆家二小姐的名声也坏了。”黎浔没抬头,随口解释给她听,“名节有损,你说严重不严重?而且不仅是她,骆氏亲族所有的姑娘,尤其是丞相府本家的姑娘,名声也都一并要被她连累了。”   这样黎渃就有点理解不了了。   “以前在边城的时候遇到兵荒马乱,官府的衙役或者当地的驻军士兵带着城中妇孺女眷逃难避祸,偶尔也有往深山里藏个数日之久的,事后也没见有谁闲言碎语的啊。”黎渃喃喃的道。   “生死攸关之时,又是一大群人在一起,那怎么能一样?”黎浔知道她是还没适应京城里这种束缚人的环境,再加上小女孩儿容易心软,这便是推己及人,同情上骆霺了,“而且这里是京城,规矩多,约束也多,对姑娘家的名声更为看重一些。骆家二姑娘这样的,说得难听了……虽是非她所愿,这情形也等于同人私奔了一夜被找回来的情况差不多了。”   这事情,落在别人家,或者发生在别的场合上,也许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可是这一次明显就是怀王联合了永王府设的局,就是为着毁人的。   姬琮既是发现了骆雪和姬璎之间的私情,就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等着骆璟良被姬璎拉拢了去。   加上之前骆璟良为了给骆雪铺路,居然还让骆夫人和骆霺去了宫里忽悠唐贵妃,如此这般的戏耍了他们母子,他这也算是立竿见影,快刀斩乱麻的一招了。   毁了骆家女眷的名声,看姬璎和骆家要如何自处?   之前骆璟良都急得亲自跳出来操纵事情了,便足见骆雪和姬璎之间已经不仅仅是私会和言语上打情骂俏的关系了,再拖下去,唯恐他们真的联姻拧成一股绳,而现在出了这件事,又是在永王府极力夸大渲染之下的,这时候街头巷尾必定尽人皆知,此种情况下,姬璎还要逆风而行非要纳一个名声不雅的骆家女进门?   百姓们会怎么议论他?朝臣们又会怎么看他?   会沦为民间的笑柄还是小事,只怕在皇帝和朝臣们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就是为了招揽骆璟良的支持便连自己的体面和脸皮都不要了。   而骆璟良那边,如果也答应嫁女进东宫——   他这个保持多年的中立派刚正不阿的形象也会一朝摧毁,再也保不住了。   皇帝之所以信任他,倚重他,他有能力有才干只是一方面,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持身中立。   皇帝虽然手段不够刚硬,可如今的天子仍是他,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两个儿子争斗,却也不会容忍他们的手伸到自己的身边来拉拢他的心腹。   所以,经此一事,东宫和骆氏联姻的希望已然渺茫。   最起码——   不管背地里骆璟良是否能看透根由恨上姬琮,至少明面上他是没办法翻转这个局面了,只能认栽,就这么看着几个女儿全部成为弃子,失去联姻的价值。   如果会被当成私奔来看,那这件事的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黎渃又想了半天,再问:“这样一来那骆家二姑娘是得要嫁给那个人了吗?”   骆霺虽是骆璟良的继室所出,那也是金尊玉贵的嫡女,骆璟良此人虽然貌似清高,持身刚正,如果骆霺这事情真的是一件意外,他没准还能咬咬牙干脆就嫁女以求息事宁人,不过就是女婿的出身低劣些,在外还能博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可如今这情形……   他骆家被人算计至此,还要逼他将女儿下嫁?他不得怄死气死恶心死?   黎浔对这个人的具体行事风格拿捏不太准,便摇了摇头:“这个我可说不好,还是要看骆家到底怎么想的。”   黎渃被此事影响了心情,过了一会儿季氏差人过来叫她回去帮忙归置东西她便就走了。   书云过来帮黎浔分丝线。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想来也是疑虑在心中盘桓多时,这会儿便忍不住私下问黎浔:“小姐,骆家二姑娘这是被人算计了吧?既然当时有护卫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哪怕是她摔伤了,一个大男人把她从山坡底下扛上来也不在话下。若是白天那会儿趁着大家都在时就找回来,事情怎么都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   黎浔和姬珩私底下见面的时候书云都是避嫌出去把风的,所以很多事她其实也都不知道,能猜到这个地步,已然是十分聪慧了。   黎浔莞尔,不答反问:“那你说是谁在算计骆家?”   “猎场是永王府的,而且秦家姑娘说了那地方是永王府管辖,其他人想随便出入都难,更别说还要事事准备周到的设局害人了。”书云道,显然心里是把所有事都捋顺了一遍,“奴婢只是不明白他们这就究竟是为什么,找了个护卫去毁骆家二姑娘的名声,即便是永王府和骆家有过节,也不至于算计到一个小姑娘头上吧?”   黎浔便觉得有些事是该让书云知道了。   她微微敛了笑容,正色转头看向书云:“不是永王府和骆相府上有过节,而是骆大小姐和太子之间有私情,太子要借联姻骆大小姐拉拢骆相为其所用,怀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授意永王府替他设局毁了骆家女眷名声,就造成了太子骑虎难下的局面,娶骆大小姐,就会被人揣测用意,甚至嘲笑诟病,不娶,骆家这条线他就搭不稳。而对骆相而言,面对的也是同样艰难的抉择,倘若顶着压力强行嫁女去东宫,他经营这么多年的名声就彻底葬送,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只怕也要大打折扣,可若是不嫁,骆大小姐今年都满十六了,加上曾和太子有私,她也绝不可能再嫁予旁人。”   书云何曾想过此事之间会有这般隐情,震惊之余便有些惶恐:“那这样的暗算,骆相爷难道体察不出吗?”   “我都能猜透的玄机,对他那样的人而言又有何难?”黎浔道,紧跟着又笑了,“按照我朝法度,世袭的爵位每三代降爵一级,而在这些爵位中亲王爵位是不能世袭的,按理说按照祖制,永王嫡长子是该赐封郡王的,将来老王爷一旦辞世,永王府也会变成郡王府,可老王爷因为是先帝的亲弟弟,并且当年辅佐先帝有功,蒙先帝照拂,得了这天下独一份的恩赏,他家便是这个王爵还得了三代世袭的特殊尊荣呢。永王嫡长子如今还是世子,将来便可以承袭老王爷的爵位和封号,继续享亲王尊荣。一个如此这般显贵的永王府立在那里,纵骆璟良是天子宠臣,也撼动不得其根基分毫,何况他还无凭无据,所以这事儿就是个哑巴亏,他咽也得咽,不咽也得生咽下去。”   说起来骆璟良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其实当初他若不是为了给骆雪铺路,让他夫人去唐贵妃跟前忽悠,姬琮也不至于彻底恶心了他,一经发现骆雪和姬璎的私情就彻底舍弃了他,直接就上了非常手段。   现在的骆家门内,只怕是已经天翻地覆了。   而事实上,此刻的骆府之内还真不是“天翻地覆”四字就能囊括的。   昨夜得了永王府的人来报信说骆霺进山打猎之后滚下山坡便不知所踪了,骆夫人当场坐不住,亲带着家里下人赶过去,最后搜了一夜总算把人找回来,却晴天霹雳,发现女儿重伤之时和一个陌生护卫在一起呆了一整夜,并且骆霺摔断了腿骨,那人还趁她痛死过去时撕开裤管替她接骨包扎了……   骆夫人原是个硬脾气的人,当时也没受住刺激,当场昏死了过去。   而更晴天霹雳的事还在后头,她本还想尽量将此事的真相隐下,可还没等回家叫骆璟良赶紧去永王府讨人情,一大早刚带着女儿回城,街头巷尾骆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满街都是议论声。   骆璟良下朝之后就被她让人揪了回来,母女两个抱着哭。   骆璟良知道女儿遭了这种暗算又何尝不怒?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知道是为了什么,所以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问题。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小半天便拿定了主意——   反正事情已经传开,压是压不住了,干脆认了就是!   骆霺这个样子,以后再想议亲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绝无可能了,索性就心一横让她嫁了那个护卫,恶心是恶心了点儿,但这却是能最快平复这一场流言风波的途径了。   骆夫人这边大受打击,已然是六神无主,虽然心里不甘,可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也只能默许。   结果骆璟良去永王府还没回,骆霺却寻了短见,抵死不嫁。   骆雪是在早上徐氏母女回府之后过去象征性的看了眼,然后便躲回自己房里没再露面。   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名声也要受牵连,府里的下人只当她也受了打击在自顾着伤心才不愿见人,也没人太当回事。   可这时坐在屋子里看书的骆雪却很平静。   “二小姐那边没事了,好在婢子们看得紧,及时抢回来了。”青稞打探了消息匆忙回来禀报。   骆雪眼睛也没抬的淡声道:“吩咐下去,叫阖府上下的奴才都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这件事的风声绝不能再外传。”   “是。”青稞又出去传了一遍话回来,见她还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还以为她是气得有点昏头了才故作平静,于是试探着开口,“大小姐,二小姐这事情闹得可不轻,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这一家子女眷的名声都是牵连在一起的,就是您也……怕是……”   后面就小心翼翼起来,不敢直说,只不住的偷偷抬眸去看骆雪反应。   “我知道他们原是想算计我的,可惜我没去,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不过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骆雪莞尔,反倒是毫无负担的笑了,“这样也好,虽然大局面不乐观,可总归是解了我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骆霺的事闹成这样,太子要顾虑皇帝和朝臣的看法,肯定就不能再强行纠缠她了。   一开始听说姬琮算计了骆霺要间接毁她,她也是气得不轻,但是一番利弊权衡之后也就很快的冷静了下来。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面骆璟良就过来了。   骆雪赶忙给青稞警告的递了个眼神过去,主仆俩也都做出伤感沉闷的表情来。   迎了骆璟良进来,骆璟良的脸色极差,免不了的唉声叹气,父女俩互相安抚两句,骆璟良坐下之后就直入正题:“为父想过了,未免霺儿的事过分影响到你,你不要再留在京城了,去襄阳你舅舅家呆着,把孩子生下来。太子膝下暂时还无嫡子,纵是你离京,这件事将来也总有手段掰回来!”   姬琮如今这般算计他,也是把他彻底惹怒,准备彻底倒向太子姬璎了。 第64章 坑爹   青稞吓了一跳,立时偷眼朝骆雪看去。   骆雪也没想到骆璟良会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闻言也是狠狠一愣。   而骆璟良此来仅是为了通知她的,并非是征询她的意见。   说完,便又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尽早收拾一下……”   骆雪的手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片刻,一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大声道:“父亲。”   骆璟良止步回头。   骆雪脱口就道:“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女儿腹中太子的骨血已经拿掉了。”   骆璟良的眼睛愕然瞪大,盯了她好一会儿,这个纵横朝堂的一朝丞相居然像是个傻子似的,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   骆雪心中也很迫切,所以未等他回神发问就又追了一句:“是大哥的意思。”   “你说什么?”骆璟良的瞳孔剧烈一缩,表情和语气都是将信将疑,“霖儿最近又有信寄回?”   “是!”骆雪斩钉截铁的点头,脸上并不见半分心虚,拎着裙摆又直挺挺的冲着他跪下了。   人虽是跪着的,但却表情坦然,背影笔直。   她表情严肃的看着骆璟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道:“与太子之事是女儿草率了,之前逼不得已与父亲透露过之后,得知父亲为了我的事而奔波,女儿心中也甚感愧疚,于是就给大哥去了封信,将事情的原委与他禀报了。大哥很快回信,信中很是将女儿斥责了一番,并且对女儿言明了利害,女儿方知自己的一时糊涂给父亲惹了多大的麻烦。大哥勒令我拿掉孩子,并且立刻断了与东宫往来,他说父亲这些年在朝中步履维艰,走到今天很是不易,绝不能让您为了替女儿收拾烂摊子就毁掉经营多年才得来的这个地位和局面。”   说着,便是诚恳的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再抬起眼睛时候,眸中就有泪光闪烁:“父亲,女儿确实知道错了,以前真的是我一时糊涂,听信了太子的花言巧语才做出了让父亲,让家族蒙羞的丑事来,更险些连累了父亲的前程。大哥教训过后,女儿心中痛悔不已,便依大哥之言抓了一副药拿掉了腹中孽种。所以,如今把柄已除,父亲已经勿须再为了保全女儿而受太子掣肘了。父亲,女儿已经立誓,今生绝不入东宫,女儿可以终身不嫁,后半生不求姻缘,也绝不能再连累父亲的仕途了。现在孩子已经拿掉了,将来即便是有人察觉了女儿身上的秘密,女儿也决口不会承认与我有私的那人便是太子。”   这一番言辞恳切,真情流露。   骆璟良一开始眼中还有怒色,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如今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和最近家里出的这些污糟事的根由都在骆雪身上,可他纵横朝堂多年,毕竟不是个只会故步自封庸人自扰的人,已经发生的事不会过多纠结,目光还是要放长远,往前看的,而骆雪的这一番话却无疑是狠狠的安抚宽慰了他。   他掐成拳头的手指慢慢松开,扶着旁边的桌子缓缓坐在了凳子上,眼神明灭不定的似乎是在权衡什么。   许久之后,再度开腔,转头看向骆雪:“信呢?”   骆雪稳稳地跪着不动:“女儿的事毕竟不光彩,也怕信件内容流出去会殃及全家,所以看过之后便已焚毁。”   没等骆璟良再接茬,顿了一下,立刻补充:“父亲若是心中尚有疑虑,也可写信再去询问大哥。”   她这一番言之凿凿却没一句实话,听得跪在角落里的青稞满头冷汗。   只好在是骆璟良这会儿心绪不定,无暇注意到她这才没当场露馅。   骆璟良坐在屋子里许久,与骆雪两个四目相对,也不知道究竟心里都琢磨了些什么,总归最后却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青稞仓惶的爬起来,然后踉跄着扑过来扶骆雪。   骆雪跪了许久,膝盖又麻又疼,就势就跌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青稞半跪在她脚边,声音都在发抖:“小姐,万一相爷真的写信去询问大公子,立刻就会知道是您在诓他。平日里旁的事大公子都是不计较的,可他那脾气……若是知道您扯谎扯到他的头上去了……”   青稞这丫头跟着骆雪,胆子其实完全算是大的,这里说着便已然是带了哭腔,几欲绷不住。   骆雪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却是不以为意的冷笑,笃定道:“父亲绝对不会给大哥写信询问此事的。”   在这件事上,青稞仿佛是不敢随便信她的,还是诚惶诚恐的狐疑看她。   骆雪道:“我虽拿了大哥的名头诓他,可我替他权衡利弊说的那些话却都句句属实。父亲脚下最稳妥的一条路本来就是一直保持中立,卷进东宫和怀王之争,终究是太冒险了。现在骆霺的事,已经让他尝到了苦头,虽说是已然吃了亏了,可既然挨了巴掌也就知道疼了,他现在势必也后悔的很,后悔不该替我出头。反正我也是真的不想嫁进东宫去的,如今这个台阶摆出来于他而言就是刚刚好的。所以,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闲心去深思这主意到底是不是大哥给我出的,只要是能给他条明路走,他才不会计较。”   说到底她还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骆璟良稳扎稳打半辈子就没有冒进过,之前她怂恿是利用了父女之情,但骆璟良能为她冲冠一怒那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   如今骆霺出了事,让他在外颜面扫地,他刚才说要联手东宫去和怀王死磕,那就纯属正在气头上的一时冲动了。   骆雪本来就不看好姬璎,自然不会让他因为一时冲动就走上歧途,并且一头栽进去。   更主要的是——   她自己正在竭力摆脱姬璎,这就更不能让骆璟良在那想当然的继续把她,把整个骆家都往东宫的船上绑了。   接下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整座骆府的门户都看管极严格,不为别的,就因骆璟良定了骆霺和那个护卫的婚事,骆霺不肯,上吊,投井,当着骆璟良的面触柱之类的事层出不穷,每天都在发生,闹得骆府上下鸡犬不宁。   骆璟良和徐氏未免此事外传将女儿的名声渲染的更加不堪,管不住骆霺哭闹,就只能锁死了门禁,严禁消息走漏。   姬珩没花心思去打听骆家宅子之内的动静,只最近格外勤快的往东宫跑,理由也好找——   他太子哥前面又遇刺了,他是去关心问候的。   连着去了几天之后,就从明路上把诸事详情摸了个一清二楚。   这天再从东宫出来往回走的路上,战风就忍不住了:“那天茶楼之内分明就是有人设计好的机关,位置和火·药数量都布置的刚刚好,他们一开始之所以没有立刻引爆火·药是因为当时只太子一人在雅间之内,他们不能确定他是否就坐在藏着火·药的楼梯暗格正上方,一直到太子要约见的人到了,两人见面密谈自然是要坐在桌前的,这才适时引爆了火·药,其目的就是要将太子置于死地。太子这次能够死里逃生真的全凭运气,就这样……他竟也没有杀鸡儆猴重处那个茶馆的掌柜和伙计等人,而是亲下了诏令命京兆府尹从轻发落,真当这是一场意外处置了?”   “你懂什么?”姬珩对此却半点不意外,眉目间甚至有淡淡的赞许之色,“反正老三做这种事是绝对不会留下尾巴给人揪的,横竖也查不到根由上去……重处一个茶馆掌柜,杀几个人,太子的确是能泄一时之愤,可一时的痛快和赢得民心还有一个宽仁大度的仁君名声比就实在不值一提了。太子就是太子,这么多年的储君可不是白当的,论城府还能输给你?轮得着你在这替他不平担忧的?”   战风的确是不喜欢往弯弯绕绕里想事情,在他看来太子就是太过软弱平庸了。   被姬珩数落了,就闭了嘴。   又往前走了一段,姬珩许是也无聊的紧,就又扭头问他:“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战风这就也不怎么乐意了:“您要显摆也去黎二姑娘跟前显摆,没准还能多博她几分好感和仰慕之情,属下一介武夫,智谋上自是想得不比殿下您深远透彻。”   言下之意,您搁我这显摆有个啥优越感可找啊?   姬珩听了这话,反倒高兴起来,与有荣焉的勾唇笑了,感慨:“跟她聊这些就太没意思了,毕竟她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   智商碾压什么的实在太讨厌了……   可战风既然不想砸饭碗就得尽量配合,加上确实也有些事是真的好奇,便又重整旗鼓再度配合发问:“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天太子几度明里暗里的对骆相示好都被他拒了,他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看这个架势也不像是拿乔,再加上怀王的巴掌都打到他脸上去了,他那边的态度反而不温不火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太子也正为此事在纳闷呢。”姬珩果然就又得意起来,“不过依着本王猜想,骆璟良现在突然缩头回去八成又是受了骆大小姐唆使,毕竟骆璟良若是真要站进了太子的阵营里去,她就无论如何也要进东宫了。可是前面她都不惜自损身体把孩子拿了也要和太子撇清关系,现如今就绝不能看着骆璟良再把她往东宫里推了。”   “可上回骆璟良出面给皇后娘娘施压您就说是骆大小姐的怂恿,现在又是她,这岂不是前后矛盾?”战风这就想不明白了,“撺掇骆璟良跳出来并且得罪了怀王的是她,现在临阵退缩又把骆璟良拽回去的还是她?合着她这来回一大圈折腾下来,别的都没变,就只骆家二姑娘遭了池鱼之祸,被糟蹋了一辈子?”   这么一算,骆家二姑娘就实在太惨了,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怎么没变?骆璟良就算现在缩脖子回去,实际上也是被坑惨了。反正就目前的局面而言,就算他拒绝与太子结盟,他和老三还有永王府之间的梁子也是结下来了,即便他能隐忍不计前嫌,老三那个性情可绝不会再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了。”姬珩这就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啧啧的道:“本王若是老三的话,就把骆大小姐与太子有私的事捅给骆夫人知道,那样的话,骆家只会更热闹。”   战风:……   骆相这是造的什么孽,遇上骆大小姐那么坑爹的闺女不说,还要遇上怀王那么狠的对家以及您这么一阴损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在姬珩到处装模作样看热闹的这几天里,黎浔就消停得很,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猎场上的那件意外,她为了避风头就在家躲了两天,等到人们议论的风向重点转移到骆霺的婚事上去时,就开始陪着黎浅出门看铺子了。   这种事自然少不了黎渃,于是就难得的姐妹三人一起出的门。   不过和黎浅约定要出售铺子的掌柜上午有事,他们便约的午后过去。   地点在城西,和主街相连的一道还算宽敞的巷子里。   马车在那铺面门前停下,黎渃立刻就原形毕露不肯往里进了:“二姐姐你陪大姐姐进去看铺子吧,这个我都看不懂也帮不上忙,我去那边的街上逛逛,晚些时候你们走时叫上我。”   黎浔两个也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状况。   黎浅便嘱咐了一句:“那你也别走太远,就在附近逛逛就好。”   “嗯。”黎渃欢呼一声,书玉也立刻拎起裙子就跟着跑。   这间铺子原是个杂货铺,前后两间,铺面不算大,但是格局好,价钱也合适,双方商定之后黎浅就交了定钱,然后掌柜手写了个条子,约了次日再过来交银子过手续。   因为是在大白天,又兼之是在闹市区,黎浔两个都没太担心黎渃那边,结果等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再出来……   黎渃丢了。 第65章 被拐   书玉手里抓着个纸包从主街跑过来, 脸上眼泪哗哗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三……三小姐……被人抓走了。”   黎浔和黎浅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黎浔先定下神来,赶忙将她扯了一把到马车旁边, 压着声音问:“什么叫渃渃被人抓走了?先别哭, 到底怎么回事?仔细说。”   书玉哽咽了一下,强行忍住哭泣, 指了指外面的主街:“就……那边主街上, 小姐在逛摊子,奴婢就去街尾的铺子买了包糖的工夫,回来小姐就不见了。街上的人说她之前跟一对儿夫妻闹起来,在抢一个小孩子,两边吵得可凶,争执不下双方就拉扯着说要去见官。”   书玉到底是年纪小, 黎渃丢了她又吓坏了, 强撑着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抹着眼泪道:“奴婢沿路去追了, 可是拐过街角压根就没看见有什么人。小姐……三小姐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能这么丢了?   黎浅当机立断:“这丫头话也说得颠三倒四,走, 先去那边街上问问。”   一行人急吼吼的冲到主街上。   刚才应该确实是闹得动静不小, 彼时街上还聚集了好些人围在一个摊子前面指指点点的议论。   内容——   就是之前几个人当街拉扯争执抢孩子的事。   黎浔姐妹俩挤进去,随手揪住一个口若悬河议论得正欢的汉子追问:“你们说刚才在这里与人吵架抢孩子的小姑娘呢?”   那人被她一拽,登时要怒,再定睛一看是个漂浪的小姑娘, 又顷刻就没了脾气,反而热心的开始解释:“走了啊。”   指了斜对面不远处的一个胡同口:“就那边。”   于是没等黎浔吩咐,书云立刻就带着车夫和今天跟车的两个护卫先赶了过去。   这边那汉子继续议论:“说起来那小姑娘脾气也是真大, 她兄嫂不肯将小侄女儿交给她带,她就当街撒泼,动手抢不说,还把人家摊子都掀了。也亏得是她兄嫂还算讲道理,赔了张娘子银钱。都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会儿两边拉扯着说是去衙门找府尹大人裁决了。”   这话乍一听没头没尾的,黎浔两姐妹却对事情的经过大概有数了。   黎渃不会无缘无故跟人当街撕扯,还去贸然抢夺别人家的孩子,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由头的。   黎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尽可能的再查问一些细节:“你说他们双方当街争执抢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抢孩子?”   那人显然是后来闹起来之后才过来看热闹的,对事情的起因并不清楚。   旁边卖干货的一个老者就插嘴道:“原是那小姑娘在张娘子这摊子上看东西的,街上一对儿夫妻抱着个小娃娃经过,那妇人突然叫骂一声说娃娃咬她。当时那娃娃已经从她怀里滑出来,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姑娘再不撒手了。”   鉴于他年纪大了,说话比较慢,也不怎么利索了,周遭便又有人七嘴八舌的帮着解释。   “是啊是啊。娃娃抱着小姑娘不肯撒手,那夫妻俩过来拉扯,后来就吵闹起来。小姑娘嚷嚷着说他们是拐子,不是娃娃的亲爹娘,可那娃娃又不说话。”   “可不是。后来动起手来,两边撕扯。那夫妻俩人高马大的,小姑娘明显不是对手,也是脾气贼大了些,顺手就把张娘子的摊子给掀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好在那夫妻两个算是明事理的,赔了张娘子银钱。说是他们原是一家,分了家之后小姑娘不让侄女儿走,今天街上遇到就又闹上了。”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让他们去公堂上掰扯吧……”   ……   周围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黎浔不敢确定这究竟只是突发的意外事件还是有人精心设计了一个看似意外的局,但是听了这一套说辞之后至少对整个事情的经过算是明了——   八成是有人牙子拐卖孩子被黎渃遇上了,小孩子跟她求救,这丫头才闹起来的,却没有想到对方巧言擅辩,把她也扯进去了。   她顺手掀了个摊子,约莫是急中生智想把事情闹大,结果这张娘子卖的都是一些手工缝制的小玩意儿,掀了也就只沾点儿灰而已,损失不大,人牙子赔了点儿钱,自然又博一波围观百姓的好感……   如此这般,竟是让黎渃也被人拐走了。   说话间,书云那边进胡同追了一段无果也已经折了回来。   一时挤不进来,就隔着人群焦急的冲黎浔摇了摇头。   黎浅也看见了,就将黎浔往街边拽了拽,低声道:“八成是遇到人牙子了,趁着发现的早,赶紧报官吧,得尽快把人找回来。”   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可不比小孩子,被人牙子掳走这不是小事情。   “这京城这么大,一时半刻的未必找的到,再有就是只要一报官,官府的衙役出来找人消息立刻就会传开……”黎浔当然知道报官是最便捷的救人途径,可她却有顾虑。   女孩子的名节大过天,骆霺那事儿就是前车之鉴。   现在黎渃这一丢,一旦闹出来的话,激起的风波也绝不会比骆霺那件事小。   这其中利害关系黎浅自然也明白。   姐妹两个正在踟蹰犹豫之际,黎浅无意间挪动了半步,忽觉得脚下一硌。   她下意识退开些许,低头,随后便匆忙弯身自脚下捡起了一块碎玉。   那玉的成色极好,断口是新裂的,形状和上面雕刻的纹路都甚是眼熟。   黎浔心头微微一动:“是渃渃的。”   她立刻收摄心神,目光敏锐的飞快往四下里再搜寻了一圈,就见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突然使劲往下扯了扯袖子,并且局促的往后连退两步。   黎浔一个箭步上前,没等她反应就强行攥住她手腕。   掰开她的手,果然就见她手里死死的攥着那支碎了的发钗。   “哪儿来的?”黎浔没时间在这慢慢诱供,见对方是个眼神怯怯的**岁的小姑娘,直接就厉声呵斥:“这发钗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小姑娘是卖货的张娘子的女儿,张娘子立刻抢上来将女孩子护在怀里。   她也是个老实人,见状不知如何辩驳,就只摆出一副老母鸡护崽儿的架势将女儿死死的抱着。   黎浔严词恐吓她:“这支钗起码值百两银子以上,可不是你们这样的人家能衬得起的,要我送你去见官吗?”   她作势要去拉人,那姑娘往母亲怀里使劲的缩,当场就吓哭了,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偷的,也不是我弄坏的。是那个姐姐之前跟人吵架的时候自己从头上薅下来砸在地上砸碎的,我……我就是看这上面的几颗珠子好看才捡起来的。我没偷,是捡的。”   黎渃平时虽是有些过分活泼了,还爱闹腾,但黎家的家教尚可,她绝不是那种生气就乱砸东西泄愤的人。   眼见着这里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黎浔手里捏着发钗略一思忖就拉着黎浅挤出人群快步离开了。   回到之前的胡同里避开人群,她便慎重对黎浅交代:“大姐姐我们先不报官了。渃渃的这钗原是一对儿,之前信王府送来的,她砸了这钗便是留给了我们线索,碰碰运气吧。若是事情闹大报了官对她的名声也不好,你先回府安抚住婶娘,我去信王府请信王殿下帮忙暗访找人。”   哪怕这不是谁的阴谋,单就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女眷被人牙子拐走了,就算当天就找回来,名声也是会一落千丈的。   黎浅心里也有数,只原还担心去找姬珩求救靠不靠谱儿,但见黎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干脆就狠狠心,没再多言:“好。那我先回府,婶娘那我暂时就不跟她说了,省得她着急。你尽快吧,若是信王府那边不成……也及时给我消息。”   “嗯。”事不宜迟,姐妹俩顾不上多说。   因为黎浔要去找人搬救兵,黎浅就把马车留给了她,自己带着贴身丫鬟去附近的车马行租用一辆马车回府。   黎浔这边也怕黎渃倘若后面脱身了会找回这里,想了想就安排书云和书玉:“你们两个不用跟着我了,就呆在这条街上,倘若是后面渃渃回来或是有什么人送了有关她的消息来……我要是还没赶回来,就立刻回家去报给大姐,叫她想办法,你们不可轻举妄动。”   书玉那还吓得有点傻,书云拉着她的手已经慎重点头:“奴婢晓得了,二小姐放心。”   黎浔点点头,转身匆忙提了裙子要上马车,却听见主街那边的胡同口有人喊她:“二姑娘留步!”   黎浔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褚思扬快步从那边街上走了过来。   黎浔本来没什么心思应付他,但他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快走到跟前,没等黎浔开口拒他就直接说道:“我刚从书院回来,远远地看着像是你们姐妹,街上发生的事方才我也已经仔细查问过了,不出所料的话渃渃妹妹应该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事关黎渃安危,黎浔不敢轻信他的揣测之言:“你确定?”   “这一带的住户平头百姓居多,隔了四条街那边还有一片就三教九流聚集了好些进京逃难谋生的异乡人,里面好多人都没有正经的营生,也不乏有些鸡鸣狗盗之辈。”褚思扬道,知道她着急,就尽量言简意赅的解释,“我仔细打听过带走渃渃妹妹那两人的样貌特征,上个月我家隔壁人家就被拐过一个使女,后被发现卖进了……那种地方。当时她被人遇见后,据她描述中拐走她的人和今天带走渃渃妹妹的两人极像。我原还以为事发之后他们应该早就逃出京城了,没想到这伙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还蛰伏在城内继续做这害人的营生。”   黎浔毕竟不是无知的小姑娘了,褚思扬口中“那种地方”她心里很明白指的什么,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脸色骤变。   褚思扬也是极细心的人,赶忙安抚:“你先别急。据我所知这伙人掳走的一般都是样貌极好的姑娘,但因为来路不明,并不敢卖去城里大的青楼……”   黎浔立刻就心里有数:“你知道他们这行当惯常在何处交易买卖?”   “这一带有条街。”褚思扬道。   他是不好当着黎浔这样一个姑娘的面将有些话说得太直白了,便点到为止。   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又怕黎浔误会了他的品行,就又赧然的连忙解释:“我家就住在附近,十几二十年下来,对周遭的环境已然十分熟悉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想必他们也不敢在大白天里明目张胆的做,而且那些暗门子,非到天黑不会开门的。正好这也是傍晚了,你若信得过我……”   黎浔并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而且她和褚思扬虽然交往不多,但前后两世累积下来却也算信得过对方的为人,知道他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拿黎渃的安危和名声冒险。   于是,没等褚思扬说完就当机立断的点头:“好,我信你,你带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然后宣传一波预收文,求收藏撒~   《我养的崽登基了(穿书)》   【女主版文案】   十八线替身武打小演员崔书宁意外穿进了她曾经打酱油的一部古装剧里,成了男主的病秧子前妻,吊着一口仙气儿就是为了衬托男女主真爱不易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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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组团作死的俩二货,原书里的下场都可惨了……   同样重度颜控的池芮阿姨决定以恶毒女配之名顺手拯救一下她凭空得来的便宜儿砸……呃不,是相公……   【xx属性鉴定书】   女主:人前霸王花人后小白花的戏精老御姐   男主:人前小狼狗人后小奶狗间歇性变身藏獒忠犬的小正太   《炮灰女配不想理你(快穿)》   【文案】   盛夏从小就跟父母不亲,也一直都知道他们偏心孪生妹妹,   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偏心到和妹妹一起设计了一场车祸要了她的命……   为了换回重生的机会,盛夏接受了一个任务绑定,开始为误入歧途的各种炮灰女配重新归位人生……   故事古代现代都有,看作者心情随机穿。内容狗血、豪门、娱乐圈、沙雕、金手指、玛丽苏啥都有,就是个逆袭打脸的快餐文,要求高的千万不要进哈~ 第66章 闷棍   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对自己交付了这样的信任, 反而是褚思扬意料之外,狠狠一愣。   再看向黎浔时,眼神便更显明亮了几分。   黎浔并未在意这些, 只就表情严肃的忖度:“你说的对, 之前渃渃被他们带走,书玉发现紧跟着追过去就不见了他们踪影。方才书云又带人去那胡同里探查打听了一圈, 也没再发现任何的线索。就此推断, 他们要么就是经常在这一带出没,对附近的环境轻车熟路,要么……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就在附近,所以很快就掩人耳目的给匿了。”   黎渃的事刻不容缓,褚思扬赶忙收摄心神,正色道:“我已经叫小厮回家带些人手来帮忙了。”   怕黎浔有顾虑, 又解释:“叫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你放心, 那些人牙子绝对不会把硬拐来的女孩子留在手上增加风险, 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来找买家以求脱手的。”   “但愿吧。”黎浔咬咬牙, 索性就平定了心绪暂且选择信他了。   褚思扬有门路能帮她找到人,总比大海捞针要好。   而如果她现在要赶着去找姬珩的话,只路上来回就得一个多时辰, 而万一要再遇上姬珩不在家, 耽误的时间只会更久。   而且——   就算姬珩的人来了也一样需要暗访寻人,挨家挨户的搜查真的就只是最后被逼走投无路时的下下之策了。   看看天色,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天也就黑了,黎浔这也是存了几分侥幸, 想着先碰碰运气吧。   反正人已经丢了,也不差这个把时辰了,索性就先在附近蹲蹲看, 实在不行了再去找姬珩借人帮忙。   黎浅之所以将铺面的位置选在城西这边是因为这一片人口密集,并且达官显贵的大宅子和园子少,反而平民百姓聚居的多,而她开设医馆原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顺便力所能及的多救治一些病患。   褚家的宅子与这离的很近,就在前面隔了两条街的地方。   褚思扬往这边来找黎浔姐妹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小厮回家叫人了,所以动作很快,他俩话刚说完小厮就已经带了七八个护卫赶来了。   褚家在京城里虽然不算什么名门望族,但是几代人积累下来,家底不薄,黎浔只大概看了眼,知道这些人确实应该都精干,也就更安心几分。   她转身又嘱咐了书云一声:“照我之前说的,你们几个就还是守在这里就好。”   既然褚思扬叫了帮手来,她身边原来跟着的两个护卫她就直接放在这边以备不时之需了。   重新走回褚思扬面前。   褚思扬打量着她身上穿着,却略有几分为难:“你……要不要换身衣裳?这街上乱,一会儿万一被熟人遇见了……”   黎浔低头一看。   她平时不会是这么不仔细的人,这次是真的被黎渃的事牵动了心神,一时竟是忘了。   “书云你跟我上车来。”喊了书云一起上马车,没一会儿就和书云互换了外衫下来。   决断和行动力都可谓相当的惊人了。   褚思扬是头一次遇见她这样不“麻烦”的姑娘,便是知道不合时宜,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话没多说,带着她转身走了。   兜兜转转绕了三条街,在一道虽然看着较为狭窄却收拾点缀的很是干净的小巷外面停下来。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开始擦黑,外面的这条街上炊烟四起,巷子里面也偶有人开门出来点灯,色彩鲜亮的灯笼刺得黎浔心里一阵的不舒服。   褚思扬看在眼里,便就开口说道:“本来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的,但想来你也是不放心干等着的,索性便叫你安心了。一会儿你不要靠近,所有的事情都交我来解决。”   举目四望,看了一遍周围林立的小饭馆和外面摆摊卖杂面烧饼之类的摊子,又道:“现在时间还早,要么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正好趁这工夫,我再去办点事。”   黎浔这时候是吃不下东西的,也没细打听他要做什么,只道:“你去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等着。”   褚思扬已经把他的人分别安插在了两边巷子口,叫他们隐匿了行踪在暗中盯着。   这会儿这附近也有人手在,所以就放心的留了黎浔下来,自己带着小厮匆匆走了,临走又嘱咐了一遍:“你千万不要一个人进那巷子里去,就在这等着我。”   黎浔目送他离开,没多问他的去处,但看那个方向应该是去后巷了。   她一个人在这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四下里留意环境刚好看见斜对面有一家门脸儿很小的药材铺子,便举步走了过去。   黎浔打小生活在边城,虽然家境还算可以,却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所以平时出门也习惯性的自己往荷包里塞一点银子以防万一,然后之前和书云换衣裳的时候又把书云身上的银钱拿了大半过来。   她对草药熟识,进去之后就当场写了个单子,让小伙计给配了药。   趁着褚思扬还没回,便借了店里的药杵细细的碾碎了。   老掌柜吃完晚饭从后堂出来,见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处理起草药来手法竟是十分纯熟,心下好奇就走过来看。   原只是看她碾药的,等再一打眼瞧见她写的清单和堆在旁边的药材便是暗暗一惊,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你这几味药可不能随便用的,这个药粉若是不小心吸入肺腑你怕是得当场横在大街上了。”   黎浔没抬头,只是温和的笑笑,手下动作不停,继续鼓捣她那药粉:“多谢大夫提醒,我有分寸的。您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是最近要出趟门,怕是路上不安全,所以才调配一些药粉准备带着防身的。”   她一个小姑娘,人长得漂亮,眉目和善,说话又温温柔柔的,确实——   再怎么样也没人会把“坏人”二字往她身上去联想。   至于她说的要出远门带着迷药防身的话……   老大夫可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阅人无数,对这话自是不会轻信的。   只是终究也是事不关己,也不好再纠缠多问,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又捻着胡子踱步走开了。   黎浔把碾好的药粉按照她需要的比例混合好,又跟小伙计要了两张纸,一张把自己的帕子平铺在上面,又洒了些药粉上去,然后随手一裹塞回袖子里,剩下的药粉就用另一张纸仔细的包了,和之前写的清单一起放进了荷包。   拾掇妥当了,刚从这药铺里出来,迎面就见褚思扬主仆也回了。   褚思扬见她从药铺里出来,心生狐疑,快走两步迎上来:“你这是……”   黎浔笑笑:“买了点东西。”   她不多解释,褚思扬就也有分寸的不好再细问,带着她走到旁边的馄饨摊坐下,借着桌上昏暗的灯光从袖中掏出一卷纸来:“我刚又去找人确认了一下,这是那两个人牙子的画像,根据今天街上百姓的描述,确实应该就是这伙人带走渃渃妹妹的。他们这伙人应该是有三四个的样子,其中还有一妇人,稍后只要他们出现,我们就顺藤摸瓜的尾随寻过去,带来的人手也尽够了。”   他似乎有意避讳,没说他是找谁去确认并且临摹的这两幅画像出来,但黎浔心里是有数的。   他之前说的被拐的那个邻家的使女,纵是那姑娘后来被找见了,既然已经被送进了这种地方,脏了身子,找见了又能如何?就算被赎了身带回去,她只怕也顶不住流言蜚语和世人异样的眼光,连继续活下去都需要莫大的勇气,真的也就只能是认命的留在这地方了。   在任何的世道环境之下,女子的命途都总是要比男人更艰难一些,这一点黎浔是深有体会的。   当然,这也不是她有工夫去同情别人的时候。   不过褚思扬进一步确定了线索,她这会儿就更安心了不少。   褚思扬是在从书院回来的路上遇到她的,也没赶得及回家吃晚饭,他叫了两碗馄饨,但更多的原因还是怕黎浔饿肚子。   黎浔确实没什么胃口,又不好意思让他也跟着挨饿,就勉为其难和他一起吃了两口。   褚思扬一碗馄饨吃到一半,天就已经全黑了。   他那小厮突然从旁边蹭过来拿手肘撞了撞他的背。   黎浔两人警觉的立刻转头去看,就见一身材健硕,方脸大眼的妇人剔着牙刚好从旁边走过。   样貌特征和褚思扬临摹的画像基本吻合。   而黎浔一眼注意到的……   却是她鬓间摇曳的那支钗。   黎浔目色瞬间一寒,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掐紧,却是强迫自己暂且不要动,再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这贼妇人就只是孤身一人,后面并无同伙相伴跟随……   褚思扬那里也是瞬间高度警觉,转头打手势叫他藏在暗处的人做准备,这边黎浔已经抄起馄饨摊老板放在旁边的擀面杖直接尾随那妇人进了里面那条巷子。   她本就是个小姑娘,手脚极轻,加上夜里外面这条街上好些卖吃食的,格外的热闹嘈杂,就那么摸过去,走在前方的贼妇人居然毫不警觉。   褚思扬的小厮看在眼里,吓得眼珠子直想从眼眶里往外蹦,想喊褚思扬又怕打草惊蛇不敢出声,就在他身后拼命拽他袖子。   等褚思扬察觉不对劲转头去看时,黎浔已经跟在那贼妇人身后摸进了巷子深处。   褚思扬简直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匆忙站起来,还没等冲过去,就眼见着黎浔抄起擀面杖狠狠捶在了那妇人侧颈上。   一声闷响,人高马大的妇人直接被她干趴下了。   没眼看没眼看……   褚思扬那小厮一边跟着往巷子里面冲一边又直想捂眼睛,黎家这二姑娘平时看着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凶悍的一个狠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67章 醋了   那妇人闷哼一声, 应声倒地,捂着脖子□□。   黎浔手底下是有分寸的,因为还要从她嘴巴里撬线索, 不会真的将她一棍子打死或者打晕了。   但她这一棍子正中地方, 贼妇人这会儿脑袋里一片懵,身体一时也使不上力气, 就只瘫在地上, 难受的眼角直往外挤泪。   黎浔弯身一把从她发间将那支钗夺回,力道太狠,顺手将她头发也薅了好些下来。   贼妇人痛呼一声。   回神抬头想来看看是谁暗算了自己,这时候褚思扬已经带人赶到,将她嘴巴一塞,用事先准备的麻袋把人一套, 抬上就走。   因为黎浔的出手可谓奇袭, 动作极快又出其不意, 再加上这条小巷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正经的地方, 平时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有,谁家悍妇来堵自家男人叫骂并且大打出手的也有,大家见惯不怪, 如今黎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撂倒一个人, 并且褚思扬善后还做得好,竟是丝毫也没有引起路人的警觉和注意。   一群人把贼妇人抬出巷子,就近找了个僻静处一扔,又快速捆了双手。   还没等褚思扬上前问话, 黎浔袖中已经滑出一柄匕首。   她往前一脚踏在那贼妇人胸口,话没多说,先扯过她被捆在身前的双手就往她手腕上拉了一刀。   伤口刻意留得很浅, 但鲜血还是立刻涌了出来。   那贼妇人被堵了嘴巴,口中呜呜两声,脸色已然吓得惨白,惊惧如鬼。   黎浔亮出手中发钗:“两条路,要么我就把你四肢和脖子都各划一道口子,用不了两个时辰你就会被放干了血死在这,要么……就带我去找发钗的主人。”   褚思扬见她亮了兵刃了已经脸色骤变,倒抽一口凉气,张了张嘴想说话,一时又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那贼妇人原就不是善类,杀人放火的事她自己也做过,虽看着眼前黎浔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根本和穷凶极恶之徒扯不上边,可她自己腕上血流得太真实了……   心中惧怕,又哪有不依,立刻就拼命的点头。   褚思扬微微松了口气,示意家丁上前接手。   黎浔此刻已经起身退开。   褚家的家丁上前将那妇人揪起来,要去拿塞住她嘴巴的布团却被黎浔阻止:“不需要她开口,直接叫她带路过去。”   说着,就拿匕首从妇人衣襟上割了一块布条,也不多做处理,半脏不脏的直接往她伤处一捆:“你想耍花样就尽管带着我们绕,看你这血流到几时方尽。”   语气都不显得狠厉,仿佛随随便便一句闲言。   那贼妇人神情一凛,额头上霎时又冒出大片的冷汗来,连连摇头表忠心。   黎浔不给她上药处理伤口,拿布条裹了只是防止血滴在地上次日天明被人发现,是真的根本不拿她死活当回事。   她是真的怕了,当真半点花样不敢耍,被褚家的家丁押着几乎恨不能用跑的,一路穿街过巷的走。   褚思扬所料不错,他们藏身的窝点确实离着此处不远,就是不在一排一排正经建造的民宅区域内,而是过了两条街左右,拐进一条比较隐蔽破败的巷子,再往前走有一片破破烂烂的小院子。   这一带聚居的人特别多,经常有十几个人一大家子挤在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的,沿路走过去家家户户里面要么争吵叫骂要么说笑的,倒是十分的热闹。   贼妇人带着他们一直往里走,快走到头的时候脚步忽然迟疑着减缓。   黎浔心中刚一警觉,她已经仗着自己身材健硕,拿身体猛地一撞旁边扯着她的家丁。   那家丁一路走来,已经不怎么防备她了,反而进了巷子之后在聚精会神的注意周遭环境防她同伙偷袭,一个不察就真被她摆脱了。   贼妇人一脱身,撒丫子就往前冲去。   直冲到最里面的院落门前,又是拿身子就要往里撞。   黎浔心中暗叫一声不妙,正想着稍后可能只好硬拼了……   却不想千钧一发,就见一条高瘦的影子三两步追上前去,抡起手里提着的擀面杖又一杖将那贼妇人撇到旁边的门墙上,脑袋撞了个大包。   小厮和家丁护卫的反应也算够敏捷,趁褚思扬撂倒那贼妇人之时也已经跟着抢上前去。   抬脚踢门才发现那院门居然虚掩。   一群人抄着家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院子里去,却不想里面根本没人。   正屋和厢房的门全都开着,院子里杂七杂八的堆着好些杂物,摆在院子正中的桌子上还有吃了一半的饭菜,有几个酒壶碎在地上,院子里一片未散尽的酒气。   “没人?”褚思扬大致的看了一眼,一边警惕的将黎浔始终护在身后一边暗暗沉吟。   黎浔也不确定这院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是个陷阱,故而就没有强出头,也只全神戒备的捏着她荷包里的迷药先等在门口。   院子很小,小厮带着家丁护卫进去飞快的各屋找了一遍就跑回来复命:“公子,二姑娘,一个人也没有,而且那屋子里的情况好像也不太对,你们亲自进去看看吧。”   黎浔和褚思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相继快步走了进去。   小厮直接把两人带进了正屋。   正屋的墙边有一堆摔裂的木头,看雏形之前应该是一把椅子。   再去里面的小卧房。   那房间很小又很阴暗,就一个土炕,上面铺着一卷破席子,别说家具了,就是被褥都没一件。   但是炕上和地上却都散落着许多断裂的绳索。   黎浔走上前去捡起几段查看,断口很整齐,显然就是利刃割断的。   小厮跳到炕上,走到墙根底下抬手往上指。   黎浔二人这才发现那屋顶上居然破了个大洞,只是因为天黑,又没有天光透进来他们一开始才没有发现。   褚思扬大概将这环境看了一遍,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这是……小丫头早我们一步,自己先跑了?”   否则那些人牙子不会吃饭吃到一半就怒砸了酒壶全部匆忙出去了。   就目前这个情况,的确是可以做此推论的,可毕竟是关乎黎渃的安危,黎浔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斟酌了一下又喊人:“将那妇人提进来。”   外面家丁很快又将那贼妇人提了进来,这会儿人已经给严严实实的捆了,并且前面连着挨了两闷棍,她这会儿明显也是没什么力气再跑了。   被一路揪进来,看到这屋里的情形她显然也是完全没想到,惊讶的直瞪眼:“这……这……”   黎浔拧眉问她:“被你们抓来的人呢?你们之前是怎么约定的?”   “是啊,人……人呢?”那妇人也是一脸的惊恐茫然,这会儿知道拗不过了,便不再藏私,倒豆子似的如实说了:“我们本来只是拐了个小丫头,可路上她不老实,想跑,还跟路边的姑娘求救,我看那姑娘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人跟着,那模样又生得极好就顺带着也一起弄回来了。人……人就关在这里的,我男人他们在院里喝酒,说好了我先去阳春巷找鸨母谈好了价钱,最好今夜就脱手把人送过去。那姑娘穿的体面,必定家境殷实,我们也怕是有些来头的,会惹上麻烦。可是……可是……”   这人怎么就没了呢?   褚思扬命人把她嘴巴重新塞了,就关在这个屋子里。   和黎浔走到外屋去才又说道:“看样子应该是那些人一时没有看管好就让渃渃妹妹找到机会溜了,现在他们肯定是去追了,我们再出去找不仅费力气,而且没个方向也不好找,但他们不管追没追上人都总归是要回来的,不如我们就守株待兔,等着这里?”   黎浔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又斟酌了一下:“渃渃不常出门,对这附近的路就更不熟了,这样的话就麻烦你再叫个人去书云那边看看,渃渃如果脱身了,运气好的话可能会记得路找回那边去。”   “嗯。”   褚思扬安排人去书云那看情况,黎浔又进屋去跟那贼妇人确认过她同伙的具体人数。   防她再出幺蛾子,就顺手掏出那块沾了药粉的帕子掩她面上,两息之后人就彻底安静了。   她收回帕子,然后一行人就将院门重新虚掩起来,就蹲在此处等候。   前后一共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妇人的三个同伙才陆陆续续的回来。   因为没找到人是空手而归,一个个都肚里揣着火,骂骂咧咧的。   褚家的人躲在门内,进来一个放倒一个,最后把四人捆好送做堆,全塞进了正屋。   从他们口中得知,黎渃和他们一起掳来的那个小丫头确实是趁他们吃喝的时候割断绳索给跑了,并且他们在附近搜了一圈也没找到,黎浔悬了半夜的心总算落了一半回实处。   褚思扬带着她回到院子里,权衡再三便是慎重与她商量:“渃渃妹妹虽然已经脱险,可她这番经历显然也是要捂住了不能外传的,所以这些人我们也不好再送官纠办了。虽说这样有些便宜了他们,但他们身上全都劣迹斑斑,显然此后遮掩都来不及,更不会将今日之事主动对人提及了……”   黎浔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是京城之地,天子脚下,纵然这些人恶贯满盈,要处置也只能是送官,可若要移交官府,就得有个由头说法,黎渃的事便不可能捂得住。   褚思扬这也不算妇人之仁,只是从他的立场上权衡利弊得出的最好解决办法。   黎浔显然是心中不甘的,她抿着唇,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点头:“好。就这样吧。”   说完,却又转身折回屋内。   褚思扬不明所以,赶忙跟进去。   却见她自荷包里拿出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洒了一些在灯油内,随后便掩鼻带上门出来了。   “是什么?”褚思扬不解其意。   黎浔将剩下的迷药收好,如实回答:“是一些迷药粉,叫他们长长的睡上一觉也好,省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别的动静来,节外生枝。”   她的神情坦荡,举止大方。   褚思扬虽然直觉上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要让他说他又说不明白,眼见着这都下半夜了,他便不再纠结,带着黎浔一道离开了。   回到那个杂货铺子门前,书云几个还兢兢业业的等着,可惜黎渃并没有找回来。   “我叫人在这附近再找找吧?”褚思扬道。   “渃渃既是自己脱困的,想必她自己会心里有数,现在大晚上的她未必敢在街上乱走,可能会找地方先藏起来,等天亮了就能找到人帮她回府的。”这一次,黎浔却婉拒了他,“今日已经麻烦公子很多了,后面的事就不用了。家里想必婶娘也急坏了,我现在要马上回去当面解释一下,好安她的心。”   杂货铺这里,她仍是留了书云和一个护卫在这彻夜蹲守,以防万一黎渃会找过来。   书玉挂心黎渃,不肯走,黎浔无奈,就把她也留下了。   因为天色实在是太晚,褚思扬要送她,黎浔不好强行推辞就也答应了。   这会儿她确实是对黎渃还算放心了,黎渃毕竟也不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不经事的,既然今天这事儿就只是个意外而不是有人刻意设计要针对她的,现在她既逃了出来,只半夜的光景便不至于再有什么危险了。   而现在这种情况,黎浔也不是直接放弃不找了,而是她不想再用褚家的人继续帮着找了。   褚思扬一路护送她的马车回黎家,黎浔坐在车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默默计算着路程,在还差一个拐弯的时候,马车却突然提前停了下来。   黎浔心跳一滞,随后蓦然睁眼,飞快的爬过去推开了车门。   马车果然是还没进巷子,前方巷子口的大树下,姬珩双手环胸倚在那里。   夜色中看不清楚表情,黎浔却感觉到他射向自己的目光如刀锋般锋利。   “你宁肯找他帮忙都不找我?”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目前只有这么多,晚上我再去写一章出来,时间可能会比较晚,小可爱们可以早睡,明天起来再看,么么哒~ 第68章 卑微   他动也没动。   视线只定格在黎浔脸上, 更没去看骑马护卫在马车旁边的褚思扬。   褚思扬着实是没想到他会深夜等在这里,心里的危机感一瞬间爆发至顶点,微微提了口气, 就镇定的翻下马背。   冲着姬珩的方向拱手一揖, 却也没说话……   这毕竟是深夜,一个陌生男子堵在黎家的巷子外面等黎浔, 这都会有损黎浔的名声。   即便是姬珩, 也不行。   他没点明对方的身份,便还是心存了一份侥幸,想着黎浔只要不去理会姬珩,那也就没事了。   即便——   哪怕是仅冲着姬珩的这个身份,黎浔也几乎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   褚思扬见礼之后便走到了马车旁边,轻声的对黎浔说道:“天很晚了, 我送你回去。”   语气里尽量的不带情绪。   他不想让黎浔觉得他是在逼迫她做决定, 毕竟——   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立场。   黎浔扶着马车的车门, 只静默了一个瞬间, 然后就下了车。   她冲褚思扬福了福,算作谢礼:“今日之事公子的援手,黎家上下领情, 改日必再登门道谢, 也多谢褚公子送我回来,前面就到了,公子便送到这里吧。”   她把话说得礼貌又疏离。   褚思扬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嘴唇动了动, 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仿佛根本无话可说。   黎浔已经转开了视线。   她坐的马车是自家的,还有一个车夫和跟车的护卫, 这便转头又吩咐二人:“先把车马赶回去吧,我这里还有点事,一会儿就来。”   纵使这情形不妥,护卫和车夫也不敢多言,应诺之后就埋头赶着马车先进巷子里去了。   黎浔没再理会褚思扬,举步径直朝站在树荫下的姬珩走去。   褚思扬这就有点慌了。   姬珩在这里等着堵黎浔是一回事,黎浔主动走过去,和他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站在一起说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自己知道了这事儿不会出去乱说,可随行的还有他家的小厮和几个家丁护卫。   知道自己不能再滞留下去了,褚思扬赶忙重新翻身上马。   “走。”招招手,逃也似的带着自家随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黎浔走到姬珩面前,只在离他一步开外的地方才站定了脚步。   她听见身后的动静,仿佛顺理成章一般的并没有回头,却是姬珩讥诮的冷嗤了一声:“他还当真是阴魂不散,体贴的很。”   黎浔却又像是没听见他的讥讽之言,只安静的站在他面前。   她不做声,姬珩就也不做声。   今夜有风,微凉的气息拂过头顶的树杈,枝叶沙沙作响。   这两个人,仿佛就是在比拼耐性一样,不动也不语。   “说话!”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姬珩才“仿佛”是熬不住的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他开始的那个问题:“你妹妹出事,你是宁肯去找那姓褚的帮忙也想不到本王吗?”   语气较之之前,仿佛也更重了几分。   黎浔却不见慌张,就只是语气寻常的轻声解释:“不是我主动去找他的,刚巧他路过遇见的,说要帮忙,我只是不好回绝罢了。而且城西去信王府有一段距离,我当时也着急,不敢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姬珩闻言,又是冷嗤一声。   黎浔就又往他面前挪了一小步,主动伸手,双手将他右手拉过来,攥在掌中。   是个讨好的意思。   姬珩斜睨着看她,又坚持了片刻,终于勉为其难的直起身子。   同时,反握住黎浔的手指将她往怀里一带。   黎浔扑到他怀里,便乖巧的靠着不动了。   姬珩这才像是气消,稍稍用力捏着她的手指警告:“下不为例,以后少背着本王跟他来往。”   黎浔没答应,只是闻言之后便轻笑出声。   她扬起脸去看他,揶揄:“殿下这是已经气消了?”   “本王跟他有什么好置气的?”姬珩不屑。   言下之意,黎浔自是懂得的。   她也没点破,就十分顺从乖巧的靠在他怀里。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巷子里二度传来开门声,想必是季氏和黎浅得了她回来的消息出来迎的,巷子里隐约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姬珩这倒是没准备叫她难堪,主动放开了她,手指随意蹭了蹭她脸颊:“天很晚了,进去吧,你妹妹那边本王叫人去给你盯着找。京城之内,不会叫她出事的。”   黎浔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要求,两人却是很有默契的样子。   “好。”她点点头,转身往巷子里走。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住了脚步重新转身:“对了,还有一件事殿下也一并帮我办了吧。”   语气随意且自然,既没有身份隔阂也不见拘谨避讳。   “你说。”姬珩颔首。   黎浔道:“拐走渃渃的那几个人牙子我已经用迷药将他们放倒了,为了渃渃的名声,哪怕是万分之一的险我也不能冒,所以这几个人我绝不能留活口,殿下也差人过去一并替我料理了吧。”   虽然那几个人再遇到黎渃和她的几率都不大了,可这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万一呢?也或者是将来遇到什么特殊情况,有人查到线索要翻出了这件旧事来毁她或者黎渃……   这几个人的存在,总归都是未知的风险。   如果只是事关她一个人,也还罢了,牵扯到黎渃——   她就丁点儿的尾巴也不能留了。   “知道了。”姬珩顺口也一并应承下来。   巷子里季氏出门没看见她,已经由黎浅陪着往巷子口这边找来。   黎浔于是就不再耽搁,转身快步转进了巷子里。   姬珩站在原地,却是表情严肃的盯着巷子口半天没动,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一直又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战风才从远处走了过来,禀报:“人走了。”   他没说是谁,但显然姬珩是知道的。   这时候才收回视线,转身慢悠悠的离开。   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依旧看着很是严肃刻板。   战风就揣摩上意,试着提议:“经此一事褚家那位公子也未必就会对二姑娘彻底绝了心思,二姑娘她是妇人心思,心肠软,才想着故意演场戏叫他知难而退,可依着殿下您的脾气,又何必压着性子这般迂回呢?不过就是一介白衣,驱逐出京,也或者是找个由头直接处置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以姬珩的身份和手段,他想要褚思扬的命,可不是什么难事。   方才黎浔是料准了褚思扬会不放心的又折回来,才故意拉着他一起做戏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叫褚思扬自己抽身出去。   依着姬珩的脾气,他会为了一介白衣的褚思扬配合牺牲至此——   战风确实觉得他是受委屈了。   姬珩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闻言却也并未发怒,只就冷声说道:“杀一个区区褚思扬能有多难?可是阿浔不想让我动他。”   她虽未曾明言,可是这一番周旋下来就也明摆着是想给褚思扬个善终的意思。   战风这就有点不能理解了——   合着以后黎家二姑娘不喜欢的事您就都一律不做了呗?   如今这是个什么局面形势,您又是什么身份,她能凡事替您做主啊?还要命不要了?   不敢直说,于是斟酌再三,就还是迂回着来:“其实……二小姐聪慧过人,殿下您究竟是个什么心性儿脾气她必然也是知道的,您也未必需要事事迁就着演戏吧?这样……反而显得不坦诚呢。”   这玩意儿能装一辈子?   这话说完战风甚至都做好要被他甩刀子的准备了,却不想姬珩居然是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表情依旧严肃,一字一句的接过了话茬儿:“本王的秉性脾气是都不好,所以,哪怕就算是用演的我也要把自己扮成她会喜欢的模样。”   前车之鉴,上辈子他用了茫茫一生去追逐,却只因为用错了方法,从一开始就将她推远了,于是后来便是倾尽了所有也未能再打开她的心扉。   黎浔是一个太有主见,内心也太过刚强倔强的人了,但凡是你有一件事做的触及她底线了,她就会在心里竖起屏障,将你永远的阻隔在外。   要靠近她太难,可他就是卑微到哪怕屈就着做一个戏子,也一定要把这难得重来一次的机会给把握好了。   除了她,这辈子,别的都不重要!   因为姬珩之前安排去黎府附近盯梢的人还没撤,其实今天城西那边黎渃刚一出事他的探子就把相关的消息告诉他了。   只不过后来他赶过去发现褚思扬介入了,他懒得去跟一个毛头小子当街吃飞醋,便索性眼不见为净,叫人继续盯着那边事情的进展,自己先躲开了。   他知道黎浔的性情,她看重黎渃甚至更胜于她自己,断不会留下任何的祸患,实际上没用等着黎浔当面提醒他,他就已经叫人去把那几个人牙子弄出城去处理了。   而城西那边,也派了探子彻夜搜寻黎渃的踪迹。   而这些事,黎浔在回来看见他等在附近的时候就也立刻意识到了,本来也是不必再多此一举的跟他去提的,但是正如姬珩所料——   她的那些话都是说给褚思扬听的。   让褚思扬看到她和姬珩的关系已成定局,也叫他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并不如他一直以为的那般纯粹美好。   她既然已经决定要追随姬珩了,就自然是要和褚思扬彻底划清界限,不要再有任何的牵扯。   不拖泥带水,牵连无辜,这是她做人的底线和原则。   何况——   姬珩真的不是个度量很大的人,褚思扬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她实在是害怕迟早会出事。   回府之后,黎浔就将事情的经过都大概跟季氏和黎浅说了一遍,又一再强调黎渃确保绝对已经脱困,并且此刻是姬珩的人在暗中帮忙搜寻她下落,想尽量叫季氏安心。   季氏心里记挂着女儿,只要黎渃一时还没有回来她就一时不能放心。   只是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既然是姬珩的人在帮着找了,该找到的总能找到,若是找不到,她就算亲自去寻也寻不来,还容易弄巧成拙影响了女儿的名声。   季氏也是用了所有的理由和自制力才勉强说服自己等在家里不要轻举妄动,但这一夜却是注定无眠了,黎浔和黎浅两个都在她房里陪着她一起等消息。   城西这边年十九带着府中精锐一顿翻,犄角旮旯都没放过,一直找了小半夜却连黎渃的一片衣角也没瞅见,正在焦躁暴走之时,却完全不知道隔了这里十八条街之外走失了的小姑娘此刻也正气喘吁吁的站在东宫巍峨高耸的院墙外头一脸懵……   作者有话要说:答应你们的第四更补齐,虽然拖晚了,但是我没爽约,快夸我╭(╯^╰)╮   然后这里说明一下,昨天是特殊情况才爆更的,我确实一天写不来那么多字,所以今天开始就恢复正常的更新节奏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都是每天两更,今天第一更的时间是老时间,中午12点哈。 第69章 脱困   小姑娘手上还牵着个更小的小姑娘。   鉴于东宫的府邸建筑实在是太过威严庄肃了, 黎渃是实在有点发怵。   她被小女孩儿一路牵着穿街过巷的跑了半夜,当真是累得双腿打颤儿,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哭。   这时候苦着脸悠悠的转头去看身边的小女孩儿:“乔木木……你不是耍我吧?你说你爹在大户人家做工, 就……这家?”   彼时天色还没有大亮, 那座东宫矗立在半明不明的夜色中,仿佛一只会吞人的野兽一般骇人。   黎渃本能的吞咽了两下。   小女孩儿用力的点点头, 拉过她的手, 用小小的软软的指头在她掌心里写字——   “你去敲门。”   实在是痒的很,黎渃往后缩着手,忍不住的咯咯笑。   可是笑过了之后却依旧为难——   这东宫可不比其他的府邸,别说是前门和侧门了,就是后门都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重兵把守。   自黎家进京以后的这段日子,季氏可谓是耳提面命的一遍遍嘱咐, 叫她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 尤其是一定不要招惹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   黎渃是记得母亲的教诲的, 并且也的确是不想惹事, 可是身边的小女孩儿眼巴巴的就那么看着她……   思虑再三……   终还是心一横,大着胆子牵着小女孩儿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自然是不敢直接冲着大门去的,而是往旁边通车马的侧门走。   可即便是这样, 隔着那边三四丈开外时也就有守门的士兵粗鲁的上前赶人:“东宫重地,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走走走,要讨饭的一边儿去。”   两人被人牙子拐走绑了半夜,又是爬屋顶又是翻墙的,再加上徒步狂奔了半夜, 这会儿衣物脏乱,脸也都花了,乍一眼看去确实像是两个脏兮兮的小乞儿。   被误认成了乞丐, 黎渃倒也不生气,只是受人之托,就还是尽量心平气和的解释:“这位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乞丐,我们是来找人的。”   她把缩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儿往外拽,那孩子却有点儿怕生似的还是往她身后藏。   黎渃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这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她说她爹在东宫当差做侍卫的,姓乔……”   “什么姓桥姓路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容你们胡闹的?走走走,赶紧走。”士兵压根不信她的话,再加上这就要到了太子出门上朝的时间了,他唯恐这两个脏兮兮的堵在门前会有所冲撞,态度就格外的强横不好。   正推攮着要把两人撵走,身后的门就开了。   侍从和车马在门内陈列整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当先一步跨出来。   “乔大哥。”门口的一队士兵对都他极客气,恭恭敬敬的连忙拱手作揖。   乔侍卫在门内就是听见争执声,也是怕有人闹事会冲撞了姬璎才赶着先出来查看的,便沉着脸喝问:“什么事?”   “哦,没事,两个臭要饭的,卑职们这就打发了。”士兵们都怕得紧,又有两个也快跑上前来帮忙驱赶黎渃二人。   黎渃扯着脖子瞧了他两眼,觉得眼熟,再细一想就想起来了,赶忙隔着老远喊他:“侍卫大哥,我认得你,前阵子我们见过的,太子妃娘娘的寿宴您给信王殿下引路……”   乔侍卫听见是个清脆的小姑娘的声音,心里生疑,又听她说见过自己,就隔开了那几个士兵举步走过来。   黎渃连忙就要解释:“我不是坏人,我……”   话没说完,之前还一直鹌鹑似的就只往她身后缩的小女孩儿却突然一只小炮仗似的蹿了出去,直扑乔侍卫,牢牢地挂在了他大腿上。   因为她人实在太小了,又穿了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加上天黑,之前躲在黎渃身后乔侍卫压根没注意到。   此刻骤然被她扑了,仓促间一低头。   小女孩儿也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澄澈大眼仰头盯着他瞧。   说来也是奇怪,她这一天一夜也算是历经生死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按理说这会儿见到亲人是该失声痛哭的,可这孩子却仿佛天然不知怕似,抱着乔侍卫的大腿只拿脑袋蹭了蹭他,眼睛亮晶晶的还咧嘴一笑……   呃,倒是个讨好的意思?   黎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乔侍卫却是在看清孩子的脸时便已勃然变色,倒抽一口凉气。   “你……”刚要说话,此时大门那边也传来了动静,是姬璎要出来了。   乔侍卫明显是有些慌乱了起来,一把单手将小女孩儿抱起来就往马路对面走去,一面给守门的那队士兵解释了一句:“是我闺女。我打发她们走,你们先伺候殿下。”   黎渃也顾不上东宫门内的动静了,拎着裙子也连忙追过去。   他这人高腿长的,一步能顶上黎渃两三步。   黎渃小跑着追了好一段儿,他是一直走了挺远的地方才在一棵大树底下停下来的。   把孩子放下,又半跪下来,表情严肃的沉声质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跑这来了?”   小女孩儿不会说话,手舞足蹈的跟他比划。   黎渃刚又跑了两步之后是真扛不住了,也就顾不上什么仪态了,一手扶着树干喘气一边唠叨起来:“原来你姓乔啊?正好正好,孩子还给你。真没见过你这样给人当爹的,你知不知道你女儿差点被人牙子给拐去卖了?”   乔侍卫听得脸色更是阴沉,仿佛能掐出水来。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东宫的门内姬璎已经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走了出来,在大门前正准备上辇车。   出门没看见今日当值的乔旭就随口问了句:“乔旭呢?”   守门的士兵连忙指了指远处:“乔大哥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她闺女找来了,他说交代两句话就来。”   姬璎抬眸看过去。   因为距离实在离得有点远,加上天色也暗淡,也只能看见那边乔旭和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一起在说话。   乔旭是姬璎的近卫,算半个心腹的人,这样的人补职之前自然是要彻查其底细的,姬璎自然知道乔旭有个小女儿的事。   他看了那边两眼便就笑了,调侃:“那姑娘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几岁了吧,乔旭怎么养的能养出这么大一女儿来?”   董千里随侍在侧,眯着眼睛也仔细盯着那边瞧了半晌:“那姑娘瞧着却是有几分眼熟……”   再一细想:“好像是怀远将军府黎家的小女儿,之前太子妃寿宴时,殿下为了给信王爷补面子,便给他家的女眷都下了帖。是了是了,就是这个姑娘,和黎家二姑娘一道儿来的。”   “黎家的?”彼时姬璎已经坐上了辇车,闻言却不免又更加警觉了几分,再看过去那边两眼,沉吟:“你去问问怎么回事吧,要没什么特别的,就安排个轿子把那姑娘送回去。”   “是。”董千里应诺,转身快走了过去。   乔旭那边本来瞧见姬璎出来就已经心急如焚,可他一个女儿就丁点儿大总不能就这么扔在大街上。   此刻又见董千里朝这边来了,眼神就更是飘忽闪烁,随后便一咬牙又把孩子塞给了黎渃,憋得脸通红的低声下气道:“我今日当值,实在顾不上她了,黎三小姐好人做到底,劳您再替我带她一天吧。”   说是有求于人吧,他态度还算是诚恳,可是这个一意孤行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又很有点不像话。   言罢,他也完全没给黎渃反应拒绝的机会就匆忙转身迎上了董千里。   董千里往他身后看了眼黎渃两人,那小女孩儿离了父亲的身边,此刻就又躲回黎渃身后,只探出半颗小脑袋偷偷的瞄着远处的人和事,安静极了。   董千里的视线越过乔旭往这边看:“你家里有事?”   “是出了点事。”乔旭挡在那里就没叫他再往这边靠近,“我请去帮忙照顾女儿的那位婆婆出了点事,孩子想来寻我,路上又被拐子骗了去,多亏是遇到黎家姑娘,把她给救了。”   黎渃以前来过东宫,乔旭深知董千里心思细密深沉,在这件事上没必要撒谎。   董千里目光闪了闪,看看他又看了眼在那边的黎渃和乔木木,没发现什么疑点和异常,便就转述了姬璎的好意:“是怀远将军府黎家的三姑娘吧,太子殿下恩典,姑娘稍等片刻,府里安排车马送您回去。”   这面子当然不是冲着黎渃给的,而是给得姬珩。   黎渃虽是一时反应不过这层意思来,可她只要一想到太子妃寿宴那天东宫的规矩和气势就头皮发麻,于是想也不想的就连忙摆手拒绝:“不了不了。臣女卑微之身,不敢劳动东宫的车驾,我自己走……自己能回去。”   董千里这人是很有点高高在上的傲气的,见她拒绝,也不多做勉强,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回去给姬璎复命了。   乔旭面上表情有些焦灼,但也分身乏术,只目带忧虑的又多看了两人一眼就也要回姬璎那边领职复命。   “哎!”黎渃见状,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就急了,扬声叫住他。   这一声的动静不小,就是董千里都止步回头看过来。   黎渃不习惯被人这般关注,脸上一红,但还是咬咬牙快跑追上了乔旭,借他的身子遮挡董千里的视线,又冲他挑了挑眉小声的道:“你借我点银子,我得租个马车回去。”   乔木木折腾她一晚上,她实在是跑不动了,而且——   也不认识路啊。   因为方才拒了姬璎要派车马送她的好意,她便将声音使劲压低。   乔旭明白她意思,正好用身体挡着从袖子里滑出个钱袋子递给她。   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黎渃顺势塞进自己的袖袋里收好,然后就话也不多说,转身拉起乔木木风一样的跑了。   董千里回到姬璎的车驾前将事情的大概经过陈述了一遍,姬璎倒也不没多在意,瞧着远处一大一小疯跑离开的两个背影倒是好心情的勾唇笑了声:“那小丫头,还挺有点儿意思的。”   摆摆手,便没人再多留意这个小插曲了,太子的仪仗威严旖旎着往朝堂上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应该在晚上九点哈~ 第70章 哑巴   当时天还没有大亮, 黎渃压根不认识京城的路,否则也不会被乔木木这么个小丫头给忽悠来了东宫都不曾事先察觉。   而乔木木虽然比她机灵,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丫头片子, 还是个哑巴……   这会儿也是无计可施。   黎渃手里攥着乔旭的钱袋子, 暂时也无用武之地,和乔木木这一大一小两个蹲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屋檐下等天亮, 好找人问路去寻个车马行。   乔木木被自家老爹就这么扔给了个陌生人, 她倒也不怕生。   黎渃唉声叹气,她却托腮蹲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只是么——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小丫头的一双眼睛依旧亮得出奇,神采奕奕的。   也算是她们的运气不错吧,天蒙蒙亮眼见着就要下雨了,年十九终于带着车马及时赶到。   好在是他之前去过黎家几次帮姬珩传话或者送礼, 黎渃记得他, 否则他这贸贸然的神兵天降来雨中送车黎渃也未必敢上他的车。   年十九知道黎家上下都在等消息, 片刻没耽搁, 接到人就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   他得到消息并且赶来东宫附近接人之前就已经叫人去黎家送过一遍信了,这时候黎浔姐妹陪着季氏直接就等在门房里,外面马车一到季氏就当即冲出门去, 抱着黎渃又哭又骂:“你这孩子, 一整个晚上都没消息,这是要急死我吗?”   这时候雨已经下来了,淅淅沥沥的,倒不很大。   街上没什么人, 黎浔也是谨慎起见,上前一边安抚季氏一边把她们娘儿俩往家里让:“婶娘,进去说吧, 这又没什么事儿,您怎么还哭上了?”   这话是说给家里的下人听的。   黎渃彻夜未归的缘由仅有几个人知情,并且那几个下人昨夜就被下了禁口令,绝不准他们外传,对其他人也只说黎渃和褚老夫人投缘昨夜被留宿在了褚老夫人处。   “好好好,先进去。”季氏察觉自己失态,就赶忙擦了把泪忍住了。   她拉着黎渃往门里走,黎浅却注意到跟着黎渃一起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这是……谁家的孩子?”   年十九解释不清。   黎渃已经被母亲拉着进门去了,这才想起来她还带了个拖油瓶,于是一拍脑门,回头笑嘻嘻道:“那是我在街上捡的,大姐姐你先帮我照顾一下。”   转而又搂着季氏的胳膊撒娇:“母亲母亲我可饿死了,有吃的吗?先拿一点给我垫垫吧。”   这就扔了乔木木不管,自己先进门去了。   乔木木安安静静的站着,在一群陌生人的注视下竟也半分不露怯,只是很认真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头发也有些稀疏发黄,扎着两个小辫子,论模样……   五官倒是生得相当不差,鼻梁高高,嘴巴小巧,尤其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人的时候天然的就透着几分机灵劲儿。   黎浔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便觉得这小姑娘的一双眼睛是生得真好看,哪怕不是个笑模样的时,她眼中也仿佛泛着点儿笑意,星光一般的璀璨闪烁,叫人看着便天然的会觉得敞亮,欢喜。   “走吧,跟我进去。”黎浅上前去牵她。   她小手上满是泥垢,脏兮兮的,换个小孩子可能是要自卑的躲避的,她却大大方方的任黎浅牵了手,然后就乖巧的一步一步跟着上台阶往里走。   黎浔就越是觉得这小丫头真有趣。   等黎浅领了她进得门去,黎浔才重新收回视线正色看向年十九。   年十九没等她发问便主动解释:“我们在城西找了一夜都没寻到府上三小姐的踪迹,也是凑巧了,天将亮那会儿在东宫附近盯梢的探子传来消息说三小姐阴错阳差的居然跑去了东宫附近,小的这才赶过去找到的人。”   顿了一下,又补充:“那小丫头似乎是太子殿下身边一个侍卫的闺女,小的因为着急送三小姐回来暂时还没有详细打听,等晚些时候探查清楚了再叫人来给您回话吧。”   “好。”黎浔并不与他过分客气,“那就辛苦先生了。不过这事儿也不着急,为了我妹妹的事先生也奔波了一夜,我便不耽误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的不过奉命行事,不敢谈辛苦,告辞。”   年十九也不敢在黎家门前停留太久,以防外人看见了生疑揣测,仓促交代了事情原委便匆忙离开了。   黎浔回转进门内,直接去了二院季氏那里。   昨夜姬珩介入之后就叫人把守在杂货铺外面的书云等人给遣回来了,书玉看见黎渃回来,内疚的直抹泪。   季氏看黎渃那脏兮兮的一身就来气,赶紧打发她去烧热水。   黎渃这边却等不得先拾掇自己身上了,喊丫鬟去厨房把能吃的东西都端来,洗了把手就拉着乔木木上桌。   那孩子却居然也不拘谨,小小的人儿坐在饭桌旁边脚都够不着地,饭吃起来倒不觉得粗鲁,仪态也不错,就也可能是饿得不轻,大口大口的吃得特别香。   黎渃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就忍不住直乐:“乔木木,你吃了我家的饭我们回头也是要跟你爹算钱的你知道吗?你还敢吃这么多?”   她拿了乔旭的钱袋子,本来在手里一掂沉甸甸的,还觉得乔旭这人是真不错,为了女儿也算大方了,结果后来打开来一看,一堆的几乎都是铜子儿,只有两钱多点儿的碎银子。   乔木木抱着个大海碗喝粥,理会都不理她。   季氏听她跟一个小孩子这么开玩笑,觉得不妥,就瞪她:“胡说什么呢?让孩子好好吃饭,当心吓着她。”   “吓什么吓啊,她那胆子半夜撞鬼都吓不着她。”黎渃闻言,这就更乐了,鸡腿也不啃了,手舞足蹈笑得前仰后合:“你们知道昨晚我是怎么逃出贼窝的吗?”   黎浔好奇的也正是这个,就顺口问道:“我后来找过去了,你们是割断了绳子然后爬屋顶走的?”   黎渃这时候看乔木木的眼神就完全变了,跟看大宝贝儿似的:“就是她。小丫头片子看着人不大,可是贼机灵贼胆大了。她不是被两个人牙子拐了嘛,路上我就是见她长得好看才多看了两眼,给了她一个笑脸,这就被她盯上了。她咬了那婆娘一口,趁人吃痛跑过来抱着我就不撒手了。也是倒霉,当时你们都不在,我本来砸了支钗,后来又哄着那贼婆娘把另一支拿了去,还想等着姐姐你们寻过来救我呢,结果谁想到这小丫头鞋底子的夹层里居然藏了半截刀片,于是趁着他们吃酒闹腾的工夫我俩就割了绳子,好在是他们住的那房子破,屋顶又不高,瓦片轻易就被卸下来了。”   黎渃说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季氏等人全都禁不住咋舌,侧目去看乔木木。   小丫头大约终于是被她们盯得不好意思了,这才从大海碗里抬起头,眯着眼睛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来。   她一直也不吭声说话。   黎浔终于觉得不对劲了,皱了眉头问黎渃:“她不会说话。”   “嗯。”黎渃点点头。   她其实并不是不体谅人的那种人,只是如今和乔木木也算患难之交了,一夜的折腾下来仿佛早习惯了这个孩子小大人似的的行为举止以及心理素质,所以快言快语的实话实说也没觉得会伤人,反而十分的得意:“可是她识字,还认得不少呢。”   要不是这孩子会写字,那她这样的还真没办法跟一个哑巴无障碍交流。   黎渃想来也是唏嘘。   这会儿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食物就没有乔木木那么有吸引力,于是也不吃了,伸手使劲的揉着乔木木那点儿软软的头发。   乔木木也乐呵呵的任她蹂·躏,并不躲,这会儿看着就完全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了,也不像是那么早慧的。   黎渃又大概解释了两句,告知了乔木木的身世。   昨夜她俩脱困之后,原是黎渃不认路,乔木木就自告奋勇说她认识,俩人可以连夜去找她爹,黎渃一个二愣子,就那么被她诓着跑了十多条街找去了东宫门外。   黎浔几个听后全都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外面的雨一直都在淅淅沥沥的下,等着两人都吃好了,也大概了解了昨夜事情的经过,季氏催着黎渃去洗澡换衣裳,黎浅就把乔木木交代给了黎浔:“这孩子你帮着拾掇吧,昨天约好了钱掌柜我今天得去和他签买卖契。虽然昨天出了那档子事之后,那个铺子定是不能再拿来开药堂了,可提前说好的事怕也只能先盘下来了,以后留着做点别的营生也好。”   开药堂的话,大夫是要每日坐诊的,黎渃和黎浔都少不了偶尔要往那边跑,黎渃昨天在街上闹的那一出挺大动静的,这一年半载之内只怕都会叫人记忆犹新,万一她过去走动时被认出来了也麻烦。   季氏这会儿冷静下来,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便找了银票出来给她,又交代了下人雨天出行务必要小心些。   黎浔带着乔木木回静水轩,也叫人打了热水来,闲来无事就亲力亲为的帮她洗澡。   小丫头是真的很瘦,应该是先天不足的那种弱症,骨骼分外的细弱。   而且照她的说法她如今都马上满五岁了,可是看形体样貌也就是个四岁出头的孩子的大小。   黎浔给她洗澡,她也很乖,偶尔撩一点水玩儿,却又很注意着分寸不把水弄到浴桶外面,脸上乐呵呵的。   黎浔特别喜欢她的那双眼睛,便就对这孩子越看越顺眼。   洗完了澡,因为屋子里没有合适的衣裳给她穿,书云就拿干帕子给她擦了,又拿了黎浔的一件中衣先给她裹上。   她头发稀疏,擦了三遍就差不多干透了。   小丫头显然也是奔波了一夜累惨了,书云给她擦头发的时候她竟就趴在对方膝头睡熟了。   “奴婢挪她去厢房睡吧。”书云压着声音道,“小姐也一夜没睡,您也该睡会儿了。”   “没事,就让她睡我这吧,你也歇着去吧。”黎浔笑笑,直接把小丫头挪到床榻里侧。   书云见她睡相也还算好,便没再坚持,带上门先出去了。   黎浔欠身去床榻里面扯被子,乔木木许是梦里被惊动了,翻了个身,意外将宽大的上衣领口给扯散了。   她半趴在那里,依旧睡得酣甜,露出后背一大片的肌肤。   黎浔的目光瞥见,这才注意到她背上右侧的肩胛骨附近有一粒颜色鲜红的小痣。   莫名觉得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71章 殇病   黎浔将她衣裳拉好, 怕她睡姿不好躺久了会不舒服,就又给她重新翻了个身让她平躺。   这才也脱了外衫上床躺下,拉了薄被过来搭在两人身上。   外面的雨势虽然不大, 可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助眠有奇效, 再加上折腾了一整夜未睡,此刻心头大石放下了黎浔也几乎是沾枕就着。   虽是白日里, 这一觉竟是睡得意外安稳。   重新再睁开眼, 外面雨声已停,只是天还阴着。   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环境,着实是会叫人觉得倦懒惬意。   黎浔一时身上还有点疲软,就躺着没动,等过了会儿脑子慢慢清醒恢复思考了才蓦然记起——   她这床上此刻还多睡着一个人呢。   骤然转头去看。   因为小丫头安安静静的, 一定声响和动静也没弄出来, 她还当那孩子一直睡着。   此刻转头才发现——   她却是早已经醒了。   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依旧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此刻正蜷缩着身体,一只乖巧的猫儿似的依偎在她身边,小脑袋毛茸茸的, 紧贴在她身边, 小手还带点儿小心翼翼的攥着她的衣角……   那模样……   似是暗搓搓的想要亲近她,却又怕黏太紧了会打扰到她甚至惹她反感。   小小的孩子,软绵绵的蜷缩成一团,脸上表情带点小窃喜和小满足。   黎浔看在眼里, 没来由的心头一酸。   她突然意识到,这孩子一定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境遇,才会叫她小小年纪就学得了这般的分寸和聪慧。   “什么时候醒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 她伸手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发顶。   乔木木攥着她衣角的手骤然一僵。   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然后便像是做了贼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眼神慌乱闪躲了一下,脸蛋儿迅速涨红,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无措起来。   黎浔并不想吓着她,便就翻了身朝向床榻里侧,伸手将她拢进怀里抱了抱。   她没说话,用一个主动的拥抱平复了小女孩儿受到的惊吓和心里所有的尴尬。   乔木木落在她怀里,一开始是局促紧张的,浑身僵硬紧绷,但逐渐的就也适应放松起来,身体绵软下来,抓着黎浔衣襟的手慢慢松开,过了一会儿也摸索着绕到黎浔腰后也试探性的抱了抱。   黎浔安抚好小女孩儿,这才抱着她爬起来。   两个人相对跪坐在床上。   不得不说,乔木木这小丫头对任何环境的接受能力都很强,这时候就仿佛已经接受了黎浔这个陌生人对她的善意,眼睛亮晶晶笑眯眯的样子,又是落落大方,毫不拘谨的。   拉过黎浔的左手,在她掌中写字——   “香”。   黎浔一开始不解其意,随后想明白了就忍俊不禁的勾唇笑了。   抬手,揉了揉小丫头软软的发顶:“还睡不睡了?要不要叫人再拿点东西过来给你吃?”   乔木木扯着脖子看她身后的门口方向,确认了一下天色,后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她,过了一会儿像是抿着嘴巴琢磨了一点什么的样子,又拉过黎浔的手继续在她掌心写字:“姐姐送我回家好么?”   许是怕黎浔觉得麻烦,又赶忙接着写:“想看婆婆。”   黎渃把孩子带回来时只说是乔侍卫急着去当差,腾不开身,顺水把孩子塞给她了,她并不知道那个乔侍卫家里的真正底细和具体情况。   而年十九回去之后肯定是会去查的,不过目前为止还没送来消息。   小丫头眼巴巴的看着她。   黎浔对乔木木这小丫头是天然的有好感,加上有一些事情她也好奇,所以略斟酌了一下就拍拍乔木木脑门答应了:“好。那我们先起床,我去叫他们准备车马安排一下,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她掀开被子下地穿衣。   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再问乔木木:“知道你家住哪条街吗?”   京城这么大,她是不指望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能带着他们直接找回家去的。   乔木木点点头。   这孩子聪明机灵的很,黎浔并不疑她是信口开河。   穿好了衣裳,正要出去喊书云,书云那边已经听见动静推门进来了:“小姐醒了?奴婢去打水来给您洗脸。”   黎浔颔首。   外面天果然是还没放晴,天青色雾蒙蒙的,可能随时还会再下雨,不过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黎浔站在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头脑也越发清明起来。   不多一会儿书云就端了脸盆进来。   黎浔洗了把脸。   彼时乔木木还跪在床榻上,一如既往的安静,只身上黎浔的那件中衣她穿着跟戏服似的,把整个人藏的几乎不见手脚,样子看上去很有点滑稽。   书云打湿了一方布巾要过去给她擦脸,黎浔顺手接了去:“她的衣裳呢?给拾掇干净了没?”   “哦。”书云也没抢这个活儿,“春妮已经拿下去洗干净了,只是这天气不好晾晒,挂在廊下了。不过大小姐先想到了,叫人送了两件明少爷以前的小衣裳来,放在奴婢屋里了,奴婢这就去取。”   黎浔一边给乔木木擦脸一边随口问:“大姐已经回来了?她事情可还办得顺利?”   “回来有小半个时辰了吧,云雀过来送衣裳的时候也没额外提起,想必事情是顺利办好了的。”   书云回房去拿了衣裳过来。   都是傅明旌小时候穿过的,只他是男孩子,小时候就虎头虎脑长得壮实,四岁多时候的小袍子穿在乔木木身上仍是很富余。   黎浔顺手给乔木木脑门上梳了个小揪揪,拿发带束了,索性就扮了个假小子模样。   乔木木本就长相漂亮,这么打扮起来竟也半分不觉得违和。   黎浔吩咐书云取了笔墨来,让乔木木写了她家的住址出来。   她毕竟是年纪小,手上力道不太稳,字确实是写得流畅,但是歪歪扭扭的不好看是一定的。   因为这孩子是黎渃带回来的,黎浔现在要送她回去自然要知会黎渃一声,便让书云去喊黎渃,她自己这边也没急着马上出门,而是带着乔木木去了黎浅那。   黎浅回来有一会儿了,但是昨晚黎渃出事之后家里有些乱,季氏又关心则乱,很多事都做不了以往那般精细了,她忙着善后各种补漏洞堵消息,这会儿也没睡。   “睡醒了?”黎浅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乔木木,孩子实在太可爱了,就也不禁露出个笑容。   黎浔把乔木木推过去:“这孩子说担心家里的婆婆,我一会儿送她回去,长姐你帮忙诊个脉,顺便看一看吧。”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只遗憾是个哑巴,怪可惜的。   “好。”黎浅去洗了手,过来坐在桌旁给乔木木把脉。   黎浔之前给乔木木洗澡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探过脉了,大致是心里有数的,只是她医术不及黎浅,就还是想着要黎浅再看看。   黎浅诊出来的结果也差不多:“身体底子是弱了些,但幸而这孩子体质却是可以的,后期慢慢长起来倒是还好,没留下什么病根来。”   她自己是有孩子的人,也就格外的疼爱孩子,怜爱的摸了摸乔木木的小脑袋:“就是太瘦了些,以后要好好吃饭,长结实些才好。”   乔木木乖巧的点头,又咧着嘴吧笑。   这孩子这么一看倒是和黎渃蛮投缘的,对自己喜欢的或者主动对自己报以善意的人从不吝啬示好。   黎浅知道黎浔特意找她是为了什么,所以随后又让乔木木张嘴检查她的声带,看过之后脸色就沉了下来,又仔细查看了一圈孩子的脖子周围。   黎浔见她神色有异,心里就也跟着有了不好的预感,一直忍着等她查完了,打发了乔木木去院子里玩才问:“怎么了?”   “后天人为造成的。”黎浅的神色凝重,脸上有压不住的怒气,怕孩子听见,还只能尽量压低了声音道:“具体是被怎么伤着的我查不出来,但应该是有些年月了。如今整个声带损伤坏死,治是肯定没法治了。”   有些年月以前被人为损伤的?乔木木现在才多大?一个尚不满五岁的小女孩儿而已,再早能早到什么时候去?顶天了也就四五年前……   谁会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下这样的狠手?   这事情简直耸人听闻。   虽说她们认识乔木木才半天的工夫,可能是出于护弱的本能吧,黎浔心里也甚感压抑,一阵的难受。   这时候院子里黎渃已经得了消息跑过来了,看见乔木木的装扮当场就乐了,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脸蛋儿揉了又揉:“哎呀呀,这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小童子下凡渡劫来吗?真是好生俊俏,好看死了呢!”   乔木木被人夸了,也得意,跟她打打闹闹的一起傻乐。   “大姐你连着两天一夜没睡过了,休息会儿吧,我先带孩子回家一趟,顺便跟她家人打听下到底怎么回事。”黎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掩饰了所有的情绪,起身带着黎渃和乔木木先离开了。   此时书云也已经叫人把车马准备好了,黎浔想着乔木木这个伤病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出门之前又多点了两个护卫带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2章 福气   乔旭家也是住在城西的, 只是地脚不太好也比较偏僻不好找,最后那条巷子,甚至是马车都进不去。   青石板的路面年久失修, 有的就被孩童们当跷跷板玩了, 这会儿下了半日的雨过后,走在上面, 如果哪一脚没踩好, 就容易溅一身的泥水。   乔木木从巷子口跳下马车,倒是轻车熟路,轻快的往里跑,这就苦了黎浔姐妹两个,即便有丫鬟扶着,一路走过去裙子也都脏了。   乔木木跑到一个小院子门前停下, 仰着头去看。   黎浔两姐妹随后跟过去。   那院子又小又旧, 围墙甚至都塌陷了好几处, 也就是黎浔和黎渃这些小姑娘的身量也都不算很高, 换成姬珩和黎云泽那样的大男人从这巷子里路过一趟只怕都能直接看见院子里头。   门栓的链条从外面搭上了,却没有上锁。   黎浔垂眸问乔木木:“是这家?”   乔木木点点头。   书云就上前踮着脚把链条给取下了。   乔木木推开门又往里跑,正屋的门依旧是从外面搭了链条扣住了。   这会儿的高度她够得着, 就麻利的自己开门跑了进去。   屋子也是又矮又旧的, 家里东西不多,但收拾的还算整洁干净,整个屋子里最奢侈的东西应该就是堆在堂屋桌上的笔墨纸砚了。   乔木木跑进里屋爬上土炕,伸手往摆在角落的箱笼后面去掏, 很快就掏了个沾了许多墙灰的小布包出来。   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样子,硬邦邦的一坨。   她又不会说话,约莫也是不想多作解释浪费时间, 拿到东西之后又穿上鞋子跳下炕,撒丫子往外跑。   黎浔姐妹俩只能不厌其烦的再跟,就见她奔出了院子,一扭头又推开隔壁房子虚掩着的院门跑了进去。   彼时那院子里跟她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在追逐玩耍,看见她立刻就高兴的冲着屋里大声的喊:“祖母祖母,五儿回来了。”   跟着乔木木先后都跑进了屋子里去。   黎浔几个随后赶来,也跟着挤进了略显逼仄矮小的屋子里,就见正屋的炕上歪在那里鬓发花白的老妪正一手搂着乔木木一手抹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伯伯和伯母带着迅哥儿他们现在还在外头找你呢,你要是真走丢了我可怎么跟你爹交代。”   老妪似乎行动不便,方才应该是身后垫着两床被褥靠在那休息的,这时候歪在炕沿上就动不了了。   乔木木用小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又打着手势跟她比划了几下,老妪抬头这才注意到站在里屋和堂屋中间门口的黎浔几人。   她跟乔木木显然是有默契的,能大概理解乔木木比划的意思,但毕竟光凭着几个手势也一时解释不了许多细节,她就一则感激又一则狐疑赶紧招呼人:“是你们把这孩子送回来的吗?谢谢了,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说着,便要挣扎着下炕。   黎浔一眼看出她腰上有伤,就上前将她按住了:“老人家您身体不适,不要乱动。”   老妪确实是忍着痛的,这便只能又靠回被褥上,还是满怀感激的解释着道谢:“真的多亏你们了,昨儿个我带着几个孩子在街上买菜,不知道被谁推了一跤,人老了就不中用了,这腰啊……好半天才爬起来,结果就发现这孩子不见了。我儿子带着儿媳和两个大孙子已经在外找了一天一夜了,晌午回来还说要是到天黑再找不见就得报官了。”   黎浔之前是有听院子里的俩孩子喊乔木木“五儿”的。   她隐隐觉得乔木木和这老妪该不是一家的,但还是试探着问了:“昨日她是走失了,刚好被我们在街上遇见,说来也是凑巧,我妹妹之前曾经和乔侍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好天也晚了,就跟乔侍卫打了个招呼把她先带回我们府上了。老太太您是……木木的祖母?”   “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有大乔那么争气的儿子和五儿这么乖巧的孙女儿。”老妪解释:“是他们父女俩赁了我隔壁的那间院子,大乔一个大男人带个吃奶奶的娃娃,平日里又要忙他的差事,在家的时间都不多,就商量着说多给些银钱,把孩子也一并托给我家了。”   乔木木乖巧的趴在炕沿上,还握着她的一只手,俩人乍一看去倒是容易被人误认为是亲祖孙。   老妪因为孩子丢了,也是急了一夜没睡,这会儿就唠叨起来:“多亏是遇上贵人把孩子送回来了,大乔也是不容易养这么个孩子,他那个差事不是在一般的府邸,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们一定不要随便过去找他,昨儿个我都没敢把消息告诉他,刚还想着若是到晚上再找不见孩子就定是得去跟他说了。”   黎渃左右看了看这屋里屋外的环境,终于抓住了重点:“乔家就他们父女俩么?小丫头的娘呢?”   “没啦……”老妪叹气,摸着乔木木的脑袋,眼中满是怜爱之情,“说是刚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没了,这孩子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还不足月,猫儿似的,我差点以为是要养不活了。好在是她命硬,就是被她熬过来了,也赶上我儿媳刚生了个小的,分了一半的奶水给她吃。”   总归是苦尽甘来的熬过来的,这时候说着倒不是有多伤感,又搂过了乔木木去,感慨的笑了:“我五儿从小到大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丢了一天一夜这不都也找回来了么?”   乔木木就很配合的也搂着她的脖子乐。   旁边地上站着这家人的两个孩子,见黎浔这几个漂亮的姑娘都还穿得很是体面干净,便很拘谨,也不闹了,牵着手有些扭捏的站在靠角落的地方。   乔木木和老太太抱在一起互相安抚了情绪,然后就从对方怀里爬出来,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那团东西塞进老妪手里。   老妪茫然的捏着,又看她比划了一阵就急了,赶忙又把东西往回塞:“你这孩子,我怎么能再拿你的银子?你爹这些年当差赚的银子也多是贴补我们家了,这是他留着给你防身的银钱……”   乔木木执意还是塞给她,指了指她腰,又是一痛比划。   老太太行动不便,嘴又笨,急得一头汗。   两边争论不休的实在也不是个办法,黎浔就走上前去把乔木木从炕上抱下来:“我们家就是开医馆的,你婆婆这腰伤是昨天摔到的,让书云带你和两个小哥哥小姐姐去巷子口买糖吃,腾个地方出来我帮婆婆看看?”   乔木木很聪明,一大早在黎浔那黎浔就给她摸过脉,后来又特意带她去了黎浅那又让黎浅给她诊脉,所以即便只是用猜的她也隐约能明白黎家的这几个人都会看病。   经过大半天的相处,她也认定了黎浔不是坏人,很放心的点点头,然后小大人儿似的牵着另外的两个孩子都跟着书云走了。   黎渃不愿意去一遍遍走那个总往外溅泥水的破石板路,这回倒是宁愿呆在这逼仄的屋子里了,帮着黎浔一起给老妪翻了个身,撩起她上衣的下摆查看伤势。   黎浔猜想应该是乔木木长得实在太好了,意外被人牙子看中,那俩人便把老人推倒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抱走了孩子。   老人年纪大了,又刚好摔在腰椎上,虽然不至于残废,但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   黎浔从荷包里掏出银针替她行了一次针,又放她躺平了给她推拿。   老妪心中过意不去:“我这……我这一个糟老婆子,身上脏,姑娘别脏了手,不用……不用了……”   “无妨的,我自小跟随家里长辈行医,这些事也都是常做的。”她腰伤了,反正也动不了,黎浔就安心的帮她推:“你这伤势确实不轻,伤处有淤血,后面过几天还得陆续再行两次针,等到了日子我再过来。然后每日里还要推拿一日,这个我确实抽不出时间,银钱是小丫头的一点心意,我看着附近应该是有你们熟悉的郎中吧,推拿活血的手艺他们应该都会,您也不要吝啬银钱,一定每日里都去推一下,这样早点好了,也省得家里还得专门有人伺候您了不是?”   最后这一句算是说对方心坎儿上了,老妪叹了口气,后又连连道谢,夸乔旭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仗义,乔木木怎么乖巧,怎么懂事的。   老妪的儿子原也算是个读书人了,可是资质一般,苦读了数年也中了个童生,可是后面有了妻儿就也渐渐为生活所累,便丢了书本出去做活儿了。   可是穷人的日子过得确实艰难,他们夫妻两个要养一个老人四个孩子,还想尽量的供三个儿子读书,这就捉襟见肘,十分吃力了。   后来把隔壁的院子拾掇出来,租给了乔旭,乔旭当时也有难处,一个大男人带一个吃奶的孩子也没法养,就求了他们把孩子寄养在了家里。   按理说乔旭已经做到太子亲卫了,每个月的份例银子不会少,索性就把大部分的都给了这家人,算是完完全全的把女儿托付了。   也就是因为这家的当家原是个读书人,乔木木又很聪明,这便跟着读书识了许多字,也正是方便了她一个哑巴和旁人的交流了。   黎浔原就是有意套她的话的,老人家对她也没怎么设防,自己都倒豆子似的说了好些。   黎浔这就听出了不对劲了:“五儿是木木的乳名吗?那么她生母呢?您也没见过?”   老妪叹气:“大乔把孩子抱着过来的时候就没见他媳妇了。”   黎浔斟酌了一下,再度开口试探:“木木不会说话,我替她诊断过,她这毛病似乎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她那嗓子是什么伤的这您知道吗?”   提起这个,老太太的脸色就都变了,仿佛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过她到底只是个寻常的老太太,防人之心不重,加上黎浔两姐妹声称和乔旭认识并且还拉了她一波好感了,等黎浔把她衣物整理好扶她起来之后她也就唏嘘着道出了实情:“说起来也真是造孽,大乔说他媳妇一直盼着能生个儿子,后来生下来却是个丫头,当场就失心疯要把孩子给掐死。最后孩子虽然被抢了下来,可他那媳妇儿却发了疯病一头撞死了。你们是没见那孩子当时刚被抱过来的时候多可怜,因着不是足月生产的,本来就全身青紫,气儿都不怎么会喘,我接着的时候那脖子上的手指印还在呢。”   老人家也是被触动了伤心事,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不是儿子就不是儿子呗,这到底也是条命,要说五儿那个娘啊……没了就没了吧,那么狠心的娘,活着也白瞎。”   黎渃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惊讶之余险些当场暴走:“什么?你说是她亲娘把她弄成那样的?”   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本就是十分脆弱的,乔木木没被掐死而只是伤了声带不能言语了,这算下来其实已经算是万幸。   只是——   这所谓的真相听来也着实是耸人听闻。   老太太伤了,显然是不能把乔木木再丢给她来照顾,加上人是黎渃从乔旭手里接的,要送回来也得直接交代到乔旭手上。   黎浔又嘱咐了一些老人养伤要注意的事,就带着乔木木等人回去了。   当天夜里乔旭应该还是在当值,到天黑也没来黎府接人,晚间黎渃扭扭捏捏的说她身上来了不方便带着乔木木睡,黎浔无奈就只能把人又领回静水轩了。   先给乔木木洗了手脸让她床上呆着去,黎浔刚把脸盆送回盆架上,转身,就见姬珩从后窗翻了进来。   傍晚外面又开始下雨,这会儿雨势还不小,他身上淋得不轻,一进屋子就开始脱衣服。   乔木木坐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盯着他看。   黎浔当场就七窍生烟,赶忙从屏风上扯了件披风冲过去将他裹着扑了个满怀。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73章 叔叔   姬珩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当场窃喜了一下。   调侃:“本王帮你把妹妹找回来你就这么高……”   话没说完就发现她神情不对。   瞬间警惕起来, 快速扫了屋子里一眼,然后……   就瞧见大大方方坐在床上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乔木木了。   他一时没太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就沉了, 转头质问黎浔:“哪儿来的?”   彼时他外袍已经脱了一半了。   黎浔想给他穿上, 可随手一摸,却发现已经湿透了。   回头看了眼乔木木, 小丫头果然是撞鬼都面不改色的奇人, 虽是满眼好奇的一直盯着她和姬珩在看,却依旧是稳稳地坐在床上,既不见惊慌捂脸也没打算钻被窝里避嫌。   并且她也不会说话。   黎浔这就放心不少,一面拿披风挡着姬珩衣衫不整的样子一边将他拽到屏风后面,帮他继续把外袍脱下来:“别着凉了,你先脱下来。”   乔木木在屋子里, 说话也得压着声音。   姬珩翻进来被当场撞见了, 即便只是个小丫头片子, 黎浔也是满心的尴尬。   姬珩一边解开腰带把外袍脱下, 一边还狐疑想着黎浔床上坐着的那位不速之客是哪里来的。   虽然早上年十九回去复命的时候说过黎渃有领了乔旭的闺女回黎家来,可一时之间他是真没往那方面联想。   黎浔把他的湿衣服脱下来,拿着从屏风后面出来, 原是想要去找书云处理的, 结果一抬眸就和乔木木好奇盯着这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孩子的目光澄澈不染杂质。   黎浔就越是觉得心虚,便硬着头皮走过去,轻声的哄她:“那个叔叔不是坏人,早上就是他叫人去把你和渃渃姐姐接回来的, 你不要闹,先自己乖乖睡觉,姐姐有点要紧事去和他聊一下?”   这个时候姬珩也已经从屏风后面款步绕了出来。   外面外袍脱了, 他里面还有深衣和中衣打底,乍一看去倒也不觉得太不雅了。   乔木木视线越过黎浔去看他,小孩子终究还是好奇心重的。   姬珩却是看她大大咧咧堆在黎浔的床上,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又听了黎浔温声哄她,当时就更不乐意了,没等乔木木给出反应,他反而不依挑起刺来:“她管你叫姐姐,你却让她管本王叫叔叔?”   语气是相当的不悦。   黎浔没心思搭理他,只还是尽量的安抚乔木木,把她塞进被窝里掖好被脚,还是温声的劝:“先睡,明天早上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乔木木是乖巧的,虽还是睁着眼睛看她的,但是人躺在被窝里却是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就不乱动了。   一整天的接触下来,黎浔对这孩子的性情也算差不多了解了,见她如此倒也放心了,暗暗提了口气,重新拿着姬珩那件袍子起身。   姬珩还黑着脸盯着她那床上在看,恨不能将乔木木拎起来直接丢出去。   黎浔伸手去拉他。   他却稳稳地站住不动,表情严肃的冷声命令:“不准她睡在这。”   黎浔就觉得他这样子简直还没乔木木懂事儿。   这大晚上的闹什么闹?   “她原是跟着渃渃的,就是渃渃今天不太方便才临时让我帮着带一带。”也不想浪费口水再跟他讲道理,直接扯着袖子把人拽了出去。   外面雨下得确实有点大了,书云本来已经被黎浔打发下去睡了,但她很细心警觉,听见正屋这边的开门声就赶紧披衣出来看:“小姐是还需要什么吗?”   话音未落,就看见被黎浔从屋里拽出来的姬珩了。   这大晚上的,还是在自家后院她家小姐的闺房里被拖出来的……   书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腿脚僵硬的站在厢房的门口就又开始有点慌了。   黎浔招招手把她叫过来。   书云这才无法,快步穿过雨幕跑过来。   不敢正眼去看姬珩,全程低垂着眼眸:“小姐。”   黎浔把姬珩的那件袍子塞给她:“殿下的衣裳被雨水打湿了,你拿去赶紧熨烫一下,给烘干了。”   “是。”书云自是本分的一个字也不会多问的,拿着衣裳又扭头跑回厢房里。   黎浔转身进屋里去,捎带着看了眼床上,乔木木果然没作妖,乖乖地躺在被窝里动也不动,她这才放心的去屏风后面又把那件披风拿出来。   带上房门,然后把披风递给了姬珩:“先披上吧。”   姬珩自小习武,身体的底子是不错的,加上如今天气已经差不多暖和了,即便是雨夜沾点雨水倒也不担心他会着凉,只是这大晚上的,他又没穿外袍,黎浔还是不怎么放心。   姬珩手里接过披风,脸色也总算是不那么难看了,勾了勾唇,揶揄:“怎么,一件披风就想打发了本王?你是准备今夜就让本王在这廊下站着?”   这回廊底下的地方还算宽敞,加上今夜无风,雨水也不怎么飘的进来,就是湿气比较重,很是潮湿。   黎浔哭笑不得:“这大晚上的,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   见姬珩只是将披风抓在手里,便叹了口气上前,想拿过来自己帮他披。   姬珩却挡开了她的手,然后将披风抖开,披在了她的肩头。   黎浔皱眉:“我不冷。”   姬珩没理她,微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在两根系带之间穿梭,细致的帮她整理好。   黎浔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便也没有强行拒绝。   廊下的光线有点暗,披风的系带又是黑色的,姬珩得稍稍往下低着头才能看得清楚,这样距离微微的拉近,雨夜里,他周身的气息却是暖的,慢慢地渲染在侧。   即便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这氛围也莫名叫人觉得有点惬意。   黎浔微微走了下神,再一抬眸,忽而发现姬珩帮她把披风披好了之后居然是不退反进,双手直接撑在了她身后的墙壁上,用一个小小的圈子把她给束缚住了。   他弯了身子俯视下来,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唇角噙一丝笑意,又恰到好处的带了点儿不怀好意的那种不羁。   黎浔心里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姬珩见她戒备的全身绷直的状态,就越是心情愉悦起来。   夜色中,他的眸色更是那种纯正的墨色,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像是两团黑色的风暴漩涡,此刻笑意渲染,就莫名叫黎浔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近距离的把她困在自己的束缚当中,在这个狭小的领域之内,看着她的防线一点一点的崩塌,看着她的表情从冷静,到强作镇定,再到最后完全绷不住……   “这大晚上的,你别闹了。”黎浔最后是终于绷不住了,往旁边别开脑袋,伸手去推开了他的脸。   她的脑袋偏向了一边,姬珩却稳稳地没动,就势凑下来,一口咬住她耳垂。   有点恶意的带了点儿力气,黎浔一激灵,险些当场跳起来。   本能的一甩手。   啪的一声。   一声脆响,几乎瞬间被雨势淹没。   可黎浔自己都感觉到掌心里的疼了。   她一时僵在那里,没太反应过来,姬珩却半点不生气,依旧是没脸没皮的困着她不肯退。   挨了巴掌,他反而愉悦的低低笑了起来,继续凑在她耳边跟她咬耳朵:“咱们是不是该好好论一论辈分了?你刚说什么?让那小丫头管本王叫叔叔?那你是不是也叫一声来听听?”   黎浔:……   这人大晚上翻墙进来,难道就是为了耍流氓,调戏人的吗?   即便这会儿她脑袋清醒了,也仍是有种想要再甩他一巴掌的冲动。   不过姬珩这人不要脸,她也是见惯不怪了。   不过就是以不要脸治不要脸么……   顺势手臂搭到他颈后,她踮脚反凑上来,也贴着他一边的耳根子语气暧昧的反将一军:“既然攀上亲了,那咱们就婚约作废?”   姬珩:……   鉴于她挂在他肩上耳语的这个姿势语气都实在是太撩人了,姬珩一时觉得自己心里麻酥酥的甚至有点儿腿软,可是再听她这说话的内容——   那就当真有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了。   黎浔成功往他头顶炸了一个雷,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弯身从他臂弯里钻了出去。   姬珩过了一会儿才又回过神来,转身。   再看看表情已经恢复自如,亭亭玉立站在旁边的少女——   他依稀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   好像如今单是比脸皮,他都已经没了胜算,反而被她给完全的制住了?   这局面可不太妙。   黎浔可没他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逃开了之后见他表情也重新正经了下来,就又收摄心神与他说正事:“你大晚上的还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就算有事,也肯定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否则他不会还有心情先这么胡闹。   “没什么,就是刚好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了。”姬珩心里琢磨着他以后究竟得靠什么才能完全控场压制住他这媳妇儿,回答的就心不在焉,“老年早上带回去的消息也有点模糊不清的,黎渃跑去东宫的事,我有点不放心,就想问问你其中有无可疑的。”   黎渃那么凑巧就误打误撞的跑到东宫门前去了,这个巧合遇上了可不如容易。   若真是巧合也还罢了,可如若万一是有人暗中操纵,一步一步引导的……   那可就不得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4章 难带   如果只是为了问这个, 他大可以叫别人来。   说白了就是趁机又来露脸找存在感的,嗯……没准还能顺带着沾点小便宜。   黎浔懒得戳穿他,直接和他谈正事:“这个应该不至于。我有仔细问过渃渃昨天事发的具体经过, 应该只是个巧合, 今天去乔侍卫家里也有刻意套过他左邻右舍的话儿,没发现这件事里面有人为操纵的痕迹。而且如果是有人冲着我们黎家来的, 那他们设计了这么一出, 又是为什么?渃渃在京没有任何的是非在身,要冲也是冲着我来的。可如果是有人要借算计渃渃来间接毁我的名声,那么就更当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他们把渃渃掳走之后就当及时发作,把事情无限闹大的。”   再有就是乔木木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有人要谋事, 绝不会选她做棋子, 因为实在太小了, 在她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变得不可控。   至于乔木木本身……   黎浔暂时也拿不出来任何具体的线索和证据来, 她也就暂时先保留了这部分想法,只又问姬珩:“你处理那几个人牙子的时候应该也有先拷问过吧,他们那边是怎么说的?”   姬珩道:“他们身上也没发现什么疑点, 而且这伙人犯案累累, 黎渃和那个小丫头也的确符合他们一贯选取目标的标准。”   而且面对死亡之时的刑讯逼供,那几个人也扛不住,直接把自己所有的老底都抖了个干净。   姬珩确实也是将整件事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只是这各种巧合凑在一起了,便叫他心里不怎么安生而已。   他又转头朝窗口的方向盯着黎浔那屋子看了一会儿。   “一个孩子罢了。”黎浔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带着渃渃去了东宫应该也确实只是个巧合,不必再深究了,不过另有一件事……你来了我正好想问问你。”   “什么?”姬珩收回了视线冲她挑了挑眉。   黎浔斟酌着道:“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乔侍卫, 你对他熟悉吗?”   姬珩于是就有点不高兴了:“怎么?”   黎浔觉得自从她开始给他好脸色之后,最近他这动辄就拈酸吃醋又找茬儿的脾气实在是太烦人了……   不想给他杆子让他顺着爬,干脆就装听不懂,只就公事公办的继续发问:“就是那个孩子,今天去过她家里一趟,邻居说她尚在襁褓中时就没了母亲,觉得挺可怜的。”   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了,姬珩的心眼儿才略大了些,撇撇嘴随后回道:“乔旭进东宫应该起码有七八年了吧。本王记得……他家好像原来是开镖局的,家境还算殷实,后来被人诓骗押了一趟黑镖,惹上了官司,家破之后他才流落进京的。那应该是七年前的春猎,本王的府邸当时尚在修葺改建当中,我还没从宫里搬出去,那次猎场上就仍是太子抽调了他府上的一队侍卫给我用,乔旭就在其中。有天进山狩猎,中午没赶回去,大家在山中休息的时候有人提过要给乔旭做媒,那时乔旭便说他在家乡已经娶妻了。后来……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又听太子提过一次,说是东宫刘良媛的贴身侍婢瞧上乔旭了,还险些闹了一场乌龙,乔旭仍旧是以家中已有妻室给推了。”   乔旭毕竟只是个侍卫,即便如今已经成了太子亲卫,姬珩一个堂堂亲王也不会过分留意他私人的事情。   当然——   如若他想要抓人用,并且想要拿人家的把柄去威胁,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他的这番陈述和乔家邻居老妪的说法倒是也算吻合。   黎浔抿唇斟酌了片刻,还是重新抬头看向他:“你派个人去乔侍卫的家乡查一下吧,还有他进城安家以后的情况。”   屋里的那个丫头片子,因为实在太小,确实是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可黎浔突然会感兴趣到要去查乔旭的祖宗十八代……   这就太反常了。   姬珩觉出了异样,就没有立刻答应她,只就不错眼的盯着她打量,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   黎浔求他办事的时候也向来很识时务,态度良好,露出个笑脸来:“我就是好奇,你先叫人帮我查吧?我看渃渃挺喜欢这个孩子的,万一以后要常来常往的,就还是要查一下我才能放心。”   姬珩能信了她这番鬼话才怪。   不过她敷衍他他也乐意就是了。   黎浔见他还拿乔,就凑过去挽住了他一边的胳膊。   两人并肩站在廊下听雨,院子里细流涓涓。   姬珩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头:“那好吧。本王叫人给你去查,过几天给你消息。”   黎浔当场松了口气,但是求生欲太强,可没敢这时候就立刻撒手,就还是安静乖巧的依偎在他身边。   姬珩原也就没什么事,就是昨晚匆忙见了一面还全程演戏他不高兴,刚好临时起意又得闲就过来了。   两人一直在廊下站了有半个时辰,二更刚过,眼见着雨势有缓,黎浔就忙喊书云把姬珩的外袍拿过来,帮他换上了好打发他走:“趁着这会儿雨势小了,你赶紧走吧。”   眼见着对方又要变脸,立刻又补了一句:“万一一晚上淋两次雨怕是得着凉。”   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姬珩刚绷紧的唇角一瞬间又上翘扬起。   但既然是来了就不能白走一趟不是?顺手将黎浔的脑袋压到近前,埋首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外面的湿气挺重的,但是凉,他的唇上也带着叫人不怎么舒服的湿气,却氤氲出一片暖意来。   在眉心缓慢的荡开,悠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浔便觉得片刻之后心上也跟了添了几分热气儿。   “好了本王走了,你要觉得冷就喝碗热汤再睡。”吻过之后,他依旧有些恋恋不舍,又揉了两下她脑后的发丝,“天晚了,也早点睡。”   “嗯。”黎浔很配合的给了他一个笑脸。   正待要送他走,他这一转身看见了房门,就又忽的想起了旧账,脸立刻又沉了下来,严词警告:“你屋里那个,下不为例,明天赶紧送走。”   黎浔特意摆给他看的笑脸姑且还挂着呢,情绪还没完全调动过来,直觉的就又想一巴掌糊他脸上。   可是不能打,必须得要顺毛捋……   她持续保持微笑:“知道了。”   姬珩这就心满意足了,大步走了开去,这回也不需要从屋子里再翻窗了,直接三两步走到左侧回廊的尽头,纵身跃上墙头,单手一撑就没过去没了踪影。   黎浔等着他走了,脸上的笑这才放心收了去。   她以前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大家就彼此互相使劲的折腾着较劲就是,如今却总得照顾他情绪……   平心而论,乔木木都比他省心多了。   书云为了避嫌,之前送了衣裳过来之后便已经退回厢房里了,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姬珩走了,这才敢又探头出来:“小姐,要奴婢去给你煮碗姜汤么?”   在廊下站了小半个时辰了,黎浔确实有点冷,搓了搓手转身进屋:“不用,你睡去吧。”   怕吵醒乔木木,黎浔开门关门的动作都很轻,进屋脱下披风又换了寝衣,蹑手蹑脚的摸到床边,刚坐下准备把床头小几上的最后一盏灯给熄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乔木木躲在被子里,一双眼睛依旧瞪得圆溜溜的盯着她瞧。   黎浔这就有点尴尬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的瞪了对方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黎浔先败下阵来,把她从被窝里重新扒拉起来,点着她的鼻尖严正警告:“今天晚上那个叔……大哥哥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乔木木似懂非懂的依旧是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她。   黎浔觉得她是听得懂的,再者她被一个小孩子撞破了“奸情”着实是尴尬,还能跟一个孩子一遍遍解释么?索性就不费那个心思了,拉过她的小手单方面强制和她打了个勾勾:“说定了要替我保守秘密就不准耍赖了,睡觉。”   重新把她塞回被窝里,熄了灯掩耳盗铃。   黎浔这一晚是真没有太为了这事儿烦心,睡得也很好,说来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乔木木只是个小孩子,也不是因为她是个哑巴,她居然就是打从心底里对这个小孩子有种信任感,觉得她能听懂她的话,并且一定会替她保守秘密的。   乔旭是次日一大早赶过来的,当时雨势已停,但是黎明时分下了很重的雾水,他一路策马过来,头上身上都跟被雨水洗了一遭也差不离。   因为乔木木在黎浔这,门房的婆子就直接来静水轩传的话。   黎浔叫了乔木木起来,一边让书云给她拾掇,一边又打发那婆子也去跟黎渃说一声——   毕竟乔木木是她带回来,现在乔旭来接,也是他俩之间的事。   乔旭没进院子,只绕过影壁就站在那里等,黎浔两姐妹带着乔木木过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他表情严肃,一脸神色凝重的在盯着脚下的青石砖走神。   虽不曾直接打过交道,黎浔那次去东宫也见过他,那时候的印象是这个侍卫很精干,所以印象颇深。   但是此刻瞧见他这神情连点儿定力都没有……   却是判若两人?   这双父女,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浔浔子:这届老公太难带了,不想要了行不行~~o(>_<)o ~~ 第75章 疑点   他这表现, 不是着急就是心虚。   可黎渃这样一个官家小姐,纯粹好心的把她女儿带回来照顾了一两天会有什么值得着急担心的?总不至于比将孩子托付给他那个年迈的邻居更叫他不放心的吧?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真的爱女如命, 且还在为了前天孩子被拐的事情后怕。   乔木木远远地看见他, 就挣脱黎渃的手,飞快的跑着冲了过去。   她个子小小, 乔旭却很高大, 又是一窜就挂在了乔旭的大腿上。   乔旭这才低头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光,但又很快被焦虑和凝重取代。   “松开。我身上都是潮气,当心着凉。”他顺手把乔木木拎开,叫她自己站好。   乔木木就很乖的又走回他身边。   她小小的手灵活的钻进乔旭的掌心里,因为乔旭的手对她而言实在太大, 她就只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   乔旭下意识的将她的小手反牵在掌中。   父女俩相处起来倒是十分亲昵默契的样子。   乔旭抬头看见黎浔两姐妹, 就还是只能先松开了女儿的手, 转而正色冲着两人拱手作揖:“前日事出匆忙, 还没谢过三姑娘救助我女儿的恩情,又承蒙贵府收留照顾了她这两日,乔旭感激不尽, 实在是给府上添麻烦了。”   黎渃乐呵呵的, 见他一个大男人神情拘谨,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便就跟他打趣儿:“你不是说昨天忙完了就来接她吗?拖到现在才来,我还当你不要了, 准备送给我呢。”   乔旭已然是姬璎的亲卫了,是要贴身追随随时听候差遣的,他这种一般都是要连续当值几天才能休沐一两日的, 哪能说是家里有事当天就能撂了差事跑回去的?   而乔旭当时匆忙说是再托黎渃带乔木木一天,那也确实是慌乱之下的一时情急。   此刻黎渃拿这话堵他,他一大男人,怎么跟小姑娘斗嘴,神情一窘,居然当场脸都有点涨红了。   黎渃看他这个样子,倒是好笑得很,再看他身边站着小小的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的乔木木……   这父女俩站在一起的反差也是蛮大,这么一对比下来再看就反而是有几分可爱了。   她抿着嘴巴,不好明目张胆的笑出来,眸子里却满溢着笑意。   黎浔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胡闹,然后径自走上前去,一边摸了摸乔木木的小脑袋一边笑道:“乔侍卫客气了,也算不上什么麻烦,令嫒很是乖巧懂事,乔侍卫当真好福气。”   “小孩子,顽皮的很,叫府上见笑了。”乔旭是清楚姬珩中意黎家这位二姑娘的事的,在她面前就又格外慎重拘谨几分。   人家救助了他的女儿,他是该有所表示的,可黎家是官宦人家,而他不过家徒四壁一个区区侍卫,确实……   无以为报。   再者——   黎家和姬珩关系特殊,纵然姬珩现如今和太子是同一阵营的,可是生在皇家,随时随地都会面临变数,乔旭身为太子亲卫还是有这种认知的,那些豪气干云随口许诺的话他也不会随便说。   他闷闷的不吭声了,场面就一时有些尴尬。   乔木木似乎还不能理解这其中的一些微妙之处,一直仰着脖子,视线在这几个人中间转来转去的。   黎浔又摸摸她的脑袋,继续和乔旭说话:“你是要接她回去是吗?以前照顾她的那位婆婆摔伤了,怕是以后会有些难处。”   乔旭忙道:“我会自行安置的,家中琐事,不敢再劳黎姑娘费心。府上的恩情,虽是无以为报,但乔某记下了,告辞。”   他低头给乔木木使了个眼色,乔木木就露齿一笑,冲着黎浔二人挥了挥手,高高兴兴的跟着乔旭转身离开。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转过影壁消失。   黎渃约莫是有点舍不得乔木木,脸上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然后咬了下嘴唇,就拎着裙角快跑两步追了出去。   大门外面,乔旭已经把乔木木抱上了马背,他自己正待要翻身上马,外面黎渃就追了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扬声喊他:“喂,听说你叫乔旭是吗?”   乔旭转头看过来,微皱了眉头看她,正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黎渃就从袖袋里摸出一物抛了过去。   乔旭习武之人,警惕性高动作也很敏捷,顺手一把就稳稳地接住了。   定睛一看——   正是之前黎渃从他那要走的那个钱袋子。   里面的分量似是没变,她这是又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了?   乔旭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再次抬眸看向站在台阶上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黎渃冲他挑了挑眉毛,语气十分的嫌弃:“我们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说句无以为报就完了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你?你这包铜子儿做酬金也忒少了,拿回去给乔木木买糖吃吧。”   话是不怎么中听。   说完,倒是没多理乔旭,转而又冲乔木木远远地扮了个鬼脸。   乔木木一个小孩子,再聪明早慧也有贪玩的本质,被她一逗,就咧着嘴吧被逗笑了。   黎渃看她笑了,就越是高兴起来,然后扬起手冲她用力的挥了挥,再度扬声道:“跟你爹回去吧,以后有空了来找我玩儿,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乔木木歪着脑袋看了她两眼,表情很认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才又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乔旭不想在黎家门前滞留的太久,随后翻上马背,驭马往巷子外面走。   乔木木从他怀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又冲站在大门前的黎渃用力的挥了挥手。   黎浔从门内款步走出,站在了黎渃身后。   看着那父女俩打马出巷子消失了踪影,黎渃脸上的表情就慢慢垮了下来,心情低落之余便憋出了一句怨念:“乔木木为什么就不是我们家的呀!”   黎浔失笑,拿手指戳了下她的脑门:“进去吧,人家把孩子托付给你照顾两天你还不想还了不成?”   “那他自己也没照顾嘛……”   ……   乔木木这个小插曲似乎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东宫方面董千里也对黎渃意外出现在东宫附近的事很警觉,事后也派了心腹去探查了一圈,打听出来的消息也无非就是乔旭闺女被人牙子拐了,路遇黎家三姑娘多管闲事,后来俩人智斗人牙子逃出生天之后连夜跑来东宫找乔旭求救的。   “黎家才进京没多久,想是那位三姑娘也不认得回家的路,这才阴差阳错跟着乔旭的闺女跑到这附近来的。”董千里把自己探查到的真相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遍:“黎家托付了信王殿下帮忙寻人,最后两人是被信王府的人在街上找到给送回了黎家去的。此事……当是没有人为操纵的疑点。”   “嗯。”姬璎正在看奏折,随便听了两耳朵,头也没抬,“既无可疑,那便罢了。”   董千里斟酌着又补充了一点:“那几个人牙子,信王爷连夜叫心腹的给绑出城去都处置干净了,事后扔在了离京二十里外的官道上,做成了他们劫杀客商却被反杀的假象,案子是被长云县接了去。”   姬璎懂他的意思,也并不是很上心:“不过就是老六送给黎家那姑娘的一个人情,几个穷凶极恶之徒罢了,横竖也是死有余辜,他既处置了那也便处置了,以后也不用再提了。”   因为当时年十九找到黎渃他们的那条街离着东宫已经有一段距离了,所以董千里也并未怀疑他们是怎么发现黎渃的踪迹的,而东宫这边他们主仆俩也不会闲到会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出去宣扬。   黎浔也猜到了东宫方面为了谨慎起见也必定会去追查一遍黎渃那件事的经过,但是姬璎堂堂当朝太子,日理万机,她也完全不担心东宫方面会把黎渃曾经被掳走的消息给散播出去。   黎渃的这件事过去之后,黎浅就要重新去寻摸合适的铺子了,季氏那里一斟酌,也不放心让她往太远的地方去了,直接就把自己手上离家四条街以外的那个铺子给了她。   举家搬进京城之后季氏已经置办了一部分产业,城外四十亩上好的田地,城内盘了三家铺面,卖布匹和胭脂的两家都开起来了,虽然暂时时间短还看不见盈利,但古往今来女人的钱都是最好赚的,只要铺子做起来,慢慢地总会进正轨。   然后这最后一家铺面,她原是准备拿来做药材生意的,边城那边有些当地特产的草药,京城这边没有货源,而这些药的用途和药效都不错,季氏便打算经营起来。   只是这个计划要完整的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毕竟两地相隔千里,山高路远的,一批药草要完好的押解进京就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周折。   季氏手上暂时事情也多,还没有腾出时间和精力来琢磨这个。   如今正好,铺子先给了黎浅让她开药堂去了。   那铺面也是在主街旁边的一条巷子里,位置不算显眼,但是之前也是做铺子的,格局同样很好,黎浅只是简单的请人来打通了一道墙壁,算是修葺过了,剩下的就开始自己亲自拾掇整理了。   黎浔闲来无事就带着书云几个过去帮忙。   黎渃也过去了两天,再后来——   便憋不住了,隔三差五就偷偷跑去乔旭家把乔木木也接过来。   乔旭邻居家的婆婆在养伤,那家自己还有四个孩子得照顾,夫妻俩根本忙不过来,知道黎渃和乔旭认识,她又肯帮忙带乔木木,又哪有不肯的,就这么常来常往的……   乔木木也成了这小药堂里每日必到的人物之一了。   只是黎渃开始接她过来是想叫她陪着自己玩的,但是显然这孩子对那些草药和调制草药的工具比对她更感兴趣,有模有样的帮忙整理东西,又好奇的琢磨黎浅放在后面屋子里的那些医书。   黎浅观察了她几天,心里便有了个想法。   又收拾了有十多天,屋子内外都布置打理得差不多了,药堂开业用不着大张旗鼓,择个吉日挂上招牌开门即可。   前几天姬珩又有个差事要办,出京去了,这天中午黎浔刚从家里带了食盒过来给黎浅等人送饭,外面就见年十九居然找了来,隔着门冲她暗暗招手。   她料想是叫姬珩打听的乔旭那事儿有了眉目了,便交代了一声黎浅他们先用饭。   黎浅抬眸看了眼外面站着的年十九,什么也没说。   黎浔快步走出门去,和年十九走到旁边的僻静处:“你怎么还特意来这里找我?殿下不是还有十余日才回吗?”   年十九道:“探子打探了二姑娘您要的消息刚送回来,殿下离京之前交代了小的有消息了直接来报您就好,这消息再过一手小的也不放心,就自己过来了。”   黎浔心中警觉,面上还是尽量不动声色:“你说。”   “那个乔旭的事,确实有问题。”年十九道,“探子追查到的消息是他早年在家乡的时候确实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还订了亲,可后来乔家家破之后那家人就与他退了亲,那姑娘退了一次亲之后,显然再议亲也会受影响,家里就要将她许给当地一老财主做续弦,结果那姑娘在成婚头天夜里投湖自尽了。”   黎浔心中暗惊:“所以,乔旭口中一直所谓的已有妻室指的就是这个为他殉情的姑娘?”   “是。”年十九道,“此事下头的探子不敢马虎,在乔旭的家乡多番查证,官府衙门的户籍资料也借阅过了,确实没有乔旭成婚的相关文书。”   所以,乔旭是因为难忘旧人,才一直对外宣称自己已有妻室,想在自己心里给那姑娘留个名分?   可是——   既然他不曾娶妻生子,那……   乔木木又是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6章 身世   黎浔心中隐约有个大胆的猜测, 但她不敢确定。   一直暗暗平复了许久,心绪才又恢复正常:“那么京城方面呢?有关他们父女俩的情况也一并打听了吗?”   “有。”年十九擦了把汗,正好胡同里有行人经过, 他便略缓了片刻, 等那人走远了才又继续:“乔旭进京谋生是在七年前,当时因为是家破落难之后才背井离乡来得京城, 他可谓身无分文, 头两个月都住在城西贫民区的小旅店里,零零散散做了好些工,后来因为他功夫不错,有次在街上遇到扒手行窃就出手拿人,刚好被路过的太子殿下看中,破格带回了府里。一开始就是普通的侍卫, 后来慢慢提拔上来的。他进东宫以后, 开始的时候一直都是住在东宫的侍卫房的, 后来因为他样貌长得过得去, 并且为人既低调又能干,周围便经常有些年长的人好心要给他做媒。他的说法一直都是家中已有妻室,并且自那以后每逢休沐就不留在东宫了, 对外说是接了媳妇过来, 在城外赁了房舍,但是从没邀同僚去他家里住过,所以确切的也没人知道他那时候住在哪里,更没有人见过她所谓的妻室了。因为确实没有线索, 那其中一年多的时间他究竟住在哪里又或者家中具体都有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应该只是他搪塞外人的一个借口吧。”黎浔揣测,“那乔木木呢?他那个女儿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他这个人平时话不多,也不主动提自己家里的事, 东宫的侍卫里探听了一圈,和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四五岁大的女儿,但要问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听他说起的,就没人说得清楚了。他对外的说法是孩子的娘难产死了,他也不打算再娶,这毕竟是一桩伤心事,久而久之也没人会细问打听了。”年十九道:“不过京城里的户籍那边小的也去查过了,官媒档案里面也没有他娶亲的婚书,至于她女儿,暂时也一直还没有落户籍。姑娘您知道的,京城里每日过来逃难或者奔亲戚的人就不计其数,有些人口百姓不主动前去府衙报备,户部官员就是再细致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全部记录在册。反正这事儿说起来是挺奇怪的,这孩子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既然孩子有了,就自然也得有孩子她娘,这可是个大活人呢,小的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去暗访,居然愣是没有查到有关此妇人的蛛丝马迹。再到后来有明确线索的就是五年前也约莫是这前后的日子里,乔旭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去城西租了程婆子家的院子,并且一住到如今。”   就仿佛是乔旭金屋藏娇了一样,把一个大活人从头到尾掩饰得滴水不漏?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娇羞的女人,会在一两年的时间之间连个面都不在人前露的?   年十九一则觉得这事情蹊跷,一则又觉得如果确有其人的话……   那么乔旭这两口子也就太有意思了。   黎浔这时候心里存了多日的疑虑和想法却慢慢凝结成形。   她一直不太敢相信,可手上抓着的那一点微弱的线索和姬珩这边查出来的这些看似乱七八糟又理不顺头绪的消息,这种种巧合和线索串联起来,她是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猜到的那种可能就是真相。   乔木木马上就满五周岁了,她的生辰就在这个五月底。   这个孩子的身世,很有问题!   年十九见她眉头紧皱,面色都显得凝重起来,便以为是自己打听到的这些消息没能叫她满意,于是赶忙又道:“这些消息确实有些没头没尾的,本来小的应该再查得详实一些再来报您的,就是殿下离京之前特意交代了此事,怕您着急,这才想着先来报您一遍。下头的人还在继续查找线索……”   “不!”黎浔却是一反常态,立刻抬手制止他,“就到此为止,这件事不准再查了。”   “啊?”年十九不明所以,只就困惑不已的看着她。   黎浔表情郑重的命令他:“就当你没替我办过这件事,你手上现在有多少线索证据回去也立刻销毁,不要留底。今天你对我说的这些话,除了信王殿下,以后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   不过就是查了一下东宫太子身边的一个侍卫而已,黎浔的这个反应瞧着确实是大了些。   年十九心中虽是很有些疑问,不过他跟着姬珩做事,最是知道本分,就一个字也没多问:“是。小的明白了。”   黎浔那里依旧心绪不宁的样子,明显在走神。   年十九又等了一会儿,方才试探着再开口:“那……小的就先告辞了?”   “好。”黎浔随口答应了,但见他要转身离开才又彻底回过神来,叫住了他:“年管事劳您顺手再帮我做件事吧?”   年十九知道自家王爷对这位的心思和态度,他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忙是恭敬的拱手应诺:“姑娘尽管吩咐。”   黎浔道:“乔旭祖籍上应该也会有不少出走、失踪或者迁出的女子,您找一下,有年纪差不多,离家时间也吻合的下落不明的女子的资料,挑出一个合适的出来,给乔旭造一份婚书存到七年前左右官媒的档案里。”   年十九仔细听着她要求:“姑娘的意思是……要替乔旭伪造一个媳妇出来?”   年十九平时就是管王府的账目财物的,心思细腻敏感,当即就有所领悟。   乔旭在外说的那些话,虽然目前来说很多都查无实证,没人能指证他杜撰扯谎,可是他这样也经不起细查的,现在没人在意他的这些私事是不打紧,可万一有什么人会像是黎浔这样去查他,很多事他也就都无法自圆其说了。   现在,黎浔要伪造一份他在七年前成婚的假婚书,并且塞进官媒的档案里,这样即便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位神秘的妻子,一旦有人去查,也会以为他真的是娶了个同乡的姑娘。   这样,乔木木的由来也就合情合理了。   虽然这样肤浅的作伪,不可能完全避过有心之人的追查,但也毕竟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任何人关注到乔旭父女俩身上来,这就只是以防万一的一道防线而已。   黎浔没有否认。   年十九也没有因为姬珩不在京城而有任何的犹豫迟疑,当场应承下来。   黎浔目送他上了马车离开,又站在原地调剂了好一会儿的心情方才重新举步进了药堂里。   彼时黎浅她们都已经用过饭了。   黎渃带着书玉在往药柜的抽屉上帖写着药名的小纸条,转头看见她就嚷嚷:“二姐姐你怎么去那么久啊,食盒里我们给你留了饭菜了,应该还温着,在里屋,你快去吃。”   黎浔这会儿揣了点儿心事,就没什么胃口了,但还是没拂她好意,含笑答应了:“好。”   转去相连的内室。   乔木木应该是刚吃饱饭,这会儿在消食,自己跟自己玩儿,站在桌旁,手里抓着一把碎银子在抛石子。   乔旭的工钱大部分都贴补了隔壁姓程的人家,黎浔上回已经套话套出来了,现在小丫头手里却抓着一把碎银子当石子玩儿?   黎浔心中好奇,就走过去笑问乔木木:“你藏的私房钱前阵子不是都拿给程婆婆看病了吗?这又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乔木木钱财外露,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小丫头没概念,还是因为对黎浔比较信任,总归是半点也没藏着掖着,见黎浔坐过来,就不玩了,表情带点儿神秘的从门帘的缝隙里指外面正踩着凳子忙活的黎渃。   然后又扯开自己的小荷包,凑到黎浔跟前给黎浔看。   却原来不止她手上这五块,荷包里还有十几块大小参差不齐的,闪亮亮的都是碎银子。   黎浔这就有点懵了,试着解读乔木木的意思:“是……渃渃姐姐给你的?”   乔木木摇头,随后觉得不对,又点头。   最后又拉过黎浔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解释。   黎浔后就想起来了,那天乔旭去黎府接乔木木的时候黎渃追出去还他的钱袋子,当时远远地扔过去,还挖苦了乔旭两句,后来就谁也没在意了。   想来她也是去乔旭家里看过之后,又见小丫头把藏的私房钱都给了程家的老婆婆,怕孩子跟着乔旭要吃苦了就顺手变了个戏法。   至于乔旭为什么事后发现了也没去黎家还——   他大概是心里已经开始避讳,不想再跟黎家过多牵扯了吧。   黎浔把桌上的几块银子都给乔木木塞回荷包里装好,又摸摸她的脑袋,嘱咐:“财不外露,这个一定收好了,出门在外的时候可不能叫旁的人看见,知道吗?”   这种常识乔木木明显是有的,立刻就郑重其事的点头。   这回儿药堂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没多少活儿好干的,黎浔就随手从旁边的杂物里拿了一段绳头和她翻花绳玩。   乔木木小孩子要睡午觉,玩一会儿困了,黎浔就把她带到后院的厢房里睡觉。   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几乎是躺下就着,黎浔却也没有马上离开,看着小孩子浑然不知愁的睡颜,再想想这个孩子的身世,心里却不由的感到阵阵哀凉。   正走神呢,黎浅从外面推门进来,看了眼床上的乔木木,也是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来:“睡了?”   “嗯。”黎浔赶忙收摄心神,“长姐是要寻我吗?”   黎浅又看向床上睡得香甜的乔木木,她们姐妹之间说话也勿须绕圈子,就直言道:“这个小丫头我很是喜欢,这几天观察着看她似乎也对那些医书和药材感兴趣,我是想能不能将她收做学徒?你不是说她父亲忙的很,这孩子一直是寄养在邻居家的吗?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荒废了怪可惜的。”   乔木木这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黎浔倒是宁可一开始就没跟她沾边。   可现在不想沾也沾上了,而且稚子无辜,这孩子又这么可爱懂事,再叫她直接拒之门外她也下不了那个狠心。   这么一多想,就难免迟疑。   黎浅看出了异样:“怎么?你觉得不妥吗?”   “没。”黎浔赶忙掩饰情绪,有些事,她自己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就算确定了线索这种事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一时也没想好该拿乔木木怎么办,就只能找借口先敷衍黎浅:“这事儿晚些再提吧,我们得先问一下孩子的亲爹,就算要收徒也得她家人首肯才好。”   “这是自然。”黎浅也没多想,“行吧,那回头找个机会问问再说。”   这件事暂时按下不提,隔了两天就是黎浅选定的黄道吉日,百草堂正式开门营业,黎浅就成了每日来药堂坐诊的大夫,早出晚归的忙碌起来。   黎渃在家待不住,每天依旧还是去接了乔木木再一起去药堂混时间。   黎浔则是在家帮着季氏管家,偶尔也抽查一下家里两个男孩子的功课,反正这阵子姬珩不在京城,她乐得清静。   本以为姬珩此次也就是去办的一般的差事,可是又隔了几天街头巷尾却开始热议,说是南境战场上上个月刚打了一场胜仗,南岳国的军队不敌我朝雄狮,递了和书并且派遣了使者请求议和。   而姬珩此行就是拿了皇帝的密旨,替太子赶往南境军中确认此事的。   本来他也不会想要瞒着黎浔,可是这场战事和所谓的议和请求,前世都不曾发生过,想来也是事出意外,他怕黎浔知道了要担心,毕竟她叔父和兄长都还在南边的战场上。   即便如此,现在消息进京,黎浔也还是难免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77章 死祭   消息是耿妈妈一早去厨房听下人们议论说起的。   只是姬珩去办的差事他们必是不知情的, 但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京,当时还走得挺匆忙的,黎浔只要略一联想也就知道他此次离京必定和此事有关了。   季氏听了消息也很着急, 忍不住跟黎渃嘟囔抱怨:“你父亲也真是的, 那边又起了大的战事,就算是军机不可泄露, 可是这仗打完了也该来封信跟家里说一声, 好歹给我报个平安啊。”   黎渃这时候就很安静乖巧了:“不是上个月才刚的打的仗吗?这才过去大半个月,您还能让父亲八百里加急给您寄家书啊?”   季氏嗔她一眼:“就属你心宽。”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也明白,举家迁来京城之后,因为离得实在太远了,加上南境时常会起战事, 书信来往就没那么便利了, 别说黎珺一个驻外将领他不可能为了安抚家人就隔三差五的叫专人往京城传信, 就是通过驿站往来的家书——   若遇南边正在交战, 延迟个把月到他手里都属正常,只要不遗失就算好的了。   黎渃知道母亲是担心,并非是真的指责她, 也没顶嘴。   黎浅如今早出晚归, 早上匆忙吃了口烦就已经去她那药堂了,并不在家。   黎浔沉默了一阵便也安慰季氏:“婶娘,没事的,叔父他久经沙场, 凡事都有经验,他会时刻记得为家人保重的。”   大觐朝中,因为四方边境都不算安宁, 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战事,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六品以上的武将在战事中若有阵亡的是会有加急抵报送进京的,现在战事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南边也没听说过黎珺叔侄二人有所损伤的消息,这就必是无事的。   季氏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可是有至亲之人在战场上,一听说开战这一颗心也是难免悬着的。   “我知道。”季氏拍了拍黎浔的手背,脸上就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以前同在边关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怎样,可能是一时还习惯不了吧,现在反而要时常觉得心里不安。”   她和黎珺成婚十五载,南境军中虽然断断续续总是大小战事不断,可当年她人在边城,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知道对方的消息,哪怕是他战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因为看得见摸得着的,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挂念的。   黎浔是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心情的。   只是——   这世道不太平,这种情况也实属无奈,她也不知道该是再如何安慰了。   季氏却还是觉得心里不□□生,斟酌了一下道:“现在端午也过了,加上月初那几天浅姐儿的药堂开业这家里都忙昏头了,初一那天也没顾上去寺里拜拜菩萨,就明日吧,咱们去上炷香,算是替你叔父和兄长祈福了。”   黎浔两姐妹平时在家也就是学学管家,绣绣花什么的,都没什么正事。   乔木木前阵子一开始黎渃是天天去乔家接送她的,后来发现乔旭经常十天半月也回不了一趟家,索性就偷懒起来,也不每天接送了,就直接把孩子扣在家里住着,隔三差五的才送回去住一晚,算是给隔壁的程婆婆报平安了。   这天因为黎浔两姐妹要跟随季氏去烧香,送两个孩子去书院的事就只能又交给了黎浅,这样她再带着乔木木就不怎么方便了。   虽然乔木木最近已经是跟着她的时间多了,这天却又不得不交给了黎渃。   马车上,黎渃把乔木木抱在怀里跟她玩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都是面若桃花,笑容灿烂,看得人心情舒畅。   季氏含笑看着,心头的郁结之气就也跟着散了不少:“总是把人家孩子往家里带,这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的呢。”   “母亲你看她多好玩啊,长得漂亮又机灵。”黎渃头也顾不上抬,“弟弟和明旌她们都被你们看管得太严了,成天的读书读书还是读书……要么你跟父亲再生一个吧?生一个……像乔木木这么好看又好玩的,我就不用成天去别人家拐孩子来玩了。”   她这口无遮拦的,纵使车上没外人,季氏也脸一臊,沉声斥她:“又浑说!”   黎渃就是随口一说,压根没当回事,还是逗着乔木木两人笑作一团。   这次上香去的仍是普陀寺。   黎渃知道母亲正挂心着父亲的安危,也很体谅,这次就没到处乱跑了,和黎浔一起陪着季氏一座殿一座殿的烧香磕头,连着拜了前面三座大殿,后面的第四重殿内今日正好有方丈大师开坛讲经,一家人也便入乡随俗,在外围各自找了蒲团坐下听禅。   黎浔对道法佛经的兴趣都不大,有那闲工夫她私底下倒是宁愿多看几本医术了。   陪着坐了一会儿,不经意的转头……   却见乔木木小小的一团团在个大蒲团上,瞌睡打得脑袋几度都像要掉下来了。   她人实在长得太瘦小了,也就导致目前身体比例上脑袋就还是显得好大一颗。   黎浔瞧她困得脑袋在脖子上打转儿的样子,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赶忙伸手从旁侧帮她托了一下。   本来想跟季氏打声招呼,但见坐得靠里边一些的季氏两母女正听经听得入神,便就没扰她,悄然起身抱着孩子出了大殿,只跟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交代了一声:“孩子困了,我带她去后面的禅房睡一下,晚些时候若是赶不及回来,我家人问起麻烦小师父帮忙交代一声。”   小沙弥满口答应了,又细心的给她指了路,告诉她怎么走。   这普陀寺前后两辈子黎浔虽然来得次数不多,但是对环境也算熟悉,不过还是客气的道了谢。   抱着乔木木绕到殿后,穿过第五道院子的山门,可能是因为所有的香客都在第四座大殿那里驻足听经了,这最后一座佛殿所在的院子就十分的寂静冷清,除了蝉鸣和鸟鸣声,竟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座普陀寺是建在半山上的,一殿更比一殿高。   乔木木虽然瘦瘦小小一只,可是以黎浔的体力,抱着她走上二十几级的台阶也累得有些喘,可还偏她们方才听经的时候就把丫鬟都打发了,进了后面的院里黎浔就有点撑不住了,背靠着门框喘气。   可能是这动静惊醒了乔木木,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黎浔的脸,总归是蹭了蹭身子就从她怀里滑出来,然后摇摇晃晃的就往院子里跑。   “木木!”等黎浔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抓,已经一把没抓住了,于是只能赶紧去追。   好在孩子小,加上睡蒙了,跑得跌跌撞撞的也不快,黎浔三两步追到院子里将她一把扯了回来,然后弯身半跪下去拧眉叫她:“这是在外面呢,怎么能乱跑?睡蒙了?”   乔木木拿小手儿揉了揉眼睛,确实是没太清醒的样子,又拉过她一只手在她掌心里写字——   “尿尿。”   黎浔:……   这孩子是被邻居家的老太太带大的,又兼之混迹市井之中,有些时候确实不怎么讲究。   黎浔也不能过分苛责她,就忍俊不禁的戳了戳她额头:“走,我带你去。”   五座大殿所在的院里都没有茅厕,得去后面设禅房的院子里。   黎浔起身牵着她小手得从偏门出去才能绕到后面,一边走一边纠正她:“女孩子不可以这么不文雅,要说更衣,再不济也要说如厕。”   正待要出这院子,就见里面的大殿里慌慌张张的快步走出一个人来,她语气极度不悦,声音却故意使劲的压着,还没看见脸就先斥责:“你怎么能把孩子往这里带,快走快走。”   待到走近了几步,认出黎浔来,她就又狠狠一愣:“你是……黎家的二姑娘?”   黎浔转头,也一眼认出了她来,正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女官云辞。   瞧了眼四下寂静,再看一眼矗立在最后的那座大殿,黎浔也便恍然大悟——   今日方丈开坛讲经原来并非偶然,就是为了替这后面挡人的?   既然云辞在这里,那么后殿之中的究竟是什么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说起来——   也真是巧?   黎浔莞尔勾唇,露出个笑容:“云辞姑娘。”   她没多问。   云辞换了衣裳站在这,不认识她的人也只会当她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婢女。   黎浔既没有点破也没有多言语,见她张了张嘴一副既紧张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就不为难她了,径直解释了一句:“我只是路过,孩子要去如厕。”   说完,也没等云辞给出反应,就牵着乔木木从侧门出去了。   去后面找了个空置的院子借用了茅房,办完事乔木木已经彻底清醒了。   黎浔牵着她原路往回走,下山的路虽然是有两条,可是殊途同归,每一条都得从最后那座大殿的院子里穿过去,于是不可避免的就又和那位云辞姑娘狭路相逢了。   这会儿是有个小丫头提了个食盒走到殿外和云辞从里面提出来的交换了一下,两个人都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小丫头悄悄地打开食盒看了眼,眼中就开始泛起泪花来,低声的哽咽:“云辞姐姐您还是再劝劝吧,这都两天了,主子她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不吃不喝的……年年如此,回去就要大病一场……”   话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一声闷响,然后又有个女孩子惊呼起来:“来人,快来人,云辞姐姐……娘娘晕过去了。”   云辞两人顺时慌乱起来,扔了手里食盒相继冲了进去。   黎浔站在院子门口,微微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高处被云遮雾绕的佛塔塔尖。   她知道太子妃为什么会轻车简从的躲到这里来礼佛,今日五月十四,是她早夭的那个孩子的死祭。   黎浔不太想管这闲事。   她低头去看乔木木,小女孩儿似乎还没太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带点好奇也带点疑惑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仰着脖子看她。   黎浔唇角牵起一笑容,问她:“要进去吗?”   乔木木歪了歪脑袋,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78章 糕点   黎浔摸摸她脑袋, 转身牵着她的手往大殿里去。   这座大殿之内供奉的是往生佛金身,显然是特意给太子妃清过场,里面并没有别的香客。   太子妃穿了一身素衣, 粉黛未施, 倒在佛像之下,包括云辞在内的三个婢女围着她手忙脚乱的, 两个小的抱着她试图搀扶, 云辞无法只能掐人中。   黎浔见势不妙,就暂且松开乔木木的手快步走了过去,蹲下去拿过太妃的手腕就摸脉:“我看看。”   “哎,你做什么?”两个小婢女立刻就要来挡,还是云辞认出了她之后咬牙喝止她们:“不得无礼。”   黎浔试了太子妃的脉,发现她病得比前两个月更重了, 没有了华服撑场面, 素衣之下她身体就更显得消瘦, 差不多只剩一副骨架子。   而此刻她晕倒却并非病症所致, 而是断食久了造成的体力不支,还不算很危急。   黎浔飞快的四下扫视一眼,没再见到有别的随从就问云辞:“没有医官跟过来吗?”   太子妃的身体不好, 按理来说她要出门超过一日半日的, 那么为了保险起见就该带一名医官随侍的。   “没。”有些事情云辞也无法跟她一个外人解释,就只是含糊其辞,“姑娘,我们娘娘怎么样了?”   太子妃来了这里不能宣扬, 她甚至是尽量避免请寺里的医僧的。   “断食断水太久,娘娘的身体本来就虚弱,没有大碍, 她只是体力不支,饿晕的。”黎浔道,看这几个婢女也就云辞还能镇定一些就也不指望她们了,指了指旁边靠近角落的地方,“拿几个蒲团到那边去,别让娘娘躺在这里,将她挪那边去。”   又随手点了个婢女,“你去厨房弄一碗温水来,化两勺糖在里面,再加一点盐。”   那婢女没太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黎浔也无心给她解释,只催促:“快去快回,赶紧的。”   婢女被她一呵斥,只觉得心里一抖,再顾不得计较其他,赶忙起身快跑了出去。   另一个婢女往旁边的地方铺了几个蒲团,黎浔和云辞三人合力将太子妃挪过去,让她平躺。   好在是这个季节天还不算热,加上佛寺在山上,殿门打开就有凉风习习也不至于憋闷。   趁着婢女去取糖水的工夫黎浔也没闲着,跪坐在地上拉过她的手轮流给她按压手上和胳膊上的几个穴道,尽量帮她舒缓不适感。   这座大殿是在最后面的,相对而言离着寺里的厨房也近,婢女很快就取了水回来。   黎浔接过来试了试水温,就让云辞把太子妃扶起来。   太子妃这时候还没清醒,但依稀是有了些神智的,黎浔把水喂过去,她本能的还是抿唇抗拒,眉头紧皱,十分痛苦的模样。   两个婢女从旁看得无措又着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见了黎浔已经强行掐开太子妃的下颚,然后尽量小心的把大半碗水慢慢地全部强行给她灌下去了。   两人都有些惊恐的张着嘴巴半天,终究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云辞拿帕子给太子妃把嘴角的水渍擦干净,黎浔不让马上放她平躺,云辞就只能继续跪坐在她身后给她靠着。   黎浔则是继续给她按压另一只胳膊上的穴道,这么又忙碌折腾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太子妃虚弱的气息也就听着明显加重了些力道,人也挣扎着慢慢转醒。   几个婢女都不约而同露出兴奋的表情来。   太子妃睁开眼,只迷茫了一瞬间,在闻见这殿内的香火气时已经迅速的反应过来,但是再看见跪坐在旁边拉着她手的黎浔,就又不解的皱了眉头。   “哦,娘娘方才因为太累晕倒了,刚好黎二姑娘今日也上山来烧香,撞见了就过来看您了。”云辞赶紧解释。   太子妃这会儿虚弱无力。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黎浔撞见自己最狼狈的样子了,也无所谓了,有气无力的靠在云辞怀里也不试图起身,只是苦笑着往旁边别开了眼去:“那是真巧了,劳你又费心了。”   这话里,并非没有讽刺和试探之意。   毕竟怎么那么巧,她来这山上做几天法事就刚刚好又被这个黎家的二姑娘在此“偶遇”了。   黎浔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的立场和利益冲突,本来是不介意她揣测怀疑的,这时候却也解释了一句:“昨日刚得到消息南边上个月又打仗了,我家里人挂念在南边战场上的亲人于是临时起意过来上香祈福的。”   她也没额外打听太妃因何在此,见对方无碍了就想走了。   可是还没等她起身,旁边的一个婢女已经不悦的低呼起来:“你是哪儿来的孩子?怎么能捡地上的糕饼,那个脏了啊。”   众人循声望去。   云辞脸上已经见出明显的慌乱来,立刻就想呵斥乔木木把她赶走,却已经来不及……   太子妃也和她们一样转头朝大门口看去。   之前被扔在地上的两个食盒,里面的糕饼滚的到处都是,乔木木蹲在地上,从食盒里把没落地的一块芙蓉莲子糕掏出来,然后转身跑了过来。   太子妃的脸色眼见着是变了,云辞急得直想跳脚——   身边的人都知道太子妃自从没了孩子之后这些年最见不得的就是小孩子,万一不小心谁家孩子被带到她跟前了,好点的就是她发一通脾气当场斥责,糟糕一点的话她就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缓不过来,所以那会儿哪怕只是看见乔木木从院子里经过云辞也是惊恐的立刻驱赶。   太子妃的神情黎浔自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于是仗着自己在她面前还有一点人情,没等她发作就先随口解释:“我家新开了个药堂,这是先收的小学徒,还不太懂规矩,娘娘莫怪。”   太子妃腮边的肌肉紧绷,眼眶却瞬间涨得通红,明显是在极力的克制情绪。   她手抓着自己的裙摆,关节明显凸起,十分鲜明。   黎浔也没想到她心病居然这么重,就不敢再多留了,立刻起身拉着乔木木告辞:“娘娘保重身体,既然您没事了那臣女就先退下了。”   乔木木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一眼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狰狞又病态的太子妃,歪着脖子想了一下,就挣脱了她的手然后跑回去,出其不意到又是叫所有人都防不胜防。   她三两步跑回太子妃面前,拉过对方的手把那块糕点塞了过去。   太子妃当时神思已经游离在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乔木木见她不动,就又拉过她另一只手在她掌心里匆忙的写了两个字——   “不脏。”   小孩子的指头软软的,小小的,两个字,一笔一划都像是羽毛轻柔的直接写在了心尖儿上一样,那感觉很奇特。   可是紧跟着再联想到自己已经不在了那个孩子,那软软的指头仿佛每一下就又化作了利刃,一刀一刀将伤口划在了她心上,她整个身子立时微微的发起抖来。   乔木木很聪明敏感,她大概也感知到了这殿内的几个人对她都没什么善意和好感,匆忙塞了糕点到太子妃手上之后就又马上跑回黎浔身边,重新抓住黎浔的手。   黎浔也怕继续刺激下去太子妃会当场失控,就没敢再耽搁,牵着她手离开了。   云辞那里几乎是汗毛倒竖,大气也不敢喘了,眼睁睁盯着黎浔二人离开走出了院子才一点一点收回视线,小心翼翼的看向太子妃:“娘娘……”   刚一开口,就仿佛是触动了太子妃心上最脆弱的那根弦,她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一滴一滴砸在手上的糕点上。   云辞满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将这块糕点扔出去的,却不想她仍是将那糕点握在手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又过了一会儿,情绪仿佛压抑隐忍到了极致,转身一把抱住云辞嚎啕大哭起来。   这边黎浔带着乔木木从院子里出来,沿着台阶往下走,这才又轻声问她:“为什么要拿糕点给那位夫人吃?”   乔木木转头看她,那眼神就仿佛她问得是什么特别愚蠢的问题一样。   黎浔停住脚步不走了。   乔木木这才又在她手心写道:“你说她饿。”   黎浔就故意逗她:“可是她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凶凶的,你不怕呀?”   这次乔木木依旧没有犹豫,小眉头拧起来,再次拉起她的手郑重其事的写:“她在哭……”   她跑回去给太子妃塞糕点的时候太子妃可没哭。   黎浔看着孩子眼中认真的神色,眸中笑意便慢慢的敛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又好像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又什么都不能做……   她不是神,在太多的人和事面前,万物苍生都一样的渺小无力,谁也没有余力去扭转乾坤,反而就只能是逆来顺受,眼睁睁的看着。   最后,沉默许久,就只是摸了摸乔木木的头发,继续牵着她手往山下走。   从下面的一座假山下方弯身穿过去,刚下到前面一座大殿的院子里迎面就见乔旭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的从前殿的方向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79章 少年   乔木木看见他, 立刻飞奔过去,一如既往,挂在了他大腿上。   乔旭却一时没顾上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却明显透着慌乱甚至是恐惧的先去看黎浔身后半被山林和山石掩盖的佛殿。   显然——   他是知道太子妃近几日在此礼佛的事的。   而且这会儿他喘气喘得厉害,一个习武之人正常赶路过来可不应该是这样。   黎浔将他脸上各种神情的细节尽收眼底。   乔木木那边没得到正常的回应就有点纳闷, 见乔旭只是站着不动就仰头去扯他的袖子。   乔旭这才仓促的低头看向她。   小孩子的表情还是纯真又美好的, 眼神里也不带任何的杂质,有那么一瞬间,乔旭的眼神突然就变得无比复杂。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乔木木的脑袋。   黎浔下了最后两级台阶走过来。   乔旭又立刻警惕起来,用力的抿抿唇,正要说什么,刚陪着季氏听完讲经的黎渃就从他身后跑了过来:“二姐姐, 我刚还准备去后面找你们呢, 不是说小丫头困了吗?”   跑到近前, 看见乔旭, 也是深觉意外的愣了一下:“乔旭?你怎么也跑这来了?”   太子妃就在后面的佛殿礼佛,这其实是个拿来搪塞黎渃的现成的借口,可一时之间乔旭却不敢随便用。   他嘴唇动了动, 在黎浔两姐妹的夹击之下居然又局促起来, 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然接触不多,他也看出来了——   黎渃还是很好敷衍的,可是黎家的那位二姑娘,沉静之下, 那眼神却似乎有种能洞察人心的犀利。   在真正的聪明人面前,尤其还是一个有可能已经抓住了他把柄的绝对的聪明人面前,有些搪塞之语, 说了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他不做声,黎渃看着他的眼神也慢慢转为疑惑。   黎浔就走上前来,笑道:“这次你把木木接过来又有四五天了,一直跟你说要先问过了乔侍卫再把人家孩子往家里带的,怎么人家亲爹发现孩子被你拐了还不该找来看一看了?”   乔旭似乎压根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打圆场,心中如释重负的同时,神色又略显复杂起来。   黎渃这就有点心虚起来,背着手踢腾脚下的地砖,嘟囔:“我倒是想打招呼的,可是那也得我能先找见他的人呢,来来回回去了好多次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还给人当爹呢。”   乔旭闻言,脸上就又难免的尴尬起来。   黎渃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的也快,被黎浔数落了,就报复性的抬头瞪乔旭,这才注意到对方满头大汗还喘得厉害,见状反而又乐呵起来,调侃他:“你至于吗?我就是看乔木木没人管她,接过来帮你照顾来着,提前还跟程家婆婆还有嫂子打过招呼了,你还当我们能把你女儿拐来卖了啊?居然还火急火燎的追到这儿来了?”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乔旭张了张嘴,显然一时还是不知该如何接茬。   毕竟黎浔和姬珩的关系特殊,他确实是忌讳让孩子总往黎家去,今日他休沐,一大早和同僚交班之后赶回家才知道乔木木又被黎渃接走了,而且还是一去几天,有时候就直接住在了黎家那种,他深感不妥,就立刻赶着去了黎家接人,结果更不得了,黎家的下人竟说乔木木被带来普陀寺烧香了。   他当时是真的整个人都慌了,马不停蹄的就又赶了过来,唯恐这边会阴错阳差的发生一些不可控之事,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也真可谓魂飞魄散了。   现如今找到了人,他却又是纵使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和不放心的也没法打听,一颗心始终是悬在半空的。   如果现在就只是面对一个黎渃的话,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抱着乔木木走人了。   可是——   面对这位黎家的二姑娘,他的一言一行却都又不得不格外的慎重小心起来。   乔旭是太子的近卫,他很清楚这几年每逢这几日太子妃都会乔装来普陀寺斋戒三天,为夭折的孩子做法事,刚黎浔带着乔木木从山上下来,她就肯定会遇到太子妃一行。   如果黎浔一开始就问他太妃的事,他反而不必如此揪心,可就是黎浔和他同样的避嫌只字不提此事……   其中深意,反而想来就叫人悬心。   黎浔其实真的也不是个愿意惹祸上身的人,若不是乔木木阴错阳差撞到她跟前来了她也断不会主动去查这背后的隐情,现在也可谓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抓在手里了,想扔掉也摘不干净了。   横竖事情已经这样了,她也懒得纠结,也不和乔旭多说,只对黎渃道:“木木是你带回来的,她最后要何去何从,你自与乔侍卫商量吧,我先去寻婶娘。”   说完,就径直错开乔旭身边先走了。   黎渃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问题,等她走开了之后就直接问乔旭:“反正你又成天不着家的顾不上她,把孩子放我们家难道会比放那个年迈的邻居家更叫你不放心的吗?你今天来了也正好,乔木木这孩子很聪明的,之前我大姐还说看她资质不错,想收她做学徒,教她医术,你说行不行?”   他们堵在往后山去的必经之路上,乔旭就唯恐太子妃身边的人从上面下来看见他。   他弯身一把抱起乔木木,转身就往山门的方向走。   黎渃小跑着追他:“你跑什么?你想接济你那邻居就继续接济呗,我们又不收你的学徒费。”   黎家其他人的想法乔旭统统不在乎,他唯一警惕的就是黎浔。   一路穿过前面几个院子走到山门外,他才在门口将乔木木放下,虽是觉得套话黎渃这种小姑娘很不地道,也还是咬牙道:“非亲非故的,就是觉得太麻烦府上了。”   黎渃拉过乔木木的手:“谁要跟你攀亲啦?还不是因为乔木木自己长得好看。”   揉揉小丫头柔软的发顶,思维就当场跑偏了,又好奇的抬头问乔旭:“小丫头长这么好看可没怎么随你,她娘一定长得特好看是吧?”   话音未落,乔旭就已经脸色骤变。   黎渃当是自己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也立刻懊恼起来:“我没别的意思……”   刚要道歉,就听山下的方向有一片急躁的马蹄声逼近。   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一般的人家上山礼佛为表虔诚都是在山脚下就下车再步行上来的,哪怕体力不支的女眷直接坐马车上来也都尽量的不事喧嚣,这种情况极少见。   黎渃是个好热闹的,扯着脖子就循声望去。   却见那山下一队五六个人策马而来,尘土飞扬。   她待要细看时,乔旭的脸上已经显出几分更加慌乱的神情来,一把抱起乔木木又将她也一起拽着三两步往旁边躲开了。   山下上来的为首之人仅是一少年,目测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十分精神,穿一身锦袍,身上除了一块玉佩却再无缀物,明明衣裳的料子华贵,他人却似乎并不张扬。   又应该是常年在阳光下暴晒的缘故,他肤色并不白皙,而是勋贵圈子里很少见的那种小麦色。   身量高且健硕,明明年纪不大,身上却并无少年的明媚和纨绔气,反而自带一股气势,内敛又沉稳。   策马到了山门之前,他就利落的翻下马背大步往里走,脸上表情严肃又带着薄怒,沉声斥责紧随其后的随从:“她的身体怎样你们不知道吗?还由着她这般胡闹折腾,马上去把马车套上,收拾下山。”   少年脚下生风,走得很快,气场甚是威严,后面的随从更是亦步亦趋唯命是从,半句狡辩之言都不敢有。   一行人像是飓风一样的卷进了山门之内。   黎渃这就反应过来了,转过头狐疑的上下打量乔旭:“跟你有仇啊?你躲什么?”   乔旭表情一僵,也无法跟她解释,再低头一看方才自己情急之下竟是扯了她手腕,尴尬之余又忙松开了。   黎渃一开始也没注意,直到瞧见乔旭面红耳赤的避嫌了这才也跟着窘迫的脸上一红,捂着手腕瞪了他一眼。   乔旭尴尬至极,但显然方才进了寺里的那位少年叫他很是忌惮,便心一横又将乔木木交给了黎渃:“我最近确实也是差事忙,你若愿意……那就暂且先帮我带一阵吧。她若是会叨扰到府上,也不必勉强,尽管送回去就好。”   又匆忙的嘱咐了乔木木两句话,也无非是叫她不许顽皮的话,然后就跟火烧屁股似的牵上马下山去了。   黎渃看得一脸的不高兴,临了同情的回头摸了摸乔木木脑袋:“摊上这样的爹,你也是够糟心的。”   乔木木明显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脸上还是一副明媚的表情。   黎渃牵着她的手重新进了寺门,没走两步就见之前冲进去的那个少年已经沉着脸在一大群人的拥簇下出来了,这回不仅是他的那几个下属随从,后面还有一串儿新的护卫打扮的人和几个婢女,一行人全都行色匆匆,少年的怀里用披风包裹严实还抱着个人。   一行人来去匆匆,出山门就上车上马,一顿忙乱之后很快下山去了。   黎渃和乔木木站在院子里隔老远看了会儿,毕竟事不关己,后来再进去找季氏和黎浔时也没再提这事儿。   此后隔了一日,黎浅的药堂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她正在给人看诊,一气质沉稳的少年款步跨了进来,黎浅看过去一眼,没有理会。   他似乎也不着急,就在小小的药堂里踱步参观起来,转了三五圈之后黎浅才打发了手头上的病人起身走过来。   “这位小公子不是来看病的。”她说,语气笃定。   那少年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倒是好奇起来:“何以见得?”   黎浅就笑了:“观你气色,你当是身体康健,绝无病痛的,而若是你家中有急症病人着急来寻医问药的,你便不该是这般神情举止的了。”   少年一愣,素来沉稳的面色也略显出一丝窘迫来。   不过他这个人应该不爱笑,最大的反应也不过就是表情略缓和了一下,后就重新正色拱手作揖道:“大夫您猜的对也不对,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来看病的,但我家里确实有一病人,听下人说前日在普陀寺她病发时便是大夫您的援手替她看的?”   他说着,表情里就有掩饰不住的苦涩和忧虑流露出来,诚恳道:“她这两日身子依旧是不好,却又发起脾气来不准别的医者诊治,我便想着约莫是大夫与她还算投缘,所以想劳您走一趟,再过去试着给她看看?”   黎浔在寺里救助过太子妃的事她事后回家自然不会提,乔木木嘴巴也牢的很,加上她跟黎浅交流也全靠打手势和写字,确实也聊不了许多无关的琐事,所以她回来也没说过。   但这少年提起普陀寺,黎浅就明白了:“那你说的应该是我妹妹。”   少年似是有些不解。   黎浅也没多解释,叫了丫鬟出来:“阿浔今日无事应该一直在家,你回去把她叫来,就说有个病人在等她看。”   丫鬟应声回家去找人,正好又有别的病患登门,黎浅就没再继续同那少年聊了,转身去诊病人。   少年也不觉得拘束,径自在这药堂里继续打量,又转了两圈,正觉得无聊,就见药柜旁边乔木木小小的一个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捧着本医书摇头晃脑的在默背汤头歌。   乔木木如今都穿的傅明旌小时的衣裳,打扮成男孩子模样,背书也有模有样的。   少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她很有意思,瞧见她脚边还堆着另外两本书,穷极无聊,就也拖了个小板凳过来,随手捡起一本书和她一起看。   黎浔在家得了消息匆忙赶过来时,刚进门就正好迎着黎浅这的一个病人出去,老人家也是乐呵呵的瞧着坐在小板凳上看书的两个人随口啧啧的称赞:“瞧这兄妹俩读书读得多用功。”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80章 血亲   乔木木年纪还小, 换了男孩子的衣裳又束发之后其实是很有点雌雄莫辨的,只是这附近的街坊熟人常来常往都知道她是个小姑娘。   那少年显然是有点粗心,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 意识到老者说的是他和乔木木之后才下意识的转头去看那孩子。   乔木木背书正背得认真, 却是压根没分神。   老人家也就随口一说,说完便离开了。   黎浅的心思却是极细腻的, 本来没人提及的时候她也未曾多想, 毕竟乔木木的来历她知道,而今天出现的这个少年,虽然装束和行事都很低调,但气质和教养使然,也是一看就是一副贵族做派,她不可能把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往一起联想。   而此刻……   老者一提, 她也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 乔木木和这少年在长相上居然很有些相似之处, 尤其是鼻子和嘴巴。   这种相似, 还不是模棱两可擦边的那种像,而是非血缘关系不可为的那种复刻一般的像。   也就是乔木木年幼时先天不足,一直没养回来, 现在看着不怎么健康和协调, 她和这个俊朗挺拔又气势沉稳内敛的少年实在是太不搭调了,要不是特别细心的人随便看两眼也很难将他俩往一块儿联想。   方才那老者是腿上的毛病,黎浅给他针灸弄了有快一炷香的时间,这其间那少年和乔木木就一直坐在一处安静的翻书, 想来老人也是闲来无聊盯着他二人看得久了才看出来的端倪。   反正这少年扭头去看了乔木木一眼……   他自己都迟钝的不曾发现任何不妥,就只当是那老者不明真相的一句戏言了。   黎浅可没他那么粗心,加上有人提点, 心里明显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困惑之余就不由的暗暗心惊。   黎浔进门时也刚好听见了老者的话。   英国公府的小公爷杨嵩黎浔前世是认识的,也即便她已经猜到了乔木木的真实身世,可毕竟这个孩子长得和太子还有太子妃都不像的,她也没有再额外的联想,此刻经人略一提点……   就不难发现乔木木居然长得像杨嵩。   领着她进来的是黎浅的婢女云雀,所以杨嵩虽不认识她也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就没顾上多管乔木木,匆忙抖了抖袍子站起来,“阁下就是黎二姑娘了吧?抱歉还特意把您请过来,在下实在是有事相求。”   黎浔因为乔木木的长相问题多少有点分神,脱口道了句:“小公爷客气了。”   杨嵩皱眉,这就很有些震惊了:“你认得我?”   旁边的黎浅更震惊,只她更震惊的是眼前这少年的身份。   黎浔察觉自己失言,也没慌,只是从容平和的微笑:“去后面说话吧。”   有些话她不避讳黎浅,却不想让丫鬟和这药堂里来往的客人知道。   杨嵩也随后反应过来,颔首道:“好。”   黎浔于是领着他进了后院,黎浅向来性子稳,好奇心也不重,这会儿没有病人她就坐下查问纠正乔木木学习的进度。   云雀一个小丫头乍一听黎浔对那少年的称呼就有点紧张了,战战兢兢的问:“大小姐,要沏茶吗?”   黎浅头也没抬:“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这边黎浔将杨嵩让进了后院,果然是没有沏茶招待他的意思,连厢房都没进,直接就站在了院子里并且主动向他解释:“国公爷莫怪,方才是我唐突了。前日我陪家里长辈去寺里上香,也仅仅就只偶遇了太子妃娘娘而已。您既自称是娘娘的家人,我也是瞧着年纪胡乱猜的。”   杨嵩一开始见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来,并且前天还“偶遇”过太子妃,就也难免警惕,心里立刻就阴谋论了一下,怀疑她别是居心叵测特意设局接近自己两姐弟的,此刻见她语气坦荡神情自然,心中芥蒂便已消除大半。   尤其是见惯了京中那些谨小慎微的大家闺秀,她这样坦诚不做作的也确实少见,会叫人耳目一新也就跟着拉了杨嵩的几分好感。   杨嵩道:“你猜得挺准。”   他不爱笑,也不会开玩笑,就这句话已经难得是个褒奖的意思了。   黎浔回他一个微笑,因为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就等他先开口。   杨嵩出身武门世家,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也不兜圈子客套,直接就重新整肃了神情道:“我原也是不该来找你的,但也确实没办法。听云辞说你曾两度替我姐姐诊脉看病,想必你对她的事和她的病情都多少心里有数,那我也无需瞒你,她昨日回了东宫之后状况就越是不好了,太医前去诊治她也直接不肯让人进去,谁都劝不住。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唐突,但确实也是无计可施了,她之前既是肯让你亲近就必是抱着些好感的,如果方便的话……能劳姑娘去一趟东宫,看能不能再劝上她一两句?”   太子妃前天的情绪确实很是不稳,很成问题。   而黎浔和她之间又确实算不上有多熟,杨嵩此请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杨嵩见她面露迟疑,便有些急了:“我知道我姐姐如今的脾气很是不好,但也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才只能来请姑娘帮忙,往年也还罢了,自从去年年底病了一场之后她那身子就越是不堪了,再折腾下去我实在是怕……”   说着,竟是纡尊降贵的直接行了大礼,一揖到底。   这可是一等公候的当朝国公爷,黎浔哪敢受他的礼?赶忙侧身避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她又不好直接上手去搀扶,场面就着实有了几分尴尬。   好在杨嵩是个直率人,后又站直了身子,神色乞求。   黎浔无奈,只能尽量和他讲道理:“其实你应当知道,太子妃那是心病。”   杨嵩于是苦笑:“我当然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放着她不管。我家中母亲离世得早,七年前自打父兄罹难之后我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剩的亲人了,如果连我都放弃不管她死活了,那她还能再指望谁去?”   说话间,少年的眼角似是泛起了一层水光,不过他很快的扬起头,坚决的又将那一点潮气逼了回去。   他这话其实很有些歧义——   太子妃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么按理来说太子才是她荣辱与共的亲人。   黎浔敏锐的察觉到,这位小公爷心里显然对太子是存着隔阂的。   不过这种敏感的话题她是绝对不会自行挑起的,见着实在推脱不掉,就只能暂且咬牙应下了:“既是如此那我明日便递一封帖子过去试一试吧。”   见杨嵩面露感激,她又连忙补充:“不过我与太子妃娘娘确实也仅有两面之缘而已,我只能说我去拜访试一试,娘娘若是执意避而不见,国公爷就恕我爱莫能助了。”   杨嵩确实也是走投无路了,他如今就是死马也当活马医的心态。   “好。好。”闻言,心中一喜,赶忙作揖道谢:“不管成与不成,杨某都先在此谢过了。”   黎浔又与他客套了两句场面话才亲送了他出去。   待他走后,黎浅才沉了脸又将黎浔拉回后院拽进了屋子里,关上房门就迫不及待的压着声音质问:“到底怎么回事?方才的那个少年他是……”   黎浔也是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太子妃的亲弟弟,英国公府唯一幸存在世的五公子,如今大觐朝中最年轻的权贵——英国公。”   其实按照大觐朝中的祖制,有爵位的人家哪怕是上一位家主英年早逝,继承人也是要及冠成年之后方可正式受封继承爵位的,可当年老英国公和世子那一门男丁几乎全军覆没,统统战死北境,可谓大义,皇帝才破格允了年仅七岁的杨嵩直接承袭了他父兄的爵位,成了史上最年轻的一等公爵。   本来就是给个虚衔抚慰杨家也安抚北境军心的,但显然这位小小年纪的国公爷并不安于享乐,如今虽然还没领差事在身也严于律己,在竭尽所能的学习文韬武略,想要重新撑起杨氏满门的荣耀。   黎浅虽然前一刻心中已有揣测,可得到证实之后也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跌坐在了椅子上,不安道:“那木木呢?她不是东宫那个侍卫乔旭的女儿吗?难道是太子妃她……不对啊,我怎么好像听说太子妃当初生的是个男孩?”   一番揣测之下,整个人都混乱起来。   说太子妃私通乔旭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太子妃是受大家教养长大的名门闺秀,就冲她在处理孔昭那件事上态度就可知她是个很有分寸和大局观的人,她嫁去东宫本就是为了帮着杨家支撑的,那就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出让杨家蒙羞,甚至会连累到杨家的事。   照姬珩的说法是当初太子妃和太子的一个宠妾同日生产,分别生下的一男一女两个婴孩儿……   那问题就应该是出在当时生产当夜和这两个婴孩身上。   这件事的底细,乔旭一定知道,可黎浔却压根就没打算去问他。   不管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反正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太子承认了,皇家宗室也认可了当初太子妃生的是个皇孙并且还很不幸的夭折了的消息,事到如今难道谁还能把乔木木带到皇帝和太子的面前去要求给回她该有的身份和待遇吗?   太子和整个东宫一门联合起来罪犯欺君,皇家出了天大的丑闻!   不管太子妃受了多大的委屈,乔木木又经历了怎样可怕的遭遇,但凡他们所有人都还想要安稳无虞的活着,目前的这个局面和现状就都还是最好的。   “当年太子妃生产前后东宫之内一定是出过一桩天大的隐情,可事情究竟如何大概就只有太子和太妃才能说得清楚了。”黎浔知道沾上这种事黎浅也是担心家里要受牵连,可如今她也唯有苦笑了:“长姐,即使不想沾手我们也都已经沾上了,现在也只能是放宽了心就这么继续糊弄下去了。乔旭那边也无需挑明,他不傻,当初他既瞒着东宫上下藏匿了木木,就该知道在这件事里最危险也最没有退路的就是他自己,他比我们更害怕这件事的隐情曝光。如今他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保守秘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黎浅确实也不是那种会怕事的人,缓了一阵情绪冷静下来就和黎浔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她们依旧没有跟季氏和黎渃提起,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更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黎浔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次日便递了帖子去东宫求见太子妃。   因为她和太子妃之间确实算不上有交情的,等在门外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却不想侍卫进去通传了许久之后云辞竟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黎浔没带药箱,这趟就只说是拜访,提了一食盒亲做的点心。   太子妃靠坐在寝殿的美人榻上,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盯着云辞取出来的糕点瞧了半晌,忽的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个小药童呢?怎么没一块儿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81章 噩梦   太子妃这话很明显是阴阳怪气的。   云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险些失手将端在手里的碟子打碎。   屏住了呼吸偷眼去看太子妃,果然就见她脸上表情也带着讥诮,半点也不和善。   黎浔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却是处变不惊, 依旧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居然半点没避讳, 直接实话实说:“怕娘娘见了她会更不高兴。”   太子妃搁在膝头的手猛地攥住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没想到这位黎二姑娘说话竟是这般的口无遮拦, 云辞这回是真吓得心脏就揪成一团了,动作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了。   黎浔其实也是很头大。   她根本就不是会开解人的材料,这回实在是被杨嵩赶鸭子上架硬给逼来的。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心里再怵她也暗暗提了口气,继续挑战太子妃的底线:“娘娘想来是知晓臣女今日的来意的, 其实您明明一点也不想见我, 之所以破例也就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小公爷看的。您知道他心中挂念着您, 又始终为您悬心, 您为了叫他安心这才勉强自己答应放我进来的。”   她跟太子妃之间确实没有这样主动上门劝慰的交情,之前云辞之所以耽搁了好久才出去传的话,想必是太子妃已经仔细查对过缘由了, 她只要想问就能摸索出来原因。   太子妃一动不动的坐着, 并不言语,但黎浔看得见她整个表情僵硬的绷着,明显是在咬牙强忍着情绪。   她既然不发作,黎浔就趁热打铁的继续往下说:“既然您心里这般记挂在意着小公爷, 宁肯委屈自己都也不舍得叫他继续担心那就更应该知道……你若是再继续这样自苦下去,一旦将来您会有个什么好歹,小公爷就只会更加的伤心难过。”   太子妃在这世上还是有牵挂的, 其实只要还有牵挂,心里就多少还能存着一线希望,并不是非走极端不可的。   应该就是孩子没了,她实在是太难过了,才一直没有办法走出来。   黎浔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她知道那种痛是什么滋味儿,她也曾歇斯底里的走过极端,做出过特别疯狂可怕的事。   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那种痛,甚至是无法用时间来抹掉淡忘的,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凡想起就都还会痛到撕心裂肺。   可是那时候她比如今的太子妃要幸运一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湖阳了,将湖阳当做了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   而如今的太子妃,唯一还能叫她记挂和舍不得的便也就只剩下她的亲弟弟了吧。   她是推己及人,就因为感同身受,她才能找准太子妃的软肋。   太子妃始终是表情冷硬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如枯井,起不来半点波澜,许久之后,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容一起,眼底又霎时凝满了绝望,眼泪沿着眼角滑落,瞬间流了满脸。   “可是活着太痛苦了。”她声音嘶哑的说,也许是不想让黎浔看见她更狼狈的样子了,她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无能和疏漏,你还没有做过母亲,这种感受你不会明白,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自己了。孩子有什么错?当初是我一厢情愿要将她带来这人世间的,可是我却连一时一刻都没护住了她……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从她来过的那天起这五年来我每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没有看见过她的脸,我甚至连她的哭声都听不见,可我就是能梦见她,我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她……”   她一开始也许还在尽力的想要克制情绪,可是这种太过痛苦的情绪压抑在心中长达五年之久却从来都没有机会发泄出来,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最后抱着脑袋埋首在双膝之间颤抖哭泣。   眼泪肆无忌惮的流,可是那些痛苦的言语也只能压抑着吐露,连大声嘶吼出来都不能。   在这座东宫之中,她明明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了,疼得撕心裂肺,可是这一刻却连哭都还克制着不敢放肆。   云辞在旁边也早就绷不住,跪下来眼泪也跟着糊了一脸。   黎浔没有办法安慰她,因为她知道在太子妃的痛苦面前所有的言语都会显得无力,除非她现在就把乔木木带过来,还给她……   可如果真要是这样做了,她们母女两个又都会性命堪忧。   所以,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太子妃一直哭了好久,黎浔就只能一直无动于衷的坐着。   她突然想,也许杨嵩的话是对的,对太子妃而言,这种东宫根本就不是她的家,一个连哭都要忍着,不能让你放肆哭出来的地方……   哪里能够算作是家呢?   这也是第一次,黎浔开始怀疑太子姬璎的品行。   姬珩说他比姬琮更适合做皇帝,因为最起码如他当政,他会是个仁君而绝不可能成为暴君,这于百姓而言是福祉。   可是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首先他连自己的女人和亲骨肉都没能叫她们得个善终的……   甚至还极有可能他自己本身就是太子妃母女悲剧的始作俑者?   这样的人,对外人对百姓又能有多宽容多仁慈?   所谓的“宽厚仁慈”,难道真的不是他披着的一层外皮?就仅仅是在不损害他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拿来拉拢民心的手段吗?   这座东宫,呆着是当真叫人觉得压抑和恶心。   太子妃一直到哭得筋疲力竭了才慢慢地自行止住,黎浔收摄心神伸手去扶她,和云辞一起将她搀扶起来靠回身后的软枕上。   她实在哭得力竭,加上身体本就虚弱,这会儿又有些气虚乏力神志不清了。   黎浔给她揉了揉胸口,又按压了几处相关穴道替她顺气,等看她缓得差不多了就仍是让云辞去调了一碗盐糖水过来给喂了下去。   太子妃这些年一直自我折磨一样的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加上月子病,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是真经不起折腾了,方才牵动到了心绪上又这么痛哭了一场,这会儿靠在软枕上就连抬一下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行尸走肉一般表情木然的坐着。   旁边的黎浔,也是表情严肃的一声不吭。   最后还是太子妃自嘲的先打破了沉默:“该唱的戏也唱完了,不该看的笑话也看够了,你还不走?”   话音刚落,却没有想到黎浔真就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   因为太过意外和吃惊了,太子妃的表情一时没有控制好,便就皱了下眉头。   “既然都已经这么痛苦了娘娘您却还一直强撑着,这就说明您确实还是十分在意小公爷的感受的,想必您也不会忍心让他经受和您一样的痛苦。那么就当是为了他,您也还是继续撑下去吧,他这些年半分不敢懈怠的习文练武,做了太多一个孩子本不该能做到的事,您心里也很清楚他这都是为了做给您看的。如若没了您,他的全世界也会顷刻间土崩瓦解,变成一片废墟,您舍得叫他后半生都孤身一人在这片废墟里行走吗?人活着,心却永远要沉浸在绝望和痛苦当中?”黎浔由心而发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又仿佛是自说自话,根本就不是在劝慰太子妃的,“既然还有一个理由,那您就继续撑下去,一个人痛苦,也总好过再拉上一个。而既然要活着,那也就好好的活着。我家长姐的医术尚可,明日我带她过来给您仔细瞧瞧,还是把身体调养好吧。”   言罢,也没等太子妃首肯或者拒绝就冲对方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然后径自退出去离开了。   太子妃盯着空荡荡的门口许久,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力气耗尽了的缘故,总归最后居然也没有再发脾气,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   她这里看着倒是还好,可云辞却是被黎浔的一番言辞刺激得出了浑身冷汗,这时候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被太子妃这么闹了一场,黎浔从东宫出来的时候心情就异常的不好,闷声不响的本来是想直接离开的,结果上车刚上到一半,不经意的一抬眸就看见牵着马站在斜对面一株柳树下翘首以盼的杨嵩。   杨嵩见她看过来,就扬了扬手里的马鞭。   黎浔倒是不避讳在这里和他会个面,反正她这么突兀的来东宫拜访,太子只要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她是杨嵩找来的说客,也包括她前两天在普陀寺遇到过太子妃的事。   太子妃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超度每年都会在孩子的祭日前后这几天乔装去普陀寺做法事,别人不知道太子却不可能不知情,所以他们这些人这几天的行踪和互相之间的牵扯这些全都瞒不住。   所以她就没犹豫,转而又下了车,朝杨嵩走过去。   东宫之内,因为黎浔出来的时候心情不好,就埋头只顾着走路,刚从太子书房出来的姬珩和她隔了一片人工湖并行而出走了一路她都一直也没发现。   这边姬珩绕路进花园,晚了她一步追出来。结果刚一脚跨出东宫的门槛就见杨嵩那小子随便在树下挥挥手就把他准王妃给勾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82章 理亏   黎浔是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盯着。   她今天本来就是受杨嵩之托前来拜访太子妃的, 现在事情办了她也应当是给杨嵩交代一声。   “小公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她走到杨嵩面前,离了三步开外站定。   杨嵩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有些犹豫, 就回避了她的问题:“没想到她真的会见你, 如何了?”   黎浔是个很懂得分寸和避嫌的人,对方不想说的话她绝不会刨根问底, 也就直接从这个问题上绕了过去:“我方才倒是见过太子妃娘娘了, 可她的情况并不乐观。今天她情绪依旧很不好,也没说上几句话,而且我也没敢冒进,论医术,我长姐要比我好上许多,明日我再带长姐一起过来试试吧。”   杨嵩本来就知道这事是强人所难了, 黎浔能这般尽心他已然十分感激, 就又拱手郑重一揖:“杨某在此再次谢过了。”   黎浔坦然受了他的礼, 转身待要离去时, 想了想就还是顿住了脚步,斟酌着正色道:“小公爷,恕我直言, 太子妃娘娘这病……她若就是自己无心医治, 只怕我再来几次也是枉然。其实对她而言,我是个外人,有很多事都不方便说的,小公爷与她是血脉至亲, 您不曾试着和她好好谈谈开导一下吗?您的话总归是会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有用的。”   这些话,原是轮不到她来跟杨嵩说的,可是想想太子妃的那个状态也是叫人揪心, 她确实也做不来铁石心肠和视而不见。   杨嵩抿抿唇。   黎浔见他似是无意多说,就也不打算多管闲事了,刚要转身离开,杨嵩却居然开了口。   “看见这道院墙了吗?”他说。   黎浔回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向东宫这一片高高的外围墙。   也许是因为年幼时家里就横遭变故的原因才养成了他如今这般内敛又沉稳的性格,事实上如今的英国公杨嵩比黎浔还要小一岁,只有十四。   黎浔已经是罕见的行事沉稳了,可是和少年的杨嵩站在一起,她却还依旧显得稚嫩。   杨嵩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克制,只是眉眼之中沉淀了很多明显很沉重又复杂的东西:“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最亲的亲人,从来就没有过任何的改变,可自从是嫁入这座东宫之后,她却变了,她的所有事都开始避讳我,什么都不肯说了。这道院墙,隔开的就是君臣之别。”   他说着,就自嘲的苦笑起来。   黎浔突然懊恼自己方才不该多言。   太子妃不肯对杨嵩言明的那些隐情,也只是出于她作为长姐的责任,这是对幼弟变相的保护。   “我……”黎浔张了张嘴,想道歉。   杨嵩也约莫是将这些情绪都压抑得久了,突然就有了倾诉的**,所以没等黎浔开口就又继续往下说:“我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极为通透聪慧之人,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小外甥的忌日姐姐却要背着人偷偷一个人跑到普陀寺去祭奠么?明明东宫之内有祠堂也有佛堂,相国寺内也有常年供奉着小外甥的长明灯。”   各中缘由,黎浔已然是能摸到七七八八的真相了,此刻她却也唯有抿紧了唇,沉默。   杨嵩不该是那种冲动藏不住的话的人,他和黎浔虽然这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是从言谈举止和行事作风上就可见端倪——   这个少女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在聪明人面前,就实在不需要自作聪明了,否则就只会反过来把自己变成跳梁小丑。   他看着黎浔,见她不惊也不躁,就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看错人:“我知道这些年她在东宫一定过得不好,而她疏远我,也仅仅只是为了维护我。她不想我和她过多往来,也不想我和东宫过多牵扯,而现在我的我除了一个空头爵位,我什么也没有,既然帮不上她,那我也便只能选择顺从她的决定,不叫她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其实我昨天冒冒失失的去找你,你也一定是觉得我十分无礼和不可理喻吧?”   贸贸然去寻一个相当于是陌生人帮这样的忙,这确实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逻辑。   杨嵩说完,似乎也没指着黎浔会回答他,紧跟着就又自嘲的苦笑起来。   “因为那时候我特别害怕。”他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知道我不能永远都是一个活在姐姐羽翼之下的孩子,我会长大,我也有很努力……努力的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她的依靠和支柱,可是前两天在普陀寺见到她时,我突然就开始觉得迷茫和恐慌,我再努力的往前跑,再努力的挣扎着想要尽快成长起来又有什么用?我终究还是太慢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许她根本就不可能在原地等着我了。”   情绪应该也压抑到了极致,说话间他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力道震得整棵树都跟着晃了晃,柳条摇曳生姿。   此刻的杨嵩偏过了头去,藏起了自己脸上可能会暴露出的脆弱一面的表情。   黎浔识趣的就在原地站着,不劝也不动。   她和杨嵩之间是真的不熟,她又不是普度重生的神仙,虽是有些心疼太子妃姐弟此刻的境遇,但也确实没有自不量力去解救他们的雄心壮志。   而又诚然,杨嵩这种人也是不需要旁人的抚慰来帮他重拾信心的。   发泄完之后,他又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和表情,重新转身面对黎浔时就还是那位沉稳又内敛的当朝权贵,只是相对于初见,神情就不是那么的冷硬和防备了,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方才有些失态。”   抬头看了眼日头的方位,又道:“正好也快晌午了,附近有做江云楼的厨子很不错,我请你用个午膳,权当先谢过黎二姑娘替我们姐弟奔波的辛劳了。”   毕竟是前世旧相识,杨嵩此人黎浔还是知道的,心无旁骛,半点没有风花雪月的贵族做派,前世她随姬珩御驾亲征去北境参战之时,杨嵩三十多岁一权臣都且还是坦坦荡荡的一条光棍汉……   所以,他要请吃饭就真的单纯就是想要做酬谢的,黎浔可不会自作多情到会觉得人家是对她有什么特殊的好感。   只不过心中坦荡归坦荡,她也依旧没打算去,刚要婉拒……   就见杨嵩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盯着她身后看过去。   黎浔狐疑的也跟着回头。   杨嵩已经拱手:“六殿下好。”   姬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反正在黎浔回头看时,他人就已经大步走到眼前了。   因为提前没听到他已然回京的消息,黎浔也没过脑子,直接脱口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姬珩的脸色无法评定好坏,只是居然一反常态的对她完全视而不见,视线也是直接越过她去冲后面的杨嵩一抬下巴:“国公爷要请客吃饭?”   杨嵩也不是蠢人,已然从黎浔问他的那句话里听出了反常来……   黎家这位二姑娘和信王姬珩很熟?而且熟悉到见面可以不见礼,且交谈中都十分随意自然的地步?   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和一般的关系。   也不是杨嵩孤陋寡闻,实在是他这些年心思都在学业和习武上,从十一岁上就开始一头扎进军营里跟着历练,根本就从没在意过京城里那些风花雪月的闲言碎语。   此刻姬珩脸上虽然没什么明确的表情态度,语气却已然透着不善。   杨嵩倒是不惧他,他反正也懒得去揣摩谁的心思,自己不知道的事就当是没那回事,就仍是坦坦荡荡的略一颔首:“殿下要一起去吗?”   姬珩这就有点毛了。   脸上表情还维持着不变,但一瞬间眼神就变得凶狠,冷冰冰道:“好啊。”   杨嵩觉得他这是不怀好意,皱眉,心中刚要警惕,却见他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黎浔也瞬间换了副面……   那叫一个丰神俊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啊……   杨嵩:……   方才跟着他过来的战风已经木着脸把视线转向一边,实在没眼看了。   黎浔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见他貌似乖巧的冲着自己神秘兮兮的抛了个媚眼:“吃饭你就不要去了,先回府去,本王此次出门给你带了礼物回来,晚些时候打包送你府上去。”   他这趟不是出门公干去的吗?而且算时间绝对是来去匆忙,哪会有什么时间还带什么礼物。   黎浔压根不信他的话,就警惕着又脱口问了:“什么礼物?”   姬珩的表情就又瞬间变得皮笑肉不笑,扯着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   黎浔愣了愣,竟是一时完全没跟得上他的思路。   而旁边的杨嵩却已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很有些诧异的又重新认真的在两人之间转了一遍,也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位六殿下方才这阴阳怪气的究竟是何缘由。   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是有些逾矩,他心中也略显尴尬了起来,看姬珩盯着黎浔,脸色都冷了下来,也是不想让黎浔被误会,就忙要站出来解释:“殿……”   还没等开口,就见着前一刻还和颜悦色看着十分好说话的那位黎家二姑娘竟也当场冷了脸,表情更是奶凶的剜了正在给她甩脸子的信王殿下一眼,然后理都不理他,转身扬长而去……   以往在人前,黎浔都是给足他面子的,哪怕他无理取闹趁机沾点儿便宜她也都让着,更何况这一次她和严嵩私下谈心还要约着一起去酒楼吃饭这本来理亏的就是她……   黎浔这一走,姬珩瞬时就慌了……   他媳妇这是……   生气了?!   什么情况?谁惹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撞枪口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姬小六:你跟我媳妇树下谈心还想约她一起吃饭,问过我吗?   杨小五:神经病。说的好像谁最后娶不上媳妇似的→_→ 第83章 扑倒   黎浔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黎家的车夫不认识杨嵩, 可他认识姬珩,远远地看见黎浔冲着姬珩居然连个礼都没行就扔了他跑了,也是心里慌得厉害,颤巍巍的试着提醒:“二小姐, 您这……不太好吧?信王殿下还在那站着呢。”   黎浔的心情本来就不好, 姬珩还故意找茬儿, 她心里憋着气,直接就不想理:“回家。”   那边姬珩见她居然真就扔下自己走了, 实在摸不着头脑。   他拧着眉头转头问杨嵩:“你招惹她了?”   杨嵩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白痴:“难道不是六殿下您自己招惹的?”   “告辞。”言罢, 就冷着脸翻身上马离开了。   姬珩确实知道黎浔这脾气就是冲着他的, 毕竟她前一刻和杨嵩站在一起说话还客客气气的表情也温和正常。   战风见他愣在那,而东宫大门前的侍卫都已经扯着脖子不断的朝这边张望了, 实在觉得太丢人,虽然心里极盼着自家主子能争气点儿挽回一下威严……   多了不说, 但好歹咱也跟杨家那位小公爷一样先装个若无其事的避人耳目了再说是吧?   可是他这主子最近却是越发的没出息了,他料想拉也拉不回, 就也不想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干脆破罐破摔的提醒:“殿下, 二姑娘的马车可走远了。”   您这到底是追呢……还是追呢,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喂……   姬珩的思绪被打断, 果然不出意外的慌乱起来,转身三两步跑回大门前, 正在牵马, 东宫之内太子的仪仗也相继出来了。   姬珩是今日一大早才赶回来的,本来他出京的这趟差事就是姬璎举荐的,目的是想早一步掌握南岳方面的动向和此次遣使团求和的真实来意,无奈他自己无法脱身离京, 这就力荐了姬珩。   皇帝那边对此次南岳方面的态度显然也是心存疑虑,此事交予旁人去办哪里比得上他的亲儿子更能叫他放心的,于是在这件事上倒是和姬璎不谋而合,驳了姬琮推荐的人选,而下了一道密旨把姬珩派了过去。   本来就是个密访探查的差事,对外不能宣扬,姬琮即使没争到也只能是按捺不提。   今日姬珩回京,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先赶过来和姬璎通了气,兄弟俩本来是打算一起进宫面圣的。   姬璎刚从门内出来,就见姬珩慌里慌张的已经在牵马了。   姬珩也没顾上和他多说,只匆忙交代了一声:“皇兄,臣弟一路回京风尘仆仆,这般进宫面圣实属不妥,宫里我就不去了,您代为将奏报呈送父皇顺便替臣弟告罪一声吧。”   说完就急吼吼的打马跑了。   战风已经是觉得没脸见人了,也给太子见了礼,然后就认命的先遣了其他护卫随从回府,他自己策马去追姬珩。   姬璎皱着眉头盯着他们主仆慌里慌张离开的背影也是一脸的狐疑不解,转头朝大门口值守的侍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侍卫长赶紧把已经快绷不住的笑给憋回去,一板一眼的禀报:“方才小公爷来过了,刚好黎家的二姑娘拜访娘娘之后从府里出来,就和小公爷在那边的树下说了会儿话,信王殿下随后跟出来,盯了那边半晌脸色就不大好了……后来也走了过去,三个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黎家姑娘和小公爷就相继先走了。”   大家眼睛也都不瞎,两男一女的戏码,加上信王殿下差点就招摇过市的把醋缸顶脑门上了,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姬珩是自从掉进黎浔的坑里之后姬璎就知道他行事越发的荒唐了,很多时候连旁人的眼光都不顾,却没想到杨嵩也牵扯进来了。   英国公府如今虽然已经只剩一副空架子,可在军中余威仍在,所以即便他如今对姬珩还是比较信任的,也不得不警惕起来。   眸光瞬时一凛,表情也明显紧绷严肃了几分。   侧目给董千里飘了一眼过去,董千里就立刻会意,上前跟他耳语嘀咕了几句,交代的无非就是黎浔和杨嵩之间的渊源。   太子妃每年都要去普陀寺住上三天给夭折的孩子做法事超度,姬璎原是很忌讳的,可太子妃烈性的很,旁的事她不争就罢了,这件事他不允她就天翻地覆的闹。姬璎又不能真的将她给怎么样了,不想将事情闹大,最后就只能妥协,咬咬牙任由她去了。   横竖杨氏一门的荣辱现在是和东宫绑在一起了,太子妃就算和他夫妻不睦,也只是私底下闹,不会真的将会危及这两门生死的大事翻到明面上去。   姬璎对她去普陀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妃相对的还是个识大体的人,总归在他看来除了前两个月差点害死他的事……   迄今为止还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只是这一次去寺里小住,却提前半天被杨嵩给送了回来,这董千里自然会去沿着线索查一遍。就诚如黎浔所想的那样,她在普陀寺偶遇太子妃的事和杨嵩后来去黎家的药堂拜访求助的事,他都查到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很表面的,董千里就将经过大概的同姬璎交代了。   太子妃不会把他东宫的秘密告诉杨嵩和黎浔之中的任何一人,这一点姬璎还是笃定的,想也就是杨嵩担心太子妃的病就乱投医的去请了会医术又据说给太子妃看过病的黎家姑娘帮忙。   至于姬珩——   那就当真一个醋坛子翻了,就更跟局面扯不上关系了。   董千里的话里他没发现什么疑点,也就没再过问,上了辇车进宫面圣。   这边他仪仗刚一离开,憋了许久的守门侍卫中间就爆发出一阵哄笑,闹哄哄的议论起来:“说起来也是难得一遇哈,你们说以后信王殿下会不会和杨家小公爷掐起来?”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哟!   只是他们此刻还没想到的是,这东宫门前的热闹今日也还仅仅只是个开端而已,更热闹的还在后头。   毕竟姬珩是皇子,而杨嵩又是当朝一品的权贵,这些人暂时也不敢太过放肆的议论,背后消遣了两句也就散了。   这边姬珩火急火燎的追上黎浔去,策马走到与车窗并行处,将窗帘掀开了往里看,果然就见黎浔冷着脸一副谁欠了她钱的样子。   瞥见他出现在窗口,依旧没打算理会,反而往另一边别过了脸去。   姬珩盯着她观察了一阵,还是很有觉悟的没敢直接捅马蜂窝,后又放下了窗帘追到了前面去。   黎浔以为他会叫停马车,结果马车就只像是车轱辘被石子硌了一下,略微颠簸了一下就还是继续稳步前行,外面也没什么异动。   黎浔一开始并不曾在意,可外面除了过路行人的嘈杂声就始终没别的额外的动静,她就渐渐地坐不住了,掀起窗帘往外看,登时就被气得七窍生烟——   就见她家车夫牵着姬珩的马满头大汗的跟着马车在跑呢,另外四名家丁护卫则是一切如常,和战风一起策马护卫在马车旁边。   此刻车马处于闹市之中,往来行人很多,本来他们就是路过一下也没什么的,可是那车夫有马不骑却牵着马跟着跑这就实在是……   有点蠢了。   路人纷纷看新鲜,指指点点的盯着议论。   黎浔不想自己成为被议论的焦点,就只能又退回车里,她本来今天就心情不好,再这么一憋屈,就更不好了,一直咬牙忍着,等马车转了个弯儿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她就立刻爬到门口,铆足了力气一大脚踹过去。   就她那力气,原也没指望能把车门踹开或是把驾车的姬珩给踹下去的,已经做好了受阻的准备,没曾想这一脚下去竟真就痛痛快快的把车门给撞开了,只是本该坐在车辕上驾车的姬珩没了踪影,马车前面空荡荡的,两匹马儿还优哉游哉的拉着车款步而行。   侍卫和战风都在后面跟着,她倒是不担心这马车会有什么危险,只姬珩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她就烦得很,于是手扒着门框探头往外面去看……   结果脑袋刚要往外面探,迎面就从车顶倒吊着扑下来一物。   黎浔压根没防着上面,姬珩迎面倒吊下来,定位精准,就往她唇上贴了个严严实实。   他的脸近在咫尺,因为是从半空突然飘进来的,黎浔难免受到惊吓,瞧见他眸中闪过的促狭的笑意,明明看清楚了是他了,可那种对危险的应激反应却没法避免,一颗心猛地悬在了嗓子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在外面,姬珩虽是故意使坏,却也终究要顾着她名声,不会太造次,偷香成功的同时已经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住,扑进了车厢里。   战风与他配合默契,当机立断的已经抢上车来,利落将车门关了,冒充车夫安安稳稳的继续驾车,脸上表情都不带害臊的,心里却当场炸开……   他奶奶个腿儿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现在的皇亲贵族出门耍流氓都明目张胆到带着帮手组团作案了?简直世风日下,他这得是要把马车直接赶去京兆府衙门当场报案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战风:我是一个正义的侍卫。   众:不,你不是…… 第84章 好事   黎家跟车的几个护卫都被战风打发去了后面跟着, 再被马车一挡,几人也只看见战风跳上了车辕去驾车时前面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晃得车门都撞得响了两声,压根没敢多想别的,都还是本本分分的坠在后面跟着。   马车里, 黎浔被姬珩一下子扑倒, 好在是被他提前用手护住了后脑勺, 要不然就得直接磕桌子上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一整个人压上来, 也压得黎浔胸口一闷,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姬珩抱着她就势一滚, 随后两人就翻了个面,他仰面躺在车厢里, 护着黎浔王八似的趴在他怀里了。   黎浔被他这么一折腾,就没了脾气, 抬眸瞪了他一眼就又干脆破罐破摔的躺回他身上。   有点恶意,脑门用力往他胸口砸了一下。   “嘶……”姬珩倒是不疼, 不过很配合的倒抽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揉她后脑勺:“小个把月未见, 你这脾气倒是见长?本王这才出去多久,你不惦记也就算了, 还跟那个杨小五公然在大街上勾勾搭搭的?明明是你有错在先,怎的, 本王还不能说你两句了?你还先给本王甩起脸子来了?”   黎浔和杨嵩之间就是单独见面也绝不可能真出什么事, 这一点姬珩心里是有数的,因为他了解黎浔,既然她前面已然和自己达成了约定,那么不管她喜不喜欢他, 都绝对不会背诺去做出格的事。   可是对黎浔有把握是一回事,他不放心别人啊。   就那个褚思扬和杨嵩之流,个顶个的都是好条件,要么就是才高八斗后起之秀,要么就是家世极好文武全才,这些莺莺燕燕的围着他媳妇转,这谁受得了啊?   这话也就是半真半假逗着黎浔玩的。   不想黎浔闻言,却竟又当场恼了,一骨碌爬起来,连他的脸都没看就不耐烦的挤兑了回去:“殿下既然对我这么不放心,那又何必自寻烦恼非要来招惹?您爱找谁找谁去吧。”   说完就又扭头去推车门。   战风在外面是尽量非礼勿听的,为了分散注意力就四下里看风景。   身后黎浔很大力气的推门,他就立刻警惕下来别是有什么事,于是赶忙就挪开一边。   没下车,蹲在车辕上正待要去开门,黎浔已经自行从里面一下子将车门推开了。   马车此刻还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她竟也没等着车停,直接抓着裙摆利落的跳了下去。   姬珩哪里想到她这次会气性这么大,等察觉她意图伸手去捞的时候就连她衣角都没摸着了。   战风倒是能摸到,可是男女有别,当着姬珩的面他碰都不敢碰。   马车在街上其实走得并不快,加上黎浔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经娇弱的大家闺秀,跳下车也就只踉跄了两步,稳住了之后就一转身利落的翻上战风的坐骑……   整个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姬珩仓促追着跳下车时就又晚了一步,眼见着她策马扬鞭,没片刻工夫就奔出了巷子消失在街角。   落在后面的黎家那几个护卫随后反应过来也都吓一跳,不敢擅离职守就也忙打马去追。   落在最后的车夫牵着姬珩的马气喘吁吁的追上来,也不敢正眼看他,就只剩满脸为难的擎着手里的缰绳:“这……王……王爷……”   姬珩却是破天荒半点没有动怒的迹象,负手而立站在街边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远处收回视线自他手中牵回自己的马,淡声道:“驾车回府去吧,不要乱说话。”   战风把马车交回去。   车夫如蒙大赦,作揖告退之后就忙驾着马车也追着自家人逃也似的走了。   巷子里就只剩姬珩主仆两人一马。   战风察言观色,就觉得姬珩这个不骄不躁的表情很有问题,于是试探道:“二姑娘的脾气有时是大了些,哄哄就好,殿下您就先……消消气?”   姬珩侧目瞧了他一眼,下一刻倒是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嗤笑起来,反问:“你哪只眼睛瞧见本王在生气?”   不生气?   那二姑娘蹶子就直接尥您脸上这还不生气?   怕不是被踢傻了吧?   战风下意识的紧张防备起来,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做出气包了,就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了。   姬珩瞧见他这副严肃的神情就更是觉得他这侍卫最近越来越没眼力劲儿了。   “本王说了,没生气!”他说,翻身上马之后,脸上的表情果然轻松愉悦还带了那么点儿不合时宜的与有荣焉,“她肯冲着本王发脾气这是好事儿啊。”   这说明她在潜意识已经不把本王当外人了!   他不怕黎浔拿他撒气,只要不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那就全都没关系。   不就是个一致对外么?毫无压力啊!   姬珩这会儿心情是真挺好的,人高兴起来责任心也有了:“本王还是进宫当面去向父皇复命吧,有些细节上的东西怕是太子交代不清楚。”   临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吩咐战风:“你再折回东宫去问问看阿浔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谁惹得她不高兴了,若是东宫问不出来就再去查查杨嵩那边。”   他离京才一个月左右,黎浔莫名其妙就和杨嵩有了联系,这其中必有缘由的。   包括她今天出现在东宫,这都不怎么符合她性格,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姬珩交代完就径自策马而去。   战风站在巷子里盯着他的背影就特想揪住他问一句——   您眼瞎了么我的祖宗,没瞧见我马被您媳妇抢了么?多年的主仆您就这么把我当牲口用,叫我打听消息还让我跑着去啊?   这年头,混口饭吃是真的难!   黎浔生气本来就不是冲着姬珩的,不过她是真以为就冲着姬珩最近那个黏人劲儿肯定是会追着她回黎家门前堵她的,结果姬珩没跟来她倒也没有气上加气。   他刚出京办了一趟差事回来,肯定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而她——   今天就只是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所以才格外的暴躁。   下午回家自己关在房里绣花,顺便平复了一下心情,究其根由她觉得自己当是被太子妃给影响了,心里有些烦太子姬璎,就顺理成章的迁怒发作到了姬珩身上。   一下午的心情始终还是不太好,不过她会隐藏,所以晚间的饭桌上季氏等人也谁都没有发现端倪。   自从乔木木成了黎家的常客之后,黎渃为了带她,晚上就不怎么去静水轩蹭睡了,饭后她就带了乔木木去花园里玩,美其名曰消食。   黎浔和黎浅在季氏处多待了会儿,一起闲话家常聊了一阵才离开。   男孩子要独立得早,虽然傅明旌和黎云澈如今都还年岁尚小,但是既然府里有地方,他们按部就班开始去书院读书之后季氏就把两人安排去前院住了,暂时是两个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彼此间做个伴,也方便适应。   黎浔陪着黎浅把两人送去了前院,又一起回后院。   路上黎浅就问她:“你今日不是去东宫探望太子妃了?还陪着我往前院走了一遭,这是……有话要跟我说?”   黎浔苦笑:“太子妃的情况确实很不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杨家小公爷那边我又不是很好拒他,要么明日就辛苦长姐一趟,你与我再一起同去东宫走一遭吧。我手上过的病人少,她的身体又是败了多年的,我怕我处置不妥。”   黎浅还是了解她的,不禁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是因为杨家小公爷盛情难却还是你与那位太子妃娘娘比较投缘,阿浔你素来可不是这么爱掺合事儿的人。”   尤其中间夹着一个乔木木身世的隐情,他们过多的沾染东宫尤其是和太子妃有关的人或者事确实不太妥当。   黎浔其实明白黎浅的意思。   之前年十九去药堂找过她,姬珩还曾特意叫人来接她和黎渃一起出去玩过,有些话黎浅不会当面质问她,可却是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如今她这又似乎是和杨嵩走得近了些……   “长姐你不要多心,我与小公爷不过萍水相逢,就是……不知怎的,最近太子妃这事儿也弄得我心里挺不舒服的。”黎浔赶忙澄清了和杨嵩之间的关系。   不过……   却没再特意解释和姬珩那边的。   黎家这三个姐妹之间一直都是亲厚的,只是后来黎浅丧夫之后受了很大的打击,这几年很有些自顾不暇了,这样在一起玩闹和谈心的时间就少了,生分是多少有一点,但心里却不至于起隔阂。   黎浔这种态度,黎浅心里就对她的想法也大概有数了。   不过她既然不想说,黎浅就也没深问,只道:“那明天可以稍晚一点吧?我今天还有个病人没来得及看,约了她明日一早过去,耽误不了太多工夫,最多小半个时辰。”   “好。”黎浔点头:“反正太子妃娘娘那里究竟肯不肯再见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姐妹俩约好了,次日一早黎浔和黎渃照常送两个男孩子去书院读书,回来先把黎渃送回家,她自己就又转去了黎浅的药堂。   黎浅那边早上就只放了约好的那个病人进铺子,然后就关了殿门歇业,黎浔去时,那位病人已经走了,她正带着乔木木在整理药箱。   “刚好,你稍等一下,我再清点一遍东西就来。”看见黎浔,黎浅忙抬头打招呼,又随口吩咐云雀,“这里今天没什么事了,一会儿你带着木木先回家去,午后也不用来了。”   云雀刚要答应,黎浔却走上前去,摸着乔木木的脑袋道:“木木也一起去吧。”   黎浅手下动作一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过当着云雀的面却没多说。   等姐妹俩带着乔木木上了马车,黎浅才忧虑道:“这样带着孩子过去妥当吗?你不是说……”   忍不住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乔木木:“太子妃见不得小孩子吗?”   黎浔唇角扯出个笑容,笑意却没在眼底呈现,目光游离的盯着车厢的角落轻声的道:“回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心里的这道坎儿她一定得迈过去才行,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逃避下去吧。”   太子妃是可以永远躲起来不出来见人,可那样的话她就永远都不可能重新接受现实,并且重新站起来。   有时候,疼痛也是良药,痛得麻木了,也就不会再介意了。   至于乔木木——   黎浔是不担心东宫的人会有所联想的,当初事情发生之后乔旭还是安安稳稳在东宫做着姬璎的亲卫,那就说明姬璎压根就不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的,他根本就不会多心。而乔木木虽然长相上有点像杨嵩,可毕竟也是不明显,黎浔这种对他两人都很熟的人看一眼都联想不到一块去,就更不怕别人会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秘密了。   当然,这么处理这件事,黎浔也有私心——   即便她确实没有办法让太子妃和乔木木相认,但是力所能及的让他们能偶尔离得更近一些,也许这也算是种宽慰了吧。   马车赶到东宫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黎浔姐妹两个带着乔木木刚一下车她就瞧见还在昨天同样的位置,杨嵩已经牵马等着了。   他不靠近,也并没有要过来打招呼或者要进东宫拜访的意思。   黎浅心存疑惑,朝黎浔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浔笑笑:“小公爷在这站着,太子妃就一定会请我们进去的。”   果不其然,递了帖子进去,不多时太子妃那边就叫人来请了。   一行三人跟着进了门,没过一会儿,信王殿下就也堂而皇之的前来拜访他皇长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呜呜呜,又出来晚了,好丢脸~ 第85章 冷落   黎浔几个跟着太子妃的婢女往里走。   乔木木很乖。   黎浔牵着她的手, 她步子小就尽量走快一点,就算是再好奇,沿路也最多是抬头四下里飞快的看一眼。   倒是那个婢女——   几次三番的回头看她,眼中忍不住的流露出担忧之色。   黎浔只假装看不见。   婢女将一行三人带到太子妃的寝宫外面, 应该就是因为乔木木的关系, 便没敢直接把人往院子里了领, 而先是进去叫了云辞出来。   云辞这连着两次也是被黎浔折腾出阴影了,出来一看她竟又顶风作案的把个孩子领上门来了, 登时就一个头两个大。   走出来, 敷衍着见礼打了招呼就拧眉道:“黎二姑娘, 我们娘娘肯放您进来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您这……”   再看看乔木木, 表情就实在是一言难尽了:“娘娘她身子虚弱,实在是再受不得刺激了。”   黎浔表情泰然, 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反正云辞姑娘也不希望我常来,娘娘若能直接恼了我将我赶出门去, 您以后也就再也不用受我打扰了不是?”   云辞是太子妃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心里自是盼着太子妃好的。   如今虽是杨嵩施压才逼得太子妃不得不松口放了黎浔姐妹进来给她看病,可是只要她肯松口了, 云辞也是跟着高兴的。   她和黎浔接触了两次,知道对方这就是拿话激她, 再看看乔木木, 心里也着实是纠结无奈,最后还是只能咬咬牙领着几人进去了。   没办法,黎家这位二姑娘的脸皮是当真厚得没边儿了,她以前竟然没发现。   京城里的大家闺秀, 哪怕是被人拐弯抹角的挤兑两句都能躲屋里哭上好几天的,哪有她这样的?   昨日一番的情绪激动,太子妃今日的身体就更提不起力气了,不过倒也没有卧床不起,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卧房里憋闷,她还是呆在敞亮的地方,就坐在暖阁的炕上发呆。   黎浔带着黎浅进去,她只斜睨了一眼过来,脸上表情木然,却在瞥见跟在黎浅身边个子小小的乔木木时,情绪明显波动了一下——   手指痉挛似的一抖,随后用力捏住了搭在膝上的被角,又强迫自己飞快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云辞原以为她一定是会控制不住发脾气的,屏住呼吸等着,见状,意外之余也松了口气。   黎浔几人给太子妃见礼之后就还是主动和她解释:“娘娘,这是臣女的长姐黎浅,她在家乡时曾随家人行医数年,医术还是信得过的,娘娘不必过虑,叫她给您搭个脉看看吧。”   太子妃没做声。   黎浔二人等了片刻就当她是默许。   黎浅走上前去,乔木木就很有眼力劲儿的打开药箱从里面取了脉枕出来。   桌子有点高,加上药箱本来也带些高度,她一开始踮着脚从里面往外掏东西,觉得费劲不方便了,就又双手把药箱抱下来放在了凳子上,再从里面拿东西出来。   黎浔故意没上手。   黎浅坐在炕沿上给太子妃诊脉,需要什么东西就叫她,她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的拿。   太子妃一开始还极力的忽视她,但见她安安静静的一遍一遍小陀螺似的跑来跑去却十分的乖巧,便偶尔忍不住瞄过来一眼。   乔木木一直穿的都是男装,东宫这边的人包括太子妃在内都也只当她是个男孩子。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太子妃对她还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太子妃其实是无心看这个病的,但她既是放了黎浔姐妹进来就也不得不做做样子。   黎浅给她诊脉之后,又扎了几针舒活脉络,好通经活血,又喂了她两颗现成的药丸,她虽然情绪抵触,但也还是没有拒绝。   然后黎浅就又提笔写了张方子交给了云辞:“去抓药吧,我在这里等着,今日是娘娘初次用药,我得等着看她服下了看看反应和效果后面好酌情改良药方。”   云辞面露感激,赶紧接过药方就拿着下去了。   她明白黎浅的意思,若是黎浅丢下一张药方就走了,那么太子妃今天就绝对不会喝这个药的,在这等着也不过是为了逼着太子妃喝药罢了。   这意思她明白,太子妃就更是心里有数了,只是到底也没说什么,她就只盯着外间的桌子旁边在忙忙碌碌的乔木木。   那孩子刚才一直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却是不闹也不吵,黎浅写药方的时候她就帮忙铺纸磨墨,现在黎浅写完了方子她又忙活着收拾东西。   太子妃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她都盯着这个孩子看了许久了,这时候忽的有感而发,喃喃的道:“本宫的孩儿若还活着,如今应该是会比他还更大上一些了。”   乔木木只是长得不太好而已,黎浔两姐妹自然不会纠正她。   黎浔见她眼中顷刻间又已经氤氲有泪,也就适可而止,出去帮着乔木木把东西放好就将她领到了院子里玩。   外间服侍的宫女也是瞧了半天,觉得这孩子甚是乖巧,就拿了点心给她吃。   黎浔和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上,看她笑容甜甜的眉飞色舞的吃东西。   外面没什么动静,太子妃也觉得奇怪,忍不住从窗口往外看,脸上表情始终带着几分悲戚,并且时时走神。   黎浅站在旁边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聊做不经意的解释:“娘娘是觉得这孩子过分安静了吧?她是个哑巴。”   太子妃怔住,表情没来得及收拾,就猝不及防的那么僵在了脸上。   黎浅的表情却很淡泊平静:“佛说众生皆苦,这话原是没错的,可是当局者迷,有时候我们竟还没有一个孩子豁达想得开。”   黎浔说要带黎浅过来,太子妃自然要事先打听对方的底细。   黎浅是一个孀居的寡妇,她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也许是觉得她在黎浅面前也没什么叫苦的立场,太子妃闻言却只是眼神晃了晃,长久的沉默了。   这世上确实是有太多的人境遇还不如她,她又何尝不知,这般耿耿于怀,也仅是因为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罢了。   黎浅又多留了一个时辰,看着太子妃把药喝了,确实是又观察了一下她用药之后的情况,将药方又删改了一下才重新交给了云辞。   这次看诊的效果好得其实甚至都有点出乎黎浔的意料之外,一行人随后跟着婢女从太子妃寝宫里出来,然后走进花园里就“偶遇”了刚好在东宫做客的姬珩。   黎浔看了他一眼,不想理,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能装看不见,刚要敷衍着行礼打个招呼,姬珩却先觍着脸笑了:“还生本王气呢?昨日不是因为有公干在身才没能先去见你来的东宫么?”   此言一出,旁边引路的婢女惊得下巴直接就想往脚面上砸。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信王殿下这个礼贤下士的姿态也太谦逊了吧?   黎浅也神色诧异的忍不住打量了两人一眼,也就乔木木懵懵懂懂的不知所谓了。   黎浔是懒得计较姬珩这又要抽什么风,只敷衍了一句:“殿下说笑了。不耽误您时间了,臣女告退。”   抬脚继续朝花园外面走,姬珩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走了一路,引路的婢女就一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怎么都不自在。   等把黎家姐妹送出了大门口,黎浅就直接抱了乔木木上马车,黎浔抬眸看过去,果然就见杨嵩还等在不远处的柳树下面,正冲着这边翘首以盼。   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下台阶,原是想去跟对方交代一声太子妃的情况的,刚一抬脚,却发现袖子被人拽住了。   黎浔脚步顿住,拧眉转身看去。   姬珩就堂而皇之的站在她身后,这时候虽是已经松了她袖口,可是她不走,他就也不着急走,杵在那,还冲她挑了挑眉,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昨天这东宫的门前就已经闹出了一出了,黎浔实在不想再闹笑话给人看,和姬珩互瞪了半晌,终是败下阵来,回头只远远地和杨嵩点点头,算是传递了消息。   杨嵩得了讯息,也点点头,待黎浔上了马车他也就上马离开了。   等两人都走了,姬珩才也慢悠悠的上马走人了。   因为怕太子妃那边还是不肯好好用药,最初这段时间黎浔两姐妹是每日都来东宫的,后来慢慢的变成隔日来,再到后来又变成了每三日来一次。   杨嵩还是不肯放松自己在军营的历练,他没再特意去过黎家的药堂,但是有叫人盯着消息,但凡黎浔两姐妹来东宫的日子他就踩点赶过来一趟,不进去,就等在大门斜对面的大树下,一定要等着黎浔出来,他二人也从不走近交流,就默契的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原因无他……   但凡黎家姐妹登门,信王殿下就也定时定点的过来,然后盯贼一样不错眼的盯着黎家二姑娘,一定要确保她没走近了搭理英国公府那位小公爷才肯罢休。   黎浔挺烦他的,但又隐隐能猜到原因——   如果她私底下接触杨嵩频繁,再就冲着她和姬珩的关系,姬璎起疑起来以后难免要对姬珩和杨嵩都忌惮和防备起来,现在这样姬珩顶着个醋坛子对她严防死守的到处晃,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到男女私情上来,这反而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而这段时间她来东宫,也几乎每次都会带上乔木木。   太子妃那边也从一开始的担忧惧怕到后面的坦然接受,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姬珩每次过来反正都借口是去找姬璎的,可姬璎这个当朝储君很忙,不可能每天都在府里,他有时候还装模作样的去书房见上姬璎一面,有时候就直接来太子妃寝宫的院里堵黎浔。   太子妃的病主要是黎浅在看,黎浔就只是个陪同的,经常是黎浅在里面给太子妃诊脉,她就等在院子里。   姬珩过来,她也不怎么理,于是太子妃这边的婢女就都觉得很神奇……   信王殿下都被冷落成这样了居然还一点儿脾气没有,但凡是黎家二姑娘登门拜访的日子他就踩点必到,仿佛就只为了看对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而这般来往之下,姬珩也不可能注意不到乔木木,一开始他也没说什么,后来乔木木来得次数多了,东宫这边的小宫女们也混熟了都喜欢围着她玩闹,还总是攒一些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给她。   姬珩又观察了两次,有一回就突然沉吟着对黎浔道:“以后还是少带她来东宫吧。”   乔木木的事,他回京之后黎浔也没和他当面聊过,但是只要年十九把打听乔旭的那些事禀报了他,他心里也自然会有数,黎浔也是觉得没必要还特意再告诉他一声就一直也没提过。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抿着唇,表情略显严肃,就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明面上的交流就这么一句,但是默契浑然天成已在心底。   之后黎浔就不陪着黎浅一起来东宫了,太子妃倒是闲来问过黎浅一次乔木木怎么没来了,黎浅解释说她家里有事被家人接回去要待一阵,太子妃也没太在意。   这天黎浅给太子妃看完病从东宫出来,又一眼看见等在树下的杨嵩。   杨嵩也朝这边看过来,见到只她一人,不禁奇怪的皱了眉头。   黎浅想了想,便举步朝他走了过去,刚要走到近前,身后突然几匹快马冲了过来,却是宫里的传旨太监带了皇帝的口谕驾到:“南岳使团明日抵京,陛下急传太子殿下进宫议事。”   黎浅盯着那边看了两眼,眸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但又随后沉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86章 猎场   她情绪隐藏很快, 再重新转头看向杨嵩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杨嵩拱手:“黎大夫。”   顿了一下,才略有几分尴尬的问:“怎么今日就你一人?”   他跟黎家两姐妹其实都不太熟,不过因为和黎浔年纪相仿,加上他出身将门, 性格本来就不弱, 所以面对黎浔时就比较随意, 可是黎浅不然,黎浅要比他大上很多, 又是个已婚妇人, 他就多少有些拘谨。   “天渐渐热起来了, 阿浔就不愿意出门了。”黎浅面上倒是表情淡淡。   杨嵩显然又是从军营仓促赶过来的,外面的衣裳换了, 里面的领口却有明显的脏污和汗渍。   他这样身份的人,要真是提前准备好了要出门, 绝对不会在穿着细节上出这样的纰漏。   黎浅也是无奈,就好心开导了一句:“太子妃娘娘如今还算配合用药, 就是她这病积年沉疴,恢复的比较慢, 也得常年调理。小公爷倒也不必每次都赶过来,我家既然受了小公爷之托来看娘娘病, 这其中若是有何变故自会知会您的。”   原是一番好意,体谅他来回奔波的辛苦。   不想, 杨嵩却想岔了, 面上略有几分难堪的赶忙解释:“我并非信不过府上,只是……”   再沉稳,也毕竟只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尴尬起来也有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模样。   黎浅颔首:“我明白的。”   毕竟也是不熟, 后面的话就没多说,转身就告辞上了马车离开了。   次日南岳的使团抵京,街面上许多百姓夹道看热闹,一直闹哄哄的,黎浔是没去凑这个热闹的,如果使团里有什么事她想知道的就直接去问姬珩还比较靠谱,犯不着亲自去街上打听。   黎渃倒是带着乔木木去了,当然——   也就只是看了个热闹罢了。   回来就跟家里先通了一遍消息:“南岳的使团带队的是位皇子,车马一大片,也带了好些礼物。咱们在边城住着的时候就天天打仗,现如今他们打了败仗就主动示好求和,不定在背地里憋什么坏呢。”   小丫头自幼在边城长大,对那些南岳人可谓半分好感也无。   黎浔这阵也为了那边这场战事的事纳闷,总觉得背后别是有什么隐情,可姬珩那边什么也没说,头半个月收到黎珺的家书里面提了两句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的。   至于和谈一事——   那是朝廷的大事,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一届小女子来操心过问的。   南岳使团进京之后是太子姬璎负责接待的,皇帝直接就没露面,和谈的事由礼部和鸿胪寺出面和南岳随同进京的官员去谈,那位带队的二皇子岳元骐就只顶了个虚名而已。   头几天太子设宴款待了,又带他往京城各处有名的景点游玩了一圈。   使团进京的第六天,年十九就代姬珩过来传话:“太子殿下请旨开了永王府的猎场,要带南岳的客人过去玩两天,我们殿下叫小的过来问问家里的两位姑娘是否要跟过去玩。”   黎浔这就有些奇怪了:“怎么南岳这次进京的使团当中还有女眷吗?”   如果真有女眷随行,那之前东宫设接风宴的时候姬珩就该叫人来问她要不要去了。   “算是有一位吧。”年十九道:“二姑娘早年在边城时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南岳驻守边境的将领中有一女将,还得蒙南岳国主宠信给收了义女,并赐国姓。此次南岳进京的使团中她担当了护卫之责,进京这几天又一直追随护卫他们那位宁王殿下。前几天一直在城里四处走动倒是没什么,这次去猎场可能要呆个两三天,太子殿下就也下帖叫了一些女眷同行。”   黎浔没在南境的军中待过,当然不可能清楚南岳方面的具体兵力和守将情况,但是南岳有位名噪一时的女将她前世时候是有所耳闻的,那是姬珩登基几年后平了南境战乱之后听到的一些传言,说最后和南岳之间的国战打得十分惨烈,南岳出了一位十分勇猛的女将,最后殉国死在了战场上。   这世道对女子的束缚多,难得有女子披挂上阵的,何况还是立下功勋的,所以虽是敌国将领,当时也很被议论过一番。   黎浔想了想:“那我们就一起去吧,就当见识见识也好。”   年十九得了准话便回去复命了。   黎渃得了这样的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了秦语冰,征得黎浔同意之后当即就叫人备车去了秦家找秦语冰。   黎浅是向来不去任何的应酬的,这事情黎浔就直接没跟她说,结果她次日去东宫看诊回来却居然没去药堂,而是直接中午就回家来找了黎浔:“听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女官说后天要移驾去猎场几天,太子殿下要在猎场上招待南岳来使,阿浔你这边有拿到帖子吗?”   她特意回家来可不会只是随便问问,黎浔拧眉看她:“昨日年先生确实过府来询问了此事,我是准备带着渃渃前去凑个热闹的,长姐你……”   黎浅道:“方便多带我一个吗?”   黎浔这就十分诧异了:“长姐你不是素来不喜这样的场合吗?”   黎浅挤出一个微笑:“在家憋得久了,就当跟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不过就是多带一个人而已,她既然想去,黎浔就自然不会拒她。   不过这样她们这一行就是四个人了,这次黎浔提前说好了没让姬珩派王府的马车来接,就用的黎府和秦府的两辆车驾,她和黎浅一辆,黎渃和秦语冰一辆,和姬珩约定了在城门外会和,然后一道去的猎场。   这猎场周围建有配套的屋舍别院,不过这次过来的人多,显然是不够安置的,姬璎就又命人在外围集中搭建了许多帐篷。   两座别院,他和太子妃占了一座,另一座给了南岳的那位宁王岳元骐,让他安置他的人。   因为要在外过夜,这趟出行黎浔他们带的行李就额外多些,到了猎场先去分给她们的帐篷把东西放好才出来走动。   这天大家过来都差不多晌午了,姬璎就没安排集体活动,秦语冰和黎渃自去骑马溜达了,黎浔则是带着黎浅在外散步。   黎浅这次破例要跟着一起出来,她心里总隐隐的有点不安,原因她多少心里有数,只是又不能说出来——   她大姐夫虽是为国捐躯,可那也是死在南岳人手上的,这是杀夫之仇,对黎浅来说总归是此恨难消的。这次南岳的使团进京,想来是又勾起了她心中往事,又让她受了刺激。   可这次南岳的使团是进京求和的,黎浔是不知道她来这一趟又能如何,可是又没办法当面点破,就只能由她去了。   午后姬璎传了话下来说是叫大家下午先休息,次日再安排别的。   趁着黎浅在午睡,黎浔就去找了姬珩。   本来还苦于众目睽睽她总不能去他住的帐篷外面堵他……   结果刚出来晃了没两步就见姬珩打马从远处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顺手把牵在手里的另一匹马的缰绳扔给她。   黎浔接了,也翻身上马,两人默契的打马朝着草场边缘的僻静处去。   “这几天的和谈谈下来,可有露出什么端倪来?”黎浔就是有目的的,所以直接就没拐弯抹角。   姬珩抿抿唇,脸上表情还是不甚在意:“无非就还是围着南境的那五州之地在打口水官司,当初那五州之地是因为他们南岳国中自己起了叛乱,有人占地自封,后来才携城归降我朝的。虽说咱们是捡了个大便宜,可也因为是他们自己无能,没能平复了内乱。南边那一带山地多,土地又贫瘠,结果我朝治理数年,眼见着渐成政通人和的佳境了,他们又想打回去?这些年来来回回的争端不都是为了这个么?这次南岳的使团倒是服软了,提出了分一半的建议。依着本王看他们这就是个缓兵之计,明知道我朝不可能答应……谈了也白谈。”   “所以,你还是怀疑他们这次使团进京是另有图谋?”黎浔也是琢磨了几天都没能猜透其中玄机,“可是他们能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总不能是为着进京来行刺的吧?”   “是啊,这一点本王也百思不解。”姬珩吐出一口气来,后就又意味深长的笑了:“对了,你可曾见过南岳来的那位郡主了?”   他所说就是南岳皇帝的那位义女,被册封了郡主的女将岳元婧。   黎浔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及此人,心中就下意识的警觉,皱眉道:“还没见到。怎么,难道此人有何不妥的?”   姬珩这就笑得很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冲他抬了抬下巴,调侃:“本王此次南下,虽不曾公开露面,但也在边城滞留了两天,我瞧着吧……她约莫是想做你嫂子。”   黎浔:……   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黎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姬珩却居然还不收敛:“真的。本王瞧着她别是和你那兄长打出交情来了,言谈之间么……”   现在两国可还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有些话就是说都犯忌讳。   黎浔一急,扬起马鞭就甩了过去。   姬珩眼疾手快的抬手一遮脸,顺势握住鞭尾。   黎浔试着往回抽了一下,没扯动,结果这一用力,姬珩就从他自己的马背上蹿了过来,直接抢到她马上从背后将她拢在了怀里。   虽然他俩已经有意避开了人群,可是这草场上少遮挡物,就是隔着大老远的远处的人看不清楚是谁也很容易就能看见两人之间的举动。   黎浔有些慌了,下意识的挣扎:“当心被人看见。”   “你刚才那一鞭子下去本王若是闪躲不及就得被你抽破相了,本王抱抱怎么了?你还想不负责啊?”姬珩反正是难得能把她惹毛了,惹一次就得多嘚瑟一会儿,抱着她死活不松手。   两人拉扯撕闹了好一会儿,急了黎浔一身汗,姬珩见她是真急了这才匆忙往她脸颊亲了一口又回了自己马背上。   黎浔被他气够呛,趁着他翻身过去还没落稳,果断的一鞭子甩过去。   马儿吃痛,蹭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姬珩刚按到马鞍上的手,掌下力道一偏,不免是心头一紧,赶忙撤了力道,翻身落地。   等站稳了再回头,黎浔已经兀自打马回去了,还顺手牵走了他那匹马。   战风隔着老远瞧见了,终于大仇得报的啐了一口——   呸!让你惯媳妇,跑吧!看你累不累!   与此同时,草场另一边也是遥遥望着这一幕的骆雪了脸色明灭不定的变了好几变方才悄无声息的转身回帐篷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87章 惊喜   次日上午, 姬璎就叫人圈好了两片场地,设了打马球的局。   黎浔起得不算早,起来换了身骑装出去,外面已经一片热闹。   男女分了两边, 两边的场上都尘土飞扬已经酣战起来, 黎渃和秦语冰的身影往来其中玩得十分高兴。   看台那边, 太子妃坐在被众人拥簇的最高处,两边绵延起来各自十几个凉棚也搭好了, 大部分闺秀都怕热和不喜欢这种尘土飞扬的游戏, 就坐在凉棚里观战吃水果。   黎浔远远地观察了一圈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景象——   女孩子这边的赛场周围只有零星几个姑娘围观助阵的, 反倒是那些公子哥那边,男男女女围了一大片人, 人声鼎沸,堵得水泄不通。   她四下了瞧了一眼, 找到黎浅所在的凉棚就走了过去。   “你起来了?”黎浅侧身给她多腾出一点地方,又将糕点碟子推到她面前, “过了早膳的时辰了,这个季节汤汤水水的东西放久了不好, 就也没给你留,吃点点心垫垫吧。”   “好。”黎浔刚睡醒, 也没什么胃口,随手拿了块糕点慢慢地啃, 就听那边场上黎渃进了一球, 和秦语冰兴奋的尖叫起来,于是忍俊不禁起来,“这大热天的,长姐你其实也不必特意早起过来看着她的, 她就是贪玩了些,分寸还是有的。”   黎浅笑了笑,没说话。   黎浔左右一看,也就发现了异样:“咦,怎么没见太子殿下和那些南岳人?”   “你出来晚了。”黎浅道,倒了茶水给她,“我也出来的晚了,听说他们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就先赶着进山打猎去了。”   即便是来了郊外,这个天气也确实是很热了,已然不适合举行大规模的围猎活动。   黎浔就没再多问。   一块点心还没吃完,黎渃那边一场赛完就和秦语冰拉着手欢快的跑过来,两人手上一人一只纯金的掐丝镯子,得意的晃着显摆:“姐姐姐姐你们看,太子妃娘娘真大方呢,据说这次马球赛的彩头都是她出的。刚才那一场是全套的掐丝首饰,我跟秦家姐姐得分最多,就拿了这对儿镯子,好看吧?”   两人满头满脸的汗,再被场子里的尘土一扑,泥猴子一样却浑然未觉。   黎浔赶紧叫书云她们端了水来给两人洗脸。   休息了一会儿,场上那边就有几个眼生的姑娘跑过来喊她们组队,原是有个姑娘看中了这一场的彩头,拉两人去做援兵的。   小姑娘们之间,只要不是涉及到争风吃醋,事实上真没什么大的恩怨。   黎家刚进京时,京城本地出身的闺秀们多看不上他们是从偏远之地来的,也不过就是打了两场马球的工夫,人缘就拉起来了。   当然——   也依然还有好些不喜欢玩这个的名门闺秀还是对她们这些“粗鲁之人”敬而远之就是了。   黎渃和秦语冰两个赶忙把手上镯子褪下来塞给黎浅:“姐姐这个你先帮忙收着,省得我一会儿在场上磕坏了。”   拍拍裙子起身要走,又来扯黎浔:“二姐姐一起去吧?”   黎浔以前在边城的时候其实也不喜欢在家呆着,是愿意舒活一下筋骨的,可是瞧瞧这大太阳再想想两人刚才泥猴子似的的模样就打了退堂鼓:“我早饭没吃,没什么力气。”   “就一顿饭没吃也没事的。”她家二姐姐还真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闺秀,黎渃强行把她拉起来就跑。   一群人聚在一起,盛情难却,黎浔也不好过分推脱了,只能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   她是有许久不曾碰过这个东西了,前世进宫之后就半生郁郁,根本无心消遣玩乐,也就后来带着湖阳的时候,湖阳喜欢这些,她陪着玩了一阵子,现在算下来技艺是真的生疏了不少。   可是姑娘们想要马球的□□,她就算胜负心不强也不能扫兴,于是集中精力也是铆足了吃奶的力气,拼了半场下来,好歹是发挥了个中规中矩,还得了一分。   就这样,人却累惨了,汗流浃背,又糊了一脸的土。   黎渃还想拉她继续打下半场,她就死也不干了,跑回凉棚里一屁股坐下,干脆耍赖不起来了。   等黎渃她们去打下半场了,黎浔缓了会儿,等汗消了些就觉得身上实在黏腻的难受,便就对黎浅说道:“我还是回去洗洗吧,这样太难受了。”   黎浅看一眼她灰头土脸的样子,也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你去吧。”   顺手把黎渃和秦语冰那对镯子塞给她:“这个你也先带回去收好吧,这里乱糟糟人来人往的,省得一会儿再找不见了。”   “好。”黎浔拿帕子将两个镯子包裹好,拿着就先回帐篷了。   之前她们这边一群姑娘闹哄哄的,主看台那边的太子妃也注意到了,此刻见黎浅落单,就打发了个婢女过来把她叫了过去。   太子妃的为人虽然冷淡了些,可黎浅给她瞧了一个多月的病,这怎么都是一份交情,她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娘娘。”黎浅过去给她行礼打了招呼。   太子妃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叫她落座:“本宫还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喜欢这种场合的,早知道你要来,就叫人送一封帖子过去了。”   现在在这京城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了,信王殿下对黎家的二姑娘有那意思,围追堵截的各种示好。   按理说他这举动也挺奇怪的,他既是看上了人家姑娘,那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的,都直接名正言顺的抬回去也就是了,是真犯不着这么迂回的……   而黎家的那位姑娘也是一样的奇怪,别家姑娘遇到这种情况,也多半是要娇羞的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她却也从头到尾的泰然处之,对信王殿下不冷不热的,该见见,该打交道的打交道,不避讳却也同样的不亲近,好像半点也不怕这要到手的金龟婿给飞了。   太子妃虽然很少过问旁的事,可是她跟黎浔接触得次数多了也多少是对此事颇为好奇。   很显然,这趟黎家的这群姑娘就又都是跟着姬珩出来玩的。   她没点破了直说,黎浅也没把话题往黎浔身上引,只是笑了笑,道:“我也就是临时起意想出来走走,不敢劳娘娘费心。”   太子妃很识趣,也就不过分打听了。   又坐了一会儿,场上那边应该是黎渃又赢了球,和几个姑娘在马背上欢呼雀跃。   太子妃看着她们玩闹,也禁不住会心一笑,转头又问黎浅:“你两个妹妹马球打得都不错,想必你也不差吧?难得过来一次,怎么不下场去松快松快?”   这次因为她来了,所以下帖的女眷里就也不乏有一些年轻妇人,黎浅并不是独一个。   黎浅道:“我就是临时起意要来的,也没准备合穿的衣裳,就看个热闹便好。”   她那两个妹妹身量都还没完全长成,衣裳自然没法换着穿,而且她此来确实也不是为了玩乐消遣的,也就是找借口敷衍了太子妃一下。   不想太子妃闻言,却是很认真的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然后就笑了:“看你这身量本宫的衣裳你倒应该合穿的,云辞你带黎大姑娘去别院把我箱笼里的衣裳找出来给她吧。”   太子妃就是病得消瘦了许多,论身高她确实和黎浅差不多。   黎浅连忙推脱:“臣女不敢逾矩。”   太子妃就笑着摆了摆手:“算不上逾矩,都还是早些年本宫未嫁之前准备的,后来……就压箱底也没机会穿了。”   太子妃出身将门,纵是做大家闺秀教养的,也不是特别娇弱的那种,只是她婚后的际遇不好,怀孕生子都不顺利,后来就开始缠绵病榻,早没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次会带着骑装出来也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黎浅见她表情还算开朗,就没好过分拒绝她的好意,道谢之后跟着云辞去别院更衣了。   可这边黎浔带着书云回到帐篷里却犯了愁——   她们来了这猎场之上都是住的临时搭建的帐篷,私底下饿了连锅灶都不能起,她这一身脏的,哪儿去弄热水沐浴啊。   “去打盆水来我将就着擦擦吧。”既然条件不允许,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书云应声端了脸盆出去打水,黎浔把那对儿镯子找了个盒子放了,塞进了行李里,又找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就开始宽衣。   这边的帐篷区是分了三大片,成了婚的夫妻同住,那一片帐篷夹在中间,隔开了右边的未婚公子哥和左边她们这一群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各区域之间隔了适当的距离,并且外围也有派兵巡逻看守,严谨闲杂人等随便出入。   这会儿大多数人都在马球场那边玩,黎浔也没太当回事,刚把汗湿的中衣脱下来,身后毡门就被人掀开了,一阵微风和着焦酥的肉香味齐齐从背后灌了进来。   黎浔原是背对着门口站的,一开始听见有人掀毡门的动静,只当是书云打水回来了,再下一刻闻到这诱人的香气脑子里就霎时一空,抱着身子仓促的一回头,就见姬珩手里举着个烤羊腿唇角笑意还不及收敛,脸上表情也是颇有些一言难尽的与她大眼瞪小眼……   “你这……算好了本王这会儿要来是吧?”   我这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还是……   嗯,确实挺惊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88章 委屈   虽然两人是个老夫老妻的内涵关系, 可是眼下这青天白日的也不合适。   黎浔整张脸瞬间就木了。   再看姬珩……   居然是一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嘴脸,干脆就堂而皇之的站在门口眼神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乱窜。   黎浔一开始看见是他,倒是没慌,可是被他这么盯着……   立刻就恼了。   和他瞪视了一会儿, 眸光微闪, 然后就咬咬牙转身又埋头在箱笼里翻找起来, 拿出一身衣裳就飞快的穿戴。   姬珩也只当她是被自己撞见了正在更衣所以在掩饰尴尬,手里擎着个烤羊腿就只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在那忙活, 结果没一会儿等黎浔穿好了衣裳重新回转身来他就愣住了。   皱眉:“你没带换洗的衣裳?穿成这样!”   却原来黎浔居然换了一身书云的衣裳。   等再定睛一看, 就瞧见旁边的床榻上黎浔在他进来之前其实是已经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了, 心里就更加困惑起来。   正待要再问,帐篷外面就又有脚步声。   这回真的是书云去打了清水回来。   费力的用肩膀顶开毡门, 看见站在眼前的姬珩,书云登时就紧张起来, 小声的见礼:“见过殿下。”   犹豫着正待要识趣的退出去,却见黎浔三两步走上前来, 二话不说就劈手抢过她手里的脸盆,还没等姬珩和书云两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大半盆凉水就兜头冲着姬珩泼了过去。   因为站得太近了,而且姬珩压根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 也就完全无从闪躲,只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等再揪着一颗心脏回过神来的时候……   脑门上衣袍上已经在哗啦啦的往下滴水了。   也就手里那根烤羊腿擎得远了些, 看上去依旧香酥可口。   信王爷被她家主子一盆冷水浇成了落汤鸡,书云脸色惨白,腿一软就直接跪下了。   姬珩则是低头两指拎着湿漉漉的袍角,彻底怨念了:“本王又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天地良心, 他真的就是因为知道她起晚了没吃早饭,所以过来献殷勤!   而且——   不就看了两眼么?至于发这么大脾气么?   他这媳妇儿还没哄进门,倒是先把这女人的脾气养得越来越刁钻了?   黎浔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见找回场子的得意,就只问他:“殿下不回去更衣么?”   姬珩且还郁闷着呢,一听她这是要变相赶人就不想走了,却不料黎浔话音未落就已经掀开毡门拽着他出来了,一面才吩咐书云:“你收拾一下吧,不用跟着我了。”   因为这边是安置姑娘们的帐篷区,她也不好招摇过市,就拽着姬珩自僻静处飞快的走。   姬珩除了上辈子御驾亲征去打仗的那几个月,真是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虽然天不冷,可他这落汤鸡一般的模样也直接是把心里搞抑郁了。   他是不知道他这媳妇又要折腾啥了,就委委屈屈的被她拽着一路跌跌撞撞的走。   等到绕过最后一顶帐篷——   不可避免的就和外围把守的士兵遭遇了。   黎浔立刻刹住步子,后退两步,躲在了姬珩身后。   “什么人?”两个士兵大声喝斥着走近盘查。   姬珩且还一手举着羊腿一手拎着他那湿漉漉的袍子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呢,黎浔看他反应慢,就又从后面踹了他小腿一脚。   姬珩被她一脚踹醒,吃痛之余往前迈了两步。   抬头,那两个手持长戟的士兵已经到了近前。   “见过信王殿下。”认出他来,两人连忙收起了武器行礼,再看他这一头一身的水,手里还十分违和的擎着个羊腿就也都懵了:“殿下您这是……”   没敢问他怎么会从这边的帐篷群里出来。   姬珩在外人面前还是端得住的,当即就站直了身子,脸上表情也恢复了岑贵疏离,随口解释:“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小丫头端着脸盆不小心撞本王身上了。”   言罢就闲庭信步的继续离开了。   黎浔微垂着脑袋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两个士兵自然不会找死的去深究这位王爷的事,可他的那套说辞也绝对没人信——   不小心撞翻了脸盆?端水的小丫头不得丈二高啊,这盆水才能把您从头淋到脚?   而且您没事来人家女眷的帐篷中间擎着个羊腿转悠啥?   简直未解之谜一箩筐!   姬珩是不管旁人背后揣测的,但是他这个样子肯定也不好招摇过市的到处晃,就还是带着黎浔回了他自己那边。   他也住在猎场的帐篷区,姬璎那别院里虽然不缺他一个小院子住,可他是个识趣的,即便姬璎和太子妃失和多年也早就不同房了,可名义上那别院是拨给他们夫妻住的,他也就自觉的避嫌了。   这个时间,那帮公子哥儿不是一大早就跟着姬璎进山狩猎去了就是在马球场上玩,一路走过去基本没遇到什么人,外围把守的士兵看见他身后跟着个小丫头也没人会多想,富贵人家都姑且仆妇成群的,他堂堂一亲王带个婢女在身边服侍起居算什么事儿?   一路回到他住的帐篷,留守孤儿战风正蹲在帐篷门口架着火堆继续烤羊肉。   一整只羊,姬珩只扯走一条腿,剩下的这会儿已经被他啃了大半,小日子别提过得有多滋润了。   “殿下。”瞧见姬珩回来,他忙站起来打招呼,手上的油不想蹭在衣服上,就局促的往身后藏。   而相形之下,姬珩这模样就有点惨了。   他没当着黎浔甩脸色,此刻瞧见战风,那表情立刻就不善良了,脸都沉了下来。   黎浔不是来看他们主仆的热闹的,就径自上前一步道:“去备些热水来,殿下要沐浴更衣。”   “是!”战风虎着脸答应,心里已然欢呼一声,更顾不上纳闷她怎么会穿成这样,撒丫子就跑了。   黎浔于是问姬珩:“这个我能吃么?”   姬珩确实到这会儿还没搞清楚她这究竟是什么套路,但黎浔是真的饿了,没等他答应就坐到火堆旁边拿起战风方才仓促丢下的小刀切肉吃。   姬珩怕她烫着手,就干脆也坐下来,拿过她手里的小刀替她切了几片递给她。   手上的烤羊腿已经凉了,就重新架回火堆上烤。   黎浔吃了两口肉,抬眸看他:“你不先进去把衣裳换了吗?当心着凉。”   姬珩横过来一眼,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怕本王着凉?”   黎浔于是就不说话了,低头下去继续吃肉。   她那会儿确实是被姬珩冲撞之余一时气恼,再加上心里打了点儿小算盘就顺手拿他来用了,现在回头想想确实是有点过分。   可姬珩冒冒失失的往她帐篷里闯,本来也是他有错在先,她也不想道歉,就闷不吭声了。   好在姬珩也不会同她计较这些,就还是帮她烤肉切肉。   虽说住在帐篷里洗浴很不方便,可只要身份够了这也就全都不是问题。   战风去了也没多久就带了两个护卫,五大桶水,外加一个浴桶扛回来,进了帐篷里,不多时就调好了热水,又打发了两个侍卫先走了。   姬珩拍了拍满是褶皱的袍子站起来,款步走了进去。   黎浔手上沾了点油,也忙抽出帕子来擦,等跟进去的时候就见姬珩已经站在浴桶旁边衣裳脱一半了。   “你做什么?”黎浔连忙跑过去拦,伸手挡在了他和浴桶中间。   姬珩拧着眉头不解的垂眸看她:“沐浴更衣啊。”   难得的也是她能考虑的细心周到的还知道帮他安排沐浴,此刻瞧着一桶热水和她呈现在面前的这张秀美的脸,姬珩心中突然一扫前一刻的郁郁之气,眸中闪过些不怀好意的笑。   等黎浔反应过来气氛有变时,想逃已经来不及,他双手往她身侧啪的一声按在了浴桶的边缘,将她卡在了有限的空间之内,同时面孔逼近,表情也带着明显暧昧的揶揄:“你亲自服侍本王?”   黎浔的身子尽量向后仰,试图避开他远一点,而浴桶里的热气氤氲上来,萦绕在周身就叫她更不自在了。   黎浔是知道姬珩的,虽然这辈子他俩还没正式成婚,可在他心里就从来没把两人的关系从上辈子那里面分开,他脸皮厚的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这大白天的,她可不想费时费力的和他纠缠,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似是脑门一热,干脆果断的就踢了鞋子,趁着姬珩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神来之笔,一转身就直接穿着衣裳爬进了浴桶里。   姬珩眼见着她从自己怀抱的禁锢之下遛了,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就留出一颗脑袋在水面上,这才转头告诉他:“这水不是给你准备的。”   姬珩:……   合着你这拐弯抹角折腾一大圈,就是为了来本王这抢一桶洗澡水啊?   顿时就被她打击得什么旖旎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黎浔为了抢洗澡水,穿着衣服就钻浴桶里去了,姬珩也是无奈的很。   这要是在他信王府的话,他就能让她就那么在水里泡着,等着看她最后怎么求他,可如今出门在外,又有无数双眼睛在附近盯着,纵使他不介意也不得不把黎浔的名声给维护好了,他自己换了好一衣裳又赶紧打发战风去黎浔那边叫书云给黎浔找套干净衣裳送过来。   这么来来回回的一折腾,等黎浔收拾干净能出门见人了都已经到了午膳时间。   姬珩带着她重新回到马球场那边,远远地正好就看见林子里前去狩猎的一群人回来,加上护卫上百人的阵容,满载而归,动静很大。   马球场上的人也难免被惊动,纷纷循声张望。   那场上黎渃本来正好和不同阵营的一个姑娘狭路相逢要弯身击球,注意力这一分散,那姑娘却突然目色一厉,扬起来本来是要去击球的球杆转了个方向狠狠挥向黎渃那匹坐骑的右前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来来来某些人,媳妇教会你啥叫社会险恶! 第89章 不服   黎渃本来就略有几分分心, 再加上毫无防备,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直立而起, 生生将她自马背上掀了下来。   她这一摔不轻, 跌在地上该是疼懵了, 一时竟是没能爬得起来。   而那匹马受惊之后,已然瞬间狂躁, 原地转了两圈抬起的前蹄猛朝她踩了过来。   黎浔和姬珩当时离得还远, 黎浔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全空了。   姬珩抢着提力朝那边奔去,但显然也是来不及的。   马球场上姑娘们发出一片惊叫声。   千钧一发。   刚好经过马球场外围的姬璎一行人也被惊叫声惊动。   乔旭目色一沉, 仓促间想要去腰间拔剑却又立刻打消了念头未敢贸然——   就算他拔剑隔着老远将那批疯马放倒,可黎渃这样一个小姑娘, 发了狂的马匹哪怕完全失去攻击力只砸在她身上都极有可能将她砸成重伤。   紧急关头之下,一眼瞥见旁边岳元婧马背上挂着的一条长软鞭。   他伸手去抓。   岳元婧本来就嘴角噙一丝不明显的笑纹在冷静的看着场中惊险的一幕, 但她习武之人分外警觉,感知到有人动了她的东西就目光一冷, 猛地回手去抢。   乔旭救人心切,当即左手抽出佩剑朝她手腕划去。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岳元婧眼中闪过些许恼色,但也还是第一时间飞快的撤手回去。   乔旭抢了软鞭在手, 当即就手一撑马鞍飞身而起, 越入马球场的围栏之中,身影迅捷朝黎渃那边扑去。   好在是黎渃当时所处的位置离得他这不远,他长鞭卷过去,绕住差一点就踏到黎渃背上的马蹄用力往旁边甩去。   那马身体失去平衡, 后一刻就砰的一声砸向了旁边,倒在地上依旧是嘶鸣挣扎。   乔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手撑着地面赶忙跃起,又三两步冲到了黎渃面前去,挡在了她和那匹发了狂的战马中间,喘着气,眼神还颇有点惊惧未定。   黎渃也是吓坏了,前一刻还以为自己别是要丧生在马蹄之下了,小脸儿煞白,这会儿还浑身发软的僵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乔旭碍着男女大防,虽是第一个抢过来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去扶她。   这时马球场的另一边,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已经另有一匹战马跨越围栏闯了进来,此时黎浅第一个奔到近前,匆忙翻下马背抢过来。   她是大夫,最是谨慎有经验,直接半跪在了黎渃面前先没去动她,只就紧张的询问:“没事吧?伤着哪里了没有?”   黎渃刚摔下来的时候是侧趴在地上的,此时抱着左边的手腕坐着。   她本能的试着活动了一下疼得要命的手腕,这时候秦语冰和另外两个与她们一组的姑娘也从场地另一边匆忙打马赶了过来。   大家都很着急,围在旁边紧张的看着。   黎渃活动了一下手腕,疼得额上隐隐冒汗,后又抬头冲黎浅咧嘴一笑:“好像没什么事儿。”   她从小在边城长大的,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没伤筋动骨,对她而言就都不算有事。   黎浅见她手腕能动,这才也敢放心的摸过去,仔细替她查看了一下。   黎浔是这时候才赶过来的,虽然有惊无险,可是看黎渃一身泥的坐在地上也还是难免紧张:“怎么样?伤得重吗?”   黎浅仔细查看了一番,脸上紧绷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了下来,顺手把黎渃搀扶起身:“骨头没事,但肯定是伤着了,少不得得要肿胀淤血好生养一阵了。”   这边场地里出了事,太子妃和太子都是不能坐视不理的,这时候也都相继走了过来。   “这怎么就伤着了?快去把太医请过来。”太子妃道。   有婢女立刻就领命跑了。   黎渃是不太习惯给陌生人添麻烦的,眼见着太子和太子妃都围了过来,登时着急起来就要拒绝:“不……”   方才行凶的姑娘目光闪了闪,许是怕她先告状,就忙是抢上来开口道歉:“殿下和娘娘恕罪,都是臣女的过失。黎三姑娘,对不起啊,我刚刚跑的太急了,没太看清杆子才扫到你的马腿上了。你怎么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也是一脸的焦灼和内疚。   按理说玩这种游戏,场上磕磕碰碰的事情都是常有的。   黎浔当时因为注意力被太子那一行人分散了,没太注意这边,可黎浅在外围散步时却看得真切——   这姑娘就是故意的,一开始她那杆子是要去击球的,却又临时起意转了个方向扫向了马腿。   秦语冰虽然啥也没看见,可是护犊子的心上来了,她就是不乐意,当即就站出来呛声:“什么不小心?方云巧,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一上午输了渃渃四场球,没本事就是没本事,你还出手伤人啊?”   本来如果是在平时,小姑娘们之间起争执了也不算什么事,可今天场合特殊,有南岳的皇族成员在场。   岳元骐和岳元婧两人虽然一直都是旁观看戏的,一句话也没掺合,可眼神轻蔑之间那种看笑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马球场上的磕碰确实都不算什么事,可如果真是蓄意伤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黎浔盯着方云巧打量,但见对方确实表现出一副急切又愧疚的模样,可却压根就不是真的慌乱和愧疚,眼神和行为举止都冷静得很。   她眼神不由的冷了冷。   太子果然是要顾全大局的,这时已经笑道:“没有大碍就好,这大热天的也都别在这站着了。”   说着,又吩咐太子妃:“等太医来了让他好好给这丫头瞧瞧。”   太子妃略略颔首。   岳元婧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然后款步踱上前来,弯身将落在地上的软鞭捡起来,一圈一圈的在手臂上绕好。   她一直没掺合这里的事,只是唇角那一点笑意始终透着冷蔑和不屑。   乔旭咬咬牙,拱手致歉:“方才情况紧急,擅动了郡主的东西,还望莫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就混迹军营的关系,南岳的这位郡主五官明明是那种比较娇柔的长相,可神态之间却能明显的透露出几分冷硬的英气,融合得很好,倒是叫人乍一看还觉得顺眼。   仿佛是因为乔旭提了,她这才勉为其难的抬眸瞧了黎渃两眼,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座与令尊还有令兄都算是战场上的旧相识了,没想到你不会功夫,要么我救你也是应该的。”   这话中深意就有点好坏莫辨了。   可是乔旭亲身体会,看得最清楚——   南岳的这位郡主哪有想帮忙的意思,甚至于他去拿那马鞭的时候她也是发了狠想要抢回去的,且不管她那时候有没有认出黎渃是黎珺的女儿,总归她绝对没有想救人的意思,甚至还似乎很想等着看黎渃真出点什么事。   不过她既是南岳边境的将领,会对黎家人充满敌意也无可厚非。   黎浔这就想到昨天姬珩和她开玩笑的时候说起过这女人和他大哥之间似乎是有点什么的话……   黎云泽不会头脑发热到和敌国将领暧昧不清,这一点她十分笃定,因为她了解她大哥,可是这位南岳郡主的话又分明是在暗示她和黎家人确实有渊源,哪怕现在明面上听似是讽刺,可这事情也总会是叫人觉得不怎么对劲。   黎浅明显也是有所察觉,姐妹两个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心中各自警惕戒备起来。   这样谨慎起见,两人就都没接茬多言了。   这一场小风波就做意外草草收场,众人纷纷散去,黎浅和秦语冰一左一右的扶着黎渃想将她送回去帐篷里好处理伤势,那边方云巧已经和几个同伴嘀嘀咕咕的准备走开了。   小妮子这就来了脾气,突然冲着方云巧的背影扬声喊她:“方云巧你别跑,刚才这场还没打完呢,我们继续。”   她膝盖也磕了,这时候走路都不太稳。   方云巧那一行人回头,用见鬼一样的表情诧异的盯着她看。   黎渃就撇开了黎浅两人的手,忍着腿疼走了两步上前,挑衅扬眉:“开了场就要打完,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黎浅和黎浔都知道她这脾气,向来不计较事的,可她要真的争强好胜起来那也是相当的执拗不好劝的。   秦语冰却很揪心,赶忙又追过去小声的劝:“你都受伤了……”   黎渃就小声的跟她咬耳朵:“她刚就是故意扫我的马腿的,我们得赢了她,这一场的彩头她也休想拿!”   她马球打得好那凭的也是真本事,而且每场开始大家都是可以随意组队的,方云巧自己瞧不起人一直拧着劲儿不愿意跟她一组,既然实力不济那就愿赌服输嘛,结果赛场上光明正大的打不过就来阴的暗算人?简直岂有此理!   秦语冰一听方云巧居然是蓄意伤人,脾气蹭的一下就也跟着上来了。   黎渃雄赳赳气昂昂的冲着方云巧挑衅:“怎么样?你要现在认输走人也行!”   方云巧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哪受得住这个激,当即应战:“谁要认输了,继续打就继续打。”   背后已经带着岳元骐等人走出去一段的太子姬璎闻言,忍俊不禁的嗤笑一声:“不愧是将门出身,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倔。”   黎渃就是不服气要争个输赢,黎浔也不会管她。   好端端的被人摆了一道,换成是她,也得找回了场子才能甘心,既然黎渃的伤势暂时也不打紧,那就由着她去了。   因为刚刚闹出了事,甚至还惊动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方云巧也知道可一不可二的道理,后面补加的后半场再不敢起歪念,只能规规矩矩的打球。   结果毫无悬念,又被黎渃碾压,输得尤为难看。   等一行人从马球场上下来的时候,这边凉棚底下的午宴也摆开了。   黎渃这回是真知道自己是伤员了,从马背上下来就喊痛撒娇,赖着黎浔几个半扶半抱的把她弄回帐篷里处理伤口去了。   太子妃处事十分周到,黎家没用她叫来的太医,她后又差人把饭菜给送去了帐篷里。   黎渃的左手腕虽然没伤到骨头但也肿胀起来,膝盖还蹭破了一大块皮,黎浅给她处理包扎之后她就当真老实了,也不想着再出去嘚瑟了,就乖乖留在帐篷里养伤。   秦语冰没了玩伴,就也留在帐篷里陪着她。   午后黎浔和黎浅一起出来往草场上去的时候黎浔这才注意到她身上换了衣裳:“长姐你这衣裳……”   黎浅莞尔:“太子妃娘娘听说我没有合适的衣裳就翻了她压箱底的给我。”   黎浔上下打量她两眼,就也跟着笑了:“你别说,还挺合适。”   姐妹俩说笑着往场地那边去,走近了才发现那边气氛似乎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0章 利箭   男男女女挤了一大群人在那边, 却没有人大声说话,反而是许多姑娘在外围小声的嘀咕议论。   黎浔两人凑过去,找了一个上午一起打过马球的姑娘问了也就知道了原委——   原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公子哥午膳过后闲着没事就在之前的马球场上立了靶子比赛骑射做消遣,正玩得起劲, 刚好南岳那位郡主岳元婧经过, 说是在帐篷里呆得无聊就带了几个随从还想要进山狩猎, 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可偏她从靶场旁边路过时顺手射了一箭。   前面刚好是昌平侯府的四公子袁澄明在跟人比试, 他箭法不错, 才刚一箭正中靶心上, 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岳元婧就一箭紧随而至,精准无误的自他那支箭的尾部劈入, 技艺精绝,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袁澄明是少年心性, 本来家里把他送入军营历练,他还算蛮上进刻苦的, 在一群官宦子弟之中已属佼佼者,今天又自恃骑射之术超群, 心中沾沾自喜的要显摆,这骤然被人搅局抢了风头登时大怒, 骂骂咧咧的就撸袖子转头要找人算账。   在军营里混得久了,难免也惹了些痞气上身, 当时就出言不逊话说得极难听了, 结果等转身发现是岳元婧时就已经收不回来了。   如果她仅是南岳的来客倒也无妨,可偏偏——   她还是个女人。   袁澄明先是被她箭法压制,后又言语上冲撞,两样都理亏, 当时就下不来台了。   “我瞧着这位南岳郡主就是不怀好意,故意上赶着找茬生事的。”毕竟远来是客,这姑娘说闲话也尽量压着声音不敢张扬,“袁澄明确实出言不逊,但也是因为不知道是她,结果她就咬住话茬不放了,就说叫袁四他们随便出人与她比试,她奉陪到底。可她是个女人啊,袁四他们怎么好意思跟她比试什么?”   黎浔听到这里就全明白了。   想必是袁澄明莫名其妙被人砸了场子,扭头就嚷嚷着“暗算”他的人别玩阴的,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比试,然后就正中下怀被岳元婧抓住了把柄。   现在也不单单因为她是个女人而导致的袁澄明等人不能应战,主要是众人已经见识过她卓绝的箭法了,这万一跟她比再比输了……   跟一个女人比试本来就胜之不武了,结果还输了,输给的还是一个敌国来的女人?   这要丢人丢的可就不只是袁澄明他们几个了,而是整个大觐朝廷都要被打脸,事情若是再被渲染传到南境去,军心士气没准也都要跟着受影响了。   袁澄明这群人虽是出身官宦人家,平时身上多少带点纨绔气,这种轻重还是分得清的,这时候当然不可能为了争一时意气而强行应战,可就是让他服软拒战甚至也不能——   一群大男人不敢应一女人的挑战,一样是打脸的很。   就这么,岳元婧没有主动退避松口的意思,这场面就僵持下来了。   黎浔这里刚问清楚了缘由,穿着一身软甲的太子姬璎也闻讯赶来了,隔着老远就朗声笑道:“郡主是还要进山狩猎吗?刚好本宫也有些意犹未尽,那便一起再去吧。”   事关家国脸面的事,他也不得不尽量谨慎处理。   这原是个台阶,可是已经下马站在靶场当中的岳元婧却根本没打算给他这个面子,勾唇一笑,缓声道:“就是闲来无聊找个事情消遣打发时间的,也不是非要去狩猎不可。外臣刚刚同这几位公子约了比试骑射,就省得这种节气天气的还要往山林里钻了。”   她说话,明面上虽然遣词用句都还算客客气气的,可偏就绵里藏针,内里就是较着劲故意为难的。   说着,又冲姬璎拱手一揖:“太子殿下既然来了,莫不如从旁观战,稍后也好给我们裁定个输赢?”   袁澄明那里倒是不惧与她比试一场,就哪怕料定了会是个败局也无妨,就他个人而言又不是输不起,输了只能说明他还是学艺不精,后面继续努力再争取有所进益就是,可这会儿他却急得手心里都是汗——   还是那句话,他自己的脸可以丢,朝廷的脸面不能丢。   姬璎更清楚这一点,暗中咬了咬牙,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人群外围南岳的四皇子岳元骐也款步踱了过来,笑吟吟道:“这里要比试骑射啊?正好这大热天的本王也睡不着,就同觐太子一起观战给你们做个裁断吧。”   他话至此处,动机已然十分明显,这两个南岳来客就是一唱一和来砸场子想要让大觐朝廷这边不大不小的丢个人的。   姬璎若再推脱,就只会被传为惧战。   他袖子底下的拳头暗暗捏紧,脸色虽没大变,但如果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腮边肌肉已经因为隐忍怒气而紧绷了:“既然郡主有此雅兴,袁澄明那你们就出几个人随便陪郡主玩玩吧。郡主是女眷,又是客人,你们不可鲁莽,要适当相让才是,不可太过争强好胜了,知道吗?”   这么一说,倒是先挽回了几分颜面。   岳元骐在南岳朝中本就是个不掌权的闲散皇子,从头到脚都透着几分散漫的纨绔相,闻言却是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诶,小王这位义妹虽为女身,可毕竟也是军旅之人,太子殿下说什么刻意相让的话那就有点过分客气了。既然要比试,就叫他们拿些真本事出来,大家要尽兴才好。”   姬璎被这话又堵了一下,面色就又见着沉了几分下来。   反正这一场比试是在所难免了。   岳元骐慢悠悠的走到旁边离着最近的凉棚底下落座,姬璎给袁澄明递了个眼色,也不好再多说就也去了那边。   岳元婧手里把玩着一把长弓,脸上表情始终如一的还带几分轻松和戏谑,挑眉问袁澄明:“你们准备哪几个人上场?”   袁澄明硬着头皮刚要应答,远处却见杨嵩手里提着弓箭策马而来。   他也不矫情客套,直接翻身下马挤进了最里边:“抱歉来晚了。听闻郡主愿意赐教骑射之术?早就听闻郡主乃是南岳军中声名大噪的一员大将,文韬武略都甚是出色,我们这些常年呆在京城养尊处优吃闲饭的难得有机会和郡主讨教,还请不吝赐教。”   此言一出,就又为姬璎扳回一局。   一个声名赫赫的武将和一群养尊处优的废物公子哥儿比骑射,赢了就赢了呗,是吧?这有什么可值得显摆骄傲的?   岳元婧脸色微微一变。   岳元骐那边倒是想反驳,可一时却找不出解释的话来。   因为——   杨嵩的话确实没有错,他们这些人虽然认识的人都知道家里送了他们去军营历练打磨,可他们全是关系户,在军中可是连个编制都没有的,说起来确实就是游手好闲的一群世家子弟。   岳元骐干笑两声,就掩饰了过去。   而袁澄明在见到杨嵩赶到时精神已经为之一振。   他们这群人里,如果说有谁还有机会在岳元婧手底下取胜,那杨嵩绝对要算一个。   虽然跟女人比试依旧很丢人,可是赢了多少也能挽尊几分不是?   仿佛有了主心骨,前一刻还都踟蹰为难的那群公子哥里又主动站出来几个人。   反正岳元婧就是找茬来的,她并不需要点帮手。   几个人定好了规则,先比平地射靶。   因为有人兜底了,袁澄明那几个就仿佛压力全无,一个接一个的上场,他们几个箭法都还可以,发挥得也算正常,每人十支箭,即使不能全中靶心也至少没出现过脱靶的大失误。   最后只剩岳元婧和杨嵩两人时,岳元婧冲杨嵩抬了抬下巴:“小公爷请。”   杨嵩站着没动:“郡主远来是客,还是杨某来垫底压轴吧。”   杨家的这位小公爷毕竟年纪还小,并且名不见经传,岳元婧虽是看他一派沉稳的作风仿佛胸有成竹就能猜到他应该骑射之术在这些人之中可为佼佼者,但也没太把他一个半大的孩子看在眼里。   她也没有过分推诿,便依言先踏了出去。   姬珩之前应该是在睡午觉,黎浔是这时候听见有人在她头顶懒懒的打呵欠,转头,这才看见他睡眼惺忪的出现在身后。   “殿下还真是心大,没看太子殿下那里就快要坐不住了吗,您还真睡得着?就不怕这两个外族人把咱们大觐朝廷的脸给扇肿了?”黎浔没好气的瞪他。   他俩站在外围,兼之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靶场当中,姬珩就趁机抬手蹭了蹭她的脸颊。   觉得手感又软又滑腻,没忍住,又捏了捏。   黎浔赶紧拍开他的手。   他这才不紧不慢的揶揄打趣:“你这么在乎大觐朝廷的脸面怎么不上场去跟她拼了?”   黎浔就觉得和他说话有如对牛弹琴,又转头瞪他:“我?我上去连袁四都赢不了,到时候脸疼的就不止是咱们大觐的朝廷和皇帝陛下了,怕是到最后最难受的就要是信王殿下您了。”   骑射之术她确实学过,不夸张的说在京城的闺秀当中绝对数一数二,但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她那点三脚猫,要和岳元婧这种历经沙场的武将比?   若是她连累的大觐朝廷丢人了,惹了皇帝和林皇后那些人的眼,最后这笔烂账还不是得姬珩埋单?   姬珩闻言,反而眉飞色舞的高兴起来,又手欠的去揉她脑门:“哟,如今你都这么上赶着了?怕父皇反对你便嫁不成本王了?”   两人虽是在小声打闹,可周遭也毕竟都是人。   黎浔怕被人听见了,就不再与他逞能斗嘴了,横了他一眼没再理会,又专心去看场上的比试。   至于对这场赛事的结果,两人都没太担心——   别人不清楚杨嵩的实力,他俩却都心里有数,这位小公爷真不是什么绣花枕头,要制住区区一个南岳郡主完全不在话下。   而那场地之上也果然就是如此。   岳元婧上场之后没射给她准备的空靶,而是拉弓搭箭,动作干净利落的一路射过去,精准无误的一一将前面袁澄明那几位插在靶子上的箭从尾部射穿。   围观的众人当中发出一片唏嘘声,岳元婧的那一队随从侍卫则是公然拍手叫起好来。   再到杨嵩出场之时,大觐这边的人就都多多少少的有些悬心起来,甚至有人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杨嵩却很冷静,稳步上前,也是拉弓搭箭一路射过去,一支接着一支又同样精准的将岳元婧的箭全部从尾部劈开。   并且相较于岳元婧,他力道更加勇猛,有两三支还直接将靶心给撞裂撞穿了。   姬璎当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舅子居然有这般身手,看到这时候脸上表情才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忍不住抚掌称好。   岳元婧显然也十分意外,不免盯着杨嵩多看了好几眼。   第二场比试是在围栏之内放进来一群飞禽走兽,野鹿,野兔,山鸡这些,不同的动物代表不同的分数,一共分五等,猎物共二十八只。   岳元婧和杨嵩各带队五人,规则就是将所有猎物猎杀之后哪一组累计的得分高便是哪一组胜出。   岳元婧上一场算是被杨嵩力压了,多少心里有些不服气,策马进场之前还冲杨嵩扬了扬手里的弓:“杨小公爷,这一场不分先来后到,咱们可就真的要各凭本事了。”   杨嵩本来就话不多,也不与她多言。   眼见着要开场,他提了弓箭刚要上马,不想弓箭却被人从旁抢上前来一把夺了去。   “这一场,我跟她比!”   杨嵩本能的想要抢回来,回头瞧见那人却恍惚了一下。   就这么一愣神,对方已经抢先跨上他的战马策马进场去了。   此时裁判刚好敲响战鼓。   岳元婧胜券在握,果断的瞄准代表分数最高的野鹿射出一箭。   利箭离弦,她势在必得。   却不想从斜刺里另一支箭疾射而出,咻的一声将她的箭自半空截断,刺入了旁侧的泥土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91章 黎浅   即便是为抢夺猎物, 这一箭射出去的也不太礼貌。   而且——   众所周知,活动中的目标远比静止的标靶更难命中。   岳元婧的箭,势头很足,又疾又猛, 这种目标尤其不好命中, 却被精准的横空拦截, 击落。   岳元婧大为惊骇。   是的,惊骇。   她今年二十一岁, 自幼就长在军中, 自认为绝对算得上是个箭术好手, 却都很难有把握能命中这样的目标。   纵杨嵩是男子,可是能这样胜她也叫她心中颇为忌惮和不满。   仓促间骤然回首, 却又惊讶的发现来人居然根本就不是杨嵩,而是她一来到猎场就有刻意关注过却又从没看在眼里的黎家那位大姑娘。   一个年轻的寡妇, 深居简出,可以说在黎家的三个姐妹当中她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此刻, 手握长弓,策马而来。   身上穿的是一套天蓝色的轻便骑装, 面上表情冷峻,英姿飒飒。   岳元婧是军旅之人, 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气场很足的那种人了,可是她却骤然发现出现在猎场上的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黎家大姑娘在气势上居然毫不逊色于她。   此时不仅是她, 场外围观的所有人都被这位横空出世的黎家大姑娘镇住了。   看台那边, 岳元骐也沉吟着微微皱了眉头。   赛场上的众人也为这个变故受到了干扰,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黎浅策马而行,行至场地当中和岳元婧隔了一段距离对峙着遥遥相望:“怀远将军府黎浅。郡主既然有雅兴比试,那就不要冲着一群小辈的来, 好歹您也是南岳朝中声名赫赫的一员武将,就算赢了他们也胜之不武。这一场,我来陪你比!”   岳元婧今年二十一,黎浅二十二,从年岁上算,杨嵩这样的在她们面前确实都称得上是小辈了。   可岳元婧历经沙场,确实名声很响亮,而黎家这位大小姐却真乃一介深闺妇人,常年在家绣花教子的。   此时问题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初——   岳元婧拒战就要丢南岳朝廷的脸,而就算应战并且赢了,她也依旧得不了什么好。   毕竟是一方将帅对一个深闺妇人,赢了难道就会很长脸吗?   更何况——   就冲着黎浅上一箭射出来的准头,岳元婧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就一定能胜她。   黎浅当面挑衅,也没给她留面子,冲她扬了扬手中长弓:“郡主,请吧。”   岳元婧已然是骑虎难下。   何况她确实也不服输,用力的抿抿唇,同样冷冰冰的扬声回应:“却之不恭!驾!”   策马再次奔驰入赛场。   袁澄明那几个开始也都还有点懵和不知所措,盯着被黎浅射断在地上的那两截断箭看了又看……   一个个少年就全都热血沸腾的兴奋起来。   “走啊。”呼喝着挥舞着长弓兴高采烈的也重新奔入赛场。   岳元婧是为了碾压他们好给南岳的朝廷争脸面的,在场中当然不会谦虚相让,专心致志的开始猎杀猎物。   却不想,那位黎家大小姐下场来居然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始终不肯出手猎杀猎物,反而就策马在外围徐行,时刻都把控死了最有利的角度,只要她出箭,她就出手拦截。   前前后后四五次之后,无一失手。   岳元婧被她防得死死,连续出手无果之后就已然是恼了,失去了平常心。   可又偏偏这是在赛场上而非是在战场,纵然她心中恨得好几次都几乎要举弓直接对准黎浅本人了,却又不得不凭着理智克制。   最后这一场场内围猎下来,她两人俱都是一无所获,反而是袁澄明那几个公子哥儿斗志昂扬的满载而归。   从赛场上下来,岳元婧的脸色已经阴沉如乌云盖顶。   她策马追上正往场外走去的黎浅,单刀直入的发问:“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朝廷脸面而来,此次下场挑衅就是为了针对我,叫我出丑的?”   这目的很明显。   黎浅要是为争胜负,直接狩猎比试就好。   可是从头到尾她一只猎物也没杀,就盯死了岳元婧,也不叫岳元婧争得战果,明明白白就是泄私愤的。   黎浅略收住了缰绳,丝毫也没遮掩回避的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反问:“难道你不是?”   岳元婧一时似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话里意思,蹙起眉头,表情略显迷惑又透着更多的防备。   黎浅索性就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你投身军中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家国大义吗?令尊大人当年为南岳边城守将,最后却因为兵变而死于叛将之手,之后你投身军中,励志为国效力,究竟是有几分为国,又有几分是因为旧怨难消?因为我大觐收容了曾经叛杀你父亲的仇敌,所以你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报仇雪恨不是?”   这位郡主的身世并不隐秘,就是当年南岳边境叛乱,岳元婧的生父当时作为驻守边城的一员副将,死在了携城来投奔大觐的那位叛将手里,当时她才刚刚十二岁,一怒之下就跑去军营投军,并立誓要为父亲报仇。   毕竟是个小女孩儿,年纪又小,招兵处自然不肯收她,她就不吃不喝的守在那里好几天。   后来事情上达天听,正好边境出了叛逃的内乱事件之后那一带一直民心不稳很不安定,南岳的皇帝也许真的是有感于她励志为父报仇的决心,但也同时为了采取措施安抚边境军民,就大力表彰,不仅破格准了她从军的请求,还赐了国姓将她收为义女还册封了郡主。   黎浅是不知道这岳元婧为国为民的心思有几分,可单就她今日在猎场上的种种表现和行事却不难看出她对整个大觐朝廷恨之入骨的那种敌意。   否则——   以她一个从军多年的军中领帅人物的立场和定力,她不该这般咄咄逼人的挑衅生事,沉不住气。   岳元婧被她戳中了心事,脸色就不由的又阴沉了几分。   她低头又抬头,暗暗调节好情绪,冷声反问:“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黎浅道,“三年前我夫婿为国捐躯,也是死于你们南岳人之手的。既然咱们都是身负血海深仇,应当应分的……既然你明白我就是为泄私愤来的,又何故多此一举的特意追上来质问纠缠?”   她的态度从容,目光也平和冷静,可这样盯着岳元婧时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和打量。   岳元婧也许真的是武人习性,不很擅言谈,竟是被她生生问住了,一时眼神飘忽的愣了愣。   黎浅看在眼里,却没有过多的理睬她,撇了她,径自打马出赛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翻身下马,将弓箭和战马一并还给杨嵩之后就挤出人群直接离开了。   看台那边姬璎心里憋了半天的气此刻终于畅快的吐出来了,得了便宜卖乖:“闺阁女子,是不常在人前露面应酬的,宁王你莫要介意。”   岳元骐的脸皮也算是够厚了,呵呵的笑了两声,倒是还面不改色:“就是个游戏而已,大家消遣消遣罢了,觐太子说这话岂不就显得本王小家子气了?”   岳元婧这时候也过来了,坐在旁边沉默着一语不发。   战场上腥风血雨的,她也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可是今天的场合不同,与在战场上打了败仗可不一样,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可不轻。   但是经此一战,这猎场上的气氛却是恢复如初,重新彻底的活跃起来了。   黎浅回了帐篷,黎浔并没有追过去,倒是姬珩盯着那边看了许久,由衷的感慨:“一直以为你们家就你大姐姐最是沉稳安静平平无奇,没想到最后却竟最是个深藏不露的?”   黎浔侧目看她,那神情就骄傲中又带了难掩的苦涩,瞪了他一眼:“你能知道什么?若不是大姐夫出了事,她断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的。”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黎浅进京并且走入众人视线的时候都已经是一副安静沉稳的妇人姿态,所以在外人看来,她似乎就应该是这样,默默无闻又中规中矩的带儿子,操持家务……   可是,他们不知道,曾经的这个姑娘是何等的风采。   她也曾经肆意明媚,鲜衣怒马的生活过。   只是人生的际遇,人生中的那些变故和苦难,将她逼迫着做出改变,隐藏了锋芒,成为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古往今来,所谓战争的残酷,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它会给人带来怎样的惨痛。   黎浔的情绪低落,姬珩就识趣的不好再逗她了。   摸了摸她脑后的发丝,聊做安抚。   黎浔回他看了他一眼,但见他眸中含了些许缱绻的笑意定定的望着自己,犹豫了一下,就重新转开了视线并没有拍开他的手。   黎浅现在必然情绪不稳,需要冷静。   黎浔知道她不是极端之人,所以也很放心,只是没有赶着回去打扰她。   等晚间她再回到帐篷去时,黎浅却明显是等候多时了,慎重与她说道:“我总觉得南岳这次的来人很不正常,尤其是那位郡主,我怀疑议和只是他们使用的障眼法,背后却不知究竟是在谋划些什么。等回家以后就给云泽和叔父他们去封信吧,提醒他们一下后面尽量要小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2章 追求   黎浔本来也就在琢磨南岳那边此次派使团来访的意图, 可是她和姬珩之间的有些事却不能再对第三人提起,现在黎浅既然也提起了这件事,她也觉得很有必要,就点头达成了共识。   众人又在猎场多呆了一日, 第四天用了早膳之后启程回京。   回去的路上, 姬璎心情很好, 就叫了姬珩过去说话:“本宫如今才发现你竟是颇有眼光的,你看中的那个黎家, 姑且不论他家的男丁最后究竟能爬到什么位置上去, 单就是家里的姑娘就各有千秋, 个个都非俗品。别的不说,单冲着黎家大小姐这次在猎场上的表现, 本宫回去便向父皇请旨给予嘉奖。”   三小姐黎渃活泼明媚,大小姐黎浅又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   这么相形之下, 其实反而好像是被姬珩先盯上的那位二姑娘黎浔最是平常了。   话至此处,姬璎倒是有点开始怀疑他这傻弟弟挑女人的眼光了。   姬珩倒是挺高兴的, 只是斟酌了一下,提醒:“褒奖是该褒奖的, 不过阿浔的这位长姐毕竟是寡居,人家平时都小心翼翼尽量的深居简出不招摇了, 一看就不是那种贪公好利之人。父皇和皇兄奖罚分明是好事,但我觉得这件事上还是意思意思就好, 省得张扬过盛, 反而要适得其反,弄得人家当事人不自在了。”   黎浅这个寡妇的身份确实是有些特殊和敏感的,姬珩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姬璎倒是听进去了。   回京之后, 他进宫复命,姬珩就没有同去了。   进城之后各家的马车分道扬镳,他就打马回去找了黎浔。   黎浔回城的路上还是和黎浅同坐一辆马车,见姬珩出现在车窗外面,黎浅就叫停了车夫:“颠簸一路,渃渃身上的伤我不太放心,我过去给她看看。”   下车给姬珩行礼打过招呼之后就自去了前面黎渃和秦语冰乘坐的马车上。   这时候陆陆续续各家马车都在相继进城,黎浔这边既不能长时间停车下来和姬珩说话,众目睽睽之下姬珩也不方便上车来,她索性就趴在了窗口。   姬珩来找她,无非说的就是姬璎有意给黎浅请赏的事。   黎浅一介女子,确实也不是争名逐利爱显摆的那种性格,姬珩的想法就与黎浔不谋而合。   “我长姐确实不喜招摇,而且她那天之所以出面也不全是为着朝廷脸面,反而私心的成分更重一些,这样也对。”因为她两人要交谈,车夫就刻意将马车靠边走,也尽量行得慢一些,正说着话,后面的马车连超了两三辆,就看见了骆家的车驾。   骆霺最近被关在家里备嫁,加上她腿伤也需要养几个月,不能出门,所以这趟去猎场的就只骆雪一个。   这几日每天用膳的宴席上黎浔都能和她打个照面,不过再多的交集就也没有了。   这两天猎场上的风波不断,黎浔也没太有心思去注意她,这时候瞧见了才终于想起来早前好些时候的遗留问题,又问姬珩:“你之前说要试探她也没试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她知道的事情毕竟是挺多的……要么就我直接出面找她摊牌谈一谈?”   说实话,这个骆雪前后两辈子给她的印象还是很有落差的。   前世记忆里的这位骆大小姐,端庄高雅,有眼界也有城府,是难得一遇的那种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名门闺秀;而这辈子……   黎浔依然和她接触不多,却赫然发现这个人在端庄宽和之外那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劲竟是远超出她想象的。   就因为她觉得将来姬璎会被姬珩挤下来,就当机立断的拿掉了自己的亲骨肉,单就这份当机立断的决心绝大多数女人都做不到。   黎浔虽然明着没跟姬珩说,但是平心而论……   她现如今对这位骆大小姐已经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变成了不喜,甚至是忌惮了。   原因无他,因为她在怀疑,如果前世的骆雪给她的端庄大度都是表面印象,那么即使表面看上去再没有利益冲突她也有理由怀疑这个女人不是善类。   前世还有两桩无头公案搁置在那呢,这始终是她心里的结。   她本来就是心思极其细腻又敏锐的人,即使没有互相当面谈过,姬珩也大概能猜到她如今对骆雪是个怎样的想法。   他笑了笑,也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只就不甚在意的甩着手里马鞭把玩,随口道:“再等等,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   黎浔不解,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珩这就笑得颇有点幸灾乐祸了:“骆璟良受她挑拨闹了一场逼婚东宫的乌龙,虽然现在及时缩头回去了,可如今他这个所谓‘中立’的左丞相也和以往不是一个概念了。老三将他视为眼中钉,不拔不快,太子那边虽然还在极力的争取,可是也迟早会失去耐性的,就迄今为止这位丞相大人就等于是废了一半了,而将他坑到如此地步的就正是他的亲女儿,这位看似已经洞察了先机的骆大小姐。这才放任她没两个月,她就把朝中位高权重最难缠的丞相大人架到火上烤了……那又何妨再给她更多的时间叫她去施展?本王是真想看看她最后究竟能把这个骆家坑到什么地步。”   黎浔本来还对骆雪起了忌惮之心,此刻闻言却不免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多了:“骆璟良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的确已经不稳,并且开始变得岌岌可危了,这种颓势,只怕是他察觉了端倪并且使出浑身解数去挽救也够呛能掰得回来。都到了如此地步了,你还指望骆大小姐能如何继续的坑他?”   前一刻她还觉得骆雪的心机可能比她印象中要深很多,再瞧瞧骆璟良被坑的那个熊样……   那位骆大小姐的格局眼界和手段其实都是叫人堪忧的。   所以——   怀疑骆雪前世的时候有诸多隐藏就只是她多心了吗?   正在失神间,姬珩就抬手敲了敲她脑门。   黎浔吃痛,赶忙收摄心神重新抬眸看向他。   姬珩就又意味深长的笑了:“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纵使骆璟良倒台了骆家也不会垮。总归骆雪那边,只要她不主动找你的麻烦你就大可以先不必去理会,就让她继续有恃无恐的在骆家呆着。有她在,那个骆家没准直接就被她给拖垮了,即便不能……那她能多给骆家捅几个窟窿,回头也会有够那个补窟窿的人头疼的了。”   骆璟良是清贵人家出身,算下来,骆家阖族虽然庞大,可真正倚仗和依靠的就是他们相府这一支了。   而且骆璟良位极人臣,如今这位置已经是做到顶天了,整个骆氏一族自然是全靠他支撑,他家那位二公子黎浔又不是不知道,凑合守成已经是他极限了。   而显然——   现在姬珩这是话里有话,有所暗指的。   她就是再淡漠也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狐疑追问:“什么堵窟窿的人?你指谁?”   脑子里整个搜罗了一遍前世她所知晓的讯息,依旧是一头雾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查。   “不管是谁都跟你没关系,别人家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姬珩又弹了她脑门一下,却是卖了个关子,缄口不言了,“这几天住的帐篷也睡不好吧?赶紧回家歇着去。南岳的那个使团还得要在京多呆一阵,你也尽量谨慎些,莫要出门乱跑。”   言罢,就先打马往前去了。   黎浔的马车又往前面走了两个路口就停下来,接了黎浅和黎渃来自己车上,那边让秦家的马车直接送秦语冰回家去了。   “这才刚到晌午,我不回家了,一会儿你绕一下,直接先送我去药堂。”上车前黎浅吩咐了一句车夫。   她的药堂才刚开起来不久,她这就连着几天不见人了,确实是有点不上道。   “那附近的药堂又不止咱们一家,大姐姐你又不指着它赚钱养家,干嘛这么赶啊?”马车上,黎渃就嘟囔上了。   黎浔想了下,也提了建议:“长姐你一个人操持药堂那一大摊子确实辛苦,要么考虑下聘一位坐堂大夫,或者再收两个学徒打下手吧?”   乔木木那样的,三五七年之内都指望不上。   黎浅脸上倒是不见疲累之色,笑了笑:“也不急在一时,过一阵子再说吧。”   快到家之前,车夫依言拐了个弯把她先送去了药堂,然后才载着黎浔两姐妹和行李回的黎府。   黎渃出门一趟又伤着了,虽然她精神状态极好,季氏也免不了很是数落了一通。   不过她这伤确实不打紧,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不能乱跑乱跳了,得养着。   太子姬璎这边也是言而有信,进宫复命时就报了黎浅为大觐朝廷挽回声誉的事,又酌情建议了一番,于是次日的早朝上皇帝就顺带着提了一句赞怀远将军黎珺的家教好,教出来的孩子有出息。   话也不需要他说得太明白,毕竟猎场上的那件事很是轰动,昨日众人回京,没过夜街头巷尾就将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了,所以皇帝指的是什么,朝臣们都心里有数,而他措辞这般……   虽没有给出黎浅实质性的任何奖赏,却等于是一句话先给黎家的后辈小孩子们铺了路。   不客气的说,只要黎云澈和傅明旌两个不是草包,将来参加科考能够榜上有名,那么吏部的官员就得记着皇帝今天的这番话,适当的给予提携和优待。   朝上出了消息之后,年十九就特意差人来告知了黎浔一声。   黎浔对皇帝给的这份嘉奖也觉得很是实惠。   正好她在家也无事,而乔木木今天也被黎渃扣留在府陪玩了,她想着黎浅那边歇业了几天今日必定忙乱,就换了身简洁轻便些的衣裳去了药堂打算帮忙。   过去之后果然发现今天的病人比往日多了几个,而众人之中尤为扎眼的便是刚坐到黎浅面前伸手给他诊脉的那位南岳四皇子岳元骐:“黎大姑娘,你看本王是个鳏夫,而你又刚好不幸守寡,不说天造地设吧,咱们也好歹应该算是有缘人了吧?您真的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不要嫌弃副cp哈,女主的姐姐妹妹们占得篇幅不会太多,但是大家上辈子都过的不幸福,好不容易重来一回,好歹得给个机会让我把她们都嫁了不是?摸摸大宝贝儿们,爱你们~ 第93章 毒刺   黎浅抄起桌上一把小刀就朝他腕脉处划去。   力道没太狠, 但是位置精准。   血线瞬时飙起。   “殿下!”岳元骐的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有人一把将他扯开帮他裹伤口,有人已经虎视眈眈的冲着黎浅拔刀了,“你大胆, 竟敢行刺我们王爷……”   岳元骐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吓的, 脑门上霎时已经是一层冷汗了, 捂住了手腕退开之后的一时间却是直接喝止了亲卫:“住手。不可无礼。”   黎浅并不想理会他。   可是刚才她亮了刀子,药堂内等候的其他病人也都被吓得不敢上前, 她便转身回了柜台后面去整理药柜, 从头到尾话都没同岳元骐说过一句。   黎浔也没太着急。   不管南岳的这位四皇子究竟意欲何为, 可他找上门来还对黎浅这一介妇人出言不逊,哪怕他是朝廷的贵客, 也哪怕是黎浅对他动了手,这件事就算闹到御前也是他活该。   她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 此刻才走上前来打圆场,进柜台后面从柜子里拿了一瓶现成的金疮药, 又绕出来回到岳元骐面前递给了他:“宁王殿下,药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所谓人命关天,纵您是天潢贵胄, 邻邦贵客,也该顾些体面。的确, 我们家在南境军中发迹, 曾与贵国兵戎相见,积下了许多冤仇,您便是心中不忿要寻我们出气……也别闹到药堂里来,拖累无辜之人。”   她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 语气也不重。   但是此言一出,药堂里等候看病的病人和门口驻足看热闹的几个行人再看向岳元骐这一行人时眼神就变了,开始满含着敌意。   京城繁华之地的百姓,本来就对边境战事之苦不可能完全的感同身受的,可是家国为大,就是再没有见识的山野莽夫心中也会多少对此揣着几分天然的热血。这次南岳的使团进京是放低了姿态说是来议和的,所以一开始百姓们才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可是……   他们还真经不起有心人士的煽动和提点。   岳元骐之前在猎场上是有注意到黎浔的,可那也仅仅是因为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她将是姬珩未来的王妃人选,所以才难免关注,看了两眼。   当时的印象也无非就是此女子容貌甚美,兼之安静端庄,至少应该是中规中矩不会给姬珩拖后腿丢人。   此刻听她一席话,再看她脸上始终云淡风轻的表情……   岳元骐捏着手里的药瓶转了转,似是在忖度着什么。   又过片刻,他倒也不觉得难堪,朗朗道:“也是。看来是本王莽撞,一时设想不周了。既然……”   看了一眼黎浅,见对方依旧没有正眼看他的意思,才又重新看向黎浔道:“大小姐不得空,那就麻烦二姑娘移步出来说两句话吧?”   黎浔颔首,与他一前一后的从药堂里出来。   这位过来的时候可是毫不低调的,带着一队亲卫策马游街,招摇过市的找到了黎家的药堂门前,此刻十几匹战马等在不宽不窄的巷子里,本就是十分扎眼的。   黎浔看在眼里,眸中神色颇有几分不耐。   岳元骐精准的一眼捕捉到,他却居然是个十分敏锐之人,当即就不动声色的摆摆手吩咐亲卫:“你们先都去巷子外面等着吧。”   “是。”一队护卫应诺,纷纷牵马离开。   黎浅这药堂虽然开得时日不多,不过她布医施药很是便利了周遭百姓,这些行人百姓对她都无恶意,一开始驻足就是为了看个热闹,此时见岳元骐的侍卫都撤了,就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便也就识趣的相继散去。   岳元骐手腕拿手帕裹着,黎浅当时那一刀有分寸,就是为了逼退他的,并没有想要伤及他性命,所以他伤口就也没急着当场处理,而心里却又好像毫不介意的模样,反而一脸诚恳的望着黎浔道:“令姊英姿飒飒,在这天底下难得一见,本王确实倾慕其风采。方才……可能是思虑不周,过于冒失和唐突了,但是还请二姑娘相信本王的诚意,稍后替我向令姊致歉可好?”   黎浔其实拿不准他这究竟是意欲何为,只是她也没打算给这人留余地,仿佛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宁王殿下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您既是冲着我长姐而来,就应该已经了解过她的生平际遇了。虽说如今两国言和,可是公是公,私是私,至少我们黎家与贵国是横着一道血海深仇,此生都不可能消减的了,我想我的意思,殿下明白。”   不仅黎珺的同袍战友和黎浅的夫婿都是死于南岳人之手的,而黎珺从军这些年,征战沙场,也同样斩杀了无数南岳士兵的性命。   别说南岳这次所谓的求和黎浔本就怀疑他们是别有居心,并不看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两国真的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至少,他们黎家上下和南岳人之间都是各有心结,永远都不可能彻底释怀和放下的。   这话,就算是把岳元骐的路给彻底堵死了。   岳元骐的脸色渐渐垮了下来,这就有点不愿意听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的语气来:“这是二姑娘的私心与想法,你又焉知大小姐也是做得这般打算?你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人间疾苦,她如今风华正茂,难道就因为两国旧怨便要她为了那个死人守一辈子?二姑娘……”   黎浔是不会听他说教的,直接抬手制止他:“我长姐的事不劳宁王殿下费心,何况我大觐一朝泱泱大国,若是长姐有意再嫁,也多得是人给她挑。”   言及此处,便是话锋一转,语境也深刻几分:“宁王殿下,我话已至此,若您还是不知进退继续纠缠的话,那么只怕我就要怀疑您,甚至是你们南岳整个使团此次来我皇都的真正用意了。”   岳元骐本来就是个脸皮厚的,从没把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回事,本来是准备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要与她辩个高低非要把她说服的。   此刻嘴张到一半,就生生的被堵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明明在笑,但是那份寡淡的笑意却只是个表情,并未深达到眼底,眸中反倒是一片睿智的清明。   如果再多——   那就是揶揄和讥诮了。   岳元骐张了张嘴,仿佛几次试图再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喉结滑动了两下——   彻底闭了嘴。   黎浔于是满意,又再露出一个笑容:“宁王殿下好走不送,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说完,也没等对方反应就径自转身进门去了。   岳元骐盯着她的背影,眸色慢慢沉淀,变得五味陈杂起来。   他其他的随行亲卫虽然都被打发出去了,身边却还有一个心腹寸步不离的跟着,此刻也是盯着黎浔的背影忍不住的感慨:“这个小姑娘辞色锋利,针针见血,当真是厉害啊。”   何止是辞色锋利?   这丫头的厉害就厉害在她能精准的掐中要害,从大局和全局上找准七寸来堵他的嘴。   她能看得通,看得透,最主要的是——   她还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   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而已,她就敢拿国事来威胁他?   “先走吧。”沉默了片刻,岳元骐终究也是识趣的,没再继续纠缠,转身带着随从朝巷子外面踱去,可是越走越是觉得黎家的这对儿姐妹有趣,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慨:“原是本王看走眼了。如果说黎家大姑娘是朵带刺的花儿,那这位二姑娘带的可就是毒刺了。”   黎浅的光彩与锋芒,都是明明白白展露在人前,在阳光下的,明艳夺目,她不容易被驯服,但所有的一切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可是黎家的这位二姑娘不然,一眼看去淡泊温和岁月静好,事实上却是眼光独到,城府极深,只许是她不愿意搭理你,否则如若真要撞到一起,保不齐就要被她的暗刺刺得体无完肤。   “一个小姑娘而已,就是嘴巴厉害些,她还能翻出个天去不成?”随从不以为然的嘀咕。   “可是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大觐的六皇子啊。”岳元骐道,“她那些话的确是搬出来试图恐吓本王的,可也不全是,至少如果她真要去大觐的皇帝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她就一定有门路可以去。”   空口无凭的恐吓有什么可怕的?   很显然,这姑娘就不是一时意气的空口白话吓唬人的,她甚至能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的算计到无懈可击。   见微知著,这姑娘确实不是个善茬。   如此一来,那么……   会慧眼独具挑中她的姬珩,难道就真的是个得过且过的废物么?   这条巷子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岳元骐一路不紧不慢的走过,琢磨了一路,最后在巷子外上马的时候反而一扫所有的挫败,愉悦的勾唇而笑:“老三这次怕是要踢到铁板了。”   南岳朝中皇后无嫡子,又兼之大皇子残疾,二皇子早夭,被册封为太子的就是三皇子岳元铭。   岳元骐口中的老三,指的就是他。   此刻在大街上他骤然提起朝中太子,他那随从不免紧张了一下,等四下里扫视一圈才想起来这是在大觐的京城,才稍稍放宽了心,却又不禁疑惑:“殿下,咱们此来大觐的路上您就说太子此次提议和大觐议和的背后必定是另有隐情,在算计些什么,现在您这是……猜出来他的目的了?”   岳元骐侧目看他一眼,没有否认,却是但笑不语:“不关我们的事,等着看戏就是。”   顿了一下,就又摸着下巴认真的琢磨起来:“不过如此一来,本王是不是应该去和大觐的那位信王殿下勾搭一下了?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趟远行的辛苦?”   他那随从本来是聚精会神严肃的听着他指示,等着帮他琢磨事情,闻言就开始牙疼起来……   勾搭?我的殿下呀,瞧瞧您这都用的什么虎狼之词喂!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4章 结盟   南岳的那位四皇子殿下倒是还算识趣, 被黎浔半威胁不威胁的警告了一番,此后倒是没再来药堂添乱。   使团在京又呆了有十日左右,其间两边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谈判上了一轮又一轮,但是不出所料, 两边都是寸步不让, 最后等于是白谈一场, 想要分城而治的建议给含糊了过去。   不过明面上岳元骐的话说得很圆融,在他离京前皇帝召见他时态度特别良好的表示他愿意体谅两国边关军民的苦楚, 此次回朝之后会尽力游说, 哪怕是能达成个休战数月的协议也好, 总归虽然他人微言轻,但也一定会积极努力的。   大觐朝中这边其实朝政上太子和怀王已经分了有一半的权了, 老皇帝并不是个事必躬亲非要把权管事的,于是就给人一种随遇而安很好说话的印象。   总归岳元骐的表现这么乖, 他最终也是没为难。   当天夜里,依旧是太子在东宫设晚宴给使团践行。   在东宫设宴, 太子妃作为女主人肯定要出席的,这样就又顺理成章的邀了女宾作陪。   黎浅如今今非昔比, 东宫下帖时就专门送了一封帖子去黎家,不过黎浅以药堂有病人要诊为借口给拒了。   黎渃的伤还没好利索, 季氏也有意拘着她,所以这趟就只黎浔一个人去的。   宴上太子他们讲的都是些场面话, 黎浔不大有兴趣, 就自顾吃了些东西,又和邻桌的姑娘闲谈了一些。   太子妃身体不好,受不得太过劳累,宴席过半就先离席回寝宫歇息去了。而此时酒已半酣, 便有些人坐不住了,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猜拳斗酒,更有人不胜酒力,出去透气散步了。   黎浔看见姬珩出去,象征性的又多坐了一会儿就也起身离席。   沿着回廊走到尽头,一开始还偶有几个姑娘站在廊下闲谈,越往边上走人就越少,灯光不及之处,廊下的花丛就显得有点儿瘆人了。   不过这是在东宫之内,黎浔也不担心会出什么事,一边走一边警惕的四下里搜寻姬珩的身影——   他之前出来的时候她有暗暗盯着,见他出门是往这边拐的。   一路走到拐角处,却始终没见到人。   她心中生疑,脚步顿住,就不再往前走了,刚一转身,却吓了一跳,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姬珩不知怎的就又从后面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个酒杯,一副散漫悠闲的模样。   “做什么?出来找我的?”他挑了挑眉。   黎浔飞快的瞧了一眼左右没人,就将他一把扯到了拐角另一边。   还是谨慎起见,将他揪过去,她自己又回身扒在墙角往外看了眼,确定没人盯梢跟过来才放心。   刚要重新转身,就感觉右边脸颊一热,一股温热的,带着酒香的气息直往她衣领里钻。   姬珩的声音带着几分正在偷腥的兴奋和愉悦,在咬她耳根子:“你这个架势可不像是单纯要同本王说话闲聊的,才几日未见……难不成你想做点别的?”   他的脸直接帖上来。   黎浔一回头唇就直接怼他脸颊上了。   他那边就越是高兴起来,仿佛真是黎浔要找他做些什么一样,脸上一副不打算反抗任卿采撷的表情。   黎浔被他挤在墙边,不自在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可他胡闹,她却不能跟着也胡闹。   姬珩原以为她一定会直接将自己推开的,都做好了要以暴制暴的准备了……   却不想,黎浔的目光却移到他手里的酒杯上,突然发问:“那个能给我喝一口吗?”   姬珩愣了愣,手上动作没过脑子就下意识的递了过去。   黎浔伸手接酒杯时,就趁他分神贴着墙根挪一边去了。   姬珩:……   反应过来时,眼前就只剩乌七八糟一面墙,姬珩便觉得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蔫儿了大半,慢悠悠的转身踱步到身后的栏杆上坐了。   冲黎浔使眼色。   黎浔却双手捧着那个酒杯背靠墙壁站着不肯靠近,反而直言问他:“南岳的使团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了不是?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们此行的真实目的,所谓的和谈就是个幌子,你那边呢?到现在也不曾发现任何的端倪吗?”   姬珩垂眸盯着自己撑好了架势摆在那的大腿就想……   这女人是真的不解风情。   这么想着就直接抱怨出口:“这美酒当前花前月下的,你就只会跟本王谈这个吗?”   南岳的事又不是迫在眉睫非要今晚问的,黎浔才不惯他那毛病,瞥了他一眼,直接扭头就走。   姬珩这就真拿着她没办法了,悻悻的开口:“反正我的人盯了他们这些天是没发现他们背地里有任何异动,除了那位南岳郡主一直别别扭扭的瞧着咱们大觐这边谁都不顺眼之外,其他的就未见什么明显的端倪了。”   黎浔转身折回来,左右思忖着就更觉得这事情奇怪了:“可是所谓的和谈明明就是个幌子啊,如果他们背地里也没有任何的不轨,那这样难道是吃饱了撑的,白白派了一个使团来虚晃一枪?”   如果说这只是个为了混淆视听的障眼法,可上回姬珩秘密去南边也传了皇帝的密令给边城守将让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格外小心些,防着南岳方面是打着议和的幌子消减大觐边军的戒心,想趁机出兵,可这段时间边境那边也风平浪静,什么风波也没起。   这件事不仅黎浔想不通,就是姬珩也一头雾水,只是此刻突然想到白天在宫里岳元骐的事就忍俊不禁起来:“反正南岳来的那位宁王是怕极了父皇会顺水推舟的扣留他在京中为质,今日面圣可谓好话说尽,就一心忽悠着父皇开心,好放他顺利回去。单从他的这个表现上来看,南岳这次所谓的议和确实没什么诚意,等他们回去之后边境肯定还得继续打下去。”   如果南岳真的想免除干戈,岳元骐不会如此戒备,只要是不打仗了,他就是在大觐这边多呆一阵又何妨?现在他这般警惕防备,就只能说明南岳方面并没有安什么好心,而如果他不能赶着在再度开战以前回去,一旦开战,他被困在这边那可能就要性命不保了。   黎浔这就更觉得奇怪了:“那南岳方面的意思皇帝陛下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事后也什么都没说吗?”   姬珩摇头:“他现在不爱管事,只要不是火烧眉毛,能不理的就都不理了。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和南岳后面还会继续打,宁王在南岳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扣着他在手里也影响不了大局……”   黎浔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接下他的话茬:“可他毕竟还是个皇子,放了他回去,没准会比扣在手里更划算。”   皇室之家长大的孩子,只许是一开始就无心争斗的,否则的话哪个都不会是省油的灯。   南岳那位四皇子,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相,可是能屈能伸脸皮厚……   这样的人,杀他就是一刀捅过去的事儿,可是放他回朝,万一哪天他和南岳的皇帝或者太子起个嫌隙什么的,绝对能作出一堆的幺蛾子来。   老皇帝这哪里是不管事,分明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顺水推舟罢了。   可是言及南边边境还要继续打仗,黎浔不免就又悬心起来。   “没事。”姬珩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本王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叔父和兄长那边有人盯着的,等南岳的使团离京了我再……”   话没说完,就听见有脚步声从背后逼近。   姬珩也没太刻意避嫌,只是警惕的回转身去。   这地方光线暗,他长身而立站在那里,如果不仔细往他身后去看很难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   片刻之后,岳元骐出现在回廊拐角处。   他这个人也是自来熟的很,看见姬珩就笑了:“信王殿下果然是朝这边来了,本王还以为那两个小丫头是诓我的呢。”   姬珩也是悠闲又随意的露出个笑容,调侃道:“怎么宁王是想叫本王回去一起再喝两杯吗?”   岳元骐这就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来:“酒喝不喝的倒是无所谓,就是本王明日便要回程了,在贵国皇都的这些天承蒙招待,也算尽兴,就留了一件憾事,左思右想的就还是得厚着脸皮来寻信王帮忙了。”   姬珩不动声色:“哦?本王能帮什么忙?”   岳元骐略带娇羞的搓了搓手:“怀远将军府的大姑娘,本王对其一见倾心,可是因为南境战事连绵多年,他们一家对本王又甚是反感。本王在京多日,有关信王你的消息也听了一些,据说你与他家的关系匪浅?如此这般,回头若是方便的话麻烦信王替我说说媒?本王若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咱们就是连襟了嘛,也是好事。”   他这话说来是没多少正经的样子,可是表情看着倒也算是诚恳。   姬珩沉默了片刻,才不冷不热道:“本王也乐于成人之美,不过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回头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岳元骐立时就高兴起来,又絮叨了两句也无非是说得他对黎浅如何钟情,如何的牵肠挂肚,后来回廊另一边有人叫他,他才匆忙的先过去了。   黎浔觉得他一定知道自己一直就站在姬珩身后,可是他却一直也没点破。   待他走后黎浔才自姬珩背后踱步出来,神情玩味:“他这是在暗示要与你结盟?”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珩珩子:媳妇她又套路我,没抱着,嘤嘤嘤…… 第95章 烈酒   上辈子, 南岳掌权当政和继位登基的都是太子岳元铭,可是从头到尾没这位四皇子什么事。   但是从岳元骐的行事上,却足见他的谨慎和心机——   借着男女之事硬凑到姬珩面前来攀交情, 姬珩若是有那个能力和意思, 那就不在乎他说话有多隐晦, 两人都能暗中搭上线,多留了一条路走, 若是姬珩没那意思, 他也不担心会被人抓包怀疑, 反正字面上他一句也没聊到朝局政务上去的。   这个人, 确实潜藏野心,不简单的。   姬珩抿抿唇, 盯着他的背影走远, 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然后, 他从容的转身,啪的一巴掌拍到了黎浔身后的墙壁上。   同时, 语气很是不悦的质问了一句:“这跟你有关系吗?”   黎浔才刚从他身后的暗影里走出来,被他一逼, 只能猛地后退两步,贴到了墙根上。   仓促之间动作有些剧烈, 杯中酒水差点晃出来,她连忙稳住,同时心中开始飞快的检讨……   自打重生回来的这个几个月, 由于姬珩的刻意为之和有意纵容,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确实缓和了不少,这就导致她对他的戒心和排斥都在不知不觉的减少,逐渐的和他说话时候就少了防备, 很多事情都是随时想到了就脱口而出。   虽然没什么刻意探听和干涉的意思,但是姬珩这人强势惯了,朝政上和大局上的有些事他其实未必喜欢她多言的。   毕竟他如今对她算是不错的,黎浔投桃报李,只要不是涉及原则和底线的问题,她是愿意适当让步配合他的。   定了定神,刚要开口道歉……   姬珩却仿佛已经先行气消了。   他视线移到她手上,垂眸盯着她手中微泛着波光的酒水,语气又变得随意散漫的努努嘴:“你不是说想尝尝吗?还喝不喝了?”   他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就更莫名其妙了。   就哪怕是黎浔神思敏捷,一时也跟不上他的节奏,此刻心里还因为他前面那句带怒的话而心弦紧绷,这就脱口立刻应付:“喝……我是要喝的。”   他的身体半撑着墙壁挡在身前,遮挡了前院那边的烛火和光线,黎浔被他挤在墙根底下,眼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可偏偏——   她之前已经借口躲过他一次了,这回怕给惹毛了,就不好再找借口耍小聪明了。   双手捧着酒杯心不在焉的慢慢往唇边送……   却不想,还没等她喝着了,姬珩就又仿佛变了脾气,粗暴的一把劈手将她酒杯抢了去,没好气道:“你喝什么喝?”   黎浔手上一空,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他兀自举杯已经一饮而尽了。   黎浔有点发懵,这就完全想不明白她今天这又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怎么这脾气还一阵一阵阴晴不定的没个好?   正在微微发愣,又听他在头顶继续说道:“这么烈的酒,你尝个味儿行了。”   光线太暗,他脸上表情神色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黎浔只能通过声音语气来判断他喜怒。   此言一出,他语气里突然就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揶揄,隐约间,黎浔觉得他眸中一闪的微光里也隐约透露出点什么恶劣的内容。   然则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他已经顺手将酒杯甩到了身后的花圃里,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捧住她脸颊埋首吻了下来。   黎浔仓促之间根本毫无防备,清冽的酒香就自他舌尖搅入了口腔。   那酒的余味确实很烈,味道并不太好,她刚觉辣得不适,就又被他搅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酒味冲撞的,黎浔脑子有点乱,潜意识里她是想挣扎的,动作上却是迟缓的,后来慢慢抬手搂住了姬珩的脖子。   她一向都是个很看得开的人,首先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他的接近,其次两人反正也已经注定了要继续纠缠下去,彼此又都是知根知底的,欲拒还迎的那些把戏她觉得矫情的很,也没必要。   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一时又有点放空,她索性也就不再去多想,放任自己只跟随身体的感官意愿和他吻在一处。   姬珩原以为这是在外面,她一定会挣扎反抗的,也就是想奇袭占个小便宜而已,却没有想到她会这般温顺的配合了。   他心中愉悦,又仿佛是受到了鼓舞,极尽温柔的将这个吻缠绵到底。   最后意犹未尽的鼻尖抵着她鼻尖舔舔唇,忍不住愉悦的低笑出声:“这酒好喝?”   黎浔尚有些微喘,背靠着身后的墙壁支撑。   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确实是不太妥当,她方才一直不可避免的带点儿紧张,里面的衣裳微微汗湿。   闻言,稍稍抬眸看向他。   她的眸光,温和平静中又氤氲了一层潋滟的水光,越是光线晦暗,就越是有种能够直击人心的震撼。   姬珩心头一热,猛地屏住了呼吸,并且第一时间用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毕竟是在外头,黎浔是唯恐他心血来潮再有什么逾矩的动作,就赶忙去拉他的手:“你别闹了,当心被人瞧见了。”   姬珩这回是真有点怒了——   此时气氛正好,想就此罢手会觉得不甘心,可真要控制不住,难道真的今晚就把她扛回信王府去啊?   心中纠结再三,还是咬着牙再亲了亲她的唇,然后勉强略退开了些许,依旧是手肘撑着墙壁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只是表情依旧纠结复杂。   黎浔是了解他的,他既然克制退开了,就说明心里还有顾忌,不会放肆乱来,于是就安心坦然的靠着墙壁继续缓和呼吸和情绪。   姬珩保持着这个姿势盯了她许久才终于还是咬牙切齿的质问:“你究竟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是本王这几次三番勾搭的还不算明显吗?”   黎浔:……   什么坐怀不乱?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心里忍俊不禁的正要纠正他,就先听见拐角另一边“噗嗤”一声,有人先于她已经绷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黎浔脑中轰的一声,立刻浑身绷直的站直了身子。   与此同时,姬珩也立刻站直了身体转身。   怀王姬琮手持杯盏款步踱了出来,唇角挂着一丝明显暧昧又揶揄的笑:“就说宴席上怎么突然就找不见你了,小六你是真会找地方啊。”   且不说这种事情被人撞见了本就尴尬,就哪怕是单冲着怀王姬琮这个人……   也得马上防备并且把戏做起来。   黎浔立刻往姬珩身后退了两步,再次用他的身体将自己遮掩起来。   姬珩虽是坦然的站着,脸上却忍不住的尴尬,摸了摸鼻子干笑:“酒喝多了觉得殿内些许闷热就出来吹吹风,三哥怎么也过来了?”   姬琮的目光往他身后瞄了两眼,也没打算拆台硬把人揪出来,只是聊做不经意的晃着手中杯盏道:“本王也是宴上喝多了几杯出来透气的,又刚好看到南岳的宁王兴高采烈的从这边回去,还当这边藏着什么大宝贝呢,一时好奇就想找过来看个新鲜了。”   这话里话外就是在试探打听了。   “哦。”姬珩自然不会露出破绽给他,如实回答,“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是对怀远将军府的大姑娘一见倾心,过来纠缠求着臣弟给他保媒牵线呢。反正他明儿个就走,臣弟就敷衍了他两句,他那好像还当真了?也不想想这么可能呢?黎家对南岳人可算是恨之入骨了,臣弟若是去替他开这个口,阿浔还不得直接拿刀劈了我啊?”   最后一句话,算是故意露了破绽出来,说完就又干笑掩饰。   之前岳元骐去黎家的药堂纠缠却被黎浅划了一刀,差点断了腕脉,这件事街头巷尾也早传开了,不是什么秘密。   反正就单冲着黎家和南岳方面的恩怨,他家和南岳就不该能扯上关系。   姬琮也见过岳元骐几次,多少知道他疯疯癫癫随意妄为没什么正经的那副德性。   虽然他确实有点怀疑岳元骐来找姬珩的动机和目的,可是之前全程他就在远处盯着,很确定姬珩和他之间从头到尾说了没超过十句话,而且那位宁王殿下全程眉飞色舞的没正形,俩人要真在密谋什么可不能是这么个谋法。   更何况——   姬珩还带着黎浔这么个小女子在身边,要真是跟岳元骐之间在谈论什么隐秘的事情也不能带个女人在场。   “是啊。你还管什么别人的闲事,还是加把劲儿早些把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娶了媳妇早些成个家才是正途。”姬琮没有试探出什么,就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姬珩的肩膀,又毫不避讳的往他身后瞄了眼方才转身原路回去了。   殿中宴席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姬珩和黎浔一前一后的回去,又闲坐了会儿也就散了。   因为黎家今日来的就只黎浔一个,姬珩不放心,就亲自带着信王府的侍卫护卫送她的马车回去。   姬琮随后也带着怀王妃出来,王妃上了马车,他策马走在前面。   心腹上来询问:“殿下,信王那边到底还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小的瞧着他那态度就很成问题吧?面上看着是对黎家的姑娘倍显殷勤,但却始终不肯正面提婚事,这别不是他玩的一招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吧?”   姬琮面上表情冷淡:“不是查问过信王府的人了吗?说是那姑娘不肯,一定要等黎珺和那个黎家大公子回京之后再议?本王瞧着老六对她倒不像是闹着玩的。横竖就只是老六,又不是太子本人。暂且先不管他们了,只盯紧了瞧着正阳宫和东宫这边还有没有帮他参谋别的婚事的苗头就好。”   说到底,他真正的对手和敌人是太子姬璎,姬珩这边,只要没有明显的威胁,他也懒得分出过多的精力去在乎。   此宴之后,次日南岳的使团就离京了。   姬珩知道黎浔担心她叔父,就一直叫人密切注意盯着南边的消息。   使团一路走了大半个月,抵达大觐的南境边城又滞留了三日,和边城属官还有驻军将领又接洽打了一圈太极,等到南岳方面派了驻军卫队来接,才过境回到了南岳。   此时正值中秋,大觐朝廷按照惯例宫中会有大宴。   林皇后听着京城里有关姬珩和黎浔的流言蜚语数月,对黎浔其人却始终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而姬珩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进宫本就不频繁,她逮住问了两回,也一直被他含混推脱了过去,这回终于按捺不住,特意叫人往黎府传了一道口谕,打着想见一见巾帼不让须眉的黎家大姑娘的幌子破格准许黎氏一门的女眷入宫参加中秋的晚宴。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6章 进宫   这道旨意, 她提前没知会姬珩,所以算是打了黎浔一个措手不及。   季氏接到这道恩旨之后则是颇有些忧虑紧张的:“皇后娘娘特旨召见真的就只是为了见一见浅姐儿吗?这其中会不会还掺杂着什么别的缘由?”   黎浔虽然明着一直也没跟她说过什么,可姬珩几次三番的以信王府的名义给他们府上提供便利, 带着黎浔和黎渃两姐妹出局子玩去, 再加上外人的一些揣测议论之言季氏耳朵里也塞了一些, 她心里对姬珩和黎浔的事也不是全不知情的。   私底下也试着问过黎渃,偏黎渃又得了黎浔的嘱咐, 含糊着也不肯说。   季氏倒是不怕当面问了黎浔会得罪了她, 她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是个什么性情她是知道的, 但却担心黎浔一个姑娘家的脸皮薄, 她要当面直接问了对方会下不来台,毕竟男女婚嫁之事不是别的。   这时候, 季氏说着就意有所指的将目光转向了黎浔。   事到如今, 黎浔也觉得有必要和她通个气儿了, 回到后院就直接跟着她回了房:“长姐,渃渃, 我单独和婶娘说两句话。”   宫里皇后的口谕是不能推辞不去的,而且林皇后有意为之, 次日就是中秋,她今天下午才叫人来传的信, 时间上还很赶。   黎浅和黎渃都不敢马虎,就各自回房去准备了。   黎浔跟着季氏回了正屋,耿妈妈关好了门亲在门口守着。   “阿浔……”季氏还是怕她一个小姑娘会觉难堪, 就抢先主动开口。   “婶娘,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黎浔干脆的出言打断她,“我与信王殿下之间私下有些来往,这事儿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此次皇后娘娘明旨召见,我恐怕她也不单单是冲着大姐的,约莫也是听到了这阵子外面传的风声想要见一见我吧。”   季氏才刚坐下,就跟椅子上长了钉子似的蹭的又站了起来。   她知道是一回事,当面听黎浔承认又说出来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即就急了,一把攥住黎浔的手,焦急道:“我是听到了外面坊间议论的一些风声,怕你面子上挂不住也就一直也没好意思当面问你,竟然真是确有其事?不是外人的揣测妄言吗?阿浔,你一个姑娘家,年纪还小,这种事你怎么……”   黎浔两兄妹对姬珩有过救命之恩,黎云泽还在京时姬珩就来过家里两趟,所以后来他便是经常给予便利带黎浔两姐妹出去玩,对外也都可以用那份交情来解释的,这也是季氏一开始不曾多想的原因。   黎浔也不想给季氏添麻烦,让她过分悬心了,没等她问出来就再次主动出言打断:“婶娘,并不是我故意瞒着你的,其实早在叔父和我大哥回南境之前信王殿下就有此意,他还当面跟大哥提了,我原以为大哥会过来和您商量,可是……大哥似乎并不看好他,不愿我与他有所牵连,我后来才知道大哥对您隐瞒了。而这种事婶娘你也知道,我自己……终究是难以启齿的。于是三拖两拖的,就一直磨蹭到现在。”   她说黎云泽知道此事,季氏心里才多少松了口气——   黎浔一个小姑娘家,她也担心这孩子涉世未深,要知道以那位信王殿下的身份和品貌,摆在那里就是诓骗小姑娘的好手,她也怕自家的孩子不知深浅吃了亏。   现在说黎云泽早已知情,那他肯定就会嘱咐黎浔一些话,季氏才终于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坐回椅子上:“你们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跟长辈说?你我就不说你什么了,云泽怎么也……不对啊,你说他不看好信王府的婚事,难道那位殿下是要……纳你为妾么?”   要配姬珩,他们黎家的门第确实是差了好些的。   也不是季氏妄自菲薄要贬低自家的姑娘,而确实是事实如此。   “那倒不是。”黎浔于是就只能苦笑了:“信王殿下倒是承诺他愿以正妻之礼聘我,可婶娘你也知道,殿下他贵为皇子,身上自然多少要牵扯朝局的。叔父在南境军中虽不是主帅,可毕竟也是从军多年,很有些资历和人脉的。大哥的意思是怕因我这事儿得把咱们家都卷进朝廷纷争里去,他怕叔父为难。”   天下大事,季氏自然没那个眼界去品评,但也不糊涂,与自家人的利弊牵扯上了她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黎云泽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就目前而言就担心这些还看着有些杞人忧天。   她心下略平稳了些,就又忍不住嗔了黎浔一眼:“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再怎么样这么大的事,又关乎你的终身,怎么能一直瞒着不跟家里说呢?那你现在……这段日子外面也很有些议论声了,就连皇后娘娘都被惊动了……”   如果黎浔和姬珩之间确实是子虚乌有的,那外面风言风语的传就传吧,回头姬珩出面以“恩情”为由澄清一下,口头上认个兄妹,这事儿也就圆了。   可现在——   却分明就是坐实了外间的揣测,姬珩是真想娶他们家的姑娘的,如此一来,这事情反而变得棘手了。   有好些话季氏都一直没好意思直白的说,但黎浔本身却并不觉得尴尬,就又笑了笑:“殿下他还是通情达理的,之前我与他言明此事要等叔父回京之后由他做主再议,殿下也答应了,只是没有想到会先惊动了皇后娘娘。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婶娘您也不要多想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一会儿我叫人去王府给殿下捎个信,将此事告知,明日叫他静观其变的照应着些,应该是稳妥的。”   季氏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能看得出来她自己对和信王府的这门婚事还是愿意的。   并且事到如今,确实也是骑虎难下了……   季氏也着实是无力左右此事,最后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能有把握,我这还安生些。若是换做别的人家,我尚能替你出面周旋,可如今这……唉!”   “我知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给家里添麻烦了。”黎浔接过她的话茬。   “一家人还说这些做什么?”季氏道,咬牙略斟酌了片刻,就也不再庸人自扰:“不过现在外面的流言蜚语都出来了,你叔父不定几时才能得空回来,总不能耽搁着你一直等他,等明日从宫里出来我就给他写封信告知一声再说吧。”   想来事到如今也就是跟黎珺打个招呼了,是黎云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门婚事,除非是姬珩自己不打算要了,否则哪容得他们这样的人家去主动拒婚的?   不过好在那位王爷目前看着还算是个稳妥人,没听说有什么了不得的劣迹,加之黎浔自己也愿意。   “叔父那里还是先不急着去信给他说了吧?南岳那边的使团刚回去,朝廷对他们防范的紧,叔父那里必定很忙,就暂且先不要为了这事儿让他分神了。”黎浔道。   她是无所谓早还是晚的把婚事定下来,奈何现在是姬珩想拖。   黎珺和季氏两夫妻的想法她大概都能料中——   现如今她这名声都已经等于是砸在姬珩手里了,也不管以后的朝局如何会不会牵连到家里了,只要姬珩的人品家世都还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就绝不可能再站出来反对这门婚事。   季氏斟酌了一下,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有些纠结起来:“算了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吧。那你也赶紧回去准备明日进宫的事吧。”   “好。”   黎浔给她行了礼,告辞了离开,季氏到底是为了这事儿颇为老神,就坐在那直揉太阳穴。   耿妈妈走过去帮忙:“这事情真的能继续瞒着姑爷吗?我看那位殿下追咱们二姑娘追得可勤快了,这少年男女经常凑在一块儿的……为着二姑娘好,也最好是早些定了婚事有个正当的名分啊。”   “我当然知道这事儿棘手,”季氏是当真愁得很,“可南岳这次的使团进京和谈也没个结果,万一边城再起战事,阿浔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这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万一再叫他们两叔侄为了此事分心了,我现在心里就不踏实呢。缓一缓,还是先缓一缓吧,横竖也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没准年关他们能抽空回来一趟呢。”   儿女婚嫁之事虽是大事,可人命的事更大,哪一样都不能马虎的。   为了叫季氏安心,回去黎浔就打发书云走了一趟信王府,将林皇后召见之事告知于他。   姬珩当时没在府里,年十九拍胸脯保证会把消息带到。   但实际上就算林皇后事先没跟姬珩打招呼,她派人出宫传旨之后姬珩必然也会很快得到消息,黎浔这就是做戏给季氏看的,姬珩回府之后当即领会,就也依样画葫芦,也叫人过来送了个了口信说是叫她只管安心进宫,凡事不必担心。   送信的人踩着饭点儿来的,当着季氏的面传得话,季氏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去了,由衷的松了口气。   因为林皇后的口谕中特意点明要单独见黎浅,所以尽管次日宫中设的是晚宴,季氏也带着家里的三个姑娘在午后就早早进宫了。   林皇后传的是口谕,她们手上没帖子,就只能道明来意在宫门外等着守卫一层一层的将消息传递去正阳宫,然后等候林皇后召见。   这个时间有点长,等候时身后陆续也有别家的女眷到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各宫娘娘的亲友得了特许进宫团聚或是叙话的。   本来是各走各路的事,结果黎浔这一家四口就这么稳稳当当的站着,麻烦就主动找上门来,一同样要进宫的华服艳妇从身后行来,在与黎浔错肩而过时候突然目色阴森的甩了一道眼刀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97章 陷害   那妇人是跟在怀王妃身后进去的。   怀王妃身边跟着个小男孩, 她手里则牵着个女孩儿。   宫门之内已经有人备好了肩舆等着在接了,怀王妃和两个孩子被请上肩舆,这妇人就陪在孩子们的肩舆旁边跟着进去了。   待到她们走远之后, 黎渃才偏过头来小声的问黎浔:“二姐姐, 这女人你认识啊?她刚才是不是瞪你了?”   “不认识, 也没打过交道,不过我应该知道她是谁了。”黎浔道。   黎渃一头雾水的盯着她, 就是黎浅和季氏也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见黎浔面容平静是一副寻常模样就也没再多管。   季氏和黎浅站在前面, 黎浔和黎渃站在后面。   等母亲和长姐收回了视线去, 黎渃终究是难掩好奇,又悄悄地往黎浔身边凑了凑, 拿肩膀来蹭她, 又冲她眨眼睛。   狭路相逢, 而且对方明显对她怀有恨意,黎浔心里也且警惕着呢。   她抿抿唇, 微微沉默了片刻,问黎渃:“还记得头几个月在公主府与我一同落水的有一位郑家的姑娘吗?后来你跟秦家妹妹一起玩的时候可有听她说起过这姑娘后来的事?”   那个姑娘黎渃是还有印象的, 但也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已,黎浔若是不提, 她慢慢地也就忘了。   此刻拧眉认真回忆了一下,便是眼睛一亮:“夏天那阵有一次找她玩她是有说过,那姑娘是在家里排行四是吧?秦姐姐说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回去之后没几天就病了, 好像还是挺严重的病, 后来就被家里送出去城外庄子上养病去了,最后病好没好的不知道,就直接被从庄子上发嫁出去了, 婚事甚至都没回京里来办,听说嫁的人也不怎好。秦姐姐当时还说那位郑大人势力,女婿次点儿就次点儿呗,好歹女儿是亲生的,结果他家倒好,嫁个女儿跟做贼似的,还偷偷摸摸的不敢叫亲朋好友知道。”   本来那天公主府的事,郑家那位四姑娘若只是冲着她的,她当场吓唬吓唬事后也未必会再提及,可偏就是那姑娘作死,顺手又帮着林承光做内应去引开了颍川郡主院里的丫头,差点害得颍川清白不保。   郑家和怀王府是沾着亲的,晋阳长公主事后没声张已经是她能给怀王府的最大的面子了。   黎浔事后也没过分关注打听郑家那姑娘的后续是因为她心里早就笃定那姑娘的下场是不会太好的,而这么算下来,晋阳长公主也确实是给了怀王很大的面子,只暗中叫郑家舍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儿也就作罢了,而并没有明面上和怀王府,和郑家翻脸。   想来也正是因为她有言在先,郑家才没敢让那姑娘再在京城公开露面,但也毕竟是自家的女儿,总不能一辈子关在庄子上看她熬死,便草草的寻了个不起眼的人家给嫁了。   黎渃那里还一头雾水的不明白黎浔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黎浔就侧目回望她一眼,道破玄机:“刚才过去的那位是怀王殿下的宠妾,是郑家那位四姑娘一母所出的亲姐妹。”   “哦……”黎渃恍然大悟,但再转念一想就还是不解:“那她冲着你甩什么脸子?”   黎浔这就笑得颇为意味深长了:“大概是因为那天郑家四姑娘是被我给撞下水的吧。”   黎渃于是就很不高兴:“当时姐姐你也是救人心切,虽说确实叫她妹妹跟着受了惊吓……难道他家那位四姑娘就是因为那次落水被吓病的吗?”   黎浔莞尔:“那谁知道呢……”   郑家那位四姑娘,幺蛾子一出接着一出,先是针对她们姐妹,后来居然胆大包天到顺手帮人去算计当朝郡主,这种胆量怎么会是落个水就能吓病的?   但是如今怀王这位宠妾对她敌意这般明显,黎浔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她那妹妹回家告了刁状了。   别人不清楚,黎浔自己心里却有数,她和那位郑家四姑娘之间哪里是顺路拐带落水那么简单,只怕是她事后威胁警告才结下的梁子。   虽然怀王的这位郑氏偏房夫人对她这敌意也来得很是莫名其妙,当初明明就是他们先出手算计在先,怎么这被人拿住了手腕还不能骂两句了?至于郑家那位四姑娘最后会落得那个下场,根源也只在她自不量力算计到了颍川郡主头上……   真正打压报复她的人是晋阳长公主,现在这位郑偏房却把这笔账算她黎浔头上来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柿子要挑软的捏?就不怕这软柿子爆浆糊一脸么?   果然,龌龊卑劣之人的逻辑也都是奇葩不能以常理论之的。   黎浔这边刚刚话毕,宫门之内也就见正阳宫的一位三等宫女姗姗来迟,和扎在宫门处记录往来人数的内庭司管事太监说了两句话,不多时就有内官出来又一次核对了季氏一行人的身份,然后引她们进了宫门。   “黎夫人,奴婢乃正阳宫人,奉命来引各位前去面见皇后娘娘的,诸位请随我来吧。”这宫人话说得还算客气,可言语之间却难免带了几分狗眼看人的冷傲。   “有劳姑娘了。”季氏温和一笑,自是不会计较这些。   林皇后也没有特殊待她们的意思,没有派肩舆过来,那宫人就在前面给她们引路步行过去。   皇宫不比别处,占地极广,就哪怕是不绕路,这一路步行过去也不是个轻生活儿。   好在是他们这一家子女眷都不是娇弱完全吃不了苦的,反正是难得有机会进宫,走慢些也就当赏景散步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黎浅就悄然落后几步退到了黎浔的身边来轻声告诉她:“怀王的那位偏房郑氏很得宠。皇室这一代子嗣不旺,怀王膝下除了王妃育有一子之外就只有她生的一个女儿了,又赶巧这位小郡主和唐贵妃同日生辰,入了唐贵妃的眼,郑氏母凭女贵,在怀王府的地位就更是了不得了。若不是因为她在娘家也只是个庶女,并且生母的出身太过不堪了,怀王不敢过分扶持怕惹了皇帝陛下的不快,她如今绝对做得两侧妃之一的位子。这女人据说恃宠而骄,不是善茬,她若真盯上你了,你可千万小心些。”   郑氏这区区一介内宅夫人,并且甚至连藏拙和隐忍仇恨都做不到?   说实话,这种人黎浔是真没瞧在眼里的。   只是她上下打量了黎浅一遍,忍不住失笑:“这些犄角旮旯的消息长姐你是从哪儿探听来的?”   黎浅也是无奈的勾了下唇:“只要是带着耳朵多出门,哪里用得着刻意打听,总有些消息是要主动往你耳朵里钻的。”   顿了一下,又解释:“药堂临街有户人家的女儿恰是在怀王府做事的,她家老太太又是个话多的。”   姐妹两个互相看看,相视而笑,就没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儿了。   等到拐进了御花园,眼前的视野就豁然开朗起来,也不似之前走在宫墙之间的那般压抑了。   黎浔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跟着继续往前走,结果刚拐过一片花圃就看前面热闹起来,一行十几个小太监,有人手捧着礼盒或者用黄布盖着的托盘站在路边的,又另有几个人趴在地上焦灼的捡拾什么东西。   “锦悦姑娘这是忙着呢?”带队的内官显然和林皇后宫里的这个宫女熟识,立刻就笑眯眯的打招呼。   宫女锦悦也微笑起来,同时不动声色的目光飞快瞥了眼忙乱中的那几个小太监,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胡公公今儿个领的这是什么差事?怎么了这是?”   胡公公于是就略显尴尬了起来,还是撑着笑脸含混解释:“今日中秋,陛下往各宫娘娘处的赐礼发下来了,咱家正要往永寿宫去。这不,那边一群孩子在玩,弄惊了一只猫儿,下头这些猴崽子们也是一惊一乍的……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哦,那公公辛苦了。”锦悦依旧是微笑,施了个礼就带着黎浔四人继续往前走,“我这也还有差事在身,娘娘那边在等,改日再同胡公公叙话。”   说话间目光却略有些意味深长的又扫过胡公公这一行人。   显然——   她心里是有些什么想法的。   本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场景,任凭是谁遇见了也不会多想,可黎浔这时候心中已经无比警觉了。   宫里逢年过节皇帝给各宫的赐礼都是同时颁旨命内庭司备下送往各宫的,但是各宫等级尊卑不同,这赐礼送出去的顺序也有严苛的规矩,比如中宫皇后收到赐礼必须是头一份的,普通妃位上的不能早于贵妃,而下面嫔位又不能超妃位……以此类推。   并且每逢这时,皇帝颁旨和内庭司送出赐礼都要卡在一个固定的点儿送出来的。   黎浔上辈子是做了多年皇后的人,对这些事情的细节门儿清。   锦悦之所以表情怪异,必是因为这队小太监往唐贵妃宫里去的时辰早了些,而她也顺理成章的理解成这帮人是办事出了差错,从内庭司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走得早了,为了不至僭越中宫,便故意找了个借口在此拖延,想等着皇后那边先收到赐礼之后他们再继续往永寿宫去。   唐贵妃和林皇后在较劲,这宫女看了笑话才会如此。   黎浔跟着她继续往前走,因为这条花圃中间的小径比较狭窄,站成一排等在路边的那个十来个小太监就纷纷往后避让给她们让路。   个个都是表情谦卑的低垂着眼眸,十分的规矩。   这一路走过去,黎浔就是全神戒备甚至也没察觉了任何异样,而等拐过了这一片花圃,前面的开阔处果然是有四五个孩子在追逐打闹,有人拿着风筝疯跑,也有人拿着弹弓比划着想要打鸟。   黎浔喜欢看着孩子们玩闹,无忧无虑的总会叫人羡慕,四下里瞧着,就见那边的树上高处有两个新垒的鸟窝,几只鸟儿在附近盘桓,孩子们拿着弹弓在树下追逐。   与此同时她顺手往自己的荷包和两边的袖袋里都摸了一遍,果然就从左边袖袋里摸到一件不属于她的东西。   鸽子蛋大小,圆润的还带着旁人体温的一件东西。   她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面色不改的却是忽的顿住了步子。   这时候刚好一个孩子被另一推倒了,两人闹起来,很快又追打着跑了。   黎浔目光闪了闪,扬声叫前面的宫女:“锦悦姑娘,刚从花园里过来时我裙角沾了点儿脏东西,怕是这样前去拜见娘娘有些失礼,我去那里的水边处理一下。”   锦悦看看了她一眼,当即就面色不愉起来:“怎好叫娘娘等……”   黎浔道:“我处理一下很快的,你们不必等我,先走即可,我步子快,一会儿定能追上。”   锦悦这种眼高于顶的宫女自是不会将她这样身份的官眷女子看在眼里的,她只要不添麻烦就懒得理,就随便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姑娘一定要快些,可别到处乱走,宫里的贵人多,省得冲撞。”   “是。多谢姑娘提点。”黎浔客客气气的道了谢。   锦竹见她这般态度,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就减退不少。   季氏略有些忧虑的迟疑了一下:“阿浔你……”   “婶娘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人在宫里,她们确实被动,季氏也无法,但好在是她知道黎浔的脾性不会生事的,这才勉强安心的跟着锦悦继续前行。   黎浅也看了黎浔一眼。   黎浔冲她隐晦的露出个笑容来,她也就会意,没有多言。   待她们走后,黎浔就快步穿过花圃往旁边走去。   四下无人,刚刚好。   而只片刻工夫她们刚刚过来的方向已经有人叫嚷着朝这边追来,而等她站在水潭边从容的将一物反掌掀入水中时,之前“偶遇”的胡公公一行人就从身后的小路上出现并且快速冲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8章 搜身   “在那边, 快,追上去把他们拦下。”胡公公尖着嗓子喊。   他那一行包括他自己在内十七名内侍太监,外加应该是喊了从附近巡逻经过的一队御林军, 一大群人, 蜂拥而至。   彼时锦悦带着季氏几人其实也没走出去多远, 御林军和大部分小太监都追着往那条小路上去了,胡公公则是带着四五个人直扑到黎浔面前, 将她堵在了那水潭边上。   他们人多势众, 黎浔当然不会和他们硬碰硬。   当然, 她到底也是官眷, 加上又是被林皇后特旨传召进宫的,即便胡公公这些人是有备而来一时之间也不敢随意冒犯她, 就只是严防死守的将她给堵在这里看管了起来。   黎浔也不主动开口问他们什么。   那边锦悦被拦下了可不得了, 当场就跟带队的御林军校尉呛起声来:“你们大胆。我是皇后娘娘跟前侍奉的三等宫女, 奉命引娘娘传召的贵眷过去拜见的,你们竟敢冒犯冲撞, 还挡我的路?”   那校尉当然是忌惮林皇后的,态度十分的谦逊客气, 拱了拱手面有难色道:“卑职并无冒犯娘娘贵客之意,只是内庭司的内官告上来说方才在御花园里遗失了贵重之物, 并且据说这前后就只有姑娘几人从旁经过。丢失的是陛下给贵妃娘娘的赐礼,此事非同小可,卑职职责所在, 必须得要拦下诸位问一问。”   锦悦柳眉倒竖, 当即大怒,厉声斥责:“你这是什么话?意思难道是指我们偷盗了陛下给贵妃娘娘的赐礼吗?”   简直岂有此理。   那校尉其实也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这毕竟是在宫里,又大白天的在御花园里, 除非是有人活腻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当众行窃?   只是现在遗失的物品价值不菲,内庭司告上来,又冒头直指锦悦这一行人,他就必须得这么办。   “姑娘言重了,卑职并无此意。”那校尉依旧是尽量放平和的语气,争取不要将正阳宫给得罪得太狠,“内庭司的胡公公就在后面,他出面指证首告,卑职也只是依律而行。卑职也愿意相信这仅是误会一场,但此事还是要当面查问清楚的,也好还姑娘几人清白不是?”   反正人被堵在这,锦悦就是林皇后跟前的人也绝对走不脱了。   她也怒上心头,四下里扫视一圈没瞧见那位胡公公,就拎着裙子快步往回找去。   季氏母女几人也都一脸的神色凝重,黎浅就更是戒备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黎浔刚才刻意止步是为了什么了,虽说对方既然把矛头指向了黎浔,应该就不会再费心力在她们几个身上下手,可是为了以防万一,当那校尉上前来想请她们也移步一起回去说清楚的时,她没等季氏反应就先不动声色的抢了一步上前,挡在了季氏母女身前,语气不卑不亢客客气气的拒绝了:“我们家人头次进宫,实在受不起这样的污蔑,也不是很懂这宫里的规矩,我们就站在这里,等着锦悦姑娘处理此事就好。”   那校尉便觉有些为难:“还是要当面说解释一下比较好。”   “不,我们就站在这,在这件事查问出一个结果之前是一步也不敢再妄动了。”黎浅依旧拒绝,目色嘲讽的扫了眼刚刚跟着他跑过来的那十来个小太监:“方才也不过就是同他们这一行人走了对面而已,就飞来横祸被扣了一个偷盗御赐之物的重罪在头上。这位大人,也请您就站在这里做个见证,千万莫要再叫这些人近我们的身了。我们一家子清清白白的名声,若是被哪个手欠的近身再给塞了点儿什么在身上,那就更解释不清了。”   这些人就算是要陷害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现在只需回头一想黎浅也就立刻能明白黎浔那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但好在是黎浔早一步就先有所察觉,她现在纵是也担心黎浔那里能不能应付过去,但是宫里这个地方她确实也是被动,现在唯一能做的反而是防范好自己和季氏母女这边不要再叫人钻空子给拖了后腿。   那校尉也不是蠢人。   要说有官眷女子大白天在宫里公然偷盗,本来就很扯,黎浅再这么一嘲讽,他也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如果最后真查出了是有这样的事,那也应该是皇后娘娘传见的这几位客人惹了宫里哪位贵人的眼,被人设局整治了。   可即便如此,这事儿也轮不到他来说理,倒是黎浅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了,他也只好是送个顺水人情给正阳宫,没再为难逼着她回去。   黎渃的心思虽然活泛,但是很少主动往这些污糟事上想,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就不由的紧张,微微攥住了黎浅的袖子,却又不敢表现出过分忧虑和焦灼的情绪来,怕被人理解成做贼心虚。   黎浅在袖子底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安抚了一句:“没事的,别怕。”   黎浔这里她站在水潭边上,一直也没主动同那位胡公公说话,质问一句都没有,然后就见锦悦气急败坏的绕过花圃冲了过来:“胡公公,我正阳宫与你们内庭司无冤无仇,你却诬告拦截娘娘的客人?你这真是当的一手好差事,这是要故意拆台打娘娘的脸面不成?”   “锦悦姑娘何出此言?咱家区区一个奴才,怎敢对皇后娘娘有丝毫的冒犯之心?”胡公公诚惶诚恐的连忙就道歉。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锦悦怒火中烧,“我方才不过是与你走了个对面,好心打了声招呼而已,你却指我偷盗?”   “哎哟我的锦悦姑娘,咱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又如何不知你的为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胡公公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了,脸上一直笑眯眯的,一副煮不烂的表情,紧跟着又话锋一转,意有所指的瞄了眼站在他身后水潭边的黎浔:“只是方才打翻了东西之后就再没有第二批人经过了,锦悦姑娘你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又素知这宫中规矩,却保不齐旁人未见世面又眼皮子浅的……”   “你……”锦悦当时被他叫人拦了,第一反应就是永寿宫在找正阳宫的茬儿,立刻就又要怼回去。   可是话到嘴边,瞧见了黎浔,莫名的就有一瞬间心虚和不确定了。   怀远将军虽是三品衔,可这个黎家毕竟是在边城发迹的小户人家,就连皇后娘娘都十分的瞧不上……   纵然知道一定是永寿宫针对,可是要她出面替一个初次见面的黎浔担保?   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于是目光闪了闪,将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场面眼见是要僵持了,黎浔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听两位的意思,难道是这位公公遗失了什么重要物件,竟怀疑到我的身上来了吗?”   锦悦这时候已经决定明哲保身了,咬咬牙,一声没吭。   胡公公就挑高了眉毛冷笑一声:“姑娘莫要嘴硬,方才在那边就只你们几人经过,偏就在你们路过之后陛下赏赐给贵妃娘娘的夜明珠之一就不翼而飞了?姑娘,这可是御赐之物,咱家能体谅你是初次进宫没见过世面,可这东西你却是留不得的,还是自己交出来吧?省得咱家动起手来你更难堪。”   说话间,就有个小太监低垂着脑袋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托盘。   胡公公将其上黄布掀开,下面三个特制的架子上尚且还摆着一大一小两颗夜明珠,大的差不多有鸡蛋大小,小的那颗鸽子蛋大小,和黎浔之前从袖袋里摸出来的那一颗应该是一对儿。   正在说话间,花圃对面的小径上就见浩浩荡荡的贵妃仪仗也露了头。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胡公公连忙带领众人跪地请安。   唐贵妃坐在肩舆上,后面还跟着怀王妃,怀王府的小世子和小郡主以及那位郑氏偏房一大家子。   唐贵妃容貌艳丽,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极盛的妆容之下,看上去依旧光彩照人,完全不像是有姬琮那么大儿子的人。   她慵懒的坐在肩舆上只随口问了句:“何事?”   那位胡公公就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然后又叫人呈上了剩下的两颗夜明珠给她过目。   “既是陛下赏赐给本宫的中秋赐礼,确实是没有尚未进我永寿宫就先遗失的道理。”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就勾唇露出个笑容来,看都没看黎浔,只就随口吩咐:“你既是知道东西在哪儿,那就给本宫找回来吧。”   “是。奴才谨遵懿旨。”胡公公受到鼓舞,语气都显得越发铿锵有力了。   他爬起来,走到黎浔面前,表情居高临下:“姑娘,咱家还是那句话,这事儿您糊弄不过去的,还是自己交出来吧,否则咱家就只能自己搜了。”   唐贵妃不曾叫起,黎浔不想给她另外找攻击自己的把柄,就暂时稳稳地跪着,也不主动爬起来。   她表情平静的与那位胡公公对视:“公公遗失了御赐之物与我无关,而且你也不能搜我的身。”   就不论她身上究竟能不能找到赃物,单就她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进宫一趟反而被人当众搜了身,这就是莫大的侮辱,会成为一个污点,伴随一生的。   郑氏服侍在怀王妃的肩舆旁边,只觉得她这是在做垂死挣扎,得意的勾唇冷笑。   那位胡公公也仿佛听了笑话一样直接笑了出来:“贵妃娘娘在此……”   黎浔没等她说完就直接出言打断他,语气铿然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不能搜我的身,就是贵妃娘娘也不能这般羞辱于我。”   唐贵妃约莫也是头次见到这么硬脾气的官家小姐,脸上笑意都没控制住的凝固了几分,微微蹙眉。   郑氏则是忍无可忍的当场跳出来:“你好大的排场口气?贵妃娘娘在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你偷盗了娘娘的东西,娘娘还搜不得你了?”   “贵妃娘娘确实搜不得我。”黎浔脸上始终不带任何表情,又硬碰硬的给她挤兑回去,“除非皇帝陛下亲下御旨,否则我是不会让你们搜身的。”   这话说得实在就是太过狂妄了。   唐贵妃本是没将她看在眼里的,此时也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子,招招手示意内侍将肩舆落地。   她慢慢的站起来,正待要往黎浔这边走,却是那边黎浅等人看见她来也赶了过来。   “贵妃娘娘。”季氏抢上前来,跪在了黎浔面前将黎浔挡在了身后,先给唐贵妃行了礼,这才抬起头来正色道:“这孩子年纪小,不会说话,若是言语不当冲撞了您还请您勿怪。不过她说您不该搜她的身,却是一番好意,并非对您不敬。”   她这也是护犊子心切,加上宫里这些贵人都脾气大,她也不敢浪费时间再等唐贵妃反应,就直接往下说:“臣妇的夫君十九岁投身军中,如今已有十四载,虽不敢说军功累累,但是驻守边城多年,为国事为边境百姓也算是尽心尽力了。臣妇娘家经营的医馆也多为军中解囊,无偿采办药材多年,每逢战事,军中大夫短缺,臣妇也会带着孩子们往军中帮忙。虽说为朝廷为百姓,这都是应当应分的,我们黎、季两家从不敢居功,但是皇帝陛下恩宽,仍以‘忠义’二字颁下嘉奖状,许我黎、季两氏以殊荣。我家的孩子们个个秉承此道,严于律己,没有一个敢辜负皇恩的。浔姐儿是臣妇带大的孩子,臣妇以性命做保,她绝不会做出偷盗之事。娘娘您丢了东西固然心中气恼,可我家孩子的名声也不能这般任人诋毁,若是有人执意要搜身,那就请请陛下的御旨来吧,否则我黎、季两门绝不受此侮辱!”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本来以为这件事两章就能搞定,结果一撕逼就完全收势不住了……明天继续吧囧~ 第99章 杖毙   唐贵妃始料未及, 一时裹足不前,拧眉怔住了。   黎珺一个从三品的驻外将领,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里, 他算什么?无论是对皇帝还是唐贵妃来说, 比他身份品阶高的都是一抓一大把。   季氏得皇帝御笔亲批的褒奖, 锦绣繁华无事发生时,这对他们这些人上来人说也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是——   唐贵妃毕竟也是世家出身, 并非只是靠着美色争宠上位的那种人, 一定的眼界和常识她都是有的。   她深知边境安稳靠的并不单单是朝廷的统治, 说白了, 山高皇帝远,朝廷能做的才是真的有限, 不过就是给个大概的兵力编制和按时拨放军饷粮草而已, 真正在替边关出力, 真正守住了国界线的是边关的驻军和百姓。   是驻军浴血拼杀,击退外敌, 保了边城一方百姓的安稳。   而与此同时,相辅相成的是——   边关百姓也是万众一心, 同心协力的在支持军队抗击外敌,若是后方的民众百姓不予支持甚至扯后腿, 军队也不可能无后顾之忧的专心迎战外敌。   唐氏一门也领兵,唐贵妃对此深有体会,他们家在东边海域驻防, 也是想方设法的安抚笼络百姓, 来求得地方稳定,这样一旦开战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寻常时候单独拎出来一个黎珺或者季氏, 都没人会将他们看在眼里,可黎珺在南境军中是老资历了,季氏一门又在当地百姓当中颇有威望。   现在她若是执意要往黎浔身上泼脏水……   消息传回南境边城,必定会寒了当地军民之心,并且也等于是打了皇帝的脸,更有甚者,若是再因此引发当地军民对朝廷的不满,边境有失,这个责任她可承担不起。   季氏手里到底有没有皇帝颁下的嘉许状,她不确定,但是眼前的季氏和黎浔两人信誓旦旦,她就真的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了。   郑氏本来正在得意洋洋的等着黎浔倒霉,一看唐贵妃居然怂了,立刻就焦急起来,也跟着快走几步过来指着黎浔和季氏两人喝斥:“怀远将军不过是个从三品的武将,就算再是自恃军功,你们还以为你们能功高震主吗?居然到贵妃娘娘面前耍起威风来了,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黎浔一开始就没把她看在眼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郑氏的生母原是个卖身为奴的歌姬,后来某次在主人家侍宴时被当时刚入仕途不久的郑大人看中,那家的主人本是他顶头上司,为拉拢他,就以美相赠,叫他把人领回去了。郑家这位歌姬出身的姨娘邀宠的手段一流,这一二十年过去了,愣是将已经升为大理寺丞的郑大人笼络得死死的。要不是这位郑大人是寒门出身的正经进士,还是要些脸面和在意外人看法的,只怕早就宠妾灭妻,把她给扶正了。可即便是这样,郑家的后院也一团乱,被这位姨娘折腾得不像样子。   这也就得亏是她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女儿,没儿子,否则只怕是更不消停。   而怀王的这位宠妾便是家学渊源,独得她生母真传,进了怀王府之后几乎就得了专宠,并且早早的生了女儿傍身,后来借着女儿攀上了唐贵妃之后,隐隐的都不怎么把王妃看在眼里了。   一个妾室做到这个份上,不知收敛不知死活,足见就是个目光短浅没有远见的。   她是不能理解季氏抛出来的那些话背后的牵扯的,反而是觉得黎家人没见识,敢在贵妃面前称大。   这边她刚说完,唐贵妃就咬牙切齿的横了一眼过去,沉声斥道:“你闭嘴!”   郑氏毕竟出身不高,平时只是讨好她,立刻就缩了脖子:“娘娘……”   还没等再说话,花园小径的另一边就有内官高声唱到:“皇后娘娘到!”   唐贵妃心头中一凛,匆忙转身时又瞪了郑氏一眼警告。   郑氏脖子又缩了缩,跟着她屈膝行礼。   林皇后明显也是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当时就已经杀到了面前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冲着郑氏发难了:“怀王府的规矩真是越来越好了,府里的奴才作威作福都作到这宫墙之内来了?辱骂官眷,僭越贵妃,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这宫里的主人呢。”   怀王的妾室,说得好听了旁人要称一声夫人,可是说到底妾就是妾,算到底也还是半个奴才。   郑氏面皮一白,赶忙就跪下了:“奴婢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并非……”   这蠢货,居然到这时候都没抓住林皇后这番话的重点?   她不守规矩算什么事?暗讽怀王不安分有夺嫡之心才是诛心之言。   唐贵妃今天本来就也不是她起意要来为难黎浔的,只是郑氏挟私报复先斩后奏了。   因为小郡主的关系,她平时确实对郑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格外宽纵些,加上之前也听过姬琮说黎浔在长公主府居然口出狂言恐吓过郑家四姑娘的事,她心里膈应,就觉得黎浔这是不知好歹仗着东宫的势才嚣张不给姬琮面子的,顺手教训一下叫她吃吃苦头也好。   这会儿郑氏言语上又被林皇后抓住了话茬儿,唐贵妃也瞬时被激怒,没等她说完就怒声打断:“知道说错了话就给本宫闭嘴!陈嬷嬷,给本宫掌她的嘴。”   服侍在她身边的一位嬷嬷立刻领命,郑氏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要求饶,已经被左右开弓抡了两巴掌,彻底打熄了声,脑瓜子嗡嗡的,脸上也疼。   她在王府受宠,就是王妃也至多言语上挤兑,从没动过她一指头,她这边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完全懵了。   小郡主原是该送去王妃身边养的,可这郑氏哪里肯?使了点儿手段,又把孩子抢了回来,孩子和她很亲。   年仅六岁的小姑娘,又是娇生惯养被人宠着长大的,一看亲娘挨打,也是又怕又怒,当场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那乳母深知这对儿母女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唯恐孩子不懂事再说出什么冲撞了林皇后的话来,没等她跑过去郑氏身边就一把将她扯回来,按在怀里偷偷的使劲捂住了嘴巴。   林皇后倒是没有跟一个孩子较劲的兴致,仍是冷着一张脸针对唐贵妃:“黎季氏和这几个丫头是本宫要见的,所以贵妃现在是认定你那缺的东西与她们有关吗?非要搜身查找失物不可的话,那本宫就替你出面请陛下的御旨好了。”   她显然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季氏的那番话,明明白白的按住了唐贵妃的七寸,转身就叫人:“来人……”   唐贵妃怎么可能为了后宫争端,还是她那边主动构陷挑起的争端去惊动皇帝过来,情急之下立刻横了胡公公一眼。   胡公公也没想到一个三品官家里的女眷会是这么个顶个的难缠,现在不仅牵扯到了国事上还惊动了皇后,即便悔不当初不该替唐贵妃这边做事了也晚了,只能咬着牙扑通一声跪下了:“皇后娘娘恕罪,此事原是和贵妃娘娘无关的,是奴才手底下的人毛手毛脚的打翻了东西又被刚好路过的这位姑娘顺手牵羊给捡了去。奴才原也是不敢冲撞娘娘的客人的,只想叫她交出宝物就算作罢了此事,是她抵死不认……奴才与她起了争执,又刚好贵妃娘娘路过才顺口问了句。结果这姑娘又出言不逊,怀王府的郑氏夫人才又忍不住的呛声。”   直接把事情全部揽过来,撇清了唐贵妃去。   唐贵妃面上却很坦然,就仿佛她真的就是不明真相路过的一样。   而这胡公公之所以敢这么说,无非就是因为他笃定他今天能坐实了黎浔的偷盗之罪。   林皇后自然也不想孤注一掷的出面替黎浔作保,明显是迟疑了一下,可现在她哪怕为了面子也不能再缩头回去,便是一咬牙,再次肃声喝问:“所以你依旧是一口咬定遗失的物件是在黎家这个丫头手里是吧?那好,本宫这便请陛下的旨意过来,咱们当场搜过吧。”   真把皇帝请过来,就算能人赃并获,这又怎么得了?   胡公公忙道:“娘娘,倒也不必搜身这么麻烦的,此女子十分狡诈,方才奴才等人追过来时她见事不妙已经跑到这水潭边上将宝物投入了水中。奴才和手底下的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娘娘可以直接叫人下去打捞,找到了失物她自然百口莫辩。”   他在宫里当差这些年,也没遇到过比这更紧迫的事件了,心里并不轻松,忍不住就暗中剜了一眼黎浔。   黎浔没做声。   黎渃却不干了,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你们人多势众又是先发制人的,就算水里真捞出来什么,怎知不是你扔下去拿来嫁祸我二姐姐的?”   胡公公这就信心满满了:“皇后娘娘明鉴,老奴和这位姑娘乃是初见,无冤无仇……”   黎渃还想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的黎浔终于开口:“这位公公既然信誓旦旦,那娘娘便准他所请,尽管派人下去打捞吧。”   胡公公闻言,突然就疑惑起来。   他之前冲过来的时候确实看见黎浔站在这水边把一件色泽和大小都同那夜明珠差不多的东西给扔下去了。   当时他是料定了黎浔必定是要销赃,否则她路上走得好端端的何故要特意走到这水潭边还往下面扔什么东西。   可此刻的黎浔面无惧色,他就不得不怀疑起来。   林皇后也忍不住多看了黎浔两眼,黎浔就端端正正的跪着……   她略斟酌了一下才侧目给龚嬷嬷使了个眼色。   龚嬷嬷颔首,又叫人去寻了一些水性好的侍卫和太监过来。   好在这水潭不算很大,就是水深了些,历时整整大半个时辰,二三十人将潭底翻了个遍,甚至连沙土石子都尽量的扒开看了。   其间黎浔就一动不动的跪在水潭边上。   那位胡公公脸上的表情却从一开始的自信慢慢变得不安,焦灼,到最后就几乎恨不能自己撸袖子跳下水去亲自找。   而等那些下水的侍卫和小太监一个个无功而返游上岸后,他也终于再撑不住,双腿抖似筛糠的软倒在地。   唐贵妃和郑氏那里也全都一头雾水。   这位胡公公在内庭司多年,圆滑又识趣,叫他盯着去设局算计一个小姑娘,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失手了?   林皇后本来也是悬心了半晌,生怕这个黎浔不争气连累到她,这会儿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居高临下的盯着胡公公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奴才……奴才……”胡公公满头大汗,他确实搞不清楚状况了,东西是他指使手下小太监偷偷塞进黎浔袖袋里,确保万无一失,而且前后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立刻带人围堵上来,黎浔绝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掉。   可不仅是水潭里,方才林皇后为了公允期间,叫人把周围的花圃也都找了一遍,那东西就是——   没了?   “在她身上!娘娘,是奴才看错眼了,那东西一定还藏在她身上。”无计可施,他只能孤注一掷。   “出尔反尔,陷害忠良,你还不知悔改?”林皇后却是不会再听他废话了,“宫里容不下你这样的东西搅风搅雨,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杖毙了。”   她没指望着叫对方供出唐贵妃来,是因为知道没用,唐贵妃是什么身份背景的,一个奴才敢攀咬她?这宫里可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境遇。   “娘娘……奴才没有说谎,东西一定在她身上,娘娘!”胡公公果然没有攀咬,侍卫却也立刻将他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黎渃几时见过这种阵仗,死死的攥住了黎浅的袖子。   郑氏也没想到她折腾一场会是这么个结果,人也有点恍惚了起来。   黎浔悄然侧目看了她一眼,又慢慢转开了视线……   她黎浔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别人开了局,她就可以奉陪做到底,事情到这儿可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00章 脾气   论家世, 林皇后和唐贵妃是不相上下的,加上唐贵妃又强势,其实这些年林皇后是很难有完全能压得住她的时候, 今天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阴差阳错之下就扬眉吐气了。   她表情之间就难掩的带了几分得意, 冷声道:“贵妃你今天这是未卜先知吗?中秋佳节,陛下的赏赐还没到, 你不在寝宫等着接旨却在这个节骨眼跑出来, 看来是料到了会有宝物遗失, 所以提前就赶着出来找了?”   都是宫里混了几十年的老人了, 有些伎俩虽然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和把柄,可谁也别把谁当傻子。   中秋佳节, 皇帝按照惯例午后就会往各宫赐礼, 哪一宫的主子不得等着亲自接旨?   现在唐贵妃宫里的东西还没到, 她人却先跑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就是她设局算计的黎浔,所以心里明白皇帝的赏赐不可能顺顺利利送过去了?   郑氏那里已然是心虚的不敢抬头了, 唯恐自己禁不住乱飘的目光暴露了情绪。   唐贵妃面上却还是言笑晏晏,仿佛之前的事就是与她无关一般的散漫道:“皇后娘娘这就误会臣妾了, 臣妾只是瞧着时辰到了内庭司的东西也没送来,就想他们或是有事耽搁了, 这便赶着出来想去皇后娘娘宫里给您请个安,回来再领陛下的恩赏不迟。娘娘您知道的,今日一大早臣妾的娘家给陛下送了贡礼进京, 也捎带了一份给臣妾的, 陛下传了臣妾过去和娘家人相见,早上就没能去正阳宫朝拜皇后娘娘。臣妾这不是怕您怪罪,这才紧赶慢赶的想要过去请安么?”   不软不硬的一个钉子就把林皇后给顶了回去。   林皇后的口齿不如她伶俐, 自然也懂得扬长避短,就没再揪住这个话茬不放,只就暗暗吞下一口气,再度挑眉:“那你是要继续在这里找你的那颗夜明珠吗?”   郑氏这时候就不甘心的掐着手心又恨恨的瞪了黎浔一眼。   “哎呀。”唐贵妃抬袖子扇了扇风,意有所指的环视一圈,“方才这地上和水里都搜了一遍无果,这东西总不能是上天入地了吧?若真是上天入地了,臣妾又哪里去寻?还是去娘娘宫里讨口茶喝吧,刚才这大太阳底下也站了挺长时间了。”   言罢,却是目光意有所指的定格在了黎浔身上。   内庭司的人是郑氏去支使的,具体是要求他们怎么做的事后也对唐贵妃一一交代了,现在那件东西附近搜遍了也没找见,黎浔又拒不让他们搜身,那东西就必然是在她身上的。   这明里暗里的挤兑,也算暗示得明明白白了。   林皇后却是至今也不敢给黎浔打包票,心中恼怒的正在迟疑,却是太子妃的仪仗自正阳宫的方向寻了过来。   “儿媳见过母后,母妃安好。”她下了肩舆走上前来给林皇后两人请安。   怀王妃和黎浔季氏这些人又纷纷给她见礼。   林皇后看了她一眼,表情也是不冷不热:“一大早你没来,本宫还当你身子不适,还想着过午遣个人过去看看,你若是不舒服就在府中养着,不必特意进宫来折腾了。”   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不过这么瞧着,倒是比上回见你时你的气色要好多了。”   太子妃上回进宫已经是年节时候了,她和太子之间有了心结,再和林皇后这个护短的婆婆之间关系自然也不会亲厚了,这算下来是有大半年未见了。   太子东宫之内如今已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了,不过都是妾室所出,太子妃受不得那个刺激,自然不会去管,她今日进宫就是孤身一人,并且和林皇后之间也是貌合神离的不亲近。   黎浔看过去……   相形之下唐贵妃那边婆媳祖孙之间就要热闹和气的多,对比鲜明。   林皇后明显也是有所感知,这时候看见太子妃,她脸上表情就更不耐烦了。   “黎家大姑娘的医术好,最近替儿臣调理着,确实有见起色。方才去正阳宫想给母后请安,听宫人说您来了这边。”太子妃对此却毫不在意,依旧只是做着表面功夫。   言罢,又径自看向了黎浔道,“你最近很忙吧?已经有阵子没陪你长姐一道儿过去探望本宫了。”   黎浔此时还跪着,她使了个眼色,云辞就上前将黎浔搀扶了起身。   黎浔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不会拒她的好意,就算是当着林皇后的面——   能站着谁愿意跪着啊?   她这前后跪了有一个多时辰,膝盖早就又麻又疼了。   “不敢劳太子妃娘娘亲问。”黎浔站起来稳了稳身子,“臣女知道娘娘不喜吵闹,所以就没敢经常过去。”   “就你懂事。”太子妃道,招了招手把她叫过去,又状似亲昵的拍了拍她手背,只是神情语气依旧冷淡,一看就是个逢场作戏的样子,连装一下都懒得伪装出充沛的情感来,“怎么你今日进宫赴宴也不穿得鲜亮一点儿,那样才喜气。正好内庭司给本宫裁的秋衣做好了,本宫已经差人去取了,一会儿去母后那挑一身给你换了。”   她这看似是和黎浔之间叙旧客气,可在场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立刻有所领悟——   她这是借故帮黎浔解围,彻底证明清白的。   搜身一事,实在是太侮辱人了,黎浔这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肯定是不能答应的,可方才唐贵妃却是意有所指的还在暗示黎浔偷盗,今日若是不能彻底证明了清白,这桩悬案的脏水始终还是要泼黎浔身上的。   现在以更衣之名,大可以叫林皇后和唐贵妃的心腹都跟进屋里去瞧着。   赃物不在黎浔身上,才能彻底摆脱这项污名。   唐贵妃的目光闪了闪。   郑氏闻言,则是直接激动起来,用力的揪扯着手里的帕子。   黎浔于是盈盈一笑:“好。多谢太子妃娘娘抬爱。”   林皇后的反应慢了一拍,是最后一个明白过来太子妃用意的。   她脸色当即就又不怎么好了,有点怪太子妃莽撞,说到底,她还是信不过黎浔也怕受黎浔的连累跟着被打脸。   唐贵妃见黎浔是一副毫无负担的样子也只觉得她是因为根本不知道那颗珠子被人塞到了她身上所以才会如此,毕竟那东西真的不可能凭空消失无踪的。   她身边的两个大宫女从刚过来的时候起就严密监视着黎浔的一举一动,也十分确定她绝对没有把东西转移给旁人。   事已至此,总归是要做个彻底了断的,林皇后就只能不怎么情愿的带着众人回了正阳宫。   黎浅和黎渃上前扶了同跪在那里的季氏起身,一行人坠在林皇后几人的仪仗最后,唐贵妃的那两个大宫女依旧防贼一样刻意也落在后面死盯着黎浔和黎家其他人的一举一动,确保她在路上也没机会将赃物转移出去。   这里离着正阳宫已经不算很远了,黎浔和季氏跪了半天,虽然难受可两人都不是矫情的人,非常情况之下都能忍着,同是跪了半天的郑氏就实在是苦不堪言了,纵然被婢女扶着,等一路行至正阳宫的大门前她也是痛加委屈的直想落泪,却又不得不继续忍着,勉强迈过高高的门槛一步步挪进了院子里。   林皇后之前也是得了消息赶去水潭边救场的,当时皇帝给的赐礼也还没到,此时内庭司的人都还捧着礼物等在院子里。   一长串儿的二十四人。   留守在宫中的大宫女迎上来禀报:“娘娘,陛下的赐礼到了,娘娘方才不在,奴婢们也不敢擅接,这是礼单,您瞧一眼吧。王主司亲自来的,不过他说内庭司今日活儿多,他等不得娘娘太久,就放下礼单先走了。”   林皇后接过礼单打开来看。   大宫女就掀开其中一个托盘上的黄布:“还有这尊送子观音相,娘娘您亲抄佛经祈福,又命内庭司送去相国寺请方丈大师开了光的,赶在这中秋佳节的好日子里刚好被请回来,王主司就一并送来了。”   其他的赏赐林皇后都兴趣不大。   至于这尊送子观音像,那自然就是替太子求的了。   可太子妃已经不能生了,这事情又明显是和太子妃无关的。   也不知道这宫女是忘了太子妃在场才一时失言,还是压根就不在乎会不会刺了太子妃的心窝子,总归话就是这么当众说的。   林皇后朝着观音像拜了拜,很是虔诚,就将礼单递回了大宫女手上,回头叫了太子妃道:“晚宴过后你和皇儿先别急着出宫,再过来一趟,将这观音小像请回东宫去供奉吧。”   自从黎浅去给太子妃看病之后,黎渃也跟着听了一些有关太子妃病情的事。   一个人身体经受病痛折磨已经很可怜了,偏身边本该是亲近之人的却没有一个宽慰挂怀的,这境遇得是有多凄惨?   她是小女孩儿心思,林皇后是半点不觉得自己此言不妥,就唯她目露不忍,偷看了太子妃好几眼。   太子妃脸上终究是没什么表情的,走上前去恭敬应诺:“是。”   林皇后继续带着众人往正殿里去。   大宫女拿了黄布要重新盖回观音像上。   东宫和怀王府水火不容,郑氏对此是十分不屑的,撇撇嘴,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就忍不住刻意从旁边靠近了想看两眼。   有仇不报可不是黎浔的脾气,尤其郑氏这女人今天还是明目张胆陷害她的,她的原意本来是想叫郑氏打翻林皇后这随便一件赐礼即可,反正因为刚才的事林皇后也正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机会借题发挥呢……   这时就改了主意,盯上了那尊观音小像。   她今日进宫,不好明着带迷药,但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往荷包里揣了一方提前沾过药粉的帕子。   一边伸手往荷包里摸,一边目光敏锐的注意四周,正待要紧跟郑氏脚步从她身后“路过”一下……   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大门口,却见姬珩不知何时出现,已经稳稳地站在那里,正眨巴着眼睛,表情别有兴味的盯着她瞧。   显然——   他是料准了她将要做什么了。   黎浔与他四目相对。   她确实有把握能不露破绽的坑上郑氏一把,可现在姬珩出现,她当时就不想自己动手了。   收回了已经摸到荷包的手,表情严肃的冲姬珩挑挑眉。   姬珩原就是个等着看戏的,一看她居然把重任交予自己,先是愣了下。   前面郑氏已经走到那观音像旁边了,机不可失,黎浔不高兴的紧皱了眉头,再次给他递了个眼色。   姬珩无奈,这才勉为其难的一边散漫的抬脚进这院子,一边顺手从墙砖上抠了一块下来,从袖子底下屈指一弹。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众人就亲眼目睹了怀王那个没见过世面又好事儿的偏房特意凑上去看关观音像,然后走到近前却右腿一软,顺手一巴掌将晶莹剔透又被大师开过光的白玉观音像拍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王者段位的女主,就是这么刚,报仇不过夜哒,当场就报了! 第101章 皇帝   白玉观音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断成两截。   “呀!”那大宫女黄布盖到一半,手下落空,尖叫一声, 下一刻就只觉得大祸临头, 直接跪在了地上。   郑氏这时候也摔在地上。   内庭司的那一群太监也全都吓得不轻, 也都仓惶的纷纷跪了下去。   然后就有宫女惊呼起来:“娘娘,送子观音像碎了!”   彼时林皇后前脚都已经跨进了殿门, 闻言, 蹭得转身。   满院子侍立的宫人也都纷纷伏在了地上, 大气不敢喘。   当时郑氏尚且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之前跪了很长时间, 膝盖早就受不住,这一路走来都是又疼又麻, 刚才一下子没站稳就摔了, 只是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扶一下……   林皇后三两步冲回来, 已经是脸色大变,勃然大怒, 浑身都气得发抖的指着跪在附近的一群人:“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之前那大宫女也吓坏了,当然不肯担待这个责任, 当场就吓哭了,连忙磕头:“娘娘明鉴, 不是奴婢,是怀王府的郑氏夫人打翻的。”   之前捧着这尊观音像的小太监也是吓得脸色惨白,抖个不停, 也连忙抢着澄清:“奴才冤枉, 是她,就是她打翻的!”   这尊观音像本来就是上品的玉石请了最好的工匠雕刻而成,价值连城, 何况还经皇后亲自诵经祈福,又请高僧开光增加灵气的,尤其这些年帝后二人也都盼着太子能够后继有人呢……   如今一尊观音像请回来,林皇后尤其虔诚且抱着厚望的,现在倒好,还没用上就先被人一巴掌拍碎。   这时候谁还管郑氏是否是怀王的宠妾了,性命攸关的事,谁肯替她背黑锅?   林皇后气得就差当场背过气去了,目光刀子似的刷得就朝郑氏射去。   郑氏当时且还只顾着腿疼呢,被连续指证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整个人都懵了,瘫坐在地上也忘了爬起来了,支支吾吾的:“不是……”   开口却压根没底气。   她刚才是因为腿上不舒服,注意力没在别处,可毕竟头脑清醒,也能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贱婢!”林皇后手臂颤抖的指着她,“这种东西你也敢动?这是在对本宫示威要打本宫的脸还是要变相诅咒太子的子嗣?贱婢!毒妇!来人,给本宫按下了就地打死!”   她本来就和唐贵妃母子积怨已深,加上子嗣上又被姬琮抢了先,这几年在这件事上一直十分焦灼。   这东西若是旁人弄坏的,她可能还不至于气成这样,是怀王府的人做的——   那不是故意也成了故意!   何况,她现在就认定了这个郑氏是故意的!   本来嘛,这院子里每一块地砖都很平整,既无杂物也无沟壑,这女人好端端的走两步路就摔了?还好死不死的顺手就拍翻了她请回来的送子观音像?说这不是故意的,谁信?   正阳宫的人毫不含糊,立刻就有侍卫和太监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郑氏按住。   很快又有人抬了板子过来,二话不说将她按下了就打。   林皇后是真有点直接被气疯了的架势,质问处置一气呵成。   唐贵妃那边也是没想到郑氏会闯这种祸,多少也是有点措手不及,也就迟疑怔愣的工夫,第一个板子已经下去了。   “啊……”郑氏的一声惨叫,猛地将她惊醒。   她立刻快步折回来求情:“皇后娘娘息怒,这孩子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小……”   盛怒之下,林皇后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没等她说完就一巴掌甩过去:“什么叫不是故意?是非要她当面拿刀砍了本宫和太子才叫故意吗?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将本宫看在眼里,本宫都姑且没与你计较……是本宫和太子碍着你们母子的路了是吗?你们就这么见不得太子好?”   纵然两宫争锋多年,可她堂堂一个中宫皇后也没有随便打骂妃子的。   唐贵妃脸上火辣辣的,也是心中怒火中烧。   可此事是她理亏,牵扯到了太子的子嗣上,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也不敢再让事情闹大并且恶化了。   于是挨了打也只能是咬咬牙当场跪下了:“臣妾不敢,皇后娘娘您气归气,要拿臣妾出出气,臣妾这个做妹妹的也绝不敢有怨言,但是气大伤身,还请娘娘顾念自己的身体。”   说话间,已经给自己的大宫女递了眼色。   两个大宫女暗暗点了下头,就趁着这院中忙乱,偷偷摸出了大门跑了。   姬珩和黎浔、黎浅都注意到了。   不过事不关己,就谁都没有管闲事。   郑氏被打了三个板子的时候已经鬼哭狼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她那个女儿本来之前在御花园里就被吓哭了一次,小女孩被宠坏了,骄纵得很,乳母是好不容易哄了一路才刚哄好,这会儿瞧见生母挨打,又吓着了,尖声叫嚷哭喊起来就要扑过去相护。   这到底也是皇家血脉,林皇后正在气头上,龚嬷嬷却分得清轻重,连忙示意宫人:“都是死人吗?小郡主是皇室血脉,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还不带下去?”   立刻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把孩子强行抱走了。   那乳母不能擅离职守,也跟着去了偏殿里。   这郑氏到底是怀王的姬妾,纵然犯了事,若是被林皇后私刑处死了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正阳宫的宫人不需要吩咐也知道这样的分寸,所以打郑氏的板子就前面几板子狠了些,后面就有点雷声大雨点儿小,尽量拿捏分寸不至于伤及性命。   林皇后始终是气得不行,就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表情近乎狰狞的站在院子里盯着。   拖得片刻,姬琮就被去报信的宫女请了来。   他人还没到,隔着院墙听到里面郑氏的惨嚎就先是怒火骤起,兼之头皮一麻。   然后快步进来,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母妃跪在地上,脸上还有五道鲜明的指印,郑氏则是被按住了在挨板子,钗环散乱,双股渗血,已然是去了半条命。   院子里乱糟糟的跪了一片人,同时也站了姬珩这几个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局外人”。   他终究还是心疼郑氏的,走过去的时候顺手先一把甩开了正在打板子的太监,然后一撩袍角跪在了林皇后脚下:“母后息怒,无论如何请先保重了身体,纵是母妃和郑氏做错了什么……儿臣在这里代她二人给母后请罪。”   说着,一个响头重重的叩在了地上。   态度——   也不可谓不诚恳了。   林皇后本来就对他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后快的,看见他的脸又怎么可能气消?当即又指着责骂起来:“你还好意思来替她二人求情?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平时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如今更是了不得哈?你们就那么见不得本宫和太子好吗?是本宫和太子碍着你们的眼了是吧?是不是早早的气死了本宫,就正好给你们母子腾地方了?”   虽然怀王之心也算路人皆知了,可平时林皇后也不会直接把这些话当面说出来,这一次算是借题发挥并且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而姬琮心里再恨,却不能当面顶撞,只能表情诚恳的再次叩头,诚惶诚恐道:“母后何出此言,您是嫡母,太子殿下是兄长,儿臣对二位绝对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心!”   连续两个响头磕下去,他也算下了血本了,额头已然见着淤血。   恰在此时,另一个前去搬救兵的宫女也将皇帝和刚好和皇帝在一起的太子姬璎都请了来。   随着内官高声唱到,他父子两人一前一后的跨进了院内。   黎浔跟着姬珩往边上退了退,屈膝请安之时便匆忙的瞧了这位皇帝陛下一眼。   前世这位皇帝陛下在宫变时就驾崩了,她无缘得见真容,这是第一次瞧见。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几岁,须发都见了白霜,但是看面容五官,在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美男子,这一点其实不奇怪,只看姬珩这兄弟几人的样貌……   纵然他们生母肯定也个顶个的美貌,可是儿子们个个不俗,也可知这老皇帝也必然不差的。   他身量高,身材不胖不瘦,穿是是一身便袍,并不奢华,而眉宇之间却多有几分儒雅的书卷气,相对而言帝王威严便少了些。   只是他的这种儒雅还和太子不同,太子看上去会更平易近人些,他可能是身在高位久了,就有点叫人看着亲近不起来了,而是本能的保持敬畏和戒备。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众人纷纷转身见礼请安。   皇帝款步而来,脸上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只目光似是不经意的环视了一圈这院子里……   这就不难发现,怀王这一家子的现状都挺惨的。   林皇后看见了皇帝,情绪才稍稍有些冷静了下来,咬咬牙就迎上来:“臣妾恭迎陛下,不知陛下驾临……陛下恕罪。”   皇帝扶了她的手,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似是并无苛责之意。   黎浔正垂眸暗暗琢磨这老皇帝心思呢,却听他在行过姬珩面前时候随口念了句:“你母后动怒,怎么也不知道劝着些?”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脚步都没多停留就直接和林皇后还有姬璎继续往前走去。   黎浔却是心跳猛地一滞,下意识的抬头去看站在她侧前方的姬珩——   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不责难皇后,不质问贵妃,甚至连怀王都没问过却上来先冲着姬珩来了?   他是已然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只因为压根就不喜姬珩?   因为姬珩以前从来没提过他自己的事,她也就顺理成章的没有主动问过,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他和他父皇之间的关系居然是很有点微妙不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02章 重罚   皇帝仿佛就是那么随口一问, 也没等姬珩回答什么就继续往前走去。   姬珩略显谦逊的微微垂下眼眸,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显然——   也没打算回他的这句问话。   不过应该是察觉了黎浔在看他,随后他便回头看了眼, 果然就与她正好看过来的视线撞在一处。   此时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几十号人,他两人之间并无名分, 便要注意分寸了……   姬珩瞧见了她眼中明显带着忧虑的困惑之色,唇角不明显的扬了扬,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的时候悄然往后探手,在广袖之下用小指勾住了她尾指,轻轻的晃了两下。   怕被人瞧见了,动作很快,刹那就又收回去了。   这是个安抚的意思, 黎浔明了。   随后他才抬脚跟上帝后那一行人也往前走去。   黎浔暂时站着没动,目光追随他的背影下意识的在袖子的地下揉了揉自己的小指。   皇帝被林皇后和太子陪着径自往院子里走, 为了迎他, 唐贵妃母子也都已经转向了这边跪着, 旁边的侍卫和太监也都跪着行礼, 于是郑氏就从长凳上滚了下来。   她虽是恃宠而骄还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可是对皇帝还是有种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畏惧的,所以即便这时候痛得半身都失去知觉了, 都不敢破罐破摔, 还尽力撑着,歪歪扭扭的跪在地上。   皇帝的视线从她身上只是掠过了一下, 就跟看了一眼什么无关紧要的物件一样, 随后又瞧瞧唐贵妃脸上的巴掌印子和姬琮额头的淤青,叹了口气:“中秋佳节也不能给朕消停些么?怎么还惹你母后生气?”   唐贵妃毕竟是跟了他多年的,唐家又势大, 他不会当面责难,这话就只冲着姬琮说的。   “父皇教训的是……”姬琮规规矩矩的跪着,表情也十分的恭敬,“是儿臣的错……”   皇帝的性情温平,是很少发脾气的,今日中秋,姬琮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他这是在给自己打圆场铺台阶,才要诚恳的道个歉……   旁边的偏殿里,大概是因为皇帝驾到,看管小郡主的乳母分了神,恰在这时那小女孩儿推开殿门哭着冲了出来,跑到郑氏身边抱着郑氏哭闹起来:“皇祖母是坏人!她是没脑子的坏人,打我娘还打祖母,父王,她打我娘!”   乳母慌慌张张的从偏殿追出来,刚跑了两步就听到小女孩儿的惊世之言,当即腿一软再不敢往这边跑了,直接一滩烂泥似的软倒伏在了地上,恨不能直接昏死过去一了百了。   而这孩子此言一出,满院寂静。   唐贵妃和姬琮的脑子同时都是嗡嗡的。   姬琮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此时全部卡回了喉咙里,脑子完全不好使了。   那孩子还在哭闹。   虽说和皇帝是亲祖孙,可一年也就宫宴上能见个几次面,她跟皇帝不亲,也是被她那个轻狂的娘给误导了,平时在王府里她父皇最大,说一不二,人人都怕,虽然她概念里知道皇祖父更厉害一些,可毕竟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认知有限,眼见着亲娘挨打,这时候就委屈气恼的只想叫她父王给报仇了。   林皇后本就不是个肚量大的,被一个小孩子当面辱骂,登时也是脸一沉。   倒是太子姬璎的反应快,暗中飞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暗示她不要理会,而姬璎自己——   此刻就差当场失声大笑起来了。   满院子的人,目光都一瞬不瞬的盯着皇帝。   皇帝脸上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再看姬琮时,眸色明显更是深沉三分,带着审视了。   姬琮背上刷的就被冷汗湿透了。   这时候一直边缘人一样被人遗忘的怀王妃就赶忙喊了小世子的乳母,示意她去把小郡主带走,自己一面快走到皇帝面前给跪下磕头请罪:“没有管束好子女都是儿臣失职,儿臣有罪,请父皇和母后降罪!”   她这也是冤得很。   她自己有儿子,本来就不屑于养妾室的孩子,可是身为怀王正妃,又不得不担负起教养之责,才勉强把孩子接过去了,可那个郑氏还不依了,三天两头的出幺蛾子算计着又把孩子抢回去了,她也乐得清闲。   可现在孩子犯了事儿,在人前责任就还是要她这个嫡母来担的。   好在是——   郑氏恃宠而骄不是秘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养在她这个正妃膝下的。   怀王妃说是请罪,不过也就是在人前做个体面,她有责任是有责任,但是帝后却绝不可能将这件事全部怪在她头上。   皇帝一时未置可否。   却是太子姬璎缓声说道:“女孩儿家在教养上尤其要注意,岑儿小小年纪就满口污言秽语的辱骂长辈……三弟妹,这确实是你的失职。”   怀王妃恭恭敬敬的受教:“是,皇兄训诫的是,弟媳领罪受教,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孩子们。”   方才也就是林皇后一个反应最慢的,其他人都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症结所在——   小女孩儿看见生母挨打,向父亲求救告状,这其实是正常反应,不算什么的。   但她管一个妾室喊“娘”这就已经是不对了,而更可怕就可怕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张口就来骂林皇后是“没脑子”?   和唐贵妃等人相比,林皇后的确是心机城府都不够用,可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懂这些?明摆着就是身边的大人灌输给她的概念,让她在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了。   小小年纪就不分尊卑,不敬长辈?从这个孩子的言谈举止之间就不难看出她身边负责教导她的人是个什么德行。   唐贵妃狠狠的闭了下眼,咽下一口恶气,已经放弃决定认输这一局了。   姬琮那边则是心中惶惶,冷汗直流。   皇帝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嫡庶有别,尊卑有序。齐家治国平天下,想是朕近来交办你的差事多了,反叫你舍本逐末,顾不上家里了……是朕的错。”   姬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诚惶诚恐的赶忙就要求情:“父皇……”   皇帝却直接摆摆手,没给他开腔的机会:“今日晚宴之后,你回府幽闭一月,多陪陪孩子们,好生教导,一月之后再上朝去见朕吧。”   短短几句话,没有暴怒,也并不严苛,却自是不怒而威。   姬琮明白他话中所指——   郑氏和她这个女儿今天算是自寻死路,孩子是皇室血脉,皇帝不会苛责,会给她机会改过,可是郑氏……   姬琮明白,他若是还想重返朝堂,让皇帝重新对他满意并且重用他,就绝不能再留这个女人了。   郑氏那边本来是没明白皇帝的话中深意,可一看皇帝对姬琮罚得这么重,也才终于顿悟,心里一怕,直接两眼一翻疼晕了过去。   姬琮看了她一眼,也只能是忍痛给皇帝叩头,诚恳领命:“是。儿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了唐贵妃:“孩子们胡闹你也不看着些,反而闹到皇后这里来了,罚俸三月,以做小惩大诫。”   话依旧说得不重,算是尽量给唐贵妃留了颜面了。   “是,臣妾领罚!”唐贵妃咬着牙,也是二话不说的叩头领罚。   林皇后到这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竟是感觉跟做了梦一样的不真实——   本来明明是唐贵妃和郑氏这对儿婆媳在给她气受的,还险些弄得她下不来台,前一刻她还气得差点倒仰,恨不能杀人泄愤,可这才前后几句话的工夫就旗开得胜,打了这几年来最大的一场翻身仗?   简直扬眉吐气啊!   “行了,也都别在这跪着了,闹哄哄,朕来皇后宫里喝杯茶,你也回去歇着吧。”皇帝随意的摆摆手,继续举步往里走。   林皇后赶忙定了定神跟上。   却不想,他才走了没两步就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顿住了脚步:“哦,还有件事……”   唐贵妃刚被宫女扶起来要离开,闻言又立刻顿住了脚步。   皇帝的话却是跟林皇后说的:“皇后也该好好整顿一下宫务了,朕刚听闻内庭司如今都已经疏漏到送个东西的路上就能把朕的赏赐遗失的地步了?”   林皇后当时是因为今日中秋,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当场只处置了胡公公。   可内庭司的人和唐贵妃串通了在宫里兴风作浪,这么好的契机她哪里肯放过?本来也正准备等着秋后算账,借机清洗一番内庭司的。   现在皇帝亲提了,她心下就更是安定了:“是。不过今日中秋,别坏了气氛,佳节过后臣妾会处置他们的。”   那边唐贵妃的心情却与她是冰火两重天,截然不同的——   皇帝特意提起内庭司遗失赐礼之事,必然也是察觉了其中猫腻,而且极有可能是太子告得状,否则不会那么巧太子刚好陪着他一起来的。   郑氏口出狂言,冒犯皇后固然可恶,却原来皇帝罚她是因为发现她在宫里行了龌龊之事!   不仅没收拾到黎浔,还叫她在皇帝面前有了这样的劣迹……   这一局简直输得太多!   这时候她也是懊恼不止,果然要成大事,郑氏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是半点不能沾,就算是将她做个会摇尾巴的宠物随便养养都不行!   咬着牙强行压着所有的脾气被怀王妃和宫人扶着出了正阳宫。   黎浔这时候也把一切都想明白了,扯了扯姬珩的袖子偷偷问他:“是你支使太子去皇帝陛下跟前告的密?”   那么之前来正阳宫通风报信叫林皇后去水潭边堵唐贵妃的自然就该是他本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有坑爹的,就有坑娘的…… 第103章 中秋   姬珩冲她掀了掀眉毛, 没否认。   此时侍卫和宫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院子整理了,长凳和板子抬下去,礼物被送去了后殿清点入库, 就连摔碎在地上的白玉观音像也都被一片一片的捡拾起来,速度之快, 叫黎渃看得瞠目结舌。   眼见着帝后一行人已经进了正殿里去,姬珩就也快走两步跟了进去。   季氏带着黎浔姐妹三个,不得传唤却是不能随便跟进去的,就等在了外面的院子里。   林皇后心里的那口气这时候已经出得畅快了,宫人上了茶,皇帝呷了一口,和她说了两句话就看向坐在下首的太子妃, 颇为欣慰道:“宁儿的气色近来瞧着倒是好些了。”   “儿臣谢父皇关心,不敢劳父皇挂念, 儿臣还好。”太子妃谦逊的露出个笑容, 从容的道谢。   皇帝又道:“朕前阵子见过一次你家五郎, 那孩子也是一眨眼就长成了大小伙子, 倒是叫朕心里看着颇为欣慰。”   皇室对英国公府一门还是颇为在意的,虽然随着时间过往,杨家在北境军中的威望和影响也会慢慢消减甚至再被新的将领取代, 但起码到目前为止是余威尚在, 叫人不能小觑的。   杨嵩年纪小,虽然袭爵了, 但是因为没有官职在身, 平时是没资格上朝听政的,皇帝见他多是在逢年过节的国宴或者宫宴上,上回特意传见, 还是因为听说他在猎场上箭法出众,力压南岳岳元婧维护了家国颜面,所以后来召见岳元骐的时就让太子把他也一并带过去见了见。   太子妃又何尝不知他对自家姐弟的夸赞和关切多是碍于朝局的关系?   她不多说,但也领情:“父皇谬赞了。”   且不管皇帝这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相较于太子的卑劣和无情……   为君者,能表里如一的演好这场君臣情深的戏也就可以了。   杨家为臣,难道还能要求他掏心掏肺的真当兄弟亲人对待吗?这世上原就没有那么圆满和公平的事儿。   皇帝对这个儿媳其实还是满意的。   太子和怀王的正妃都是他挑的,别的不说,起码都是知书达理识大体的好姑娘。   他一个做皇帝的,懒得盯也不想去盯着儿子们的后院,他也不是不知道太子的后院女人是非多,更知道怀王那里宠爱妾室冷落嫡妻,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罢了,今天若不是郑氏居然胆敢把手伸进宫里来兴风作浪,还差点牵扯到他的朝政上去,他也依旧不会管。   他微微颔首,从太子妃脸上收回了目光。   眼角的余光顺带着一瞥,刚好瞧见了坐在另一边下首的姬珩,见对方手里虽然捧着茶碗做品茶状,眼睛却直溜溜的盯着院子里季氏那一行人站着的地方。   这半年里姬珩的闲话他也不是没听见过,还是那句话——   没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懒得管。   此刻循着姬珩的视线看向院子里垂眸敛目规规矩矩立在那里的黎浔,也就饶有兴致的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意味深长的笑了……   算下来他的这几个儿子里,居然就姬珩最叫他省心,平时不争不抢,做事也规矩低调,就连后院都是最清净的,姬璎和姬琮在他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后院里莺莺燕燕的一堆女人,而且孩子都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生母在身边替他张罗催促的缘故,他这个六儿子身边竟然是干干净净的一直磋磨到现在。   也难得是——   这好像是开了窍了?   姬璎循着皇帝的视线也看了两眼,见皇帝露出兴味的眼神,就立刻主动开口:“哦,父皇,怀远将军黎珺您还记得吧?母后听闻他家的大姑娘骑射之术了得,之前在猎场上很是替咱们大觐朝廷争了脸,正好趁此中秋佳节之际宫中设宴,就特意传召了将军夫人带着家里的几个姑娘进宫共度佳节,父皇要不要也见见?”   前朝的事林皇后和唐贵妃不能知道得面面俱到,皇帝却很清楚,即便对他而言是一件小事,他也立刻就有了印象忖度起来:“怀远将军黎珺的夫人吗?朕记得他那夫人是家里开药堂的吧?为人也贤惠的很,早几年朕还夸过她。”   “正是。”林皇后这时候也有了底气,也才敢确定季氏之前堵唐贵妃嘴巴的那些话所言非虚,喜形于色的招招手:“传她们进来吧。”   宫女出去传话,片刻之后季氏就领着黎浔姐妹几个进来,全程低垂着眼眸规规矩矩的给殿中的几人见礼请安。   “怀远将军为我大觐戍边守城,甚是忠勇,夫人又是为妙手仁心的医者,救助边关的将士屡有夙功,家里的孩子们也都教养得甚好。好啊。”皇帝是不会和一妇人过多交谈的,只随意打量了她们一眼,随口称赞。   他的事都办完了,就搁下茶碗站起来:“行了,就是中秋佳节,朕想着过来看看皇后,现在茶也喝了,朕就回御书房了,不在这碍着你们叙话了。”   “陛下说哪里话?”林皇后笑吟吟的连忙起身相送。   她如今这般年岁,早过了争君宠的年纪,只要皇帝明面上给足她这个正宫皇后体面,这便是她能争到的最高的荣宠,所以即便皇帝来了连一盏茶都没喝完就走,她也毫不介意。   太子也跟了出去:“儿臣还有些政务要向父皇禀报,就也先行告退了。”   又吩咐太子妃:“你在这里多陪着母后说说话吧。”   “是。”太子妃冷淡的应了一声。   一群人一直送到大门口,等着皇帝的仪仗走远了,众人才又拥簇着林皇后回正殿里去。   走进院子里,黎浅就拉着黎浔刻意缓了几步,面有忧色的悄声问她:“贵妃娘娘那边算计你不成还连累着怀王一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怒气无处发泄,只怕还是要拿你泄愤的。被刚才的事情一打岔,太子妃替你铺的台阶也没法下了,那颗夜明珠你究竟是怎么处理的?还得要想个法子将此事彻底圆过去才行,否则只怕他们还是会把这盆脏水往你头上泼。”   本来太子妃打圆场说是更衣,以此代替搜身,让唐贵妃的人明明白白的当场看着东西不在黎浔身上,就塞住了她嘴巴,可现在永寿宫和怀王府吃了天大的排头,人也都被皇帝赶走了,现在这里都是林皇后的人,这所谓的更衣证清白也没用了,因为即便是这样做了,事后唐贵妃也一定会说是林皇后包庇。   黎浔眨眨眼,面上却全无担忧之色,“没关系……”   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一颗脑袋自两人中间凑过来,姬珩也一脸好奇和兴奋的盯着黎浔挤眉弄眼:“本王也想知道那东西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说着还动手动脚起来,去扯黎浔的袖子,想翻她的袖袋查看。   黎浅不好叫他近身,赶紧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嫌。   黎浔也觉得他是疯了,慌慌张张的正在往回扯自己的袖子,前面前脚刚跨过殿门的林皇后刚好回头,见他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就咳嗽了一声。   黎浔赶忙撇开姬珩往旁边躲开了。   林皇后今天心情大好,而且姬珩想娶黎浔的事她早半年前就知道了,心里本来也认可,挑不出什么不满意的来,今天叫黎浔来就只是想见见,所以这会儿只是横了姬珩一眼警告他注意分寸不要乱来。   姬珩倒也听话,尴尬的扯了下嘴角也老实了。   黎家这一行人本来就是午后方才进宫的,在宫门外等候召见就等了个把时辰,再加上在路上和这正阳宫里的连续两场风波闹下来,这时候就已经夕阳西斜到了傍晚时分。   林皇后本来是不太看得上黎浔的家世的,可今天恰是因为黎家这一家子进宫才歪打正着的让唐贵妃栽了跟头,她心中快意,这才连带着也看这几个人都顺眼了些,招待季氏喝茶吃点心,又闲话家常了一番。   姬珩和黎浔的事,她依旧没正面提,本来姬珩成婚早晚她就不太在意,主要是姬璎之前嘱咐过她说姬珩那边因为还想等黎珺当面首肯,所以不想单方面的贸然请旨去黎家赐婚。   不过即便不直接提起,今天这一番会面之后双方也都心里有数,这门婚事已然没有悬念,就只等着黎珺回来走个完整的提亲程序定下来就好。   眼见着天黑下来,季氏就主动告辞:“也叨扰了娘娘好些时候了,天色将晚,娘娘是否也要更衣准备去宴上了?臣妇就先带孩子们告退吧?”   林皇后看了眼天色,点点头:“今日是有些晚了,龚嬷嬷你送她们出去,叫个丫头给她们引了路去宴上,她们头次进宫怕是找不见路。”   龚嬷嬷应诺。   季氏也连忙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关照。”   太子妃没跟着一道儿离开是因为她是儿媳,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该留下来服侍林皇后梳洗更衣的。   这边龚嬷嬷带着季氏母女一行从殿内出来,正在院子里嘱咐点给她们引路的宫女一些话,外面就有个小太监跑进来,急急忙忙的禀报:“嬷嬷,永寿宫遗失的夜明珠找到了。”   没人提,黎渃都几乎忘了这一茬儿了,此刻却难免好奇起来,但又不好贸然追问,就只盯着那小太监等他往下说。   龚嬷嬷其实也一直有个疑问那东西究竟去哪儿了,也不是没怀疑是不是还被黎浔揣在身上,这才暗暗倒抽一口气问:“东西呢?”   “还没拿回来,奴才们不敢擅动,先赶着过来通禀娘娘,想问娘娘是否过去看一眼要如何处置。”涉及到了内庭司的失职之罪,那东西的下落算是证据,旁人不敢随便动,要来问林皇后一声也很合理。   “晚宴就快开始了,娘娘这会儿哪有工夫理会这些琐事,我跟你过去看看吧。”龚嬷嬷道,刚要抬脚往外走,就又想起了季氏等人,于是脚步又顿住了。   季氏道:“嬷嬷不介意的话,就带着我们娘儿几个也一起过去看看吧,我也好奇那东西究竟丢在了何处。”   一行人达成共识,出了正阳宫还是朝来时那个水潭的方向疾行而去,只黎浔落在最后面,出了正阳宫的大门就转身靠在了门后的墙壁上不动了,脸上精神也减了几分。   姬珩从院内款步踱出来,冲她挑挑眉:“怎么你不打算跟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黎浔往旁边别过了脸去,不太有精神理他。   姬珩就走下台阶,慢慢到她面前。   黎浔还以为他趁着四下无人又要胡闹,正要戒备,却不想他走到她面前又慢慢的背转了身去,膝盖一弯,露了个后背给她。   黎浔看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姬珩等了片刻见她一直没动静,只能叹了口气转头催促:“不就是膝盖疼么?上来,我背你。”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04章 交心   黎浔确实是膝盖疼。   下午那会儿她在湖边跪了一个多时辰, 又正巧那一片全都是用鹅卵石铺地,跪也跪不稳,硌得慌, 后来又被直接带来了林皇后这,一直都是一大群人在一起, 更没找到时间处理一下。   她虽然能忍,但难受也是真的难受。   然后——   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   此刻姬珩摆好了架势,她看着他袒露在自己面前的宽厚脊背,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的那点儿怨气就散了。   “不用。”她推了他一把,扶着墙壁重新站直了身子,忍俊不禁的白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不能走,做什么用你背?难看死了。”   她确实是没那么矫情的。   再有就是——   被人背着的那个姿势确实不太雅, 这还是在宫里, 人多眼杂的, 再要叫人看见了那可就尴尬大了。   抬脚刚迈了一步, 紧跟着下一刻就足下一空,姬珩已经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因为已经入夜,白天驻守在正阳宫门外的侍卫都已经撤了, 此刻这门前无人, 可黎浔依旧吓了一跳,目光飞快的扫了眼周围同时压着声音叱他:“快放我下来, 当心被人瞧见了。”   知道他必然不肯松手的, 就隔着衣袖揪住他胳膊拧了一下。   那点儿痛感倒是不至于叫姬珩疼撒手,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的松手将她放下了,然后再次躬身把后背给她:“要低调怕被人瞧见了就赶紧的, 不就是伤了腿么,还矫情什么?”   他这个人耍起无赖来确实没底线的。   而如果一定要在“背”和“抱”这两者间选一种的话……   黎浔还是觉得背没那么扎眼。   她跟他之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不好意思,主要是怕再闹下去被旁人瞧了去,于是趁着夜黑风高,赶紧拎起裙角趴到了他背上。   姬珩也守信,背起她就大步往前走去。   黎浔伏在他背上,总还是怕被人看见了,就有点心虚紧张的四下盯梢。   正在悬心时,就听姬珩咬牙启齿的跟她秋后算起账来……   “你方才心里一定是在暗骂本王。”他说,语气无比笃定,说着,也完全没等黎浔接茬,就又兀自道破玄机,“第一次进宫就叫你吃了苦头。”   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黎浔本来就不待见他,虽然今天的这件事不大,她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并且也不是他招来的祸事,可是引来的负面情绪要不赶紧掐了,多积累几次下来也不得了。   黎浔本来是被他问得懵了,听了后半句,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怨气也消散了干净。   她知道姬珩待她极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纵然一开始他是自私偏执得只顾他自己的意愿就是要强行留她在身边,可日常相处下来除了极个别的情况,大部分时候让步妥协的也都是他。   只是前世的时候他们俩人的关系不好,几乎没有能坐下来心平气和沟通的时候,可是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在乎对你好,也是可以感知到的。   而时间倒回了这辈子,他确实将那种忍让和退步做到了极致,在极力的试着攻破她的心防,以化解两人之间多年的积怨。   因为他的身份,黎浔确实一直都有打从心底里排斥他,可这时候她却突然在想——   其实如果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或许会更好,没有那些过往和隔阂横在中间,就凭着他这般的品貌身份,这样的体贴纵容,她约莫是早就芳心暗许,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姬珩就只是自顾抱怨了一声,也没再指望她会给出什么反应。   黎浔沉默着,缓缓将脑袋枕在他肩头。   姬珩又走了几步,觉得她这反应好像有点不太对就偏头过来看了一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   黎浔就勾着唇笑了:“殿下您就不能传个肩舆或者辇车代步吗?还是故意使苦肉计给我下套呐?这样您不嫌累得慌,我还别扭的紧呢。”   语气揶揄之中竟是破天荒的带了点儿俏皮的意思。   姬珩鲜明的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心中就跟着吹进来一缕微风,清爽又宜人,表面上却是哼了一声:“本王亲自给你当牛做马你还不乐意了?”   黎浔就只枕在他肩头笑。   气氛难得的融洽。   他这样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又叹了口气调侃:“委屈是委屈了些,不过也只得是忍忍了,毕竟这已经不是咱们的朝廷和后宫了,寄人篱下就得有寄人篱下的觉悟不是?”   虽然回来才不过短短半年,但其实对黎浔来说那些往事都已经是渐行渐远了。   她现在家人都在,并且一切都又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没必要还耿耿于怀的一直去回想那些叫她揪心的往事。   所以姬珩提起前世她心里也不觉伤感,只是深有同感的应和着:“嗯。寄人篱下就是吃亏,以后这宫里咱们就尽量少来吧,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宫里这些人明争暗斗,虽然姬珩是皇子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但好在是他生母早逝,已经不在这漩涡之中了,他若是想避开也能尽量的避。   两个人低声的说着悄悄话,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满月的光辉打在地上。   宫苑深深,这两个人明明置身其中,却叫旁观者觉得他们根本就没融入了进来。   云辞扶着太子妃的手从正阳宫的门内出来。   林皇后心里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太子妃根本就不好,人前的时候两婆媳还要逢场作戏,没了外人在场也是个相看两厌的局面,别家媳妇儿可能还要忍着继续讨好,可太子妃如今这般心如死灰的心境……   她早不在乎了。   所以在季氏等人告退了之后她也跟着告退出来了,其实早在姬珩和黎浔在大门口打闹玩笑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门内了,只是不想打扰了人家的兴致便暂时站在了门内。   她脸上表情淡淡的,仿佛也没什好触景生情的,倒是旁边服侍她的云辞心酸的很,说话都小心翼翼起来:“那会儿陛下的仪仗过来,咱们不好挡着路就先去别处候着了,应该就在这附近,娘娘您稍等片刻,奴婢去传他们过来。”   “去吧。”太子妃点点头。   云辞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就跑着赶紧去了。   太子妃站在正阳宫门前的台阶上,面无表情也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却仿佛有所感知一样,微微拧着眉头朝大门左侧的御道上看去。   那里围墙的尽头,御道的角门之外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隔得太远了,所以就算今晚的月色极好,也依旧看不清衣着和容貌。   可他就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又仿佛只是一尊雕像才能扎根扎得那么稳。   太子妃的目光定格,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不一会儿云辞就带着仪仗匆匆回来了,她便从容的收回视线,走下台阶坐上肩舆往右侧离开了。   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回头看。   等再过了一会儿,正阳宫的宫人出来时,另一边角门外的人影也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边姬珩背着黎浔一路走,快到白天那个水潭附近的时候才放下了她。   彼时那前面的花圃内外正挤满了人在看热闹,黎浔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当然也不想过去被人当成热闹一起看了,和姬珩交换了一下眼神,姬珩就会意,牵着她暂且闪身躲到了旁边一条小路的假山后面。   水潭那边,龚嬷嬷已经叫人将那夜明珠从树上的鸟窝里取了下来。   给她报信的小太监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就是入夜之后有路过这里的宫人发现那树上有东西在放光,今日中秋佳节,大家原还以为是祥瑞降世,好些人都聚过来看新鲜。后来有一队御林军巡逻经过,觉得不对劲,有人爬上去才发现是一颗珠子卡在鸟窝里,原是要直接拿下来的,可奴才想着娘娘那里可能得要查问,就没让动,先回去告知您老了。嬷嬷您瞧,这应当正是白天永寿宫遗失的那一颗吧?奴才仔细打听过了,当时忠平侯府和晟王叔府上的好几个小主子就在这附近拿弹弓打鸟,想是内庭司的人掉了东西又被他们恰巧捡了去,就当成普通的石子珠子射到这鸟窝里去了。”   反正东西只要没在黎浔身上被搜出来,永寿宫就得担责任。   龚嬷嬷心里很满意,一边拿帕子裹了那珠子,一边板着脸道:“自己办不好差事打翻了东西,弄丢了又随便构陷官眷替他们担罪责,内庭司这些人着是可恶。行了,这珠子我带回去了,自会向娘娘禀明了经过,你们也都别在这里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今日宫中设宴,你们难道都这么清闲的吗?”   围观的宫人和侍卫都得给她面子,赶忙就各司其职的当差去了。   而被引来围观的也不乏一些进宫赴宴的客人,大家看了一场热闹也都心满意足,三三两两的也议论着相继走了。   青稞扶着骆雪的手也混迹在人群里,忍不住悄声的问她:“大小姐,这事情真的会这么巧吗?贵妃娘娘的手腕不简单的,若真是她那里要设局,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骆雪对此倒是半点儿不意外的,闻言就很是镇定的勾唇冷笑:“所以看见了吧?这就是黎浔,要这么一点手段就能将她算计倒了,我早出手了,还轮得着一个郑氏出来蹦跶?”   之前她在花圃有看见被扔在那里的弹弓,应该是白天孩子们玩闹时不小心遗落在现场的,至于那颗夜明珠自然就是黎浔射到鸟窝里去的。   明明把善后做得很稳妥了,她却故意假装往水里扔了东西,地上很多和那珠子差不多大小的鹅卵石,那些内官和太监匆忙之间脑子里又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是很容易看错的。   那位指证她的内官,就是因为被她误导才会信心十足的一再攻击她,然后就被她兵不血刃的给收拾了。   论手段,论刻薄,论睚眦必报……   黎浔就是黎浔,样样不落的。   等着这些人逐渐散去,太子妃的仪仗也从旁边的小路上过去了,姬珩才牵着黎浔重新走回了小路上。   这时候离着开宴还有一点时间,去宴会上也是干坐着,他便牵着她走到水边。   黎浔原以为他就是想吹吹风的,却不想他站定了就蹲下去开始脱她的鞋袜。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哄媳妇一定要趁早,我珩珩子觉悟超高的哼! 第105章 往事   “你又要做什么?”黎浔立刻后退, 却没能挪动,被他握住了脚踝。   “主子。”旁边的小径上战风突然叫了一声,捂着眼睛把一个小瓷瓶抛过来就又直接蹿了。   姬珩以眼神示意水边大石头:“坐下。”   黎浔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意图, 小心的坐下。   姬珩半跪在地上将她鞋袜都脱了,又撩起裙摆, 将裤管挽到膝盖以上,从瓷瓶里倒了跌打酒在掌心开始替她揉膝盖,一面方才随口调侃:“不过就是给你擦一下药酒,你还当本王能做什么?”   这是在宫里,纵然这会儿四下无人,黎浔也难免心虚。   他掌心的温度本来就比她身上的温度高,再等揉了一会儿药效发散, 膝头就越是有种暖暖的感觉,慢慢地盖过了之前的刺痛。   黎浔微微紧绷的身体本能的放松下来。   姬珩感觉到了, 便抬头问她:“好点儿了?”   月色清明, 将他俊逸将近完美的五官展露在眼前。   此时他半跪在地上, 黎浔微垂了眼眸看他, 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夜的月色太过清雅的缘故,此时竟也破天荒觉得他眸色里也是一片的澄澈。   不染杂质,竟真有点浑然天成的少年神态。   黎浔的眼眸深处也不由的溢出些许笑意。   她没说话, 只把另一只脚也伸过去, 搁在他膝头。   姬珩愣了愣,本能的微蹙了眉头, 盯着她白皙纤秀的玉足看了两眼, 心情就更是愉悦起来。   他这一直保持个半跪的姿势也不好受,干脆就一屁股坐在了水潭边的鹅卵石地面上,将她双腿都抱在膝头, 又埋头帮她揉另一边的膝盖。   战风的跌打酒应该是从宫里弄来的,用得都是一等一的好药,浅浅的药香和着酒香慢慢在空气里散开,旁边的两株桂花枝繁茂,时而有风吹过,就又在水面上摇曳出一片浅黄色的香气。   四下安静,几乎都要叫人想不起来这是在波涛暗涌的皇宫里了。   姬珩给黎浔两边膝盖都搓了药酒,药效扩散之后疼是不怎么疼了,但她之前跪得时间太久,膝上有淤血。   他就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明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鬼使神差小心翼翼的低头吹了吹,一边道:“你回去再找点祛瘀活血的药涂一涂,怎么也得要过个三五天淤血才能化开了。”   “嗯。”黎浔点点头,双手撑着身下的大石头一边赏月,正在惬意时。   姬珩刚转头拎起放在旁边的鞋袜,却见她一时兴起,已经趁机把双脚泡进了水里。   这个时节其实也还好,姬珩回头看她,难得得见她表情轻松自在的模样,料想她今日也是心情不错的,就又问她:“不凉?”   黎浔摇头:“还好。”   他就又把鞋子放了回去,洗了手之后就蹭到她身边来了。   黎浔坐在石头上,他却是席地而坐,她就高出他一个多头。。   侧目盯着他看了两眼,觉得这样有点别扭,黎浔就也从石头上滑下去,席地坐下,然后抖了抖裙子,拍着大腿冲他递了个眼色。   姬珩是那种没杆子他自己找个杆子也会强行往上爬的,现在黎浔主动递了杆子,他当即就乐呵呵的靠过去躺倒,脑袋枕到了她膝头。   身后有大石头和花草树木挡着,两人藏在这里就很不起眼了,就算是有人从旁边的小径上再路过,只要不细看也几乎很难注意到这里还藏着两个人。   闲暇无事,黎浔便问他:“宫宴那边我们再稍晚些过去也没妨碍吧?”   她问得隐晦,可姬珩是何等心机之人?当即就明白了她这拐弯抹角的究竟是在问什么。   他仰面朝天的躺着,脸上一片惬意,随口嗤笑一声:“晚就晚会儿呗,再怎么也是亲父子,父皇还能因为这点儿小事把本王拖出去砍了?”   黎浔其实是不太愿意去探究他**的,他幼年丧母,这些年在宫里的境遇必然不好。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些不愿意被旁人碰触的秘密,就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分享的。   所以,她虽然心有疑虑,却没敢直接问。   姬珩话到这里,她才顺着往下说:“以前我没见过陛下,也没听你提起过你母妃,他们都是什么样子的人?”   也是怕这话题对他来说依旧是过于敏感了,所以黎浔说话时就在注意着姬珩的神情变化。   “也就那样吧。”姬珩的神情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异样流露出来,不过大约是因为私底下从来没跟人讨论过他父皇和母妃的事,他倒是又抿抿唇很是思索了一下才道:“父皇膝下子嗣还算繁盛,兼之皇室之家里的利益争夺比一般的世家豪门夺产都要更激烈,其中利益的牵扯极大,血脉亲情就自然会比民间的一般人家淡泊些。而且十指还有长短呢,在父皇的这些儿子里我又不出众,他不格外关注也是顺理成章的,但至少吧……也不算薄待,我从小到大,按照我的身份该分给我的东西他也都按部就班的给,也没落下。挺好的吧,至少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感情和付出这些事都是相互的,他这真不是敷衍黎浔说的好听的,而确实是他就是这么想的。   皇帝不过分的关照他,大家就只需维持一个常规的父子关系,也不用额外的付出情感来经营维持父子之情,这多省事儿?   “你真这样想的?”前世黎浔在宫里生活了二十四年,很多事就是她不去刻意的关注打听,也总会听到一些,有关姬珩小时候的事她也听过几耳朵,“可我怎么听说他待你其实并不好?”   姬珩闻言,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唇角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就又将视线移向了远处。   “我母妃是如何入宫的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他问。   提起这件事,也依旧是神情语气淡淡。   “嗯。”黎浔点头,“说是当年的淑妃陈氏入宫数年却一直未能怀上子嗣,陈家为了帮女儿固宠,就举荐了一位陈氏的远房表妹入宫。”   “是啊。”提起他母妃的那段过往,姬珩才终于状似怅惘的叹了口气,但所有的情绪波动也就仅限于此了,后面就仍是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母妃跟当年的陈氏只是沾着一点远亲,外祖父家里经商,可是那一年他突发急症去世了,留下了年仅十四岁的母妃和八岁多的小舅舅。因为我母妃容貌生得好,那年年关恰逢那位尚书陈大人回乡祭祖省亲,他便将主意打到了我母妃身上。我母妃原是不肯的,可家里没人了,就剩下他们两个孩子,乡绅邻里也都助纣为虐,还想着瓜分曲家的家产,根本就没人愿意插手管他们,后来他们姐弟就被陈家强行带回了京城。他们扣留了小舅舅在手里,以此要挟母妃。母妃无法,只能跟着陈氏进了宫,而她怀孕之后,作为交换条件,陈家才终于放了小舅舅回乡。不过母妃她不笨,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陈氏就是拿她当踏板,在打借腹生子的算盘,一旦她替陈氏生了儿子傍身,她也就活到头了。后来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我,陈氏却并不敢做得太明显直接就在她生产时加害于她,却在事后拿我的性命威胁,让母妃自行了断,借着产后体虚的由头早些‘病死’。”   他的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黎浔突然就有点后悔自己不该瞎打听,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可是过了一会儿,姬珩却又重新收回视线看向她:“你怎么不接着问了?哪有讲故事只讲一半的?你没听本王正讲得兴起吗?”   黎浔心中正且压抑着。   她也不知道姬珩如今这般的谈起往事,这种心境和情绪究竟正不正常。   她也自幼就没了双亲,许是因为从来就没在一起生活过的缘故——   她会特别在意她大哥,特别的关心叔父婶娘和其他的堂兄弟姐妹,但是说起亲生父母,即便他们当年也都死得很惨,但那也仿佛就只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勾不起她任何的真情实感。   姬珩也等于是没见过他生母的,所以她才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刻意用这种嬉笑怒骂的方式在隐藏。   她手指轻轻抚过他面颊,配合着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呀……”说到这里,姬珩的表情竟是隐约骄傲起来,“母妃她自己身不由己做了别人的棋子,可是她不想连累我也从一生下来就成为别人巩固地位的棋子和工具,所以在明知道陈氏一定不会容她活命的情形之下,她以身做饵布了一局,用她的死挑起事端,嫁祸给了陈氏,又连带着牵扯出了陈尚书领任户部以后参与的几起贪墨案。朝堂和后宫接连爆出丑闻,纵是父皇再想息事宁人装看不见也不行了。陈氏失宠被废,自戕死在了冷宫里,陈氏满门获罪,成年男丁死了个干净。”   黎浔这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了。   姬珩眼神揶揄的一直盯着她,是一副等她点评的表情。   黎浔与他四目相对,憋了半天,不得不很给面子的憋出了一句话:“我婆婆威武。”   姬珩:……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06章 知足   黎浔这声“婆婆”叫得顺溜, 可姬珩脸上却不大高兴。   黎浔以为是自己说错话,又解释:“有仇当场就报了,这不是很好吗?”   惠嫔这般了结了一切恩怨走的, 也就不必把这仇恨留给自己的孩子了。   虽然留下那么小的孩子在世上也确实很残忍,可就当时她的处境, 那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扳倒了陈家,替姬珩摆脱了为人棋子的命运,又干净利落的把自己的仇给报了,没给孩子留下任何的包袱和负担。   用她自己的一条命,换了他儿子清清白白一身轻松的一个生命轮回的开始。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姬珩最大的不幸却也是他的幸运。   他的母亲——   竭尽所能为他扫平了一条相对好走的路。   “本王是在跟你计较这个吗?”姬珩见她跑偏, 又默了一阵儿就表情一言难尽的抱怨起来:“你这……连本王那早逝的母妃都比本王先得了这个名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连你母妃的醋都要吃的吗?”黎浔哭笑不得,这就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了。   不过这前后两世, 姬珩为了靠近她都做了太多太多, 她也能理解他有时候口头上的那点儿小心眼。   于是笑过之后就赶忙话锋一转, 软了语气哄:“惠嫔娘娘还是不沾殿下您的光吗?要不是有您在, 我跟她哪能扯上关系啊?”   姬珩于是就想——   咦,不错嘛,我媳妇现在居然已经进步到会主动说好话哄我了?   得寸进尺破坏气氛的事, 信王殿下是很拿捏得住分寸的, 便勾着唇心满意足的笑了:“说得也是。”   趁着气氛正好,黎浔也有点安逸的不想动,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就又继续前面的话题:“那时候惠嫔娘娘薨逝之后陈氏也死了, 可陛下也没有再给你找个稳妥些的养母照顾你,这其中应该是有缘故的吧?”   姬珩的生母曲氏进宫并且侍寝之后皇帝都一直默许她住在陈氏宫中,受陈氏的管制的, 并且她进宫的前两年位分也一直不高,生了个皇子之后也仅仅是被口头封了个贵人而已,她在姬珩还没满月的时候就死了,册封礼都没来得及办,甚至于这个惠嫔的封号也仅是追风的谥号罢了。   从这些事情当中起码能看清楚两个事实——   第一,皇帝是知道陈家举荐曲氏入宫的意图,并且默许了的;   第二,在曲氏生前皇帝对她就不是很在意,而在她“被陈氏害死”之后,皇帝甚至都没有额外照拂一下年幼的姬珩?这就极有可能是他对曲氏的行事有所不满而导致的逆反情绪了。   “陈氏一门用心不纯,父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顺水推舟也仅仅是因为不想计较,图个省事罢了。”提起他父皇,姬珩的神情就又恢复了平静,“当初母妃做局,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加上陈氏确实有杀母夺子的动机,还曾当面威胁过母妃,所以事发之后她身边的心腹宫女都是现成的证人。在这件事上父皇没什么把柄可以抓,可母妃薨逝之后却从她的遗物中发现了陈家那位尚书大人贪墨和玩忽职守的线索和证据,这件事当时牵扯出来的人很多,朝堂上前后闹了两三个月才彻底消停,并且在他的近臣中就有三名涉案,间接导致了他颜面扫地。当初他心里应该的确是有些怨气的吧,不过他虽是单独将我留给了母妃生前的贴身丫鬟和乳母照顾,可是按照皇子规格该拨给我的东西一样也没克扣,于我而言,这也够了。”   黎浔在很久以前心里就一直藏着一个疑问,她觉得前世怀王之所以能够弑君成功这和姬珩的故意拖延没有及时赶过去营救也不无关系的,所以就是今天之前,还没见他和他父皇之间疏离的相处方式时她也早就在怀疑他们父子之间有心结,并且关系也不会太好。   此刻听姬珩这话,她就有点将信将疑:“真的?要不是他的疏忽和不作为,你当初也不至于差点夭折在四岁上,还被太子捡了去,以至于伏低做小依附他们母子这么些年。”   “那时候芸娘去世了,其实她尚且在时,是一直都将我照顾得不错的。”芸娘便是他母妃当年带进宫的唯一一个自己人,也许正是因为有这个婢女在,她才能放心孤注一掷以命相搏去和陈家玉石俱焚了。   再提起这段往事时,姬珩的语气里才微微带了一丝怅惘,笑容也看着格外寡淡了些:“她走后身边的那些宫人和乳母没了管束,就慢慢变得懒散起来。那年冬天雪下得多,在冬至前后又下了好大一场,那天傍晚我从书房回去,我宫里的小太监偷懒没去接我,结果路上遇到五哥和他的两个伴读,他们把我推下了石桥。下面的河面上已经结了不薄不厚的冰,我落下去将那冰面砸得松动了,但那时候我人很小,重量也轻,冰面下沉了一些,却还不至于被我踩塌,只后来等爬上岸时,鞋袜裤子和身上的棉袍都浸了水,再勉强撑着回到寝宫门外天都黑了。宫里的那些奴才们关了门在里面吃喝过节,我在门外几乎冻僵了,巧在是太子要去林氏宫里一起用晚膳经过了我那宫门前。”   真的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也是因为他从小没有生母在身边,比别的孩子懂事早也记事早,可是即便如此,现在脑海里对当时的情形也已经完全模糊了,就只是记得事情的轮廓经过而已。   黎浔摸摸他的头发,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年仅四岁的孩子。   她突然有点理解前世他和林氏之间那种明明很敷衍却又一直得过且过糊弄着的关系了。   姬珩做了林氏的养子,即便当年五皇子残害手足的是件丑事事后皇室要遮丑,不会将事情的真实经过昭告天下,可大致上也是要给个解释的,所以当时对外就说是姬珩因为无人照拂险些出了意外,被太子姬璎偶遇救回去,自那以后就养在了正阳宫。   以前他也只说太子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作为回报,他是尽量不想和林氏为难的。   而那时候林氏虽然在夺位时与他同一阵营,但毕竟不是亲母子,血脉上就隔了一重,即便他愿意掏心掏肺的将对方做生母看待,林氏那种心胸和格局的人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依赖和信任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子?   何况姬珩是在经历着宫里的世态炎凉一步步慢慢成长起来的,在他去正阳宫的第一天他就清楚的能够看见和感知到林氏对他的态度,他也根本就不可能主动对林氏掏心掏肺。   前世他登上帝位以后,林家虽然明面上也全力拥戴支持他,背地里却依旧是和林氏一条心的。宫里林氏屡次施压想要他立林婉婉做继后,他扶了黎浔之后,那女人就开始三天两头的作妖各种找茬儿,但她毕竟手段有限,确实也一直没奈何了黎浔去。他也不是不烦这个女人,也不怕林氏一族整个与他翻脸,他那一二十年的皇帝做下来,要收拾一个林家还不在话下,只是林氏姑侄俩那么多年走只是瞎蹦跶,一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他如果主动下手铲除林氏这女人,最后必然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得要灭了林氏全族才能彻底永绝后患将这事儿给平息了,同时还有一些和林家同气连枝的世家大族也都要料理。   林氏和他虽然没有亲母子那般的情分,养他也只是顺手当只猫儿狗儿一样,可他四岁到十二岁的那段时间确实也是得益于林氏养子的这个身份而少吃了许多苦,那时候他想的是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下狠手灭了他养母全族。   生而为人,他可以薄情冷漠,可最起码的信义和良知还是有的。   不管林氏有没有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他都是确确实实从对方那里得到了好处了。   他一直以为林氏就是蹦跶,凭着那姑侄俩的脑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害到黎浔,只他没有算到的是黎浔会已经心灰意冷到会随便成全了那两个蠢货就那么草草的进了她们的圈套只求早些收场走完那一生。   那段往事黎浔是不会主动再提的,而她的沉默却绝对是因为想到了他和姬璎母子的特殊关系。   “阿浔。”姬珩抬手摸到她的手,攥住她指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直视她的双瞳,“我幼年时确实受了林氏的恩惠不假,可一世消磨,不管是恩情还是亲情,如今也都已经淡了。如今你只需记得,林氏她不是我生母,遇到凡事你更无需因我而对她做出任何的隐忍和让步。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让你受委屈,知道吗?”   至于太子姬璎,他幼时的救命之恩,半年一命抵一命,他也还清了。   所谓的兄友弟恭,那也得做兄长的先做好了表率,否则——   谁也别怪谁是忘恩负义。   黎浔也是了解姬珩的,前世那二十多年的相处下来她也很清楚姬珩和林氏之间确实就没什么母子亲情,只是彼此守着个名分,掩饰太平罢了。   她未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又是不答反问:“那么陛下呢?”   远处有鼓乐钟声缥缈荡开,看时间是晚宴要开席了。   姬珩于是利落的翻身坐起,一边拍着袍子上的尘土一边随口道:“他……也就那样吧。他其实也不单是不怎么在意我,他约莫是对谁都不在意,只要我们大家都能安安分分的别闹出大的乱子来,能叫他得过且过的熬到寿终正寝他就能极满意的。”   黎浔被他对皇帝的这个评价给窘到了。   姬珩顺手把她双脚从水里捞出来,用自己里面那件袍子的下摆给她裹住擦干,又帮她套上鞋袜。   见她一直的沉默,牵着她朝宴会那边走去的时候才又一把将她搂到身边又重复强调了一遍:“你真的不要多想,本王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我年幼时他虽忽视我,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以及如今这个尊贵无比的身份,这些都是他带来的。生而为人,这世间疾苦何其多,有人出生就为了生计而奔忙,碌碌一生,有人受战祸波及,妻离子散,草草一生,我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没准幼时走在路上就被哪个勋贵人家的纨绔纵马给踩死了,死的冤枉不说还没处说理去……那境况岂不是比现在惨多了?可是现在你再看看本王,可以耀武扬威的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不说,就哪怕是你心里是恁的不想搭理本王,本王都还能仗势欺人的将你强抢回来绑在身边呢。”   他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相比于那些蝇营狗苟每日都为着生计奔波的寻常百姓,他是真不觉得他如今的这般情形有什么值得抱怨和可怜的。   走回小路上,黎浔担心会遇到人,就把他的爪子抓走扔开。   见他确实开朗得很,不像是故意伪装来安抚她的,就忍不住打趣:“真的不遗憾吗?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   姬珩就故意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轻快:“本王如今有你就够了。没了他们分宠,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黎浔:……   这夜的宫宴是很顺利的,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就是刚受了重罚和苛责的姬琮和唐贵妃在宴上也都表现得神色如常,没叫皇帝感到丝毫的不快。   二更过半,宴席散后众人纷纷从宫里出来。   姬珩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黎家的马车先走了,刚爬上马背要离开,却见姬琮面色冷沉的从宫门之内追了出来:“老六!”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看过的就不用再刻意回头看了,我修了bug,珩珩子的小舅舅那里一开始写的4岁,这个年龄设定有点问题,改成8岁了。 第107章 结仇   姬珩转头看了眼, 收住缰绳等他走近。   郑氏受了伤,那小郡主又一直吵闹哄不住,那母女俩傍晚就被唐贵妃赶回去了, 此刻姬琮带着怀王妃和小世子从宫里出来。   他侧目吩咐了王妃一声:“你带烨儿先上车吧,本王和六弟说几句话。”   “是。”怀王妃半个字也不多说, 牵着儿子就循了自家马车去。   姬琮举步走到姬珩面前。   姬珩却稳坐在马背之上,似乎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这个一上一下的视觉落差立刻就让姬琮心里很不舒服,他眼中神色又冷沉了几分,凛然道:“你就准备这么跟本王说话?”   姬珩低头又抬头,手里把玩着马鞭,脸上表情也不觉得丝毫不适:“臣弟今日多喝了几杯,困倦得很, 咱们既是亲兄弟,就不必过分拘礼了吧?三哥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说完了我好回去。”   姬琮来者不善, 这次主动找上他明显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既然是要明面上直接翻脸了, 那还虚以委蛇的装什么兄弟情深?   可他以前纵然明显是和太子亲厚, 站在太子一边的,明面上也一直都态度不错,不会这么直来直往的不给他这个三哥的面子。   姬琮的脸色这就彻底冷了下来, 暗中捏了捏拳头, 索性也直接忽略掉这些细节,眼神冰冷的看向他道:“好。那为兄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我问你, 你如今是确定已然选好了立场,坚定不移的一定要站在太子一方了是吗?”   姬珩失笑,反问:“三哥何出此言?”   姬琮眼底闪过一丝凛冽之光, 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质问:“今日正阳宫内之事之所以会发展到那般地步,你敢说没有你推波助澜的功劳?”   就林皇后那个格局和脑子,如若姬珩想帮忙,总有办法劝住她的,事情不至于闹成那样。   当时他分明在场,却全程一语不发的看热闹,姬琮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姬珩闻言,却仿佛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眼中笑意都泛滥开来了。   身后正好有别的人出宫路过,他于是微微倾身将视角压下来一些,却是眼神不避不让的迎着姬琮的视线反问:“三哥这是要跟我论兄弟之义吗?半年前你都公然派人出京刺杀我了,难不成这事儿就做得很地道了?”   那件事他手上也无凭证,哪怕心知肚明——   姬琮也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当面兴师问罪。   瞳孔剧烈一缩,他却也不见心虚,只冷笑着反问:“你又焉知那不是太子所使的反间计?”   就算是大家心照不宣,他也不可能当面承认那件事是他做的。   姬珩也料到了他不会认,他也无所谓:“如果是……那就只是我和皇长兄之间的事了,好像轮不着三哥你来过问吧?”   说完,直起身子,看了眼天际的月色就有点不耐烦了:“三哥你要没有别的事的话,那臣弟就先行一步了,我赶着回去。”   姬琮盯着他。   纵然他从来也没把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六弟看在眼里,可对方这么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姬璎的阵营里也很扎眼,尤其这一次还等于是明明白白的看了他的笑话。   他平时也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但今天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确实叫他火大,他不能去找林皇后和姬璎发作,就只能找到姬珩这先出出气了。   却没有想到,姬珩居然一反常态,当面就和他挑明话茬翻脸了。   他暗暗咬牙,后退了两步,不再纠缠,却是语气冰凉的嗤笑出声:“你还真不愧是跟着太子长大的,论欺世盗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果然都得了他的真传,一样一样的都是伪君子,利用女人和孩子来揭我的短……行吧,既然今天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以后就也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了。”   姬珩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虽然表情也依旧是在笑着的,眼神里也已经变得冰凉一片,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三哥你不也是早知道我中意黎家的姑娘吗?可今天在贵妃娘娘和你那个宠妾设局构陷的时候你也不曾站出来说句话啊。怎的,你的女人手段卑劣设局害人可以,我的人就该以德报怨的硬受了这个气?三哥,你这个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做派臣弟劝你是得改改了,毕竟这天下现在还没轮到你做主。”   郑氏会因为她妹妹的事怀恨在心甚至于胆子大到公然买通宫里的内官在宫里设局害黎浔,这件事姬琮起先确实是不知道的,可事发之后他问清楚了缘由——   除了气恼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外,也着实没再对郑氏产生别的怨念。   他是真的特别钟爱郑氏,又自恃身份高贵,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女人去找区区一个三品官家里的侄女儿出出气这有什么错。   姬珩再中意那个姑娘又如何?姬珩怎么能跟他比?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朝一日黎浔真的做了信王妃,在他眼里也不会比他自己的女人更尊贵。   可是现在——   姬珩公然拿这件事跟他秋后算账。   而又偏偏——   明面上姬珩的话就是在理,他还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当面反驳,最后就只是眼神阴测测的盯着对方。   姬珩没再理他,重新调转了马头打马前行,走了两步,想到了什么,就又再度回头,气死人不偿命的调侃:“三哥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个郑氏,那就继续捧着宠着呗,不就是个女人么,反正该罚的母后都已经罚过了,又没人逼着你非得处置了她。”   说完,也没等姬琮反应,就施施然的继续打马离开了。   姬琮盯着他的背影,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眼神也越来越阴毒,恨不能将他后背直接射出几个窟窿来。   郑氏犯的错明面上的确林皇后已经打过也罚过了,可主要问题是出在皇帝那里的,皇帝当时虽然没有直白的下令处置,可言谈之间已经是在警告他宠妾过度,甚至还连累到府中孩子的教养问题了,这种情况下他若还不赶紧表态把郑氏给舍了,皇帝就必定会认为他是个沉溺女色,烂泥扶不上墙的。   用失去皇帝的圣心做代价去换郑氏一个女人?   纵然他心里再怎么爱惨了对方……   只要他脑子还没彻底坏掉,他都绝不可能做这种舍本逐末的选择。   可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被人逼迫至此,一口气怄在胸中一整个晚上,这才会忍不住的来找姬珩出气的。   结果倒好,气没撒出来,还被踹了一脚,这会儿胸口才当真是要被气炸了一般。   姬珩这时候当然也不高兴,虽然最后算下来有怨抱怨有仇报仇,黎浔不算吃亏,可到底也是被人算计了,结果他们还没算利息计较这件事呢,害人的反而理直气壮先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什么玩意儿!   即便是当面怼了姬琮一顿,他也还是觉得不解气。   战风见他脸拉得老长,就很识趣的扯紧缰绳想落后几步,躲着他点儿,却不想刚避开了两步姬珩就突然回头寻他:“老三那里找人给我盯紧了,依着本王对他的了解,就哪怕是为了跟本王堵刚才的那口气,他也一定不会彻底舍了他那个娇妾的。”   合着您刚才硬杠了人家一通,这是在使坏用激将法呢?   战风立刻打马追上去两步,满目怀疑:“不能吧?陛下都发话了,怀王也毕竟是志在天下的,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和陛下作对去自毁长城吗?”   “明面上他当然会给父皇一个满意的交代,可架不住背地里啊。”姬珩道,面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父皇在时,他是需隐忍,可一旦等到父皇龙驭宾天,他又成了这天下之主,那不就能够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吗?”   怀王姬琮野心勃勃又是个暴脾气,战风仔细想想倒是真有这种可能,就立刻慎重起来:“好。属下回府之后就立刻安排人手去盯。”   姬珩不紧不慢的策马前行,走着走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就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战风直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就闭紧了嘴巴坚定的不主动掺合。   姬珩却又仿佛是一扫阴霾的样子,转头冲他揶揄笑道:“哎,你有没有觉得本王的这几位皇兄都很有趣啊?”   战风面无表情,勉强配合着回了一句:“嗯。勾心斗角,互相残杀……”   不仅有趣,还热闹呢。   “本王是说女人。”姬珩纠正他,越说就越是兴味盎然起来,“你看哈,太子和老三明面上斗得如火如荼,看着跟多有格调多了不得似的,其实私底下呢?老三被一个贱籍出身的郑氏吃得死死的,还执迷不悟,太子那边更不得了,沾上了骆大小姐就玩不转了,还扯出了背后的一堆烂账,即便现在暂时还好,可将来也注定是有的麻烦了……啧啧,本王瞧着他俩这样是迟早都得在女人身上栽出大跟头来,将来父皇不得糟心死啊?”   想想他那俩哥哥身边被女人扯出来的一堆烂事儿,他就忍不住的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眉毛都快要飞起来了。   战风闷声不接茬,瞥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了眼睛,暗搓搓的想——   就你?你还有脸嘲笑人家?你自己还不是被那二姑娘吃得死死的?人家太子和怀王好歹都重点心思放在搞事业上,只顺带着勾搭一下女人,比你可强多了!   你们姓姬的不愧都是一个爹生的,就不要互相嫌弃了,根本就全都一个德行,皇帝陛下生出这么一群儿子来……   就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中秋晚宴之后,林皇后抓住契机将内庭司整个清洗了一遍,替换人手安插心腹,总算是做了一件痛快事。   她心情好了,就自然是想到了阴错阳差帮她扬眉吐气的黎家人,于是特意把姬珩叫过去问了他对婚事的打算,姬珩还是老一套的说辞,说想先等一等,看年节时候黎珺能否回京再当面商议着提亲。   反正这件事,皇帝那里也都心里有数了,不在乎早晚,这门婚事就等于是板上钉钉,不太可能出现变故了,就算是暂时不办,林皇后也很安心,想了想,就命人往黎家赐了一些礼物,说是抚慰他们家女眷在宫里受的惊吓和委屈。   怀王府那边,姬琮回府没两天就传出了他宠妾郑氏伤重不治暴毙的消息,小郡主也重新送去了怀王妃房里养。   宫里的唐贵妃被罚了俸禄,也不见消沉和怨怼之色,成天里还是神采飞扬光彩照人的。   总归是——   一场风波过后却依旧一切太平。   转眼过到九月里,九九重阳当天,黎浔和黎渃约了秦语冰和另外几个性情相投的姑娘出城去登高爬山了,玩了一趟下来,畅快是畅快,却也腰酸腿软累得很。   晚间她泡了热水澡又擦了些药酒便早早睡了,本是睡得挺沉的,结果半夜转醒就觉得有一股阴风突然吹进了帐子里。   她迷迷糊糊的还没睁开眼,先下意识的去摸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结果刚一动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08章 留宿   “别紧张, 是我。”姬珩按下她的手,又掏出火折子顺手把床头小几上的蜡烛点燃。   黎浔睡得没大清醒,身上也没太有力气, 慢慢撑着坐起来,被光线一刺, 就抬手去挡了下眼睛,打着呵欠问他:“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姬珩把她那把半出鞘的匕首又送回刀鞘里,塞回枕头底下。   黎浔这才注意到他的披风肩头上湿了大片,再仔细听外面:“怎么下雨了吗?”   这个季节是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早不比夏天那会儿了。   “二更多就开始下了,不过雨势不大。”姬珩道。   黎浔睡到半途被吵醒,总还觉得身上不太得劲, 就掀开被子下地去外间的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杯凉开水下肚总算是觉得整个人都清醒多了。   回头,见姬珩已经自她床边站起来了, 他却没有脱下那披风的意思, 只是潦草的低头拍了两下上面的水珠。   黎浔意识到他今天应该不只是一时兴起单纯想着来看看她的, 就不由的慎重了几分, 走回他面前去也拿了帕子帮他擦:“你这时候过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脱下来处理一下?”   “不用,我就是过来当面跟你交代一下,我马上就走。”姬珩挡开她的手, 难得的脸上表情严肃并无半分的戏谑, 郑重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有件事提醒你有个心理准备,南边近期应该是又要开战了, 今天入夜宫里刚收到南境主帅徐长胤命人八百里加急送进京的奏章, 说是六天前南岳方面以我边军窝藏他们的逃兵为由挑起了事端,虽然目前还没打起来,但是局势胶着, 情况很不乐观。”   “果然之前所谓的议和就是一个幌子。”事关自家人的性命安全,黎浔的一颗心瞬间往上提,但她又掐了掐手心,很快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正色看向他,“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姬珩于是就勾唇笑了。   他手掌习惯性的绕到她脑后揉了揉那头垂顺的长发,后才摇头:“再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加上南岳那边上回的举动也一直没摸到他们的脉门,我也不是很放心。晚间父皇传召太子进宫议事我跟着去了,父皇准了我的奏请给了密诏命我为监军,我打算去南境军中待一阵,这就要赶过去了。归期未定,又兼之这京城里也不太平,就亲自过来嘱咐你一声。后面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自己也当心些,宫里和太子那边当是不至于会出什么幺蛾子,可是以老三的心胸,中秋之事必定会叫他怀恨在心。他可不是很有品的人,和东宫争斗多年,不择手段的事层出不穷……”   这一次破天荒的黎浔反应的时间有点长。   她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由的打断他的话:“这么赶?你今晚就要连夜出京?”   “跟父皇那立了军令状了,总要做做样子给他看。”姬珩道:“而且趁着老三最近被罚在府幽闭,我早些走,省得等他那边得了消息再路上给我使绊子,我暂时没工夫搭理他。”   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以前从没上过战场,自请去南境军中帮忙盯个梢,皇帝准是准了,可大致上也不会对他抱着什么指望,大约就是觉得他既然有这个上进心,就别打击了积极性,叫他去盯一盯也好。   反正南境军的主帅徐长胤和麾下的几个大将都是和南岳作战的老资格,谁还指望他去打仗啊?   而路上行刺的事,姬琮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第三次,不过最近这一个月他被幽闭在府,今夜宫里的事也仅是皇帝带着姬璎和姬珩密谈的,姬珩这算是出其不意了,姬琮要得到消息怎么也得过几天了,到时候想趁火打劫也来不及了。   见她面色迟疑忧虑,姬珩就顺手将她脑袋勾过来一些,低头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没事,不用担心,本王又不是没有打过仗,而且我去了那边还能和你叔父兄长他们互相照应着,不会吃亏的。战风我留给你,本王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会寸步不离守在王府,老年那里我也吩咐了,你若是遇事需要人手的话王府在京的人手随你调动。你家这府邸外围也给你安排了人手随时盯着,防个万一,不过应该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老三再混账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闯进朝廷重臣的府邸里来直接杀人。”   黎浔此刻的心思复杂难定,并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姬珩要去南境军中坐镇,战场凶险自然已经足够叫她悬心了,而更有一点是……   他这一趟去军中,一旦开战,他必要参与战事的。   他一要守住了大觐的南方边境不被敌国所破,二要护她叔父和兄长的性命,战事一起,就是人命关天的,那就再容不得他藏拙和袖手旁观了。   现在太子和姬琮都没有把他当成对手是因为他在皇位上没有竞争力,而一旦他从军中发迹……   不说姬琮,就连太子只怕也会立刻对他竖起防备之心来,甚至更有可能直接出手打压。   他这趟一走,等再回来,这京城里迎接他的必定满地都是刀子。   黎浔不知道他做这样的决定这里面为着她的原因能占几成,毕竟前世的姬珩就不是一个会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的皇帝,可不管哪一边的原因占了大头,她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之一还是为了替她去救她叔父和兄长的。   他曾答应过,会保她亲人平安度过前世的死劫。   那不是一句戏言,他说到就会做到。   黎浔确实不知道她对姬珩还能有什么可挑剔的,她觉得这世上应该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了。   心绪起伏不定,她也不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还能做什么,就只尽量的冷静了下来,问:“你把战风留给我,那你呢?”   战场凶险不说,此次南下,就是快马加鞭昼夜赶路也得起码五天以上的路程。   姬珩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我把阿烈叫回来了。”   许是他在屋里滞留的时间有点久了,等在外面的战风忍不住叩了两下后窗。   “行了,你接着睡吧,本王走了。”姬珩道,收回压在她脑后的手,将她按回床沿上坐着,自顾低头重新紧了紧披风,突然又揶揄着笑了:“此次南下正好还能以公谋私办点私事,你那个大哥冥顽不灵,我是懒得理了,看找个机会好生笼络一下怀远将军,叫他点了头,那等过阵子本王回京咱们就能尽早把婚事给办了。”   说完,抬眸冲着黎浔抛了个媚眼就要转身,黎浔却伸手扣住了他腰带。   姬珩的脚步顿住,重新垂眸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还有别的事?”   黎浔微微仰头直视他的双眸,语气平和:“你要赶路也不急在这两个时辰,何况外面还下着雨,天亮再走吧。”   她的神情语气都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到没有半点是恶作剧或者调侃他的意思。   两个人,四目相对。   烛火的爆裂声中,姬珩突然觉得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黎浔的两根手指还勾在他腰带上,他其实是想要拒绝的,可那一瞬间脑子里却蹦出个想法来——   方才他过来黎府的这一路上秋夜的雨落在身上真挺冷的,哪有她这屋子里温暖安逸?那一瞬间便觉得只要是脑子没有坏掉的人谁会放着屋子里不呆大半夜跑出去冒雨赶路啊?   于是,他脚下就不受控制的往前挪了两小步。   握住黎浔扣在他腰带上的手,将她那只手捏在掌中,然后弯身下去半跪在她面前脚榻上。   黎浔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却还有一半在挣扎,另一只手抬起来,手指蹭过她脸颊,沙哑着嗓子问:“不留着等到我们大婚吗?”   他看着她的眼神,哪怕是这一刻,狂热里也带着虔诚。   黎浔抽回自己动手,双手捧住他面颊,清亮的眸子里闪烁起点点的星光来。   她的脸孔凑近了他,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融,只是声音很浅的反问了一句:“那很重要吗?”   再下一刻,姬珩就一把甩开披风,扑上去将她压到了床上。   那个大婚的仪式,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那是他一直遗憾曾经阴错阳差没能给她的,所以这辈子他要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娶她一次。   至于别的——   她在他的心里和身上都有烙印,从血肉到灵魂他都认定了她就是属于他的,从来就没有因为这是她所谓的重来一次的人生而将那种认知从脑海里抹去。   他之前不主动碰她是因为不想让她觉得是受了强迫。   如今这般美色当前,又是他自己的女人,还指望他客气啊?   屋外冷雨扫窗棂,屋内烛火映罗账。   战烈本来是等在黎府外面的后巷里的,结果久等不见姬珩和战风出去,就耐不住性子寻了过来,翻过墙头就见战风冷面神一样抱着剑靠在墙根底下,从头到脚都淋成了落汤鸡。   他是个性子活泛的,当即摸到窗边,不敢戳破窗户纸,就使劲贴着耳朵去听,听得龇牙咧嘴表情兴奋,最后又蹿回战风身边一搭他膀子,眼神无比同情的冲着对方挤眉弄眼:“这动静你就准备站在这守一夜?遭罪不遭罪啊?”   战风冷着脸不理他,心里藏着的小人这时候都已经疯狂暴走了无数圈了——   他们家这个王爷真的就是个祖宗,从今年受了一次伤回来之后就跟被下了降头一样,下限一直在不断的往下刷,你说你临出京前既然是要干这事儿的你好歹翻墙的时候别带着我啊?   战烈那边见他的样子就觉得无比同情,拍拍他胸脯:“你傻啊?难道真的在这杵一夜?这没有两个时辰以上怎么可能出来,走走走,兄弟请你逛窑子去。”   战风半推半就的被他扯走,两人冒雨连翻了几道墙,最后落回黎府的后巷里。   “哥……”战烈落地还没站稳,刚要开口说话,战风直接一个手刀将他砍翻在地。   等在巷子外面的侍卫们眼见着战烈刚一下墙头就啪的一声往后仰倒在了脏水坑里,就有几个人连忙冲过来:“头儿,烈哥怎么了这是?”   战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战烈,语气无比泰然道:“雨天地滑,他没站稳,摔倒磕晕了,你们把他先抬巷子外面的茶棚底下避避雨,等他醒了再说。”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抬着出了巷子,一时都去围着战烈转了,便没人想到去问他们家主子怎么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出来。   姬珩在黎浔这自然不敢留到天亮,两人后半夜都等于是没睡,四更多点,外面雨声也停了,姬珩便起身收拾了离开。   该嘱咐的话都提前嘱咐过了,这会儿就只交代黎浔继续睡。   黎浔答应着,等他离开之后就也撑着身子起来了。   她这床上一团乱,天亮之前得收拾干净,不能被伺候洗漱的小丫头们瞧见。   书云一向细心,她屋里不习惯用人守夜,书云睡在厢房里夜里也会起来两次看看她这边,确定她还睡着没有需要吩咐伺候的才去接着睡。   今夜她这屋里烛火燃了半宿,书云却没来敲门询问,黎浔就想着书云应该是听到里面的动静了才没好意思叫门,结果推开房门出去,却瞧见站在院子大门口门檐下的背影居然是黎浅。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作者,必须自动屏蔽脖子以下的情节,反正剧情确实进行到那个地步了,你们心里明白就好。   ps一下就是,我浔浔子应该算是全网最坦然不做作最专心走剧情的女主了吧orz~ 第109章 遗产   虽然在心态上早就不是个青涩无知的小女孩儿了, 可这种事被人撞见了也足够她尴尬的。   “长姐。”黎浔叫了一声。   黎浅回转身来,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特殊情绪。   书云似乎不在院子里, 黎浔左右看了看。   她院子里人不多,下面的两个小丫头夜里不需要服侍她, 都睡在侧院里,而且大晚上的能好好睡个觉谁也不想被来回折腾,所以她们都习惯了一觉到天亮,根本不会过来。   黎浔反手拉上房门,这才穿过院子,走到门口的门檐下。   雨已经停了有好一会儿了,门后放着一把伞, 地面上积水的印子流了老长,黎浔看在眼里就更尴尬了, “长姐你……”   黎浅却并无苛责之意, 知道她此时难堪, 就主动接茬道:“夜里被雨声吵醒, 睡不着了就出来走走,远远地瞧见你这院里亮着灯光……”   瞧见了她方才寻找书云的动作,就又解释:“书云被我打发出去了。”   言辞之间, 语气终于不可避免的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你也是的……你这种事,她一个小丫头你叫她给你守着……”   想来应该是她过来刚好撞见了, 书云那丫头也尴尬的要命, 这才被她打发了出去。   黎浔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做出这种事来本身就不光彩,就算是被自己的长姐撞见的, 她此刻也真是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只好盯着地面来缓解尴尬。   “我也不是责备你,”黎浅见状,只得缓和了语气,面有忧色,“你们俩的事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都差不多等于过了明路了,我瞧着那位殿下也不像是个坑骗小姑娘的登徒浪子,你们这是何必……怎么就不能等到先成了婚?你一个姑娘家,这种事……”   世人对女子贞洁都格外的敏感看重,其实黎浅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同她讲道理,真的已经是格外的宽容和体谅了。   黎浔此刻很是心虚。   可她也总不能当面澄清是她主动留得姬珩,就只能让姬珩背了这个黑锅,小声道:“总归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有差事要赶着出京,我们说好了,等他这趟回来就成婚。”   事情到底是她做的,这一家子姑娘的名声都是拴在一块的,黎浔到底也还是觉得对不住家里。   她不是哪种敢做不敢认,又或者承担不起的人,说话间终于鼓足了勇气重新抬头迎上黎浅的视线,歉然道:“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妥当,婶娘那里……长姐你替我瞒一瞒,省得她悬心。”   黎浅看着她,看着她艳若桃李的脸颊和诚挚恳切的眉眼,终于有那么一瞬间会觉得自家的这个二妹妹已然长大,不再只是一个简单无忧的小女孩儿了。   “我只是担心你。”她眸中慢慢地沉淀了一些东西,语气和缓了下来,看着黎浔的眼睛,仿佛深有感触一般的说道,“阿浔,你长大了,任何事都有自己做选择和做决定的权利,即便我们都是家人,也没人有资格干涉你。可姐姐是过来人,我也怕你走弯路,怕你会受到伤害你知道吗?人这一生,你能遇到一个能叫你拼尽一身孤勇,并且不计后果去追随的人人,是好事,可是你也得先保护好你自己你知道吗?”   男女感情的事,这辈子能遇到一段投契的,真的是需要莫大的缘分的。   “我懂。”黎浔点点头。   她和姬珩之间的牵扯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解释,可既然这就是她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了要走的路,也就会认认真真的走下去。   黎浅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与她对视片刻,就目光下移落到她腹部叹了口气:“我去给你熬碗药?”   黎浔循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脸刷的一下又红了,再度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重新抬头迎上黎浅的视线,微笑拒绝了:“不用了,他会娶我的。”   于家里而言,这件事不光彩,但是于她和姬珩而言,这却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也就没有必要偷偷摸摸的见不得人一样。   黎浅见她这样说,心里才又放心了些,也不勉强:“那我先回去了,下了雨天又凉了,你也回屋去吧。”   她弯身拿了雨伞离开。   黎浔一直目送她走远,在附近转悠了许久的书云也是眼巴巴的等着黎浅走了才敢回来,脸窘得通红,也不敢正眼直视黎浔的眼睛,只嗫嚅了一声:“小姐……”   她半夜睡醒,又是照常出来查看了一眼,瞧见黎浔屋里有烛光,就想凑过去问问需不需要服侍,结果就被屋里的动静尴尬到了,正在慌乱无措时,又正赶上黎浅来敲门,匆忙开门原是想编个借口打发了黎浅的,结果实在是太慌乱了,表情没有掩饰好,一眼就被黎浅瞧出了异样。   后来,黎浅就借由叫她去园子里帮忙寻物件把她支开了。   因为确实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儿,她当时也不敢不走,走了却又不敢走远,就一直在附近转悠时刻盯着自家院子这边的动静。   黎浔拍拍她的肩膀:“没什么事了,我屋子里有点乱,帮我收拾了先洗洗。”   书云闷声跟着她回了房里,两人把床单被罩都换下来。   书云这肯定是再睡不着了,黎浔也没再过分安抚她,她就正好趁着天色还早,把床单被罩都抱出去洗了。   因为黎浔贴身的衣物平时也都是她在洗的,所以一大早起来下面的丫头见她晾晒出来的衣物和床单也没多想,雨夜过后,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彼时南下的路上,姬珩一行人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眼见着天光渐现,刚好前方岔路口有个茶寮,他便收住缰绳缓了下来。   战烈后颈被战风的手刀劈了,这会儿还疼,走了一路就一直别扭的直扭脖子。   这时候赶忙打马凑上来。   想献个殷勤,却听姬珩面无表情的吩咐战风:“行了,就到这里了,你回去吧。记住本王之前吩咐你的话,近期不要公开露面,就当是你也跟着本王一道南下了。阿浔那里,她的安全本王就交代给你了,无论发生何事,定要保她安然无恙,知道了吗?”   战风其实挺有点理解不了他这种安排的。   黎浔一个闲居在京城的大家闺秀,还会比他南下下战场更危险的?如果只是为了保个安全,留守在京城的年十九就足够安排妥当了,怎么犯得着留他这么个一等侍卫还带着一队高手一起留守的?   不过战风有分寸,不会质疑他家主子的任何决定,只慎重的拱手领命:“是,属下明白。”   战烈晃着脖子也打马凑上来,小孩子家家的就有点嘴贱控制不住了,狐疑不解道:“殿下,战场上刀剑无眼,风哥还是很有用的,您的安全最重要……”   姬珩飘过来一眼,表情微微收冷,打断他的话:“放心,你们的饭碗砸不了,这次本王若是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你们就全部回去跟着黎家二姑娘,她会把你们都圈起来,不会叫你们变成丧家之犬的。”   战烈年前就领了差事出门办事去了,后来年后这几个月又陆陆续续得到新的指令,一直在外面奔忙,是有大半年没在他身边出现了,头次听他这般说话,还觉得中邪了,整个人都瞬间慌了:“这……别,别啊。殿下您这毕竟还没正式成婚呢,留遗产也轮不到留给黎家二姑娘不是?属下虽然不才,但是也一定会护您安全回京的。”   所以您还是好好活着吧,我不想去黎家吃糠咽菜呜。   战风觉得他再多呆一刻都有可能被战烈这蠢货给连累死,领了命令当即调转马头狂奔回城。   姬珩带着战烈那一心人在茶寮歇脚顺带着吃了点东西,他脸上表情一直严峻,战烈偷偷瞄了他好几回,于是揣摩上意,体贴备至的提建议:“主子您昨儿个忙一宿是挺累的吧?反正赶路也不急在一时,要么先找个地方您休息半日咱们再继续赶路?”   姬珩没说话,继续喝茶吃了东西。   等休息好了,就一声不吭的径自起身去牵马。   战烈赶忙起身,招招手带着众人要跟,不想刚起身却被姬珩抬脚一绊,他反应也算敏锐,立刻就往后蹿开了。   姬珩顺手抄起灶台上的刚烧沸的酒壶甩过去。   战烈大惊,这时他正好被逼在两张桌子的夹角里,仓惶之间不能往后退,那样只会被开水泼一身,就往右一奔……   然后一脑门杵在了柱子上,撞得整个茶寮都跟着抖了抖。   他这边脑门嗡嗡的,迷迷糊糊的满地乱晃。   姬珩使了个眼色,冷声催促:“还不走?”   马上有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起战烈,看他这晕头转向的样子怕他骑马会摔下来,直接将人搭着挂在马鞍上,继续策马南下。   雨后的地面一片泥泞,马蹄乱七八糟的踩过,战烈耷拉在马背上,张嘴刚要抗议就吃了一嘴的泥巴。   京城这边,因为皇帝下的是密旨,所以姬珩离京的消息开始确实没有外泄,加上他本来就不需要每日上朝去点卯,所以一时也没人发现他早已不在京城。   黎浔这边还是按部就班的过她的日子,要么在家看书绣花,要么就偶尔去黎浅的药堂帮帮忙。   原是一直在静候姬珩在南边的消息传回来的,结果三日后她本该十分准时的月信却没来。   季氏家里世代行医,知道女孩子的身体娇贵,所以黎浔姐妹几个从小季氏就很注意给她们调理身体,黎浔这月信来了有一年半,是月月准时,从无偏差的,这时候她就隐隐的有些慌了。   但是这才几天的时间,诊脉一时也诊断不出个结果,她就也抱着侥幸暂且先等着,但是死撑硬撑,熬到第十天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姬珩现在不在京城,而且一旦南方开战,他可能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回来,她如果不巧在这时候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没法弄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10章 寻夫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106章最后添了个黎渃投喂乔旭的小剧情,就几句话,当时因为时间太赶,字数又写超就忘了,不用回头看,我截出来了在这里,你们扫一眼知道有这回事就好。   【宴席散后黎渃从大殿的台阶上随家人一起下来时,一瞥眼正好看见站在台阶旁边的乔旭。   她眼珠一转,闪过些狡黠:“喂。”   乔旭抬眸看过来。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物,抛过去:“这个给你。”   乔旭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她已经转头继续挽着黎浔的手臂笑眯眯的走了。】   109章也修了个bug,战风是在茶寮早饭之后被打发回去的,那里加了一个战烈撞塌茶寮和人起争执的小剧情,也就是几句话的事,为了后续剧情需要才完善的,你们也是知道就好,可以不用特意再回去看。   按理说她跟姬珩同房的那天, 算日子是不太有可能怀上的。   可是事无绝对,万一呢?   有了确切的想法之后,黎浔琢磨了整夜, 次日上午就去二院喊了黎渃, 叫她一起去黎浅的药堂看看。   乔木木虽然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 可她自己想学, 黎浅也乐意教, 如今两人便早就已经以师徒相称了。而学医的事是要下功夫的,黎浅如今是每日必要带着乔木木去药堂做小学徒的。   黎渃虽然不乐意,可人乔旭把孩子放他们家,她总不能为了玩就生生的把这孩子养废了吧?乔家的家境又不好, 乔旭那样的成天不着家,看着也不怎么靠谱儿,乔木木学一门手艺傍身, 这才是真的对她好,所以也就忍痛割爱了, 只是死皮赖脸的在黎浅那给乔木木要了每月初一十五的两日休假。   黎渃也正在府里憋得慌,立刻换了衣裳就跟她出来了。   今日药堂里空荡荡的,进门就只有云雀一个人在柜台后面整理药柜。   云雀听见脚步声刚一回头, 黎渃已经提着裙摆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咦?今日清净, 没有病人啊?”   云雀笑道:“早上看过两个,都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不费什么工夫。大姑娘就趁着今日清闲说去后屋看看书, 想查一个治偏头疼的古方来着。”   黎渃左右看了看:“乔木木呢?也跟大姐在后屋?”   “没有。乔家大爷今日休沐,父女俩在后院呢。”云雀道。   乔旭虽然只有乔木木一个家人,但他毕竟是太子的亲卫,这也是在兵部正经登记在册, 有官衔的,大概也就是黎家姐妹对他知根知底,知他过得落魄,他这样的随便提溜出去也是个人物的,云雀这一句“乔大爷”也不算白叫。   黎渃撇撇嘴。   云雀问:“要奴婢去请大姑娘出来吗?”   “不用,我们去后院好了。”黎浔道。   书玉来药堂就喜欢跟云雀玩,原因无他,因为黎浅经常会调制药膳,她院里的人嘴巴有福,书玉这辈子约莫最大的理想也就是吃各种好吃的了,和云雀搞好关系,就能跟着去蹭吃蹭喝了,即便那些药膳有时候试药期间也会偶尔吃出一些小问题来,她也依旧乐此不疲。   书玉一溜烟就钻进了柜台后面去给云雀献殷勤:“姐姐我帮你弄。”   黎浔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就带着书云和黎渃去了后面。   穿过内屋进了院子,一眼就看见乔旭父女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乔旭袖子挽到胳膊根部,乔木木个子矮,就爬到石凳上跪着,凑上去拿着银针正有模有样的朝他胳膊上扎。   黎渃从小对学医没兴趣,季氏逼不来便作罢了,但基本常识她耳濡目染还是有的,当即就花容失色的奔过去,一把将乔木木抱走:“我的小活祖宗,你这是要杀人呐。”   虽然黎浅这几个月一直在帮着乔木木调养身体,可娘胎里先天不足造成的缺憾并不是那么好补的,如今的乔木木虽然瞧着小脸儿比以往红润精神多了,可人依旧还是很瘦小,就是黎渃端走她都轻而易举。   黎渃先把她抢过去抱在怀里,又扭头瞪着眼骂乔旭:“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啊?让她乱扎针……扎废了扎死了你是要惹我家药堂吃官司吗?”   乔旭一个糙汉子,不过就是哄着孩子玩的,是真没太当回事。   可黎家收留了乔木木,他成了甩手掌柜,本来就心虚又焦虑的。而黎渃虽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气话,却并无恶意……   她这一骂完,乔旭不知如何还嘴,这场面就直接僵住尴尬了。   黎渃瞪着眼,一只小母老虎一样瞪着乔旭。   乔旭局促的站着,人高马大的汉子,脸色微微涨红,一语不发。   黎浔走上前去将乔木木接过来放回地上,适时打圆场:“你吼什么?乔侍卫习武之人难道还不知道哪些穴道能碰哪些不能碰吗?人家父女俩好容易见次面,你又嚷嚷。”   黎渃就是有点嘴快,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语气确实有点儿过了,声势瞬间弱了,却还嘴硬的嘟囔:“我也是为了他好嘛……”   说着,又不服气的冲着乔旭找平衡,挖苦道:“我就说呢,你一个女儿丢在我们家你就不管了,原来你都是偷偷跑来这里看的呀?难道我们家养着老虎么?会叫你连门都不敢登?”   这丫头就是咋咋呼呼的,一时冲动起来凶巴巴,然后家里人随便谁骂她两句她立马就怂。   而她其实对大形势也并非是毫不了解。   乔旭毕竟是太子的亲卫,而他们家又和姬珩关系特殊,皇子和皇子之间,本来兄弟关系就不比一般的百姓人家,乔旭绕着路不进黎家的门其实也未尝不是一分周到的好意。   乔旭这人看着闷葫芦一样的话不多,但就从他能偷龙转凤并且在东宫的眼皮子底下留了乔木木的性命这么多年的事来看……   黎浔就能笃定这个人的心思细腻深沉,并不单是个嘴笨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这样的人,也不需要她多此一举的言语维护。   所以黎渃胡闹她也没管,只点了点乔木木的鼻尖又细致的嘱咐了她一遍:“你现在还小,针是不能随便扎的,这针用对了是救人,一旦扎错了穴位或者力道深浅上稍有偏差,可都是会死人的。你现在年纪还小,力气又不稳,还不能学这个,万一伤着你爹爹那就坏了。先学别的,等以后你再长大几岁,时候到了你师父会教你的。”   乔木木听人说话到时候从来都是很专注很安静的。   黎浔的有些话她还一下子不太听得明白,但她听得懂万一她弄不好会伤到爹爹,懵懂的眼神就立刻变得清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真乖。是个好孩子。”黎浔把手里的针囊又塞回她手里,“这个稍后你自己拿去还给你师父,这药堂里的药和这针都是一样的,一定要用了对症的方子才能救人,否则就都有可能是害人或者杀人,在你没有学成之前,也不可以随便给人看病开药的知道吗?人命关天,这话在医者心中更应该是第一铁则,一定要切记。”   乔木木消化了片刻她的话,可能还是因为年纪小没听太懂,但最后还是很乖的点了头。   黎浔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笑了笑,就自进屋去找黎浅了。   黎浅本来正在里屋的箱笼里翻一些旧书,后来听见外面的吵嚷声刚从里屋出来,掀开门帘就见黎浔推门走了进来。   黎浔解释:“没事,是渃渃跟乔家父女闹着玩呢。”   黎浅拿着两本书走到桌旁放下,倒了水才又抬眸问她:“怎么今天又想到来我这了?我看你这两天都闷在家里,还当你是没收到南边的来信之前就没心思出来了呢。”   姬珩走了有十天了,算行程,他路上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三四天前就到了,但如果他要写信回来给黎浔报平安,那信件送回来最起码也还得个四五天的时间甚至更久。   黎浔对她的话直接就没往脑子里过,手掌抚过自己的腹部,虽然难以启齿,但是也不得不咬咬牙开了口:“长姐,我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的。”   黎浅这才发现她的表情居然十分的纠结和凝重。   不由的皱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我……”黎浔的手徘徊在腹部,咬着嘴唇,目光又闪躲了下才硬着头皮道:“那日他走之后……我那小日子到今天已经推迟了整整七日也迟迟未到,我怕是……”   毕竟是闺阁女儿,之前她和姬珩做的事就已经有够惊世骇俗了,可是那件事还能瞒,万一她真的怀上了,肚子大起来可是没法遮的。   黎浅惊得不轻,手一抖杯子都落回了桌上。   她匆忙的捡起来放回托盘里却顾不上擦洒出来的水渍了,也是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屏住了呼吸问黎浔:“你能确定吗?”   黎浔就唯有苦笑了:“我那个一直很准时的,不过现在时日尚短,摸脉也摸不出来,但我觉得是准了。”   黎浅这就只觉得心底一凉,视线下移落到她腹部,迟疑道:“你不是说信王奉陛下密旨去了南境军中做监军吗?那他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回不来,你是想……”   若是姬珩尚在京中,那么他俩赶紧选个吉日完婚,也还尚能掩饰,如今这个情况却是不能的。   皇家子嗣核查血统最为严苛,现在黎浔和姬珩分处两地,她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的话,八成皇室是要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不肯认的。   就算退一万步讲,姬珩能够说服皇帝勉强认下这个孩子的皇孙身份,可未婚先孕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必定生下来就带着污名,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这对孩子来说,也不公平。   所以,如果黎浔真的是有了,那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打掉。   黎家自家就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这件事还能捂在家门里处置,甚至不用过外人的手,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是。”黎浅能想到的黎浔这些天当然都已经想了无数遍了,可是自从怀疑自己是怀孕了之后,她就从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念头是想要拿掉这个孩子的,前世的时候她失去过一个孩子,那痛太刻骨了,是叫她现在想来都还浑身发寒的,她立刻打断黎浅的话:“我既然能把它带到这个世上来,就有把握能够护住它。长姐,我是要把它生下来的。”   黎浅也是做母亲的人,她当然知道孩子对一个做母亲的人而言是何等的意义。   只是黎浔的这个孩子不留她揪心,留着也依然揪心。   她这就有点拿不准黎浔的打算了:“那你来找我是……”   黎浔道:“我不能留在京城了,我要去边城找他,反正我和他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已经默许,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只要我尽早赶过去,我跟他在一起,这件事就可以圆过去。事情我都已经决定好了,长姐不必劝我,但是我不能告诉婶娘和渃渃,所以需要长姐帮我找个合理的回边城的理由来说服婶娘答应我离家。” 第111章 公子   姐妹俩从屋里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也逐渐趋于和谐。   黎渃蹲在地上拉着乔木木的手逗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乔木木正咧着嘴笑。   黎渃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便转头问乔旭:“中秋那天我包月饼的帕子呢?”   乔旭愣了愣, 后才反应过来, 赶忙从怀里掏出来, 先是用一方蓝色的棉布大手帕包了一层, 打开了才是里面折得四四方方的一条纯白色丝织的帕子,连忙解释:“我本来是想让五儿拿给你的,还没来得交给她。”   黎渃起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帕子扯走。   他又紧赶着补充了一句:“洗干净了。”   “不洗你直接还回来也行。”黎渃瞥他一眼,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 将帕子抖开了,大大咧咧道:“就一方帕子而已,不是我小气, 这个……这绣了花儿的,落在你那万一被人瞧了去怕是会惹麻烦。”   手帕属于贴身的物件, 别说是女孩子的东西,就是男人贴身的扇子手帕这些也都保管得很仔细,若是落到居心叵测的异性手里, 拿出来被说成是定情信物, 那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黎渃的绣工一般般,她又耐不住性子不愿意坐下来做绣活儿, 这些年最大的耐性就是给自己绣几方帕子, 和过年时候要绣了给关系好的小姐妹的荷包或者挂坠了,而她那些帕子上的图样也千篇一律,绣了最简明的一株柳树并一双燕儿。   将上面图样抖开来给乔旭看了,证明她真的不是小气, 就顺手塞进了荷包里。   乔旭在旁边憋半天,才终于闷声道了句:“中秋那日,谢过三姑娘。”   “不就两块月饼么,本来也是偷带出来准备拿给乔木木吃的。”黎渃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双手捏着乔木木的脸颊扮鬼脸,“你们爷儿俩谁吃了不一样,要谢就谢你闺女吧。”   宫里御膳房做的小月饼,精致漂亮又好吃,黎浔和黎浅都不怎么喜欢吃甜食,所以当天桌上的都只尝了一点,她就把剩下的偷偷包在帕子里准备带出来给乔木木尝个鲜的,结果从宴上下来就刚好看见在殿外当值候着的乔旭,想起来乔木木说过一次她爹爹的生辰就在中秋,于是临时起意,就把那两块月饼塞给乔旭了。   乔旭当时见她扔了个东西过来,是本能的接在手里的,在宫里人多眼杂也不敢打开看,等事后回了东宫,无人处拆开了帕子才瞧见里面的是两块月饼。   自从家里落魄,他背井离乡出来闯荡之后,这些年不仅没再过过生辰,就是逢年过节也都在当值,能吃一顿好的,便算是过了那个节了。   想想幼年时家境殷实,他母亲厨艺又好,每逢中秋都要亲自动手做各式各样的月饼……   此时事已经年,回首看时,满目皆苍凉,也不是没有伤感的。   那天黎渃在宫里趁机扔了个东西给乔旭,黎浔也瞧见了,后来在回家的马车上就问过了,知道是从宴上带出来的两块月饼也没当回事。   这时候见黎渃居然还知道把自己的帕子要回来,就忍俊不禁的跟黎浅私下调侃:“真是姑娘大了,都知道避嫌了。”   黎家的药堂里都是姑娘家,本来只有黎浅自己在的时候还好,这会儿黎浔两姐妹也来了,乔旭就不好一直在这呆着了,嘱咐了乔木木几句话就匆忙告辞了。   好在这些年乔木木是被他放养惯了的,并不十分依恋,爹爹过来匆忙见了她一面就走她也没拽着闹。   黎浔两人在药堂呆到过午,后院有小厨房,黎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菜,一起用了饭黎浔两个就先回府去了。   晚间黎浅回来,吃完饭就正色与季氏提到:“婶娘,我这有件事……正好趁着离过年还有几个月,想托付二妹妹替我去办了。”   黎浅是极少有开口麻烦家里的时候,但凡是她开口,就必是真遇到难处了。   季氏立刻就慎重起来:“什么事,你说。”   黎浅道:“前几日整理夫君的遗物,发现了一封旧时的留书,说是早些年婆母在时在老屋墙壁的夹层里藏了一些东西,是想留给儿孙们好在战后安身立命的。现在他们虽然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既然是长辈的一番心意,我就总有些心中难安,可是我这要带孩子还要照管着药堂,实在走不开,今天上午二妹妹过去便与她商量了,我想让她替我回一趟边城把东西取回来。”   让黎浔这样一个小姑娘孤身千里迢迢回边城去,季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放心:“要去老屋里寻东西我写信给你叔父和云泽,叫他们谁抽空过去看看给你找出来,若是他们近期回不来,就叫个人走一趟给送回来也行,浔姐儿一个姑娘家,孤身回去我怎么放心?”   黎渃立刻晃了晃手:“我我我!我可以陪二姐姐回去。”   “你给我安生些。”季氏佯怒打了她一样,“你出门在外就是个拖后腿的,浔姐儿要带着你我更不放心了。”   重新看向黎浅。   黎浅道:“叔父和大哥都忙,我也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乱了,正好公公婆婆的忌日快到了,坟头也该修葺祭扫一下。我也想了好几天了,还是觉得得烦劳二妹妹替我走一趟,利落的把这些事都办了。”   说起祭日里祭拜长辈的事,季氏就不好驳了。   黎珺和黎云泽在军中,出入都不便意,这种事托付给他们就不知道要耽搁到猴年马月去了。   季氏还是不放心,又看向黎浔,面有难色:“那你……”   黎浔道:“婶娘放心,边城和京城的这条路我也不是头次走了,官道上还是安全的,而且沿路都有驿站,我应该不会有问题,到时候我多带上两个人,扮个男装出行,也不招摇的,当是无事的。正好叔父和大哥都回去有一段时间了,我还能看看他们,婶娘有什么要带给他们的我也能一并带过去。”   季氏其实还是不能放心让她南下,可黎浅真的轻易不求人的,现在好容易开次口,季氏就不忍心驳了,又再纠结了一会儿才咬咬牙:“你们容我先琢磨一下,明日一早再说吧。”   她肯这么说,那就基本是首肯了的意思,只可能是还需要时间安排一些稳妥的措施,防止黎浔在路上出意外。   “好。”黎浅颔首,“那我就先回去了。”   黎浔也跟着起身:“婶娘我也回去了。”   “哎……”黎渃却有点急了,追了黎浔两步,想想不对,又奔回来搂季氏的胳膊,“娘,你如果真要答应叫二姐姐回去,就让我跟她一起嘛,路上可以做个伴儿,而且我也想我爹了。”   “你就老实给我在家待着!”这一点上,季氏绝无妥协。   这边黎浔和黎浅一起往后院走,黎浅也不是很放心:“你一个人南下真的没问题吗?”   “婶娘会安排人手给我的。”黎浔道,她跟黎浅还是实话实说的,“信王府有可靠的侍卫可以护送我,殿下走前嘱咐过他们的,只是要这么直接跟婶娘说了,只怕她就要更不放心了,所以索性就叫她安排人手吧。本来对她撒谎就是情非得已了,便当是用这换她个安心。”   “你主意大,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了,总之你还是一定要注意安全的。”黎浅无奈的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黎浔就又问她:“对了,太子妃的病情怎么样?起色大吗?”   提起这茬,黎浅就唯有苦笑了:“她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心病太重,现在虽是勉强陪着我用药,可一条人命又哪能单靠汤药吊着的?她那也不过就是敷衍我,好跟小公爷交代而已,我又总不能十二个时辰跟着她盯着她,她睡不好觉,又不肯好好吃饭……”   就算她愿意搬去东宫十二个时辰盯着,太子妃也不会肯的。   太子妃是个相当有脾气的人,她现在忍让全都是因为不想让杨嵩过分担心了,可是不讳疾忌医这已经是她能妥协的极限了。   “她那心情本来就已经极度压抑了,我也不敢再逼,万一刺激得她把我赶出来连病都不肯看了,那才是真真的适得其反。”黎浅感慨着,又握住黎浔的手拍了拍她手背:“好了,你要出门就不要管这些了,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太子妃那边我会盯着继续给她去调理的,就算不会更好,但也肯定不会再更差了。”   黎浔便鼓起腮帮子,撒了个娇:“都是我惹的麻烦,却回回得劳烦长姐给我收拾烂摊子。”   “算不得什么麻烦。”黎浅戳戳她脸颊:“你能好好的也就行了。”   次日一早,季氏的精神不大好,应该是辗转了一夜未眠,但是不出所料的还是答应了黎浔要南下的请求,不过她想了个法子,不仅从府里抽调了六名干练的护卫跟随,还亲自找镖局雇了两名镖师跟着护送。   反正为了叫她安心,她说什么黎浔就听什么,就是催着她快些安排好早去早回。   既然黎浔要回去,那季氏就少不得要叫她帮着带一些药材和衣物过去给黎浔两叔侄,又忙了一番采买,不过多了个心眼,对外却只说是就快入冬了,叫家里的下人多送些衣物过去,并没有说是黎浔要亲自回去。   她在那风风火火的张罗,黎浔就只叫了裁缝过来给她赶制两套男装。   等裁缝量好尺寸走了之后,她又叫了书云过来,把一张写好的纸条塞给她:“这个你送去信王府给战风或者年先生,先去换身衣裳,改个装扮,再注意路上多绕一绕,尽量避着别叫人盯上你。”   “别叫人盯上我?”书云闻言却是不由的紧张起来,“怎么难道还会有人盯梢吗?小姐……”   “行了,你别问了,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吧。”黎浔催促,却不多说了。   姬珩走前嘱咐她要当心姬琮,她是记得的,然后不只是姬琮,没准还有别的人也在惦记她呢,总归有时候小人之心一下也未必就是坏事。   黎家上下准备了三天,其间黎渃天天来缠,求着要一起去,黎浔任由她磨,就是不松口。   第四日一早,两名镖师,六名护卫护着一辆青篷马车和两车的行李赶早出城沿官道南下了。   年十九和战风带人等在城外六里的岔路口,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押车的人给换了,黎浔这边换了战风带人护卫,她带出城的人则让年十九一起押去了信王府在城外的某处庄子上暂时看管起来。   黎浔换了男装,为了方便束发,提前都将头发剪短并且削薄了许多。   束了胸,穿上长衫,眉峰用炭笔勾勒出来,唇色和面色都用偏白的胭脂仔细的盖过做了掩饰……   总归她能想到的细节都尽量注意了,然后战风一行人也打扮低调,就扮做一个南下投亲的家道中落的小公子。   黎浔虽然能骑马,可她如今身体情况特殊,自己不敢大意,虽然骑马赶路能快些但也还是力求稳妥的坐着马车走的,算下来如果不会遇到阴雨天大概得走半个月左右。   前几天走得很顺利,第五天的傍晚因为没有合适的驿站,一行人就投宿在了官道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里。   当时天色已晚,客栈小楼门前的灯笼看着就别样亲切。   战风带人将车马赶向官道,从小路上拐过去,就见那客栈门前已经先有两辆马车停在那,两个下人在忙着搬行李。   “主子,”战风请了黎浔下车,“天黑了,您先进去里面坐,行李车马他们随后会安置好的。”   黎浔下了车,要绕过前面两辆马车往里走,颠簸了一天难免腰酸背疼,正准备伸个懒腰,却瞧见那客栈门前沉默的坐着个人,膝上搭了个薄毯,坐在轮椅上。   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看着还很年轻。   黎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似是有所察觉,也慢慢的转头看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12章 黑店   凤目细长, 唇线优雅却神情寡淡。   看容貌和气质的观感,他年纪应该是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没有束发, 黑长的发丝只用一根发带系在脑后。   但可能是容貌气质使然, 给人的感觉却和邋遢半点扯不上关系。   穿的是一身很不起眼的灰蓝色的棉布袍子, 膝上搭着的那条薄毯却是云锦料子缝制的外层套子。   而黎浔第一眼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的眼睛。   这人的容貌俊美, 却是不带攻击性的那种样貌, 乍一看绝对是平易近人的错觉,可是与他对视之后就会发现他的那双眸子是几乎不带任何鲜活的感情的,平静寡淡之下又仿佛藏着无底的深渊……   这就绝不会是个好相处的人。   黎浔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是有些不礼貌的, 可他转头看过来的这一眼却依旧是眉眼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出来。   而黎浔本来就是十分警惕和戒备心重的人,既然心里有个这人不好招惹的认知, 回过神来就立刻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懒腰刚伸到一半, 这时候也本能的拘谨不好再放肆,慢慢把手臂收回来。   那男子的行为举止却和他的外貌相符,虽是萍水相逢, 他对黎浔的示好也没有视而不见, 而也是点到为止的微微颔首回了礼。   喜怒,而不形于色。   这样的人, 又多是城府深的。   黎浔于是就更不想招惹, 扭头就继续往前和他错身而过之后先进了客栈。   她这趟出来,不仅拒绝了黎渃同行也没带书云,而现在身边的人手配置还是和出城那日相当,除她以外就是包括战风在内的八个人。   “客官要住店?”这个时间来到店里的人指定都是要投宿的, 伙计立刻就殷勤的上来招待。   黎浔有点累,话都懒得多说一句,随便找了条离她最近的凳子靠着半脏不脏的桌子坐下,指了指外面:“你跟我家的亲随说吧。”   战风交代了下头的人两句话,这时候已经进来了。   行李卸下来明早再装回去会很麻烦,就商量掌柜的多给了一点银子,让他们直接把那两车的行李赶到后院里放着,然后又定了饭菜。   这客栈不大不小,房间有十几间,后院还有最便宜的大通铺,但二楼的房间只有四间,正好现在也都空着。   战风想把四间都要了,从门外进来的方才那男子的亲随就快走过来,客客气气的一拱手道:“这位兄台,劳您行个方便,我家公子好干净,二楼的房间能否容出一间来给我家公子?”   这人长得很是高大,战风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必定是个身手不俗的。   他想要二楼的房间,主要是怕黎浔受委屈,他们几个莽汉就算睡通铺也能将就一夜。   而且——   方才要论先来后到,还是他们晚到一步,也就是这家人涵养还算好,肯跟他可客客气气的说话讲道理。   出门在外当然是能不惹是非就不惹是非的,这事儿战风没跟黎浔商量就痛快的点了头:“兄台客气了,方才本也是你们先来投宿的。不过我家小主子是读书人,又是头次出远门,也是难免讲究的多,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疏忽……兄台您看,上面四间房,最里和最外面的两间你们任选一间可好?”   黎浔这一路走下来胸有成竹,不骄不躁的,他可是悬心的很。   这位可是他们家祖宗供着的祖宗,可得给护好了,留下三间相连的客房是想晚上一左一右他带着侍卫把黎浔夹中间。   对方也好说话,刚要答应,却是黎浔抬起一根手指来冲着战风晃了晃,懒洋洋道:“不用。他们人又不多,分给他们两间,刚好够安置,我们要最里面的两间就好。”   大家有商有量的,这事情就没什么难办的了。   那人又道了谢。   那男子的一行只有三个人,这个三十来岁的亲随,再就是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小书童。   之前在客栈外面是这个亲随和书童在搬行李,这会儿亲随过来说话,书童就把公子的轮椅推到了门口。   黎浔原以为这人靠轮椅代步必是双腿残疾了,可是在门口书童却没搭板子好推轮椅进来,而是取走毯子将他扶起来了。   他站立得有些艰难,唇线紧绷,挪动了两步过门槛,在外人看来也许就只是动作笨拙缓慢了一些,实际上等小书童再扶他坐回轮椅上时,他额头已经布满了汗水,额角青筋也明显的爆出来了。   等再坐回去之后,面色神情却还一如之前那般的平静优雅。   黎浔忍不住又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只这一回他没再回视,反而将目光落在了别处。   战风和对方的亲随分配好了房间又各自付了银子,战风见黎浔瘫在桌旁没什么精神就走过来说道:“要么主子先去楼上小睡一觉,歇一歇,等晚饭好了属下直接给您送屋里去?”   黎浔这会儿是真的一动也不想动:“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就坐这等着吧。”   战风也不敢多劝,就只能退下了。   怕这客栈里脏乱她受不了,又亲自上去看了眼房间,确定还能将就这才放心。   黎浔坐在楼下的大堂里,那男子的轮椅就停在刚进门的地方,他仍是面朝门外,目不转睛的看着山间的风景。   他那书童也上楼去打点房间了,会武功的亲随却跟伙计借了厨房,并且从他们带着的箱笼里取出了锅碗瓢勺一整套的厨具来。   这还不算,黎浔就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明显看起来不可能太灵活的大块头带着这些东西进了相连的厨房,卸了人家店里最小的锅灶把他们自己的锅子搭上,然后,生火,淘米,洗菜切菜,动作行云流水无比娴熟的就耍起了大厨的手艺……   就是这小客栈里兼任厨子的伙计也看直了眼睛。   然后没一会儿,破破败败的山间客栈里就飘起了奇香的饭菜味。   黎浔暗暗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突然之间就怨念了,觉得自己今天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那男子御用的“厨子”手艺利落,很快三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和一锅香喷喷的砂锅焖米饭就端上了桌。   主仆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他们还是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这时那个会武功的亲随便低声与男子禀报:“公子,里头那位小公子怕是来头不小,她那几个护卫个个都是隐藏的高手,不说以一敌百,至少普通的山贼匪徒,一个打十个甚至二十个都不在话下的。”   一个看着就只有十四五岁的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出趟门就算家里再担心,哪至于用上这种高手保护?而且还不是一个,是足足带了八个……   这家里得是啥条件啊?!   男子的容色淡淡,口中依旧慢条斯理的咀嚼着米饭,等饭咽下去了才毫不动容的淡声道:“方才你去搭讪人家也没有主动交换姓名,这便是不想结交的意思。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用管他们。”   亲随点点头,主仆三个继续安静的吃饭。   一直等他们这边差不多吃好了,黎浔这里店里的伙计才摆了两桌一看就十分将就粗劣的饭菜上来,不过也算特殊照顾,倒是特意给黎浔这边也开小灶炒了两道菜。   若是没有隔壁桌做对比,黎浔可能还要赞他们一句用心,现在却真的连提筷的兴致都没有了。   出门在外,战风很谨慎,饭前先掏出了银针来要查验饭菜。   店里传菜的伙计一看就怒了,叫嚷起来:“这位客官你这什么意思啊?也太侮辱人了,你当我们这是黑店啊?”   战风刚要解释,却不想在他身后单独坐了一桌的黎浔却是突然站起来,顺带着掀了桌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墙边那桌的男子三人也齐刷刷转头看过来。   “门关了!”黎浔面色冷凝的一指匆忙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刚准备道歉的掌柜,命令战风:“把他还有他这店里的伙计全都拎过来。”   战风虽然尚且还在懵逼不知道这位活祖宗抽的什么风,但奈何行动力惊人,黎浔话音才落,他已经挥挥手,几个手下也是训练有素,把这堂中的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外加还躲在厨房偷看的一个也都一起拎过来。   战风则是亲自抢过去将大门给合上了。   男子那边他那亲随捏紧了拳头,只是戒备着盯着这边,却都一时没动。   “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啊?来人啊……有人打劫,报官……”掌柜和几个伙计奋力挣扎,挣扎不过就有人嚷嚷起来。   战风一个巴掌煽掉了他半边的后槽牙,他立刻就安静了。   黎浔耐性耗尽,这时候表情都不怎么善良了,绕过掀翻的桌子走上前去,盯着战风他们那张桌子上的菜继续冷声道:“不承认你们这是黑店是吧?喂他们把这桌子饭菜都吃了,就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一家黑店了。”   战风微愣,但立刻想起来黎浔家是开药堂的,而且她自己还精通医术,想来是发现这菜里有什么问题了?   战风吓一跳,后怕的瞬间就出了一脑门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13章 买凶   战风不敢大意, 赶忙点了两个人叫他们去后院查看一下。   店里的几个人被按在那,还在极力的挣扎,却又如何抗得过姬珩手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的钳制?   几人被侍卫蛮横的塞了几口饭菜, 两个胆子小些的伙计已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黎浔冷冷的看着他们出洋相:“迷药而已, 又死不了人, 也值得你们这般鬼哭狼嚎?”   那掌柜和几个伙计是着实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出的破绽竟在一开始就被人一眼看穿了, 可事已至此, 便看出这一伙人并非善茬……   “小公子饶命,饶命啊。”那掌柜的年纪长些,毕竟是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何为适可而止, 一边挣扎着躲开了即将被塞进嘴巴里的菜一边就赶忙主动招了:“我们这真不是黑店,是被人逼的。我这家客栈在这里开了十一二年了,就是小本买卖, 混个生计糊口,家里老小就都住在下面五里外的小河村里, 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啊。”   战风这时候就有点气得狠了:“本分?庄稼人开店手里随时捏着迷药?”   “不……不是。”掌柜的连连摇头,“真不是我们,是昨天夜里有一伙歹人洗劫了我这这店里, 拿我那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 要我往今日要来投诉的你们这样的一群人的饭菜里下了这个药。天地良心,小的是特意问过这只是迷药才敢下的, 料想他们也……也只是劫财而已……”   战风挪回黎浔身边, 低声揣度:“几个人都一点功夫不会,而且看他们两边手心都有老茧,应该的确是庄稼汉出身。”   这时候去后院查看的两个人也回来了:“头儿,后院无人, 所有的房间都搜了一遍,也没看见他们有藏着家伙的。”   这家店,因为是私人开设,就不能像是驿站那样直接立在官道边上,但是为了叫过往的客商看见,也建得离官道不远,并且选了开阔之地,视野四面通达,这样的地方用来做打家劫舍的黑店,确实选址上是太过招摇了些,杀人之后尸体只要拖出了客栈就很容易被周遭路过的人发现。   黎浔刚开始发现饭菜有问题时还以为这些人是先他们一步来到此处并且抢了原掌柜的客栈在这里假扮的,现在看来却不是的。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奇怪了——   直接用了这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来往饭菜里做手脚,这就等于又多拉上了这四个知情人,这个做法可不聪明。   战风那里有点急,见她沉默了,就神色焦灼的盯着她。   黎浔又略斟酌了下就当机立断的拿了主意:“问清楚他们稍后的联络暗号,再喂他们吃一些,就把人搬到后院叫他们好好睡一觉去,不是说背后还有一伙人么?今夜你们辛苦些,别睡了,就等着他们来吧。”   当初姬珩离京是将战风带走了的,后来又中途秘密遣返,而黎浔出京的时候又利用季氏雇用镖师的事使了个障眼法,现在绝对没人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是战风和信王府的人,这样一来,对方就等于是轻敌了。   战风这几个虽然人不多,但是他接到黎浔送去的纸条之后,知道黎浔只要八个人,选出来的就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要护一个黎浔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个地方视野开阔,又是在官道边上,附近离得不远不近的还有村庄,除非是有人伏兵百万在此设伏,否则他们都自信能够应付自如。   战风明白黎浔是想将计就计摆个局,好请君入瓮,就飞快的斟酌安置人手吩咐了下来。   这些事就用不着黎浔事无巨细的来亲自设计安排了,她转身走到墙角男子的那一桌,歉然作揖:“我这里遇到仇家追杀,惊扰各位了,实属不得已,在这里给诸位道个歉。然后……我这后续应该还有一些麻烦,我保证绝不会牵累三位,只是夜里难免会有些吵闹,若是会搅扰了三位好梦,也在这里给诸位提前赔罪了。”   这主仆三人,从方才他们闹起来之后就只管旁观看热闹,这就足见他们也不是怕事儿的人,既然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了,挨过了今夜,明日一早大家分道扬镳,便不会再有后续的麻烦了。   亲随和书童都没吭声。   片刻之后那男子才略略颔首点头:“阁下随意。”   他的声音,浅淡低沉,依旧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一开口才又觉得和个人的气质吻合,透着天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淡。   说完就转动轮椅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亲随立刻起身去帮他推轮椅,依旧只是把轮椅推到楼梯口然后就扶他起来,陪着他一步一步的慢慢往上走。   小书童则是留下来收拾清洗餐具。   那男子上楼走得很慢,黎浔不想惹人尴尬,就又在下面多站了会儿。   战风收拾好了残局就又面色略显凝重的走过来:“主子,这件事应该是有人蓄谋。能提前在此设局等候的,势必是对我们此次的行踪一清二楚的,知道我们大概的行程,也算准了今夜我们赶不到驿站投宿,所以才能提前在这里做了安排的。”   驿站归官府管辖,驿站之内若是出了哪怕是一点小事都很有可能惊动官府,而且各处驿站相对的每晚投宿的人也多,人多眼杂的更不容易下手,所以对方才会选在这么个地方。   黎浔此刻依旧很镇定:“我们家近期要遣人回边城的事又不是秘密,京城里只要稍微关注一下我家的人都会知道,然后再深入着顺带一打听,也就能猜到要带队南下的人是我了。”   战风跟了姬珩几年了,想事情不慢,只是方才没好直接说,这才试探着道:“是怀王?”   黎浔莞尔,却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人缘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太坏,会叫人费尽心机从京城一直尾随我到这里,并且又有能力这般大肆布局的……约莫全京城也就只能翻出怀王殿下这一个了。”   派人追杀不算,还能游刃有余的设局设套,仿佛从容不迫又胸有成竹……   这样的做派真的不是自认为是人上人的人物不可为的。   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战风也知道多说无益。   黎浔叫了个侍卫一会儿给她送盆水上去,就兀自先回房了。   赶路辛苦,这几天他们都是夜里投宿之后就吃饭洗漱,然后早早就寝休息,以便于养足了精神赶路。   为了不叫外面埋伏的人发现异常,黎浔回房之后简单清洗了一下就熄了灯。   战风也意思意思进了隔壁的屋子,点上油灯在屋里晃了两圈就灭了。   其他的人埋伏在楼下,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等楼上男子主仆那两间房也相继熄灯之后楼下大堂的灯也灭到只剩下一盏,再然后就有个侍卫按照那掌柜和买通他的人所约定的暗号,套上掌柜的衣服提着油灯将大门打开一道缝隙,举着油灯虚晃了三圈。   过了不多时,外面便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远处逼近。   那侍卫开了门,把他们放进来,数了数,对方一共二十三人。   夜里光线本来就暗,他提着个油灯站在大门口,又有意的拉低帽檐垂着脑袋,那群人本来就和这里的掌柜不熟,压根没多想,只问了句:“人都放倒了?”   “是。”他答应了一声。   等那一群人大摇大摆的全晃进了屋子里去,就跟进去,反手砰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动静大到叫这些手持大刀的悍匪都吓了一哆嗦,领头的骂骂咧咧的扭头刚要质问:“你他娘……”   话到一半,提前埋伏好的侍卫们就同时从暗处蹿了出来。   黎浔是提前就有算计,故意做出了个她势力薄弱的表象来误导,而战风则是依着多年来对姬琮的了解,想也知道那位殿下好大喜功,在他不知道黎浔是由自己护卫的情况下要对付这样一个闺阁千金绝对不会派出太精锐的人手来……   总归是真实的情况确实如他们所料,这些人虽然都会功夫,并且十分悍勇,可是要和信王府的精锐过招还是差得远了。   前后也就半盏茶的工夫,死伤不计,一伙人就全被按下了。   “放开老子!”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趴在地上还中气十足的叫嚣。   按着他的侍卫一大脚踩在他腮帮子上,顺利叫他闭了嘴:“你是谁老子?”   这一下踩掉了他好几颗牙,弄了一嘴的血。   侍卫将他拎起来,他跟着循声抬头,这才发现黎浔由战风陪着就闲闲的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戏。   他看的有点眼直,活见鬼一样。   黎浔冲他挑了挑眉:“两个问题,第一,是谁叫你们来的?第二,他叫你们来做什么?”   那汉子以前没见过她,但是照着描述这应该就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目标。   看着瘦小得不值一提的一个后生晚辈这样居高临下的审问他,而且他还事先知道这居然还是个小姑娘,心里自然不服:“臭娘们!别以为老子们落你手里就是栽了,你们能奈我何?识相的就……”   黎浔不计较他口头的污言秽语,却懒得跟他浪费时间,摇了摇头没叫侍卫再教训他,只径自截断他话茬:“两条路,第一,我杀了你们,再把你们的尸首带去府衙报案,第二,我叫你们活着进衙门。”   战风这时候也已经看出来了,这伙人就算真是姬琮派来的但也绝不是怀王府里出来的,粗鲁嚣张的做派反而像是哪里落草为寇的匪徒。   他递了个眼色过去,赶在那人再度叫嚣之前,侍卫已经随手砍了他两名手下。   就是亡命之徒也怕死,那人竟是完全没想到这些看着斯文的官宦人家的护卫竟也会是手起刀落的狠角色,眼中瞬时漫上惊恐的情绪,已经卡到喉咙里的污秽之语就生咽下去了。   正在失神怔愣时,就听黎浔的声音又再传来:“看来你是想选第一条……”   “不!”话音未落,那人便一激灵回过神来,匆忙道:“我说。”   生死之前,什么都是小事情。   他咬咬牙,就全招了:“咱们是在五成县外的山上落草为寇的,平时靠着劫过路的客商维持生计,五天前有个人去山寨找上我,出重金要我带兄弟们替他干一票,只是他有个条件,不能在我们的地盘之内下手,要兄弟们尾随个两三天,在半路上办了。”   战风转头看黎浔:“五成县一带多山林,离京却不过五六十里,一旦案发,事情会很快传回京城,而且也容易顺藤摸瓜找到这伙人。”   不得不说,对方这次安排的是够谨慎的,不仅没用自己的人,还把案发地点尽量安排的离京远一些,这样这些匪徒作案之后火速逃回去,两地隔了一两百里地,谁能想到会是常驻在五成县的一帮匪徒跑到这里来作案的?   黎浔对此也并不意外,她甚至都没问幕后收买他们的人是谁,直接就挥挥手:“人都先关后院去,等明天天亮吩咐这店里的掌柜和伙计,等咱们走了之后再叫他们押着人去报官。”   这些人身上血案累累,就算这一票没干成,被送去官府也会祖宗十八代都被刨出来。   那人顿时就急了,又嚷嚷起来:“我们没想杀人,下的也只是迷药,雇我们的人只要我们把你们这队人马里面随行的小娘们给糟蹋了……”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押着他的侍卫就骂了一声娘,一拳头过去把他嘴里剩下的牙也全打掉了。   战风有点尴尬,这会儿就有点不敢看黎浔了,低着头闷声道:“主子歇吧,属下去处理善后。”   黎浔却是不以为意的微扬起了嘴角:“怕是不能,后面应该还有人在等着趁火打劫呢……”   战风将信将疑,而等到这店里重新熄灯安静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后院和房顶上果然就又另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这个周末,我想挑战一下万更,傍晚6-7点上二更哈,么么哒~ 第114章 遇刺   屋顶和后院一片哗啦啦的响动, 似是有人在泼水的动静。   五条人影,行动诡异又迅捷,将提前探查好的后院住人的客房和楼上几间房的门窗都淋上了火油。   一切准备就绪。   五个人退回院子里的空旷处集合, 为首的一人掏出火折子。   火光刚刚吹起, 就听见砰的一声, 后院的院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同时有道清脆的声音不紧不慢的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五个人手持刀剑立刻转身, 就见黎浔带着战风居然从门外款步走了进来   看那神情架势——   就仿佛是大晚上睡不着,随便出去散了个步一样。   屋里明明都有人,这些人也算谨慎,淋火油之前特意查探过屋里的动静, 确定每个屋里都有人,不会出差错才动作的,省得白忙活。   就在他们愣神的同时, 二楼上面靠里的两间屋子的窗户被打开,各自从高处手持兵刃跃下一个侍卫, 后院厢房的门也被踢翻,另外五个人也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这五名刺客围了。   那五人蛰伏到这会儿, 本以为借着前一波客栈里的人和山匪做掩护, 事毕之后黎浔一行必定会认为风险已除,他们绝对有机可乘, 却没想到自己也被人包了饺子堵在院中。   几人先是懵了一下, 等战风一挥手:“拿下!”   几人才如梦初醒,提着刀剑开始奋力反抗。   战风不敢离黎浔左右,只是拔剑出鞘,全神戒备的护在黎浔身边, 却没有想到这一次来的五人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这边的七名精锐侍卫围剿,一时居然还拿之不下。   山野之地,这间客栈虽然很简陋,但最不缺的就是地方,院子里堆放了许多杂物又停了黎浔带来的两车行李也依旧空间充足。   双方恶斗,打得如火如荼。   那几个人明明是冲着杀人放火的目的来的,可这一看事情不妙,争斗间却毫不恋战,稍微瞅见破绽就想闪人。   双方拼杀缠斗了百余招,终究还是信王府的侍卫技高一筹,先后将那五人重伤了两个,另外三人也不同程度的挂了彩。   眼见着败局已定,为首那人又被一剑刺中手臂之后,突然孤注一掷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石灰粉抖向战圈。   本来大家身手旗鼓相当,习武之人都最是有骨气的,遇到可以一较高下的对手多是光明正大的拼命,却没人想到他会在这最后一刻使阴招,毫无防备之下,众人便是纷纷举袖去挡也多少有点后知后觉。   石灰粉这个东西,沾在别处都还不打紧,就怕是弄到眼睛里。   那人就趁着众人闪避之机,顺手刺伤一个侍卫,冲破一个缺口就逃。   战风就堵在门口,好在是周遭的围墙都不算太高,他脚下提了力气就朝右边的墙头掠去。   战风情急之下,只能撇开了黎浔去追。   却不想他刚提力要追出去,便惊觉背后一道掌风袭来,一条迅如奔雷的黑色人影突然冒出来,屈指为爪,猛地朝黎浔肩头抓去。   “小心。”战风低喝一声,不得已只能半路旋身回来,反手一剑直劈对方手腕。   黎浔的反应还算镇定,有人偷袭她已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她这种完全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能做到不慌不乱已经是极限……   眼见着就要被人抓了个正着,好在战风及时撤了回来。   那人也不强取,见状就果断撤手,竟也没有再冲进来营救被困同伴的打算,转身就走。   他轻功不错,两个起落已经奔出去十几丈。   战风刚才差点失误,这时候是再不敢擅离黎浔左后了,只喊了一声:“李昀,赵井,去追。”   院子里马上撤出两名侍卫,冲了出去。   而被这人出现一打岔,之前那名带头的刺客就刚好是趁机翻过围墙也蹿了出去。   战风还在犹豫要不要追,黎浔却先果断的摇头:“没事,不用追了。”   战风想想也是——   院子里还有四个人呢。   他于是下令:“留活口!”   对方一听说要留活口,却仿佛一瞬间被刺中了死穴一样,本来已经有些强弩之末,这时候竟是疯了一样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全力反击。   一方在拼命,一方却因为要留活口而束手束脚,这绝对是要吃亏的。   这些人看来也不笨,很是懂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黎浔盯着突然爆发激烈的战圈只看了两眼就果断的吩咐:“不需要留活口,全杀了。”   下面的侍卫自是直接听从命令,瞬间没了顾虑,下死手之后,局面马上逆转。   黎浔已经不再理会这院里情况,抬脚从战圈外围绕过去往前面的大堂里走。   战风却有点不甘心,一边亦步亦趋的护着她,一边问:“这些人看着不像是怀王府的人,真的不需要留活口审问清楚吗?”   黎浔却是想也不想的摇头:“不需要,我知道是谁要杀我!”   战风看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还将信将疑:“是谁?”   黎浔侧目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却是故意吊胃口一样打了个马虎眼:“不着急,以后再说。”   两人进了大堂,里面除了一股火油味,就静悄悄的,没人也没动静。   她站在楼下的大堂里,目光警惕的四下里看了圈。   战风还是不解,也跟着看了一圈之后就忍不住问:“主子看什么?”   黎浔抿抿唇,重新正色转头看向他,一字一句的问:“方才最后出现的那个人,你有没有觉得他背影有点眼熟?”   战风一开始是没有多加联想,他下意识的思考都是那些人会是京城里哪方面的人手,此刻黎浔一提他才茅塞顿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蓦的抬头看向楼上:“是……楼上那个汉子?”   黎浔勾着唇角,眸中满是兴味。   两人对视片刻。   黎浔使了个眼色,战风会意,两人就一前一后匆匆上楼去了。   战风还是谨慎的把黎浔护在自己身后,上楼先试着推了下靠近楼梯口那间房的房门,结果推了一下,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房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是两张床,这几个房间都这样。   一张床上被褥都没动过,但有被人躺过的痕迹,只是这会儿空了。   而另一张床上,小书童还怀里抱着个枕头睡得很是香甜,就不说是战风开门的动静了,就是之前外面打得天翻地覆他居然都没被吵醒,那睡得叫一个安稳踏实。   战风和黎浔这就都觉得很神奇了。   环视一眼屋子里,战风才重新定了定神,转头看向黎浔,低声道:“人果然不在。”   黎浔以眼神示意隔壁那间屋子。   两人又一前一后挪过去,战风这次还先客气的敲了敲房门:“公子,您在吗?我们这边完事了,惊扰到您了,我家主子想再当面跟您道个歉。”   等了片刻,屋内毫无动静。   他又和黎浔交换了一下眼神,见黎浔颔首,就也试着推了推门。   果然——   房门又是虚掩着的。   “这边也没人,不过他们的行李都在。”战风道,这就有点拿不准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来历又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说他们是和刚才那些刺客一伙的,那为什么不寻机会早些出手?黎浔是防着客栈外面的人,对他们这几个陌生人虽然也有戒备,但相对还是不很设防的,他们要和那些刺客里应外合的一起动手,现在可未必就是这个局面了。   两人正一头雾水的正在各自思忖,之前出去追击的两个侍卫就回来复命了:“二姑娘,头儿,属下二人无能,没追上。那人轻功实在了得,属下们完全跟不住,咱们阖府上下应该就只有烈哥的轻功才能和他有一拼,属下惭愧。”   战风转头去看黎浔。   黎浔却是一副没太在意的模样,笑了笑:“没追上就没追上吧,我看他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救他那同伴而已,要是真想杀我,就不会是徒手了。”   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有眼睛,会看。   那个人后来出现得特别突然,当时又正好赶上战风分神,对方若是真为着刺杀来的,当时手里拿把剑,刺过去她绝对躲不过。   战风挥挥手,打发了赵井两人,再回头看两个空房间心里就多了更多的疑团:“这批刺客绝对是以杀人为目的才出手的,隔壁的这对主仆帮他逃脱了,却又没有助纣为虐帮着他们完成刺杀任务?他们到底是一伙的还是不是一伙的?而且那位公子行事也怪怪的……主子,他腿脚不方便,应该是走不了多远的,要么再叫人去附近找找看?”   “不用了,他的行李和书童都还在这呢,没准还会回来。”黎浔眼中兴味之色更浓,拍了拍他肩膀直接下楼去了,“去看看后院他们都料理妥当了没有。”   战风连忙跟上,还是不放心:“那这边……这俩人就不管了?”   黎浔于是莞尔,一字一句的道:“我想我大概猜到他究竟是谁了。”   战风一脸求知欲的看着她等她解惑,她却施施然的自顾下楼去了。   这边离着客栈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上,男子坐在轮椅上,借着月色盯着水里偶尔甩尾游过的鱼看得正出神,他那个随从就半拎半拖着被搭救出来的蒙面黑衣人从背后走过来。   因为两人都是穿夜行衣然后蒙面的,那人不确定是敌是友,但对方救他是实事,他跟着对方绕了几个圈又拐到了这个离着客栈很近的地方来也只得是逆来顺受,见着对方脚步放慢,才终于试着搭讪:“多谢救命之恩,敢问这位壮士……”   那汉子直接将他推了一步到河边,他这才注意到这里安安静静的居然在轮椅上坐着个人。   而盯着对方的背影只看了短暂的一眼,他便蓦的冒了浑身的冷汗,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大……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今天有三章哈,但我手速渣,三更应该还得卡点在0点以前。 第115章 惩戒   骆长霖坐着没动, 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随手取下挂在轮椅把手上的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面是一个小瓷罐子,里面放着鱼食。   他取了一小撮抛向水面, 才语气冷淡的道了句:“说说吧, 怎么回事?”   那刺客头子跪在地上, 河滩上的土地潮湿, 他腿上还有伤, 这么跪着其实刺痛难当,他却连眉头都不敢皱,只是咬牙忍着,更跪着一动不动的赶紧先请罪:“大公子恕罪, 小的真不知道今夜一起投宿在那客栈里的人是您……”   骆长霖没等他说完就再度冷淡的出声打断:“说重点。”   那人知道他的脾气。   骆璟良一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官场上的门道他是滚瓜烂熟,却又哪里懂得训练府兵和培养亲卫暗卫这些事?当然, 他一个中规中矩的朝中要员,正常情况下只家里常备的那些家丁护院也够用了, 但骆家另有一批人手,人数不多,却都是训练有素的功夫好手, 这些人就是骆长霖培植起来的亲信了。   骆璟良知道个大概, 但是大儿子和他不亲近,又兼之对方性格强势, 根本不会听他摆弄, 所以他也就很识趣的退了一步,这些年里父子俩互不干涉,反正归根结底遇到大事时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骆长霖常年不回家的,也不想过多掺合家里的事, 所以并没有往府里安排人手和眼线,只是对骆雪这个嫡亲的妹子格外关照些,有留了几个人给她。   原意是万一遇到什么特殊的紧急情况,给她留的保命符。   毕竟依着他对自己妹妹的了解,骆雪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心思是略深了些,可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隐忍,然后做事也算周全,这样的秉性比上骆霺那种不知深浅又任性的可要好上太多了。   结果没有想到——   今天居然被他当场撞见骆雪派了他留在京里给她保命的人手出来杀人,而且杀人还不敢光明正大的杀,又算计着在那玩什么黄雀在后的把戏。   那刺客头子对着他是半点不敢含糊的,又哪里想到骆雪做事他会完全不知道?   于是就赶忙陈情解释:“大公子,这都是大小姐命令小的做的。当初您把小的等六人留给大小姐的时候就嘱咐过,要小的们不用管相府的其他人,只听大小姐的指令办事即可……”   他是为了脱责,就忙着解释起来自己的迫不得已。   “常秋。”骆长霖的那个亲随十安却知道大公子最不耐烦听这些废话,便拿脚尖踢了踢他,代为问道:“客栈里住着的那是一帮什么人?大小姐要杀的是他们队伍里的那个姑娘?那姑娘什么身份?我看她身边的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她那个亲随,连我都未必是对手,你们招惹她做什么?”   常秋也是这时候才彻底明白过来骆雪这次吩咐他做的事骆长霖居然是毫不知情的。   他这就更怕担责了,还哪敢替骆雪隐瞒?赶忙回话:“那姑娘是今年年初才刚搬进京城的南境驻军将领怀远将军黎珺黎将军家的二姑娘,说是父母早亡,一直跟着叔叔过活儿的。至于她身边那几个随从……小的也很奇怪,他家才进京没多久,又是白手起家的人户,家里的家丁护院都是进京之后才聘的,后来说是为了这趟护送女眷和行李才又临时请了两个镖师。小的原以为这次行动必然万无一失的,却没有想到她身边居然尽是高手。”   十安闻言,已经有些警惕起来,走上前去两步对骆长霖道:“公子,那姑娘带着的那批护卫绝非等闲,别说是一个白手起家的从三品官,就是积累多年的权臣世家,若非情况特殊,也绝用不起这种身手的护卫,确实很诡异。”   这种水平的高手,那是有价无市的,若非是身份和威望足够,就是拿再多的银钱也买不来他们的效忠的。   但是很明显——   黎浔的那几个护卫还对她言听计从加忠心耿耿。   骆长霖等他说完才直切要害的问了句:“那姑娘就只是一个从三品武将家的侄女儿?在京城里就没再有点别的事或者和哪位贵人之间有所牵连?”   常秋想了想:“坊间一直在传信王殿下有意要娶她为妃,可是这消息从年后她刚入京不久就已经开始传了,到现在都有半年了,宫里和信王方面也都没给个准话,有时在同一个局子上碰到信王对她颇多关照倒是……”   话到此处,就戛然而止。   他随后就又手脚冰凉的开始冒起冷汗来,惶恐道:“那她身边的那些高手该不会是王府的……”   十安也是如此揣测的,微微屏住了呼吸。   只有骆长霖始终镇定自若,不受影响。   他云游在外,虽然懒得去听京城里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但是对朝局大事却一直都是不间断的关注的。   前阵子信王姬珩刚奉旨去了南境,现在黎家这个姑娘走得也是往边城的这条路,如果常秋所说的京中传言不假,那这种种迹象融合的结果也无非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所以,他只是问:“阿雪和她之间是怎么结的仇?”   两个小姑娘之间,难道还会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弄出什么血海深仇来,以至于得叫骆雪非要杀了对方才能安心的?   不管怎么说,骆雪这次的恶行被抓包,都已经先入为主的叫骆长霖大为光火了。   常秋倒是想给他头风报信以求将功折罪,但奈何他也不知内情,就只能摇头:“这个小的确实不知,大公子您知道的,小的们虽然奉命在京看护大小姐,可却并不是住在相府里并且贴身跟随的,大小姐的私事恐怕就只有青稞姑娘才知道内情了。小的确实不曾听闻大小姐和黎家这位二姑娘之间有过任何的嫌隙,就是前几天青稞姑娘突然出府找到了小的,传了大小姐的命令。青稞姑娘说这黎家姑娘还招惹了旁的人,已经有人买凶准备追出京城在半路截杀她了,但是她通晓医理,对方那些蠢货如果为了减小动静先下药,那就八成要坏事,可青稞姑娘又说,大小姐吩咐要我等一定稳住了,要等着那伙匪徒先动手了,如果他们能得手,我们就无需麻烦了,而就算万一他们失手,有他们打头阵之后……起码在短时间内对方会放松警惕的,就让我趁机下手,这样成算比较大。”   十安听得频频皱眉:“你不是明知道今夜投宿在那客栈里的还有别人?”   可是对方淋火油准备一举灭之的时候,却是将四间客房都淋了个遍,准备将这些刚好也投诉在客栈里的无辜旅客也一起烧死杀死的!   他也算是看着骆雪长大的,从小到大的印象就只觉得这位大小姐知书达理,很懂事的。   若非是确信常秋不敢当着的面骆长霖说谎,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心思深沉又幽暗的算计会是出自骆雪的谋划。   常秋也是冷汗直冒,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澄清:“也是……大小姐的吩咐。说是黎家那个姑娘十分狡诈,我们放火也未必能直接将她逼死在房间里,一旦她侥幸冲出来,我们再在外面动起手来,那么今夜投宿在同一家客栈或者驿站的人万一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们,以后都有可能成为指证我们行凶的证人。说是……不能冒险,一定要让死人不说话,这样才能一劳永逸,确保无虞。”   十安闻言,直接就噤声不敢说话了。   骆长霖依旧坐在轮椅上没动,却听见他抓着那个布袋小瓷罐的手中咔嚓一声。   常秋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这微弱的一个声响而绷直到了极致,他浑身僵硬,仿佛担心自己稍稍一动,整个身体就直接要炸裂开来,变成满地残骸。   嘴巴颤抖了许久,想要告饶求情,却始终也没敢说出话来。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又过了许久之后,天际慢慢露出了鱼肚白,骆长霖方才往前抬起手臂,手指一松……   小布袋合着碎了的瓷罐和鱼食全部落入水中,片刻之后就有许多鱼儿游到一处抢食,本是清澈平静的小河里瞬间就像是煮沸了的水,嘈杂一片。   骆长霖闭了下眼,这才再次开口:“十安,你押他回京,将他送至城外的云鹤庄上老实呆着,等我回京了再另行处置。然后你再亲自去给我查一查,我不在这段时间阿雪还都干了些什么事,尽快传消息报我。”   十安知他此时必是在盛怒之下,就端的是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只拱手应诺:“是,属下领命。”   常秋跪在地上却还有迟疑,战战兢兢道:“大……公子,那大小姐那……小的若不回去复命,她怕是要悬心的。”   骆长霖道:“就是要她悬心,就是要她怕。不寝食难安的熬一熬,她不会知道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舒心!”   语气却无多大的起伏变化,可是如果细品却还是可以发现他这一句话几乎都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常秋撑着膝盖爬起来,十安就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给了他。   常秋大惊失色,惶恐着就又要跪地求饶却被十安拽了一下胳膊,与他递了个眼色:“吃了,否则你以为你能熬到来日去和大小姐当面对质吗?”   常秋到底也不是蠢人,随后一想就又是后怕的汗如雨下——   是了,骆雪算计的那般深的让他带队出来完成刺杀任务,不可能不考虑万一他们事败被擒之后她自己要如何撇清了关系,骆长霖和十安远比他更了解大小姐脾性,只怕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经被喂了毒了,毕竟那天青稞去找他是特意带了酒菜犒劳的。   他吓赶忙将药丸吞下。   客栈这边,遭遇了一波悍匪加一波刺客,黎浔被折腾得也是没了脾气,整夜没睡,天将亮时她就有点不想继续在这个客栈待下去了,催着战风去后院看那掌柜和伙计的药劲过了没。   这边她自己想要透透气,可是刚推开大门就见骆长霖的轮椅停在大门口——   他抬了手正要敲门,轮椅后面的两边把手上满载而归用草绳串了十几条肥美的大鱼。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血槽已空,万更完成,大宝贝们晚安明天见~ 第116章 同行   他那气质, 本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如今这两串肥鱼挂在轮椅上……   怎么看怎么违和,怎么看怎么滑稽。   黎浔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他, 表情似笑非笑:“公子大晚上的不睡觉, 这是哪里去了?”   骆长霖道:“夜里你们太吵了, 睡不着, 就趁夜出去走了走。”   语气依旧淡泊,疏离,一本正经。   昨夜的事确实挺折腾的,严格算下来也确实是自己这边理亏。   黎浔盯着他又看了两眼, 他这个样子自己肯定是没办法过门槛进来的……   黎浔一晚上没睡,又累又困,脑子的反应都慢了两拍,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那个亲随居然没在,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 虽然话不点破,可昨夜那件事也都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了。   她于是挑了挑眉:“公子的书童这会儿还且睡着呢,需要叫他起来吗?或者我叫个人过来帮您一把?”   骆长霖显然是不适应陌生人近身的, 点头道:“那就有劳姑娘替我将九琼叫下来吧。”   重生回来之后, 因为发现了一些骆雪的心机,黎浔本来就对她不喜了, 而昨夜她本来也不确定骆雪会不会横插一杠子也趁火打劫的来对她下手, 结果骆雪却真没叫她失望,竟就是叫她给试出来了……   虽然骆长霖没给妹妹打下手,可黎浔对他的印象也不会好。   她不会亲自去给对方跑腿,就只抱胸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侧目给一个侍卫递了眼色。   侍卫上楼去拍门,砰砰砰的拍了七八下,那声音可谓打雷一般了,可那屋里却毫无反应。回头看了眼楼下大门口的骆长霖,见对方还神态自若稳稳地坐在那里等着,就只能推开了房门进去,直接将小书童九琼从床上拽起来了。   跟他道明了原因,书童才赶忙道谢,揉着眼睛飞快的下楼来了。   九琼依旧是扶了骆长霖起身,等他自己迈过了门槛,让他扶着门框站立,才把轮椅搬了进来。   “都是鱼腥味,小的去后院给公子清理一下,您先找个凳子坐吧?”九琼服侍人也很周到,走过去先搬了条凳子过来把骆长霖安排坐下,又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汗。   骆长霖道:“顺便把鱼做了吧。”   “好。”九琼点点头,安置好他就推着轮椅去了后院,把轮椅冲洗干净就晾晒在后院,后又拎着两串肥鱼进了厨房。   这么来回一忙活,太阳就慢慢升起来了。   骆长霖脊背笔直,双手搁在膝上,表情认真的在看日出。   这个姿势像极了初上学堂的孩童,严谨又认真,还挺有意思的。   黎浔也没挪地方,就靠着门边的柱子闭目养精神。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各自这么耗着。   战风带人把楼上和后院被火油浇了的门窗都冲洗收拾干净了。   纵然这客栈掌柜是不得已,可既然下了黑手了,也就足以叫他们记上一笔,无论是黎浔还是战风都不会无聊到会好心给对方收拾屋子,可是这火油也是危险之物,若是不弄干净了,后面谁不小心弄个火星就有可能造成大祸,总是要避免连累后面会来投宿的无辜之人。   她只叫人清理了火油,此时这客栈的大堂里还横着七八具悍匪的尸体,就在黎浔站着的地方左边四五步开外的地方。   她一个看着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对这样的场景居然还无惧意,也是挺新奇的。   骆长霖忍不住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   不过他的为人本就冷淡,也没主动搭讪,可这时候厨房里烤鱼的香气就弥漫了开来,很快就完全盖过了火油味和隐约的血腥味。   战风忙完从后院走过来复命,还忍不住回头瞧了两眼厨房:“主子,客栈掌柜和那几个伙计醒过来了,要提他们过来说话吗?”   黎浔睁开眼。   她昨天晚饭就没吃,此时被这烤鱼的香气刺激的就直想骂娘,也忍不住瞟了眼厨房,慢声道:“不用了,你交代他们就好。不过那群悍匪里面是有两个领头的是吧?提出来,想办法给我弄回京城去,留着以后可能有用。”   她做这些安排没避着骆长霖,骆长霖还是很有点意外的,又侧目瞄了她一眼。   战风颔首领命,后又很不情愿的说道:“那属下叫人弄点吃的来了吧,先垫一垫,好上路。”   黎浔闻着厨房里飘来的味道,再想想战风这群糙汉的伙食水平就头皮发紧,怨念道:“算了,路上随便吃点干粮吧,是非之地,还是早点走的好。”   战风也觉得就着这屋子里的味道他也很难吃糠咽菜,立刻就点头首肯,又下去安排准备启程了。   黎浔没把自己可能怀了身孕的事告诉他,而战风虽然对她言听计从当祖宗供着也到底是粗心,一路上只管着照顾,该吃饭的时候给饭吃,该安排住宿的时候给她挑最好的环境,这就是做到极致了,至于她哪天饭菜不合胃口吃得少些,就不是很在意了,主要是想在意他也没办法啊,这祖宗不想吃,他是能哄着吃还是逼着吃?   亲近不得,更打骂不得……   所以,算了,反正把人完好无损的带去边城他就不算失职。   黎浔身上懒洋洋的不是很想动,依旧靠在那柱子上,过了一会儿九琼就陆陆续续的把烤好的鱼端上来了,他居然不嫌烦,把鱼烤的外焦里嫩看一眼就觉酥脆不说,居然还给调了六七种不同的作料,做了不同的口味。   黎浔看在眼里,就更想骂娘了,直起身子刚要出去,骆长霖却突然转头看向她:“这位姑娘贵姓?如何称呼?”   他救走了昨夜的刺客,黎浔可不信他会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大家同宿在同一家客栈里一整夜,他不问姓名,现在却装模作样的问起来了?   黎浔知道他目的必不单纯,所以就只表情冷淡的看着他,并不接茬。   骆长霖也不觉尴尬,依旧是一副清雅又疏离的模样淡淡的道:“在下表字纪淮,我那个赶车和做护卫的随从昨夜遇到急事赶着去办了,我的行动又不很方便,单带着九琼一个人无法赶路,想搭姑娘的一个便利,可否行个方便带上我们主仆二人同行?”   他这人也算坦诚,不想直接表露真实姓名和身份,就明明白白的报了个字出来。   可是他要同行的这个要求……   就冲着自己和她亲妹妹的那个关系,他这个近乎套得就很不合情理。   黎浔眸中慢慢染上一点笑意,饶有兴致的与他对视:“公子都不问问我要去哪里就要搭我们的便利?万一我们不顺路呢?”   骆长霖依旧是从容淡漠的样子:“在下常年在外游历,就是随性而为,四下里看看风土人情饱览大好河山,路线随意,去哪里都好。我就只跟你们一段,等我那随从办完了事情回来,我们就可以单独上路了。”   这个人,死皮赖脸起来的功夫和姬珩也是不妨多让的,只是气质条件使然,他还能将这个软磨硬泡的不情之请做得很是优雅得体……   说着,环视一眼这间糟乱的客栈,又道:“其实我原也是可以在此多留几日的,可如今的这个情况……这里又刚出了人命,嫌晦气了。再者稍后等店家报了官,官府少不得要过来封店盘查的,本也是与在下无关的事,在下也确实不想为此出入衙门的。”   言下之意——   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不能留下我来兜着……   黎浔理亏是理亏,可谁叫他是骆雪的哥哥呢?她相对的反而很坦然,依旧是不松口。   “公子,都弄好了,您先用饭,小的去厨房收拾一下炊具。”这时候九琼已经把最后一条烤鱼端上来了,大概是怕骆长霖吃不饱,还顺带着烤了一些饼子馒头,同样也是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   “去吧。”骆长霖颔首,再重新转头看向黎浔时就仍是表情认真一本正经的道:“我家的仆从做饭很好吃。”   黎浔:……   黎浔不接茬,他还接着往下说:“我们主仆二人也不会白占姑娘的便宜,你带我们一程,路上的伙食我们全包了。”   口腹之欲,是人的基本需求,不带这么利诱的……   黎浔不待见他们兄妹,咬着牙还是想拒绝,奈何她那肚子没骨气,当即就咕咕的逼着她妥协了。   战风等人也很高兴,留了四条鱼和一点烤饼子在黎浔和骆长霖那桌,然后几个大汉蜂拥而上将剩下的东西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觉得光吃鱼怕是不抗饿,又拿了些干粮过来,总归是这一顿把昨晚那顿也一块儿结结实实的补了回来。   饭后,战风留了一个侍卫把那群悍匪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单独提出来带走了,又把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放了,他自己带着另外六个人护卫着五辆马车上路了。   所谓吃人的嘴软,几人就很殷勤的帮着骆长霖搬行李。   黎浔于是就有些心安理得起来——   嘿,远在边城的那位殿下您看啊,吃里扒外的可不只我一个,您养出来的手下个顶个可全都是这一个德行,这件事将来秋后算账你就不要怪我了吧?!   而且也不是我嘴馋,主要是你儿子他饿啊……总得有人给你养不是……   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   阿嚏!   嗯,天凉了,本王得多加件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今天还是三更,第二更在傍晚六七点那块哈~ 第117章 混蛋   骆长霖行动不便, 生活细节上又极讲究,带他一起上路行程自然要适当拖缓了些。   临近中午,战风约莫是吃进肚子里的烤鱼消化得差不多了, 终于开始觉得不妥,又打马凑到黎浔的马车旁边来问:“二姑娘, 跟着咱们一起上路的纪公子真的妥当吗?要么属下就过去再套套话, 看能不能摸到什么蛛丝马迹好仔细核查一下他的身份底细?”   黎浔从车窗斜睨了他一眼,却不是很在意的模样:“他们主仆都是谨慎的人, 去套话反而多此一举。之前帮着他们搬运行李时你不是大概查过了吗?他们的东西也都还算干净, 没什么可疑之处, 这样你们就多注意着他们主仆一点就好。起码短时间之内应该是不至于会出什么事的。”   顿了一下,又问:“客栈那边的事确定善后妥当了吗?可不要惹来后续的麻烦才好。”   “这您放心,属下都安排妥了。”战风道, “那客栈的掌柜也怕担罪责,我留了带有自己印鉴的书信给他, 叫他拿着去官府报案, 说是信王府的人南下公干路遇匪徒顺手收拾的, 两个首犯被提进京去受审了。当地的府衙绝不敢和王府作对, 并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算那些匪徒的供词和我留书上面的对不太上, 那也只会被认为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们不会再为了这种事特意追上来与我等为难的。”   所以说, 姬珩是真看得开,也确实说的没错, 出身高贵这就是天生的优势,总归还是很有用的。   黎浔心中感慨着默默点头。   战风其实还是很好奇骆长霖的真实身份,可旁敲侧击的黎浔明显是要吊胃口, 他也就没能再问。   而黎浔之所以能确定他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骆家大公子则是因为她记得之前姬珩特意跟她提过说骆家还有个比骆璟良更厉害的人物,这个人才是真正能给骆雪兜底和收拾烂摊子的,而她上辈子虽然和骆家这位大公子素未谋面,并且甚至也很少听到与之有关的消息,可骆长霖毕竟是骆家的嫡长子,骆璟良和骆雪又都显赫一时,这位大公子也多少是会被人议论的,黎浔随便听听也能听到一点消息,就比如——   骆家这位大公子是身患残疾的,就因为与仕途还有继承家业无望,所以他便早早的离家躲了出去。   身患残疾却气度不凡,关键时刻他还叫身边的人出手救走了刺客……   这种种线索综合在一起,黎浔就更是笃定昨夜后一波要刺杀她的人必是骆雪所派,而现在目的不明与她同行的这一位就是那位极神秘的骆家大公子。   毕竟京城里真的对她恨到会追出京城下狠手的,满打满算就一个怀王姬琮,如果还硬要再加一个——   那就只能是骆雪了。   即便这女人以前一直掩饰得很好,又耐得住性子从来没当面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可她就是有动机来下这个杀手。   黎浔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好,一时觉得萦绕在她心头多年,压得她几欲窒息的那团迷雾终于拨开了,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另一方面又因为她此时正在南下的路上,又只得暂时把那些事都按下继续先压在心底,便觉得焦躁憋闷。   因为早上启程时有些耽搁了,中午他们依旧没有赶上城镇或者驿站,就能停在路边就地休息。   九琼拉上一个侍卫进了一趟不远处的小山林,打了一只野兔捕了两条鱼又采了一些新鲜野菜回来。   烤兔肉,鲜鱼汤,外加一大盆拌野菜被端上来时,一群人的郁气就全消了,在路边席地而坐着大快朵颐。   骆长霖活动得少,饭量也不很大,早早吃完就自顾转动轮椅找个视野开阔处赏景去了。   他似乎就真的只是为了搭伙赶路来借个护卫而已,即便闲暇的时间多也没再试图打听黎浔这一行人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地和意图。   即便美食当前,战风也是仅过了一天之后就又开始忧心,有天晚上在城镇里的客栈落脚时他又悄摸的问黎浔:“二姑娘,这位纪公子真的挺奇怪的,这一路走下来他竟也丝毫没有打探我们身份和此行目的意思?再怎么样也多少该问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吧?他就这么放心漫无目的的跟着咱们走?”   黎浔看了他一眼,对战风这个拐弯抹角打听小道消息的执着劲儿就颇有点刮目相看了。   不过暂时她没觉得骆长霖有恶意,就仍是吊着战风的胃口了,勾唇道:“明着不打听,背地里打听也是一样的,你以为他那个做护卫的亲随是去了哪里了?还不是因为他已经识破我们的身份,所以才特意差回去打探消息了。”   战风的眼睛忽的瞪大:“那他想方设法跟着我们一起上路这是……这是在监视我们吗?之前他特意救走了刺客便足以证明至少他和行刺之人是认识甚至是有交情的,所以他现在……”   黎浔勾着唇角笑了笑:“这个人不常在京城走动,应该是对京城诸事的细节并不清楚。如今他尾随我们,估计是想先套个交情,等他的亲信去京城探查到了具体的消息过来,他才好根据具体情形斟酌着是该想办法做个和事佬来调和了矛盾,还是……如果我与之前行刺的主谋之间已经不共戴天,他也好占着先机重新选择立场。”   骆雪毕竟是他亲妹妹,照着姬珩暗示给她的消息,前世骆雪做的许多事也都应该是这个人给她处理善后的。   是个人就会有偏见和私心,这世上真能做到帮理不帮亲的能有几个?   战风闻言,顿时警惕起来。   黎浔就又笑了:“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我猜就算是他打听清楚了幕后的牵扯之后,首先要做的也是尽量弥补和调和,再怎么样你家殿下也是个亲王的身份,要上来就立志与他为敌的人得是何等的自负和孤勇?”   这位骆大公子,看着还是个想讲道理的人,否则他现在不会浪费时间就只是跟着他们而已。   可是黎浔知道,无论骆长霖将来的选择为何——   他们之间最终的结果就只会是是敌非友。   她会杀了骆雪!   除非——   骆长霖能舍弃自己的亲妹妹,并且半点亲情也不顾!   否则大家翻脸敌对都是迟早的事。   所以,她现在默许骆长霖跟着,也无非只是虚以委蛇的逢场作戏罢了。   不过黎浔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战风却不敢掉以轻心,后面的一段路上就更是严密的注意着骆长霖主仆俩的一举一动。   只是骆长霖主仆始终规矩,除了吃穿要求精细些,一共拉缓了他们两日的行程,别的再就一点乱没添了,再另外有一点就是他那个书童九琼,那孩子做事勤快嘴巴也甜,饭菜又做得可口,可就一个毛病——   一旦睡下,就雷打不动,夜夜睡得跟头死猪一样,一个响雷轰在他脚边都吵不醒他,除非是你推门进去拍他。   一开始的三两天因为不熟,战风等人只从他房门外敲门喊他,他不起就等上一等,可大家伙儿等着他做饭呢,再加上还要赶路,总不能每天叫他睡到自然醒……   后来就直接不客气的破门而入薅他起床了。   黎浔在这队伍里虽然除了吃喝也不管别的事,可是观察了几天下来就也发现了这孩子的异样,于是有天中午趁着在路边等开饭她就跟到骆长霖身后问他:“纪公子,恕我唐突,有件事我一直想问的,九琼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儿……”   你说他不正常吧,可是他说话做事都乖巧又周到的,可要说他正常,他又明显是不太对劲……   她纠结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骆长霖闻言,便转头看过来,素来冷淡的眉眼那一瞬间眸中似是有笑意闪烁而过。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反问:“孩子?”   九琼是年纪不大,可今年也十七了,她才多大?   又偏偏——   她称呼九琼为“孩子”的时候那股少年老成的自然劲儿竟是毫无违和感的。   骆长霖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少女有娇俏的,活泼的,沉静的,稳重的……   可她这样的,明明瞧着纯粹美好,做事却可以狠辣,说话却可以老练的……   真的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儿。   黎浔也还太适应完全回归到她十五岁时的心态里,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的,身体容貌可以恢复到当年纯真的状态,可岁月的磨痕却是刻在了灵魂深处的,抹不掉也除不尽,九琼这样年纪的男孩子,尤其还那么乖巧,在她看来就是个孩子。   察觉自己失言,她也不觉尴尬,只道:“在公子眼中他难道不还是个孩子吗?”   骆长霖抿了抿唇,将唇线绷直,掩下那一点险些外露的情绪,然后重新移开了视线,这才随口解释:“他后天失聪,听不见声音的。”   那孩子明明和人交流毫无问题的!   黎浔刚要觉得他是在糊弄自己,又听他补了一句:“不过他懂得唇语。”   黎浔离京的第十四日,再次抵达了阔别多年的边城黔州城。   他们是过午入的城,当时十安还没赶过来,骆长霖听说他们要去军营寻亲也没有再纠缠,就在城内找了间客栈住下,与他们分道扬镳。   黎家毕竟以前在边城住了多年,女眷们迁去了京城,这边的宅子还在,黎浔给指了路,分出了两个侍卫叫他们把给黎珺还有黎云泽带来的东西直接送家去,自己则是带着战风还有剩下的人转道出城去了军营。   战风当时还挺骄傲的想他悄摸的把媳妇给他家王爷带边城来送惊喜了,总该被记上一功吧?   还在美滋滋时,却听黎浔跟营门外的守兵说道:“我来寻怀远将军黎珺和招讨使黎云泽黎大人,麻烦帮我通禀一声。”   以前她在战时也曾数次追随季氏进军营打过下手治疗伤兵,有个士兵刚好认得她:“您是黎将军家的二姑娘吧?不是说夫人带着家人迁居京城了吗?”   黎浔笑道:“我回来省亲,天要凉了,也给叔父和兄长送些衣物。”   “好好好,那便不用通传了,二姑娘直接随我来吧。”那小兵很高兴,乐呵呵的就搬开路障引了他们进去。   战风这时候看着黎浔的背影,就觉得——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太惊悚了好不好?   您说您千里迢迢赶过来,不先去见见我家王爷讨个好卖个乖,您先去见您那叔父和兄长?   要死要死……这黔州的军营今儿个怕是得被醋给淹了,我看你后面怎么哄!   这二姑娘明明看着挺精明一个人,你咋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   垂头丧气的跟着黎浔去了黎珺的军帐,当时黎珺不在,那士兵对黎浔很殷勤,很快就去寻了黎珺叔侄二人。   那两人听说黎浔一个姑娘家居然千里迢迢孤身回了黔州城来都吓得不轻,半点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   战风不好进帐子里去,就等在外面,结果就见那位黎家大公子急吼吼的冲进了帐子里,大约茶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又扭头提着长剑冲了出来,红着眼睛,嘴里骂骂咧咧的仿佛要吃人:“那个仗势欺人的混蛋,我砍了他去!”   战风:……   所以,二姑娘您这趟千里迢迢到底是来干啥的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三更在0点以前哈~ 第118章 逼婚   不送惊喜就算了, 您也别坑人啊?!   就单看黎家大公子冲出去的那个架势,想也知道是他那宝贝妹妹告了自家王爷的刁状了。   虽说他家王爷那事情确实是做得挺混蛋的,任凭是哪个好人家也见不得自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女孩儿被人给糟蹋了, 可战风这会儿是真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要早知道黎家这位小祖宗千里迢迢赶着来军营就是为了告他家王爷的状,他打死也不会把人带来啊!   怎么他辛辛苦苦提心吊胆的忙了一路却居然是来这找坑的?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战风欲哭无泪, 只能追着黎云泽就跑。   别看黎云泽平时生得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俊伟气质, 凶狠起来也挺吓人的,战风追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脸, 可沿路遇到的所有平日里称兄道弟和他相处融洽的兵将们甚至都不敢主动搭茬, 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这时间姬珩正由主帅徐长胤陪着在演武场上看练兵。   他也穿了一身软甲, 表情严肃的站在高台上,英武之气倒是和这军营的大气氛融合得很好。   黎云泽一路冲过来,因为他本来也是军中将领, 出入演武场再正常不过,所以压根没有人拦他。   姬珩正在聚精会神间, 冷不防有人从右侧冲上高台, 动作迅猛甚至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就一大脚踹他腰上将他踹出去五六步, 险些一脚踢下高台。   旁边正在指挥练兵的徐长胤都吓一跳, 扭头刚要喊“拿刺客”, 一看是他, 不免愣了愣。   黎家叔侄在他帐下从军十几年了,最是知根知底的, 他对黎云泽这个后辈也很看好,怎么都不能把他和刺客联想到一起。   他这边一时微愣踟蹰着该不该管, 却见黎云泽居然变本加厉,拔剑就朝姬珩刺过去。   姬珩当时已经被逼退到了高台边上,仓促之下心里也疑惑他这大舅哥是发得什么疯, 但是求生是本能,保命要紧,当机立断的腰肢一扭,灵活的一个侧身。   黎云泽来势凶猛,虽是被他轻巧避过了,剑锋却刚好划过软甲胸前的护心镜,刺啦啦的带出一片火花。   台下正在演练的士兵全都停了动作,三千人的前锋营官兵全部看大戏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当朝皇子被招讨使黎大人追着砍……   徐长胤这就意识到不得了了,眼见着黎云泽反手又是一剑再朝姬珩刺去,他不能再坐视不理,赶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住黎云泽的后腰带将他拽住,一手扣住他持剑的手腕,沉声喝道:“还不住手?怎可对六殿下动兵刃?”   黎云泽气红眼了,眼睛赤红的同时徐长胤竟是隐约从他眼中看到了泪光。   他是真气得狠了,右手腕被徐长胤扣住,索性便直接松了手。   长剑坠落,他抬脚一踢剑柄,长剑就咻的一声又朝姬珩射去。   只是仓促之间,失了准头,随后啪的一声,长剑钉入脚下的高台之上,离着姬珩足尖的位置不过两寸。   剑身颤动嗡鸣不止。   战风没办法大庭广众的提醒姬珩所为何事,更不敢冲上高台去相救,否则多一个人掺合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就更没法收场也没法解释了,在台下急得直跺脚。   战烈倒是忠心耿耿,一看自家主子要吃亏,当即大怒,撸袖子就要往台上蹿:“这还不反了天……”   话音未落——   好在是战风眼疾手快的匆忙扑上去抱住他腰把他拖了回来,使劲压着嗓音骂他:“你瞎啊,不认识那是黎家姑娘的亲大哥吗?”   “可是他要砍王爷!”战烈忠心耿耿义愤填膺。   战风一怒,也懒得跟这傻帽解释了,干净利落的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然后趁着对方还没挣扎爬起来,又冲上前去将他双手反剪,单膝压在他背上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黔州城这连着七八天没下过雨,演武场上一地散土,战烈一张嘴叫骂就啃了一口,顿时连骂娘都不能了。   而那高台之上,黎云泽被徐长胤揪着知道强挣太费时间和力气,就眼睛通红的瞪着姬珩吼:“既然来了军营里就别拘着摆你什么王爷的臭架子,来打!赢了就把我妹子嫁给你!”   真气死我了……想哭……   众:……   这都是什么劲爆场面和虎狼之词啊啊啊?   黎大人这到底是想过一过揍当朝皇子的瘾?还是他单纯心机的想要攀龙附凤想疯了才想出了这么个昏招?   总归不管是两者之一的哪一种原因,都是够有看头的!   本来军纪严明的队伍里,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无论如何也绷不住了。   军旅之人多好战,有仗打有热闹要看,他们自己没胆子和当朝皇子过招,有人有这个胆子替他们试水了,就别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了都得拍手叫好啊?   于是台下三千人的阵容齐齐起哄喝起彩来:“哦哦哦!打打打!”   姬珩那里本来是因为黎云泽突然的发疯之举甚是懵逼的,等他吼完就立刻明白是事从何起了——   这肯定就是他跟黎浔的事被知道了。   因为战风已经和战烈滚到了泥里,视线刚好被高台边缘挡住了,又兼之黎云泽刚冲出来的时候忙乱,他是并没有注意到战风的存在的,就只以为是京中黎家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将他和黎浔的事暴露了。   黎云泽此时气得恨不能砍死他这不作假,可是忍痛铺台阶也是真的。   姬珩这时候就也有点急了——   女子的名节真的是天大的事,虽然他相信黎浔应该不至于会出纰漏被人察觉了那件事,可现在远在边城的黎云泽也知道了这是事实,他隐隐忧心这事情是不是已经发展到他控制不住的地步了,却又不能当面问黎云泽,就只能先配合对方把这场戏给演了。   “好。”于是在三千多人纯粹起哄的欢呼声中,信王殿下就这么果断的拿了他的婚姻大事出来做赌注,拔出长剑,“一诺千金,黎大人事后可莫要反悔。”   徐长胤:……   合着我这个劝架的就多管闲事了呗?   这个情况他就不能再掺合了啊,只得松开了黎云泽,想着姬珩到底是个皇子,就还是好心提醒:“手底下有点分寸,注意点到为止。”   黎云泽恨不能将姬珩大卸八块,会听他的才怪?   徐长胤刚松了手,他就脱缰的野马似的两步窜出去,冲到兵器架前抓起一把长缨枪,回身就力道十足的朝着姬珩猛刺过来。   姬珩意气风发的提着刚捞到手的看着突然就显得短小的剑……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可是再受气也不能坐地上哭啊?于是仓促之间只能果断的横剑先封了他一招,然后趁着黎云泽换力准备再刺时,剑身上运了内力将他避退一步,自己提了劲道飞身而起,先从高台边缘避开,回到了台子中间。   黎云泽的反应也不慢,还没等他落地站稳就已经又一枪反手刺过去。   说是给姬珩铺台阶做戏,可实际上他真的也是在拼命,招招迅猛,出枪的角度又刁钻,姬珩若是稍有分心或者让步必然会血溅当场。   黎云泽是十四岁起就跟着黎珺从军上战场的,经历的大小战事无数,加上他天赋不错,在这军□□夫绝对排得上前二十,他的身手可想而知。   而姬珩虽是皇子出身,看着是养尊处优的,可他天赋好,人又勤勉,加上家里条件好啊,天生就赢在起跑线上有名师指点,严格算下来和黎云泽也不妨多让,甚至还有些绝技,是略高一筹的。   并且黎云泽对敌经验丰富,姬珩前世也上过战场,也不是一副花架子,两人实战过招起来竟是出人意料的精彩,很有看头。   台下那些本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士兵瞧着瞧着就当真是热血沸腾的激动起来,纷纷喝彩叫好,有人还赌上了输赢,争论得面红耳赤。   台上的姬珩和黎云泽也仿佛杀红了眼,一本正经的拼杀了小半个时辰,过了将近有三百招。   缠斗期间算是棋逢对手了,各自都挂了彩,只是闪避及时并不严重,而姬珩也是识趣的,为了叫他大舅哥出气其间又不动声色的多让了黎云泽一招,在左臂上多了一道比较重的划伤。   而最后也不算是黎云泽刻意相让,总归结果是以黎云泽以一招之差被逼下高台落败而告终。   这一场打斗,十分精彩,在场的众人只顾着沉浸其中互相议论去了。   姬珩跟着黎云泽跳下高台,原是想拽他到无人处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家里黎浔那出状况了,黎云泽却远远地将□□精准的抛回台上的武器架子上,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跟我去见叔父。”   姬珩自知理亏,偏这又是黎浔的亲哥哥,他不给黎云泽面子也得给黎浔的,只能乖乖跟着他走了。   他俩正好是从左边下的台子,等一直在右边地上打滚的战风和战烈满身泥的跑过来已经没见到人了。   路上姬珩随便从里衣的下摆上撕了块布料将最严重的一处伤口草草缠了,路上总不时地会遇到人,他也不好问黎云泽什么,等跟着黎云泽进了黎珺的大帐,一眼就看见黎珺居然和黎云泽一个脸色坐在帐中,看见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也是凶悍到似是要吃人。   “黎……”他这就越是觉得黎浔那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正待要问,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右边就在这刚进门的地方黎浔居然规规矩矩的跪在那。   “你怎么……”姬珩这回是真有点吃惊到反应不过来了,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黎浔这时候才慢慢的转头看向他,表情一脸的郑重沮丧,慢慢道:“我怀孕了。”   姬珩:……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周末万更任务完成,明天开始就恢复正常的每天两更了哈,么么哒~   然后。。。你烈哥好像一直在吃土呜。。。 第119章 我娶   到底是身份尊卑有别, 姬珩刚一进帐,黎珺虽然也是气得想杀人,但也还是黑着脸咬牙站了起来。   出了这种事, 他们就算再恨罪魁祸首的姬珩,可也毕竟是自家女孩儿的终身要紧, 总不能为了置一时之气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黎珺牙齿咬得咯咯响, 正待要说话,却没想黎浔已经先开了口。   他当时就一个感觉——   脑袋瓜子嗡嗡的, 差点当场气血逆涌晕过去。   姬珩跟他的感觉其实差不多, 甚至比他还想晕。   他是不知道黎浔这突然大老远跑过来这么作妖究竟是所为哪般, 可黎家叔侄瞬间就暴怒想杀人的气场压下来了啊……   姬珩与黎浔对视,黎浔的表情无辜又坦诚,他却当即头皮一紧, 求生欲瞬间爆发到极致,还没等黎珺和黎云泽反应过来, 脱口就道:“我娶!”   他这当机立断, 先发制人, 痛快得很。   黎家两叔侄互相对望一眼, 登时哑了火。   姬珩一时也顾不得去管黎浔是想做什么了, 连忙收摄心神, 正色冲着黎珺拱手一揖:“黎将军,本王的行事确实有欠妥当, 但我对令侄女儿心仪已久,确实是真心爱慕的。”   说着, 也不满的瞥了黎云泽一眼:“其实早几个月在京时本王就已经跟黎大公子提过求娶一事,后来您二位仓促离京,事情就没能谈下来。”   这……他这居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当面告自己的状了?   黎云泽正在气头上, 顿时又感七窍生烟,要不是黎珺拧眉朝他递过来一个质问的眼神,他几乎就要忍不住一拳怼出去了。   此时,却不得不克制,咬牙道:“我不看好他,王府的门第高贵,我只想阿浔嫁个寻常人家,不想她去受委屈。”   打从心底里来说,黎珺当然也觉得黎浔现在这个高枝攀得不靠谱,若不是这俩人先斩后奏先出了事,他也会劝着黎浔慎重,可现在这个局面真的是……   除了叫他二人成婚,赶紧给侄女儿要个名分,也着实没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他这也是无奈,一张脸臊得通红——   这都什么事儿?明明是自家的女孩儿受了欺负吃了亏,现在反而得是他们低声下气的来求着人家来娶?   可是作为长辈,为着自家侄女儿,他也只能是豁出去这张脸了,咬牙开口:“既是如此……”   刚一开口,又觉得这事儿还是没法弄啊!   姬珩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就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婚事也没有能自己做主的,怎么都得先禀报家中父母长辈,长辈们应允了才好定亲办事。   而姬珩却还是个皇子,他的婚事就算他自己奏禀了帝后说想娶自家的女儿,帝后二人会怎么想?他们会答应吗?   万一宫里不同意,这事情依旧没法收场,黎浔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正在心惊纠结时,姬珩也算有眼力劲的,连忙道:“哦,黎将军放心,本王钟情令侄女儿的心意绝对不掺假的,早几个月在京时就已经私下跟母后提过,母后也是同意的,只当时阿浔说是她自幼在您膝下长大,她的婚事不能越过您去,要等您回京您当面首肯了才能作数,所以母后那边才一直拖着不曾颁下懿旨。这样本王就立刻传书一封回京禀报了婚事,咱们就正式定下来吧?我愿迎娶阿浔为王府的主母正妃,并立誓此生一心一意善待于她,待到这次战事结束回京就风风光光的办婚事娶她。”   他这态度好成这样,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显然也不能只是信口开河安抚自家的,黎珺心里踏实了,就抬眸去询问黎云泽的意见。   依着黎云泽的心思,当然还是恨不能将姬珩给一刀劈了,可事到如今他除了妥协也别无选择,就只冷着脸,沉默。   黎珺憋屈至极,也只能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好吧……”   话音未落,却不想一直安静跪在旁边的黎浔突然抬看向了姬珩,表情略带震惊和愠怒的拧眉质问:“我腹中骨肉殿下是不打算要了?”   在场三人又如是当头棒喝,脑瓜子又开始嗡嗡的。   黎珺和黎云泽都是眼前一晕,又气又怒的想昏倒。   之前他们听闻黎浔来了边城,火急火燎的赶回帐中,结果见了面黎浔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黎珺面前就磕头请罪:“叔父,阿浔糊涂,做错了事,我与信王殿下互相倾心爱慕,并且有了……半月前他离京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我想找他。”   当时黎珺就没撑住,一屁股跌坐下去。   黎云泽更是二话不说提剑就冲了出去。   这才刚缓过劲儿来……   她就又是语出惊人。   虽然都是既成事实了,谁也无法否认,可两人也是受刺激,真心有点扛不住。   姬珩那里不用提,就更慌了。   他是根本就没信黎浔声称有孕的鬼话,就当她是拐弯抹角又憋什么坏呢,可是事关清白和终身,就算她是无中生有,她也都当着她家人的面说了那样的话了,他也不能不配合,只能顺杆下。   本以为她就只是单纯逼婚的,此刻才意识到她目的似乎也并不止于是定个名分下来。   此刻两人个人四目相对,黎浔的表情认真又怨念,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   旁边就站着头顶冒火的黎珺叔侄,姬珩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察言观色之后就福至心灵,悠悠的试探:“那要么……就在这咱们先把婚事给办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要让他受这种折磨?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先斩后奏,下马威,还要当面打哑谜下套让他去猜谜底……   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信王殿下心里叫苦不迭,为了讨媳妇欢心,又为了不挨岳家的揍,面上还要谨小慎微的赔小心,简直欲哭无泪,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去瞅他那作妖的媳妇的脸色。   见黎浔沉默着同意了,确定自己没有答错题,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再次转头跟黎珺两叔侄商量:“将军,此事确实是本王的过错和疏失,但是子嗣为大,还是要定个名分下来才好。虽说这样会有些委屈了阿浔,但也好过将来遭人质疑孩子的身份和血统,您二位若是首肯的话,本王想近期先在此处和阿浔行了大礼,先给他们母子定个名分。等日后回京了,王府那边的喜宴再摆上,重办一回。”   黎浔逼着他立刻表态,马上成亲,他也没办法,只能是这么个安排了。   黎珺明显是对他私自在外就办了婚事的想法还觉得有点荒唐:“殿下在外私自成婚,未有父母高堂首肯并且主持婚事……怕是会有所不妥,遭人诟病不说,只怕帝后二人也会不悦的。”   他们当然是希望能圆满的先将黎浔肚子的事遮掩过去,保住了名声和后半生的安稳,可姬珩私自在外成婚,于礼法不合,必遭御史弹劾,这还不算什么,万一惹得帝心不悦,给他记上一笔,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损失和灾难。   姬珩又何尝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这么办了,后续会有许多的隐患和麻烦,却奈何他这媳妇难缠。   不过麻烦归麻烦,他也没看在眼里就是了,直言道:“您是阿浔的长辈,有您在场主持婚事,我们也不算私定终身,如今战事当前,也总是情有可原的。至于父皇母后那边,他们都知我欲娶阿浔一事,算下来这也不算唐突。”   皇帝和林皇后要怎么想这事儿他其实是真没放在心上,他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不要往黎浔的身上抹黑或是给她留下无法澄清的污名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黎浔好,黎珺叔侄俩确实就算忌惮和担心宫里的反应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黎珺问姬珩:“那殿下打算将婚事定在何时?”   这姬珩哪敢自己随便答应,立刻转头去看黎浔。   黎浔很干脆:“越快越好,就三日内吧。”   她来时就是这般打算的,她察觉的及时,虽然这个孩子来得有些突然了,还不太是时候,但是妥善处理还是不难的,现在满打满算她这个孩子有了也不过就是二十多天,赶在一个月之内他跟姬珩把婚事办了,定下了名分,这个孩子依旧可以稳稳妥妥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她只需要光明正大的和姬珩拜堂成亲,至于帝后二人有没有在场,那都没影响。   姬珩这时候就已经被她刺激到麻木了,二话不说的又再转头给黎珺叔侄传话:“那就准备两日,定在大后天吧。”   黎家叔侄:……   我俩又没聋,都在一个帐子里说话,还用你来回传啊?   你要就是个传话筒,我们还揪你过来干嘛?干脆我们一家三口自己关起门来商量好,事后告诉你一声你来参加下婚礼露个脸算了!   再看一脸表情镇定却乖巧无比跪在地上的黎浔和殷勤备至十分严肃认真的信王殿下,俩人的表情也都开始一言难尽了……   这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怎么事情弄到最后看起来反而像是他们一家仗着人多势众在逼着人家就范娶他家的姑娘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浔浔子:咱家谁说了算?   珩珩子:我说话了吗?我一句话也没敢说啊……你说,你随便说…… 第120章 名分   鉴于黎家叔侄在这件事上实在是没什么话语权了, 此时便是多说无益。   黎云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黎浔一眼:“还不起来?我送你回家去,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这丢人现眼吗?”   黎浔于是就闷声站起来,又给黎珺行了礼就跟他走了。   姬珩知道他这大舅哥是又小心眼了, 要送黎浔出军营回城去他不能送啊?这么不善解人意的大舅哥他这算是踢到铁板了,只能忍了。   黎珺这时候就有点觉得脸没处搁了——   就冲着自家侄女儿方才的那个理直气壮的做派, 和姬珩这事儿究竟是姬珩逼的她还是她算计的人家可真不好说了。   反正就是一笔糊涂账!   既然已经注定要是侄女婿了, 他也只能是尽量缓和气氛,看着姬珩身上的伤也有些过意不去, 就打圆场道:“殿下的伤传大夫回帐中处理一下吧?我家浔姐儿自幼就没了双亲, 她兄长对她就额外的在意和疼爱, 冲撞冒犯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姬珩就算是打定了主意要娶黎浔,可是在婚前就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这就是他的错处,但凡他不是个皇子的身份, 别说是黎云泽了,就是黎珺也会把他按下胖揍一顿。而现在这也不是黎珺就不反感不生气, 而实在是君臣有别……   黎云泽一个做小辈的冲上去冒犯了皇族, 他姑且还能觍着脸解释说对方一时冲动年轻气盛, 但这是因为姬珩是真的对黎浔有心才没计较追究的, 他若是再动手僭越, 难道是要给全家招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头上吗?   总归不是他怂, 是真的人家的身份就是天然的屏障。   现在除非是他豁出去黎浔和整个黎家的名声不要,去御前告姬珩强占他侄女儿, 否则就只能是息事宁人的得过且过了。   “哦,不妨事。”姬珩刚才被黎浔折磨的有点精神错乱, 倒是早忘了疼了,转头看了眼手臂上的伤口,也不甚在意:“我那有金疮药, 回去上药包扎一下就好,就是皮外伤。”   正说着话,外面徐长胤就找了过来。   虽然这是黎珺的帐篷,可因为知道姬珩在里面他也没好直接往里闯,反正听动静里面也没再打起来,就隔着毡门喊:“黎兄在吗?出来我找你有点事。”   他是军中主帅,要找个下属说话自然就直接进去了。   姬珩心里明白,就径自掀开毡门走了出去。   徐长胤拱手,只能装傻:“殿下也在啊。”   身后断断续续的跟了一大票人都在围观或者张望,显然之前演武场的那一幕大家还在等后续。   战风和战烈泥猴子似的也跟了过来。   他先是瞪了战风一眼,脸上却绽开喜气洋洋的笑容,没事人似的拍拍徐长胤的肩膀道:“两日后本王成婚娶妻,请大家一起喝喜酒。徐将军,我这急着安排办喜事,纵然是在京城也不能委屈了未来的王妃,这两日须得回城去张罗准备一下,跟您告个假,有急事的话您再着人回城叫我吧。”   他一个堂堂皇子的身份,难道真能打赌就这么把婚事输给人家了?   虽然人都说男子汉担当便是一诺千金,可之前看热闹的那些人也没曾想这事情会就这么草率的定了,而且听信王殿下言语间的意思……   他是要娶嫡妃的,还不是随随便便将黎将军的侄女儿给收了。   所有人都愣在那,一个没能反应及时,姬珩却是悠闲自在的扬长而去了。   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开始冲上来围着黎珺起哄。   大家在他面前就随意多了,军中上下闹成一片,有人喊恭喜,有人起哄要请喝喜酒,之前黎云泽和姬珩打得那一场就已经很是轰动,这下子整个军营就更是都跟着沸腾了。   而姬珩张罗婚事毫不低调,先回城重金买下了黔州城内据传是景致最好的一座宅子,然后他的亲随尽数出动,大肆采买,人手不够用又雇了一批人,天还没黑整座黔州城就也都跟着沸腾轰动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他带着战风和战烈朝营门的方向走,尽量避开了岗哨和人多的地方,战风自知自己这次先斩后奏他一定要过问,所以不等他发难就立刻追上去两步表情沉痛的告罪:“殿下恕罪,属下知道此事是该提前报您知晓的,可您离京前特意嘱咐过叫属下和老年在京都听二姑娘的吩咐,二姑娘吩咐安排出行时特意交代了不准我们先捎信过来,说是边境局势胶着,不好让您分心。”   天地良心,黎浔当时这么给他和年十九捎信的时候,他俩是真以为这二姑娘体贴他家殿下呢。   姬珩的确是心中有火,可黎浔有多大本事他最清楚,她连他都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更何况是提前得了他指令的年十九和战风了。   这件事他确实怪不到战风,就憋着气冷声问:“京城里没出什么事吧?她没说她要来边城做什么?”   “说了啊,就说是这边可能要起战事,她担心殿下您。”战风道。   姬珩:……   行吧,虽然他知道黎浔说得就是鬼话连篇,可拿出来堵战风这些人的嘴绰绰有余了。   他不能再追究,就只能再问:“路上还顺利?”   战风这就直接不敢再跟着往前走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力道之大在泥地上砸了两个坑。   姬珩此时已经走出去几步了,被他这动静震得心跳一滞,眸色也跟着瞬间凛冽三分,重新回转身来寒声道:“说。”   另一边黎云泽领着黎浔先一步出了军营,是真准备直接押她回城的,埋头走了一路,脸色一直都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   黎浔乖乖跟着他出了营门,那里护送她的信王府的那几个侍卫还带着车马等在那。   黎浔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回避,见黎云泽要翻身上马就抢上前去一步抢下缰绳拦住了他:“大哥你军务繁忙就不用特意送我回去了,这两地之间常来常往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我自己回去行了。”   黎云泽此时还是一肚子火,他的那种愤怒和疼痛掺杂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和姬珩恶战一场并且戳了姬珩两枪而有丝毫的缓解。   此刻咬着牙,大约是怕自己会情绪爆发,就只目光盯着地面,愣是没敢去看黎浔的脸。   拳头攥着缰绳,腮边肌肉紧绷。   黎浔知道自己的所为是伤着他了,心中也是深感愧疚的,可这是她的人生她要走的路,纵然黎云泽的所有想法也都是全心全意为她好的,可亲兄妹也毕竟是两个人,他只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却不知道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又或者她到底想要走一条怎么样的路。   “大哥。”她双手裹住黎云泽攥紧的拳头,一字一句认真的道:“你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会对我好的。我,和我们整个黎家,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女孩子的手掌,纤细又轻柔,和男人的粗犷强大是截然不同的。   纵然一直标榜自己长大了,可是她不明白,在他的心里这辈子她都还是弱小的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不可能代替她去过她的人生,可就是怕以后她走得远了会照顾不到,才会想着要参与和操纵,替她选一条平稳些的路走。   这种想法也不是不自私的,他心里都清楚,可那还是因为他对亲妹妹的爱。   而现在——   一切徒劳,她张开她自己稚嫩的翅膀去寻找她想走的路了。   黎云泽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的手掌上,许久之后,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声音沙哑的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转身,大步往回走。   黎浔没再去追他,她也是了解自己的兄长的,他不是不讲道理和愿意钻死胡同的人,只是心中一直坚持的一件事突然改变了,他需要时间去平复去接受。   他现在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从军营出来的姬珩原是该和黎云泽走个面对面的,他也知道黎云泽此刻必定不待见自己,见他过来就提前往旁边的帐篷后面避了避,等对方过去之后他才又继续走了出来。   黎浔站在军营门口,面上神情怅惘,一直盯着黎云泽离开的方向。   见到他来,就半真半假的撇撇嘴:“殿下您怎么就这么没人缘?弄得我大哥都要与我决裂了。”   姬珩顺手将她抄起来塞进马车里,自己也跟着上了车,直接顺势将她按在了车厢里,这才居高临下不以为然的说道:“换个人他也得这样,他就是脑子一根筋,可能你留在黎家做一辈子老姑娘他就能高兴了。”   战风和战烈赶了车马护卫着前行,往城内的方向走。   城外的小路不好走,颠簸得有点厉害,黎浔平躺在车厢里就觉得硌得慌,便推开姬珩爬起来:“让我起来,颠得慌。”   姬珩翻身让到一边,顺手将她拽起来。   黎浔正要整理衣物,他却又从背后凑上来,二话不说就啃脖子拆腰带。   黎浔懵了一下,然后当场就慌了,手脚并用的连忙往前爬:“你疯了?”   姬珩一把又将她捞回来抱在怀里:“马上就有名分了,你现在反倒矜持起来?”   黎浔知道他发起疯来有多折腾人,被他吓得汗毛倒竖,登时尖叫起来:“我真的有了,你别碰我!”   姬珩如遭雷击,整个人顿时都僵住了,还没等缓过神来就听马车外面扑通一声……   战烈一个没坐稳从马背上栽了个狗啃泥趴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21章 抱抱   战烈这一摔, 战风就觉得我这是要死……   本来被忽悠着先斩后奏把大的带过来路上差点出事就被记了一笔,可谁能想到她肚子里居然还揣了一个小的?!   这二姑娘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好在是我路上没真出事儿啊, 王府的这口饭怎么就这么难吃了?   手好抖,心好慌, 这马车该怎么赶来着?   路上好多坑, 会不会太颠了?   不能不能,马车不能再翻了。   好好驾车, 我要稳住了, 好好……   “驾……”真是不想干了, 我这心态扛不住啊!   战风心里狂风骇浪,脸上却木得摆不出任何表情了。   惊落马背的战烈爬起来,抹抹嘴啐了两口重新爬上马追上来, 见他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面色顿时大感佩服,千言万语无以表述, 直接竖起大拇指:“哥, 你胆子贼大, 还是你会拍咱们殿下的马屁啊!”   战风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心道你瞎啊?没看我这一脑门汗么?   跟这个没眼力劲的傻帽懒得多说, 又默默地重新转头继续赶车。   马车里, 姬珩也被震得不轻,僵在那里长久的沉默。   黎浔怕他还毛毛躁躁的动手动手, 就从他身边爬开了些许。   姬珩盯着她腹部看了许久,表情就越来越一言难尽,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方才抿抿唇,牙疼似的直抽气:“你这……至于这么着急吗?就不能让本王先把婚事办了松快几天?”   其实这件事黎浔也挺尴尬的。   他俩之间就那么一次,她也没这么早就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不凑巧的给怀上了?   姬珩不乐意,她能理解,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毕竟这事儿就是他二人一起弄成这样的。   她手掌覆在腹部,低着头不说话了。   姬珩盯着她肚子,又劝了自己半天还是觉得难以完全接受,便扒拉着手指头数:“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这?这前后也才刚好二十四天,现在摸脉都未必能摸出来吧?你确定?”   黎浔总不好把女人家的那些事拿出来一点一点的跟他分析,闻言也有点上火,就皱了眉头看向他:“反正事已至此,孩子我是肯定生下来的,你愿意怎样就怎样,两日后先把婚事办了给孩子定个正经名分。”   姬珩一听这话就眉毛一竖,也跟着怒了:“合着你大老远跑过来又是告状又是找事儿还怂恿着你那大哥把本王伤成这个样子你就是为着给它弄个名分?本王这个当老子的还得靠着我儿子顺带着给上个名分?”   这么一计较,他就是打从心底里真有点儿气闷了。   虽然两人成婚是迟早的事,名分也肯定是要有的,可现在这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努力这么久勾搭上的媳妇儿,最后要定名分了人家却不是冲着他,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反而是为了一个肚子里刚揣上的面都还没见过的小兔崽子?   信王殿下此时就真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暴躁感。   他要这么计较起来,那就纯属无理取闹了。   黎浔没他这么幼稚,争都懒得跟他争执,直接别过脸去没搭理他。   姬珩垂头丧气的坐着,不时去瞅瞅她那肚子,就是再不想接受最后也只能是逆来顺受了,伸手又把人揽过来,抱在腿上,叹气道:“来,本王抱抱,别颠着我儿子。”   黎浔本来还有点儿置气,不想给他好脸色。   闻言也就瞬间绷不住,努力的抿抿唇也没压住下意识上翘的唇角,便嗔了他一眼。   姬珩拿下巴蹭蹭她脸颊。   来了军营才刚半个多月,他肤色就已经黑了一圈,今天又在营中走动了一天,身上脸上都扑了挺多尘土。   “脏。”黎浔嫌弃的避了避躲开他的脸。   她脾气虽然不算好,可因为通情达理,人还是很好哄的。   姬珩松了口气,抱着她又往后挪了挪,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地方靠着。   马车继续前行,黎浔就又偏头问他:“你说……这个孩子会是湖阳吗?”   虽然来得很突然,但她对这个孩子其实是十分期待的,之前是没有对旁人表露这种心情,此刻在姬珩面前才真情流露,眉目间的光彩灿烂。   姬珩触及她的眼神,心脏却没来由的揪紧刺痛了一下。   但他极力的掩饰住了情绪,没叫这种异常的情绪外露,只是很认真的盯着她腹部的位置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半真半假的笑道:“还是别了吧。”   黎浔皱眉:“为什么?”   姬珩于是摸摸她的头发,就又怨念了:“那个丫头的性子不好,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儿,而且还随了你,对朕一点儿也不亲近,养来养去最后还跟别人跑了……所以啊,咱们还是先生个儿子吧,这样等以后再有了她,还能有个兄长在上头压着好生管一管。”   除了最初的几次见面争执之外,其实他们两人都很默契的不去提前世的种种了,毕竟那段过往对两人来说都不算是愉快。   前世是她先故去的,而那时湖阳又早就远嫁去了漠北,偌大的一座帝京皇城锦绣繁华,那里就只剩下一个和他关系从来就不亲昵的阳羡在他身边了,那段时光他一定更不愉快。   黎浔是一个只想要向前看的人,她就刻意回避也没有去问当时她走后余生里他和湖阳父女俩还有没有再见过。   她又用脸颊贴上去主动蹭了蹭他的脸,顺着话茬调侃:“如果我这一胎真生了儿子出来那你会不会马上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了?”   姬珩也觉得他脸上应该挺脏的,这次就主动往旁边避了避,只拿手捏了捏她肉感丰盈的脸颊,笑道:“管他呢?他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准别人生了?不惯他那毛病。”   反正太子也不是个很有肚量的人,他就是要小心眼,也不在乎多一个理由少一个理由的。   而且话说回来了——   他确实没资格和立场管人家家里生孩子的事啊,如果连这种事都要计较那才是他有问题。   黎浔想着便也有点恶劣起来,两人对视片刻就把脑袋抵在一起笑做一团。   姬珩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的情绪,把她护送回城。   他来了黔州城之后就直接一头扎进了军营里,城里没有落脚的地方,徐长胤在城内有一座帅府,倒是可以腾出地方给他用,他却不想过去,就还是把黎浔送回了黎家的老宅。   那座宅子其实是季家的,季氏的父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就什么都留给了她,当时黎珺带着家里的三个孩子逃难到此,生计艰难,季家老爷子看中他是书香门第出身,样貌品行又都不差就把女儿嫁给了他,黎珺当时觉得自己身无分文还带着三个孩子是高攀了季家,过意不去就说是算他入赘到季家,只是兄长们的三个孩子他必须养。却不想季老爷子却是个相当豁达开通的人,并不计较这些,最后还是嫁得女儿,但黎珺也是个知道感恩的,所以婚后对老爷子很孝顺,待季氏也好,如今这座宅子也还是挂着“季府”的牌匾。   姬珩在大门前把黎浔扶下车:“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你路上奔波多日,这两天只管好好休息,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晚些时候我让人采买准备齐全了给送过来。”   “你还是进来一下吧,我还有件事要问你。”黎浔却扯了他的袖子将他拉进门去,绕过了影壁才站定。   姬珩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浔仰头迎上他的视线,直言道:“你当初那么着急往这边赶绝不仅仅是因为陛下的密旨,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那时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瞒着我,是和我家有关吗?”   她是了解姬珩的,那天他冒雨连夜就要出城南下,其中必有缘由。   当时她没问,是因为知道就算这边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帮不上忙,而姬珩瞒着她也只是为了不叫她过分担心而已。   至于后来她坚持要赶过来,这个孩子的意外到来自然是主要原因,同时也是因为心里确实不踏实,想着过来一趟好歹弄清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跟你说就是怕你担心多想,有时候怎么就不能笨一点呢?”姬珩摸摸她的头发,那心情当真是又爱又恨的叹了口气,表情却也是严肃的,“当时徐长胤送进京的密报还额外多带了一条消息,说是你兄长带人出营巡防探查南岳方面动向时遇袭并且失踪了。”   黎浔心跳一滞,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姬珩道:“当时刚好是在和南岳又起了冲突并且关系紧张的当口,出营巡视的将领遇袭失踪,徐长胤不能不立刻通报朝廷,就跟着八百里加急的奏章一起送信进京了,不过那件事有惊无险,后来等本王赶过来时你兄长都已经回营了。他伤势也不重,就是被人埋伏冲散了和军中的联系,又费了些周折才摆脱追踪和围堵并且脱困回来的。”   “所以……那就只是有惊无险的一次意外吗?”话是那么说的,可黎浔的一颗心却始终是悬着的,总觉得事情可能未必这么简单。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姬珩又拍拍她的肩膀,“行了,这些事先不要想了,咱们这两天就先把头等大事办了,哪有什么比本王的儿子更要紧的?”   军中之事,就算真有端倪和线索,黎浔也是鞭长莫及的。   她知道自己多思无意,也就努力平复了心情不叫自己去想了,“嗯。”   “进去吧。”姬珩等目送她进了后院才转身从门内出来,上马出了黎家所在的巷子,先吩咐了战烈拿银票去钱庄兑银子,买宅子和置办大婚用品,他自己却打马带着战风出城又回了军营去找徐长胤。   而城内的四海客栈之中,十安在离开了九日之后也终于紧赶慢赶的来此寻到了骆长霖。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22章 敌对   除了必要的休息和用饭时间, 十安这些天几乎是昼夜不歇的赶路。   纵然他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也能见出脸颊隐约消瘦, 脸色明显的疲累不堪。   骆长霖坐在房间内盯着桌上他自带的一套精致的茶具在发呆。   九琼在外敲门:“公子,十安回来了。”   “进。”   骆长霖飞快的收摄心神, 操纵轮椅转过身去。   十安从门外进来, 先拱手行礼请安。   骆长霖看他一身的风尘仆仆也没多问,只就单刀直入:“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   “算是……幸不辱命吧。”十安擦了把汗, 也是尽量不拖沓的长话短说:“常秋属下将他送回云鹤庄了, 未得大公子的许可他绝不敢擅自离开, 京城里各方消息也都有探听,却是如常秋所言,前面大半年里信王殿下和那个黎家走得很近, 京中都在盛传他是中意黎家的二姑娘,并且中秋佳节皇后娘娘还特意叫了黎家的女眷进宫去见过了, 之后还给了黎府赏赐, 虽是以别的名目给的, 但众人都在猜测那便是为着信王的婚事在做铺垫。”   这样说来, 姬珩和黎浔的婚事就算还没正式定下来, 也是过了明路的。   骆长霖微微沉吟, 也没发表意见,只又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十安之所以没有进门就禀报骆雪的事, 是因为骆雪这一年来的行事实在是太叫人难以启齿了。   此刻避无可避才只能硬着头皮回避了骆长霖的视线道:“最近这半年,府里出了好多事, 现在可谓是一团乱,怕是大公子近期得回去一趟适当的处理补救了。”   在骆家,骆璟良才是一家之主, 虽然骆长霖早慧,有些事情上很有些独到的眼光和见解,这就导致他遇到大事哪怕是朝政……偶尔赶上骆长霖在京都愿意和骆长霖讨论。可他倚重这个长子的智慧是一回事,骆长霖这样子没法入仕在官场上纵横,就注定了他将来不能继承骆家家主之位,他在极力的培养次子骆长霆,可能也是有心虚的成分在里头,骆璟良就越是不会主动和骆长霖亲近。所以家里的事,只要不翻天,都还是他这个做老子的处理,他不可能事无巨细的询问儿子。   骆长霖跟家里的关系也冷淡,家里一般的闲事他更不会去管,甚至连眼线都懒得在家里插。   反正——   如果真遇到大麻烦了,就算骆璟良拉不下面子骆雪也会第一时间找他。   这一次也是他疏忽了,前年年关回去过一趟小住了三两天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却怎么都没想到是他一直认为最懂事乖巧的妹妹骆雪在给他捅娄子。   他的表情淡漠,眉眼依旧只是平静又疏离的盯着十安。   十安尴尬万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大小姐的事情瞒得府里密不透风,属下是绑了青稞那个丫头才从她嘴里逼问出的实话,据她所说是早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大小姐就有试图设计接近了太子殿下,并且得了太子允诺等杨氏病殁便册立她为太子妃,两人……陆续有了首尾。”   话到此处,屋内突然安静。   骆长霖的呼吸虽然一向不重,但这一刻顷刻敛去,那种空妄的肃杀之气还是能明显让人感觉出压抑来。   十安偷偷看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年初大小姐有了身孕,可太子妃重病一场又缓过来了,太子无法践诺,她就趁着太子南下公干那次躲到庄子上拿掉了孩子,那之后……不知怎的又突然将目标转向了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信王殿下。”   青稞是从小就跟着骆雪贴身服侍的,骆家上下也就骆雪和骆长霖来往得多,走得最近,青稞尤其知道这位大公子的性情和手段,十安亲自逮住了她追问骆雪派人刺杀黎浔的缘由,她就是对骆雪再忠心也只能如实相告。   当然,这里面也有私心——   骆雪近来的行事越来越疯狂,做的事不被人发现还好,一旦有一件露了馅,那等待她的不是身败名裂就是死!   青稞哪能不怕?透露出事情也是希望骆长霖赶紧回去管一管她。   只是么——   另有一些是骆长霖也抗不下的大事,反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她其实也没有对十安说全部的实话。   当然,她隐瞒的那些,不止是十安,就是骆长霖一时也绝对联想不到骆雪身上。   十安就原原本本将他打听到的那些都一五一十的跟骆长霖报备了,重点就是骆雪为了摆脱太子并且重新搭上姬珩这条线所做的那些事和怂恿骆璟良做的事。   骆长霖听到最后,反而渐渐地没了脾气。   十安这时候已经跪下了,满头冷汗:“大公子,大小姐一向稳重,属下也没想到她做事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不计后果,若不是青稞亲口说的……府里连相爷都被她蒙在鼓里,被她欺瞒耍的团团转。如今虽然暂时表面还算平静,可相爷先得罪了怀王,后又想强行疏远太子,这个局面也撑不了多久的。”   怪不得人都爱说败家娘们呢,他们家这位大小姐那真是当之无愧,她不动声色间的几句话就将骆璟良辛苦几十年在朝中经营的地位从台子底下挖空了……   这哪里是亲女儿,简直就是个活冤家,丧门星啊!   骆长霖大约也是被气得狠了,听了一通家里的事,最后居然连个意见和看法也没发表,只是沉默着斟酌了许久突然问:“那天在客栈买凶要针对黎家姑娘的是什么人?”   这个话题就岔开得有点远了。   十安愣了下才回:“青稞说是怀王。因为一些因由怀王和信王之间起了冲突,并且其中还牵扯到了黎家这位二姑娘,怀王吃了一次大亏,怀恨报复。大小姐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算计着派常秋尾随怀王府买通的山匪想要顺手摘桃子。”   反正她以前从没对黎浔表示过任何的恶意也没动过手,前面又有人打掩护,做挡箭牌,就算案发之后也绝对没有人会查到她的身上去。   姬琮只是想毁了黎浔,让姬珩丢脸和痛苦,也尝尝他忍痛割爱的滋味,而骆雪的目的却简单明了——   她就是要黎浔死!   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黎浔活着,无论她是个什么样子的,姬珩都不会放弃她,只有她死了才能一了百了,哪怕姬珩心里依旧放不下她,她也只能成为永远的过去。   姬珩不可能永远站在原地,他还要往前走,身边总要有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妃帮扶的。   而这个机会,就是她骆雪的!   骆长霖又兀自想了一会儿,依旧没提家里的事,只是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喃喃道:“你说阿雪派人刺杀一事黎家那个姑娘猜到谜底了吗?”   十安想也不想的道:“这不能吧,这件事大小姐处理得很谨慎,青稞说她为了洗脱嫌疑,刻意蛰伏,之前在京也半点针对黎家姑娘的迹象也没露。为的,就是一击必杀。”   骆长霖的唇角就不易察觉的勾了勾,表情也变得更加意味深长起来:“可我怎么觉得她是知道的呢?”   十安愣了愣,不明所以。   骆长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自从客栈初遇黎浔时候到后来这一路一起走下来相处之间的种种,眸色就越沉越深,语气也无比笃定的再重复:“她绝对是知道了。”   就冲十安救走常秋之后的那个清晨他回去客栈时候黎浔看见他时候的那个态度和表现,那里面就没掩藏敌意的,后来一路走下来虽然彼此相安无事,可她态度也一直保持疏离,若不是先入为主将他列入敌对,她不可能对一个对她抱以善意的陌生人是那种态度。   骆长霖一开始是觉得骆雪都发展到需要派遣心腹出京杀人的地步了,那么她在京一定早和黎浔积怨已深,早不知道交手过几次了,而那天他被迫叫十安出手带走了常秋也确实没法完全的掩饰和解释,黎浔怀疑上他,并且根据某些蛛丝马迹猜到了他的身份不足为奇,再又因为他是仇敌的兄长而对他格外防备和疏远,这都是正常的反应。   可照青稞的说法,骆雪在京城却是半点冲突也没和黎浔发生过的,她要杀黎浔,单纯就是因为单方面的争风吃醋,想要抢夺信王妃的身份……   虽无交手,黎浔却分明是已经将她的心思和伎俩看穿了?   虽然事情看上去不合情理,可事实就是事实,骆长霖相信自己的判断。   “按理说是不应该啊……”十安还是觉得不大可能,但再转念一想又蓦然心惊:“那位黎姑娘如果识破了大小姐的伎俩,那必然是会去信王殿下跟前告状的。信王虽无太子和怀王那般势大,可到底也是正牌的皇子。大小姐刺杀了他的王妃,这就是血仇了,这个疙瘩怕是解不开了。相爷已经在太子和怀王那里不讨好了,如果再得罪了他……”   话音未落,骆长霖却奇怪起来:“王妃?”   十安见他面露疑惑,就示意他看窗口的方向:“大公子不知道吗?这黔州城这会儿可是热闹了,信王的下属在大肆采买婚嫁用品,百姓都在争相传颂说黔州城要出一位王妃了,信王殿下已经定了两日后在城中大摆喜宴,迎娶怀远将军黎珺家的二姑娘为妃了。”   他们进城也才半日不到,骆长霖一下午都关在房间里兀自想事情,外面确实动静有点吵闹,他却没在意,此时闻言还是无比吃惊的。   黎家那位二姑娘也才刚进城而已,而且她千里迢迢赶到黔州城来,怎么会这么仓促的就定了嫁娶之事了?   而且姬珩一个皇子,他怎么不能等到回京,却要仓促在这边城之地草率完婚?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   骆长霖想想就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也忍俊不禁起来,反而把自家那些烦人的烂事儿抛之脑后了:“那看来我们运气好,能赶上喝杯喜酒了。”   十安却是不解:“大公子,家里的事……”   那可以是岌岌可危了啊。   骆长霖斜睨他一眼,依旧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模样:“他们一个个的既然有本事捅娄子,难道我不回去他们就不用活了?”   十安想想也是,反正都那样了,也不差这三两天的,索性大家就一起破罐破摔吧。   接下来的两日,信王要在城中成婚娶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信王府的人忙着采买,也是大张旗鼓,毫不低调,整个黔州城可算是迎来了这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盛世了,扯得上关系的和扯不上关系的,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婚礼的前夜黎家叔侄提前从军营回来,准备作为娘家人帮着黎浔备嫁,虽然很不待见姬珩,俩人也不得不应邀去了姬珩新置办的宅子一趟,与他商量明日婚礼的流程和摆设喜宴的事,姬珩却趁着这调虎离山的工夫与他们背道而驰偷偷奔了黎家翻进了黎浔闺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这章过度一下,虽然有些剧情大家当时就能猜到幕后,但还是要正面揭发一下凶手们的身份,然后铺垫一下骆大小姐的事,大家不妨先发动想象力猜猜她具体还都做了啥,边城这里有个大剧情要走,回去就要正面交火了。 第123章 喜嫁   因为时间实在是太仓促了, 哪怕姬珩大把的砸银子筹备,有些忙乱和敷衍也是免不了的。   黎浔屋子里堆满了东西,一大片红彤彤的, 拥挤又凌乱。   彼时她正在检查凤冠上的珠子,一回头就见他推开房门闪身溜了进来。   “这个时间你怎么来了?”黎浔大为奇怪, 跟过去扒着门缝确定没人尾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叔父他们捎信回来说今夜会提前回城,可能还要与你商量一些事, 你是来找他们的吗?”   “不找他们, 他们回城自会去和园寻我的, 本王是特意来找你的。”姬珩靠在门框上,挑了挑眉。   “找我?”黎浔这就有些奇怪了。   他们这场喜嫁的大事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也不过就是昭告天下他们早在这黔州城里就是有名分的正经夫妻了而已, 加上时间又仓促,繁文缛节的东西很多也都省了, 不过就是按部就班的迎娶拜个堂而已, 确实也没什么好私下再慎重商量的。   姬珩将她扯过去, 双臂绕到腰后将她圈在了臂弯里。   空间有点狭小, 黎浔站不太稳, 就双手扒着他肩膀抬头与他对视。   他唇角噙了丝笑意, 眼神却是无比认真郑重的沉吟:“这两天本王想了又想总觉得这个父凭子贵的婚事办得心里特别的不舒坦,所以过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黎浔皱眉, 脱口道:“你要反悔?”   话是这么说,但他肯定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因为这不是别的事,她的肚子到日子就铁定露馅的。   “反悔倒是不至于。”姬珩失笑,顿了一下又话锋一转, “不过反正以后回京大婚的仪典肯定是要重新补办的,这次咱们索性就不折腾了,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明日我叫战烈带队来迎亲,就不亲自过来了。”   黎浔盯着他的表情,脑子里就俩字——   有诈!   姬珩在黎浔这这次并没有滞留太久,说了两句话就原路□□出去,策马赶回了他新置办的园子。   黎珺这时候心态已经放平好多了,只黎云泽还是看他很不顺眼,全程冷着一张脸,但又不得不为了自家妹子折腰,压着脾气勉强和他商量了一遍婚嫁的流程和细节。   按照惯例和习俗,婚嫁之事是要在黄昏时候办的,兼之姬珩是皇族,排面上的讲究还额外多些。   边境军中九万人,又是在和南岳关系紧张的关键时期,要在军中大肆摆喜宴显然是不能够的,但上层的驻军将领却都应该尽量捧场,加上当地州府衙门的官员,然后黔州城几十年遇到这么一件难得的热闹事,与民同乐也少不了,城内还要开流水席……   最后商定的结果就是——   姬珩这边要拜堂行大礼,不好太过混乱吵闹了,他这边就只负责接待军中的同僚将领和州府衙门的大小官员,并且由这些人进园子来观礼,事后再和园摆宴招待。   而黎家那边早起就把流水席摆上,招待邻里百姓。   他们家在黔州城扎根已久,认识和交往的人都多,确实比姬珩这边需要往来的人情要多上好些。   事情都是姬珩提议并且安排好的,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他出银子出人又出力,黎家两叔侄忙公务就忙得团团转,有他打点,大家都如意,又确认了一下细节之后事情就很快商定了。   黎家这边,季氏进京之后老宅里也还留了几个本地的不能跟着走的奴仆看家,当天夜里黎珺叔侄回来时又从姬珩那顺便带了姬珩安排的几个喜娘丫鬟。   民间婚嫁,细微处讲究的其实还是比较潦草的,主要是求个热闹,越热闹就越体面。   黎家门前流水席摆了整条街,从一大早就铺开了,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府里也在院子里摆了十几桌,却是准备在新娘子出阁之后再开宴,招待真正有过交情和来往的亲友的。   和园那边战烈踩着吉时,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罕见庞大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登了门,那端的是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喜气洋洋,一个意气风发。   如此盛世,又是当朝皇子娶亲,在边城里真的是百年难遇,几乎半个城的人都到了,挤满了街头巷尾沿路都是看热闹和起哄的。   因为姬珩毕竟身份太过尊贵了,所以即便是他不曾亲自登门迎亲也没人觉得是对新娘子的怠慢,反而顺理成章。   不过就因为他没有亲自登门,黎家这边迎亲的有些礼节也就省了,黎云泽还是不大情愿的亲自将妹妹送出家门,看着她上了花轿。   姬珩双亲不在这边,黎浔也无父母,昨夜姬珩给的建议是到时候让黎珺去他那边坐高堂的位置,新人给他敬茶,全了这套礼数。   所以前面黎浔刚出了门子之后,黎珺就也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先打马抄近路去了和园。   黎家居然出了一位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王妃娘娘,家里上下也都跟着觉得脸上有光,有两个嘴碎的下人早就把事情嚷嚷开了,此时满街都是艳羡的议论声……   “黎家的姑娘真是好福气,嫁得好不说,还得王爷爱重。你们想呐,君臣有别,身份上怎么都差了一重的,纵这姑娘是黎将军膝下养大的可也毕竟不是生身父亲,她要出阁离家拜谢养育之恩,大可以和别家一样在离家前去堂上单独敬茶拜别的……”   “我也听说了。”有人激动的抢白,“听说这还是信王殿下亲提的,说请黎将军过去,届时拜了天地他夫妻二人一起给将军敬茶。”   “如此尊贵之人却能周到至此,真是给足了新娘子体面,黎将军怕也是心里乐开了花吧?”   ……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议论,简直比自家办喜事还兴奋,不在这边吃席的又有好些跟着队伍原路返回。   从黎家接走了新娘子之后,回去的路上迎亲的队伍就开始沿路撒喜钱。   姬珩叫人去城里各大钱庄全部走了一遍,将各家流通的铜钱全部一扫而空,觉得不够又借着黎珺久居此地的人脉和面子去各大富户人家兑了一些,据说是一共凑了十万钱,抬了几大箱子沿路挥洒,这一路就更热闹了。   战烈也是嘚瑟,大概是难得摸到这么个露脸显摆的机会,骑着高头大马就走得慢悠悠的。   因为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堵塞了道路,本来就走得慢了,磨蹭到半路天就黑了。   和园那边等不得,怕错过吉时就派了人来催,他这才赶紧加快了速递往回赶。   而这一走快,后面抬箱子撒喜钱的一个下人却不小心被路边的人绊倒崴了脚,半箱子喜钱洒在地上,有人哄抢,后面闹起来路又堵了。   不过反正这些喜钱本来就是要全部分发出去的,战烈倒也不慌,干脆命他们停下来,去路边的茶楼上就地把钱撒完算了,那样抛得远些,也省得总被挤在前排的几个人都抢了去。   这边他带人敲敲打打的继续领着花轿回去,大门口依旧是水泄不通的堵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但是和园的门禁看管极严,除了姬珩下帖请的当地的官员将领,旁的人是一个也没放进去的。   当是不想被人围观冲撞,他仍是没出来,但也确实是很在意新娘子,百姓们扯着脖子张望就瞧见他穿着喜服站在里面垂花门底下翘首以盼。   喜娘背着新娘子下了花轿,跨过火盆进门,鞭炮过后和园门口就开始派发喜饼喜糖。   众人正兴奋着呢,街尾那边又听见有人喊:“云翠楼那边还有发喜钱的,听说信王府兑了有十万之多的铜钱都要在今日撒完,大家快去啊。”   喜饼喜糖哪有真金白银有诱惑力?大家又争先恐后的往街口跑,只留下一些跑不动的老人和贪嘴的孩童依旧笑嘻嘻的在领喜饼。   非常时期,军营那边的驻军将领也不能全部离营来吃喜酒,今日受邀能来的也只有一半,另外还留了一半在军中值守坐镇,而受邀能来的一批人也不好离营太久,也是计算着吉时往这边赶。   为了给姬珩撑场面,下午徐长胤带了一部分人来得早一些,这时候另有一批十几个人才刚好策马赶来。   毕竟是老城的巷子,街道不宽,姬珩手底下人怕老人和孩子受了冲撞,就干脆把摊子拉出了巷子外面的大街上找了个宽敞的牌坊底下闹去了。   此时和园之内的正堂上,一对儿新人踩着吉时行礼拜天地。   姬珩这个皇子还是很讲排场的,因为他宾客够多,就是单用本地官员和将领撑场面也足够热闹,所以喜堂之上也没准闲杂人等靠近。   当然,就冲着军中那些大老粗的做派,起哄凑热闹的本事他们也丝毫不逊那些好热闹的村妇,气氛倒是一点不差。   官媒在场主持一对新人拜了天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黎珺喜滋滋的坐到了长辈的席位上,堂外垂眸敛目快步进来两个送茶的婢女。   就在场面其乐融融之时,院外突然有人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隔着院子就喊:“报——军中急报!将军,有紧急奏报,南岳大军趁夜袭营……”   来人是个穿着铠甲的士兵,肩膀有伤,还有半截断箭尚在皮肉里不敢随便拔除,脸上亦有血迹。   常年征战沙场的将领对军务上的事都异常敏感,在场的一众将领瞬间就全都神情一凛紧张起来。   那人冲进堂内,直奔徐长胤,却被地毯边缘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徐长胤伸手扶了一把:“说清楚……”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拔出肩头的断箭,狠狠刺入他腰腹的位置。   事出突然,众人还不及反应,旁边本来低垂眉眼端着茶水的一个婢女也趁着众人目光皆是聚焦于徐长胤身上,手腕一翻自袖中吐出一柄短刀,直刺姬珩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是时候走点刺激的剧情了,一更。   然后,补偿你们烈哥吃过的土,让丫的骑马游街好好的风光嘚瑟一把! 第124章 诱敌   两名刺客显然早有串谋, 配合默契。   所有的变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彼时徐长胤身边围满了急着和他一起听消息的麾下将领,见他遇刺,已经有人一掌将那男刺客打飞了出去。   紧跟着又另有两人蹂身而上, 试图将他制服拿下。   可今天他们回城是来喝喜酒的,此刻又是在人家新人成亲的喜堂上, 不可能带着兵器在身上。男刺客被一掌打飞出去一丈开外, 摔在地上的同时已经快速撤下装饰成腰带绑在腰间的三截铁器,并且动作娴熟的组装成一柄类似于剑的长兵器, 奋力横扫就将意图迫近他的两人给逼开了。   以此同时, 堂中最里边那个扮成婢女的女刺客, 手中利刃刺出是正抢在姬珩听闻军中出事转身的当口。   她满以为能一举成事,正中胸口的,却在姬珩转身的瞬间看清他正脸的时候惊愕的一个晃神, 动作也微不可察的略迟缓了一瞬。   因为——   她发现这个正在拜堂成亲的人根本就不是信王姬珩。   而同时更加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旁边本该柔弱惊慌的新娘子却闪电出手,在她亮出兵刃,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运掌横劈在她手腕上。   这一下是带了内劲的, 震得腕骨一痛, 匕首也被打飞了出去。   她痛得闷哼一声。   旁边观礼的当地府衙官员们也后知后觉的呼喊起来:“刺客!有人行刺殿下!”   正围着徐长胤的那些武将也是在这时候闻声回头才发现这里居然出现的是两名刺客, 意图同时行刺驻军主帅和当朝亲王。   而这一回头, 就瞧见新娘子一把扯下盖头, 也从袖中吐出了一把利刃正准备砍人。   坐上的黎珺更是已从桌子底下抽出长剑,一跃冲了上来。   那女刺客反应不算慢, 她第一眼认出在场的新郎官居然不是姬珩之后心中已经警铃大作,再看新娘居然连黎浔都不是, 就更是不存丝毫侥幸和幻想了,遵循本能就闪身后撤,百忙之中大喊一声:“是个陷阱, 快撤。”   给已经先逃到门口的同伴报信示警。   可是方才听闻军中出事,徐长胤等武将都已经匆忙迎了几步出去,现在一群人高马大战力强劲的武将就刚好堵在了她的退路上。   黎珺和埋伏在堂上的假新娘也齐齐朝她攻来……   情急之下,她顺手扯过被吓得目瞪口呆愣在旁边忘了闪避的另一个婢女挡在了身前。   黎珺为戍边的武将,护卫弱小无辜早就成了本能,见那女孩子被吓得呆若木鸡脸色煞白,只能及时回转剑锋。   而姬珩安排在堂上的女暗卫也不得不及时撤招。   那女刺客见状,就趁势一把将抓在手里的婢女举起,猛力抛向她身后刚反应过来要朝她围来的那几个武将。   “啊……”女孩子惨烈惊惧的惨叫声凄厉的响起。   这些大老爷们也都有护弱的本能,只能先抬手接住她。   就趁这个当口,女刺客提力一跃,借着不弱的轻功自众人头顶抢了过去。   黎珺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冲着外面喊:“快拿下!她是南岳岳元婧!”   此言一出,在场的武将就又当场警醒起来,立刻有七八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追。   前阵子南岳假装求和派遣了使团过境,岳元婧虽然只是随行护卫使团的将领,可是以前交战时她就常上战场,加上那次使团来访她是唯一随行的女宾,当初在黔州城滞留时给众人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她在南岳朝中的身份不低,这一次由她亲自出手行刺,事情就更是非同小可,将她拿下更是会有不小的作用。   有战力的众人纷纷提力去追。   岳元婧冲到门口与同伴会和之后,两人就想趁着院外的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先趁乱冲出去。   却不想这场婚礼根本就是姬珩设计的一场诱敌深入的骗局,他二人刚冲进了院子里,三面的围墙及最里面的屋顶上就瞬间冒出来数十颗人头,弓箭手火速到位将整个院子给团团围住了。   战烈意气风发的站在墙头,扬起手来就要挥下——   又是千钧一发之际,岳元婧眼中瞬间浮现恼意,抽出隐藏在腰间的长鞭,就将之前观礼时站在偏门口地方的文官卷了一个过来。   那人摔在她脚边,嗷嗷呼痛。   她那同伴与她极是默契,立刻将人提起来挡在身前。   岳元婧无需分神管他,又趁着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甩鞭再卷了一个无辜之人入战圈。   堂中众人追出来,一群武将义愤填膺之时就有点傻眼——   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将领,战场上遇到凶险都是挺身而出往弱者身前挡的,谁曾想这位南岳郡主虽为武将却是这般心狠手辣不讲道义,几次三番将无辜之人扯出来当肉盾。   院子当中,他二人后背相抵,身前又各有挡箭牌。   战烈一个心思直来直去的,当时就只觉为难,带着大队弓箭手,却被束缚住了手脚。   喜堂之内冲出来的将领有人忍不住跳脚叫骂:“岳元婧,亏得你还是南岳朝中叫得上名号的武将,不在战场上与我等拼个胜负,欺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觉得丢脸吗?”   岳元婧仔细调整好站位,保证自己二人能躲在弓箭手射击的死角里,方才冷声反驳:“我与你们大觐之间隔着国仇家恨,每一个大觐人都是我的仇敌,手刃仇敌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反正今天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既然杀不得你们的信王殿下,至少我也不能白来一趟,随便拉个什么人垫背也算一命换一命了。”   她也没说是威胁战烈撤开弓箭手放她离开,就仿佛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战烈那里还在迟疑犹豫,却是徐长胤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明明之前被刺了一箭,这时候却腰板笔直的快步走了出来。   岳元婧二人目露狐疑的看过来,却见他将深刺在皮肉里的半截断箭一拔扔在地上,竟是没有带出丝毫的血迹。   “郡主,我们中计了,”岳元婧同来的男刺客在她背后咬牙切齿的遗憾道,“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喜堂之上都设防了,军营那边的偷袭只怕咱们也未必能成,这次怕是要损失惨重了。”   如果只是为了诱敌现身,姬珩身边又有高手,完全可以以身做饵,亲自出来的。   可是他却玩了个手段,婚礼本来就是筹备在黄昏时分的,他身份尊贵没有亲自去接亲,这很正常,然后战烈故意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拖到天黑……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不露脸,就算换了人也没人知道。而堂上冒充他的那却是选了身形差不多长相也周正的,再适当的修饰伪装,借着夜色遮掩,在端茶之前她就算早混入了和园也近身不得,根本就没发现这是个假的。   本来姬珩来边城就没几天,认识他的约莫就军中几个上层的将领了,就连今天来观礼吃喜酒的当地官员只怕都还傻乎乎的以为堂上那人就是大觐的信王殿下呢。   而既然姬珩连精心设计出了这样的大场面却都没有亲自出来看热闹,他此时人在哪里……   这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个双管齐下的圈套!   岳元婧也是暗恨自己的疏忽,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徐长胤走到院中,眼中也满是怒色,看着那两个吓得动也不敢动的小文官,当机立断:“你们可以走,但是不要伤人。”   纵然大家都不甘心就这么放了她,可是现在除了妥协又仿佛别无他法。   战烈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的轻功事后去追也可以将此人再擒回,便也刚要点头……   却是一直躲在后堂的黎浔从回廊的尽头走了出来,厉声道:“不能放她走。”   这一声太过响亮犀利了,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   “黎二姑娘?原来你在这。”岳元婧自从在猎场上被黎浅压制伤了面子之后对黎家的女人天然就没了好感,今天她又败在姬珩和黎浔假借婚事做给她的圈套上,当即目色一寒,讽刺道:“这场婚礼是假的,你还不是信王妃呢,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摆谱发号施令了?不放我走?看来你还是记恨当初在京都猎场我与你家姐妹争锋之事,为了公报私仇,就连你大觐朝廷官员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吗?”   京都那些官宦世家的女子们平日里争风头吃醋,经常闹小心眼闹笑话的,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   岳元婧此言便是挑拨了,但却相当有效,此言一出,军中那些人还好,在场的府衙那些文官就都不乐意了,再看向黎浔的眼神都变了——   现在落入敌人之手的是他们的同僚,朋友,却因为京中女子自私狭隘的小心眼就要被杀丢了性命吗?   可这女子是信王妃,即便方才的婚礼不算数,她也是信王殿下要娶的女子,这些地方上的小官们自然就只是敢怒不敢言。   可是无一例外,看着黎浔的眼神都透着不悦甚至是愤怒。   “大侄女儿,人命关天。”徐长胤倒是敢说话,试图与她讲道理。   黎浔站在回廊的尽头并不走近,众人看她的眼神她也毫不在意,只就盯着院中的岳元婧,字字铿然又清晰的说道:“就是因为人命关天,今天才一定不能将她从我这院子里放出去。她在这里就能不择手段的伤婢女,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出了这道门,这黔州城内却是数万无辜的百姓。方才她也说了,每一个大觐人与她都是仇敌,我看她孤身潜入黔州城行刺就已经是抱着必死之心了,要拉垫背的……难道要放她去大街上屠戮百姓吗?”   岳元婧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不齿。   黎浔这番话,就堵得在场众人哑口无言。   有文官讷讷的小声嘀咕:“那也不能……”   “这个院子里的事情,我说了算。”黎浔没等他说完,就扬声打断,依旧冲着院中道:“两位大人为国捐躯,为着城中数万百姓献身,乃是大义之举,虽死犹荣,你们死后,信王殿下会上书陛下为你们请功,惠泽家小,定是不会叫你们白白牺牲的。”   言罢,也不再等任何人反应,便是冲着墙头的战烈飘过去一个眼神:“战烈!”   战烈于是就想,她就算名分还不成立,肚子里还揣着我家小主子呢,我这回可不能再站错队了,马屁拍起来啊!   “是……”响亮的一声应诺。   岳元婧和其他人俱都难免心中一骇。   然则战烈手擎在半空一时却没挥下去,反倒是方才趁着黎浔站在廊下和岳元婧对峙之时,悄悄沿着外围扯着两条长绳将绳索绕到岳元婧几人脚边的俩侍卫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神色,于瞬间同时发力扯着绳索朝同一方向猛力一拽,趁其不备将四人全部勒翻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25章 执着   院中人仰马翻, 四个人齐齐被掀翻在地。   战烈站在高处,视野最好,瞅准时机第一时间扑了过去, 二话不说先将岳元婧那二人两边的膀子都给卸了下来。   随后也陆续有人跟着跃下墙头,手脚麻利的将两人提起来五花大绑。   那两个摔在地上的官员都还在腿软出虚汗呢, 整个场面已经彻底逆转被控制住了。   变故来得太快, 在场的徐长胤等人也都有些惊愕和懵懂。   一直站在回廊尽头幽暗处的黎浔这才不恍惚忙的款步绕下回廊走到院中。   黎珺在南境军中多年,一直都是徐长胤麾下, 两人交情不错, 以往黎家在黔州城时徐长胤也时常去家里走动, 黎浔是唤他一声“世伯”的。   而军中老资历的大小将领她也多见过。   此时走过来便从容的给徐长胤等人行礼致歉:“将军,各位叔伯,人命关头, 方才事急从权,阿浔冒犯了, 在这里给诸位陪个不是, 还望诸位长辈莫怪。”   姬珩是要娶她的, 纵然今天的这场婚礼被搅和了, 她这个王妃的身份也是稳了。   如今她谦逊行礼谢罪, 在场的众人便多有惶恐和不适, 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受。   徐长胤紧绷着一张脸,目光还盯在被擒获的岳元婧二人身上, 却是他手下一名陆参将是个直来直去的莽撞汉子,这时候回过神来就乐呵呵的拍着黎珺的肩膀直竖大拇指:“贤侄女真是聪明又能干, 呵呵……呵呵……老黎你真有福气,早知道就别叫侄女儿去什么京城了,我先抢回来做儿媳妇得了, 你可真不地道。”   这话要放在京城权贵之间,就怕是有人要挑刺吃味了,可是军中大家都豪放惯了,知他只是快人快语,就是诚心赞黎浔的,气氛反而被调动起来,几个人又和陆参将凑起来:“老陆就你会想好事儿,哈哈!”   院子里,已经有人把那两个受了惊吓的官员扶起来,带到了旁边去坐着休息。   岳元婧自己都为了逃生不择手段,虽然黎浔制住她的手段也不光彩,这时候她却也是没脸指责的,只是心中郁结,就眼神愤恨的咬牙死盯着黎浔的背影。   徐长胤定了定神,就对黎浔道:“军中遇袭我还是不很放心,这就得马上赶回去看看,今日之事有劳大侄女儿了,你这里……”   这里闹得也够乱的,他要带着军中将领回营,这个烂摊子就得丢给黎浔这么个小姑娘了,是有点过意不去。   黎浔道:“诸位叔伯尽管忙去吧,这府里的事我会善后收拾的。”   顿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眼岳元婧:“此人是南岳军中将领,想必还是有些用处的,世伯也一并将她押解回营看押处置吧。”   岳元婧行刺,还当场被擒获,到时候两军阵前将她推出去,就是甩在南岳朝廷脸上的一记耳光。   “好。”徐长胤当然知道此人的作用,点头应下,又回头指了两个人,“我急着赶回去,你们两个人随后押解吧,不知道这城中还有没有再混进来他们的同党,路上小心些。”   然后挥挥手:“其他人,跟我走。”   黎珺又匆忙嘱咐了黎浔一句:“不知道这园子里还没有刺客蛰伏,你也尽量小心些。”   “我知道的,叔父放心。”黎浔颔首,目送了她们离开。   岳元婧膀子被卸,虽然自始至终没吭声,可也疼出了满头冷汗,被押走时还心有不甘的又狠狠剜了一眼黎浔。   黎浔没与她计较这些,只是随后略一真说,又吩咐战烈:“以防万一,多派一队人马帮忙他们押解护送吧。”   南岳和大觐之间关系紧张也不是这一两天了,城门守卫一直对进出的人员排查极严,尤其的最近的个把月,城门基本是等于半封闭状态了,从南岳那边来的人等于是全部禁止入城,按理说岳元婧能混进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黎浔倒是不信她们还能在城中埋伏上过多的人手,如果有,三五个也就是极限了,再多派上一队人马帮忙护送,绝对可保万无一失。   战烈立刻应诺去点人手。   军中那部分人全走了,此时院子里还留着州府衙门前来观礼赴宴的官员,这些人确实是如岳元婧所料,到这时候还以为喜堂上的那人就是真的姬珩呢,这会儿看着这位也不知道该不该改口叫王妃的黎家姑娘在这忙前忙后的处理事情,那位去站在旁边规规矩矩的看着,不免一头雾水。   喜堂上假冒姬珩的人是他从军营里找的一个士兵,之前南岳的使团进京,他也露过几次面,保险起见还是要挑个身形和样貌都能糊弄人的,他身边侍卫就几十个,要挑个这样的人不容易,就只能广撒网去了军中搜罗。   那人只是个下头的小兵,但从军之前读过两年书,还颇有几分读书人的雅气,远远地也颇能糊弄人的。   此刻他已经果断脱下身上喜服,走上前来给黎浔行礼:“姑娘若无别的吩咐,卑职也先跟随回营了?”   “去吧。”黎浔颔首,方才又对院中那些面面相觑的官员道:“王爷猜想南岳人若是图谋不轨想要再与我大胤朝廷为敌,就一定会趁着今夜军中守备空虚之际袭营引战,所以和徐将军商议摆了一局,此刻他人在军中主持大局,就不能陪诸位大人饮宴了。不过喜宴已开,诸位既是前来恭贺我与殿下新婚大喜的,我也代殿下领情,诸位还是请移步去宴上喝杯喜酒,就当为了方才之事给诸位压惊赔罪了。”   这个姑娘,说话颇有气势,还落落大方,瞧着这架势虽然婚礼办得那叫是一塌糊涂,她却还是已经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了?   这些官员暗中互相看看,交换了一下意见,便觉得——   马屁还是趁早拍的好。   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便纷纷拱手迎合:“自然是国事为重,王爷大义,王妃客气了。”   黎浔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们带去前院的喜宴上吃酒去了。   姬珩原来也是猜测,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皇子,趁着他在黔州城,南月人如果要再度引战,那么在战前先取了他这个敌国皇子的人头去祭旗,就可在一开始便将南岳军中士气激发起来,他觉得对方极有可能会趁机行刺他……   本来他的重点就是在军中设伏,诱敌深入然后一举灭之的,喜堂上的这个局只是顺便,这倒也算是收获不小了,毕竟他就算猜想会有人趁机行刺也没想到来人会是个身份举足轻重的岳元婧。   黎浔也有点担心姬珩在军中那边的情况,但这个时候军中必定很乱,她也不好再去添乱,就只能是暂且先忍着。   转身刚要出院子,就瞧见对面的回廊底下,和她之前站着位置刚好相对的地方十安推着骆长霖的轮椅停在那。   那个地方光线不及,加上这院中场面方才也一度混乱,他主仆二人又一直没做声,黎浔居然一直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此刻她抬眸看过去。   十安就推着骆长霖的轮椅从角落走了出来。   “纪公子?”黎浔看向他,心里本能的就起了戒备,脸上表情却还是镇定如初,“原来您还在黔州城内滞留啊。”   瞄了眼十安。   十安既然已经赶回来了,想必他也已经知道自己和他那宝贝妹妹之间的确切过节了,这个时候他再主动露面往自己跟前凑,就由不得黎浔对他更加的防备了。   骆长霖眉目间的神采依旧寡淡,环视这四下红艳却半点不见热闹的院子和喜堂,语气淡淡:“在下与姑娘好歹像是一场,原是想来观礼道声恭喜,顺便讨杯喜酒喝的……不过姑娘倒是真真的与众不同,大喜之日动刀子,不会觉得晦气吗?”   看这言谈,就仿佛真的就是个故交而已。   “就算是死了人,只要死的不是我跟信王殿下,那晦气的就是别人吧?”黎浔不冷不热的给他顶回去。   她这话可就说得太不中听了。   骆长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按理来说这大喜的日子哪个姑娘都会十分看重的,他是不知道姬珩究竟是怎么说服她的,能叫她答应在自己的大喜之日摆这种**阵,偏她自己居然毫不介意?   骆长霖愣了愣,再想想她方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那个神采气度,又觉得对她而言这确实算不了什么,于是就也释然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黎浔因为拿不准他的用意,就只是看着他,并不主动再开口了。   骆长霖也是个利落的人,就直言道:“今日是这杯喜酒看来也没必要喝了,在下家中有些事务要处理,也不便在此地久留,想着与姑娘毕竟是像是一场,又是你们将我带来这黔州城的,如今要走更该知会姑娘一声。来日方长,姑娘下回再摆喜宴,一定记得邀在下去补喝了这一杯喜酒。”   言罢,便拱了拱手。   十安推着他的轮椅转身出了院子。   黎浔歪着脑袋盯着那道门看了许久,就玩味着笑了——   所以,这位骆大公子今日登门是来表态求和示好的?他怕是不知道绝想不到自己和他那宝贝妹妹的真正渊源吧?   不过也无妨,这位不在这里就给她添乱,这是好事情,反正她和骆雪的事也得等她回京以后再解决。   她转回了后院,本想回房歇会,顺便等军营那边姬珩的消息,刚坐下喝了杯茶,战烈就过来敲门,龇牙咧嘴的扯着笑脸道:“刚收到殿下那边的讯号,他那里也应该是诸事顺利的,不过还需扫尾善后,肯定赶不及回来,就您现在也过去吧?殿下交代了,今日是吉日,他一定要在今日与您拜堂成亲。”   黎浔:……   你家殿下对定下来的日子还真执着哈?大敌当前的时候他还惦记着这点破事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26章 礼成   战烈搓搓手, 兴奋的像是接了个什么了不得光彩的任务似的,眼巴巴的盯着她看。   黎浔与他对视,面无表情:“我若是不去, 你敢把我绑着送过去吗?”   这个战烈,前世也大多是被外派出去办事的,不常在姬珩身边,黎浔其实一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就后来北征的时候也把他叫过去了, 才接触的多了些,相处下来就只觉得这家伙跟少根筋似的莫名乐观, 那时候三十好几的人了却还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般活跃和有精神,简直不知愁绪为何物。   黎浔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战烈愣了愣,表情就有点开始纠结。   黎浔这会儿得闲,就干脆与他耗着逗他玩了。   战烈看着她, 似乎是绞尽脑汁的想了想,然后才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开始偷瞄她:“黎大公子好像是在城里帮府衙的人布防和排查以防城中混进奸细吧?要么……属下去把他打一顿, 然后您绑着我去找殿下告状?”   开玩笑呢!   她肚子里现在可还揣着一个呢, 不看娘面看崽面,绑她?如果一定要绑,还是让她绑了自己吧,反正他家主子给的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黎浔一个没绷住, 直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战烈对待任务还是很认真的, 反而被她笑得有点发懵, 仍是小心翼翼表情认真的盯着她。   黎浔转身进屋拿了件厚披风往外走:“行了,备车了吗?走吧。”   战烈这就眼睛瞬间一亮,立刻又精神抖擞起来——   嘿!未来的王妃也不难搞嘛, 关键时刻直接威胁就好!   刚要将这个小妙招在心里默默重点刻个记号,正喜滋滋的埋头跟着黎浔往外走,又听黎浔说道:“你要是真去找茬我兄长,就约莫是不太有可能再见到你家殿下了,因为我会叫人直接在城里就把你砍了。”   战烈当场翻了个白眼。   嘁……要砍了我您也得先能拿的住我啊……   再转念一想,她是拿不住,可架不住自家王爷最近可昏头了,她还仗着肚子里有货再枕边风一吹……   要死要死,在美色和子嗣面前男人哪有什么节操和义气啊?他家王爷显然就是个靠不住的!   而眼前这位可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就头一个时辰之前她那个气势汹汹的的样子他都几乎以为她真要将那两个被抓做人质的文官和刺客一起射成刺猬了。   就当时那个剑拔弩张的局面,稍有不慎那俩文官要死在当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后朝廷绝对要追究的,不管起因为何,人只要是因她而死,她都绝对得承担责任,这可不是小事情。   很显然——   这位可是一点儿不怕事儿的,这么大责任的事都敢往上冲。   当时没觉得怎样,现在回头想想这可太吓人了。   再抬眸偷瞄两眼走在前面的那个纤弱的背影,战烈这就开始动摇了。   想他家王爷以往就是阴了点儿损了点儿,可这位就不一样了,她是实打实的心狠手辣不好惹的。   于是再又一想——   咦,那难道以后我要阳奉阴违卖主求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开始讨好主母了?这样的话殿下知道了会不会吃味想打死我啊?   纠结到最后就怨念了……   瞧瞧他家王爷这是个什么眼光?人家娶媳妇都娶得知书达理柔弱端庄娇滴滴的……温香软玉温香软玉啊,黎家姑娘这样的殿下您确定搂着的时候不会觉得硌得慌么?   想想都替他浑身难受。   不过不管怎样,有了自家这位主母不好惹的认知之后,战烈还是识趣收敛的,勉勉强强委委屈屈扭扭捏捏的备好车马,带好护卫护送黎浔出城。   而这一夜,城外军营的情况却也是出奇的惨烈凶险。   黔州城是大觐和南岳交界处的最后一座城池,因为是边城,常年以来城池防卫是加固了一道又一道,日积月累起来,这座城池也可用固若金汤四字来形容了,南岳人也知道这一点,即便他们多年的心结就是要收回当年被叛将带走的五座城池也轻易不会直接攻城。   纵然这座城池易守难攻,可毕竟人力物力有限,城墙不可能是无限延伸的。   好在黔地多高山,为此提供了地理优势,这座城池南城门的城墙向西延伸直接与几座连绵的高山接洽在一起,那些山峰山高林密坡陡不好攀爬,更别提行军了,可谓天险,有个别身手体力好的探子偶尔可以翻山混过境,但要想大规矩的发动军队攻势却是不可能的。   而城门往东边延伸,便三十里之内都是一马平川,然后才有一条斜横过来的水流隔出的天险阻碍。   城墙不可能修建三十几里,所以大觐的军营就扎在城外的这一带,以军营竖起屏障,护卫身后的家国百姓。   当然,这些年来,后面的城墙也在慢慢积蓄着往外扩张延伸。   南岳军队就是瞅准了徐长胤带了一半的将领回城参加姬珩的喜宴才算计奇袭的,纵然军中还有留守将领,可主帅不在是一定会有影响的,他们来势凶猛,先以一队彪悍的骑兵火速冲破最东边的岗哨,后面又跟着曾兵五千,直压军营。   趁着夜色,识物不如白天清晰,尽量为自己造势,想以庞大的动静和攻势引起大觐军中恐慌,先打留守的将领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他们自乱阵脚,这场仗就已经从开始便败入劣势。   而在一开始,他们的计划的确看似顺利,一道岗哨顺利冲破,当时那个点上只有六十余人,因为他们攻势实在太过迅猛,又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瞭望台上报信的讯号发出去了,这一队人马也很快就被击溃逃散。   南岳此次是准备一举大规模进攻的,根本不在意剿杀几十个逃散的小兵,冲破岗哨,控制住瞭望台后仍是直接前冲袭营。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以这边迅猛的攻击力误导大觐军中的判断,让对方以为他们准备从东边这里进攻,实际上另有五万的人马是入夜就悄悄启程,以缓慢的速度行进朝靠近城池的军营西侧围了过去。   当时的打算很好,声东击西,等大觐军中曾兵往东边驰援之后再趁虚而入。   而他们进攻的时间点就卡在城中姬珩和黎浔拜堂成亲的吉时上,岳元婧是在一个月前南岳方面借故讨要逃兵前来和大觐方面交涉时就乔装了混进城里去的,虽然当时大觐方面也对他们来往的人数排查得很严,但这些年的经营下来,城里是有他们的探子的,岳元婧进城之后就找机会和原先就潜伏在城内的探子换装。当时她只是假扮成了一个随从小兵,大觐方面排查也不会特别在意她,清点来去的人数一致,便也没有多心。   而南岳方面之所以派她去执行这次行刺任务,一来是她见过姬珩,不担心会杀错人,二来——   自然还有别的用意在。   总归也是算盘打得很是响亮的。   原来是想在军营被袭的节骨眼上,如果岳元婧刺杀成功,就又能同时在黔州城内造成恐慌和混乱,届时他们大军从军营西侧压境,大觐城墙上的守卫也能看清楚,内忧外患集中在一起,又能增加一次浑水摸鱼的机会。   总之策略上就是趁着大觐军中主帅和一半的将领不在,搅乱军心,趁火打劫。   结果却没曾想东边的那一队千人骑兵带着五千步兵浩浩荡荡的刚冲破了第一道岗哨就遭遇了埋伏,姬珩甚至都没跟他们直接正面交手,命人将他们围堵在了半路上,用提前架好的火堆焚烧迷药……   此时已经入冬,入夜就有北风,火堆架在上风口,直接将他们骑兵营的人马放倒一大片,倒地的人马就成了现成的路障,敌军无法再进,而提前包抄绕到了他们后方的大觐军队便断了他们的退路,将人马堵在了包围圈里剿杀。   虽然混乱中他们的人发射了撤退的暗号出去,可城墙上和军营西侧那附近的隐蔽处姬珩又提前埋伏了大批弓箭手。   他跟这些玩奇袭的南岳人自然没什么道义好讲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箭齐发。   南岳这边一见对方居然两边设伏就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阴谋,那位主帅也算有决断,纵然一瞬间已经损失惨重,却当机立断的并不恋战,下令撤退。   夜里出营往对方的营地方向去追击敌军并不明智,大觐这边也是见好就收,弓箭手一轮偷袭已经放倒了他们前锋营的上千人,营内士兵追出去砍杀了一阵就罢,但东边那支六千人的队伍就彻底沦陷,赔进去了,更是借着迷药的便利俘获了敌军敌将两千余人。   姬珩命人连夜打扫战场,将这些俘虏带回去,五品以上的将领有三人,单独提出来关押。   这么一算下来,南岳军中设计的这一场偷袭就变得挺可乐了。   徐长胤匆匆赶回,也只赶上了帮忙扫尾收拾残局,本来还对姬珩不怎么放心的他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姬珩本来是坐镇在军中以防变故的,等东西两边的确切消息传回来,他心里有数之后才带着战风亲去增援的东边,而再等战事终了他赶回来,黎浔也刚好到了,这时候营中气氛已经一片大好,大家争相谈论这次南岳人吃的闷亏,而那些将领们却都颇有些神情复杂,暗暗悬心。   其实这一次南岳人也不算莽撞,如果姬珩真的只是个毫无经验和作战认知的养尊处优的皇子,今天的这场算计没准就被他们算计成了,城内刺杀皇子和主帅,城外东西夹击袭营,对方下手其实真的挺狠的。   “殿下。”徐长胤走上前来,表情郑重,“两边的战场都还尚在清扫,去我帐中……”   话音未落,姬珩却一把扯掉自己身上染血的披风,一脸的兴高采烈:“今日本王新婚大喜,忙到这会儿还没来得及拜堂呢,也不挑地方了,就在这吧,军中的兄弟们都给做个见证,以后本王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说着就一把将黎浔扯了过去。   黎浔觉得他简直有病,反正就是先要个名分而已,城里那场婚事虽然被搅和了但是也是因公,谁也不能挑剔什么,他还非要把她拖过来再折腾一回,有意思?   刚刚一场大捷,斩杀了敌军数千人头,满营的士兵都兴奋着呢,又凑上这种热闹,起哄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黎浔在人前也不好驳姬珩的面子,她也算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至于在人前就抹不开面,就在数万人的围观之下和姬珩轰轰烈烈在天幕之下拜了个天地。   之后一群酒鬼就哄闹着要喜酒喝,姬珩却抄起她扭头就走:“喝酒误事,喜酒不请你们喝了,叫战风给你们每人封个红包,你们得空自去买酒喝吧。”   人家大好的日子,又是端着媳妇走的,一群莽汉就是再想跟着继续闹也不能够了,大家就还是兴致勃勃在后面嚷嚷着起哄。   一群大老粗,有些话说得……   黎浔反正是被他们吵得耳朵嗡嗡的,索性就假装自己啥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珩珩子:仪式感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   ps:军事方面的事其实我不懂的,随便看看就好,不要较真哈。 第127章 骗婚   姬珩把她一路端回自己帐中。   那群大老粗真的太闹腾了, 一直到回了帐中黎浔也还觉得太阳穴跳得厉害。   姬珩将她放下,手顺势撑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   他的眸光俯视下来。   黎浔弯了弯唇角,很配合的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双手背在身后,倚在了柱子上。   外面依旧吵闹,不过因为姬珩这座大帐被围在军营帐篷群的正中央位置,闲杂人等不能随便靠近,那些声音隔得远了些, 只是喧嚣,也没有太刺耳了, 反而衬出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此时这一隅的宁静,气氛极好。   两人相视一笑,姬珩便埋首吻了下来。   没有新婚之夜那种懵懵懂懂的悸动,可就因为越是熟悉,才越是迷恋沉溺于独属于她的那种美好。   少女的唇, 触感盈润又柔软,带着独属于她的馨香, 他细细品尝。   两个人都没有闭眼, 他能看见她清澈的眉眼间那一点笑意荡开,如是柔柔的波光晃到了心底。   没有敷衍,没有抗拒。   也许还是不曾真的动心,但她确实有在认真的对待, 试着重新接受他的靠近。   姬珩的手掌拂过她的面颊, 手指穿插·入发, 拆散她挽起的发髻,正待要加深这个吻,冷不防外面战烈一把掀开毡门闯了进来。   “殿下, 属下打水来了,您不……”冷不防撞见里面的这一幕,战烈也始料未及,连忙抬手捂眼,声音也哽了,心虚的强行说完,“洗洗啊?”   姬珩转头,睨过来一眼。   刚经过了一场厮杀血战,他战甲虽然已经在外面行大礼的时候就脱去了,里面衣袍上也有血污,确实需要清洗。   虽然战烈闯进来的不是时候,他也未曾动怒,只是直起了身子,转过来将黎浔挡在了身后:“进来吧。”   战烈埋头带着几个侍卫陆陆续提了七八桶水进来,快速把水调进浴桶里又逃也似的匆忙就走了,心里却是委屈的不行——   这事情能怪他吗?纵是新婚大喜之夜,他家王爷这也太猴急了,好歹也等洗漱熄了灯再办事是吧?   委委屈屈的出去守在门口。   黎浔被他撞进来的那一瞬也是无比尴尬的,此刻她人在姬珩身后,瞧着他貌似镇定可收在背后的手手指却紧捏成拳头就能想到他那个表里不一的憋屈样。   心里觉得好笑,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姬珩听她这时发笑,不明所以,蹙眉正要回头问她,她却往前凑了一步,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了他肩上,依旧是倚着他低低的笑。   姬珩于是就静止不动了,手掌裹住她的手:“有什么好笑的?”   黎浔不答,过了一会儿才忍了忍笑意抿着唇道:“你的那个战烈啊,以后还是别叫他经常在跟前晃了。”   这倒霉孩子跳脱的真叫人受不了。   姬珩又何尝不是嫌弃他的没有眼力劲儿?这想法算是一拍即合了,当即就咬牙切齿的点头:“嗯。是挺烦人的。”   扒在帐外偷听的战烈瞬间就慌了……   看吧看吧,果然果然,在美色和子嗣面前,男人就是靠不住,他家王爷甚至比他预期中的还更没出息,这才刚娶的媳妇啊,结果媳妇一句话他就连回嘴都不会了?   骨气呢?义气呢?   呜呜,我不想被赶走,我一定得努力加倍好好的表现……   帐篷里,黎浔笑过之后就绕到姬珩身前帮他宽衣。   她的手脚不算笨,这些事便是头次做也得心应手的,只是以往她不待见他,便懒于献这个殷勤。   她解他腰带时,姬珩心中略有所动,便突然攥住她的手。   黎浔不解,微微蹙眉抬头看他。   就见他眼波流转,将她手背凑近唇边吻了吻。   彼时他视线就定格在她脸上,目光缱绻又深情,俊美的脸庞半掩映在灯火之下,整个人完美无可挑剔到像是一幅亘古的画。   这副皮囊,是真的很好看。   且不论他在人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单就是他所展现在她眼前的这一面,黎浔如今反正是越相处就越是觉得他已然是无可挑剔的了。   她不是轻易会被情爱迷住双眼的天真小女孩儿,却也依旧会想——   每个女子心目中所谓的良人,大概最完美的样子也不过如此了。   英俊,深情,会照顾她所有的想法和需求……   难怪有那么多人,会为了一个人要生要死,枉顾世俗家族和一切,她现在尚能清醒看清姬珩的所有过往和不堪的一面时都会这般臆想,那些食爱而生的女子遇到他这样的大概会明知道是个火坑也义无反顾的往下跳吧?   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运气还当真不差,又忍俊不禁起来。   “又笑什么?”姬珩又被她笑蒙了。   “新婚大喜,我难道不该笑吗?”黎浔勾了勾唇,反问。   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埋头帮他宽衣。   姬珩当然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的,换做别人,他也懒得管,这时候心里就痒得很,恨不能敲开她脑壳看看里面又在憋什么坏。   黎浔也不扭捏,将他扒光了就转身绕出屏风去里面的箱笼里给他找寝衣了。   她神态自若,行动自如,要不是姬珩看她耳根通红又几乎一直在回避不与自己对视了,还真当自己在她面前就不算是个男人了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他下到浴桶里。   片刻之后黎浔回转,就拿了条巾子打湿了帮他擦脸上溅上去的几个血点子。   她半弯身凑在浴桶前,烛光从一侧的架子上打下来,照得她唇色鲜艳欲滴,盈盈动人,姬珩一个没忍住,就手一勾她后颈又将她压向自己吻了上来。   他力气有点大,黎浔怕被她带进水里去,仓促间就赶忙扶住了桶壁。   水汽氤氲升腾,助长了暧昧的气息。   他的唇舌气息都越来越狂躁,越来越热烈,一个深吻到最后便有些把持不住了。   黎浔与他之间是太过了解了,意识到不对劲,在他张嘴撕咬她唇瓣时果断的先下口为强,一口反咬在他唇上,当场见了血。   方才她也有点意乱情迷,反应不很准,这一口咬下去力道没控制好,差点直接啃下来一块。   两滴血落在水面上,微微一荡,缓缓的化开。   姬珩嘶嘶的抽着凉气再看看水下,一瞬间所有的气氛都没了,苦着脸道:“本王这刚才要觉得自己苦尽甘来总算熬出头了,现在就得反思是不是跟你有仇。”   说好的新婚之夜呢?不得不承认,论控场的技术和能力还是媳妇儿更胜一筹。   黎浔看着他唇上伤口也不是不懊恼,但是她也没办法,就从旁边备用的桶子里舀了一瓢水抽出帕子要帮他冲洗伤口,一面才小声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老是毛手毛脚的,现在不能……”   姬珩也不是头次给人当爹,基本经验和常识都是有的。   一般说来头三个月不能行房,他也记得,就是有时候美色当前真的难免……   想想这个所谓的新婚之夜,难免又气闷起来,盯着黎浔的肚子瞄了又瞄,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记得你当年怀湖阳的时候吐得厉害,可矫情的很。方才本王一路抱着你回来,身上那么重的血腥味你都没点儿反应……”   不说还不觉得,越说就越觉得可疑,表情都严肃起来:“你不会是骗婚本王了吧?”   黎浔:……   骗婚?除了这个招人恨的信王妃的头衔,他这还有什么好骗的啊?   不就床上那点事儿么,他这还惦记上没完了是吧?   黎浔一怒,直接一水瓢盖到他脑门上,转身就绕出屏风走了。   她身上衣服也沾了灰尘和血污,夜里过来的又匆忙,没拿换洗衣物,就直接脱了外面裙衫,只着中衣先爬上床,抱着被子朝里躺下了。   本来因为夜色已深,姬珩是没打算洗头发的,被她一水瓢倒扣在脑门上,不洗也得洗了。   后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面出来,就坐到床沿上扯黎浔的被子。   黎浔拍开他的手。   他又伸手过来继续扯,还理直气壮:“起来给本王擦头发。”   黎浔抱着被子不理他。   他就说:“那本王喊战烈进来擦了……”   黎浔这才不得已又爬起来。   见他头发上的水已经把床单弄湿了一片,她本来就不怎么高兴,就想也不想的拿脚踹他:“你坐下面去,没看见在滴水吗?”   这帐中的陈设不比家里,大部分士兵都是打地铺的,姬珩这也是仗着身份,他这帐子里才有床的,可是没有脚榻,下面只铺了一层羊皮地毯。   他倒是听话,顺从的就滑到地上坐着了。   黎浔挪到床边,拿帕子开始给他绞头发。   连续用了四五条帕子,水绞得差不多了,她气也渐渐消了,姬珩更是敏锐,自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又蹭回了床上。   黎浔双腿耷在床沿上,继续给他擦头发,他就枕在她腿上,心满意足的躺在床榻外沿闭目养神。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手痒心也痒,悄摸的就又要上手。   黎浔当时正盯着他呢,直接瞪他。   姬珩这就彻底恼了,一骨碌爬起来,不满的指责:“就是连碰也不能碰是吧?本王到底娶的是你还是你肚子里的那个?”   媳妇娶回来了不能碰?   合着本王这就娶了个球啊?!   人间惨事,不过如是……   在这件事上,黎浔其实还是心虚理亏的,毕竟第一次那件事是她……   也不好再跟他对着干,思前想后还是软下了态度:“我大哥今夜应该不会回营,要么你去他的帐中睡?”   姬珩咬牙切齿,眼睛里蹭蹭冒火:“新婚之夜,你叫本王去黎云泽那睡?你想让人议论本王不行?”   黎浔:……   天地良心,她真的是为他着想好么?   意见谈不拢,就只能是不欢而散。   姬珩把她塞到床榻里边,自己横在外边,拿了被子从头蒙到脚。   气是真的气,憋屈也是真的憋屈,最后也只能是口头上发发脾气,更是一句有针对性的重话也不敢说。   前世后来没能留住的那个孩子,对黎浔来说是心结,对他而言却是噩梦,那时候因为查无实证和线索,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了,黎浔当时是气疯了,一定要逼着他处置太子,其实他知道她就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将那口气发散出去,那件事并不是太子做的,她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和不讲道理的人,却真的没有想到那个孩子的离开会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逼他无果,她竟直接自己一碗绝子汤灌下去,彻底断了所有人的指望,一了百了。   那件事之后,她在人前人后虽然都还是与往常一般的模样,可是只有他知道,那一辈子,他都不可能再真的得到她了,她在他身边把自己当成了一件没有感情和温度的摆设,明明看得见也摸得着,可每每碰触到的时候都心如刀绞,无法释怀。   黎浔本身其实不是个多喜欢孩子的人,这一次她却满怀着憧憬和希望为了这个孩子千里迢迢来边城找他。   姬珩明白这个孩子对她的意义,纵然她一直说想要重新来过,可那个孩子的事却是一个结,卡在她心里,如果迈不过去,她也永远不能释怀。   所以,即便他也一直没有做好这么快就再做父亲的准备,这些天却也都几乎可以说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在努力配合,从不敢表露出一丁点他是不期待活着无所谓这个孩子到来的迹象的。   她想要迈过那道坎儿,他要陪着她一起走过去。   黎浔在他身侧重新躺下,他又伸手把她勾到怀里抱着。   黎浔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闭着眼还是一副不大痛快的样子,也没说话,就枕在他臂弯里也闭上了眼。   次日一早,战烈就自告奋勇进来收拾了床单抱着出营去洗。   黎浔和姬珩这边刚梳洗完毕,穿戴妥当了要出去,战风就急急地过来禀报:“殿下,王妃,岳元婧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28章 细作   黎浔和姬珩互相对望一眼。   片刻之后, 姬珩才问:“其他人呢?”   战风的表情就越是凝重起来,回道:“岳元婧是和昨夜在战事中被俘的三名南岳将领关在一处的,其他人都还在, 只有她被放走了。”   黎浔也仔细斟酌了一下,确认道:“关押她的现场是个什么情况?是刚刚才发现她不见的吗?伤人了吗?”   这事情可太不同寻常了。   如果是南岳方面的人潜入军营来解救他们被俘的将领,那他们就不该只救走岳元婧一个。   而且——   那几个人身份特殊,徐长胤绝对会派人严加看守的,如果有人潜入军营来劫囚, 又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从九万人驻扎的营地里把人带走了?   战风当然也察觉了此事的蹊跷,只能如实回答:“没有伤人, 不管是看守还是与她同关在一个帐篷里的另外几名南岳将领都是被迷药放倒的。那个帐篷外面用了两队守卫,他们是两个时辰才换防一次,一个时辰前才刚换了一班人,据他们回忆,他们是刚被换过去不久就莫名其妙的不省人事了, 方才是有巡逻的卫队从那附近经过发现了异常,过去查看才发现他们全被迷翻, 帐篷里独独少了那位南岳郡主。”   “也就是说她必是在这一个时辰之内被放走的?”黎浔道。   救人的人把时间把握得很好, 在值守的士兵换防之后,甚至还有可能他连巡营卫队的路线和经过那附近的时辰都也一并估算在内了,选了个相对完美的时机。   现在过去整一个时辰了,足够趁夜把人送出军营, 逃回南岳去了。   帐中的气氛一时沉寂至极, 姬珩和黎浔谁都没有再说话。   战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心中更是无比唏嘘。   好一会儿之后,姬珩才冷笑一声:“这么说来就是军中出了细作了。”   如果只是南岳人营救,也哪怕他们就是只想救岳元婧一个,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的有本事混进军营,并且利用药粉迷晕了守卫把人带走……   在这万军丛中,他们又凭什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带出去,而确保在中途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怀疑和警觉呢?   带走岳元婧的人,绝不单单是南岳人的援兵,他一定是潜藏在大觐军中的细作,并且——   应该身份职位还不低。   不仅能准确掌握到岳元婧被关押的位置,知道守卫换防的确切时间,最重点的是被人带走之后他还有能力完全掩人耳目的把人给送走,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的,若是没有一定的地位和特权,也很难办到。   因为军队是驻扎在城池之外的,每天夜里都会有数队哨兵定时定点的出营探查,以防南岳方面趁着夜色派兵偷袭。   这座军营,虽然守备森严,但毕竟也是有进出的。   岳元婧一个女子,被带走之后在这军中肯定藏不住,多留她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所以不用等搜营的结果出来黎浔和姬珩也能第一时间判断她此刻必定已经是返回了南岳军中,最不济也是在回去的路上了。   战风不敢兀自下判断,只是如实呈报事实:“徐将军听了消息已经赶过去了,正在拷问原来与岳元婧关在一处的那几位敌国将领,另外也吩咐下去叫排查全营搜索了。”   黎浔没再说话,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姬珩又兀自斟酌了片刻,他似乎并没有去现场看一眼的兴趣,只打发了战风下去:“你先去吧。”   待战风走后,这帐中的气氛也依旧不见缓和。   姬珩只是表情严肃的问黎浔:“你是怎么想的?”   前世就是在这前后,两国之间打得不可开交,之后在对垒多日的一场恶战当中,南月人借着一场瑞雪做桥梁,提前准备好了防滑措施,在一个完全不适合作战的雪夜里发动攻势,一举攻破了大觐军中的数道封锁,几乎将大觐的整个边军斩杀殆尽,并最终将这座黔州城收入囊中。   那一战的战况十分惨烈,不仅黎家叔侄丢了性命,甚至包括徐长胤在内的绝大多数将领也都罹难殉国,最后侥幸存活下来的参将以上将领只有三名,士兵不足一万。   而这些人也不是因为临阵脱逃才保住了性命,是因为徐长胤看到败局已定,就遣他们进内城护送百姓撤离的。   当时两国对战多年,积怨已深,黔州城又是当年从南岳版图上割裂下来的领地,没人敢保证那些南岳人将来会不会为了泄愤而屠城。   虽然他们用全部力量拖延了两天时间,给足了时间让官兵把想要北撤的百姓护送走,可是因为天气恶劣,在北上迁徙的途中士兵和百姓也多有折损。   后来黔州城落入南岳人手中长达数年之久,直至姬珩上位并且稳固了朝政之后才重整旗鼓,又是经过数年苦战,将南岳朝廷打得一退再退,一蹶不振,这才又重新把城池抢了回来。   当初黔州城那一败,着实惨烈,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不仅黎浔不愿意回首,就连姬珩也都是不愿提及的。   此刻,他们两个人都在这里,有可能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黎浔迎上他的视线,反问:“当年那边关一败的确是有些蹊跷,可事后你难道没查吗?”   姬珩道:“查过了。我将当年幸存的兵将逐一排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身上有通敌叛国的疑点。至于战死的那批人,他们的尸首一开始是落入了南岳人之手,可父皇为了叫他们落叶归根,甚至不惜对南岳朝廷服了软,全部重金赎回了。四品以上的武将尸身也都俱在,被他们的家人分别认领回去安葬了。”   那一战,败得太过惨烈了,战场上具体发生的事已经无从考究,可朝廷也不可能不查,但是一番彻查下来却是人人清白,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从岳元婧被放走的这件事上就足见端倪,这大觐军队的上层将领当中很有可能有人是敌国细作暗探。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能知道的事情和能操纵掌控的事情也会相当可观,这样一来那前世边境战败的事就也似乎查到了新的根由。   或许,那一战的真相远比当时看到的还要更加惨烈,整整八万英灵,极有可能都是枉死!   那可是整整八万条鲜活的生命啊,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每一个人的亲人都跟着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悲哀,另有这黔州城中的数万百姓也都跟着失去家园,从此余生颠沛流离,甚至还葬送了性命。   这样的一种发现和认知,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姬珩有他身为皇族中人的责任,黎浔却是当年惨案的受害者之一,他们都身在局中。   两个人沉默的互相对视,明明是宁静的气氛,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姬珩喊了战烈进来:“飞鸽传书把在京的人手和探子全部给本王调过来,从现在开始,安排你手底下的人给我把这军中所有四品及以上的将领都盯紧了,包括他们身边经常接触的人,如有可疑,都立刻报我知道。”   战烈虽然看主子脸色和拍马屁的功力不高,但事实上在办别的事上为人却是十分机灵的,特别好用。   他对姬珩的命令也向来只管遵从,应诺一声就意气风发的下去准备了。   待他走后,黎浔才问:“然后呢?”   姬珩显然心中已有打算:“得先等一等,暂时只好是先盯紧他们,先防着,这军中兵将一条心,都是多年巩固出来的交情,如今无凭无据,本王也什么都不能说,否则只会动摇军心甚至引发恐慌。昨夜的那一场战事,徐长胤得立刻就写折子往京中传送捷报,届时就会给本王大大的记上一笔功劳,有了这笔功劳做铺垫,届时本王回京向父皇要一道密旨,叫他给我一个在危急关头取代帅印统管全军的特权,这样就不怕了。”   现在有战烈带人盯着,这已经是一道防御了,至少如果军中真藏着南岳人的细作和内应,他是绝不可能如前世那般自在的与南岳互通消息,肆无忌惮的来谋划暗算夺城了。   黎浔也知道这事情他们毫无头绪,着急也没用,只能耐着性子一起等。   而果然不出所料,徐长胤下令将整个军营彻查了一遍,一直忙了一上午,最终果然是没有找到岳元婧潜藏的。   黎浔毕竟是女子,昨夜因为情况特殊,姬珩把她接过来没人好说什么,可她若一直住在军中就不太妥当了,现在这个情况,姬珩也不放心让她一起呆在军中了,所以用过早膳就让战风送她回和园了。   而又过了两天,潜藏在南岳边城的探子果然就送回消息,说岳元婧又跟随南岳的驻军将领如常出入军营和边城了。   大觐军营这边,徐长胤当天也就写了紧急奏报和大胜的捷报一起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回京城。   姬珩这段时间则是加紧了解城防布署,做好将来抢夺管制权和掌控全局的准备。   边关捷报进京,皇帝自然是龙心大悦,当场写了圣旨嘉奖。   徐长胤并无贪功,在奏折中将姬珩的决断和功绩如实禀报了,其实照着姬珩原来的打算,他是没准备这么高调的,可现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军中和朝中立威,以备来日,这道请功的奏折就尤为必要了。   而在这期间,入了冬月,前世的那场大雪也如约而至。   可能就是得益于战烈的探子盯梢监视的原因,导致这边军中潜藏的细作没有能和南岳接触的机会,前世的那一场战事并没有如期挑起来。   京城皇帝嘉奖的奏折来得要慢些,一直到十一月下旬才由钦使送来,徐长胤和姬珩带着军中大小将领一起接的旨。   次日黎珺和黎云泽休沐,姬珩就打算着黎浔回城过去黎家一起吃顿饭。   他虽然和黎云泽依旧互相看不顺眼,可好歹是一家人了,单看黎浔的面子,也不能真的一直僵着。   回府换了身衣裳,他便带了黎浔往黎家去,结果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来,却听巷子口又有马蹄声传来。   夫妻二人回头,却见策马而来的居然是黎浅。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明天周末,万更走继续走起哈! 第129章 失踪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年关, 而且天寒地冻的,黎浅却一骑绝尘只身来了边城。   彼时姬珩刚把黎浔从马车上扶下来。   黎浔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撇了他迎上去两步。   黎浅策马到门前, 利落的翻下马背,一把握住黎浔的手:“阿浔,在这里看见你真太好了,我……”   她显然是有事,气息还没有喘匀。   可话到一半, 门内黎珺因为听闻姬珩亲自带着黎浔登门已经刚好迎了出来。   虽说黎浔二人是晚辈,可姬珩的身份毕竟特殊, 君臣之礼还是不能废的。   一眼看见风尘仆仆脸颊冻得发青的黎浅,就也是大为意外:“浅姐儿?怎么在这个时节赶回来了?”   再往她身后一看,见她居然连随从都没带,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一个姑娘家怎么的就孤身上路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黎浅连忙解释,“我原是有带着两个护卫的, 这不是近来天气不好嘛,我又着急赶路, 前天傍晚时分想多赶一段就没及时投宿, 结果一个护卫马蹄子踩到冰上滑倒摔伤了,我就将他们留在来雁镇的一家客栈养伤休息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又料定了以黎浔的机警和她们姐妹二人之间互相的了解,黎浔必然不会信, 只是当着黎珺的面她却不想道明真实的来意, 说话间就用力的捏了捏黎浔的手暗示, 后又一边笑道:“前些天婶娘收到叔父寄回去的家信,知道你在这边先和信王殿下成了亲,就一直叨念着呢, 好在是你们将来回京也一定要重办一次婚事的,她还是有机会为你再操持一遍的,要不然可得挂心一辈子。”   说着,这才顾得上松了黎浔的手给姬珩见礼:“见过信王殿下。这次来得匆忙,而且路途遥遥也不是很方便,我也没给你们准备新婚的贺礼,好在以后还有机会补上,我家阿浔以后就劳殿下好生照顾了。”   姬珩坦然受了她的礼,略略颔首:“照顾她是应当应分的,长姐客气了。”   按照尊卑规矩来说,他身为皇族是有特权的,对黎家诸人皆可直呼其名,如今这“长姐”二字他虽叫得顺口倒是听得黎浅一愣。   等反应过来失态才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个敷衍的笑容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茬了。   黎浔刚刚摸到她手指冰凉就把手里揣着的暖炉塞给她。   黎浅刚要推拒还回去,却见姬珩已经执起她手,帮她焐手指了,不好碍着人家小两口亲昵就没再推辞。   黎珺这时候却还在疑心黎浅此行的原因,拧着眉头再问:“咽下年关将近你到底是因何大老远的跑过来?”   “哦。”黎浅赶忙收摄心神,要说话,黎浔就道:“叔父,这大冷天的,还是边往里面走边说吧,长姐赶路的时间太长,怕是鞋袜里面也都潮了,先赶紧进去换换。”   “对对对,进去说。”黎珺虽是读书人出身,可在军中混迹久了也有些粗线条,这才想起来把侄女儿们都叫进去。   黎浅转身要去马背上拿包袱,跟在黎浔身边做丫鬟的那个女暗卫已经很有眼力劲的上前牵了她的马帮她拿行李了。   姬珩在和园里没有安排太多的人,也是被上回婚礼上岳元婧行刺的事吓怕了,给黎浔身边放了好几个他的心腹看护院子,外院的丫鬟仆从是就地买来的,内院贴身服侍黎浔和能近身的就都是他的自己人了。   女暗卫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还不记事就流落在外了,七岁之前都是被人卖来卖去的,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年十九在戏园子里看她因为练功失误被班主虐打就把人买回去了,本来就想放王府里做个丫鬟,给她口饭吃,却被姬珩的一位武术教习偶遇点评为筋骨不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之后就被姬珩送去他训练人手和暗卫的地方习武去了。   这姑娘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从小长到大就只认年十九这么一个好人,和年十九拜了兄妹,跟着年十九姓年,她说她叫年廿就行,年十九觉得姑娘家叫这名字太寒碜了,就取谐音喊她年念,姑娘也欣然接受了。   她今年十七,平时不怎么说话,做事也有点笨手笨脚的,但是胜在听话,因为年十九的关系,也对姬珩忠心耿耿,把她放黎浔身边姬珩才最放心。   黎家的这个宅子就一个两进院落,是个挺寻常的院子,也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大门旁边都没有开专门走车马的小门。   年念搬开门槛把黎浅的马牵进去,里面马上有黎家的下人过来接手,她就没管了,只提了马背上的包袱跟着几人往里走。   黎浅这时候正在跟黎珺解释:“我倒也没有别的事,就是之前二妹妹要南下时我托付了一些事,后来叔父寄了家书回去我知道这边又起了战事并且二妹妹又成了亲,家里婶娘也挺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这边的,我就想着要么亲自过来走一趟吧,趁着年前把事情都办利索了,再顺便问问你们各自年关的打算,如今的这个情况,叔父和阿泽应该是不能抽空回京过年了吧?”   说着,又问和姬珩一起走在前面的黎浔:“二妹妹呢?你要回京吗?你若是回京的话到时我们倒是可以结伴一起走。”   姬珩等到了皇帝的圣旨,本来也就准备回京一趟的,其实他要的那道密旨也不是不可以直接写密信去跟皇帝要求,可京城里的太子和怀王,没一个省油的灯,怀王那里不用说了,就是太子那——   他这次崭露头角,没准太子也已经开始提防他了,万一他们这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个从中作梗,都有可能摆他一道,事情还得是他回去面对面不过任何第三方渠道的和皇帝谈。   黎浔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不可能呆在随时都有可能再开战的这里的,于是就跟着笑道:“那大姐姐来得可巧,殿下今日才刚与我商量,他近期要回京一趟面见陛下,我也是打算跟着回去了。”   黎浅的婆家在这边没人了,但是两老和她夫婿的尸骨都葬在傅家祖坟,她会挂念是人之常情,黎珺并没有从中挑刺。   今日虽说只是吃的一顿家常饭,可姬珩算是贵客,晚饭是正经摆在厅上的。   几人脱下笨重的棉靴,换了屋里穿的软鞋进去。   黎浅原是可以拿先换身衣裳做借口把黎浔扯回房里去说悄悄话的,但她大概是怕提前影响到黎浔的情绪,或者也有可能是怕黎珺会起疑,进屋之后就直接坐在炭盆旁边一边烤火一边和大家聊家常了。   这时节天黑得早,没多一会儿到了饭点黎珺就吩咐厨房摆了饭。   黎云泽有位同袍刚刚喜得贵子,今日摆满月酒,他不好推辞,回城之后就赶着去了,不过到底还是自家要紧,纵然他再不待见姬珩,去那边喝了两杯酒也匆匆赶回来了。   看见黎浅,难免也要过问她来意,黎浅还是照着老一套说辞解释的。   黎云泽于是就不悦的数落起黎浔来:“长姐交代你的事你办了还是没办?不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吗?合该早点办好了写信回去说一声,现在却叫她又千里迢迢跑一趟。”   黎浅自从守寡以后,全家上下就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格外关照她,而她和亡夫当年的感情好,会记挂傅家祖坟也在情理之中,黎云泽这时候甚至怀疑黎浔就是假公济私,拿着要替黎浅办事做幌子找借口蒙骗家里好放她出来找姬珩的。   这样一来,就对姬珩更反感了,反而忽略了黎浅那里可能存在的疑点。   黎浔连忙澄清:“也不是全都没办,长姐要我找的东西我是还没得空过去她那老宅找,可姐夫和二老的坟茔我确实有叫人去重新修葺打点过的。”   饭桌上也只是家常闲聊,等吃了饭又用过茶水,就已经是二更上了。   姬珩知黎浔两姐妹着急避开黎家叔侄单独叙话,就率先拍拍袍子站起来:“天黑路滑,今夜我们便不多留了,而且不日就要启程回京,家里也有好些事情要打点,今日就先回去了。”   此时外面又飘起了清雪,听风声就会觉得寒气逼人。   黎家叔侄也没打算留客,起身相送。   黎浔就依依不舍的还是握着黎浅的手道:“我也有日子没见长姐了,怪想的,长姐今夜就过去我那同我一起睡吧,晚上一起说说话。”   黎珺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姬珩,觉得这样不妥:“天都这么晚了,你如今是要多休息的,要同你姐姐说话明日再说也行的。”   黎云泽则是冷着脸,没开腔。   黎浅斟酌着也正要婉拒,黎浔就又笑道:“这家里现在平时你们都不在,几个屋子里连炉子都没生吧?你们两个不怕冷,能将就着过一夜明天就回营了,难道让长姐也跟你们一起冻着?”   家里如今没了女主人在,留下的四五个仆从也只管看家和打扫,真正主事的都没有,更别提细心照顾人了。   黎家的两个男人这才后知后觉,这宅子已经没个家味儿了,确实他们两个大男人可以随便将就,就不舍得委屈黎浅了,于是也只能是厚着脸皮棒打鸳鸯,让黎浅跟着去黎浔那搅和姬珩了。   姬珩带着她姐妹二人出门上了马车,自己带队,由侍卫护卫着往回走。   黎家叔侄在大门口目送,等车子拐出了巷子才转身回去。   马车上黎浔两姐妹也一直互相拉着手,黎浅上车之后就一改前一刻的镇定和随意,神色变得鲜见的焦灼起来,但也是谨慎起见,就竖着耳朵听后面巷子里的动静,等听见黎珺叔侄关门进去了,这才匆忙收回视线看向黎浔:“阿浔,渃渃没有来过边城是不是?”   黎渃?黎渃怎么会来边城?她此刻不应该好端端的在家呆着吗?   黎浔心头一紧,正要追问,行进中马车便是一晃,姬珩从外面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黎浅见他还是有点儿局促的,就立刻往里边又挪了挪,马车里的空间狭小,她尽量和他之间拉开远一点的距离。   姬珩见她姐妹俩挨着坐在一起,也没有争宠的意思,就盘腿坐在了对面。   黎浔这才又急急地看向黎浅:“长姐,你仔细说清楚了,渃渃怎么了?”   “我想她可能是出事了。”黎浅这时候也顾不得回避姬珩了,急躁之余便实话实说:“你离京之后连着大半个月渃渃都不太高兴的,后来上个月十五相国寺有庙会,秦家那个姑娘约了她一起出去玩,她去玩了一趟,回家之后心情倒是好多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她一直没过去吃饭,一开始婶娘当她还像前几天那样闹脾气,就没管,结果一直快到中午了也没见她露面就去静水轩寻她,这才发现她人不见了。后窗开着,书云查看了一下说是少了一些衣物首饰和银两,婶娘急坏了,正要叫人出去找,结果就有个乞儿找上门来,拿了一张她留下的纸条。”   因为黎渃那阵子闹脾气躲去了静水轩,乔木木就被黎浅带过去她那边照顾了,所以出事当晚她房里就她一个人。   黎浅说着就从荷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拆出里面的纸条。   纸条收得时间长了,很有些旧,黎浔连忙抢过去展开,上面只简短的几个字:南下寻亲,勿念。   字迹确实是黎渃的字迹,但黎浔看到这纸条也是和黎浅一个想法——   黎渃这一定是出事了。   她平时是有些小性子,但却不是不懂事的,就算当时软磨硬泡求着黎浔带她来边城无果,她也无论如何都不会瞒着家里人自己跑出来。   黎浅说她是上个月十六就“离家出走”的,这么算下来她失踪都有月余时间了?   所以这是……   黎渃丢了?还丢了一个多月了?   黎浔的心跳突然就有些乱了节奏,一时间心慌的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周末化身勤劳的小蜜蜂,今日三更,第二更在下午6点以后哈~ 第130章 线索   上回黎渃在街上走失, 她尚且可以临危不乱,那是因为当时事发就在眼前,她有把握立刻找到方法补救。   可这次不一样——   一个小姑娘, 音讯全无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其中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就算本不该出事的,只怕也极有可能已经造成无法补救的后果了。   黎浔是真的有点乱了阵脚。   心跳有点过猛,影响到了呼吸, 她不得不拿手掌去拍胸口。   姬珩微微蹙眉,挪到她身边去帮她抚着胸口顺了顺气。   知道她此刻心中必然最挂念的就是黎渃的事, 就代为问道:“既然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想到要找过来?当时就没觉得事有蹊跷?也没派人去追吗?”   黎浔从小到大的身体都很好,她这就是受了刺激,一时气闷。   黎浅见已经有姬珩在照顾她了,就没好上手, 只是回答:“收到纸条的时候我人在药堂,渃渃毕竟是个姑娘家, 婶娘没敢声张, 却是立刻就派了家丁护院南下去追的,结果那四个人走了半天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又托南下沿路驿站的人送了封信回去,说是她们已经追到渃渃了, 可渃渃不肯回, 他们也不敢动手把人直接绑回去, 便只能依从,护送着她南下了。”   见黎浔和姬珩都盯着她看,顿了一下, 就又补充:“后来通过驿站送回去的那封信不是渃渃写的,是其中的一个护院请驿站的人代笔写的,当时拿到信时我也在场,特意问过送信的人,据他描述,托付他送信的一女四男主仆五个人也确实是和渃渃他们几个的体貌特征相符。”   可是体貌特征有什么用?十三四岁,长相漂亮甜美,甚至是带酒窝的姑娘……   如果真是有人要冒充误导,想找一个这样的也不难。   驿站的人以前又没见过黎渃,就算描述一致,现在回头想想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都为未可知。   黎浅这时候也懊恼不已:“也是怪我,当时居然也没多想。那会儿她都离家一天一夜了,再叫人去追也未必追的上,而且她要真是胡闹,就算派了人去也未必能够劝回来,婶娘就只能写了封信给叔父捎了过来,我们都没往坏处想,直到十天前我拿到叔父寄回去的家书。那天刚好胭脂铺子里有点事,婶娘不在家,我拿了信也是想知道渃渃的消息就先拆了,可是叔父信上却只说了这边再度开战和你与信王殿下成婚的消息,竟是半句没提渃渃来了边城的事,我这才发现当初可能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可当时渃渃都下落不明一个月了,我怕婶娘知道了受不住,信直接就收起来了没敢拿给她。后面我去了之前说是给渃渃送信的那个驿站又当面询问了当时送信的信使,他确实是驿站的人,描述上就是右边脸颊有酒窝的漂亮小姑娘带了四个随从南下在他那住过一宿,再别的更多的细节他也说不出来了。”   黎浔此刻心乱如麻,但她掐着手心尽量的让自己冷静:“这段期间我也没听叔父和大哥说有收到过家书的。”   这时候姬珩算是三人之中最冷静最客观的一个了,已经有了判断:“既然送信的信使确实是驿站的人,那差错就应该不是出在此人身上的,可是很显然,你婶娘写的信在交给驿站信使带着南下的途中又被人半路拦截拿走了。”   朝廷驿站负责送信的信使,绝不敢私藏或者轻易弄丢信件,尤其黎家还是官宦人家。   除非——   他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或者遇到特殊的原因和情况了。   能天衣无缝的在驿站安排一场戏混淆视听,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从信使手中要走从三品武将夫人特意委托寄出的家书的……   这一定得是个有点身份和特权的人,一般人很难有这个能力办到。   黎浅知道这件事更早一些,南下的一路上她也无数次整合线索思忖过,点头赞同:“而且他们既然这么大费周章的安排误导隐藏着渃渃的真实行踪拖延我们的追查,这起码应该说明他们的目的应当是不至于会伤及渃渃性命吧?如果只是为了杀人,那就用不着这么多遮掩的措施了。”   黎渃至少性命无虞,这也是如今黎浅唯一能够拿来安慰自己和期盼的结果了。   黎浔却依旧是心中困顿:“可是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绑走了渃渃?他目的为何?把人扣在手里一个多月了,既没有去黎家提出任何的交换条件和要求,也没给个消息说明他们的目的的。”   这么费心费力的绑走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总要是有些非常的原因的,必然得是因为仇怨吧?   可是背后之人却只是把人弄走了,还掩藏了所有踪迹,既没有恐吓和威胁黎家人的意思,更没有提出要他们用什么代价赎人的要求,这就太不合常理了。   而京城里能和黎渃甚至黎家结成这种仇,需要让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潜入官宦人家绑走女眷的……   黎浔确实能够一眼看到头,黎家绝对没有结下这样的仇敌和政敌。   如果一定要找个原因出来——   那可能就还得从她和姬珩身上找了。   黎家没得罪人,但是她和姬珩绝对有!   可就哪怕是冲着她和姬珩来的,也没有说把人带走都快一个半月了,至今也不表露目的和提条件的,难道就为了伤及黎渃好打击她一下?   那这个人本身是要有多小心眼和无聊。   虽然手上什么线索也还没摸到,但黎浔直觉上却认定了此事绝不简单。   她又尽量的强迫自己冷静一些,再问黎浅:“所以婶娘是至今还不知道渃渃失踪的事?”   “嗯。”黎浅点头,“我没敢告诉她,就只说是年关将至我过来走一趟把你们都带回去,这边不是又开战了嘛,她就只顾着担心了,也不曾对我起疑心。过来的路上我就做了最坏的猜想,觉得渃渃一定是没在这。我怕随行的两个护卫见到叔父说漏嘴,就让他们等在来雁阵了,没敢叫他们一起跟着过来。”   她自己说着,也是越来越慌:“阿浔,怎么办?现在我手上一点头绪也没有,渃渃会不会有危险?而且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的,就算我们再找借口拖延,到了年关还见不到渃渃的人,怎么都会被婶娘追问露馅的。”   黎浔又何尝不慌?斟酌再三,咬牙道:“渃渃没来过边城,对方做的手脚也都是在京城内外打转儿,我想带走她的人必在京城。”   言罢,转头看向姬珩。   姬珩会意,拍拍她后背聊做安抚:“反正我们本来也正打算回去一趟,那就赶紧收拾一下,这两天便即刻启程吧。”   其实也是不凑巧,因为军中发现了细作的踪迹,他把自己手上闲置的人手都紧急调过来了,否则京城之内,他现在就可以传书回去叫留守的探子先行查找,现在这样,紧急安排怎么都要多耽误一些时间的。   可也确实是无计可施。   马车继续平稳的前行,剩下的半程路上三人又把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捋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也仅仅是黎渃定是在十月十五那天夜里被人潜入黎府掳了出去,对方为了造成她南下寻亲的假象,特意安排拿走了一些衣物首饰和盘缠,后来为了防止季氏慌乱报官,又控制她写了纸条送回去安抚,也是怕她在纸条上暴露了什么所以就只叫写了几个字,否则以黎渃那个活泼话痨的性子,留书也不太可能只留那三五个字,再后面季氏派出去的四个人应该也是直接被他们扣了,然后又安排人在离京南下的驿站那做了一场戏,进一步迷惑黎家的人,并且拿走了季氏写给黎珺来询问黎渃下落的信,在这些措施之下,便足足拖了黎家人四十多天才发现了真相。   对方的安排也不可谓是不缜密了。   “他能阻断京城里季氏送出来的信,却没能及时拦下这边黎将军寄回去的,这一点再次证明他的人手和势力范围是属于京城的可能性较大。”最后,姬珩做下论断,“因为他人在京城,所以不能准确摸到黎将军的动态。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把所有的局都布好了才刻意露出了这个破绽来引我们上钩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的势力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一行三人回到和园时,清雪已经转为中雪,雪花纷纷扬扬的落。   地面上的积雪和冰花虽然下人一直在一遍遍的清扫,可姬珩却依旧不放心,还是亲自扶着黎浔下车进门,又直接吩咐战风:“赶紧去收拾打点一下,明日若是雪停,我们明日就启程回京。”   战风领命去办,姬珩陪着黎家姐妹回后院。   年念问黎浔:“要收拾客房出来给黎大姑娘住吗?”   黎浔刚要说话,姬珩已经先开了口:“不用,今晚本王睡书房去,正好有些事务还需连夜处理。”   黎浔现在这个样子又不让他碰,隔三差五回和园来住的晚上他可比住在军营还难受,虽说聊胜于无,亲亲摸摸的也能解解馋,可今天明显黎浔的心情不能好了,黎浅陪着她她可能还能心里踏实些。   黎浅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见黎浔没反对,就也没再说什么。   姬珩把她二人送回去,嘱咐了黎浔两句叫她先不要多想,外面就有个侍卫拿了个封信进来:“殿下,这里有封信是傍晚那会儿驿站送来的,说是京城来信,给王妃的。”   三人闻言俱是一愣。   “给我?”黎浔更是狐疑。   她才进京多长时间啊?能好到会给她写信的交情的朋友可没有,而若是家里来信,也没必要点名寄给她,给黎珺才对。   何况——   黎浅才刚到,季氏有事还用捎信么?   姬珩也意识到不对劲,就随手将信件拿过去。   就是个普通的信封,上面有怀远将军府黎二姑娘的字样,但是因为姬珩娶黎浔娶成了黔州城的一大盛况,驿站的人都知道怀远将军府的二姑娘如今是住在和园的信王妃了,所以信件就直接送来了。   那信封比普通信件略重些,姬珩捏了捏,觉得里面的除了信纸应该还有布帛之类软的东西,确定不会潜藏什么危险才拆开了。   结果里面滑溜溜的直接一条丝帕先落在了地上。   黎浅弯身去捡,拿到手里,黎浔也勃然变色的跟着抢上去一步,看着上面熟悉的绣法和柳树燕子的图样倒抽一口凉气:“是渃渃的。”   姬珩也警惕起来,将信封里另有的一张信纸拿出来。   那纸上一个字没有,却是潦草勾勒出的一张图纸,城门皇旗的标志明显,显然那座城池是指的京城,然后外围点缀也画了好些东西,在其中某一处,特意画了只燕子关在鸟笼里的小图案。   毫无疑问,和那方帕子一起送来,这就是在暗示黎渃的下落。   可是怎么会有人这么巧在他们刚得知黎渃失踪的消息时就送线索上门了?会是个圈套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再0点前哈! 第131章 游说   三人俱是沉默。   各自斟酌了片刻, 黎浔方才慎重的抬眸看向姬珩:“能看出来这指的是哪里吗?”   姬珩也已经盯着那张草绘的图纸看了半晌:“城外这一带村庄比较少,农庄也比较多,可如果是用来藏人的话, 村子里人多眼杂,明显不利,这些方框所代指的应该都是农庄。可京城近郊的农庄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本王可分不清。”   知她着急,他也不卖关子, 紧跟着又道:“明日若是天晴,咱们就还是照原计划立刻启程回京, 这张图纸我叫人先行一步拿回去给老年研究,京城内外那些产业归属的事他最清楚,只要这张图上标注的地方确实存在,就一定能找到。”   问题既然是出在京城里,那么他们在这里就是再琢磨也只能是干着急。   黎浔是个很务实的人, 就也不再磨叽多言了。   只是再看姬珩时便有些歉疚起来:“如果要提前启程,你这边应该也有许多事情都需要赶着处理和做安排的, 你先去忙吧, 再有事的话我让人去书房找你。”   姬珩确实有很多事要做,就没在房里多留,等他走后,黎浔便让年念去烧热水来给黎浅泡澡解乏。   一时也无睡意, 姐妹俩坐在灯下说话。   黎浅道:“我今日才刚到, 如果明日就又跟着你们仓促启程回去, 叔父和云泽是一定会起疑的,眼下大战当前,他们都是要上战场的人, 绝不能在这时候叫他们分心,如此……明日我恐怕就不能跟你们一同上路了。”   战场上刀剑无影,生死一线的,全力以赴都未必能保万全。   “嗯。”黎浔也是这样的想法,怕她还为没看好黎渃而自责,就握了她的手宽慰,“那长姐就在这里再呆几天吧,渃渃的事交给我,你暂且就也不要多想了,我那里一旦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黎浅也是在边城生活惯了的,倒是不必担心她在这边不适应。   帮着黎浅洗漱收拾了,夜色就深了。   可这一晚上心事重重的,两姐妹也注定了不可能安枕酣眠。   不过他们也算运气不错,夜里的雪没下多久,后半夜就停了,次日一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外院的婢女过来通禀说厅上早膳摆好了。   姬珩还在书房没出来,黎浔和黎浅一起往前院去寻他。   他那应该是忙了一夜没睡,刚把留给徐长胤的信和连夜处理过的一批公文交给了底下的侍卫拿走,而本来留守在军营里的战烈也被他连夜命人叫了回来。   黎浔推门进去正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坐在案后的姬珩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却没有避讳或者赶人的意思,战烈于是就更加坚定的想——   王爷已经靠不住了,身为一家之主竟连点儿小秘密都没有了……所以以后我还是要对新主母更客气些才好。   思维一个跑偏,就听姬珩在叫他:“之前南岳的使团进京,战风跟着我在猎场上露过脸,容易被人认出来,虽说由你过境也不是很保险,可这件事让别人去办本王也不放心,就还是你亲自去吧。”   彼时黎浔刚带着黎浅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等他。   闻言,脑中飞快的略一思索就猜到了他这趟要差战烈去办的是什么事:“你想试着借南岳宁王之手帮我们揪出军中可能隐藏的细作?”   大觐军中居然出了细作?这种事黎浅可是头次听闻,心跳都仿佛骤停了一拍,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二人。   这件事现在查无实证,姬珩是没有打算声张的。   现在黎浔当着黎浅这个外人的面说出来了,他便下意识也看了黎浅一眼。   不过黎家的人,他还是放心的,就也没避讳,直言道:“一味地防范终究只是下策,如果真是有这个人的存在,还是要尽快想办法将他揪出来为上。我料想他在我大觐军中的身份不低,这样的一个人能发挥的作用也是举足轻重的,南岳的朝中权利中心的人应该会有他的讯息。那个岳元骐既然之前暗示过想与本王之间谋点儿什么……去他那试试也好。”   南岳一直想把当初丢失的五州之地打回去,无非就是为了一雪前耻,找回当初丢了的面子,真要细算下来,他南岳一国又不是没有这五州之地就无处立足了。   现在他们朝中铆足了劲儿要拿回失地的是皇帝,因为这五州之地就是在他手上丢的,而支持这件事最积极的就是太子岳元铭,为的是争夺圣心。   岳元骐虽然也是南岳皇子,可这五州之地在他那里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若是能卖一个人情并借此跟姬珩建交……   尤其是在姬珩已经在大觐军中崭露头角的前提下,他还是极有可能点头的。   只是战烈最近也跟着姬珩在大觐军中频繁露面,由他出面去联络岳元骐,万一被人认出来,也是有风险的。   可是游说岳元骐的事,姬珩也不放心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黎浔对此自然没有办法也没有立场提出异议,便没做声。   姬珩就又嘱咐战烈:“你这一趟来回也需十余日,走之前务必把手底下的事都妥当安排好,该盯的盯紧了,莫要让人钻了空子,最近本王也不在,若不幸出了事也来不及补救。”   “是。属下领命,请殿下放心。”战烈是一向自负的,当场拍了胸脯。   姬珩就从案后起身朝黎浔走过来,随口打发他:“去吧。”   战烈拱手领命,刚要退下,却是若有所思正在慢慢站起来的黎浅突然认真说道:“信王殿下,如果是去南岳的皇都游说那位宁王殿下的话,便让臣女与贵属同去吧。”   姬珩夫妻二人皆是惊愕。   姬珩未曾立刻拒绝,只是拧眉朝黎浔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浔一激灵回过神来,心里却突然紧张起来:“长姐,两国关系不睦,如今又是在开战的风口浪尖上,潜伏过境的风险也很大。”   黎浅道:“殿下要派人过去与他说话,上选自然要是他见过并且认识的人。那位宁王身在中枢,纵然不参政,可哪怕是为了自保,他的戒心也不会轻了。”   说着,打量了战烈一眼:“您的这位亲卫他应该是没有接触过吧?”   其实姬珩心里的上选是战风,可当初跟随使团同来大觐的其他南月官员及他们的随从也都和岳元骐一样是认识战风的,这样战风去的话,目标就太大了。   姬珩沉默。   黎浔却打从心底里抗拒:“那日在猎场上你同岳元婧比试时也有许多人见过你的。”   黎浅微笑:“可我是女子啊。”   一句话,便将黎浔噎了一下。   她又继续往下说:“没有人会相信我一介女流会在两国刚刚开战的当口上潜入南岳的皇都里去,就算走在街上被瞧见了,他们也会下意识的觉得只是看见了长相相似的人。毕竟我只是个无欲无求的后宅女子,我冒那么大风险跑去南岳的皇都做什么?”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黎浔还是不乐意。   她不松口,姬珩就也不好点头,只能委婉的再提醒黎浅:“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黎浅莞尔:“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们生擒了我……”   说着,语气突然就揶揄起来,目光转向了黎浔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一定不要受他们的威胁为我妥协任何,我这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区区妇人,他们能从我身上捞什么好处。”   话是一句玩笑话,战烈这时候讨好新主子的觉悟却是非常之高,连忙又拍胸脯:“不会不会,属下亲自陪同护送,就算有官兵来围,打不过还能跑呢。嗯……能跑掉。”   他对自己的能力和擅长方面是有清楚的认知的,姬珩交给他去游说岳元骐的任务他其实并不敢打包票,在姬珩身边这些年,他是深知那些皇族中人的难缠的。   现在有人自告奋勇要替他顶上,如果只是要他做护卫的话,他把握就大多了。   黎浅不是一时冲动的人,通常她决定的事都是她真心想做的。   何况黎浔很清楚她对边关这片土地和这里的军民的特殊感情,即便再不情愿,这时候也难再开口阻止她。   神色复杂的与她对视半晌,最后也只是确认道:“长姐你有把握吗?”   黎浅不需要她去教她该怎么办事,所以她也没问黎浅准备如何说服岳元骐的。   黎浅也没把话说太满:“总之我尽力!”   这件事已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黎浔心中再是纠结,最后也只能是心一横,咬咬牙没再多说,只是又嘱咐了战烈一遍:“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一定要将我长姐平安的带回来。”   至于黎浅要去做的这件事,不是一两日就可来回的,她肯定得跟黎珺叔侄说实话,这件事她自己会处理,更用不着黎浔替她出头。   三人去厅上吃过早饭之后,姬珩就带着黎浔启程北上回京了。   头两天坐的是马车,路上方便打盹儿休息,养精蓄锐了一番,在黎浔再三保证她的胎像稳固绝不会出问题之后,姬珩才勉强答应改成骑马赶路。   不过保险起见,一直是两人共乘一骑,他一路护着的,并且也只是白天尽量赶路,入夜就安排上最舒适的环境让她休息。   黎浔虽然揪心黎渃的事,她也不会莽撞到不顾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心里也明白姬珩会选最优方案为她打算一切,所以这一路上她为了不叫自己胡思乱想,干脆就什么也不管了,全都听他的。   而此时的京城骆府之内也不平静。   这时离着骆雪派人出城追杀黎浔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了,头二十天她还信心十足的在等好消息,可常秋那几人从此没了音讯,她渐渐地也坐不住了,派了身边留着傍身的最后一个护卫南下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一伙悍匪在半路的客栈里设伏被反杀,全部被送去了官府,骆雪也这才知道护送黎浔的人居然是姬珩信王府的人。   她脑子本来就转得快,当场就反应过来这是黎浔设的扮猪吃虎的圈套。   可是——   姬琮收买的人被全部送官府了,她派出去的那几个却死的活的音讯全无,这就让她严重恐慌这些人会不会是落了活口被黎浔控制住了。   如果是黎浔亲自带着常秋那些人去姬珩面前告状,姬珩一定会信,如此一来她就会被姬珩狠狠的记上一笔。   她前面一直忍了大半年没动黎浔一指头,为的就是不想坏了在姬珩心里的印象,如果真是一朝出手就满盘皆输——   那她前面的那些隐忍岂不都成了一场笑话?   因为始终查不到常秋等人的具体下落和消息,近期她几乎是坐卧不安,眼圈熬青了,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这天一个吃不下饭,就暴躁的摔了筷子。   青稞陪着小心立刻低声下气的劝:“大小姐您其实也不必如此的,有时候没消息也等于就是好消息,奴婢遵您的吩咐在常秋离京之前就给他们几人服了毒,您不是说那毒十日就会发作,不仅毒发会迅速致命,并且尸身也会在一昼夜之内快速腐坏,就算黎家姑娘手段了得当时拿住了活口,从时间上算她也绝无可能把人带去那边给信王殿下当面告状的。就算她先问出了口供,那也成了口说无凭的诬陷……”   那毒十日就会发作,骆雪甚至都没管常秋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时间赶回来拿解药。   反正十天的时间肯定足够他们等到时机跟着怀王府的人对黎浔下手了,她就只要黎浔的命,至于付出的代价为何,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骆雪这些天也是拿这些话安慰自己的,此刻却还是忍不住的暴躁,刚要拍桌子说话,外面就有个小丫头跑了进来,欣喜道:“大小姐,大公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你们飒飒的大姐突然想要搞事业,所以这章没能立刻回去找妹妹,抱歉抱歉,明天一定给你们找到,么么哒~ 第132章 找到   骆长霖是十月中旬从黔州城走的, 但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他路上注定走不了太快,加上中途赶着去办了点事又遇上一场暴雪, 路上就足足走了月余,竟是到了这时候才回的。   青稞想到前段时间十安抓走她问话的事,立刻就心虚了一下。   眼神闪躲着下意识的偷瞄骆雪。   好在骆雪自己也正心事重重,根本无暇顾到她,只是狐疑着问那婢女:“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也是她自己做贼心虚, 否则骆长霖虽然和家里不亲近,这里也到底是他的家, 偶尔回来看一眼合情合理。   婢女也没在意她有些过于冷漠和克制的态度,只如实回道:“这个奴婢不知道,听到消息就急着回来告诉大小姐了。想来……再有月余就是年关,大公子是回来过年的吧,去年他就没回。”   一时之间骆雪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解释, 就挥挥手打发她先出去了。   她跟骆长霖毕竟是亲兄妹,有快两年没见了, 思念牵挂都是有的, 赶紧换了身衣服披上斗篷就往前院去。   原是要去骆长霖的住处的,半路却被告知骆长霖去了祠堂给祖宗上香。   青稞这时候是真有点发怵,不太敢见骆长霖,便小声的道:“相爷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宫里没回, 既然大公子去上香了, 那就晚些时候再见吧。”   骆雪不悦的回头横了她一眼:“你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也跟着不懂事儿?大哥是我嫡亲的兄长,旁人怠慢他也就罢了,我又岂能也跟着怠慢?”   “奴婢……奴婢……”青稞瑟瑟的垂下眼睛, 心里又急又慌,根本不敢和她对视。   骆雪最近脾气大,她自己也知道,此时也未多想,转身带着青稞就去了府里的小祠堂。   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骆长霖的轮椅停在院子里。   彼时他刚上香行完礼,被十安和九琼在旁边陪着正扶着门框一步一步的准备出来。   骆雪看得心里也直叹气,却随后就立刻打起精神迎上去:“大哥……”   正要说话。   骆长霖行走不方便,他走路的时候就特别的专注认真,像是个在认真学习什么的孩子。   彼时他正聚精会神的低头看脚下,直接抬手制止了,没叫骆雪多说。   他这个人,虽然冷情的很,可对待自己这个亲妹妹却向来还是和气和有耐心的,骆雪也不蠢,立刻就察觉了他此次归家的心情似是不大好。   她识趣的很,立刻就闭嘴稍稍退后了两步,乖巧安静的等在院子里。   骆长霖满头大汗的跨过门槛,被两个下属扶着坐到了轮椅上。   眼下天气冷了,九琼拿一张狐皮的毯子给他搁在膝上御寒,他却侧目给十安递了个眼色。   “是。”十安立刻应诺往外走。   走前,深深地看了骆雪一眼。   骆雪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骆长霖主仆什么也没说,她也猛地意识到骆长霖今天的心情不好,甚至于他此次突然归家的原因都极有可能是和她有关的……   对骆长霖,她心里虽然极为依赖,但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实在是太冷淡了,其实打从骨子里她又会有种深深地忌惮和敬畏。   忍不住就心慌意乱起来:“大哥……”   试图搭讪,骆长霖却飘过来一个眼神。   那一眼,没见怎样的严厉和冷酷,可是越是寡淡平静,那平静之下就越是会叫骆雪觉得心惊。   她喉咙一堵,就再度乖乖的闭了嘴。   骆长霖就坐在小祠堂外面的院子里,冬日暖阳,周身过往的空气里也透着刺骨的寒,那种清冽却又明媚的气息——   就像极了他所给人的感觉。   骆雪紧紧的攥着手里帕子,也是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十安去了不多时,就带了个人进来。   骆雪主仆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十安提进来的人,青稞脸色刷的一白,直接就仓惶的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一声也不敢吭,只差当场爆哭了。   骆雪起初还狐疑,等看清被十安提进来的人正是她悬心并且找了两个月的常秋时,心里一则解脱的同时……   再一看跪在了脚边瑟瑟发抖的青稞,恍惚间又快速的明白了什么。   这个丫头!   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但是以最快的速度隐藏了下去。   心口却又像是狠狠的被什么撞了一下,仿佛一大片乌云直接盖在了心上,又荒又冷。   “大哥……”她仓惶的收回视线,极力的掩饰着声音里的急切,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开口叫骆长霖,这一次骆长霖没有阻断她。   他的眉眼平淡而安静,就那么寻常的与她对视。   却不知怎的,骆雪触到他的眸光,话到嘴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用力的咬住了下唇,后又缓缓的跪了下去,不甘心的问道:“大哥是怎么找到常秋的?”   常秋没落在姬珩和黎浔手里,这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幸事。   骆长霖闻言,情绪也不见怎样的波动,只他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发力,攥住了扶手,语气薄凉:“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个?”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没有温度而已。   骆雪不确定他都知道了些什么,一时就谨慎迟疑着没有吱声。   常秋忍不住的提醒:“大小姐,两个月前我们奉命出京,尾随一伙贼人对黎家姑娘下手时大公子就正巧投宿在那家客栈里,若不是……若不是十安机警,我们可能就误伤到大公子了。”   骆雪是怎么吩咐常秋做事的,她自己心里最清楚,特意交代了不要在现场留下任何的活口和隐患。   此刻她猛然抬头,发间朱钗的流苏撞到耳坠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来,表情甚至是有些惊惧的对上了骆长霖的视线,连忙解释:“大哥,我不是……我没有想到常秋他们会遇到你,我……”   直接语无伦次起来。   骆长霖的眉眼依旧平静,凉凉道:“这些虚妄之语就不必说了,我只想知道除了你在信王身上下的功夫之外,这段时间你还瞒着我都做了什么事。”   骆雪再度垂下眼睛,并不全是因为心虚,她只是太忌惮自己的兄长了,怕情绪掩饰不好被对方看穿。   这时候就咬着牙道:“我只是想为自己和为骆家谋个好前程。”   就单看青稞的那个反应,她就知道这个丫头肯定是把她给卖了,但是被卖到了什么程度,她暂时不好说,为了防止自投罗网,索性自己也少说。   骆长霖又何尝不清楚她这还是在敷衍自己,心中气恼失望之余,暂时也懒得与她多说,直接转动轮椅朝院子外面去了。   青稞刚要抬头偷眼去看,就听他声音冷淡的飘来:“你就在这里跪着。”   青稞本来已经伸出去想要扶骆雪的手立刻又缩了回去。   骆长霖的声音继续自背后传来:“打着我的名号在自家院里招摇撞骗?你的眼界和格局就只有这么大吗?”   因为争风吃醋,就派杀手追杀无辜的弱女子,为了谋一桩婚事,就在自家院里花言巧语的游说利用自己的亲生父亲出面给她铺路?   这样狠毒刁钻又满腹小算计的女子,骆长霖甚至有点不敢认了,这真的就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端庄又优雅的妹妹吗?   再淡泊寡欲的人,也会有在乎的人和事。   他没说要将骆雪罚跪多久,直接就走了。   等轮椅碾压路面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青稞才终于敢落泪,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匆忙跟骆雪解释:“大小姐,不是奴婢要叛您,是……是……”   现在大冬天的,骆长霖罚她跪祠堂也不会是想让她在这院子里直接冻死。   骆雪撑着膝盖爬起来,脸上表情阴冷,一步一步的走进了祠堂的屋子里去,一面冷笑出声:“连我都得怕他,更何况是你了,叛了就叛了,反正也都自家院里的事,还能如何?”   说到底,她也是拿着亲兄妹的身份在做护身符,知道骆长霖就算再恼她,也不会真的将她怎样。   她走进祠堂里去,朝着祖宗牌位端端正正的重新跪下。   青稞火急火燎的爬起来,也屁滚尿流的跟进去,陪着跪在她身后,回头看看四下无人就火急火燎的又连忙主动表忠心:“大小姐,奴婢只说了您摒弃东宫在谋信王府婚事的事,旁的就没有了。”   骆雪闻言,却是真的没动怒,反而勾唇喃喃的点头:“对。你做的对,一次确实不该说的太多,省得吓着大哥了。”   青稞觉得她这语气怪怪的,大着胆子扯脖子偷看她的脸,就觉得她这神情语气居然是半点惧意和悔意都没有,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嘛……   都这时候了还有恃无恐吗?   这大小姐莫不是疯了?!   姬珩这边,他一共用了十一天时间赶路,紧赶慢赶,在某天入夜时分抵达了京都郊外。   年十九估算着他回京的时日,算着差不多就是这三两天了,所以提前两天就搬到了城外靠近官道附近的一座庄子上住着,每天都来岔路口等。   “十九见过殿下,给主母请安。”迎到姬珩一行,这是头一次黎浔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便客客气气的行了大礼。   姬珩揽着黎浔坐在马背上,叫了他起身,又问黎浔:“附近有个庄子,先过去?”   黎浔惦记着黎渃的事,之前是鞭长莫及没办法,如今人就在这了,她却是半点时间也不想耽误,摇了摇头想下马。   姬珩立刻翻身跃下,又将她给抱下来。   黎浔走到年十九面前,直言问他:“年先生,之前殿下叫人拿给您的那张图纸您看过了吗?可是这京城近郊的地图?上面标注的位置能辨认出具体吗?”   年十九此时更不敢怠慢她了,忙是回话:“属下已经比对着京城舆图仔细瞧过了,也差人照图去实地勘察了,这标注的确实是一处庄园的位置。”   他自袖中又取出那张图纸来,年念立刻拿了火折子凑上来。   年十九道:“这附近散落的一共是五座庄院,分属于五户不同的人家,探子探查回来之后带的消息也确实是发现其中有一座庄子的情况诡异,外松内紧,似乎被看管得极严,平时却又少有奴仆出入。如果黎三姑娘的下落真与此处有关,那您要找的就应该是这座庄园了。”   他话到这里,姬珩就察觉了点儿什么,微微蹙眉:“没直接派人进去救人吗?”   年十九这才终于露出明显的为难和难以启齿的表情来,看了黎浔一眼又看他:“殿下,这座庄子虽不是记在东宫名下的,但据小的掌握的线索……它应该是归太子殿下所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二更在下午六点哈~ 第133章 别怕   年十九欲言又止。   黎浔心里却突然有种无比恐怖的预感。   黎渃失踪是在十月中, 现在却已经进了腊月,就快两个月了。   如果太子是因为姬珩和她的关系才对黎家的其他人下手并且想要以此作为约束姬珩初步的警告的话——   那个时间,姬珩在军中立功的消息可还没传回京城呢, 显然不是为了这个。   姬珩要比她更了解年十九,看年十九眼神闪躲,就主动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支支吾吾的。”   黎家的任何事,黎浔都有权知道。   而且依着她那性子, 什么事她都扛得住,如果硬要多此一举的掩饰瞒着她, 那才未必是真的对她好的。   “是……”年十九道,“趁着主子们还没赶回来,小的顺带着顺藤摸瓜的查了查,叫人去黎三姑娘的贴身婢女和秦家姑娘的侍婢那里都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下,黎家的婢子是刚进京的, 不认得什么人,秦家那边却打探出来一条消息, 十月十五那天是下元节, 相国寺的庙会上太子有伴驾陪着陛下微服私访,一起凑了热闹。秦家那位姑娘认出来了,不过那天双方却没什么交集,两个姑娘就是逛庙会玩去的……”   可是这两件连续事件发生的时间巧合, 刚好白天黎渃在庙会上遇到了太子, 后来就被太子秘密抓走囚禁了?   黎浔不想往坏处想, 可摆在眼前的这个境况却又叫她根本没办法往好的方面想。   她甚至觉得双腿有点发软,站不太稳了。   姬珩连忙伸手扶住她,也不废话, 直接问年十九:“那个庄子离此处有多远?”   这个时候才刚过二更,黎浔对她的家人有多在意姬珩知道,不管那边具体是个什么缘由和状况,她都绝对等不了的。   “也不算太远,抄近路绕过去也就六里地。”年十九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小的查到了那座庄子之后这两日一直有派人在暗中盯着,至少这两日是没见有东宫的人或者是太子殿下本人出入的。”   姬珩一直在袖子底下攥着黎浔的手,觉得她手掌有些发冷,就又摸了摸她脸颊,尽量温声的与她商量:“你赶路这些天已经很累了,本王先送你去咱们的庄子上等着,我叫战风去办。而且目前也仅是猜测而已,你妹妹未必就在那里的。”   黎浔心里乱糟糟的,没什么能力思考。   但她还是本能的摇头,眼神竟是意外透着些不安和惶恐的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行,我得跟着过去。万一……万一渃渃真是被掳了,她被关了这么久,是一定会受到打击和刺激的,她对生人会有戒心……”   说着,就神色乞求的盯着姬珩,等他首肯。   姬珩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的,与她对视片刻,就顺手把她腮边被寒风带起的碎发捋顺到耳后,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好,本王直接带你过去。”   想了想,又转头问年十九:“有马车吗?”   “有。”年十九道,“小的这就叫人回去赶。”   姬珩这趟回来,因为赶路有点急,就没有摆谱带他亲王的仪仗,但他就是光明正大的带新妇回京的,路上也没藏着掖着,百余人的随从还是有的。   去城外区区的一个庄子上找个人,犯不着大军压境直接碾过去,战风点了二十来个功夫好得力的,其他人就先打发他们去庄子了。   年十九亲自把人带回去。   这趟差事本来没想带年念,可她有点黏自己的义兄,又是多时未见,就自告奋勇的回去赶了马车来。   马车是庄子上用的,有些简陋。   彼时战风已经带了几个人先照着年十九给指的路前去探查具体情况了,等年十九兄妹俩把马车赶来,姬珩把黎浔扶上车,其他人才跟着马车一起过去。   因为年十九说过那个庄子上外松内紧,看管和防卫的等级不低,所以众人还是十分小心的,不管是先到一步的战风还是后来才来的姬珩和黎浔等人都提前半里地就下车下马,尽量减少动静徒步过去。   姬珩带着黎浔暂停在稍远处的一排田垄的后面,战风收到年十九的讯号知道他们到了就匆忙提力奔了过来。   姬珩开门见山:“守卫如何?直接冲进去没有问题吧?”   战风的表情看上去却无比的慎重,为难的回头又看了两眼才疑虑道:“情况好像不太对。方才属下带人从外面探查了一圈,找了个相对守卫应该比较薄弱的地方想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可绕到后门那附近却发现守门的四个人居然全被人放倒了,好像是……中了迷药。”   这是什么意思?   姬珩和黎浔也都心中起疑,互相对视一眼。   年十九就忖道:“难道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殿下的行踪和我们的动作已经被人察觉并且掌握了?”   这情况确实挺诡异的。   姬珩也没掉以轻心,垂眸略沉思了片刻,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就这么大点儿的一座庄子,难道里面还能伏兵百万等着砍死本王吗?就算是有人要设圈套引本王上钩,也得找个好点的契机和理由,一座破庄子,还不是直接挂在东宫名下的,当是皇宫大内了吗?本王闯了也就闯了,谁还能拿这个说事儿?”   黎浔他是不会带着直接进去冒险的,只冲战风抬了抬下巴:“你带人去吧。”   就算真被什么人设局给蹲了,随便找个追贼至此的借口就搪塞过去了,真没什么好避讳的。   “是。”留了几个人给他傍身,战风就招招手带着另外的十来个人尽数去了,趁夜分散着朝那座庄子围了过去。   依旧是先派了两个人□□进去做内应,结果这两人摸到前门附近居然发现前门的守卫也被放倒了,沿着外围墙查了一圈设置的岗哨,一共五个点,每个点上两个人,也是无一例外,全部躺倒在地。   穿过大堂往后院里去,大堂里倒是另有五个人在吃酒猜拳,可是疏于防备,双方交手,没几招也被撂倒了。   后院里另有两个守卫听见动静跑过来查看,也迅速的被制住了。   黎浔由姬珩陪着等在稍远的地方,虽然无法知晓里面具体的情况,但听着里面一直没有大的动静起先还怀疑是不是里面的人早有准备设伏将战风等人给控制了,结果前后没多一会儿战风就去而复返。   “怎样?”黎浔今夜是真冷静不下来,迫不及待的追问。   战风言简意赅将里面守卫的大致情况说了,后才面露难色看向黎浔,迟疑道:“找到三姑娘了,但是……她情况不太对劲,可能要请王妃亲自过去一趟。”   黎浔由不得多想,立刻就从暗处奔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姬珩怕她摔着,也是立刻追上两步扶了她的手。   那庄子不算大,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之地,这种规模的庄子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的,战风亲自带路将她夫妻二人引到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   彼时那院子里另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经被侍卫制住,正跪在正屋的门口。   屋子里点了半亮不亮的烛火,里面有女孩子的声音在凄厉的尖叫:“出去……走……别过来……”   黎浔听出了黎渃的声音,只觉得脑袋一空,脚下也直接一个踉跄。   好在姬珩一直扶的她,将她稳稳地拽住了。   跪在院子里的那俩婆子却在姬珩进院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来,错愕又惊恐的脱口道:“信王殿下?”   这直接就没跑了啊,庄子是太子的,里面看人的婆子又认得姬珩,明摆着都是东宫太子的人。   姬珩的眸色不由沉了沉,一时也没表态。   黎浔却顾不上这些,直接挣开他的手,提着裙子冲进了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的陈设之物全被清空了,只有桌椅床榻和被褥床帐这些,额外就显得屋子有些空旷。   黎浔冲进去,举目四望,第一眼先是没看见人,后再定睛细看才瞧见藏在床帏后面披头散发只露出半张面孔的少女。   她身上衣物有些潦草凌乱,都没有穿戴整齐,只随便披了两件屋里穿的宽大寝袍,衣服又不太合身,拖了一半在地上。   此刻神情惊恐,脸色蜡黄,躲在床柱后面,乍一看去那神情装扮竟有些吓人。   大约之前战风这些人闯进来的时候受了惊吓,正在凄声叫嚷,可黎浔进来的瞬间,她却又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了,只是表情依旧惶惶。   那一瞬间,黎浔也有种被人扼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她眼眶发热,心脏发疼,脚下也跟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重,可还是强撑着眼皮,咬着牙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黎渃起初还是躲在柱子后面盯着她看的,可是等她越走越近,她却突然往后缩了身子,整个躲起来了。   黎浔本来要去拉她手,被她一躲,却只拽到一片袖口。   黎渃还在往后缩,不知怎的,挣不脱就又再尖叫了起来:“走……走开!”   她使劲的别过脸去,不想被人看到。   “渃渃。”黎浔咬着牙,抓着她的袖子摸索,最后还是强硬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命令:“渃渃,你回头,看看我!”   黎渃浑身都在发抖,她极力的想要挣脱,拼命的摇头:“不要……走开,走开啊……”   眼泪洒下来,落在黎浔的手背上。   “是我!”黎浔再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消瘦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我知道你认得我,渃渃,看着我!”   黎渃的眼神恐惧而没有焦点,这些天她都极力的想要逃离这里,可是这一刻,当终于有人出现要带她走的时候她才又恍然发现,可能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她好像逃不出这一场噩梦了。   她极力的回避,其实回避的不是黎浔,而是在逃离那个她突然意识到可能再也无法面对的她自己了。   可是黎浔不允许。   她强迫她去面对这一切可怕的真实。   两个人,四目相对。   当黎渃看见她的脸,看见她眼中的那种沉痛又故作镇定的情绪时,终于忍不住了。   虽然委屈和恐惧的情绪都积压了太多太多,可是这一刻,她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瞪大了眼睛,咬着牙,眼泪一颗一颗的从眼眶里滑落。   此刻的黎浔也是平静的,她抿着唇,唇角绽开一个笑容,抬手去抹净妹妹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的与她说:“别哭,也不要怕,没什么的,一切都过去了,刀山火海,以后都有姐姐替你扛,你什么也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三更预告还是0点之前哈~ 第134章 禽兽   黎浔这时候整个身体都是乏力的, 可是在这样的一个黎渃面前,她就是再无力也只能是强大的那一个,所以她还是积攒着力气, 咬牙抬起手抱住了更弱小的那一个姑娘。   黎渃的眼泪一直在落,她心里其实依旧很崩溃,想要肆无忌惮的大哭一场。   可是……   这一刻,却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她,她也一直在忍着, 忍耐到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这是个是非之所。   黎浔只是抱了抱她,尽量的安抚。   见她还有力气撑着, 也就稍稍的放下心来,松开她,给她大致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   低头见她是赤脚站在地上的,又去找了鞋子给她穿好。   最后,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来给她披在肩头, 帽子扶上来,尽可能的保暖。   黎渃一直任她支配, 脑子里放空了, 什么也没想。   这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在她身边,就有最大的安全感。   黎浔帮她穿戴好,就又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的问她:“自己能走吗?”   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   明明是不合时宜的场合下, 微笑起来的样子却仿佛往外传递了一种力量。   一种……   会叫人觉得无比踏实和安定的力量。   黎渃看着她的眼睛, 情不自禁的点点头:“能。”   “好。”黎浔于是牵了她的手,“那我们走。”   姬珩是一直留在门外的。   之前他从黎浔身后往里面看了一眼,瞧见黎渃衣衫不整, 就没好进去,只拧眉转头朝战风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沉声道:“怎么回事?”   战风也甚是唏嘘:“属下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三姑娘约莫是受了惊吓,根本不让属下等人近身,属下又怕她惊恐之下再出什么意外,就只能请王妃进来了。”   他不知道的事,但是院里看管黎渃的两个婆子定然知情。   姬珩一道阴冷的眼波横过去。   那两个婆子本就识得他的身份,再看他一脸杀机的凶狠模样就更是惧怕起来,连忙解释澄清:“殿下,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在此看管伺候这位姑娘的,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姬珩懒得听她们废话,压着声音质问:“她被关在这里多久了?人是怎么了?”   这两个婆子根本不认识黎渃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只知道是太子的人,可这时候姬珩深夜带人杀上门来,她们也知道摊上事儿了,又岂敢隐瞒?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尽量如实相告:“有快两个月了吧?是太子殿下把人搁在这的,可是……可是姑娘似是不太情愿,起初殿下来过几次,每回她都又哭又闹的,事后……还想逃,有次还用碎瓷片把太子殿下都划伤了,再到后来就……就不怎么正常了,时常哭闹或是发呆,可手上但凡摸到什么器物就要伤人。这大半个月,殿下已经没再来过了……”   站在院里的年念没忍住,当即啐了一口,小声骂道:“衣冠禽兽,呸!”   说话间,黎浔已经牵着黎渃从里面出来了。   她显然也是听见这两个婆子的话了,却只是斜睨了一眼,并未当场发作。   姬珩见她把大氅给了黎渃,就连忙脱下自己的给她披上。   黎渃是觉得太难堪又太恐惧了,这时候看人的时候眼神都下意识的闪躲,更是惧怕一切的陌生人,因为姬珩靠近,立刻就往黎浔身后挪了两步想躲,只是用力的抓着黎浔的手不肯松开。   她这个把月里精神都不怎么正常了,说是状如疯妇也不奇怪,两个婆子给她送饭喂饭的时候有被她咬过也有被她拿盘子砸过或者拿热汤泼过,吃了挺多亏,这时候见她安安静静的跟在人身后,全都不免诧异,瞪着眼睛紧盯着她看。   因为认定了她是太子姬璎的人,并且姬璎虽然最近有段时间没再来了却也没有言明说是不要她了,这两个婆子虽然吃过她的苦头倒是没敢报复或者动她,此刻多少有点回过味儿来——   这丫头莫不是装疯吧?   俩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这么一想,眼神就下意识的凶狠了几分。   黎渃被关了这些天,身心都大受摧残,再不是那个自信张扬的小姑娘了,被两个婆子一瞪,身体出于本能的又瑟缩了一下,还是闪避。   战风看看天色,上前催促:“王爷王妃,先走吧。”   姬珩给黎浔递了个眼神,照顾黎渃的情绪,并没有近身。   黎浔依旧牢牢握着黎渃的手。   那两个婆子见状,就忙是向姬珩告饶:“殿下,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们只是奉命行事……”   话音未落,姬珩还没说话,就听黎浔斩钉截铁的吐出四个字:“杀了她们!”   她的音调一点也不高,却有种咬牙切齿的狠厉。   不说两个婆子被吓得一时呆住,就是黎渃也因为恐惧而彻底僵住了。   她猛地抬头,表情略带些惊慌和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堂姐。她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她一直都知道自家这个二姐姐聪慧果敢有主意,却从没想过她敢杀人,要不是实在太过熟悉了,她确定没有人可以冒充,甚至都要怀疑眼前这人到底还是不是她的二姐姐了。   姬珩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只战风迟疑了一下,毕竟——   这庄子上的都是太子的人。   他朝姬珩递过去一个隐晦的眼神询问。   就又听黎浔问他:“除了这两个,这庄子上还有多少人?”   战风收摄心神,连忙回话:“一共还有二十五个守卫,打斗中死了三人,剩下的都暂且按下了。”   黎浔没有犹豫,又再命令:“把他们也全部杀了,一个活口也不准留。”   黎渃出了这样的事,太子身边应该还有心腹知道,但是太子做出了这样的丑事来,他身边的人绝不敢随便乱说话,那些人就算暂时动不得也还能放心,这庄子上的人却必须全部灭口。   也不仅仅因为他们全都是太子囚禁黎渃的帮凶,今天她和姬珩带着信王府的人过来抢走了黎渃,也不能留下这些人的活口叫他们去太子跟前当面报信指证。   姬珩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使了个眼色示意战风照办。   “不!”那两个婆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开始惶恐尖叫:“不……殿下您不能,我们都是东宫……”   话音未落,就被战风手中长剑出鞘给抹了脖。   血光飞溅,眼睁睁看着她们笨重的身体倒地的那个过程,黎渃一开始自然是惊恐的,可是看着看着,眼中瑟缩和恐惧的情绪却慢慢有所减退。   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这些人都是她逃不开的噩梦,而现在,这些原本看似是张牙舞爪她反抗不了的恶人就这样倒下了消失了?   如果将这场噩梦比作一个牢笼,她起先以为即使某天她从这里走出去了,这个笼子起码也会在她的心上锁上一辈子,那么这一刻,她却突然觉得也许这个笼子也没有那么的漆黑可怕。   所以——   噩梦是真的可以醒来的是吗?   落在心上的枷锁,不可能一瞬间尽除,但她却分明是已经没有那么的恐惧和压抑了。   黎浔感觉到她抓着自己手的五指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用力了,心头压着的重负就也跟着稍稍减退几分,又摸了摸她的脸颊:“走吧。”   保险起见,年十九还是没有直接把马车赶到这庄子门口。   姬珩护着黎浔两姐妹深一脚浅一脚的从野草地里走过去。   黎浔先把黎渃扶上马车。   黎渃看到自己身上穿的不合身的衣物的下摆,突然就又恐慌起来,又一把将黎浔的手死死的抓住了,急得开始掉眼泪,小声的道:“姐姐,我……我不敢回家。”   这些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盼着,希望自己可以回家去。   可是这一刻,浑身狼藉……   纵然知道父亲母亲都不会因此而嫌弃她或者是责怪她,可是她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该是得跟着有多伤心多难过。   黎浔自然也是心疼的厉害,正待要说话,身后的方向就有个护卫仓促追着跑了过来:“王爷。”   黎浔只能先拍拍黎渃的手背,安抚:“好,我知道了,我来给你想办法,你先去里面坐好。”   那侍卫气喘吁吁的奔过来跟姬珩禀报:“殿下,属下等方才奉命清理庄子上东宫的人手时发现后门附近有个人在窥伺,本想将他拿下,但他身手似是不错,趁夜跑了,洪六去追了。但是看方向那人应该是朝城里去了,万一追进城里再动起手来怕是……”   动静会闹大。   此言一出,姬珩和黎浔就不约而同想到了庄子里之前莫名其妙被放倒了一片的东宫护卫。   而马车里,黎渃闻言,也似是略感紧张的垂下了眼睛,用力的捏住了衣角。   姬珩朝黎浔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浔眼角的余光已然瞄见了黎渃的小动作,她也没点破,只对姬珩道:“不用追了,我想他没有恶意的,大晚上的也不要节外生枝了,处理掉庄子里的人就撤了吧。”   黎渃闻言,捏着衣摆的手指才微松了松。   黎浔心里对那人的身份显然是已经有数了。   姬珩挑了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她却无心作答,直接上了马车。   姬珩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的追着她问,就也直接吩咐了那个侍卫:“照王妃说的办吧。”   “是!”那侍卫领命,又冲回去传话。   姬珩翻身上马,带了几个护卫护着马车先行离开,至于掩藏行踪的事,自然不需他吩咐下面的人也会注意去办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成,下周见。 第135章 强大   马车上, 黎浔一直握着黎渃的手尽可能的给她依靠和安慰。   这段山路难行,两人谁都没说话,等上了大路走得平稳了些, 黎浔才试着和她商量:“京城里你确实不宜马上回去,这样吧,婶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先安抚照顾的,你不用担心, 一会儿我问问殿下看他有什么稳妥安全的好去处,先送你过去避一避, 你也好好养一养身子,把心情平复了。”   说着话,顺带着不动声色的给黎渃切了个脉。   她在太子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固然已经是十分可恨了,但好在老天爷的眼还没瞎到家,似乎是并没有造成最可怕的后果。   把脉之后, 黎浔才又暗暗又放心了几分。   黎渃还是有些惶惶和无措。   黎浔其实知道现在自己应该该陪着她的,多陪一段时间, 带着她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 可是这件事之后京城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实在无暇分心去亲自照顾黎渃了。   但好在看黎渃这样子,虽然受到的刺激和打击都不小,可至少她是没有任何轻生的念头的。   这也许是得益于她们从小就生活在边城的缘故, 见惯了战祸无情所带给世人的灾难, 出了这样的事, 对黎渃而言固然算是一个女子一生的毁灭性的劫难了,可是比她更凄惨,境遇更不堪的人以前在边关也见的不少。   黎珺两夫妻虽是娇养女儿, 但也仅仅是在物质上的,他们从不捂住她的眼睛,不叫她去看这人间疾苦最丑恶的一面,这也就使得黎家所有的姑娘,哪怕是最天真无邪的这个黎渃……   她内心也有独属于她的自己的坚强和坚韧。   黎渃犹豫了好一会儿,在回家和躲出去之间纠结,最后还是觉得没有勇气回家,这才点了头:“嗯。”   可主意才定,她又忍不住的极度惊恐和不安起来:“可是姐姐,你……你们杀了人,又这样把我抢出来,真的没问题吗?如果……如果……”   “太子”二字,她此刻已然是深恶痛绝到无法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了。   “乖。没事的,这些事我都会处理善后,你什么也不要想也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你自己好好的,咱们这一家子就谁都不会有事。”黎浔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   黎渃此刻心中还是极度不安和恐惧,对她的话根本无法全信。   那个人,可是太子,当朝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纵然她心里再恨,也纵然在这件事上她半点错处也无,现在所担心的也是莫要因此再连累了家人。   黎渃的眼神又渐显矛盾和纠结。   黎浔于是揽过她脑袋,额头抵在她额上亲昵的蹭了蹭,坚定的告诉她:“别担心,我能料理好。”   可是太子的身份地位真的太特殊了,黎渃虽然很想用相信她来麻痹自己,可理智不能完全摒弃,她自己也很清楚她今夜就这么逃了,就算错处全在太子,此事的后续也必是会对自家人不利的。   故而,依旧惶惶。   外面这时候战风也处理完庄子上的善后事宜追上来复命,跟姬珩禀报了。   黎浔听见动静,就暂且松开了黎渃,又拍拍她的手背给了个安抚的笑容:“你先眯会儿,我出去跟殿下商量点事。”   “嗯。”黎渃点点头。   这马车简陋,车门都是用布帘和竹帘打下来遮掩的,黎浔爬过去,刚要掀门帘出去,黎渃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喊她:“二姐姐……”   黎浔回头。   她就勉力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我刚听他们都喊你王妃,你跟六殿下是……”   黎浔在边城已经仓促和姬珩完婚的消息之前就有人偷偷告诉她了,只是她自己身处困境,这段时间一直有如惊弓之鸟,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无暇顾及,今夜看见了黎浔和姬珩,才又慢慢有了种回到这人间烟火之中的真实感。   黎浔回她一个笑容,形容之间也难免略带了几分羞涩,点头道:“是啊,我已经成婚了。”   现在,也许就只有姬珩的这个身份能带给她安全感了,既然可以利用,黎浔也并无遮掩。   说完,掀开门帘探头出去。   外面是年十九和年念在驾车,见她探头出来就赶忙放缓了车速,恭敬喊她:“王妃。”   旁边姬珩刚和战风说完事,听见动静就仓促转头看过来。   黎浔从车门爬出去,他见她似要出来,就赶忙驭马靠近,伸手来扶。   黎浔道:“我跟你说点事儿。”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姬珩就把她抱过去接到了马背上,也没等她问就主动先提到;“这庄子上出了事又弄丢了人,太子虽然不敢大肆追查,但也一定会找的,你妹妹确实暂时不宜继续留在京城了,先将她送去小舅舅那待一阵吧,舅母他们也能帮忙照料着。”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地方把黎渃单独送到某处藏起来,可黎浔一定不愿意。   她是太在乎她家里的那些人了,黎渃刚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和打击,再把她单独送到一个无人问津处见不得人的藏起来,对她并不好,黎浔也得心疼死。   “好。”黎浔没有多想就当场点头答应了,只道:“我们此次回京的行踪并不十分隐秘,东宫方面肯定也心里大概有数,此时还不宜直接和东宫撕破脸,所以今夜之事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嫌撇清了嫌疑去的,这样的话我就不留渃渃在京休养了,事不宜迟,连夜将她送走,稍后我们也直接进城回府。”   他们刚回来,黎渃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救走了,太子当然必定首先怀疑的就是姬珩。   在这件事上,就只能是打明牌了。   反正出了这档子事,彼此之间就已经注定了日后必定不得善终,谁在乎他是怎么想的?只要明面上不叫他拿到证据发难,多争取一点筹谋反攻的时间就足够了。   姬珩明白她的意思,并未多言,只是细心的帮她把身上大氅拢紧了,省得灌进来风。   黎浔就又同年十九商量:“年先生,护送我妹妹的人劳您安排个妥实可靠的人押车,护卫就从战风手底下挑吧,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是。小的明白。”   年十九斟酌了一下,既然姬珩两口子是要连夜进城不在庄子上歇了,他也不耽搁,就让年念先快马回庄子上把送去那边的人手都带回官道上之前的那个岔路口候着。   黎浔似乎没有再回马车上的意思,姬珩带着她走了一段之后就觉得挺奇怪的,忍不住垂眸看她:“你不回车上去了?”   这时间,她应该是想寸步不离的陪着她那宝贝妹妹才是。   黎浔正在低头想事情,眉头微锁,似乎走神走得挺厉害的。   姬珩一低头说话时,口鼻之间的热气扑到她耳后她才跟着回过神来。   一时也没有回头或者说话,咬着唇,又再垂眸仿佛是积蓄力量或者是勇气一般,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扭头看向了姬珩。   “姬珩。”她说,语气慎重而目光决绝,“我能求你件事么?”   战风跟在后面,一听她居然对姬珩直呼其名了,登时就脑壳一空,直想往马背下面栽——   就说他家这个新王妃她不着调吧,她这可不是一般的不着调,夫为妻纲,何况您这夫君他还是个天潢贵胄的皇子啊,就算是床笫之间的情趣您还能这么指名道姓的喊?   大不敬!这传出去就是大不敬啊!   姬珩倒是没觉得怎样,只是略略垂眸对上她的视线,随口道:“你说。”   她是轻易不求人的,而且这女人吧性格强势惯了,大概也有那么点儿傲娇,拿捏着他宠她和非她不可的这些软肋,就是以往要仰仗着他去保她叔父兄长的性命也死撑着面子,从不低头服软主动说一个“求”字的。   现在能动用她如此这般“求”他一次的事……   姬珩心里多少也能料到个大概她是想要说什么或者是要做什么。   黎浔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极是过分——   黎渃是她的亲妹妹,姬珩与姬璎之间还是亲兄弟呢。   可是——   她此刻的心情却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像是所有的岩浆都沸腾积压在了胸口,灼得她整个人都要因为悲愤而炸开了。   所以纵然是自私也好,无理取闹也罢,她也仍是这般做了,迎着姬珩的视线压抑着道:“我不想过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之前你在陈州救过太子一命,你欠他的也算还清了。以后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再把这皇位抢回来,好不好?”   战风和年十九都听得脑子里一声惊雷,忍不住的想要咆哮——   疯了疯了!这女人疯了!被我们王爷宠疯了……   多大仇多大怨啊?好吧,确实是太子他混蛋,可人家是储君是将来的天子啊,别人家谁不是他打你左脸一巴掌就麻溜的把右脸伸过去?合着就你家脾气大是吧?他甩你一巴掌,你就要把他脑袋给剁了?   又偏偏——   她这话说来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家常随意啊。   战风和年十九手心里全都是汗,抓着马鞭眼巴巴的盯着马背上的两个人看。   黎浔此时的眉眼表情也都亦是平静的。   而她那语气乍一听还很平静和正常,可是只有姬珩能够理解到这平静之下的压抑。   黎渃弄成这样,是足够叫她心痛和难过的了。   上辈子她就为了这个堂妹的际遇而不断的自责,可是重来一世,她居然还是没能护好她。   姬珩知道她此刻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隐忍才能强撑着眼前这张强大又冷静的面具。   她只是想要家人都能够平安顺遂,活到寿终正寝罢了。   可就是在这升平之地,天子脚下,她这样卑微而简单的一个愿望却都得不到满足。   这是他所爱的女子,她所求的其实并不多。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也没有犹豫许久,望着她的眸子片刻,点头,语气轻缓又温和:“好。”   年十九、战风:……   完球!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呜……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36章 宠妻   您这是要逼着我们家殿下从此以后水深火热, 拿命去拼啊?   以前他虽然爹不疼也没娘爱,在众皇子中间生存起点低了些,但好歹也是个富贵闲人, 活得省心。   年十九和战风等人虽然也不觉得姬珩就该屈居人下,一辈子被太子压制,但是这天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所谓夺嫡之路,并不是说说这么轻松的, 一个不慎就会性命不保。   两人齐齐的捏了把汗,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 自我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主子决定要走的路,他们就只要两个字“追随”。   他家王爷没出息色令智昏,过不了美人关……   怪谁?!   车马有条不紊的前行。   抢夺皇位一事却不是一两句话仓促就能决定和说清楚的,此事姬珩和黎浔二人暂且也没再深谈。   待到回到官道上之前的那个岔路口,年念已经带着车马在等了。   姬珩把黎浔抱下马, 又转身去嘱咐年十九一些事。   年关将近,信王府所有的人情往来都掐在年十九手里, 他必然不能亲自去送黎渃的, 何况日后如若姬珩真要和太子呛起来抢夺帝位,身边更是时刻需要人手协调,他就更不敢擅离左右了。   好在他把持信王府内务多年,身边得用的心腹也不少, 叫了自己的一个副手, 逐一交代了注意事项。   战风那边也尽职尽责的点了八名身手不错的侍卫出来。   黎浔亲自把黎渃接下车, 一边转头问年念:“有拿一些换洗的衣物出来吗?”   年念点头:“都在马车上了。”   黎浔道:“他们一群大男人,路上照顾渃渃不方便,你跟着走一趟吧, 替我把渃渃送过去,之后你若不想在那边呆着就再回来。”   这事情若在平时,以黎渃不拘小节的性子,叫一队侍卫护送她也没什么问题,她生活小事上是可以自理的,可如今她的情况特殊,黎浔担心她只身跟着一群大男人上路会不适应,毕竟刚找到她的时候她连姬珩都躲。   年念看了不远处正在和人说话的年十九一眼,倒是乖巧的点了头:“嗯。我陪三姑娘过去,把她安顿好了再回来。”   黎浔看得出来她是很黏她那义兄的,便应允了,又拉着黎渃的手跟她交代:“这辆马车长途跋涉的赶路不顶用,一会儿你换到那边的马车上去。我跟殿下说好了,他在沧州还有一门亲戚,家主是殿下的亲舅舅,但是他们舅甥二人明面上少来往,京城里的人都不怎么会注意,你先过去那边住一阵。去了之后也不用跟他们家人交代你的事,就说是在京得罪了人我送你过去避的,旁的事随行的王府管事会代为交代他们的。殿下的舅舅一家人都很好相处,你去了也不用拘谨,安心的住着就是,等风头避一避,京城这边我善后好了你再回来。”   方才的马车并不怎么隔音,加上山路狭窄,姬珩策马都是紧贴着马车走的,所以黎浔与他说的话黎渃也全都听见了。   虽不过短短两三句,但所议之事却甚是骇人。   此刻黎渃看着她,神色一时彷徨,一时忧虑,又一时的纠结,总之变来变去,复杂无比。   她内心自责又痛苦。   从小到大黎浔都很疼她,她任性顽皮,姐姐们也都让着她,如今她出了事,被人欺负了,黎浔虽是一滴眼泪也没掉,可黎渃知道——   她此刻心里一定也甚是煎熬。   要说恨,她自己当然是最恨姬璎的那个人,可是作为一个弱女子,即使再恨,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黎浔比她干脆果断,面上说她是怂恿姬珩抢夺皇位的,可说到底要替她报仇出气才是引子,大姐姐黎浅的心胸要更开阔些,但二姐姐却最是护短的。   “二姐姐……”黎渃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说算了,可胸中也是伤痛和恨意纵横,有种特殊的情绪堵在她喉头,叫她迟迟开不了这个口。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想手刃了那个衣冠禽兽的。   黎浔当然知道她说的事会吓着黎渃,可她没有避着黎渃就迫不及待的跟姬珩要求了——   一则是因为她真的太气也太恨了,她忍不下这口气也等不得那么久等回去了再商量,二则她也就是想要告诉黎渃,让她知道即便是当朝太子他也不是逾越不过的山峰,不叫她一辈子都被这个阴影压着走不出来。   黎渃还在挣扎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姬珩就走了过来,站在了黎浔身后提醒她:“老年那边都安排好了,事不宜迟,送他们先启程吧。”   “好。”黎浔于是吸了吸鼻子,又冲黎渃绽放一个笑容,用力捏了捏她手指,“去吧。既然年念事后要回来,那你到了就给我写封信让她捎回来,当是给我报平安。”   黎渃点点头,年念便扶了她的手朝等在大路上的马车方向走去。   黎浔目送。   “姐姐!”不想黎渃走两步却又突然转身奔回来,重新拉过她的手,眼中闪过明显的挣扎之色,声音里却还带着一丝颤抖又语气无比坚定的说道:“我不走了。”   黎浔愣了愣,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渃咬着嘴唇,这时候已经积攒出勇气,不再发抖,她正视黎浔的眼睛:“这一切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我知道二姐姐疼我,可是我不能把这些祸事都丢在这让姐姐你替我担着自己却一走了之。”   黎浔紧皱了眉头,刚想劝说,又听她话锋一转,激动道:“姐姐,我……我去东宫,在他身边呆着,我可以亲手杀了他。”   让她屈从,跟着姬璎过日子,她是宁肯去死也不愿意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东宫的环境,也不喜欢姬璎的那个做派。   而现在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又把她一辈子都毁了,这恨意已经侵入了骨髓里,她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委曲求全。   可是这次黎浔公然带人闯进庄子里将她带走,姬珩和黎家就都得要和太子反目了。   让姬珩去为了她的事公然与东宫抗衡,哪怕他是皇子,本身就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可是太子的地位根深蒂固,姬珩和黎浔以后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一目了然。   黎渃虽然性子天真了些,可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今日之后黎浔和姬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去姬璎身边,这虽然是个冲动之下的决定,但也不是毫无考量的……   既然姬璎将她看上了眼,那么她蛰伏到对方身边去,不仅明面上能盖住今晚的事,不会将姬珩和黎浔暴露到人前,甚至于如果姬珩仍然想夺位,将来她还可以伺机刺杀,于大局上帮上一把。   此言一出,不仅是黎浔,就是姬珩都跟着愣了愣。   黎浔心中涌动着一种酸涩的情绪,她看着眼前女孩子孤注一掷之后眼中依旧不可避免闪动的恐惧和彷徨,也跟着眼眶发涩。   “别犯傻。听我的,你先离京避一避。你年纪还小,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犯不着为了一个禽兽为了怄这一口气就把自己搭上了。”她把自己的手从黎渃指间抽离,又把她的手交回给年念扶着:“太子既是这般心性,即使这次没有发生你的事,将来也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过得安稳顺遂了。我做的事,也不单单只是因为你,你明白吗?”   黎渃如今也只觉得她说这样的话就是宽慰自己的。   可她又是真的惧怕和抗拒姬璎,方才一瞬间的豪情壮志不再,她如今依旧是再回头想起那个人就觉得可怕,觉得恶心,最后就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年念走了。   等她上了马车,黎浔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把年念叫过来私底下嘱咐了两句。   她给黎渃诊过脉,确实没有查出有孕的迹象,可也怕别是因为暂时时日尚短,诊不出来。本来黎渃出身医药世家,虽不行医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点的,她是可以直接嘱咐叫她自己事后再观察一下,可现在若是跟她提这件事,就等于是刺激她,便只能交代给年念路上注意她一点,若是有什么异常回头到了沧州的曲家再请个大夫诊一下,有麻烦就赶紧处理掉。   此去沧州是要北上的,穿城而过自是捷径,但此时城门已关,他们走城里无异于自暴行踪,所以就取道城郊绕路去了。   待他们走后,姬珩也带着黎浔上了之前的马车,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赶路。   黎浔在黎渃面前是一直强撑着的,上了马车之后姬珩就让她枕在自己膝头,躺着休息。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一层羊皮褥子,保暖又不是很颠簸。   黎浔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只侧卧在那里安静的躺着。   信王殿下千里跋涉回京,还是有资格叫城门守卫破例临时开门给他们放行的,待到车马进了城,年十九就过来敲车窗询问:“殿下,已经进城了,您看……咱们是直接回王府还是先送王妃回黎府?”   黎浔和姬珩虽然已经在黔州完婚了,但是于京城方面而言,他们的夫妻名分还没得到承认呢,按理说如果谨慎些为着黎浔的名声考虑是该先送她回黎家的。   她倒是没睡,睁着眼枕在姬珩膝头,明明听见年十九的话了,也依旧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一动不动。   姬珩垂眸看了她一眼,代为拿了主意:“回王府吧。”   现在也不是不能送她回去,可是就冲着她这一夜的心情,自顾尚且不暇,又叫她如何能分神再去编排一套说辞糊弄季氏去?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街上一片寂静。   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回到信王府。   黎浔还是一副无精打采没力的样子,姬珩下了车就直接把她抱着往里走。   战风看得眼角直抽抽——   不得了不得了,别人家的女眷娇养起来至多形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家王爷在宠妻方面这是要登峰造极争第一啊,王妃也没病没灾的这就直接脚不沾地路都不舍得让他女人走了?   没眼看,没眼看,这以后一家之主的威严何在?   而姬珩所过之处,阖府的下人也是接连掉下巴。   姬珩是写过一封奏报给皇帝,告罪并且交代了自己在黔州城为了做一个引蛇出洞的局而仓促成婚的事,而且这京城该知道的人比如太子和怀王之流也都知道了,可消息毕竟还没有大肆宣扬,除了个别人从南边过来的客商或者亲友那里又听了一耳朵的小道消息之外……   起码信王府的下人是暂不知道这一茬的。   于是他们就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向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殿下,外出办了趟差事之后,差事办得咋样不知道,反正回来的时候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怀里抱着个女人进门的。   战风反正早就麻木了,看他毫不避嫌的直接把人端回他自己院里去了就提醒都懒得提了,破罐破摔的自己也回房睡觉去了。   下人爱咋想咋想去吧,反正被人叨叨议论不讲究的又不是他。   他这边走得相当潇洒,年十九还是严肃对待自己这份差事的,一边打发了人赶紧去烧水做饭伺候主子们,一边紧急召集了全员训话,先在信王府内部宣传了一波给女主人正名。   黎浔心情不好,浑身乏力也没什么精神,回房就直接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说困了,脸都没洗。   这就导致厨房虽然做了宵夜送过来姬珩也完全没胃口吃了,只匆忙洗了个热水澡解解乏就也跟着熄灯上了床。   出了这种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黎浔,唯一能做的也仅是陪伴了。   黎浔是面朝着床榻里边躺的,他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抬手想将她披在脸上的一缕乱发绕到耳后去,触手却摸到了一片濡湿的水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37章 眼泪   黎浔是轻易不落泪的,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二十多年姬珩也只见她哭过三回,头两次分别是她婶娘和妹妹过世的时候,再后来就是她被算计失了那个孩子的那一遭。   指尖微凉的水渍吓得他一个激灵, 手忙脚乱的连忙把她扶着坐起来,握着她的肩膀慌张的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要不要找太医?”   之前他怕屋子里有光亮黎浔睡不好就把所有的灯都熄了。   此刻面对面的坐着,他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他掌中微微的抽搐颤抖。   她似是哭得极凶。   姬珩心里没着没落的,一片慌。   问她话她也不答, 反而像是被触动了某些情绪,直接抽噎出声。   姬珩于是匆忙的掀开被子就要转身下地去点灯, 却被黎浔从后面蹭上来抱住了腰。   她的脸贴靠在他背上。   姬珩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寝衣,泪水瞬间就将布料打湿,湿气印在了他皮肤上。   “没事……不用传太医。”她靠在他身上,眼泪汹涌而下,就是哭, 之前压抑着情绪的时候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会儿一开口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就……就是睡不着, 心里难受,一会儿就……好。”   这是在冬日里,姬珩头两个月不在,屋子一直闲置, 是今夜他带着黎浔回来之后年十九才临时叫人赶着烧起来的地龙, 这会儿屋子里还没完全暖过来, 他又怕夜里会有炭气对黎浔不好,屋里也没让放火盆,所以这时候还是挺有些寒意的。   “会着凉的, 被子裹好了。”黎浔也是脱了外衫就只穿着中衣的,他怕她会着凉,只能强行拉开她绕在他腰上的手,回转身来拿被子将她裹住了。   又想下地去掌灯,今夜的黎浔却是意外的黏人,又扑到他怀里死死的把他抱住了,把脸埋在他怀里接着哭。   姬珩腾不开手,就只能转头冲院子里喊:“有人没?来个人!”   他院子里平时夜里都是只留几个侍卫值守的,今夜也是年十九想得周到体贴,看他把黎浔带回来了就赶紧多派了几个婢女过来。   很快就有两个婢女提着灯笼推门进来,眉眼低垂规规矩矩的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门关上。”姬珩还是怕寒气过进屋子里来,先嘱咐了一声才道:“灯点上。”   两个婢女闷不做声的重新掌了灯。   光线逐渐明朗起来,姬珩再低头一看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前面他带着黎浔骑马赶了一天的路,本就是风尘仆仆的,后来又在城外折腾了半夜,他是沐浴清洗过了,黎浔却是回来就钻被窝里了,现在被眼泪一洗……   脸上的灰尘把他素白的寝袍蹭得又是褶子又是脏污。   她还不自觉,哭到动情处,揪着他的衣襟抹鼻涕。   姬珩也不能甩开她,就只耐着性子一边拍背安抚帮她顺气一边又吩咐婢女:“重新打洗澡水来伺候王妃沐浴。”   他这屋里熄灯也没多久,而且几个婢女就在门廊底下站着,也没听见这屋子里有什么特殊的动静,这时候倒是并无遐思,顺从的把姬珩之前用过的浴桶清洗又重新去烧水准备。   姬珩倒是不烦黎浔哭,可她每哭一声他都揪心,心脏实在受不了,就还是低声下气的只能是开口劝:“意思意思行了,你还真打算哭一宿啊?”   她如今这般难过,为的无非就是黎渃的事。   可那件事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姬珩确实也不觉得说点儿什么话就是能安慰的了她的。   黎浔也不听他的,就是扒在他身上哭。   姬珩就只能把她提溜起来,语重心长的跟她讲道理:“我知道你伤心,可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哭多了伤眼睛的,对孩子也不好,会把孩子带坏的。”   黎浔又如何不知道她现在在这哭的一点用处也没有,可黎渃的事却实实在在是给了她一迎头痛击,那种悲愤的情绪积聚在心头,她忍了大半个晚上,压抑悲痛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一刻,除了哭出来,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发泄掉这种情绪。   “带什么坏?”姬珩不一本正经的宽慰她,她其实相对的也还轻松点,黎渃那件事造成的伤口已经横在心上了,不是任何人用言语能够平复的,反而谁多提一句就要多疼一下,她就只顺着姬珩的话茬抱怨,“它懂什么啊。”   “不懂也可以学坏的。”姬珩摸摸她额头,用手指把被泪水粘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你看你要是给本王生个女儿,她好哭也还罢了,这要是生个爱哭鬼的儿子出来……以后带出去多丢人啊?”   男孩子好哭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黎浔思绪被他带偏,略想了下也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可她就是心里不痛快,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仰头问他:“还有呢?”   姬珩就可怜兮兮的两指拎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襟给她看:“你今天一天脸都没洗,瞧你这脏的,全蹭本王身上了。”   黎浔心里还是难过,闻言眼泪刷的就又下来了:“你嫌弃我……我就算脏你也不能嫌弃。”   “哪儿能呢?”姬珩连忙抱着她哄,为了表示自己是真没嫌弃她,就拿手去抹她脸上脏污的泪痕,“你就是从泥里滚出来的本王也稀罕着呢。”   而事实证明,在人情绪低落的时候,动听的情话,哪怕明知道是敷衍虚假的,也是极容易打动人的。   黎浔破涕为笑,捶了他胸口一下。   后又把脸贴在他衣襟上,把眼泪鼻涕全蹭掉了。   她就是再使坏都好,姬珩此刻最怕的是她会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   黎浔本来就心思重,她通常遇事时候的隐忍也并非全不在意,一次两次也不打紧,压抑的情绪憋久了,就等她一朝爆发给你憋个大的吧……   姬珩是领教过她压抑过后的决绝和疯狂之举的,那一场恍如噩梦一般的经历,就是现在每每想来都还心有余悸。   两人坐在床上打闹期间婢女也调好了洗澡水,一个大丫头低眉顺眼的快走两步过来小声的提醒:“王爷,洗澡水调好了,奴婢服侍王妃沐浴?”   姬珩头也没回,一边把黎浔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一边随口道:“去柜子里拿套干净的寝衣出来。”   他这里自然是没有准备黎浔的衣裳,三更半夜的也懒得折腾,反正就是穿着睡觉的,就是个随便的意思。   婢女虽然没太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也不敢多问,就转身去了外间的柜子里拿衣裳。   姬珩于是就舒展了一下筋骨下床,伸手来捞黎浔:“走,带你去洗澡,泡个热水澡一会儿好好睡一觉,嗯?”   “不用你,我自己去。”黎浔拍开他的手,瞧他那殷勤的样子就知道是不怀好意。   “你还有什么是怕本王看的么?”为了逗她转移注意力,姬珩就明知故犯的和她凑,“咱们是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看看怎么了?再过两个月你肚子大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你又嫌弃我……”这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黎浔立刻又皱了眉头。   “哪有?”姬珩赶忙澄清,“我明明是在骂我儿子……”   “我儿子!”黎浔抢白纠正。   姬珩顺着她的话茬刚要敷衍,就听她又哽咽了一下,把后半句说完:“你也不能骂!”   姬珩:……   本王这还能有点家庭地位了不能?   “怎么……本王这个做老子的还连儿子都骂不得了?”媳妇儿是自己乐意娶回来供着的,小兔崽子凭什么鸡犬升天?姬珩是当真不服气的。   “嗯……”黎浔鼻音一重,眼见着是情绪所致又要哭给他看……   姬珩头皮一麻,赶紧就改了口:“好好好,都你说了算。回头等你生出来,本王把你们娘儿俩一起供起来行了吧?”   鉴于他改口的速度太快,认错的态度也过于良好了,黎浔就算还想找茬儿也没处找了,也就顺坡下驴,不再折腾了。   姬珩拿袖子又给她擦了擦脸:“赶紧洗洗吧,再磨蹭天都亮了。”   黎浔这哭了好大一场,这才觉得原来哭也是挺费力气的,她浑身脱力,姬珩再伸手来抱她的时候她就乖乖没再找茬了。   几个婢女等在屏风后面,想要接手服侍王妃沐浴,姬珩直接避开了她们:“这里不用你们,都出去吧。”   “是。”   他这府上的婢女都极规矩,尤其是他外书房和自己住的这个院子里的,曾经大晚上的有人想要端茶递水献殷勤来,陆陆续续被战烈摔出去两三个,有一个甚至还被摔残了。   事后也有苦主拦路找姬珩告状控诉战烈的恶行的,姬珩倒像是一副并非是他授意的样子,可战烈当面死不承认,他却二话不说的选择信战烈,最后战烈大摇大摆无事人似的跟着主子扬长而去,告状的婢女却因为诬告又挨了一顿巴掌嘴都打肿了……   那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但自此信王府的婢女中间就开始流传着这一恐怖的传说——   无故往王爷跟前献殷勤会致伤致残!   年十九是个善良的老好人,每逢有新的婢女被采买入府也总免不了提点唠叨上两句,于是大家就都很自觉的规避了,尤其是每逢入夜之后,全都尽量绕道,努力争取连王爷住的院子都不靠近的。   毕竟——   那位战侍卫神出鬼没的,在府里出现都没个规律的,万一谁再不幸被他撞上给摔了……   几个婢女在姬珩这屋里都规规矩矩的,埋头就快步退了出去,临走前却都忍不住偷瞄了哭得眼睛通红娇滴滴被王爷抱在怀里的新王妃一眼。   王妃天生丽质是个美人胚子不错,可这也不曾美到天下独一份的程度啊!   不就是娇滴滴的会撒娇会哭么?原来他们王爷居然好的是这一口?!   娇滴滴的狐狸精有什么好的?   呸!臭男人果真都是一个德行!   这时候正在伺候他媳妇沐浴的信王殿下就想——   自家那个老三绝对是有点什么毛病,天下女人千万种,他偏喜欢好哭的那一种?是舒坦日子过不得是吧?非要受这折磨?   哎呀呀,本王的这个心脏啊,这一个晚上就被她哭得有点扛不住了……   鉴于黎浔今夜的情绪不稳,确实是送到嘴边的便宜也不敢乱占的,规规矩矩把他媳妇给洗干净抱上床,重新裹进被子里。   黎浔的心情此刻已经平复,微微蜷缩着身体,依旧是侧身朝里躺着,靠在他怀里。   两个人一时也都默契的谁也没有睡,夜色寂静而微凉,他的体温从背后晕染扩散,温暖了这回京后第一个寒冷的冬夜。   “想好了吗?”静默中,姬珩突兀的开口:“你想要我拿这天下?”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旦登上了那个位置,他肩上就会多了许多的压力责任和身不由己。   此后两个人的脚下必定荆棘满地,每一步都会艰辛无比。   这不是他重生一世的初衷,也不是她的……   “我想要你,可是……”黎浔道,她想要解释她现在跟他在一起真的并非只是为了利用,可是想要转身的时候却被他限制住,牢牢禁锢在了怀里,“我也不能舍弃他们。姬珩,我……”   “好。不用说了,我都懂。”他从背后拥着她,没叫她再说下去,吻了吻她的发顶,“天快亮了,睡吧。”   次日,黎浔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榻上没人,想必姬珩是早起进宫面圣去了。   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她问了下姬珩的去处,知道他确实是进宫去了,就也没再多说,又从容安静的用了早膳,之后就让婢女去她的行李里面找了她之前定做的男装过来。   换好了衣裳去前院找到年十九:“找个人替我去骆相爷府上走一趟,约一下骆大小姐,就说是你家王爷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38章 讨债   虽然之前姬珩是有叫他们查过有关骆雪的一些事, 但据年十九所知,自家的新主母和那位骆大小姐之间是没有任何交集和来往的。   他现在还不太了解黎浔行事的风格,这会儿又赶上姬珩不在家……   难免悬心。   “以……殿下的名义?”这是明明白白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黎浔点头:“骆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骆大公子如今应该也归家了吧?差一个不常在人前露面眼生些的人去办, 消息传递得一定要隐蔽,尤其要避开了那位大公子的眼线。骆大小姐身边有个叫青稞的贴身婢女,直接找她,中间不要再把消息过第三人之口。”   听她这番安排嘱咐,显然是已经思虑周全了。   年十九虽然和黎浔接触还不算多, 可在王府做了多年内管事,眼力自是相当厉害的, 至少他看得出来姬珩对她都纵容的很,为她一句话,连太子东宫的人都说抢就抢,说杀就杀,又何况现在就只是约见区区一个骆大小姐的?   姬珩这府里养了几株梅, 赶上花开时节,暗香浮动。   黎浔着一身简便的男装站在白梅树下, 随手拨弄枝桠, 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俊秀儒雅,这么看着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年十九定了定神:“时间和地点呢?”   黎浔道:“在在京城里应该是有些产业虽归殿下掌握却不是记在殿下或者王府名下的吧?这样的地方,随便是饭庄、茶馆还是戏院挑一个就行,时间不必限制她, 她自然会去的。”   年十九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愈加确定她此次约见骆雪绝不单单就是为了会个面那么简单的, 于是在安排上就更加慎重了。   等他去安排了送信的人回来,黎浔还是站在院中。   年十九道:“殿下早起进宫面圣了,需要面禀这两月南境军中诸事, 走前交代小的告知王妃一声,他在宫里可能要多待一会儿。”   顿了一下,又解释:“本来王妃您与殿下既然已经完婚,殿下今日进宫是带您同去面见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但是殿□□念您多日赶路的劳累,就说暂不讲求这些虚礼了,等京中大婚的仪典举行完毕之后再带您进宫拜见长辈也是可以的。”   虽然姬珩给出了特别合理的理由,可不管怎么说他俩也是瞒着帝后私自成婚的,姬珩早上没舍得吵醒她肯定是有一部分原因的,可如果今天他就带着她进宫去——   帝后双方只怕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即便碍于她是为了边境战事“牺牲”的,怕也少不得要刁难敲打的。   黎浔现在手上一堆事等着她去办,这时候少应付两个人她巴不得,当然不会挑这个刺。   “我知道了,不用等他回来,我的事自己能办。”黎浔道,“给我备车吧,不要用殿下的座驾,低调点儿套一辆寻常得用的马车就行。”   年十九依旧依言去办。   他也是个谨慎的人,看黎浔特意改装,点随行侍卫的时候就尽量挑的平时不怎么跟着姬珩出门走动的生面孔,但是战风被姬珩带着进宫了,他不能放心让黎浔孤身出门赴约,自己还是亲力亲为的跟着了。   黎浔似乎也没有避讳他的意思。   上了马车又撩开窗帘问他:“地点你定在哪儿?”   “在靠近外城的东南边有家茶馆。王妃您这个时间出门,过去应该差不多会赶上饭点儿,想来您也不会想要被太多人瞧见,那个时间茶馆里会相对清净些。”年十九回话。   黎浔很满意他的细致,略略颔首:“那正好,路上绕一下去我家的百草堂走一遭,我过去取点东西。”   她退回马车里坐定,年十九带了八名护卫和一个车夫随行护驾。   年关将近,季氏要照顾家里包括乔木木在内的三个孩子,又要打点过年的人情往来之类,分身乏术,自黎浅离京之后药堂就暂时关门歇业了,对外就说是大夫趁着年关回老家祭祖去了。   黎浔其间没回家,手上没药堂的钥匙,好在年十九手下人才辈出,立刻就有个行家帮忙捅开了锁。   反正是自家的铺子,黎浔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径自进去。   年十九亦步亦趋的跟随,见她轻车熟路的到柜台后面连开了四五个抽屉取了些草药出来,又动作娴熟的碾磨成粉,配好剂量,最后又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瓷瓶倒了里面存放的药汁出来,化开调好的药粉,再取了几根银针一一沾上药汁,等着风干,反复三次才将银针妥善的收好放进了袖袋里。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可以称之为优雅。   年十九在旁边看得却眼睛都不敢眨了,张了几次嘴又都觉得会逾矩而欲言又止,大冷天的就快要急冒汗了。   黎浔一开始是没顾上管他,等准备妥当了要往外走时瞧见年十九的那个表情才露出个笑容来,解释:“就是配了一点麻醉药,昨夜归家太晚我忘了跟殿下要了。”   年十九觉得她应该不会骗自己,但总归这祖宗是胆子大得出奇,他对她的话也不敢全信,就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尽量小心。   黎浔锁了门从药堂出来,重新上车,这次路上没再折腾,直接去了靠近外城墙边上位置比较不起眼的春雨茶舍。   实在是因为她路上走得实在太拖沓太墨迹了,这就导致本来是她约的骆雪可是等她到时骆雪已经早到了一步,而且整个茶楼大堂里还空荡荡的,只掌柜的一个人在扒拉算盘珠子。   年十九把她请下车,要跟着她进去,黎浔却制止了:“刚过来的时候我看前面那条街上有个酒楼,你们过去吃个午饭吧,我约莫一盏茶左右的工夫就出来,到时候过去找你们。”   “王……可是主子……”年十九哪能放心,且不说她自己就是个弱女子,尤其她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这身子尤为金贵,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你要实在不放心那就你一个人在这外面等,其他人不要都堵在门口,”黎浔直言打断他,“我要跟骆大小姐说一点私房话,不想被你们听见。”   她的表情严肃下来,眸中光芒内敛,也恍惚是带了几分警告的寒意。   年十九收到了她的警告,又忧心忡忡的看了眼她的肚子,这才只能咬牙点头:“是。”   黎浔举步进去。   茶馆的老板肯定是认识年十九的,方才也注意到了他们主仆在这门口下了车,可是却没有迎上来打招呼,这时看黎浔进门才放下笔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这位小公子……”   刚想说他这茶馆被人包圆了,黎浔已经抢先说道:“我跟一位姑娘约了在此见面,她到了没?”   掌柜面上笑容不减,立刻侧身让路把她往楼上请:“到了到了,那位姑娘早一刻钟左右就到了,您请,就在上面。”   说话间,眼角的余光悄然看了看被堵在外面的年十九。   黎浔没叫他引路:“哪一间,我自己上去就好。”   “第二间。”掌柜的迎来送往这些年,形形色色的客人都见过,最是识趣,也没强求,又回了柜台后面。   年十九知道黎浔既然支开他们就是不想让人注意到有他们信王府的人今日在这茶楼附近出现过,他不确定黎浔究竟在谋划什么,但是更不敢坏主子的事,也只能暂且避开,好在茶馆是自家的,临走就隐晦的给掌柜交代了一个眼神。   掌柜的暗暗颔首,又若无其事的重新低头记账,同时却竖起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年十九也不敢走太远,咬咬牙进了对面的布店。   彼时楼上的雅间里,骆雪显然也是乔装出行的,换了一身平时根本不会穿的很素的衣裳,外面裹的一件黑色的棉大氅挂在旁边的屏风上。   她正坐在桌旁表情闲适的优雅品茶。   青稞站在旁边却惶惶不安,压着嗓子劝:“大小姐,大公子交代了没有他的首肯您不能出祠堂,您这贸贸然的跑出来,回去一定会受重罚的……而且……而且之前常秋他们做的事……信王殿下这时候约见您也未必就是好事……”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房门吱的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主仆俩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黎浔拉下大氅上的帽子走进来。   因为她穿了男装,青稞一眼没认出来,后来才诧异无比的低呼:“黎家二姑娘?”   往她身后张望,没见姬珩出现,立刻就变了脸色紧张戒备起来:“怎么会是你?”   黎浔反手合上了房门,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来,反问:“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说着,看向坐在那里神态自若的骆雪:“没看你家主子就丝毫也不吃惊吗?”   她也不客气,直接走过去坐在了骆雪对面。   骆雪唇角也噙了一丝笑意,那个笑纹带了几分讥讽,眼神也透着轻蔑。   她并不主动开口,但就看她如今的这个反应,她应该也一早就猜到约见她的人根本就不是姬珩了。   猜到了是黎浔,但她还是冒着会被骆长霖重罚的风险毅然赴约了。   黎浔坐在她对面,直视她的面孔,似乎连跟她互相套话试探一下的耐性也没有,直接就开门见山:“明知道是我要见你你还肯来,看来你是很怕我去他面前告你的状。”   若是姬珩要见她,一定会派她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心腹传信,以此作为先发制人的施压和警告,这才是姬珩素来强势的作风。   所以从青稞跟她禀明送信的人她没见过,但是带着的牌子确实是信王府的,她就立刻想到要见她的人是黎浔了。   但是——   她也庆幸现在找上门来的人是黎浔而不是姬珩。   因为以她对姬珩的了解,若是黎浔已经告过状了,那首先登门找她的就一定会是姬珩。   现在是黎浔亲自来找她算账,这反而可以理解成黎浔因为没有拿到人证物证,所以没敢贸然在姬珩跟前指证她,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一起重生回来的就只有她和黎浔,姬珩还是原来的那个姬珩,确实在她和黎浔之间毫无过节的前提下黎浔就算说她要杀她姬珩也不容易取信的。   此刻面对来势汹汹的黎浔,骆雪也不见丝毫惊慌。   她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同样的直视黎浔的面孔反问:“长话短说吧,你装神弄鬼以信王的名义诱我出来相见总不会真是为了跟我喝茶来的吧?”   看她此时的这个神态语气就知道黔州城的消息她应该还没听说。   黎浔于是就自行先告诉她:“当然是有事了,不过在办正事之前我有两个好消息也顺便告诉你一下,你应该还没听说,上个月在黔州城由当地军民观礼为证,我与信王殿下已经完婚成亲了。”   骆雪的瞳孔剧烈一缩,黎浔甚至明显看到她浑身一个颤抖,用力捏住了手里的那个茶杯。   她脸上的表情,迅速的僵成了一张面具,那个刻意摆出来的微笑看起来就有些可怖了。   可是这还没有完,黎浔依旧是面带笑容从容的与她杀气腾腾的目光对视,再给她一迎头痛击:“并且,我也已经怀上身孕了。”   此言一出,骆雪额头突然跳起青筋。   她猛地拍案而起,胸口起伏,眼睛瞪大到了极致,那眼神已然凶狠到仿佛要吃人一般的死盯着黎浔。   黎浔也慢慢地站起来,并且双手从容的撑到了桌子上,稍稍倾身向前与骆雪形成对垒之势,分毫不让的再度主动发难:“这些都是题外话,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自然与你无关。现在,我们来入正题……我今天来是来跟你讨债的,骆大小姐,你之前派人南下刺杀我的事咱们姑且不提,那么,你有没有想好上辈子你设计篡改圣旨构陷我婶娘后又害死我腹中孩儿的两笔血债准备怎么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我浔浔子就是这么棒棒哒,有仇正面刚,人狠话不多! 第139章 碾压   黎浔明显就是在挑衅。   青稞一开始听说她已经和姬珩成了婚并且还有了身孕之后, 就唯恐骆雪会当场发疯失控,万一她一个受不住刺激伤了黎浔尤其是她腹中的孩子,那可就中计了, 谋害信王子嗣的罪名她是担不起的。   心中正在惶惶,又听黎浔提起什么上辈子什么圣旨……   她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愣在那了。   骆雪也没想到黎浔发起狠来居然会口无遮拦的把这种妖言惑众之语直接就选宣之于口了。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目光闪躲,也有点心虚了。   下一刻, 就扭头呵斥呆若木鸡的青稞:“你先出去。”   青稞当时还没来得及细想黎浔的那几句话,就只当是对方的呓语:“是。”   “站着!”刚要转身出去, 竟又被黎浔给喝止了。   她是有备而来,声势远比骆雪要足上许多,即便青稞不是她的奴婢也被她镇住,脚步顿住。   骆雪不确定黎浔今天找她究竟意欲何为,但是她和黎浔的秘密太过惊世骇俗, 绝不能外传。   所以她目色一厉,再度呵斥青稞:“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青稞猛地再次回过神来, 正待要走, 黎浔这次就直接没废话,手腕迅速翻转指间现出两根银针,趁势连着往她颈后,后腰和手臂上的几处穴道连拍了四五下。   青稞的身子瞬间僵硬木住了, 随后失去平衡, 一块木头桩子一样缓缓的倒下, 砸在了地上。   颈后的那一针,麻住了她舌根,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直挺挺的横在地上, 明明意识清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青稞!”骆雪打了个寒战,冲过去查看,发现青稞不像中毒,就愤然转头质问黎浔:“你对她做了什么?”   黎浔居高临下的冲她晃了晃指缝间夹着的银针,如实道:“就是一点麻药而已,伤不了她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她是你的心腹,我都不怕她在场听着你又怕什么?”   骆雪盯着她,神色愤恨,咬牙切齿,但同时目光却略有闪躲,显然是在权衡什么。   黎浔在她动作之前,又先主动发难:“你确实很心虚啊?我过来的时候发现你不仅把这茶馆给包了场,就连你骆家的车马仆从也被打发了,没有候在楼下,所以现在你也不要想着溜之大吉了,你若要强行冲出去,也是我的人把你强行再堵回来,何必呢?”   她虽就是虚张声势在诓骆雪的,奈何骆雪心机深沉也认定她不会是孤身赴约。   她咬着嘴唇,见青稞确实不像是是有性命之忧的样子,一时便不敢轻举妄动,就只是满心防备的盯着黎浔:“你我之间素无交集,今天你假借信王殿下的名义约我前来又说这些风言风语……你究竟意欲何为?”   黎浔坐回凳子上,表情嘲弄的看着她:“事到如今你才想起来要否认和隐藏,这还有什么意思?上辈子你就在我面前装了一辈子,演戏演了一辈子,是做戏子很上瘾吗?或者还是说你骆大小姐所有的手段也就仅限于此了?除了藏在背后玩那些阴诡伎俩,你就再一无是处,连当面同我宣战斗一斗的胆子都没有?阴沟里的臭虫和老鼠都还偶尔出来晒晒太阳见见光,你却连这些东西都不如?”   上辈子的那些事,本以为都已经作为无头公案翻片儿了,纵然她心中始终愤恨难平也无能为力。   可事实上——   上天还是公平的,有些人做了恶就是做了恶,就算狐狸尾巴藏得再好,因果报应当来的时候她也跑不掉。   所以兜兜转转,骆雪终究还是站在了她的面前。   黎浔此刻的心情远不如看上去的这般平静,自从两个月前的客栈刺杀事件发生后,叫她看到了骆雪对她的敌意和恨意,她就终于确定了前世那些找不到源头的龌龊事都是这个女人的手笔,如若当时黎浔在京城,她估计会忍不住当场就带人冲进骆家去将这个女人大卸八块来泄愤。可是当时形势所迫,终究报仇不急在一时,当下她的孩子,姬珩还有亲人们哪一个的分量都比骆雪重,所以她就暂时忍了。   这一忍,足足两个月,现在重回京城……   也算骆雪倒霉吧,刚好又遇上在黎渃出事的这个当口上,黎浔一时还动不得太子,所以她昨天半夜才进的城,今天一觉醒来就片刻也等不得的立刻就约见了骆雪。   就是先拿这个女人磨刀和出出气也行!   总归她现在满心的戾气,是必须要发泄的。   骆雪向来自恃高贵的,被她这般言语侮辱,蹭的就站起来,也是积累了多日的所有情绪瞬间爆发:“你还有脸跟我提上辈子?你要跟我算账咱们就好好算算!你不知道吗?上辈子我与他是夫妻,我是他昭告天下亲封的一国之母!上辈子你就仗着他的宠爱一步登天了,现在重来一次,还不知悔改吗?什么成婚,怀孕?你这在抢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你自己不知道吗?你现在还敢理直气壮的来找我兴师问罪?”   终究是积怨已深,她此刻咆哮起来,可谓面目狰狞。   “你的?”黎浔看着她失控的样子,心里才略感到了几分畅快,不温不火的反问,“是你想要的吧?上辈子你究竟是凭着什么上位的,天下人不知,你自己还想自欺欺人吗?不过就是他为了还太子的救命之恩,你才靠着太子的遗腹子交易得了个皇后的虚衔……别人施舍的东西,你拿到手反而变成了理所应当?”   因为前世黎浔和姬珩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好,骆雪就料定了黎浔是不知道她那个儿子的真实身份的,所以之前她才会有恃无恐,故意设计让黎浔给她诊脉,想暗示和误导黎浔让黎浔觉得她和姬珩之间早就暗度陈仓了。   现在真相被黎浔当面揭穿,她立刻就心虚慌乱起来,脱口道:“你怎么……”   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不应该!难道是在自己死后,又因为什么特殊的情况导致她儿子的真实身份曝光了?   心虚之余,她又飞快的冷静下来,忽略掉黎浔对她的指责,反唇相讥:“不管我是如何上位的,总归我才是名正言顺。论家世,论样貌,论人品,都只有我才配的上他的皇后之位。黎浔,是你太自不量力了,以色侍人,恃宠而骄,就凭着这些你以为你能得长久吗?”   “我就是以色侍人了,我就是恃宠而骄了,你能奈我何?这终究也只能说明是你不如我。”黎浔的表情依旧镇定坦然,她手掌刻意抚上自己还尚且平坦的腹部,笑容之间挑衅的意味就愈加分明,“而且咱们两人之间究竟是谁更无耻又是谁更可悲?我黎浔再是不光彩,今日你也只能评断我一句‘以色侍人’而已,我所有的一切,姬珩他对我的所有偏宠和看重这些也都是实打实的。可是你再回头看看你,当初你怀着太子的遗腹子,却因为林氏挟恩图报而勉强上位,鸠占鹊巢抢了他只想留给我的皇后之位。别否认,就是因为你心虚,你自卑,你知道那一切根本就不该是属于你的,所以你才屡次在背后用那些阴谋暗算试图挑拨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骆雪的面前,近距离的逼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骆雪,你怕我。”   “你?我怕你?”骆雪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   黎浔却没叫她再往下说就再次抢了她的话茬:“或者说你是怕他?可是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我,所以才逼着你也忌惮我?”   骆雪此刻胸中是万般思绪复杂的涌动。   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和黎浔摊牌时会是这般的局面,她甚至自负到觉得黎浔都没那个资格和能力站到她面前来和她开诚布公的谈一场话,黎浔的结局就只配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她轻而易举的干掉了。   而现在,双方当面撕破脸,她却被这个女人冷嘲热讽,当面逼到近乎发狂。   可又偏偏——   黎浔早已抢得先机,在姬珩心里的分量已经经营得举足轻重,她甚至还得克制,克制着自己怕一旦情绪失控伤了对方会导致自己全盘皆输。   此刻,她手指用力的掐着手心,即使恨不能撕烂黎浔的脸,甚至想直接将她从窗口推出去一了百了……   最后也只能耗费了所有的力气逼着自己冷静。   青稞还躺在地上,表情惊骇的看着她二人。   骆雪咬着牙,胸口起伏,与黎浔对视半晌才终于咬着牙强行往旁边走开了两步,冷冷道:“我想你是魔怔了,什么上辈子这辈子,我什么也听不懂,我也不知道你都说了什么。”   黎浔知道了一切她不怕,只要姬珩不知道就好,说到底,以黎浔的家世背景能拿她怎么样?这女人就只能靠着姬珩罢了。   黎浔对她的出尔反尔却仿佛半点也不意外,莞尔勾唇:“无所谓,随便你认不认,总归我已经知道了那些事都是你做的,今天过来就是知会你一声,那一桩桩一件件,我会逐一跟你清算,让你悔不当初的。”   她作势整理着身上的大氅似是要走。   骆雪终是心虚,想忍着强撑气场,却奈何做不到,又霍的转身质问:“你凭什么说那些事都是我做的?凡事总要有个合理的动机,如你所言,那时候我已经是皇后了,而且我与他有言在先,将来的帝位也是我儿子的,我什么都有了,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黎浔转头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也跟看一个笑话似的:“你这辈子叫人刺杀我是为了什么理由,上辈子当然也是一样,至于这理由究竟是什么……我跟你很熟吗?我为什么要关心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骆雪是为情还是为权才做的那些事,对她而言确实半点差别也没有,她只要知道那些事都是这女人做的就行了。   说话间,她拿足尖踢了躺在地上的青稞一下:“药效差不多过去了,还不起来跟我走?难道要被她带回去杀人灭口吗?”   青稞被她二人之间的对话是听得整个人都傻掉了,根本没顾上想别的。   这时候黎浔一提,她方才意识到——   以骆雪的心性,她绝对是生机渺茫的。   她其实也不信黎浔,但这时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保命,试着挣扎,果然手脚虽然还不是很听使唤,但勉强是能动了,跌跌撞撞在的站起来就要往门外冲。   “青稞!”骆雪暴怒的呵斥。   青稞已经奔到门边撞开了房门。   黎浔于是适时地再度开口挑衅:“别的都姑且不论,就你派人南下追杀我一事,青稞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证,如果我把她带回去由她在信王殿下面前指证你,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是啊,青稞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证。   骆雪心里一阵慌乱,脑子里就只有黎浔刻意加重语气的这三个字了。   于是她目光略一闪烁,顺手抓起旁边架子上的瓷瓶冲上去猛力砸在青稞头顶。   却不知道是位置没有砸准还是怎的,青稞身子晃了晃,脚下一个趔趄,随后又扶住了门框继续往外走,骆雪一不做二不休,拔下发间钗子就狠刺入她颈边。   青稞剧痛之下指甲将她手背抓出一片血痕。   她也是发了狠,唯恐青稞还有生机,就拔出钗子又连刺了两下。   钗子戳破血管,血溅了她一身。   茶馆的掌柜本来就严密注意着这楼上的动静,见青稞仓惶撞开了门,唯恐别是黎浔出什么差错了正赶着上来查看,刚上了楼就撞见这一幕,直接傻眼了。   黎浔这时候才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甚至都没有再多看骆雪一眼,直接就迈步下楼。   路过目瞪口呆的掌柜身边时,冷冷的提醒:“把人按下,报官,你这店里出人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啊啊啊,抱歉,其实早一个小时就写出来了,但是字数写超了,强迫症患者一定要删到4k内,还不想随便断剧情,就磨叽了一小时……   ps:青稞这个丫头跟着骆雪手上也早不干净了,她的死并无无辜,只能说罪有应得。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让浔浔子亲手果断捅了她,就明目张胆的嫁祸骆雪气死丫的,按照我女主的人设,她会这么干也合她的人设性格,但是后来想想大众道德问题就还是算了,委婉一下,继续让恶毒女配做这个恶人吧。 第140章 癖好   等骆雪回过神来的时候, 茶楼里已经没了黎浔的影子。   她看着倒在血泊里抽搐的青稞和自己满手的鲜血,理智才又慢慢回归。   用袖子抹了把脸,又转身冲进了屋子里拿过自己的大氅裹在身上遮掩血迹。   匆匆忙忙的想要往楼下冲, 茶楼的掌柜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同时冲着楼下后厨的方向喊:“快来人,去报官,有人杀人啦。”   能被安排在这里当掌柜的显然得是个会随机应变的聪明人,虽然黎浔就撂下了一句话, 但只略一琢磨就已经意思明显了——   这就是要他闹!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他是扯着嗓子嚷的。   之前也是骆雪为了谨慎起见在进门后就让他打发了伙计不要在大堂里晃,伙计们才被赶去了后厨呆着。   这时候三个伙计还不及跑出来……   茶楼临街, 大门外已经冲进来好几个好事的路人扯着脖子往楼上张望。   掌柜的堵着楼梯不让她下去,骆雪慌了,匆忙的背转身去拿袖子遮脸,一面压着声音怒斥:“这是我家签了死契的奴婢,她以下犯上意图行刺于我, 我自是有权处置她,你给我让开。”   掌柜的自是不肯让的。   这个时候在后厨偷吃零嘴的几个伙计已经跑出来, 他就又大嗓门的嚷嚷:“即使是你家的奴婢你也不能草菅人命, 何况现在人死在我这茶楼上,你要是走了,官府要将这人命案算在我的头上,吃官司的就是我了。快去, 去京兆府衙门报官。”   骆雪纵然慌乱, 也没有乱到底, 她竟还没有慌不择路的自报家门试图以丞相之女的身份来威吓在场的众人,就只是争执,又躲着尽量不叫人看见她的脸, 怕被人认出来。   黎浔这时候已经走到街上了。   年十九忙从对面的布店迎出来。   主仆俩站在茶楼门口又听了两耳朵。   年十九并不知道茶楼里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能猜个大概,就提醒道:“虽说即便是签了死契的奴婢律法也是明令禁止主人家无故处死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哪个大户人家都有,事后编排个理由出来,府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虽然惹上了这样的事,骆大小姐难免会有些麻烦,但这个丫头是她家的家生子,又有相府给她做后台开脱……她最后是指定会脱罪的,除非……”   是姬珩出手再添一把火,和骆家打擂台去给京兆府尹施压。   “不需要。”黎浔对此却并不失望,只是勾唇冷笑,“我摆这一局本来也不是为着取她性命的。”   她不想在此滞留太久,抬脚就朝街口的方向走,一字一句的道:“把消息给我散出去。左相大人的千金在春雨茶舍行凶虐杀了自己的贴身婢女。”   杀人不过头点地,骆雪这样的,叫她一死了之了还有什么意思?   茶楼之上,因为掌柜的带人堵在楼梯口不准她走,楼下大堂进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骆雪走不脱,就当机立断的又躲回了雅间里。   她脑子还没彻底糊涂——   掌柜的怕这官司落自己头上,指定不会让她走,这不奇怪,她现在最怕的是被人认出来,这时候权衡利弊就想着乖乖等着,待官府的衙役来了,她就立刻配合跟着走,届时把帽檐使劲压低,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等她进了衙门再亮明自己的身份,京兆府尹就必得第一时间去知会骆家人了。   她不怕进衙门,进了衙门她反而容易脱身。   因为想好了退路,故而她此刻内心依旧十分焦灼却慢慢地不怎么慌了,只又想起方才和黎浔会面对质的种种而感到愤恨罢了。   结果——   现实却是当头棒喝紧跟着又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等衙门的人赶过来处理,附近的几条街上消息就传遍了,无数人蜂拥而至,将这茶楼内外挤得人山人海,大家一起兴奋的议论着都想看看这个素有才名却又跋扈敢杀人的相府千金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了,之前被她打发去附近溜达的车夫听了消息将信将疑想过来接她的时候就根本挤不进来了。   黎浔是压根没兴趣等着看她的热闹的,离开茶馆又让年十九送她回了一趟黎家。   季氏这阵子一直在为黎渃担心,难免有些憔悴。   黎浔编了个谎,告诉她黎渃因为半路边走边玩又被风雪耽误了行程,没去到黔州,但她在回程的路上已经遇到对方了,现在因为她近期要准备和姬珩办婚事,姬珩差人去沧州他舅舅家送信,黎渃贪玩就跟着王府的管事一道去了。   她这番说辞的说服力其实不算太强,却奈何算计精准,利用了季氏对她天然的信任,季氏倒是嘟囔又暗骂了女儿两句不懂事,话题就扯回她的婚事上了。   黎浔把能说的都大概与她交代了一遍,也把黎珺等人在黔州城的近况也一一给她转述了。   季氏一个女人,最盼着的无非就是夫君和孩子们的平安,得了消息看着心情就开朗多了。   “你中午饭吃了没?我叫人备下。”正事谈完,季氏才想起来这都过午了。   “不用了婶娘,我早饭吃的晚。”黎浔拒绝了,“殿下他早起进宫面圣了,我才抽空回来给您报个平安的,这就回去了。”   季氏却有犹豫,握着她的手道:“虽说你们在外也是明媒正娶成了婚的,可殿下他毕竟是皇族,现在京城里消息还没传开,宫里也还没个说法……你暂时还是要住家里妥当些吧?等回头得了帝后应允补办了婚事……”   “我是要回来住的。”黎浔笑道,“不过我们是昨天连夜赶回来的,太仓促,今天一早殿下又进宫了,还有些事情需要互相商量和交代的。所以我还是先回王府去,今天殿下进宫应该会跟帝后面禀我与他的事,总还得听听宫里是怎么个说法的。”   虽然事出有因,但她和姬珩这婚事办得确实不合规矩,季氏也十分悬心怕会惹得帝后不快。   所以这便没有强留。   也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她了,很有些依依不舍,亲自将她送出门去,看她上车离开了才回的家门。   黎浔路上也没再往别处去,年十九直接带着车马回府。   半路上黎浔突发奇想,就又透过车窗叫了他:“我长姐离京之后太子妃娘娘的病当是没人给看了吧?我有点不放心她,你替我盯着打听一下东宫那边的消息,挑个太子殿下在府的日子,我过去走一趟。”   年十九一听她说要挑太子在府的日子去东宫就明白她绝非是为了去探太子妃的病的,心中瞬间警觉,却不能驳她,还是拱手应诺:“是。”   事情她肯定得依言去办,但前提却是要知会过姬珩的。   回到信王府时,姬珩还未曾归家,大门口却停着另外一副车驾。   “是谁来了?”年十九一面叫人搬了垫脚凳服侍黎浔下车,一面狐疑追问。   姬珩两口子是昨天下半夜才仓促回京的,看这车驾明显是有些身份的人到访,会是谁消息这么灵通,而且连个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就登门拜访了?   等在门口的一个二管事回禀:“是相府骆家的大公子。”   这位骆大公子,因为在京城实在太没存在感了,年十九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也是见都没见过的。   何况——   这人和王府也没什么交集啊?   再转念一想——   别是为了春雨茶舍骆雪的事?   有些慎重起来的转头看黎浔:“难道是茶楼的消息已经传回骆家了?”   二管事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但直觉的还是觉得他想岔了,便迟疑着看了黎浔一眼,道:“上午王妃才刚出门不久骆大公子就到了,小的推说王爷不在,他却说王妃得空见他一面也可。然后……就一直等到现在了。”   这样一来,他就应该还不知道骆雪在春雨茶舍又出事了。   年十九有些担心,斟酌着问黎浔:“似是……不太合规矩,王妃若是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小的前去打发了。”   黎浔摆摆手:“我与骆大公子原是认识的,没事,我去见他一面就好,便省得劳动殿下了。”   抬脚进门。   前世她跟了姬珩的时候姬珩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所以这座信王府她还陌生得很,进门就不认路。   二管事也很干练,连忙解释:“人没在厅上,那位大公子说他不喜憋闷,就等在院中了,小的引王妃过去。”   黎浔跟着他一路寻去,也是凑巧,彼时骆长霖的轮椅就停在她出门前站过的那株白梅树下。   他穿一件素青色的棉布袍子,肩上披着雪白的狐裘大氅,膝上也是一条素白皮毛制成的小毯子,彼时微微仰头赏花……   凤目狭长,眸色风流。   端的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的。   这位骆大公子,也算是个奇人了,明明置身于万丈红尘之中,却每回见他给人的都是超然世外的风雅之感。   黎浔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当时停在枝头的一只雀儿被惊动,扑腾着飞走了。   骆长霖转头,见她又是穿的一身男装现身的,也是觉得诧异又有趣。   不过他表述这种情绪时候的表现与黎浔不同,先是神情寡淡的盯着她打量了两眼,后才微蹙了眉峰道:“你回京了也穿成这样?这是什么癖好?”   黎浔起初是并未在意自己的穿着,此刻循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才想起来她今天又是扮了男装出门的。   正待要说话,身后就有道声音冷冰冰的抢白:“我们两口子在家就喜欢这么穿,这位客人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黎浔循声回望,就见姬珩穿着一身深紫朝服从她方才过来的回廊上也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叮咚,您的醋坛子姬小六已再度上线!   ps:全文就骆雪这么一个重点反派的女配,虽然段位其实跟我浔浔子没啥可比性,但架不住作死技能满格,所以没有一章直接pass掉,请大家见谅。但是有一点可以放心,暂时留着她后面就是单方面给我浔浔子虐着玩的,战斗力已经残了,不会再给大家添堵了…… 第141章 示好   他极少有穿得这么正式的时候, 黎浔当年见的多的也是他一身龙袍威严冷酷的样子。   差不多的年纪上,换身衣裳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判若两人的。   姬珩从回廊上绕下来, 走到黎浔身边站定。   骆长霖并没有理会他这来得古怪的脾气,见到他也没有丝毫的惶恐哪怕是拘谨,只是从容的拱手作揖:“在下骆长霖,见过信王殿下。骆某多有不便,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骆大公子?”姬珩吊着眼尾聊做不经意的上下打量他, 心里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本王与贵府并无私交, 大公子骤然来访所为何事啊?”   跟着他一道回来的战风这时候就有点惨了,站在后面直想捶柱子……   骆长霖?骆相爷府上的大公子?他就是骆家那位神出鬼没的大公子,这事儿王妃明明早知道了可她没告诉我啊!   姬珩倒是早就猜到他和黎浔之间的渊源了,虽然上辈子他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所谓大舅哥并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但骆璟良在风光鼎盛时毅然辞官归隐, 骆雪死后,又命令不准骆家的任何人过分与太子亲近, 保持好君臣之间的距离和本分, 这些事他却知道都是骆长霖主导操纵的。   头两个月他在边城忙着查细作,整顿军务,忙的脚不沾地,偶尔抽空回城和黎浔相聚片刻又哪里顾得上去谈论不相干的人。黎浔在路上偶遇了骆长霖的事她没提过, 但是战风却一五一十将路上发生的事都禀报了的。   二十四五岁, 样貌生得俊秀, 腿脚不方便,做派很讲究,又行事诡异, 甚至有可能搭救了前去行刺黎浔的刺客……   这种种特征糅合在一起,姬珩也早就猜到他的身份了。   只是黎浔没提,他也就没太当回事罢了。   现在倒好,刚回京他这还没腾出手去找骆雪算账,这位骆大公子居然就先登堂入室的找上门来了?   姬珩的面色不善,骆长霖也十分奇怪,因为依着他所掌握的信息和对姬珩此人的调查了解,这位信王殿下在太子手下都能蛰伏隐忍这么多年了,不该是喜形于色的人。   “哦。”他定了定神,目光却再度移向黎浔,刚要说话……   姬珩一看——   这哪儿能忍?   当即转头沉声催促黎浔:“本王到现在还没用膳呢。”   反正这些年黎浔是从没管过他饮食起居,他人又不傻,渴了饿了冷了热了的还要别人提醒才知道找饭吃找衣裳穿么?   她脑子一时没转那么多弯,就挺纳闷的。   “哦,我也刚从外面回来。”不过最近她和姬珩的关系好了,她还是配合的,就随口吩咐战风:“叫个人去厨房看看弄点吃的。”   战风心里一乐,立刻就精神百倍的挺直了腰板:“是!”   还找什么人去传话啊,溜了溜了,赶紧溜了。   那端的是脚下生风,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姬珩这脸色就更难看了,瞪着黎浔打眼皮官司……   听不出来本王这是叫你避嫌赶紧走啊?   黎浔是真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见他一脸不满的瞪着自己,就又忖道:“殿下是早膳也没用吗?要么您先去随便用点儿什么垫垫肚子,我这里还有事,跟骆大公子说两句话就来。”   姬珩:……   瞪着她,更不高兴了,当然也是绝对不可能走的:“骆大公子登门,本王自会招呼他。”   在黎浔的眼里,骆长霖是骆雪的兄长,是从一开始就被她干净利落的划归了敌对的阵营。   两军对垒,谁的眼里还会有什么男女之分?就是撸袖子开掐呗。   可能是姬珩这咬牙切齿的语气酸的太明显了,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这个半吊子的新晋夫君是闹脾气了。   虽然骆雪事事针对她,但骆雪的事却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姬珩也是当事人之一,她处理骆雪和骆家的事本来也没打算避开姬珩,现在既然他不喜她和骆长霖接触,她也不会刻意跟他对着干。   虽然……   还是觉得他这小心眼的挺有点莫名其妙。   “那好吧。”她于是就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刚要和骆长霖告辞……   却不想她没把骆长霖当男人,骆长霖也是异曲同工的压根没把她当女人!   骆长霖也是没看明白他们夫妻俩这眼皮底下究竟在打的什么官司,盯着两人看了两眼然后也是太直了些,见着黎浔要走,就忙是出言制止:“信王殿下误会了,事实上骆某此次登门是专程为着拜访黎二姑娘的。”   姬珩:……   行行行,你们聊,合着本王就是个多余的是吧?   想赶我走?在我家里你们堂而皇之的私会还想当面赶我走?!   走是不可能走的,他脾气这就压不住了,冷声纠正骆长霖:“骆大公子此言差矣,本王和阿浔已经成过亲了,她现在是本王的新王妃,还请慎言。”   骆长霖道:“二位成婚的当日在下也在黔州城,当时婚事办得草率,又赶上情况特殊……我想殿下回京之后是会补办一次大婚的仪典的吧?届时再改口也不迟。”   他真的是就事论事,也算是为了黎浔考虑了。   虽然信王府的人都认了黎浔这个新主母,可京城上下没得皇帝的明旨,黎浔就公认的还是黎家的姑娘,贸贸然的随便称呼反而容易惹人议论。   他这表情正经又坦荡,真的看不出半点有意抬杠的意思,反而噎了姬珩一下。   黎浔这时候心里是明白的,就唯恐这小心眼继续抽风要原地炸了,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就赶忙上前一步挡在他和骆长霖中间,抢先道:“骆大公子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吧,稍后我们还要去用膳。”   骆长霖于是重新把视线移回她脸上,拱手正色道:“黎二姑娘,我的真实身份想必您也早就猜到了,之前同行一路,承蒙照料,对您有所隐瞒也并非恶意,希望您不要见怪。另外骆某常年不在京城,对家中诸事难免疏忽,对舍妹也疏于管教了。我知道有些事既已发生,就不是我用言语便能化解或者补偿的……但是骆某此来,确实是带着诚意前来致歉的。之前阿雪有冒犯和对不住您的地方,她犯下的过错我愿一力承担,姑娘若能退一步,化解干戈,那么这个人情我骆长霖定当谨记,日后若有机会,也定当回报。”   这个人,是可以审时度势将一切的利弊牵连看得很清楚的。   其实以他们堂堂一个相府,又怎么会在意得罪了黎浔这么一个从三品外放将领家的姑娘的?如今骆家对她礼遇有加,真正不想得罪的其实是姬珩。   可是他又很清楚,事情的根源在黎浔身上,这场干戈若要化解,就必须黎浔松口。   所以——   现在哪怕姬珩就站在他面前,他真正出面与之交涉的也仅是黎浔而已。   而且,他说话还很实在,并没有表现出黎浔就是理所应当该接受他的示好的,而是言明以后会补偿。   姬珩负手而立站在黎浔身后,就只是斜睨着他,唇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不言不语……   骆长霖有多大的格局和多宽的眼界,他心里有数。   可黎浔却是头次和这位骆大公子开诚布公的谈话,对他的这番直率又诚恳的说辞却难免诧异。   她抿着唇,沉默了许久,也是表情严肃,似是斟酌。   骆长霖就不骄不躁的等着。   可是他目光一直专注的定格在黎浔脸上,后来姬珩就先不乐意了,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后,不耐烦道:“不乐意就不必为难,回房去。”   黎浔的脾气他知道,骆雪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踩在了她的底线上,在姬珩看来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丝毫的妥协和犹豫的。   可是现在——   就这个骆长霖装模作样的说两句好话,她却纠结上了?   简直岂有此理!   “不是的。”他扯了黎浔要走,不想黎浔却掰开他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表情依旧严肃又略有几分纠结的再度看向了骆长霖,确认道:“所以,骆大公子此行是来示好求和的?”   这么做,其实挺掉份子的。   骆长霖脸上却无异色,坦荡的点头:“是。”   黎浔于是抿抿唇,她低头又抬头,再看向他的时候神情里就明显透着遗憾了。   骆长霖蹙眉,心里立时就跟着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又听黎浔话锋一转:“抱歉。那大公子可能来得不太是时候。此刻或许您该先回相府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心意不改,我们再谈?”   她这话就明显是话里有话在暗示什么的。   两个男人全都表情狐疑的盯着她。   本来她对骆雪做的事就是要知会姬珩的,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此刻黎浔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重新看向骆长霖道:“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骆大小姐在城东的茶馆暴怒杀了人,此刻应该已经身处京兆府的牢狱之中了。此事只有我能证明她是事出有因,可以为她脱罪的,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姬珩:……   骆长霖:……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事业心的浔浔子和骆大公子遭遇恋爱脑的珩珩子……   珩珩子:吃醋ing……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哄才会好那种,哼!   浔浔子:不同频的蠢货完全带不动!   骆大公子:你们在说啥?我很严肃很认真很正经的。 第142章 牢狱   虽然一般来说签了死契的奴婢被主家处置了官府是不会过问的, 可那是得在民不举的情况下才会官不纠。   现在骆雪这事发生在外面的茶楼里,并且还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京兆府尹就算是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能了。   衙役把人锁回去,因为尾随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实在太多,京兆府尹迫于压力当场就将其投入了大牢,后来才念在同朝为官的情面上暗中叫人去骆府报的信。   但这个时辰骆璟良必然是不在家的。   骆夫人那边,骆霺因为拒婚死命的折腾,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了不知多少回,死自是不可能死的, 却折腾的腿伤加重落了残疾,骆夫人为了这个女儿折腾的心力交瘁,哪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   只碍于情面,打发了个下人去宫门外等着好及时给骆璟良报信。   骆长霖在信王府这就待不住了,立刻就告辞出来。   在大门口上了马车, 十安问他:“大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是去京兆府衙门吗?”   骆长霖却被他问得愣住, 手抓着窗框许久, 便泄了气一般的微微一叹:“回府吧。”   十安诧异:“那大小姐怎么办?就不管了吗?”   说着,又脑中灵光一闪,回头又看了眼信王府的大门:“事情既然是黎家姑娘搞出来的,要么您再跟她谈谈?前段时间信王在南边锋芒毕露, 最近朝中风声很紧, 他们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树我们骆府为敌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事,此事也未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骆长霖瞥了他一眼,素来情绪寡淡的眉目间眸色就难得带了几分嘲讽, 反问道:“你叫我怎么能开这个口?”   “属下……”十安有点没太听明白。   又见他捏了捏手指,继续往下说:“说白了,早前要不是因为黎家姑娘自己足够机警和有决断,此刻她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她和阿雪之间的仇怨隔着的是阴阳两界,她若是个性情宽和大度的,愿意退让一步,自然是好。现在她就是要计较,那也是人之常情。换而言之,如若今天我与她易地而处,我也必是会要让那个想杀我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的。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你又让我怎么觍着脸去要求别人大度?”   十安当然是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情的,看他平时一副寡淡无为超然世外的作风,事实上也是个睚眦必报不吃亏的性子,当是心狠手辣时,做起事来也绝不会手软。   毫无疑问,黎家这位二姑娘和他就挺像的。   “那现在怎么办?”十安不敢再出馊主意,但是想想骆雪的事还是觉得闹心,“那大小姐您就不管了?”   骆雪自己主动去招惹的黎浔,要不是因为这是自己的亲妹妹,骆长霖都要说她一句活该了。   他此刻虽然神情冷淡,但心里也是大动了肝火了,沉默了片刻又若有所思的抬眸看了眼矗立在眼前的信王府大门:“我看那丫头也没打算要阿雪的命,否则以她的手段和心机,现在死的就不是青稞而该是阿雪了。至于阿雪……她自己闯出来的祸事,叫她在牢里呆两天吃吃苦头对她没准有好处。”   如果换个人,他可能也就快刀斩乱麻,直接威逼利诱的替骆雪把这些麻烦都料理了,可是遇上黎浔和姬珩这么两个难缠的刺头,还是皇族中人,事情处理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骆长霖回了骆府,终究还是不能扔了骆雪不管,就还是让十安出去打听了一番骆雪那案子具体事发的经过。   傍晚骆璟良从宫里出来听到消息可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定力了,家也没顾上回的直接赶去了京兆府衙门。   本来衙门早该关门了,可就是因为骆家一直没来人,府尹才一直在等着。   骆雪杀人是茶馆老板亲眼目睹的,她被衙役拿住并且带回来时满身满脸满手的血,而且青稞身上的致命伤还不止一处,显然这也不是失手错杀……   就因为见证人实在太多了,所以现在死的哪怕只是骆府的一个婢女,京兆府尹也不能给骆璟良送这个人情了,不过还是叫狱卒将骆雪提来跟他父女俩见了面。   牢里的环境不好,骆雪虽然能忍,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骆璟良哭闹抱怨,但她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情势对她很是不利。   见面没看见骆长霖,左右找了一圈,却是诧异:“父亲,哥哥呢?”   听骆璟良说他是从宫里出来直接过来的,骆雪立刻就也有点明白——   她本来就是在受罚期间偷跑出去的,结果就又惹出了乱子,骆长霖会恼了她是必然。可她又料定了骆长霖不会放着她不管,而现在他之所以不露面也不着急,绝对是因为胸有成竹,心里已有把握了,否则早就当面过来询问细节好想办法为她脱罪了。   如此一来,骆雪反而是不太急了。   骆璟良问她事发的原因和经过,她不能说出自己跟黎浔的过节,就只声称是青稞先要对她不利,她情急之下反击才失手杀人的。   可是茶馆掌柜却只看到了她出手伤人,不能替她作证前一截。   京兆府尹也想尽早摆脱他家的案子,等骆璟良从房里出来又命人把骆雪送回了牢里之后就好心提醒:“茶楼的掌柜声称令千金是与一年轻公子约了在雅间会面,事发时那位公子就趁乱走了。丞相大人,虽然事关女儿清白,但眼下令千金身上这杀人之罪洗不清,一样会连累府上名声扫地。”   他就只是提醒,当然最后要怎么做决定还是骆璟良的事。   骆璟良一听女儿居然是跑出去私会外男才出的事,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险些当场气晕过去,正待要再找骆雪问个清楚,却是家里门房的小厮寻来,说骆长霖请他尽早回府。   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是有种出奇的信任的,便咬牙忍下了脾气先回家去了。   这边骆雪回到牢里,虽然她确定骆长霖一定不会放任她不管的,可是牢里的这个环境对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来说简直就如同人间炼狱,她置身其中每时每刻都觉得自己要当场疯掉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黎浔所赐。   她忍不下这口气!   于是摘下一对儿金镶玉的耳环和腕间的一只镯子给了狱卒,叫狱卒给她往东宫报了个信,因为是托人传话,她也没说别的,只叫狱卒去东宫寻太子的幕僚董千里,并告知他自己的情况。   信王府这边,送走了骆长霖之后黎浔就陪着姬珩去厅上用饭,路上顺便跟他详细交代了自己去给骆雪下套的事儿。   “就这?”姬珩听后就开始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她,“那你准备的后招又是什么?”   虽说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两个回来了,骆雪也回来了,现在的这个骆雪实实在在也是当初害她的那一个,这其中是夹着三条人命的,以姬珩对黎浔的了解……   把人大卸八块她都未必能觉得满意。   现在只是把骆雪送牢里关几天?就算经此一事她名声便臭了,但是相对于她做下的那些事这也还是太轻了。   黎浔也侧目与他对视一眼,摇头道:“没有啊。我就是暂时还不想让她死而已。”   “跟我还保密。”姬珩冷哼一声,明显是不信。   黎浔却严肃起来,扯了扯他袖子问他:“你呢?你今日进宫和陛下谈得如何?”   姬珩挑眉:“你想问公事还是私事?”   南境的情况很棘手,黎浔其实也悬心,不过那些事她鞭长莫及,也帮不上忙,于是就暂时忽略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面不改色的直言道:“我今天回家去见了婶娘,跟她说好要搬回去住的,我当然是想问我们的婚事定下来了没有。”   她如此关心在意此事,按理说姬珩是该高兴的,此时却后知后觉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后忽的就沉下脸来不走了,一把拽住她质问:“你留着骆雪的性命就是为了这个?”   黎浔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神色依旧坦荡,莞尔勾唇:“是啊。她隐忍筹谋大半年就为了等机会好将我置之死地,然后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来。且不论她是为了情意还是利益,总归由此可见她是执念已深的。我就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却得不到,以她的心性,这绝对会比死更叫她难受的。”   顿了一下,又补充:“哦,还有就是你之前不是说了么,她坑骆家的人很有一手的,骆璟良如今还是居于庙堂之上的,留着一个败事有余的骆大小姐时不时给他和骆大公子拖一下后腿,这对你也是有利的。”   骆雪就是骆家的弱点和露在外面的把柄,只要他们利用得当,就能很好的牵制骆璟良和骆长霖父子。   黎浔说的都是实话,她也没有敷衍姬珩的意思。   却不想姬珩的脸色却是越沉越难看:“所以,你是把本王当成是你和骆雪博弈的工具了?你急着与我成婚,也是为了以此来刺激和打击她的?”   鉴于他的脸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语气也冷了下来,黎浔还是不迟钝的,微蹙了眉头立刻澄清:“不是啊,反正我们本来也是要再办一次婚事的,别的都只是顺便一下,大好的机会就不要浪费了嘛。”   她其实挺诚恳的,一点儿敷衍的意思也没有。   姬珩盯了她的脸孔半晌,却只觉得气闷。   黎浔倒是想哄一哄,可是她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虽然能意识到他是为了什么生气的……   两个人,站在半路的回廊上对峙许久。   姬珩才又一字一句表情严肃的开口:“若是父皇执意不肯答应我们完婚,你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珩珩子来啦…… 第143章 喜欢   黎浔和皇帝基本不算打过交道, 确实摸不准他的性情和做事的风格。   又鉴于姬珩此时的表情是实在过于严肃和郑重了,她便不能掉以轻心,手掌下意识的抚上腹部才咬了下嘴唇问道:“为什么?是单为了我的出身, 还是为了惩戒你的善做主张?”   黎家虽然家世清白,黎珺现在也争得了功名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可也确实,底蕴不够深厚,拿来配姬珩这个皇子多少还是有些寒碜的。   黎浔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虽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清楚, 她能有如今这般的际遇靠的全都是姬珩对她的纵容和偏爱,她攀上姬珩,背地里眼热的名门闺秀不计其数。   姬珩这次在外私自和她成了婚,这先斩后奏的举动多少会打到皇帝的脸,皇帝若是为了置气故意刁难也正常。   她面对此事时, 依旧是超乎寻常的理智冷静。   姬珩瞧见她手下的小动作,却突然怒上心头。   他似是不忍直视的狠狠闭了下眼, 为了压制情绪别对她表现得过激了, 就在袖子底下暗暗捏紧了手指,之后才重新睁开眼表情嘲讽的看着她,自顾有了定论:“其实你并不介意是吧?”   黎浔这时候已经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   她慌张了一下,微微上前一步, 刚要说话, 姬珩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之前你之所以着急与我成婚, 为的就只是肚子里的孩子,你怕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曝光了怀孕的事实会导致这个孩子的身份血统得不到承认,要受人攻讦和迫害。现在它的名分有了, 哪怕父皇暂时还不肯承认也天下皆知它是本王的子嗣,所以你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别管是父皇刁难,哪怕他就是明令禁止我与你完婚,并且昭告天下,对你而言都不甚要紧。即使这辈子都进不了我信王府的大门……对你而言也都不甚打紧,是吗?在你眼里,本王就依旧还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话到这里,黎浔才总算明白过来——   他就是借口找茬来的,也许在皇帝面前的局面其实没这么糟的。   她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姬珩的情绪:“你是需要我说些什么敷衍的话来宽慰你一下吗?”   奈何姬珩说的那些话都是事实。   如果此时她面对着的是别人,或者哪怕她和姬珩之间的关系还停留在前世的阶段,她现在都可以毫无负担的虚与委蛇说些熨帖的场面话来忽悠他一下的。   不过——   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她又不是做不来。   可是现在——   却觉得没这样的必要。   因为从一开始两个人就都是彼此交了底的,她知道姬珩的用意和目的,姬珩也知道她的,她和他绑在一起,一则是因为她逃不掉,二则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借力保一家老小平安的。   即便姬珩曾经明言强调他不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一场交易,可它实际上就是一场交易。   只是因为他的坦诚,黎浔也不可能心中全无感激和动容,她也在尽量试接纳和迎合他,算作是对他这相护一场能给的回报了。   就因为他是发自内心对她好的,所以她才想坦诚相待,并不愿意说些漂亮的场面话来敷衍,这才是她能给他的最大的诚心和诚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微蹙了眉头,表情十分的认真且慎重。   可姬珩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   只是就因为他心里对她太在意了,也才会导致不知足,即便再怎么掩饰也终究盖不过心中真实的贪念和不甘心。   他看着她,眸色自嘲又无奈:“我有多喜欢你,在意你,此刻才会有多少的不甘心。”   手掌抚上她面颊,神色也跟着变得悲切起来:“黎浔,我的心情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懂了?我知道你觉得我自私偏执不可理喻,我枉顾你的意愿把你强行困锁在我身边,甚至利用你家人的性命威胁,让你对我屈服妥协……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我会觉得这天地间万物失色,芸芸众生都失去了光彩和意义。曾经你离开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日日夜夜我都觉得是置身在深渊当中,眼前没有光亮,也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我那是怎么了,睁开眼睛看不见你,便不愿意醒来;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会恐慌难受到发狂。那余生里的每一天里,我甚至没有办法再专心下来去做任何事,每时每刻都在想你……现在我能看着你的脸,你又知道我有多欢喜吗?不是我想困住你,勉强你,是我不能没有你在我身边。”   最后,也只能是苦笑一声罢了。   黎浔微微仰着头看他。   她看到他眼中浮动的水光,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有狂热,有坚定,也有沉痛,交织起来,像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   她见过他前世里暴怒的模样,冷酷的模样,也知道这辈子为了靠近她,他伪装起来的洒脱和儒雅都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男人俊美的外表和强大的内心之下还会藏着这样的一面。   他并不脆弱,却需要用偏执和掠夺去建造心中的堡垒,用她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来撑起他全部外在的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并且为了得到还甚是偏执和霸道,可是她不知道,他会将她树立成了心中的信念和支柱。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怕,也头一次开始怀疑前世在她死后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又或者是他把他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每个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的,人只要活着,就总要经历身边亲近之人离开的悲痛,她曾经以为他就是再气恼悲愤,也无非是暴怒之下拿林家的那些人泄泄愤罢了,也许她的死,是会叫他一辈子都耿耿于怀的记在心上,可是强大如斯,一切也迟早会被时光掩埋成为过去的。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开始变得不确定。   她知道这辈子姬珩为了接近她而做了无数的伪装,她也一直以为那不过就是他另辟蹊径用来征服女人的手段罢了,此时方才觉得心惊和震撼——   为了接近她,得到她,他也许是真的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真的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了,至于他明面上的那些看似强取豪夺的霸道之举才是伪装出来的手段罢了。   黎浔的心里有些乱,眼神慌张闪躲,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和回应他。   姬珩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没指望她会给出任何的回应。   他手指慢慢拢到她脑后,将她压入怀中。   黎浔脸贴靠到他胸口的同时,蓦然感觉脖子后面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砸下来,没入她领口。   她心跳猛地一滞,颈后的触感仿佛瞬间沿着皮肤侵染到心脏,搅得她心中极度不适。   正在彷徨无措之时,又听姬珩沙哑着嗓子语气颓败的在她头顶继续说道:“怎么都好,你想怎么样都好,这种心情其实你不能明白也好,反正在你心里我始终就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是你肯安心呆在我身边就行,我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是这一次……将来一定得是我先死。”   失去的痛,实在是太难承受了,越是在意对方就越是经受不住失去的痛。   黎浔从没想到,在重生归来之初他竟已经打算到了最后的死……   这一个字,至少是在她重新来过之后还从未曾想过的,人这一生何其漫长,有很多的风景可以看,有很多的事可以做,明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字的煞气太重了,她心脏如是被什么猛刺了一下,揪紧之余,心中瞬间攀腾出无比恐慌的情绪。   她骤然一把猛地推开姬珩,表情无比惊骇又恐惧的蓦然抬头看向他。   姬珩怀里一空,再瞧见她正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带着明显惊骇情绪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是了然……   在她看来,他就始终是个偏激又不可理喻的疯子吧?生时要困着她,现在连死都要限制要算计。   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私又不讲道理。   也不想再把两人之间的气氛搞得更糟了,他扯了下嘴角,扔下黎浔转身就走:“我书房还有事情要处理,你累了就回房休息吧。”   他走得很快,是怕黎浔会揪住他跟他吵架,因为在他自己看来他的那些想法都是不可理喻的。   他如今的这个局面已经得来不易,不想跟她起争端。   一段感情,想要经营起来相当的不易,可是要消磨——   也就吵几次架的事儿。   他这么一走,面上撑出了个甩袖而去的气场,其实是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的。   黎浔被他扔在了回廊上,下意识的往前追了两步,她其实很想要说点什么的,可是这一刻却是心乱如麻,又很有点自顾不暇……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再追,又在廊上站了会儿才默默地转身回了后院。   姬珩确实是去了书房,走到案后坐下。   战风跟进来,原是想问他用膳的事,他却已经随口吩咐:“去东宫送个信,跟太子说本王明日上午要携妇过去拜访。”   战风刚还在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别是要和黎浔置气折腾上了,毕竟他俩一折腾,自己这些做下人的必然要跟着倒霉,此刻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了……   置气个屁!他们家王爷这就是没出息,嘴上说是吵架,背地里依旧是给媳妇当牛做马的谋划大事半点不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44章 丢人   战风走后, 姬珩就瘫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他昨夜本来就只睡了个把时辰,方才又一时情绪失控和黎浔吵了架,此刻疲累难当, 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边黎浔回了房里,也是心中压抑莫名,很不舒服。   这前后两世,她都没对哪个男子生出过期盼和向往,姬珩所说的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愫究竟为何她确实难以感同身受, 也理解不了。   前世她对褚思扬也仅仅是寻常的好感而已,抱着的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想法, 甚至于后来他登门退婚,她都没有过一丝丝的难过。   而今生之于姬珩……   因为从一开始就持心不纯,她也是不做他想的,后来慢慢地也只是觉得他对她纵容,对她好, 那就两人在一起好好的过一生吧。   她从没有想得太深刻或者太久远了。   可是此刻她却清醒的意识到——   在姬珩提起那个“死”字的时候,她心中也并非全无感觉的, 那一瞬间的惊悸……   想想他说这辈子一定得是他先死, 想想如果这个人会就此在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她亦是明显的感觉到恐慌和无措了。   只是那一瞬间不适的情绪来得太突然,她一时应接不暇,才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刻回到房里再一个人细想,才发现那感觉是真的,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存在, 她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成的那种人, 可若是真要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突然就不在眼前了,心里也好像缺了一块,空洞又迷茫, 那缺憾又似乎是用什么也都补不上的。   生离死别,原就是这人世间至恐怖的事。   而她不想经历,也不愿意去面对。   在房里来来回回的转悠了无数圈,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天色已暮。   婢女小心翼翼的在外面试着敲门:“王妃,天色晚了,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是否需要传膳?”   黎浔走到门口去开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她:“殿下呢?”   婢女道:“好像……一下午都在书房吧,许是还有公务在忙。”   黎浔皱眉:“他一直在书房?”   婢女也不是贴身服侍姬珩的,故而对他的行踪也掌握不好,便面有难色:“应该是吧。殿下的书房不准奴婢等人出入的,是年先生差奴婢过来询问王妃是否到时辰摆膳了。”   黎浔想想姬珩那臭脾气,他赌气起来不吃饭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又想了下:“晚膳不要摆在厅上了,送房里来吧,再叫两个人来替我梳妆更衣。”   婢女也不了解自家主母的性情,故而也不敢多言,尽量的多做事少说话,应诺便去了。   黎浔的衣服不多,就从黔州城回来带的那几套换洗的,挑了一身还算艳丽讲究些的,又换回了女装上。   如今毕竟已不是前世了,她和姬珩之间的心结已解,虽然姬珩是脾气大了点,还老是爱没事找事的无理取闹,可她也没有晾着对方的打算。   又莫名的——   白天他在回廊上质问她的那些话还叫她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这就想着服个软哄一哄,亲自去书房把他领回来用饭。   书房里,姬珩确实心情不好一直在生气。   战风下午去东宫送信之后又直接忙他自己的差事去了,一下午没在府里露面,他那书房平时除非是他指名要见谁,否则就只年十九和战风战烈两个可以自行出入的。   年十九憋了一下午,眼瞅着天都黑下来了他那屋子里也没掌灯,人也不见出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找了过去,推开门,站在门口规规矩矩的问:“殿下,天晚了,你是要先用膳还是小的给您掌灯?”   姬珩睡也睡不太沉,睁开眼还是面有倦色。   他眼睛盯着房梁缓了会儿,看着暗沉的天色,意识慢慢回拢之后就开始气闷——   这个黎浔是真行,果然不负所望,他虽说是有点找茬的发了个脾气,她就当是没他这个人了是吧?把他晾着一下午,连意思意思叫人来喊一声都没的?   冷着脸沉声问:“她呢?”   年十九当然知道他指的谁,虽然不想触这个霉头,也只能是实话实说:“王妃说晚上不去厅上了,刚命人送了晚膳去房里,殿下您……”   要么单独给您摆一桌,您吃去吧?小的我也是尽力了,本来特意命人去提醒王妃该吃饭了想帮您把她拉饭桌上你俩聊聊,可是她房门都不肯出,这我也没辙了啊……   姬珩这就更气闷了,站起来绕过桌案往外走。   年十九赶忙关上门跟上。   出了这院子,刚想喊人去饭厅给他摆饭,却见他脚下毫不犹豫的竟然走了反方向往后院去了。   年十九愣了愣,这就十分佩服了——   主子他不愧是主子,这能屈能伸脸皮厚的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人家都不搭理您了,您这还不尴尬的端一端啊?以往那个牛气哄哄的气势呢?   一家之主做到这个份上……   丢人!   姬珩这显然就是一个晚上也等不得回去找茬吵个架好给自己铺台阶下的,年十九也不能跟着去看热闹,就只得避嫌了。   黎浔这边趁她梳妆更衣的间隙婢女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她收拾妥当了,正被婢女扶着从内室往外走,就见姬珩已经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黎浔愣了愣,一个没反应过来,就本能的皱了眉头……   我还没去请您这就自己跑回来了,这后面的戏还怎么唱?!   姬珩见她居然还有心情打扮,并且看见自己就皱眉,立刻就回错了意,更是生气:“这是本王的卧房,你住这本王难道就不能回了?”   黎浔:……   也是没法跟他计较,赶紧示意婢女:“还不端水来伺候殿下净手用膳?”   “是。”婢女立刻就去端了准备好的温水过来。   姬珩绷着一张脸老大不高兴的净手。   黎浔想着这怎么也得表现一下啊,就跟过去等着亲手给他递帕子。   她这举止有点反常——   以往的那么多年,回回两人置气她都是一张冷脸,对他爱答不理的,回回都是他自己觍着脸凑回来的,如今她这突然懂事起来,姬珩就觉得她这一定是在给他下套或者憋大招。   他才不中计,一把扯过帕子去,就打发了婢女:“都出去,这里不用服侍。”   谁都看出来了他今天这心情是不好,几个婢女二话不说的就撤了。   姬珩坐回桌旁去,看着这一桌子好菜就更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心宽,什么也不耽误。”   下午他在书房生闷气,饭都没吃,她却在房里自顾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晚上还吃挺好?还能更不把他当回事一点了么?   黎浔被他折腾得哭笑不得,可她这次本来就没打算跟他置气的,也不想叫他憋着气误会,一面坐到他旁边递了筷子给他一面解释:“本来也正准备去书房叫你的……他们说你下午也没吃,我才叫他们多上了几个菜。”   姬珩本来听她前一句话就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可听到后半句……   她还知道打听他下午都做什么了,好歹是没直接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   斜睨她一眼。   黎浔是真没跟他一般见识,已经挽起袖子盛了汤给他。   桌子不小,她其实完全可以坐在对面的,此刻就挨着坐在他身侧,行动间衣袖相拂,她眉目间温和淡雅的神情就映在灯火之下,冬夜漫漫,心中就是积压了再多的郁气也都在她举手投足间飞快的散了个干净。   姬珩心里就有点窘迫起来,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眼了点儿?   但是再转念一想——   吵了架她都没点脾气没点儿反应的,明摆着还是没把他放心上!   一瞬间心头刚消散的郁气就又聚拢了回来。   黎浔是不知道他这一顿饭的工夫自己已经在心里唱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了,反正见他脸色一直都不怎么好,就当他还是为了下午的事生气了。   用过了晚膳,叫婢女进来撤桌子时等在外面的战风才走进来禀报:“殿下,王妃,属下查到太子殿下傍晚时分趁夜出城了,城外那庄子上的事他应该是发现了。”   姬璎身为太子,平时不说日理万机也是很忙的,照那两个婆子的说法是最近这大半个月因为黎渃“疯癫”了,他已有些厌烦,就很长时间没再去过了,当时庄子上的痕迹战风清理得很干净,虽说一夜之间死了近二十个人,但都是关起门来处理的,太子既然没有时刻盯着那庄子,就不太有可能这么快就注意到那里出事,唯一的解释就是——   因为姬珩和黎浔突然回京了,他做贼心虚,特意叫人去查看了庄子的状况才发现的。   姬珩和黎浔对此都不甚在意。   姬珩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摆摆手打发了他。   战风出去之后黎浔才转头问姬珩:“你今天进宫没见到他?”   姬珩道:“这几天有个大案父皇发落了三司会审,太子被派去听审了,他提前不知道我回京,故而就没去宫里。”   顿了一下,又提醒:“哦,你不是跟年十九说想去拜访太子妃吗?我叫战风送信过去了,明天上午我陪你一道过去,离京这么久了,既然回来,我也是该过去打个招呼的,要不然……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   黎浔见他语气终于轻松下来,不那么端着了,就忍笑盯着他侧脸看。   姬珩兀自发完感慨,察觉她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就不解的蹙了眉头:“看什么?”   黎浔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脸颊,笑问道:“你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45章 共浴   她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多招摇明媚, 而是娴静柔和中带一点小俏皮。   灯光下,眸中似有星光闪动。   姬珩被她一笑,就当真是彻底没了脾气, 反而再一回想又觉得下午那件事也是他自己没事找事。   这时候心里反而有点不自在,就口是心非的又板起脸来,冷哼:“气什么气?本王若真是个好生气的,迟早被你气死。”   黎浔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就起身去门口吩咐了婢女打洗澡水进来。   许是因为心理上到底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 她平时其实不怎么喜欢穿色彩艳丽的衣裳,如今这一身乍一看就颇有些招摇了, 行走间裙裾翩跹,腰肢盈盈。   她在屋子里是有些懒散的,走的慢悠悠的不着调,慵懒间就能叫人品出几分媚态。   姬珩看得眼馋,心口发热。   但再转念一想, 就又气闷起来,伸手一把扯过来将她抱在腿上, 酸溜溜道:“好端端的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黎浔在概念里就没有讨好他的习惯, 想说是穿给他看的,可一时又觉得面子挂不住,心中略感尴尬。   就这么一犹豫,又听姬珩没好气道:“那个姓骆的说两句废话就这么顶用?女为悦己者容吗?”   这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黎浔也瞬间沉了脸, 扭头看他:“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今日登门就是为着骆大小姐的事, 何况我才刚进门你就回来了, 全程你都在场,我们哪有什么逾矩的地方?你要是连这都要计较,那就真是小心眼了。”   “你跟他勾勾搭搭的南下走了一路, 事后还瞒着本王不说,这能怪本王小心眼?”姬珩见她言语间居然是在维护骆长霖的,就更是不快:“现在他都跑到本王的府上来大放厥词了,还不准本王王教训两句?你还能不能分得清亲疏内外来?”   这话不说还好,越说就越是看她这一身刺眼,干脆又把她从腿上扯起来:“赶紧换了去,本王看你这一身就来气。”   黎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觉得他就是无理取闹,也是忍不住的上火:“你还真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就合该是把你的女人全关到宫墙里边去,一个外男都见不着才好。”   她跟骆长霖就是各怀鬼胎的搭伙一起赶了几天路,别说她对人家没任何的想法,人家也不可能有啊。   真当自己是什么绝世美女,天仙下凡了?她黎浔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现在好在这话是他们夫妻关在房里说的,这要万一被旁人听了去,没准真要觉得她行为不检,若再被骆长霖听了去不得笑话死——   人家可还没出招呢,就露了个面,他俩这就已经内讧起来?   简直丢死个人!   她这会儿是理都不想理姬珩了。   姬珩又如何听不出她这是在讽刺自己?   可是今天这事儿明摆着就是她不对!   和那个骆长霖勾勾搭搭一起走了一路,事后对他遮遮掩掩不说,现在还把人勾到家里来瓜田李下了。   姬珩也知道自己管不住她,脾气上来就针锋相对的冷嗤一声:“好。那你等着吧,反正离着这天也不远了。”   他还真敢这么想?这是好赖话听不出来吗?   黎浔也怒了,柳眉倒竖的霍的又转身看向他。   姬珩梗着脖子跟她示威。   她一怒之下就薅下一把首饰砸他身上了,然后扭头进了内室,眼不见为净。   过来送洗澡水的婢女瞧着她们主子被扔了,却黑着脸坐在那一声不吭,都唯恐遭受池鱼之祸,飞快的调好洗澡水就带上门闪人了。   黎浔在屋子里拆头发卸妆。   姬珩这屋子还是他原来住着时候的样子,他们昨夜才刚回来,今天一大早年十九又被黎浔带出去办事了,所以梳妆镜什么的都还没腾出手来添置,就之前伺候她梳妆时婢女临时找来的铜镜立在桌上。   夜里光线昏暗,加上黎浔又被姬珩气着了,脾气暴躁手下也不怎么稳,头发勾在发饰上,气得她直想扯头发。   姬珩晃进来,双手抱胸靠着柱子看了她一会儿,看着看着就唇角牵起来了。   黎浔从镜子里看见,就更恼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骂:“你们家的奴婢都是死人吗?”   由着我自己在这折腾。   婢女此刻都躲在门外装死,迟疑着还没下定决心该不该进来,姬珩已经勉为其难的重新站直了身子晃过来,一边弯身帮她把头发拆了,一边还冷嘲热讽:“就你这笨手笨脚的,自己都拾掇不过来,还想出去偷人?也就本王不嫌弃你了,合该就是在家老实呆着。”   黎浔气得浑身发抖,就想大耳瓜子抽他。   他却双手将人往怀里一抄,抱着往屏风后面去。   黎浔:……   你说他混蛋吧,他这一边放着最狠的话,一边却做着最怂的事……   要说他体贴入微,又总是小心眼抽风嘴贱的没事找事……   黎浔一时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挣扎着拍了他两下,最后必然是没能拗得过,被他三两下扒光扔进了浴桶里,他自己站在旁边也开始宽衣解带。   黎浔背对着他,斜睨了一眼,心里还堵着气懒得搭理他。   等他下到水里,就嫌她碍事了,把她往边上赶了赶:“挪点地方给我。”   黎浔被他气够呛,可总不能在水里跟他打起来,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就真蹭到浴桶的一头去,趴在桶壁上留了个后背给他。   热水浸透毛孔,冬日里泡上一泡还是十分舒的,就是姬珩自己占了大半个桶,她挂在桶壁上靠在角落的画面看着有点可怜。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姬珩在闭目养神,黎浔趴在那也渐渐有点昏昏欲睡。   正在迷糊间,就感觉姬珩从后面悄悄地摸了上来。   她不想理他,就闭着眼装睡。   姬珩却不老实,开始对她上下其手,等黎浔想躲的时候却发现被他挤在角落里根本没处躲,最后被他撩拨的实在崩溃,就不得不服软了,攥着他的手带着哭腔求他:“你别……我现在还不能。”   姬珩把下巴抵在她颈窝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坏笑起来:“知道你不能,这两个月下来可把我熬够呛,不能总是我一个人难受吧?”   黎浔:……   这到底是个什么混蛋玩意儿会叫她给招惹上了?   简直冤孽!   欲哭无泪。   冬日里洗澡水也冷得快,姬珩闹归闹,也怕她着凉,眼见着水温退下去了,就适时把她捞出来,拿干的寝袍裹着擦干了身子抱回去直接塞进了被窝里。   黎浔又被他气着了,背转身去,还是把身体蜷缩成一个虾米状,面朝床榻的里侧不愿意理他。   他自己也擦干净了身上水渍,把湿袍子都随手丢开,然后熄灯躺到她身边。   被窝里刚开始其实还是有点凉的,黎浔下意识的有点想往他身上帖,却咬牙忍着没动。   姬珩似是又在故意使坏,直挺挺的平躺在床上,也不动。   两个人较劲半天,没有他黎浔这半边被窝也被自己焐得热乎起来,姬珩渐渐地就有点熬不住了,磨了两下后槽,刚想伸手来捞她,却不想是黎浔那边先翻了身,靠过来抱住了他。   刚洗过澡,她身上肌肤就愈加滑腻,又是软软的,暖暖的,靠在怀里,那种感觉就直接熨帖在了心上。   姬珩心头微微一荡,正待要得意高兴,却听她语气缓缓地开口:“我从来没有喜欢和爱慕过什么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口中所说的那种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不懂,所以也不想违心的敷衍你,并不是刻意的想要疏远你。”   前世的那些事,不能说是跟姬珩毫无关系的,可是人无完人,姬珩确实是自私的一直强迫她,但是时至今日,她愿意相信——   最起码他的初衷并没有任何想要伤害她的意图。   而后来出了事,他也是一直默默地自责并且试图弥补的。   上辈子,因为他们之间横着的是婶娘和渃渃两条人命,即便知道他对她好,黎浔也过不去那个坎儿,她不可能给他任何的回应,而如今重活一世,事情又既然是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也不想死抓着前世的种种不放。   既然有了机会可以弥补挽回,那她现在放过了姬珩也才能放过她自己,既然她这辈子还是注定逃不过他的,哪又何必矫情的为了置那一口几十年前的老气就还要把自己困在那个框子里,压抑一生呢?   至少此刻,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是觉得踏实且安心的。   姬珩的心跳此刻却是蓦的空了一格。   他一直以为他和黎浔之间的这一场,到最后也注定了只会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下午他发脾气质问她,事过之后也没有指望她会给予任何的回应,却没有想到她却真的是有在认真的考虑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也许是等得太久了,所以终于熬到了这一天时,他反而无所适从,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错愣间,就见她脑袋贴着他胸膛更近了一些,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依旧是语气温和且认真的与他说道:“也许你待我的种种,我无法给予你同样的回应,可是你对我的好,我都是知道也是有感觉的。就算抛开我叔父和兄长他们的事情不提,现如今我也是心甘情愿跟着你的。我也想要对你好,是真心的……但也许达不到你的要求,可是我有努力的试着在做。所以,以后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也不要再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了,就当那是一场梦,它已经醒了,过去了。而现在,我们在一起,此后余生都在一起……”   人这一生,总归还是要往前看的。   黎浔是个务实的人,她想要让自己生活得好,也想想要让身边的人都好……   她想要往前走。   姬珩的手掌抚上她肩头,一点一点慢慢收紧,最后将她揽过来抱在了胸口,动情的在她发顶吻了吻:“好。这余生,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   他是贪心,可这一刻亦是满足,不想再奢求更多了。   次日一早,窗外飘了点儿清雪,天气似乎又更冷了些,但是不耽误出行。   年十九和战风忙里忙外的打点好一切,用过了早膳,姬珩就带着黎浔坐上马车往东宫前去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傍晚6点以后哈,今天一共三更。 第146章 贼船   彼时的东宫之内, 气氛却不怎么好。   姬璎下半夜才从城外的庄子上赶回来,他安排在庄子上看管黎渃的人无论是看守还是仆役竟然被人全灭,连一个逃脱出来报信的人也没有, 黎渃也不知所踪了。   本来这就是个女人而已,他看上眼弄回来,即便手段不怎么光彩,事后给个名分把人抬进门也就安抚住了,就哪怕她是单纯的逃脱了……   也都好说。   可是现在, 看管她的近二十号人一夕之间被人全灭,这就不一样了。   姬璎当时就是听说了消息, 很难相信,才连夜自己出城去看了,此刻回到府上却是有些急躁起来,下半夜一直在书房打转儿,彻夜难眠。   偏偏他回城之后才发现城里也不消停, 董千里又带回来骆雪因为杀人入狱的消息。   现在这两桩事情撞在一起,足够叫他焦头烂额, 措手不及的了。   派了人去追踪搜索黎渃的下落, 天亮之后又赶着去上了个朝,因为姬珩捎信说他今天要过来,早朝过后就直接回来了。   董千里这就把新探听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殿下,已经叫人去黎府以及信王府两边都打听过了, 黎三姑娘并不曾归家也没在信王府, 而且听说黎家那位二姑娘也并无异样, 一切如常。”   姬璎此刻十分焦躁,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那带走她的人就不是老六了?”   黎家两姐妹感情好,如果黎浔知道黎渃出了事, 绝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那庄子上的那些人被杀,因为是大冬天的,尸体**的速度不快,并且城外的庄子之间都是独立的,彼此隔着甚远,并没有外人察觉,正如黎浔所料,他是听说他们两口子回京了,出于心虚才叫人去看的,这才发现出了事。   当朝太子想要一个女人而已,这其实真不算什么大事,可毕竟他这事儿办得是不怎么体面的。   本来也没想关黎渃这么久,这小丫头一开始不愿意,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他就想着多关她一段时日,将她驯服,等她不闹了再领回去黎家说这个事儿,也料定了反正生米成熟饭,但凡是他开口,黎家也不会拒绝,可谁曾想那丫头气性大,竟是有些被折磨的疯癫了……   这样领回黎家去,黎家的人可就未必会答应息事宁人了。   当时也是无奈,才暂且把人先搁在了庄子上,再加上手头上的事忙,也没太顾得上处理,就这么一耽搁——   姬珩居然带着黎浔提前回京了。   就算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再好,这件事他如今也是觉得难以对姬珩直接启齿的,更何况一旦疑心起来是姬珩杀了他的人,戒心就更重了。   左思右想,还不等董千里回话,就还是觉得不对劲:“前天夜里老六进的城,庄子上也约莫是同天出的事,这时机赶得太巧,本宫也总觉得不太对劲,而且敢在京城近郊的庄子上一下子杀了东宫近二十人的……一般人可没这个胆子。”   若是放在以前,他也不至于这么忌惮和怀疑姬珩,可姬珩已然今非昔比,徐长胤递进京的折子称他有勇有谋杀敌十分勇猛……   一出手就让南岳奇袭的数千人的先头部队陷落,现在杀他东宫的区区几个人就完全不在话下了。   董千里也知他最近在为了姬珩的事心烦,就劝慰道:“殿下还是稍安勿躁吧,信王殿下不是说好了今日过来拜访?等他来了,您当面试探一下就是。”   正在说话间,外面就有侍卫敲门禀报,说姬珩到了。   姬璎就暂时按捺下来,命人将他请来了书房。   因为昨天姬珩叫人送信时说的是他会带黎浔一起过来,黎浔想要拜访太子妃,所以姬璎就以为黎浔会直接去太子妃那,见姬珩居然领着她一道进的门,不免微微愣了下,目光定格在她身上多看了两眼。   “臣弟见过皇兄。”   “见过太子殿下。”   黎浔跟着姬珩给他见了礼。   姬璎看见黎浔,到底是做了亏心事的,就越是心虚起来,随后赶快收摄心神:“在我这里不必拘束,怎么出门一趟你倒是跟本宫客气上了?”   姬珩确实不算拘谨,这就笑了起来,牵着黎浔的手道:“臣弟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是该学着稳重些了。”   姬璎还是疑心黎渃失踪一事与他二人有关,不免暗暗盯着黎浔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想要试着寻找端倪……   此时便是朗声笑道:“你也是忒心急了些,在外就仓促赶着将这事情给办了,婚事仓促简陋岂不是委屈了弟妹。”   姬珩就也半真半假的跟着笑了:“确实有些仓促,臣弟这不也是没法子么,若不是机会得当找了个由头先诓了她,还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得她首肯将她娶进门来。”   说话间,就故意捏了捏黎浔的指尖。   黎浔也很配合,做娇羞状嗔了他一眼。   姬璎愣了愣——   听姬珩这意思,他找机会娶妻才是主要目的,那设计生擒岳元婧和引南岳人进圈套就都只是顺带着了?   他倒是希望自己这个六弟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可就是“顺便”一下,他都能在军中立下大功,这岂不是更叫人不放心?   总之是这一次再见到姬珩,他是怎么都无法再以寻常心待之了。   和他打过了招呼,姬珩就温声对黎浔道:“我与皇兄有日子没见,要谈些事情,你不是说要去探望太子妃嫂嫂的病吗?先去吧。”   黎浔是做戏做全套的,眼神略有些依依不舍的道:“东宫我这才是第三次来,路也不认得。”   他们俩在这眉来眼去的,腻歪的很。   姬璎和董千里都微微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姬珩道:“门外有的是人,你随便叫个人带一下路,晚些时候本王再过去寻你。”   黎浔这才不怎么情愿的点了头,又给姬璎行礼告退。   从书房出来。   姬璎这书房里平时都是侍卫值守,也是轻易不放婢女进来随意走动的,但是院子外面是有婢女的。   黎浔出了房门,直接眼角的余光掠过站在一侧的乔旭,随口道:“我要去给太妃娘娘请安,麻烦哪位给带个路。”   姬璎身边的这些侍卫都挺傲气的,平时也不需要特别讨好谁,给一个女眷引路这样的小事也没什么好值得争抢的。   乔旭在他们之间属于默默做事却话不多的,其实他也明白黎浔就是想找他,毕竟如果她真的就只是要谁给她带路,走两步出了院子叫个婢女会更合适些……   于是也没特意推诿,站了出来:“您请。”   毕竟宫里还没下圣旨,黎浔的名字也没正式入宗室的玉牒,乔旭也很有分寸的没有随便称呼她,只是相对的比以往更加客气了些。   引了路带着黎浔,绕过外面的湖泊往花园里走。   黎浔进来的时候是跟着姬珩的,刻意没带婢女,路上就只他们两人。   等到进了大花园,行至视野开阔附近藏不住人的小路上,黎浔就顿住了脚步。   乔旭很警觉,立刻就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回转身来,脸上表情一直严肃,与往常无异。   黎浔也半点不绕弯子,注视着他的双眼直言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还是要多谢你送信往黔州城去提醒我渃渃的下落。”   姬璎将黎渃藏得隐蔽,要知道确切的位置的,要么就得是他身边的心腹,要么就得是一直在暗中观察他,想给他设套并且引姬珩跟他翻脸开战的人。   可如果是后者,前天夜里他就不会出手帮忙先迷晕了大部分的守卫。   很显然,这个透露消息给她的人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帮忙和救人的。   何况当时送信的时候他一并送去的信物是黎渃贴身的帕子,这个人也一定是黎渃能信任他的,才会敢于托付……   算来算去,太子身边就只有一个乔旭了。   乔旭用力的抿抿唇,这里四下无人,他倒也泰然:“二姑娘客气了,之前您也有对我网开一面的时候,此事……就当是我投桃报李,咱们两不相欠吧。”   他确实是个明白人,也不在聪明人跟前装糊涂。   乔木木的身世虽然他自诩是藏的隐秘,但就冲着黎浔对乔木木的态度和后来行事的种种他也看出来对方是猜到了谜底了,只是没有揭穿他罢了。   他这话说得也是坦荡,却不想黎浔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   她这笑容其实很是赏心悦目的,乔旭却被她笑得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果不其然,再下一刻她就忽的敛了笑容,红唇微启,一字一句的道:“想要两清……那怕是不能。”   乔旭下意识的皱眉,表情也瞬间转为防备的盯着她。   黎浔这时候的表情已经恢复冷静,眸色之间一片清明,一字一句的问他:“装疯的主意是你给渃渃出的吧?前天晚上也是你藏在暗处先迷晕了那庄子上的守卫,帮我们省了不少麻烦就轻易的把人带出来了。”   说是询问,她却显然心中早就有数,语气无比的笃定。   黎渃被带出来之后有些遮遮掩掩的小动作姑且不论,单就依着黎浔对她的了解……   自己的这个妹妹是有点小聪明在身上的,可毕竟是从小娇养,没经过什么大的挫折和风浪,那种情况下她已经濒临崩溃,怕是没有余力想着怎么去和这位太子爷斗智斗勇了。   乔旭被人戳穿,忽的就心虚目光闪躲了一下。   黎浔心中了然,于是提醒他:“不是渃渃说的,她就是再慌乱,一诺千金的品性还是有的,只是通过这种种迹象我猜到的。”   乔旭咬着牙,表情紧绷,已然是没有了否认的必要。   黎浔就略带戏谑的勾了勾唇:“所以你看,除了乔木木,现在你又多了两个把柄都抓在我的手上,你却跟我说要与我两不相欠?这怎么可能?”   乔旭:……   乔旭那么沉得住脾气的人,这时候也忍不住怒目圆瞪,一脸见鬼一样表情的看着她。   黎浔却丝毫不以为耻,徐徐的继续往下说:“你现在既然已经上了我的船,轻易便下不去了,不如大家好好的相处下去,好歹保着这条船不要翻?”   若论无耻,乔旭觉得他算是遇到了这辈子都不可逾越的巅峰了。   瞪着黎浔言笑晏晏的脸,咬牙咬得腮边肌肉都有些僵硬麻木了,最后也只能是认命妥协:“二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想问你一件事。”黎浔于是就又心满意足的勾唇笑了,笑过之后,又是话锋一转,肃然道:“这一次渃渃的事,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乔旭始料未及,听她有此一问,不禁整个人都诧异的微微愣住了。   黎浔道:“纵然太子贪花好色,又有些卑劣无耻,可他身在高位这些年,眼前见惯了繁花似锦形形色色的美人儿,就算他是真的看上了渃渃……堂堂一国储君也不至于是那么把持不住会自己亲自出手把人掳回来强占的。是谁,投其所好,将渃渃送上了他的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依旧卡点再凌晨哈! 第147章 过招   乔旭打了个寒战, 微微屏住呼吸怔在那,神色恍惚。   黎浔拧起了眉头:“你也不知道?”   姬璎如果真是想要黎渃的话就大可以像是前世的姬珩一样,直接开口去跟黎家要人, 黎家就算不乐意,如果找不到正当合理的理由也很难拒他,而再退一步讲——   就冲他对待黎渃的那个做法就足见他也只是一时兴起,万没有把黎渃看得太重,既是如此, 他想要强占也不必急在一时,大可以等到将来登基以后, 到时候他要如何还不都是随心所欲的?   可是现在,却因此而惹出了麻烦。   从找到黎渃的那一刻起黎浔就嗅到了这件事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   “不。”乔旭一激灵回过神来,面色也越加显得凝重:“他知道我跟贵府有些来往,故而三姑娘这次的事是有意避开我的,我是事后有次偶然的机会从喝酒醉的同僚那听来的, 说是他在城外庄子上囚禁了一名女子,并且那姑娘好像还是官宦人家的闺女。那阵子我原就听五儿提过, 说三姑娘私自离京南下寻亲去了, 两件事情撞在一起觉得有些奇怪,有次就尾随他出了城,并且发现了三姑娘。据三姑娘所言,下元节当夜是有人潜进了黎府从房中将她劫走的, 后来又逼迫她写了纸条回家暂时安抚黎三夫人, 居她所言, 描述中的人我听着不像是东宫这边的人,后来就又找机会在同僚中打听了,但想来应该是太子殿下下了禁口令, 那段时间常伴太子左右的几个人全都缄口不言。不过……”   他似是在努力回想,慢慢地思路也就清晰了起来:“三姑娘出事前后和他接触过并且行迹最可疑的……当属禁军副统领柴同义的侄子柴映了。”   既然是追查真凶,黎浔自然也不会马虎随意,追问道:“你有把握?”   乔旭道:“柴统领年过四十却膝下无子,一直很器重这个侄子,将此人带在了身边□□栽培,四年前柴映跟着他进了禁军,手底下的真本事没多少,但为人十分之圆滑,将上上下下的人缘都打点的极好,去年更被过继给了柴副统领。下元节那天陛下微服出宫,担任护卫之责的就是柴副统领,当时柴映也在其列。那天我们在相国寺门前遇到过三姑娘,后来隔了两天,柴映再次登门,请了太子殿下去看他新近得来的宝马。那天不是我当值,他来时说是献马,但后来太子回来却并不曾见得什么宝马,我当时亦未曾多想,只以为他是没看上。”   可是再到后来他尾随太子,发现被太子囚困的女子是黎渃,又找机会潜进了庄子上去见了黎渃,据黎渃回忆,她刚被人绑走的之后的头两天只是被关着,后来才被灌了迷药,等再醒来时人才被挪到了太子的那个庄子上。   因为那个柴映本来就善于钻营,所以他凑上去拍太子的马屁也没人多想。   现在如果黎浔一定要认定了黎渃当初是被旁的人借献美之名送给姬璎的——   那么这个人的嫌疑起码就能确定七八成了。   黎浔垂眸又斟酌权衡了片刻,心里另又生出了一些想法来就没再跟他说了,只就微微颔首:“行,那我知道了,这个人的嫌疑随后我会想办法去查的,跟你没关系了。”   挥了挥手:“你也回去吧,后面的路我找得见,自己过去,你出来有段时间了,省得惹人怀疑。”   禁军副统领家里的纨绔子弟,就单是为了讨好太子就敢胆大包天的趁夜摸入朝廷大员府邸里掳劫官眷?这事情瞧着也不太靠谱,八成是背后还另有牵扯。   黎浔一边想着一边就若有所思的独自往前走去。   乔旭也是个很谨慎的人,知道自己确实不能离开太久,着急回去,却又仿佛是有什么话想说,奈何黎浔这会儿已经没再注意他了,他张了张嘴,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捏紧了拳头转身走了。   黎浔孤身去到太子妃那,太子妃的寝宫里是一如往常一般的清净。   院子里也没有婢女和内官走动,只云辞从暖阁的窗户里看见她,就快步绕到门口来迎:“黎二姑娘,好久不见。”   她身为太子妃的心腹大宫女,平时也是有些架子的,习惯性的端着,但今天一见面那神情之间却明显透着几分迫切和喜色。   黎浔暂时抛开黎渃的事情不想,露出个笑容:“云辞姑娘,娘娘这会儿没有睡吧?我来看看她。”   云辞赶忙打起帘子给她让路:“没呢,我们娘娘冬日里身子困乏,这才刚起身没一会儿。”   引着黎浔进了暖阁,太子妃膝上盖着一条厚皮毛的毯子,枯瘦如柴的手指捧着个手炉,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纸上阳光的影子,双眼如同两潭死水一样毫无生气。   黎浔看她的第一眼突然有种错觉——   她这样子跟她方才过来时候路边看到的一株枯死的老梅树似也没什么差别。   心里叹了口气,太子妃没理她,她就自己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了。   太子妃对她这不知尊卑的厚脸皮也算习以为常了,见她坐下才终于勉为其难的睨了一眼过来,冷声问道:“不是出远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夜里刚回。”黎浔道:“我长姐也回乡去了,我见她时她还很是挂念她离京之后娘娘您的身体,嘱咐我回来之后一定来看看。”   太子妃硬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黎浔就自己说:“杨小公爷听说是随队去押解官船护送各地进献入京的年礼去了?”   太子妃是真的死气沉沉的,以前迫于杨嵩的压力,她就是再厌世也还勉强让黎浅给她看着病,拿汤药吊着这半条命,如今杨嵩不在京城,黎浅又回了边城去,云辞就拿着她完全没办法了,也就怪不得方才看见黎浔过来,她会显得那般急切了。   太子妃如何不知黎浔这旁敲侧击的是想要暗示她什么,也不是她想要糟蹋自己的身体,而实在是身处绝望当中的人,每时每刻都要努力的昂扬了斗志才能积攒着勇气和力气继续撑下去,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每一天都是煎熬……   她直接就没理会黎浔。   黎浔其实也明白,她这样心境的人除了她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了。   她也不想为难人,于是就直接没劝,而是岔开了话题道:“也有日子没见着娘娘了,今日过来就顺便告诉您一声,大上个月在黔州城我与信王殿下已经完婚了。”   太子妃眼皮一跳,终于有了反应,拧眉朝她看过来。   黎浔迎上她的视线,绽开一个笑容:“因是先斩后奏瞒着陛下的,也不知他肯不肯认我这个儿媳,不过不管他认不认的,事情也终归是这么定了,我以后可能也不会很方便随时出入东宫前来探望太子妃嫂嫂您了。”   云辞在旁边听得一阵心惊。   太子妃枯如死水的眼眸中终于有了点儿神采,却是眼神复杂的瞬间就变了几变。   黎浔的表情平和且宁静。   她看了对方半晌,就忽的苦笑出声:“皇家的这个饭碗不好端,我就是前车之鉴,不过时至今日我也是多说无益的,但愿你的运气能比我好上一些吧。”   黎浔在外面私自就和姬珩成亲了,这在她看来多少是有点飞蛾扑火的意思,因为这么一出闹出来,皇帝的第一印象首先就要打折扣了。   而至于黎浔说以后不能常来往常来东宫走动的话——   听着似是一句闲话,太子妃却很清醒,她那是在暗示姬珩和姬璎之间的关系也再不可能如同以往那般亲近了。   皇室之家的一场兄弟情分真是讽刺,端的是说散就散了,经不起半点风波和考验。   太子妃显然是没有深谈的意思,黎浔暂时却没打算走,不管她理不理的,就自顾与她说着一些此次出门在外的见闻。   一个时辰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耗过去了,临近晌午,姬璎那边就打发了个婢女来传信:“娘娘,殿下说午间要留六殿下和黎姑娘在府里用膳,您身子不适,不宜走动吹风,午膳就摆在您这了,他和六殿下稍后就到。”   太子妃闻言就又狠狠的皱了下眉头。   她和姬璎之间这一年多的关系是越发的不好了,都是能不见面就最好连面都不见的,现在只是姬珩和黎浔过府走动而已,何至于还要在这俩人面前演什么夫妻和睦的戏?   她拧着眉头不说话,云辞知道姬璎这就只是知会这边的,并非询问意见,就赶忙打发了她:“娘娘知道了,你去回话吧。”   “是。”那婢女应诺又原路退了出去。   太子妃不管事,云辞就只得下去吩咐准备。   这暖阁里,太子妃就意有所指的盯着黎浔的脸打量……   姬璎不会无缘无故摆宴席招待她和姬珩,这其中绝对是有什么事。   黎浔坦然迎着她的视线,却是但笑不语,什么也不肯说。   午间就四个人在太子妃这里的偏厅上用膳,可以相对的随意些,黎浔是不知道之前在书房姬珩和他这皇兄都谈论了些什么,但饭桌上却只聊的家常,说了一些京中和宫中的琐事,然后话题就不可避免的扯到了姬珩和黎浔的婚事上……   “父皇那里约莫是因为你的先斩后奏有些不痛快,大家都是亲父子,他也不至于真的为难你,回头我再去帮你说说。”姬璎道,说话间就含笑看向了黎浔,“怀远将军家里教养出来的姑娘,样貌人品样样都不差的,母后也甚是满意,老六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姬珩脸上是一副如有荣焉的表情,生受了这番夸奖,还挺高兴的。   黎浔就微垂着眼眸状似羞怯的道了句:“太子殿下谬赞了。”   “也是事实。”姬璎低头夹了一小块鱼肉入口,聊做不经意的又顺口道:“本宫记得你家当是还有一位三姑娘吧?那丫头性子活泼,也挺有些可爱的……待老六成婚之后,莫不如本宫也将她讨了来咱们亲上加个亲?”   他往自己后院里扒拉女人的事,太子妃早不在意了,可就因为这次他提到的是黎浔的亲堂妹……   太子妃意外之余,手下一个不稳就听得一声脆响,银筷碰到了碟子边上。   这一声脆若珠玉入玉碟,声音空灵剔透,其实还甚是好听的。   可是一桌的四个人都各怀心思,这声音品在心头就各有些突兀,但又不全然相同。   姬璎此言明显就是在试探黎浔和姬珩的反应,他唇角含笑,眸色款款的就撑着那么一张儒雅又平易近人的面孔望着黎浔。   姬珩只顾着埋头往黎浔碟子里夹菜,脸上也笑意不减。   黎浔听了姬璎这话,却完全没有姬璎预期当中的半点错愕和惊慌,而是瞬间略带羞涩的笑意就在眉眼间泛滥开来。   “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她说,“可殿下这话说的不凑巧,迟了些,昨日我回府报平安才听婶娘提起,说她最近刚给三妹妹说定了一门亲事。”   黎渃从黎家失踪已经快两个月了,最近才议定的亲事?黎家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期间还有心情议亲。   姬璎的瞳孔剧烈一缩,几乎要认定黎渃定是被姬珩和黎浔发现带走了,垂眸掩饰住神色,又随口问了句:“哦,是吗?许了哪家?”   “这个我还没来得及细问。”黎浔道,“说起来不怕殿下见笑,我那三妹妹上回我回乡省亲没带她,她闹性上来就自己卷了包袱跑了,婶娘派了人去追,反被她扣了去一起带着出去玩了,也不知是野到哪里去了,家里正在找呢。昨天婶娘提起她还一肚子气,我哪敢细问。”   她这神态自若,嗔笑怒骂间表情活灵活现,自然极了。   一时之间,姬璎就再度疑惑——   难道,黎家是真的到现在都还以为黎渃是跑出去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48章 暗算   用过午膳姬珩就带着黎浔告辞出来。   太子也没在太子妃处多留, 也跟着一道出来回了外书房。   寝宫之内,云辞也扶着太子妃回了暖阁里,太子妃却一改这数日来的颓败之气, 从偏厅回来的一小段路上思绪就转了数圈。   云辞将她扶到暖阁的炕上坐下,又接过宫女递上的药茶给她:“娘娘喝点热的吧,暖暖胃,也帮着消消食。”   正待要弯身去给她脱鞋子,却被她猛地一把攥住了手指。   她身体消瘦的厉害, 手指更是枯瘦如干柴,一点肉也没有, 但是这一抓,却力道十足,云辞几乎就能感觉到她指骨的轮廓和形状了。   心里一酸,是拼了命的忍才没叫眼泪落下来,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问:“娘娘怎么了?”   太子妃确实精神了不少, 眼神也有了焦距,只是目光炯炯视线却定格在一个角落里, 这时候才蓦然抬头对上云辞的视线, 笃定道:“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了。”   云辞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太子妃道:“太子和信王之间……不,或者还有那个黎家,最近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只是信王私下成婚这么简单, 这两三个月之内黎家的姑娘一个接着一个的孤身离京……这不正常, 一定是发生么事了。对!一定是出事了。”   她一开始似也不是在和云辞交流,就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到最后视线才又逐渐清明, 灼灼的看着云辞。   她这又已经挺长时间不理事也不怎么说话了,一次说了这么多,云辞还有点不太适应得过来。   太子妃却又吩咐:“你去打听一下,外面的事可能不好问,但这东宫里打听一下太子的近况应当还是方便的,我想要知道。”   云辞是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的,可难得她对身边的事有了兴趣也有了些精神,也无有不应的。   姬璎这边是有点被黎浔的一场戏给演晕了。   他实在想不到除了姬珩之外还有谁有理由也有那个本事在庄子上杀了他的人还把黎渃带走了,可方才在饭桌上他多方试探,那个黎浔的神情举止之间却都收放自如,端的是半点她已然知情的情绪也没有露出来。   她可才是个还不满十六的小姑娘,如果说她是装出来的,那她得是有多深的心机和定力才能做到?   怎么看她也都像是不知情的。   至于黎家那边,自从黎渃离京之后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她南下回黔州城探望父兄去了,迄今还是这个说法,从没变过。   “可如果不是老六做的,还能有谁?”左思右想也得不出个结论之后,姬璎是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坐在案后正在苦思冥想,董千里就推门从外面进来,拢着袖子表情颇为严峻的站定了道:“殿下,不管此事是否是信王殿下所为,但另外那桩事您都是时候拿个主意了,骆大小姐入狱的事……”   姬璎这才又想起来骆雪昨天也出事了,顿时就更加头疼起来。   沉着脸道:“她那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人命官司?”   董千里道:“昨夜骆大小姐捎信过来,刚好殿下不在府上,卑职就代为去京兆府的牢里见过她了,照骆大小姐的说法和外间传言的并无出入。”   姬璎这就更加的不耐烦了:“不过就是失手打杀了家里的一个奴才罢了,让京兆府尹酌情网开一面也就搪塞过去了,何至于还弄到牢里去了?”   相比于骆雪的事,还是黎渃的那桩事与他更是切身相关,所以后半夜他赶回来听了骆雪出事的消息也没顾上细问,只知道个大概。   董千里道:“就因为事情闹大了,骆相的身份又特殊,京兆府尹才觉得此案棘手,不能随便网开一面。殿下您知道的,骆相贵为朝堂文官之首,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道德行为上的标杆,之前就是为了维护他那名声,他才迫不得已将嫡次女许给了一个泥腿子的穷侍卫,如今骆大小姐这桩事若是处理不好,保不齐又要摊上个纵女行凶草菅人命的恶名,所以此事……别说民情汹汹京兆府尹不敢随便送他这个人情,就算对方肯送,他也轻易不敢接的。”   在这件事上黎浔其实是算绝了的,案发现场引了大批百姓前去围观做见证,这就直接堵死了骆家打点关系替骆雪疏通大事化小的门路。   身在高位的人,固然能有许多的特权和好处,可就因为站得高了,万众瞩目,他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也都被关注和放大,有时候他的身份反而会成为制约他的利器,将他困死在一个圈子里,束手无策。   姬璎一夜没睡,脑子里都开始嗡嗡作响,靠在椅子里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那你是什么意思?直接借由这个事情添上一把火把骆璟良的名声搞臭拉下马吗?”   骆璟良不识抬举,他多番示好拉拢,对方都不给他面子,已经差不多让他的耐性耗尽了。   既然拉拢不到,那拉下马也可一劳永逸的。   只是——   他和骆雪之间还有一腿呢,万一骆家倒台,骆璟良父女俩再把他的丑事抖出来,他也得惹上一身腥。   总归这又是一笔麻烦不断的糊涂官司。   董千里作为幕僚和智囊,自然也会全面考虑这些牵扯,这时候就谨慎的偷瞄了他一眼方才接口说道:“骆府的这个事情即便我们不添油加醋,骆璟良也讨不了好,名声再度受挫是一定的,其实殿下暂时不动他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他的处境每况愈下,等到日渐艰难的时候自然知道该靠着谁才能保住他的名声地位。”   骆璟良反正和姬琮那边是早就彻底结仇了,所以相对的姬璎其实是没太着急他那边的事。   董千里接着往下说:“昨夜是骆大小姐托人送信过来,卑职才去见的她,她说……之前她为殿下筹谋的那件事,是该动一动了。”   姬璎闻言,忽然一扫前一刻的疲软之态,猛地睁开眼。   董千里道:“前面多方铺垫筹备,现在时机确已成熟。黎家三姑娘的事不管是不是信王殿下所为,总归如今他在南境军中树立了威望是真,殿下对他都是不得不防的。趁着现在他势头还不曾完全起来,如若能在这时候压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显然他所提起的不是一件小事,姬璎的表情也是慎重无比的。   手指叩击在桌面上,在忖度。   过了会儿才又看向董千里,确认道:“是骆雪催你了?”   董千里点头。   姬璎的眸色沉了沉,随后冷笑出声:“她这也是看清楚了在这次的事件上骆璟良无法替她打点助她脱困,所以才急着暗示本宫救她吗?”   他跟骆雪搭上线,一开始就是抱着政治目的的,别有居心的成分居多。   只是本以为用男女□□笼络一个女子是最方便简单的,却没想到骆雪其实很难缠,在得知他暂时无法给她太子妃的名分之后就开始试着疏远且抽身。   姬璎贪恋女色是真,但就因为滥情,却反而是对哪个女人也没看那么重。   刚开始和骆雪在一起打得火热的时候,也确实有动了点心的,但事后冷静和消磨下来,依旧还是审时度势互相利用的心思占了大头的。   所以,他现在再提起骆雪的时候,也不过尔尔,就是个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董千里道:“她嘴上没有明说,只道是信王殿下刚在军中露了脸,说是叫卑职提醒殿下,要趁早牵制住了才好。今儿个上午卑职也注意观察了一下,信王殿下对黎家二姑娘确实很是体贴在意,所以骆大小姐谋划的那件事当是可行的。只是么……陛下暂时没有应允他把大婚的仪典给补办了,黎家姑娘的名字也还未曾记入玉牒,这时动作就真的只能是牵制和警告一番了。若是能等到他和黎家姑娘正式大婚之后再发难,效果会更好,但是机不可失,再拖下去只怕他要在军中站稳脚跟了,到时候能得的效果也未必就比现在更好。”   姬璎听了这话,倒是没多想,直接摆了摆手:“诶……小六毕竟是本宫的亲弟弟,也追随本宫这些年了,他是个懂事的,适当的牵制警告也就够了。”   不得不说,他对待女人和兄弟还是两种态度的。   最起码在姬珩没有明确表示和他为敌,或者真的有实力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之前,他也没有把对方太往坏处想。   “那……”董千里也不过分多言。   姬璎又再抿唇权衡了片刻:“去办吧,这件事确实宜早不宜迟。”   “是……   而此时的东宫门外,姬珩已经带着黎浔登上了归家的马车。   车上他把黎浔抱过去靠在自己怀里,又隔着厚厚的衣物徒手去丈量她腹部起伏的尺度,“这马上就满三个月整了,还是瞧着没什么反应,这不知道的还当是本王苛待你了呢。最近也不要总是出门乱跑了,在家好生养养,吃点好的?”   黎浔觉得他没准又在暗搓搓的开始疑心是不是被骗婚了,忍着笑握着他的手隔衣压在自己腹部:“这么看我儿子可比你懂事多了,知道我最近烦心的事情多,就乖乖的不给我添乱。”   她这几个月除了神思会格外倦怠些,并且又有点贪睡之外,别的大反应确实还没有,很是省心的。   姬珩心里不大高兴,却也不敢明着和他儿子计较,干脆就转移了注意力又问起了正事道:“你今天特意来东宫走这一趟,当是收获不小吧?都打听出什么了?”   黎浔于是就将乔旭的话跟他转述了,后又分析道:“照着乔旭的说法,当是下元节的庙会当天那个姓柴的察觉了太子对渃渃有好感,所以就暗中安排,投其所好了,可如果只是为了拍太子的马屁,他就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也绝对不会胆子大到会潜入三品大员府邸去劫人出来。而且事后在短短的两日时间之内就做好了周密的安排,送了渃渃亲手写的纸条回府糊弄婶娘,后又把婶娘派出去追人的家丁也全部拦下带走了,甚至还安排做了驿站的戏混淆视听。”   姬珩也有同感:“是啊。在两日之内做好一切的善后,确定无后顾之忧后才把黎渃送去了东宫,这其中是需要很大的权利和人手支持的,别说是柴同义的侄子,就是他本人出面,也未必能做这么周全的。”   尤其是,他们甚至掌控住了驿站的信件往来,精准无误的在南下的众多信件中把季氏的家书抽走,延误黎家人两边交换消息的。   黎浔仰头看向他:“你叫人去查一查,确认一下吧。在京和我们有仇并且会不择手段对付我们的也就那么两个人,可骆雪手上掌握的人脉和她自己能施展的余地都有限,就是想设这样的局怕也有心无力,这么算下来……”   姬珩接过她的话茬:“怕是就只有本王的那位好三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下午六点以后。 第149章 弹劾   黎渃的事是发生在客栈行刺黎浔失败之后的,如果说是姬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也不为过。   而且做这样的事,他有能力也有动机——   这不单单是要报复谁或是给谁添添堵这么简单的了。   姬珩明显十分中意黎家的二姑娘黎浔,若是黎浔给他吹吹枕边风,要怂恿着他冲冠一怒和姬璎反目,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这样他就可以坐看鹬蚌相争。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哪怕是姬珩没被美色所迷,不肯因为此事与姬璎翻脸,单就冲着姬璎这堂堂一国储君却做出了强占良家女子这样德行有失的事……   只要将此事抖出来,抓姬璎一个现形,姬璎就再难在天下人面前立足,这个太子之位他直接就坐不稳了。   为了大位之争,姬琮是向来不择手段的。   黎浔此刻心中不免更加自责——   如若真是为了挑拨姬珩和姬璎之间反目黎渃才会被人算计了,那这件事说到底就还是她所连累的。   那晚哭过一次之后,这两天她一直在忙着理顺思路和收拾京城里的这些烂摊子,看着正常,姬珩却知道她心里不可能真的将黎渃那件事放下了,只是知道单纯的哭泣和伤感无用,有那个伤心和愤恨的时间,莫不如做些实在的。   他摸摸她的脑袋:“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亏欠她的,我们以后好好补偿,嗯?你总是想的太多,会影响到孩子的。”   黎浔此刻心中又有些发堵。   但确实也是已经发生的事了,她就是再自责也于事无补,就靠到了姬珩的怀里,不说话,尽量的调整心态。   回到信王府,待到两人下车进了门,战风才追上来禀报:“殿下,王妃,属下这里还有一桩消息,昨天傍晚骆大小姐从牢里收买狱卒送了个消息去东宫,后来夜里董先生就去了牢里一趟跟她见了面。”   黎浔两人的脚步顿住,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姬珩问:“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战风摇头:“他两人都挺谨慎的,骆大小姐传信的时候什么消息也没透露,董千里过去之后又刻意支开了狱卒,而且他在里面呆的时间不长,应该也说不了几句话。”   董千里算是姬璎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幕僚了,东宫里虽然也有姬珩的眼线,但事实上是连乔旭那样的近卫也有很多消息是探听不到的,姬璎有很多事都是单独和董千里商谈,不会让第三人在场。   姬珩打发了战风。   黎浔又略斟酌了下,神色凝重:“她不会天真到去以为太子能把她从牢里弄出来,但是坐以待毙和以德报怨也都绝不是她骆大小姐的心胸,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姬珩此时也格外慎重起来:“若是单凭她一己之力,她确实就只能玩些跳梁小丑的阴诡伎俩,可若是她借力于太子,就只怕谋划的不会是一件小事了。”   斟酌再三,就又抬手蹭了蹭她脸蛋儿,笑道:“未免夜长梦多,我明日再进宫去请旨,不跟老头子耗了,早些定了名分,你有个皇室的身份罩着会更稳妥。还有……这两天你也先别急着回黎府去住了,就留在家里,不放心你婶娘就经常回去看看行了。”   骆雪此人最大的利器就是她的隐忍,越是对某些人和事有执念,她就越是能忍,明明是已经抓心挠肝的想要得到了,可如果看不到她需要的良机,她面上还可以伪装的若无其事的一直蛰伏。   前世她用的那些手段高明吗?其实一点也不高明,可就是因为她伪装的太好了,面上一副无欲无求不争不抢的样子,反将她做的那些龌龊事给遮掩了下去。   前世种种,也不怪姬珩和黎浔一叶障目,而是事实如此,一个人,当她行事上从无偏差,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规规矩矩,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个贤德淑良的温和女子时,谁又会将那两件一出手就几乎是捅破了天的大案往她的身上去联想?   而一旦她的真面目曝光……   无论是对姬珩来说还是对黎浔,她的那点儿小算计就真的完全不够看了。   可是现在她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势——   那就是她也是重生回来的,前世另有很多事,即便不是她参与左右,但她知道的也会比别人多,万一她抓着某些蛛丝马迹利用了先机去筹谋,也有可能造成不小的改变和动荡。   黎浔和姬珩哪个也没把她当成对手,但也不至于大意轻敌到完全忽视她。   姬珩定了主意,决定先完婚,暂时就只是先盯着京城各方的动静了。   而此时的怀王府内,怀王姬琮却愤怒的刚砸了一块白玉镇纸。   他身边的那个心腹钟洪玉和柴映分别站在下面,他镇纸一砸,钟洪玉就仓惶跪下磕头了:“殿下息怒,息怒啊。”   姬琮确实是怒气冲冲,指着他咬牙切齿的大骂:“本王费这么大劲布了这个局,现在倒好,忙了这些天到今天这会儿了你们来跟我说黎家那个小丫头已经被人从太子手里救走了,并且连个追查的踪迹也没摸到,老六和太子还是一团和气的兄友弟恭?难道这些天都是白忙活吗?”   柴映其实不太想跪,他毕竟也是官宦子弟,而非是怀王府的家奴。   可是看姬琮大发雷霆,也只能是勉为其难的跪了,拱手劝诫:“殿下暂时也不必如此这般恼怒的……”   “不恼怒?”姬琮终究还是因为前几个月和姬珩交恶之后的那口火一直没散出去,后来算计姬珩哪怕是黎浔都是屡屡无功而返,这就导致他这口气越来越喘不顺了,这会儿就连着柴映一起骂,“还不是你办事不利?送个女人给太子而已,他接手之后你就盯紧了,本王早早发难告发到父皇那里去,趁着那丫头在他手上将他抓个现行,现在早就一举两得形势大好了。你倒好,把人送过去就跟丢了……”   依着姬琮这火爆的脾气,他其实是不太有耐性做一个诱导姬璎和姬珩自相残杀的局的。   当初他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打探出姬璎似是对黎渃有些好感,再加上他派出去祸害黎浔的人失手,他立刻就心生一计……   利用黎渃,摆上太子一道。   当然,人不能明目张胆的送,就让柴映假装是跟随护卫的时候发现了太子的心思,以献美的名义把人弄出来送给他了,就等着抓太子一个现行。   他的本意就是针对太子的,至于黎渃也是好巧不巧,刚好又是和姬珩能扯上关系的,能在拉下太子的同时也甩姬珩一个耳光,他又何乐不为?   柴映也是汗颜的很,却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殿下,太子毕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了,孰可为孰不可为他又如何不知?掳劫强占官眷的罪名一旦公开,就会叫他万劫不复的,他会谨慎行事,卑职也是无可奈何的。”   当时他去献美,太子虽然没能抵挡住美□□惑,半推半就的直接把人收了,却没有当场办事儿,而是接手之后就交给下属带走了。   说起这个柴映也很冤……   太子不肯轻易上当这是必然,可后来追踪太子手下的人都是姬琮自己的人,他自己的人不中用,把帮着太子转移藏匿黎渃的人给跟丢了,现在却拿了他来撒气?   有怨言也不敢说,就只能是忍了。   当时也正是因为姬琮的人把黎渃这个鱼饵给跟丢了,他才会拖了这么久也没能对太子发难,后来退而求其次,这才想着丢的人是黎浔的亲堂妹,等姬珩回京之后黎浔必然要央着他帮忙找人救人的,届时再放一点风声和消息过去告诉他们太子的兽行。   只要黎浔的枕边风吹得好……   姬琮自己就是那样的人,便觉得姬珩也是极有可能会为了女人去和姬璎翻脸的。   由姬珩去揭发和告发姬璎——   这可远比由他出面更好的。   当然,这段时间他也不曾放弃继续追查黎渃的下落,可姬璎的行事也相当谨慎,要不是昨夜因为那庄子上死了太多的人他乱了阵脚仓促带人赶过去,姬琮也不会顺藤摸瓜知道这些事。   现在倒好,黎渃被人救走,下落不明了。   没能捉奸在床,纵然黎家的姑娘被糟蹋了,可是为了姑娘的名声也可想而知,事后黎家人是绝不会祭出自家的女儿去毁太子的。   这步棋,筹划了这么久就等于是白走了,偏姬珩和黎浔去东宫拜访还没半点异样,姬琮又焉能不气?   他这里简直就是怒火中烧,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想借黎家的几个女儿做一下踏板去搞点事情怎么回回都要碰壁,简直就跟八字相克命里犯冲一样的邪门。   柴映不想做他的出气筒,就只能还是尽量的好言相劝:“殿下,卑职是说您不妨再等等看。依着卑职所见,黎家那姑娘虽然从太子手中脱身了,可也消失的蹊跷,那么巧信王回京的当夜她就给逃了?这世上有胆子洗劫太子的皇庄的可没几个人。”   姬琮黑着一张脸,又仔细想了想才茅塞顿开:“你是说……有可能老六是在和太子演戏?只是明面上混淆视听没有撕破脸?”   这么一想,好像除了姬珩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外,全天下也确实没有第二个人敢从太子的手底下杀人又抢人了。   可毕竟暂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始终还是不甘心和不痛快。   柴映说了好些好话宽慰他,说得口干舌燥的才勉强将他安抚了,自己告辞了出来。   他出门是乔装过的,走的又是后门,本以为掩人耳目是足够了,却万没有想到姬珩和黎浔的思维会敏捷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的前提下就已经盯上他了。   探子带回他出入怀王府的确切消息,黎渃一事的脉络就彻底清晰了。   战风回禀之后,就等着姬珩和黎浔二人的吩咐:“这个人行为不检,也是很有些劣迹和把柄的,要处置他吗?”   黎渃的事,吃了暗亏就只能是咽下了,这件事是绝不能再翻出来并且拿去和任何人对质了,现在要报复,要出气,也就只能是对付一下这些幕后黑手了。   姬珩没做声。   黎浔也没怎么犹豫就摆摆手:“暂时不必了。”   区区一个柴映能有多大能量?怕不是那位柴副统领也投归了姬琮的阵营了吧?而且就算他没有,可是抓着他这个侄子做把柄,以后没准还有用。   论沉得住气,黎浔其实和骆雪也算是不妨多让了。   姬珩没掺言,却不是因为没想到这一层,他只是无所谓——   如果他媳妇气不过,就想先废了这个柴映出出气,他也赞成的。   次日一早,姬珩就早起进宫继续请旨求赐婚去了。   皇帝去上朝,他没去朝堂上,就早早的去御书房外面跪着请旨请命。   结果皇帝回去时,顺手把厚厚的一打弹劾的折子都砸他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之前。 第150章 受宠   十来封折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皇帝只看了姬珩一眼,撂下句话:“看看吧,都是弹劾你的。全都看完了,想想该怎么回话再进来见朕。”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进殿去了。   御书房门外侍立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帮着姬珩把散落在地上的折子全都捡起来,在他面前堆好。   姬珩跪在地上一一打开来看了。   那小太监装着帮他递折子,就从旁偷瞄。   姬珩一本接着一本的看完,脸上还是之前那个表情,有点认真也有点漫不经心,却是旁边的小太监暗暗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把折子一一翻完,姬珩才拍拍袍子站起来,抱着一摞奏折进殿去面圣。   皇帝身边就他的一个内侍大太监服侍,其他人都早被撵了出去,殿门关上,外面的侍卫和太监宫女们竖着耳朵听也没听见里面他们父子具体是怎么谈的,只姬珩进去没一会儿,又听见里面扔东西的动静,合着皇帝怒骂的嗓音。   可是御书房那正殿也毕竟是太大了,外面的人只能听见他依稀是在骂人,却也听不见具体骂了什么。   然后片刻之后,姬珩就灰头土脸的又抱着一堆被扔的乱七八糟的折子出来了,皇帝暴怒的声音跟着从后面撵:“给朕跪在外面好好想想清楚你都办的是什么事。”   姬珩走回殿前的院子里就又跪下了。   信王府这边,姬珩进宫一趟一直没回来,年十九很有些着急,可是也不能随便进宫去看,苦熬着精神等到傍晚,终于见着人了却发现只有战风一个人回来。   年十九这便有些慌了,扯着他追问:“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怕是……回不来了。”战风木着一张脸,也不比他更省心。   姬珩虽是带着他一起进宫去的,可他毕竟只是个侍卫,也不能亦步亦趋的跟,姬珩跪皇帝和被叫进去训话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御书房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好在是多了个心眼,塞了银子给小太监让小太监借着服侍之名偷偷去瞄了那些弹劾奏章上的内容,现在回来报信也好歹是能知道大概是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心思跟年十九详细说,只是为难的看看后院的方向:“怎么办?要不要跟王妃说一声?”   如果殿下夜里不回来,那指定得要禀报的,还能等她来问啊。   宫里的消息毕竟不算好,战风怕黎浔听了要受刺激,就有点犹豫,过去之后还支支吾吾的:“王妃,殿下今晚可能回不来了,惹了陛下动怒,一直罚跪在御书房外面,陛下已经回后宫去了,临走也没叫起……”   黎浔这会儿正在看裁缝铺子送过来的一些新布料的样品,顺便等姬珩的,闻言就问:“怎么了?”   战风偷瞄了她一眼,也只能是如实回话:“被弹劾了。”   黎浔的心思依旧是在那些布料上,竟是头也没抬,问倒是又随口追问了:“为什么?”   战风想想那些弹劾折子上辞色锋利的内容就头大,但是文绉绉的原话他学不来,就简单总结了一下:“就因为殿下未曾奏禀陛下和皇后娘娘首肯就私下在黔州城与您成婚的事,今日十来个御史和朝臣都上书参奏,指责殿下。罪名从不守孝道,无君无父到僭越大逆不等……无非都是借题发挥,恶意攻讦的。陛下刚下朝回御书房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后来殿下进去又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就被赶出来罚跪在了殿外。午后太子和皇后得了消息倒是相继都去看过,也帮忙求过情,可陛下谁的情面也没给,始终没松口。想是气的狠了,这会儿已经回后宫去了,殿下……还跪在御书房外面呢。”   黎浔仔细的听着他说,听完之后却居然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抬头看了眼外面黑下来的天色,吩咐身边服侍的婢女:“既然殿下不回来了,那就给我传膳吧。”   战风:???   我们殿下这娶的什么媳妇儿?!   别人没费这么大劲轻易娶进门的都还嘘寒问暖很是体贴呢,他们家这位眼瞅着就是大冬天里漏风……   脸色灰败的杵在那里,满眼怨念的不动。   黎浔收起手里的东西,抬头见他还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略想了想大概才找回点良心,又吩咐:“这大冷天的,陛下就是罚殿下的跪也不能叫他忍饥受冻吧,你去厨房准备一个食盒用炭火温着,再拿一件厚一点的大氅给他送过去吧。”   战风于是就觉得他家王爷娶回来的这个媳妇,她可能不仅是大冬天里漏风这么简单了,怕是得借着寒风给你再结个冰锥子出来,扎心……   看她这个事不关己的淡定样子,也知道多的指望不上,再想想好歹也聊胜于无吧,就还是依言拿了食盒和衣物进宫又给姬珩送过去了。   姬珩毕竟是个皇子,皇帝就是一时恼怒罚了他,他现在也不是幼年时候那个可以任人欺凌和忽视的小孩子了,所以战风晚间还请求入宫虽是有些不合规矩,管事的太监和宫门当值的守卫倒也识趣,不算为难,顺利放了他进去。   战风原以为姬珩熬过了今夜,等天亮之后皇帝下朝再去御书房就差不多该免了他的责罚了,却没曾想他这一跪就足足跪了两天两夜。   黎浔在府里却是按部就班的该吃吃该睡睡,只是吩咐了年十九,早晚记得给姬珩送饭。   她也算谨慎,还特意嘱咐了错开皇帝在御书房的时间。   毕竟嘛——   姬珩这在受罚,皇帝没计较他们的小动作还准他添衣吃喝,这是出于为父之慈,他们要得寸进尺明目张胆的大吃大喝那就让皇帝下不来台了。   皇帝的御书房里平日里都有朝臣来往奏禀政务的,姬珩这连着两天往殿前跪着就跪出了个全城轰动的大动静来。   于是只这两天的时间之内街头巷尾就都传遍了他和黎浔的事,大部分都在津津乐道的议论两人的这桩风流韵事,但也有人就着姬珩借婚礼之名设局大胜南岳的军队一事很是点评褒奖和宣扬了一番,并且大家也都知道姬珩娶回来的新王妃虽然还没正式入皇家玉牒却已经跟着他住到信王府去了。   外面沸沸扬扬的传着闲话,宫里皇帝却一直没松口,就把姬珩晾在殿外罚跪。   战风每天偷偷去送饭,眼见着皇帝似乎并无妥协宽恕之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愁的觉得自己头发可能都要白了。   终于,第三天一大早,战风刚想趁着皇帝上早朝的间隙再去给姬珩送饭,这才见黎浔裹着厚厚的裘衣从后院出来。   “王妃。”战风可不觉得她能拿着这事儿有什么办法,只是之前她太冷静了一点不着急,让战风有点接受不了。   黎浔看一眼他手上食盒,继续往外走:“今天的饭不用送了,吩咐厨房重新做一顿好的,我们去把他接回来。”   她施施然的就往外走。   战风想提醒她,陛下并不曾赦免,这去了也是白去。   何况吧,皇帝就是为了她和姬珩擅自成婚的事生气,她不露面还好点,露面了只怕更是要火上浇油。   可自家这王妃实在是太有主见了,战风有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劝不住,无奈只能随手将食盒往地上一放就飞奔去找年十九。   可年十九也不敢跟王妃抢着当家做主拿主意啊……   于是就麻溜的准备了车马,送她进宫。   女眷进宫多是后宫召见,一般走的都是东华门,但朝臣上朝走的却是南华门。   年十九原是准备循例走东华门请见入宫的,结果快到皇宫附近的时候黎浔却特意嘱咐他:“不走东门,我们去南华门。”   年十九想说,您这要是去南华门怕是侍卫根本就不会替您通传的,可也同样知道自家王妃主意大,明知道会是无功而返,也还是依言吩咐车夫去的南华门。   在宫门外,扶着黎浔下了车。   守门的侍卫果然是都很警惕,见居然有女眷的车驾停在这了,隔着老远就想上前来驱赶。   黎浔下了车,没叫年十九和战风他们跟,直接就膝盖一弯,面朝着宫门的方向跪下了。   年十九和战风互相看看,都开始揪心——   我们王爷这跪了两天了陛下都没松口,现在您跪这能顶什么用?这要万一再冻着或者累着了……   哎哟哟!祖宗哟,您这是要我们俩的老命哟!   想劝,又谁都不敢开口,就站在旁边互相拉拉扯扯的想推对方去说。   宫门的侍卫不认得黎浔,还是尽职尽责的过来询问,年十九只能硬着头皮报了家门和身份。   侍卫一听这就是信王殿下触怒陛下的罪魁祸首啊,全都忍不住兴奋了,暗戳戳争相多瞄了好几眼这位了不得的信王妃真容,一边就叫人进去朝堂外面等着报信。   毕竟是信王殿下的人,没准陛下罚过之后就认了这个媳妇呢,还是通报一声比较保险。   年十九和战风站在旁边陪黎浔一起等,就这么来回推攮着,就推到宫里朝臣们下朝,陆陆续续的有人从里面出来。   黎家才刚进京才不满一年,而且就算应酬上黎浔也不会和这些大人们同席,这些人也基本都不认识她,只是觉得一年轻的贵眷跪在这南华门外实在稀奇,又很扎眼,也免不了好奇,互相打听着也跟侍卫询问。   问过之后……   就也免不了都跟着兴奋了。   这样的事,毕竟是不常有的嘛。   于是这一群人相继散了之后,黎浔来南华门外跪求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满城的人都在等着看热闹,看笑话,看她最后怎么没脸……   陛下这可不就是看不上你才罚的信王殿下么?这时候你不赶紧藏起来避祸还上赶着自己跑出来膈应人,你当你脸大啊,这必然是要触怒的陛下怒上加怒,最后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年十九和战风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只奈何忠言逆耳他俩不敢说。   结果不可思议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黎浔才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吧,待到下朝的那些官员陆续散去,侍卫终于把消息报给了回到御书房的皇帝,皇帝问了一下详细情况,知道黎浔一大早就来跪着了,虽然脸上还很是嫌弃,却居然当场就松了口:“那就叫她过来把那混账玩意儿领回去吧,没得老跪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让朕看得心烦。”   侍卫领着内侍过来转述皇帝口谕,坐等挨削的年十九和战风眼睁睁的看着黎浔从容的站起来又跟着传旨的内侍进去领她夫君了,俩人都当场凌乱了……   这!这!这!   谁能想到我们王妃在陛下跟前会这么受宠啊,殿下这回妥妥的是夫凭妻贵了,跪了两天两夜都不抵王妃跪的这个把时辰……   难道他其实是陛下捡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又是一个勤奋的周末,快夸我! 第151章 父子   黎浔前面跟着传旨的内侍走了, 战风二人回过神来赶忙火急火燎的去追。   一行人辗转去到御书房门外,彼时那殿门大开,里面似是皇帝带着几个朝臣在议事。   姬珩还跪在殿前, 脸上胡子拉碴, 冻得有点欠缺血色, 怎么看都有点没精打采的, 腰板儿也显然没前两天直了。   皇帝既然松了口, 那就说明不打算再继续追究了, 传旨的内侍态度也十分良好,柔着嗓音提醒两人:“陛下还且在跟殿下置气呢,说这会儿不想看见六殿下在他跟前晃, 姑娘快领回去吧, 殿下跪了这两日, 可别跪伤了膝盖。”   “多谢这位公公。”黎浔道了谢,一边已经忙着弯身查看姬珩的状况。   姬珩是习武的,黎浔倒是不担心他跪了两天会真给跪出个好歹来, 只是这么个跪法,膝盖也肯定受不了。   再一看——   他面前还小山似的堆着一堆奏折, 整三天的量,怎么也有个四五十封了。   黎浔看的眼皮直跳。   “多谢父皇开恩成全,儿臣携妇拜谢父皇。今日身上着是不体面, 不便面圣,改日再来给父皇请安。”姬珩在外做事还是很有分寸,懂拿捏的, 皇帝不让进去他就不进去,但还是声音朗朗的带着黎浔一起跪在殿外给磕了三个头。   黎浔随后才和战风他们一起合力将他搀扶起身。   他实在是跪的时间太长了,膝盖血液不流通, 痛感已经麻木,小腿也有点不听不使唤,刚起身就一个没撑住,差点压黎浔身上,好在是战风两人都小心着,从另一边赶紧将他撑住。   姬珩闹的这一出,多少是有点苦肉计的意思,黎浔也没好意思跟宫人要个肩舆给他坐,就还是三个人扶着将他慢慢给挪出去了。   等出了院子,她就马上停下来,叫战风二人把他扶到台阶边上坐下,把手炉随手塞给他捧着,自己掀开他袍角拉过一条腿来半蹲半跪着隔衣给他揉:“先别急着走了,揉一揉,舒活了血脉就没这么难受了。”   战风一个经常在外摔打的,简单的推拿和活血手法他也会,就帮着揉姬珩另一边的腿。   先是揉膝盖,然后松弛小腿肌肉。   这是个力气活儿,战风还好,黎浔没一会儿额头就泌出了一层细汗。   姬珩这会儿倒是惬意,一大男人手里捧着个精致的小手炉歪在那台阶上任他们服侍,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们家热炕头呢。   过了一会儿御书房里的朝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瞧着这一家子的样子,觉得他们坐在御书房外面这么弄实在是……   不雅。   甚至都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算了,干脆就当没看见吧,拿袖子扇风顺带挡一下视线就都飞快的闪人走了。   黎浔这倒也不是为了做戏给谁看的,而是姬珩行动不便,这一步步的往外挪,得挪到猴年马月去,费时他还难受。   先替他缓解了下,才又重新扶起他带走了。   两人在宫门外上了马车,黎浔又把他靴子脱了,拿车上的毯子给他盖了取暖,仍是继续给他推拿按摩膝盖和双腿,姬珩觉得他请旨求赐婚成功了是有功之臣,就十分心安理得的让她服侍。   外面跟随护卫马车的战风和年十九在交流:“老年,你说照陛下的意思,咱们殿下这婚事……是不是就成了?”   年十九在分析形势上是比他略胜一筹,点头:“该是首肯了。缓个两天,殿下再进宫去赔罪认个错应该就能拿到圣旨了。”   此事尘埃落定,所有人也就都能跟着安心了。   可战风到了这会儿还心存不解:“那么多弹劾的奏折,我原还真替咱们殿下捏了把汗。”   在这件事上年十九似是胸有成竹的,侧目睨了一眼:“你当那些弹劾的奏章是怎么来的?”   战风愕然不解。   难道……   不是太子或者怀王的手笔吗?怕他们殿下冒头,想要趁机打压攻讦的?   年十九就用一种看二傻子一样的神情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后还是少跟战烈呆一块儿吧,一根筋的毛病……可能会传染。”   见着自己两人落后了,就抽了两下马股追上去跟在马车后面。   战风认真的思索了下,还是没太想明白,就只能再打马追上去。   年十九这才笑道:“咱们殿下在边城战场立了功,东宫和怀王府肯定两方面都不痛快,可他们都憋着坏呢,两边的御史都被压着,谁也没上折子。这件事无人问津,虽然暂时明面上看着像是件好事,可是在外私自成婚这件事始终是咱们殿下办的不够规矩,一直压着不提才是将来的隐患。正好殿下要急着请旨赐婚,让宫里给王妃正一正名分,这才找的御史弹劾。”   战风还没傻透,听到这就明白了:“殿下私自完婚确实不合规矩,但是和力挫南岳人的偷袭护住了边城安稳比起来……陛下不可能舍本逐末真的为了婚事重处他。但是趁热打铁的让他发作出来,并且赢一个明确的宽恕赦免,此事对旁人来说以后就也没了利用的价值。”   就为了私下成婚的事就说姬珩是大逆不道,这绝对是小题大做,恶意中伤。   但是孝道有失和无君无父的指责却不为过。   这件事若不能得皇帝亲口说一句“揭过”,那么以后不管是太子还是怀王,在关键时刻都还可以翻出来往姬珩头上扣帽子,针对他。   自己主动揭出来,彻底断了这件事的利用价值,方可一劳永逸。   虽然这些罪名弹劾出来也不好听,但是姬珩刚刚在军中树立了威望,在百姓中间也口碑颇佳,御史把事情挑起来之后,他又让人去街头巷尾把他的“丰功伟绩”也一并宣扬出去,有了民意和民心支撑,皇帝就是为了稳固人心,也不可能揪住他的私事不放而无视他立下的功劳。   可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皇帝本来是想狠罚一罚姬珩的,最后却是因为黎浔一露面他反而立刻松口了?   而这件事,就连年十九也一头雾水,给不了他答案的。   他们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听闻黎浔进宫怕她碰钉子而匆匆赶着要过去劝她的季氏,黎浔就把季氏也顺道领回了王府。   “婶娘进去坐吧。”下了车,黎浔亲自走到季氏的马车旁边接她。   季氏看了眼那边被人扶着进府的姬珩,却只握着她的手婉拒了:“我就不进去了给你添乱了,你还得照顾他。”   说着,把她拉到身边,还是不怎么放心的亲自确认道:“确定陛下是彻底气消了吗?这两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我真是替你们捏了把汗,可……”   黎浔这若是要嫁的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哪怕是勋爵人家,家里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刁难为难了不管,现在实在是……   她这个婆家选的吧,家里根本就是有心无力,想替她出头都出不了。   “婶娘别担心,真的没事了。”黎浔拍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抚,“陛下和殿下怎么都是亲父子,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真的恼了他,只是因为我们的事他心里不痛快也肯定是有的,罚殿下跪上两天叫他把这口气出了,这事儿才能翻片儿。”   “可是前两天他明明那么生气,怎么今天突然就……”季氏怕她别是在敷衍自己。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若不是真的气消了,回头稍微使点什么手段黎浔这里就吃不消的。   说到底,季氏也是百思不解的——   皇帝连他亲儿子都重罚了,怎么就会因为黎浔去求就立刻松口放了姬珩回来。   “他那也不是冲着我。”黎浔在战风那俩跟前确实有点童心未泯,故意吊着逗他们玩的,她却不能让季氏为了她的事一直跟着悬心,就实话实说了:“我们暂时还不曾对外宣扬,但其实回京之前我就已经怀了身孕了。本来我若是着急的话,前两天就进宫去求情了,可是陛下确实心里有火,不叫他罚了殿下出了气,只怕他以后想起我们做的事还是会心里有疙瘩,索性就叫殿下去跪两天给他出出气了。今天我是估摸着他再大的气也该平了,这才去的,说到底他还是心疼自己的皇孙的,怕孩子有个闪失,自然是不会叫我陪着殿下长跪的,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你……”季氏也有些始料未及,视线移到她腹部,看了许久才哭笑不得的又嗔了她一眼,“前两日回家的时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顺手又抓过黎浔的手当场切了脉。   黎浔对她这随时随地随手切脉的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就静心让她切。   “脉象还稳,当是没什么妨碍的。”诊过脉了,季氏又怕她着凉赶忙把袖子给拉下来,再转念一想就高兴起来,忍俊不禁道:“你们这两个孩子速度倒是够快的。行了,知道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这天寒地冻的你也赶紧进去吧,我回去给你调个方子,再备些你得用的补品和物件给你。”   黎浔还是坚持先送她走,季氏想催着她赶紧进去,就没再磨叽,急吼吼的上车离开了。   黎浔目送她的马车出了巷子才含笑转身进了府门。   头两天姬珩只说是进宫去请旨逼皇帝尽早赐婚,至于他行事的具体细节黎浔是没问的,可两人相处多年,有默契,对彼此也足够了解,等听战风回来详述了当天发生的事,她也就猜到了姬珩是在借御史弹劾的名义打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主意,而他要逼皇帝尽早承认两人的婚事,最管用的筹码——   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他们回京之后没对外宣扬,一则是防着有心之人的迫害和算计,二则也是因为皇室没正式降旨承认她的身份,虽然她和姬珩是有正当名分的,这个孩子的血统并不存疑,可是在皇室承认她之前就把有孕的消息散出去也一定会引起轰动,就算是被人议论两句也无关痛痒,可谁闲着没事愿意给人做谈资的?   现在姬珩既然想要马上敲定婚事,他进宫肯定就是要禀报皇帝此事的,而皇帝但凡是对他还有一点父子之情在,为着他的子嗣也必然会松口的,至于罚他跪真的就还是为了他先斩后奏的事出出气了。   而今天黎浔估算着他气应该出的差不多了进宫去陪跪,其实也不无试探之意——   虽然之前姬珩跟她说过他和他父皇之间虽不亲近但也无嫌隙,黎浔还是怕他瞒她,不怎么放心,今日瞧见皇帝的反应,她此刻也彻底放心了。   皇帝对她可不会有什么情分在,半点不敢马虎的怕她跪久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也就说明他确实起码是对姬珩没有恶意的,还在尽心顾着姬珩的子嗣和血脉。   回房陪着姬珩吃了点东西,天也就过午了。   姬珩在外跪了两天两夜,身上其实都冻僵了,他膝上也有伤,为免冷热相冲伤及肌理,黎浔暂时也不敢给他热敷或者叫他泡热水澡,就拿药酒给他擦了揉了:“没有伤到筋骨,也不曾有冻伤,但还是要缓两日,好生恢复一下,你先睡一觉吧,把精神养过来。”   姬珩把她手里跌打酒的药瓶抢过去扔掉,顺手把她搂在怀里一起躺倒在床,又拿下巴去蹭她:“陪我一起睡吧。”   他这两天胡子拉碴的还没洗澡,黎浔被他刺得难受就下意识的躲:“扎到我了……”   姬珩却抱着她不撒手,哼哼唧唧的撒起娇来:“不过就是两天没有梳洗整理罢了,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你要现在就嫌弃上了,以后等本王七老八十长皱纹了你还不得跟人跑了啊……”   “又浑说!”黎浔笑着捶了他一下,“那时候我就是想跑腿脚也得还能跑得动啊。”   姬珩:……   整个下午两人相拥而眠,惬意安稳,整个京城却为他俩的事整个炸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52章 叛国   姬珩和黎浔其实就是钻了个空子, 算计了皇帝的心思,明明白白的给他摆了几步不显山不露水的棋。   其中自然是有凶险的,比如说如果皇帝真的心思狭隘, 猜疑姬珩有忤逆他的野心, 也或者他太过冷血薄凉了, 根本不在乎姬珩的子嗣……   这两者只要碰上其中之一, 他们这次都会麻烦缠身。   但是不得不说, 他们运气不错, 遇上的这位皇帝陛下还算是个不喜好猜疑人心的。   所以,这整件事解决下来在外人看来就实在是太过轻松和巧妙了。   人所共见——   陛下重罚了信王殿了,可是他要求娶的黎家姑娘刚一出面要共同领罚, 这才跪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叫皇帝陛下改了口风, 连信王殿下都赦免了。   所有人的想法都和当时的年十九还有战风一样, 觉得是因为皇帝陛下比较满意这位儿媳妇,所以才爱屋及乌了。   这样一来,信王府的喜事就没跑了。   街头巷尾一片热议之声。   黎浔这一觉也睡得尤其安稳, 她倒不是因为婚事敲定了,而是经此一事让她笃定的看到了皇帝的态度, 知道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不会是那种随便在自己和姬珩背后捅刀子的人,这对整个局势而言,是很有利的。   一觉睡到入夜才醒。   姬珩前面两天两夜没合眼, 还有倦意,她还是强行把人拖起来,查看了下他膝盖的情况, 又顺手切了个脉,确定他确实并无损伤也不曾感染风寒才放心。   又揪着他用过晚膳并且泡了热水澡,胡茬也刮了。   姬珩就全程懒洋洋的任她摆弄, 但是女人折腾起来真的很麻烦,就沐浴加上用了个饭就磨蹭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黎浔觉得满意了,他才又把人拉回床上,抱着再度睡去。   因为黎浔在宫门外的那一跪实在太轰动,几乎引发全城瞩目,就连京兆府尹衙门女牢里的狱卒都在谈论。   骆雪在牢里这两天,骆璟良耐不住性子派身边亲随来问过她两次,想要问出那日和她在茶馆“私会”的男子是谁。   骆雪当然不能说。   而他左等右等,骆长霖却一直没露面,她反而就心里有谱儿也不怎么急了——   骆长霖还这么能沉得住气,也不亲自找她来问话,想必是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了。她确定自己的大哥不会放着她不管,而他越是不露面就越是说明胸有成竹,不过就是气不过叫她受几天牢狱之苦教训一下她罢了。   她向来都是个能忍的,即便这牢里的环境再如何肮脏不堪……   可这一晚听着两个守夜的狱卒说起信王府的趣事,却终还是失去了平常心,一阵抓心挠肝的难受,很是煎熬。   她当然也知道老皇帝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对黎浔刮目相看才网开一面的,只是之前那次见面黎浔宣称说怀了身孕,事后骆雪冷静下来是一直持怀疑态度的,她当时确实是被黎浔的攻心之术给左右算计了,以至于受刺激失控才会情急杀人灭口,但后来冷静下来自然也看穿了黎浔的伎俩,所以就更有理由相信黎浔是谎称有孕来刺激她好方便设局的。   而现在,就单冲着皇帝对黎浔和姬珩这件事的态度——   她却不得不相信,黎浔怕是真的已经怀上了孩子。   她们重生才不过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而已,她上辈子费尽心力隐忍筹谋最后都得不到的圆满,就这么轻易的全被黎浔抓在了手中?   姬珩的心,他的正妃之位,甚至于这么快连孩子都有了……   要知道,这可是她为自己定下的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她想要的,任凭她怎么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可黎浔却仿佛儿戏一般,随随便便就得了去?   这对骆雪来说就已经不是挫败和不甘心了,甚至让她觉得是莫大的耻辱,仿佛她之前破釜沉舟不惜一切去筹谋算计所做的那一切都成了一场笑话一样。   她坐在牢房阴暗一角**的稻草上,双手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青稞死了,她现在又身陷囹圄,就是再恼恨,身边却连一个能倾诉和分享的人也没有了,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暗藏在心底。   她把脸藏在黑暗中,狰狞的冷笑……   黎浔你觉得你赢了吗?很得意是吧?   不!你没有!   登高易跌重,很快你就会鼻青脸肿,摔得粉身碎骨,即将到手的一切也会瞬间化为乌有的。   黎浔的宫门一跪之后,她和姬珩两个就开始闭门不出了,就在家看着姬珩陪他养了两天的伤。   姬珩其实就是膝盖跪肿了,淤血比较严重,反正黎浔把他当回事他就顺杆子往上爬,也矫情上了,整整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等黎浔带着丫鬟婢女围着他转,很是享受了两天一家之主的待遇。   第三天宫里来人传皇帝的口谕,叫他抽空去礼部和钦天监走一趟,趁着年前挑个日子把他那事情办了。   毕竟前几天才刚发了脾气,皇帝这会儿也还有点端着拉不下脸来,降的还不是明旨,是叫身边心腹来传的话。   反正不管是口谕还是圣旨,他松口了,大婚的仪典就可以办了。   传旨的太监往信王府走了这一趟之后,外面本来就在盯着信王府观望的达官显贵们也就都会意了,和姬珩稍微能扯上关系的都开始琢磨要送的贺礼。   姬珩也是猴急猴急的,片刻都没等,直接跟着那传旨的太监走了一路,紧赶着就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测算吉时也要挑着当天特定的时辰行占卜之术的,姬珩这倒是耐性又好了,蹲在钦天监一直等到夜里二更,拿到测算结果,就定在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当天。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半个月不到的时间来准备了。   姬珩也等不得宫里正式降旨,回府之后次日信王府就热火朝天的开始筹备。   三书六礼的仪式都是要过的,虽然时间很赶,但他苦心经营两辈子才得来的这一场容光,哪怕就是走过场,他也半分不肯懈怠,一切都按照他这个身份能给的最高规格来。   既然要办婚事了,黎浔自然就要回黎府去住了。   两家都是忙乱又热闹。   黎家的家底不算厚,姬珩甚至为了给黎浔撑门面,背地里在让年十九帮忙给她筹备嫁妆。   下聘的日子定在腊月十八,其间年念从沧州回来带了黎渃报平安的书信。   黎渃应该是情绪已经缓过来不少,约莫是也想到了她年关将至都不归家,黎浔就是有意给她遮掩也怕季氏疑心,当时黎浔只说让她给自己写封信报平安,她信上倒是周到的问候了双亲,又跟季氏说在外帮着黎浔采买婚嫁用品,暂不回京。   官宦人家的姑娘这么跑出去,哪怕是有正当理由传出去也不好听,事实上这段时间黎家上下对外还是一直宣称黎渃是去了黔州城探望父兄了。   季氏收到她的亲笔书信,最后的一点疑虑和忧心也便放下了,自然也不会出去对任何人宣扬说出她此刻的真正去处,所以这件事上,黎浔也不需特意再嘱咐她就很默契的将黎渃的下落给保了密,断了太子和怀王两方面追查的线索。   因为这婚期赶得紧,纳彩问名纳吉这三项连着走下来,黎家几乎日日车水马龙,热闹的不得了。   十五之后,总算能消停两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见的客人太多受了点累,再加上待客时杂七杂八的又吃多了茶点,黎浔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不怎么乖了,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醒来,很是吐了一场,吐完之后都有种昏天黑地的感觉。   季氏过来给看过,确定只是正常反应就又急急地继续忙着去筹备她的婚事了。   黎浔吐得有气无力,早饭就吃了几口清粥,正歪在榻上看礼单,书云就捧了个盒子从外面进来。   那礼盒不大,却是个喜庆的红色的。   黎浔看过去一眼,觉得奇怪:“这怎么还有提前送礼的?”   书云还是比较慎重的,将盒子捧到她面前,那盒子居然是上了红色的封条的,上书笔迹苍劲有力,一边写着“百年好合”另一边却是空白的红纸。   黎浔就更是觉得奇怪了,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书云道:“来人说是骆相府上的,说是他家大公子特意为姑娘您准备的新婚贺礼,一定要面呈您亲启。”   既然是骆长霖送来的,黎浔就不怕他会在盒子里藏着什么机关暗算自己了,不过他送礼不送去信王府,送自己这,还是提前拿来的,这就挺反常的了。   随后拆开了封条打开盒子,却见里面特别隆重的装饰过后却是只放了个小小的拨浪鼓。   鼓身上画的是一圈色彩鲜艳喜庆、嬉笑着的圆滚滚的胖娃娃。   书云看得彻底愣住了。   黎浔却很快反应过来,将那拨浪鼓拿起来随手晃动了两下,听着那声音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道贺词儿的时候这八字通常都是连用的。   这位骆大公子果然神思敏捷,约莫也是从她和姬珩之间的种种行为迹象给猜出来的。   只是——   他现在送这个过来,是二度示好还是警告威胁呢?   反正牢里还压着一个骆大小姐做底牌,黎浔并不怕他,她婚事在即,暂时也没心思搭理他,就将这盒子给收了放好,没再理会。   骆长霖随后也没再登门抑或叫人再传什么话来。   十八上午,姬珩那边会亲自带人来府上下聘,十七这天季氏又忙着准备了一番,过午姬珩却突然过来,说皇帝传旨叫他带着黎浔进宫去面圣。   黎浔不能怠慢,忙换了衣裳跟着他走。   给他俩正式赐婚的圣旨皇帝一直没颁,按理说这时候他传召,应该就是为了这事了。   可如果是赐婚的圣旨,那完全可以送往两边府邸的,为什么一定要她和姬珩进宫去接呢?   姬珩显然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也不能抗旨不去,两人只能尽量的提高警惕。   结果进宫被请到御书房,却见那里还挺多人的,包括太子、怀王,还有几个臣子。   “父皇……”姬珩刚要行礼请安,却被皇帝抬手打断了,“你先不要说话,朕这里刚收到一封紧急奏报,叫你过来一起听听。”   他目光转向站在右边下首一个黎浔看着有些眼熟的官员。   “微臣黔州知州杜广良奏请陛下,黔州招讨使黎云泽黎大人勾结南岳岳元婧,行通敌叛国之逆事,臣查有实证,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御览定夺!”那官员立刻上前跪下,将一封厚厚的走着举过头顶,开始奏禀:“逆犯黎云泽被拿获后却拒不认罪,更有怀远将军黎珺枉顾皇恩,强词夺理为其辩解,阻碍微臣查办此案,黎氏一门,其罪当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53章 舌战   黎浔刚跟着姬珩进来的时候看见这满殿的皇子和朝臣们就已经意识到这环境气氛不对了。   再看那位杜大人, 一时倒也没想起来他是谁,直到他自报家门——   原来是头两个月在黔州城她和姬珩摆喜宴那天见过一面的黔州知州大人。   而这位大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京还跪在了皇帝的御书房内,却是为了检举自家的通敌叛国之罪的。   姬珩也始料未及, 在他筹备婚事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竟有人给他玩了这一出……   说黎云泽通敌叛国, 他们是真敢想?!   因为搅和到了他大婚的事, 心里老大不高兴, 一时情绪就写在了脸上, 瞬间就拧起了眉头。   那位杜大人奏禀之余, 忍不住偷偷侧目偷瞄了一眼这刚进来的两个人,就见信王殿下拧着眉头已经是变了脸色了,旁边站着的黎家姑娘黎浔也是峨眉微蹙。   可是——   他两人却都堂堂正正的站着, 一个也没慌。   按理说, 正常人遇到此等情形, 必然会立刻感知大难临头,当场就要腿软跪下求情请罪的呀?   他这边心存疑惑,皇帝也疑惑啊——   我儿这是因为惹上了大麻烦, 所以一时反应不及被吓傻了么?   总之杜广良刚开头参了黎云泽叔侄一本,这殿中气氛就整个有点不对劲了, 太子带着在场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的在旁边不掺言;杜广良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之余也只先等着看姬珩和黎浔的反应;而姬珩和黎浔……   就分别皱着眉头,一脸表情凝重的站着,谁也没慌, 却也谁都没动也没主动开口说话。   “咳……”皇帝忍不住,假装咳嗽了一声。   “哦。”太子姬璎收到暗示,赶忙收摄心神代为开口说道:“怀远将军黎珺在南境军中效力多年, 黎云泽也很有些资历的……杜卿所言……父皇面前,想必杜卿也不至于捕风捉影的随意诬告,既然说是人证物证齐全, 那便详细说说吧,父皇和众位大人再行论断不迟。”   “是。”杜广良也暂时不去管姬珩和黎浔二人的反应了,全神戒备的开始奏禀:“如陛下所知,微臣在黔州城任职主官已有十载,算是颇有些资历了,又因黔州城乃是边城,所以臣与驻军主帅徐将军也一直都是协同治理边城,保一方百姓安康的。微臣经营这些年,也算小有成效,有安插过几个探子混过境去,蛰伏在了南岳边城之内,其中也有一两个混进了他们的军营之中。就在半月之前,有个探子却探听出一个大消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南岳那位郡主岳元婧的帐外听闻了她与贴身婢女的对话……”   因为他此次奏本矛头直指黎家人,现在这御书房内就刚好是有一位黎家人在场,他说着便忍不住又侧目看了黎浔一眼。   黎浔的表情倒是严肃,但是她并不着急。   黎家的人绝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这一点她心里清楚,这位杜大人不过就是构陷,她如果现在就乱了方寸才是正中下怀,所以她就只想先听完对方所有的陈述再整合思路,并且找出破绽来反击。   杜大人见她如此这般沉得住气,心里奇怪但也还是只能继续往下说:“九月初南境军中曾经发生过一件小事,微臣不知当时徐将军是否有奏禀过陛下,在军中任职的黔州招讨使黎云泽黎大人在率人出营巡视探查时曾遭遇过一次突袭,当时他手下十来个士兵皆是被人当场杀死,只有黎大人和另外两个亲兵侥幸逃脱,但也被设伏之人冲散,躲避进了山林之中。当时他下落不明足有三天时间,说是被敌人追击逼入山林之中并且迷了路,但是这一次探子却探听到原来那次他迷失在山中本是不太有可能脱身的,是岳元婧发现他踪迹,并且命自己的贴身婢女假扮成农女为其指路助其脱困的。原来早在数月前南岳使团进京之时,趁着使团在黔州城逗留的那段时间黎大人就与岳元婧这个敌邦女人之间互相暗生情愫……”   怀王姬琮听到这里倒是听出了兴致,忍不住的发问:“那杜大人的意思是说黎云泽当时明知道是南岳郡主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却没有拒绝,而是顺水推舟领了这份人情?”   “是。”杜广良道,“探子探听到的消息,黎大人是认得岳元婧的婢女的,明知是对方示好却未拒绝。并且不仅如此,后来岳元婧在信王殿下黔州城的婚礼上行刺被俘,便是黎大人投桃报李迷晕了守卫将其纵虎归山给救走的。”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而且这么大一项罪名,按理说也没人会敢随意捏造的。   在场的几位朝臣已经开始暗暗心惊,并且暗中互相交换神色了。   皇帝看向了姬珩和黎浔,却见他两人依旧还都只是表情严肃的听着,谁也没站出来反驳。   姬珩能沉得住气,皇帝并不奇怪,但是黎浔居然也有这般定力?   皇帝忍不住就盯着她多看了两眼。   而彼时的黎浔则是微垂着眼眸,盯着殿中地砖,似乎是听杜广良的话听得很入神,并没有注意到皇帝在看她。   皇帝后又定了定神,主动发问:“就凭两个南岳人私底下的几句闲话,也不能证明她们所言就是事实。”   “臣还有旁的人证和物证。”杜广良道,“得到探子密报之后,微臣也知兹事体大,未敢轻信,但此事如果是真,那我军中就出了极大的隐患了,微臣也不能当做不知道,于是就先叫人秘密请了当日和黎大人一起失踪的亲兵过去询问并且从他口中确认……当初他们在山野之间迷路时确实得一民女指路方才脱困的,只是这亲兵却不敢断言那所谓的民女是否真的就是岳元婧的婢女。后来臣想着就算是冒犯得罪了黎大人也好,此事却务必是要查实的,如若是个误会,也好还了黎大人清白,于是就带人去搜了黔州城内的黎府,又争得徐将军做见证,去军中黎大人的住处一并搜了,最后又在他帐中的隐蔽处搜出了物证……便是那夜在营中迷晕守卫,助岳元婧脱困的迷药。虽然黎大人矢口否认,怀远将军也力保其清白,但是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的证据线索严丝合缝,串联完整,臣还是认定此事可信。军中出了通敌叛国之人,并非小事,臣不敢欺瞒,所以只能如实奏禀陛下了。臣愿出面首告,望陛下彻查此事,以清除军中隐患。”   言罢,郑重的伏地叩首。   殿中其他人暂且都还是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并不言语。   皇帝略沉默了片刻,见着姬珩两人依旧都还事不关己的站着,就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珩儿,你曾在南境军中呆过一阵,也和黎云泽共事过,并且岳元婧一事发生时你也刚好是在军中,此事你有何看法?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这公然发问,姬珩是不能不答的,刚要站出来,却是黎浔先一步站出来,拎起裙角冲着皇帝端端正正的跪下了:“陛下,杜大人出面首告,既然控告的是我黎家人,那么臣女斗胆,身为黎家人,我愿与他御前对质,先说个明白。”   她毕竟只是一介女子,又是在御前,这样明显是僭越不合规矩的。   可是姬珩没阻止,旁边姬璎等人暂时也都不想沾手,也没把她当回事。   皇帝却只是沉默,似是在思忖着些什么。   黎浔也就不管他了,直接转头问杜广良:“杜大人方才所言,您所谓的物证便是在我兄长那里搜到的一包迷药,是吗?”   杜广良虽是觉得跟她一个小姑娘在御前对质很伤面子,可皇帝一开始明显也不想让黎浔逾矩,但是不知怎的,她开了口,皇帝反而往椅背上一靠,听之任之了。   杜广良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铁证如山,不容他抵赖。”   “一包药粉而已,算什么铁证?杜大人与我叔父同僚多年,该不会不知道我家是开医馆的吧?我兄长那里会存着几包药粉有什么奇怪的?”黎浔此刻思路已经理顺,直接反唇相讥。   杜广良觉得她这是死鸭子嘴硬,还是气势汹汹的力证:“陛下,臣也怕冤枉了黎大人,那药粉是事后找了多位有经验的医者验的,便是和当初从军中劫走岳元婧的人用的是同一种。”   “陛下,不知道信王殿下是否与您禀报过,当初他用来设伏攻陷南岳奇袭铁骑的迷烟药粉也是出自臣女之手?”黎浔却是相当犀利,直接抢白打断他的话,“当初军中救走岳元婧之人用的药粉,与这就是同一种,杜大人可知?如果就凭着这区区一包迷药,就能当做是我兄长通敌叛国的铁证,那只怕您还得一并多举发几个人,因为不止是我兄长那里放着一些我给他的药粉,我在黔州与信王殿下完婚之后,和园之内和如今的信王府之内杂七杂八的各种药瓶不能搜出上百也起码有几十了,您现在是不是也要往殿下头上也栽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   南岳方面为了做局,是有放了很长的线,在黎云泽身上做过文章的,可是暂时这些东西却还扯不到姬珩身上。   他毕竟是个皇子,杜广良觉得黎浔这是要借刀杀人,立刻就有点慌了:“你这是强词夺理,下官并没有……陛下……”   “不仅如此,当初黔州城南岳夜袭军营事件发生之后,殿下设伏用剩下的迷药就交由军中保存了,那些药粉但凡是军中稍有点身份品阶的人想要摸到都不在话下。你若要以此作为铁证举发,那我看杜大人的胃口是当真不小,您是要将整个黔州城驻军的上层将领全部连根拔起是吗?”黎浔的气性上来,还哪给他开口的机会,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楚,掷地有声,“这样一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和杜大人一样天马行空的联想,猜测您早就是与南岳人勾结,然后配合他们构陷忠良,瓦解我朝边境军心,要协助南岳一举破城,攻陷我大觐朝廷的大好河山?”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浔姐今天气场再度一米八!   浔浔子:喵了个咪的,这帮混蛋又搞我家人,把老娘眼线笔拿来,画个大烟熏要开大了!   珩珩子:我媳妇这嘴巴太厉害了,父皇都被她怼懵了,这完全没给我发挥表现的机会呜…… 第154章 傻子   “你……你你你……”虽不过一番唇枪舌剑之战而已, 杜大人一介巧言擅辩的文臣竟是生生被她逼出了满头大汗。   在御前被一个小丫头的言语压制,是一件极损颜面的事。   可是这丫头的思维敏捷思绪太快,又巧舌如簧, 极擅诡辩……   她一介无知女子敢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词, 并且又明显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管不顾的什么话都说, 杜广良却没她这么豁得出去。   尤其——   黎浔一个小姑娘可以不讲道理, 随意攀扯, 他一个任职属官多年的朝廷官员,若也跟着如同市井泼妇一般随意攻击攀咬,那就无异于是自毁仕途了。   “妇道人家, 牙尖嘴利, 本官不与你一般见识。”最后, 他也只能是愤然甩袖,想着不予理会了,再度正色朝着皇帝拱手拜下磕了个头, “陛下,此案事关重大, 微臣查到的诸多线索尽数属实,并非凭空捏造……”   “就算你能把岳元婧主仆二人擒获,并且将她二人带上殿来与我兄长当面对质……”今天这事又的确是闹得黎浔火大, 她索性也不要什么体面或者在皇帝面前装什么大家闺秀了,就仗着自己是女子又年纪小做挡箭牌,言语之间毫不留情, “陛下是会选择相信一个对我朝图谋不轨并且积怨已深多年的敌国郡主之言,还是选择相信征战沙场多年为您保境安民从无怨言的臣子?”   “黎姑娘之意,难道是指本官捏造罪名构陷令兄吗?”杜广良是真被逼急了, 再度恳切叩首,“陛下,臣与黎家叔侄份属同僚,在黔州城更是共事多年的,彼此无冤无仇……   “可是南岳岳元婧与我黎家有仇。”黎浔直接截断他话茬,言辞锋利已经有如刀剑,“即便杜大人无心,却保不齐是受了真正有心之人的利用和误导呢?”   此言一出,杜广良就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了。   就着之前南岳方面下血本埋下的伏笔,他这次上书揭发黎云泽都绝对是十拿九稳,一告一个准的。   不是他的准备不充分,也不算始作俑者的太子和骆雪大意,而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介闺阁女子的黎浔竟敢在御前这般放肆,不仅敢于畅所欲言当着皇帝的面替自己的兄长辩护,更是个不怕死的……   什么话都敢说。   随便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在皇帝面前也至多就是喊冤了,毕竟她说的那些事也都是她的片面之词,她手上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更离谱的是……   她甚至直接拖了姬珩和南境军中所有的将帅下水,大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黎家若是获罪那其他各家也都别想清白别想活了的架势。   这也就直接导致——   此事原是太子主导,此刻却是连太子自己都一句也不敢帮腔了,唯恐一冒头就也要被她一起拖下水,那就得不偿失了。   杜广良完全没有想到他有备而来,却在几句话之间就被一小女子逼到了困境里,已经完全镇定不下来了,甚至私底下眼神乱瞄。   他虽不敢露出来他是受到太子指使的迹象来……   可进殿之后黎浔就一直在整合他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再联系在南境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和最近京城里各方的动态,已经将此事背后的真相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南境军中出了一个隐藏极深的细作,虽然一直查不出来是谁,但从前世开始她和姬珩就都各有怀疑了,以骆雪的脑子和眼力她也极有可能看出一些端倪,再不济,前世的时候骆长霖也有可能对此有所怀疑并且对她提起过,总之这样一来这一世南岳使团突然假意求和进京,甚至于后续在黎云泽身上设的那些局就都可以解释了。   一定是骆雪,她利用她所洞察到的先机,说服了太子去和南岳人达成了某种交易,太子究竟有何利可图黎浔暂时还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去仔细琢磨,但她确定的是——   此事绝对是骆雪的主谋!   如果不是骆雪怂恿的,南境军中有那么多将领,地位比黎云泽超然,更招人恨的多了去了,南岳的那些人犯不着非要选黎云泽作为构陷的目标。而且前些天骆雪刚入狱就迫不及待的叫人送信约见了太子的心腹董千里,事后东宫却没有运作搭救她的意思,然后没隔多久此事就事发了……   就是骆雪上回叫人尾随南下行刺她,黎浔都没怎么动怒的,但是今天这一出算是彻底又将她惹毛了。   她跪在御前,身影纤弱却脊背笔直,目不斜视之余便是突兀的冷笑:“信王殿下自幼还是受教于他的皇长兄,太子殿下面前的,杜大人你含沙射影的攻讦南境军中将领,若真是有心牵连到信王殿下,那么下一步你是不是还要再首告一个说殿下他与太子殿下交往过密,太子殿下才是通敌叛国的元凶啊?”   此言一出,姬琮就差点一个没忍住给当场笑出来。   这个丫头厉害啊!他突然开始有些相信柴映的话了,姬珩和姬璎之间没准现在真的就只是表面和气了而已,他的离间计还是成功了的。   而太子姬璎也是始料未及,勃然变色之余当即怒喝:“你放肆!”   杜广良吓了一哆嗦,也失控怒喝起来:“你这是血口喷人!陛下,太子殿下,微臣……微臣绝无此意。”   黎浔还是纹丝不动的跪着,半点不受影响。   可终究也是动了怒了,气息不平,一口气没喘匀,胃里就有点翻腾。   她咬牙忍着,暂且将一口上涌的酸水吞咽下去,憋着一口气再度开腔,却不是和太子姬璎分辩的,而是面对皇帝据理力争:“陛下,臣女也愿意相信杜大人并无构陷同僚之心,但是南岳岳元婧与我朝积怨颇深,她又是个极度狭隘之人,使团进京之时在猎场上挑衅却败于我长姐箭下,她就已然怀恨了,两月之前黔州城的喜堂之上行刺,又是臣女设计当众将她生擒,再加上两国之间的仇怨……她又怎会与我大哥之间有私?臣女斗胆猜测,这便是她怀恨之下设计的一个报复我朝和我们黎氏一门的局。现在既然有人出面举告,臣女也不敢就这样在御前申辩说我兄长一定无辜,但是陛下圣明,就杜大人手上目前所掌握的这些人证物证都还不足以作为铁证定案,还请您再派人详查此案的内情和线索,给天下人一个清明和公道。”   “明明人证物证俱在……”杜广良还要再辩。   “作为物证的迷药在南境军中确实并不难得,而最蹊跷的是九月初那次与我兄长一起遇袭又幸存下来的两名亲兵,杜大人说查问过其口供,证词声称我兄长的确是在山中被农女指路才脱困的,但是据臣女所知,当时那两名亲兵其中有一个在南岳人袭营那夜已经死于战乱了。当天夜里军中混乱,便谁都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战死的,现在杜大人要出面指证我兄长叛国,却偏偏那两个亲兵就被南岳人杀了一个?臣女也有理由怀疑就是因为这名亲兵不肯出面诬陷指证臣女的兄长,这才被南岳人故意杀死以求一个死无对证的。”黎浔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质问道:“也或者,杜大人您真有本事亲自将那岳元婧擒来对质?可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到了御前,这么一个心怀叵测的异族女人之言……无论她说了什么,陛下敢信吗?”   南岳人袭营那天虽然在战局上是我军大胜的,可事实上既是双方交手开战,我军方面就不可避免的也出现了损伤,伤者不计,死难者也有几十。   当时黎云泽的两个亲兵也有参战,其中一人身亡在战场上,黎云泽虽很是惋惜但也确实不曾发现疑点也未多想。   现在黎浔说她是怀疑,她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因为她也没有任何的证据。   可是皇帝不是蠢人,有些线索,因为不是真凭实据,是没人敢搬到他跟前来说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判断,自然会对黎云泽不利,黎浔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半点也不藏拙的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细节和可疑之处都抖了出来……   这么一听,这件事上就确实有挺多疑点了。   这时候也不仅是杜广良了,就是太子都觉得大事不妙,有些乱了阵脚。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出面说点什么,就见黎浔快速的把这些话都倒出来,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裙子飞快的爬起来捂着嘴巴转身就跑。   要知道这可是在御前啊……   所有人都傻眼了,琢磨着她这究竟闹的又是哪一出。   就见她一口气冲到门口,然后扶着门框狂吐。   姬珩着急火燎的,惊慌失措的也顾不上跟皇帝告罪一声就也跟着奔了过去。   黎浔吐得凶,直不起腰来,后来就乏力干脆跪在了地上。   姬珩在旁边又是抚后背又是嘘寒问暖的擦汗,一副宝贝的不得了又紧张兮兮的样子。   姬璎等人一开始都还以为黎浔是吃坏了东西才殿前失仪,无意间瞟见皇帝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又似是很丢脸的表情在扶额,一个个的再想想姬珩和黎浔的确切关系就慢慢的全都明白了。   朝臣们也就是有些意外和吃惊罢了,可姬璎和姬琮两个却当场就有点慌了。   黎浔扒在门口吐了好一会儿,几乎把胃里中午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才见消停,姬珩就又是喊人拿漱口水又是塞梅子给她含着压恶心的。   皇帝始终没有开口斥责,殿外的宫女太监们就也不敢怠慢,一边伺候着一边就有人开始清理秽物。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直到众目睽睽之下姬珩又扶着黎浔从门口转回来,一边走一边还是嘘寒问暖的继续给她轻拍着后背顺气。   太子和怀王这时候看着他俩的眼神可就都不怎么淡定了。   太子是自己还没生出儿子来,怀王姬琮倒是已经有嫡子了,可是黎浔怀孕对他而言也是个威胁。   两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姬珩,完全就是看眼中钉的眼神了。   姬珩扶着黎浔走回殿中,就一撩袍角端端正正的跪下了,面朝皇帝郑重的拱手道:“父皇,黎云泽一事,儿臣愿为他作保,您尽管慢慢清查,若最后真查出了他有罪,儿臣愿与其同罪。只是……虽然您的国事重要,可是君无戏言,儿臣大婚在即,您之前允诺的赐婚圣旨是不是择日不如撞日,也这便颁给儿臣?”   皇帝:……   我儿怕不是个傻子?   太子、怀王:?   我这弟弟一定是个傻子!!!   在场众官员:?!!!   算了,反正这傻子又不是我家的,傻就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珩珩子:哟哟哟,所以关键时刻,还得我儿子治她,终于有我表现的机会了……咦,这么算的话,儿子好像也不怎么讨人嫌了呀!!! 第155章 条件   那位杜大人这时候就略有点悔不当初了, 也似是顺便有所领悟——   怪不得黎家这位二姑娘敢于在御前这等嚣张放肆,却原来是肚子里有货,已然是有所依凭了。   他嘴唇嗡动了两下, 想再说点什么, 可所有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被黎浔说完了, 也似乎无话可说。   皇帝盯着跪在下头的姬珩看了两眼。   黎浔也没想到姬珩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味地执着于两人的婚事, 甚至为了黎云泽这事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了……   皇的目光从姬珩那里移到她脸上。   她方才如梦初醒, 连忙也拎了裙角跪在了姬珩身边。   太子和怀王此刻都有点急, 可再急也没办法,只能先忍着。   满殿的人全都缄口不言。   片刻之后,皇帝却慢慢的从案后起身, 踱了出来。   这杜广良和黎浔之间唇枪舌剑大闹了一场, 黎云泽的所谓通敌叛国案还没个论断呢……   众人俱都有点懵。   “父皇……”太子就算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提醒他, 这事情不管您是怎么个想法都好歹要拿个决断出来。   皇帝却被身边的大太监服侍着款步朝门口的方向走,一面目不斜视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说。”   行过黎浔身边,却是看了她一眼, 态度语气也都很随意:“身子不适?”   黎浔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就本能的犹豫了一下。   姬珩倒是没怂, 立刻就要代为答话:“哦,父……”   皇帝却只当没他这个儿子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就又径自与黎浔说道:“随朕到偏殿去,正好朕坐了这半天也倦了。陈忠年,叫人去传个太医来, 顺便给这丫头瞧瞧。”   黎浔不能违逆他,所以没有犹豫的立刻就顺从的站起来。   太子和怀王也不太拿得准皇的脉,不知道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和打算, 但姬珩心里对她这父皇此时的想法却多少能猜到一些……   不管他有没有恶意,但总归今天这事儿闹得他是不太高兴了。   要么就是因为黎浔方才僭越又咄咄逼人和杜广良争执的态度,要么就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坚持要赐婚圣旨的事。   可是皇帝点名要黎浔一个人跟着去偏殿,他就是不放心也不可能强行跟过去。   正在略有些迟疑之时,黎浔起身的同时飞快的抓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的手指,算作了安抚,顾不上再多暗示什么,就起身跟着皇帝走了。   皇帝没叫起,姬珩就和杜广良一起继续跪着。   好在是皇帝只是带着黎浔去了偏殿,要真有什么大动静这里都听得见。   大太监陈忠年走出御书房外就当真是吩咐了自己的徒弟去传太医,他自己仍是贴身服侍,跟着皇帝和黎浔三人进了偏殿。   偏殿里的一应陈设齐全。   皇帝径自进了朝阳的暖阁里。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但是暖阁里有一个大窗户,屋子里的光线仍是极好。   陈忠年麻利的拿了软枕给他调好习惯的姿势靠着。   黎浔也拿不住他把自己叫过来是什么意思,心存戒备,也就不多事,只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站在暖阁门口刚进门的地方。   却不想皇帝似是没有干晾着她的意思,闭眼之前突然又朝她看过来一眼,指了指外面:“太医过来得一会儿,外面有睡榻也有座椅,歇着去吧。”   他特意避开姬珩等人把自己单独带过来,明显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心她的身体的,这一点黎浔十分确定。   但她依旧很镇定,并不驳皇帝好意:“多谢陛下。”   行礼之后就退去了外间。   休息是不可能在这里休息了,就找了把能看见暖阁里情况的凳子坐了。   暖阁里,皇帝却是直接阖眼小憩起来。   黎浔就不骄不躁正襟危坐的等着。   约莫是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吧,外面才有小太监敲门禀报:“太医到了。”   皇帝这会儿还没醒,陈忠年就进去轻推了下把他叫醒了,又喊了宫女送湿帕子和漱口水进来服侍。   皇帝倒是没忘了黎浔还在这,简单的拾掇过后就指了指外面:“不是太医到了吗?宣进来吧。”   黎浔连忙就要起身。   他却又抬了抬手:“你坐着。”   又对刚进来的太医道:“病人在那,你给那丫头把个脉。”   黎浔也没矫情,大大方方的将手腕搁在太医掏出来的脉枕上让他把脉。   她这个孩子怀上的时间略有点问题,但是当时她补救措施做的及时,此时倒是并不怎么担心。一般的喜脉要到能被医者诊断出来的程度起码得怀孕一个半月以上了,并且单是通过摸脉来判断,若不是极个别医术顶尖的医者也绝做不到精准无误的判断怀孕的天数。正常来说,大夫给孕妇诊出喜脉,要推算怀上的日子和临盆的大概日期,都是要细问过怀孕之前月事和行房的情况来综合推断出来的,再有经验的大夫也很难单凭着诊脉就诊出孩子具体是哪天怀上的。   这太医以前自然不可能见过黎浔,但去传旨的小太监有透露过黎浔的身份,所以他诊出了喜脉之后虽略有点意外,但再过激的反应也没有——   毕竟两月之前黎浔和姬珩在黔州城就已经成婚了,若是新婚之夜就怀上的,那这孩子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   只是黎浔毕竟不是皇帝的嫔妃,这太医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细问她和姬珩成婚前后的月事和行房情况,诊过之后就端端正正的跪下给皇帝禀报:“回禀陛下,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她是得了喜脉,脾胃略有不调,又有些肝火过旺,都不算是什么大毛病。陛下若是不放心,臣就开个安胎的方子给服着调一调。”   黎浔的身体底子好,兼之她自己就通医理,家里还有季氏随时盯着,确实没什么问题。   这太医也是在宫里当差久了,说话才会这般圆滑不说死——   万一皇帝是不想留她腹中这个孩子呢?是吧?若是不用药,又怎么为君上分忧?   太医跪在地上,心中其实很有几分忐忑。   皇帝这时候就已经被服侍着重新穿好靴子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黎浔立刻站起来。   他却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直接挥手打发了太医:“没事就好,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太医暗自很是松了口气,飞快的收拾了药箱便离开了。   皇帝径自往前走,黎浔就只能垂眸敛目的稍稍再往旁边退了退。   陈忠年很默契的已经打发了宫人们全部出去,屋子里就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皇帝走到黎浔之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手指轻叩在桌面上……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黎浔倒不是没这个定力和耐性去隐忍,只是觉得没这必要,于是就走上前来两步跪在了他面前主动开口:“陛下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臣女说吧?臣女斗胆,还请陛下直言就是。”   反正伸头也是这一刀,缩头也是这一刀,她确实觉得没必要煎熬着等皇帝主动发难。   但是这一蓦然开口,却确实是有几分放肆逾矩了。   陈忠年倒抽一口凉气,板着脸刚要上前一步提醒,不想皇帝今天的脾气却似乎是意外的好,直接横了他一眼把人逼退,这才语气轻缓的感慨着叹了口气:“珩儿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为了某件事屡次求到朕的跟前来,甚至执拗的一再违逆朕意。”   黎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以往的姬珩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在皇帝看来大概算是个难得乖巧听话又叫他省心的儿子了。   黎浔暗暗咬了下嘴唇,索性便心一横直接抬头看向他,反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她今天一再的逾矩僭越,但皇帝却始终没有动怒,从远处收回视线,对上她双眼竟是朗朗的笑了:“你这个丫头吧,有脾气也很聪慧,说实话,朕很喜欢你。”   这位皇帝陛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自私寡淡的性格,后宫的嫔妃公主和皇子们,他看似是对谁都不刻薄,可实际上也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太把谁当回事或者看在眼里的,所以才懒得计较。   别人不知道,陈忠年却是最清楚的。   如今见他私底下竟是这般随意的同黎浔说起话来,震惊之余就不免立刻警惕重视了起来。   黎浔对这位皇帝陛下却是不了解的,所以她就谨慎的不随便接话。   “若你是朕的女儿,朕想着也应该会是特别的宠爱于你。”皇帝接着往下说,他面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怅惘且无奈的,“可惜啊……做儿媳,你这性子却是不大好的。”   黎浔不太确定他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就冲着她和姬珩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皇帝也应该是心里挺不满的。   她于是就耐着性子等着皇帝继续往下说。   皇帝大概也是将她的心思和想法都看透了,也觉得和这个顶是聪明又心思透彻的小姑娘耗时间打心理战也没多大的意思,就不再耗着她了,微敛了神色道:“这样吧,朕给你开个条件……你退一步,把珩儿正妃的位置腾出来,你兄长一事朕就不予追究了?”   ……   等他两人重新回到御书房,姬珩都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太子姬璎等人也个个等得心焦。   然后就看见皇帝从偏殿带着黎浔又出来了,两人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一前一后的回来。   皇帝径直走到案后去落座,黎浔刚要重新跪回姬珩的身边去,皇帝却已经抬眸看过来一眼道:“行了,你也起来吧。陈忠年,他的那旨意朕确实忘了给拖久了,一会儿就叫人拟给他罢。”   此言一出,不说是姬璎等人,就是姬珩都有点意外的不太能反应过来。   皇帝却似乎只当这是一件琐事,径自揭过,又问杜广良:“你检举首告的那个黎云泽现人在何处?”   杜广良眼见着在这种情况之下皇帝还是准了给姬珩和黎浔赐婚的事,已经意识到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心里虽然后悔,面上也只能硬撑了,立刻回话:“回禀陛下,黎大人虽然身负嫌疑,但毕竟有官职在身,臣也无权擅处,但是为了边境军中安全考虑也不敢再叫他继续于军中任职,就和徐将军达成共识,暂且将其留职查问,限制在了黔州城的黎府之内,等陛下的发落。”   “此事确实尚且存疑,暂时也不便草率处置,这样吧,就交由太子和刑部去整合证据重新彻查吧。”皇帝道,又看了眼站在殿内的姬珩和黎浔。   姬珩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没等皇帝往下说,就站出来提议:“陛下,儿臣大婚在即,既然黎氏叔侄身负嫌疑,要将他们暂时圈禁等候朝廷调查的结果,那不如就将他们传召回京先吃儿臣一杯喜酒吧?到底他们也都是阿浔的娘家人,也该回来送嫁的。”   在场的众位朝臣这时候就已经麻木了……   黎家叔侄沾染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嫌疑,别人遇到这事儿撇清都赶不及,这二傻子的信王殿下这是唯恐自己身上干净了,拼命往身上揽啊。   皇帝就更看不下去了,赶苍蝇似的都不想看他了,连连摆手:“走吧走吧,你退下吧。”   “谢父皇。”姬珩响亮的谢了恩,就又殷勤备至的扶着黎浔走了。   这回也不避嫌了,出了御书房就叫人传辇车过来给黎浔代步。   人在宫里,要防着隔墙有耳,一直等到出宫坐上马车姬珩才迫不及待的问她:“父皇把你带偏殿去都说什么了?”   黎浔就将皇帝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了。   姬珩听到她说皇帝想临时给他换个正妃人选时,没忍住眼皮一跳,又再盯着她看了两眼,就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试探着问:“那……你又是怎么说服他的?”   黎浔很平静:“我说我可以试着给他生个和我一样讨他喜欢的孙女儿。”   姬珩:……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56章 冷血   “你又拿你这肚子说事儿?”姬珩立刻又吃味起来, “合着当初本王得你应承了婚事靠的是我儿子的面子,现在要得父皇首肯承认这个名分又是靠的闺女出力……反正从头到尾没我本人什么事呗?”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很清楚, 皇帝就算是真的有点欣赏黎浔的这个性格, 也绝不会因为她这么一句不着调的允诺就彻底打消疑虑并且准了叫他们顺利完婚的。   只是现在黎浔没说, 不管她是暂时的恶趣味想吊他胃口, 还是确实就是不想跟他透露详情, 总归既然她暂时不想说, 姬珩也就含混过了,没有再刨根问底。   黎浔看他一脸不怎么高兴的表情就抿着唇笑了,脑袋枕在他肩头:“怎么会, 殿下还是出了力的。”   姬珩一开始未解其意, 片刻之后才解读明白, 表情立刻就又有点儿一言难尽了——   嘿!这女人她居然调戏我?!   不过心里倒是高兴起来,也颇有些得意的搂紧她肩膀:“说的也是。”   再回头想想,可又觉得自己亏得慌又憋屈, 就侧目上下打量她。   黎浔察觉了他眼神在盯着自己乱瞄,就不解的转头对上他视线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珩道:“你这肚子现在可是满三个月了, 新婚之夜当是没问题了吧?”   黎浔可不想大街上跟他讨论这种事,耳根子微微一红就白了他一眼重新别开了视线:“我最近不太舒服……”   姬珩想到她之前在宫里吐得一塌糊涂的样子,立刻又发起愁来:“我说……大婚那天你不会在喜堂上吐本王一身吧?”   他这乌鸦嘴也是够了。   黎浔瞪他:“那依着殿下是想如何?找个人替我去参加大婚的仪典吗?”   “你敢!”姬珩就有点被踩了尾巴的感觉, 当场瞪回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后又觉得这样的争端实在幼稚, 忍不住相视一笑。   姬珩重新把她揽在臂弯里,让她在自己身上靠着,敛了神色道:“离着婚期没几天了, 我回去叫人从秘密渠道传信过去,黎珺和黎云泽若是路上赶得急一些应该是能赶回来送你出阁的。反正现在南境军中的麻烦还没解决,趁这个机会先把他们都叫回京城来避一避也是好事。”   他能安排的事黎浔就都懒得亲自过问了,只是斟酌着这次事件的始末忖道:“和南岳人勾结陷害我大哥的主意应该是骆大小姐出的,她只是说服了太子替她去做而已,你说……军中那个细作的身份他二人会不会知晓?”   这件事显然姬珩也提前琢磨过了,闻言也勿须细想的直接摇头:“不太可能。照着上辈子事情发展的轨迹来看军中那个细作能左右整一场战事的成败,可谓能量惊人,这样的人物,南岳方面就算和太子之间有所勾连,也不可能暴露给他知道。”   而至于骆雪,上辈子的骆雪也是个一辈子都守在京城里的深宫女人,连他们两个都没查出原委的事,她就更不可能查得到了,她应该也就是觉得前世的那一场战事败得奇怪,起了疑心,这才怂恿太子去联络南岳人试试的。   “我长姐那里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是吗?”黎浔问道。   “两地相距千里,而且就算他们事情办妥了,人在南岳境内要往回传消息也不方便,还容易被人截获,我想他们会带着消息直接回到黔州城再往我这边回信的。”姬珩道,“先别急,正好趁这个时间先把咱们的事情办了。”   黎浔点点头。   姬珩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她:“你饿不饿,要不先跟我回王府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直接回去吧,要不然我婶娘会一直悬心的。”   姬珩也没勉强,直接命车夫先将她送回了黎家。   他人却是没跟着进去,只在大门口看着黎浔进了府门就也打道回府了。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回了王府天就已经全黑了,先把传信和护送黎家叔侄回京的事交代给了战风让他去安排,后又嘱咐:“叫正阳宫和东宫的眼线都给本王打起精神来,盯紧了林氏和太子那两方面的动静。”   战风明白他的意思,甚至于这大半年来战风心里还一直都有一个疑惑,此刻瞧着烛火之下他眸中沉淀幽深的一片冷色,终于大着胆子问出口:“殿下,属下斗胆问一句,年初那次您带伤赶去陈州并且于九死一生之间救下了太子,其实那时您就已经有了算计了是吗?报太子当年的救命之恩视为其一,其二……您不想太子那么早死是想留着他好继续和怀王去斗,以叫他们彼此消耗?”   他还记得当初姬珩刚从陈州决堤的坝下抢了太子一命回来之后,因为听说太子最后没能从那个贴身侍从柳随英的口中审问出幕后之人的身份时说了“甚好”二字。   当时这两个字的意思战风就解了许久,一直没想明白。   而等到后来看着姬珩和姬璎两兄弟之间各怀心思的演戏越来越明显了,他突然就有了一种想法——   姬珩当初说甚好似乎正是庆幸太子还活着,而怀王的把柄也没落下,他两人还可以继续的互相撕咬。   可那段时间姬珩也没表露出任何想要染指皇位的野心来,战风不明白他让太子和怀王相斗是有何利可图。   直到最近……   因为某些原因和契机,有些事情就猝不及防的爆发了。   姬珩坐在案后,为了透气,窗口开了一道缝隙,有寒风吹进来,让烛火映射在他脸上的光线忽明忽灭。   他的唇角随意的勾了勾,语带调侃的反问了一句:“怎么?你是觉得本王太过冷血了?”   “属下不敢。”战风连忙垂下眼睛,“太子的救命之恩您确实已经还清,至于皇后娘娘,这些年她确实也未曾有过真心待您,确实已经没什么恩义牵绊了,只是……值得吗?”   姬珩就又笑了。   “怎么不值?”他靠坐在椅背上,姿态肆意洒脱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一开始我确实不过就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也没想跟太子抢任何的东西,如果他与我之间能一直的井水不犯河水,本王是可以永远记着儿时他对我的恩情,一直将他当做是兄长看待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有了想要相护的人,我愿意为了她,去拼,去抢,哪怕是逆流而上,去与这天下为敌。”   在外人哪怕是黎浔本身看来,他对她也多有些一厢情愿的意思在里头。   他们觉得他是放弃了背弃了一切而选择的她,这种取舍简直可以称之为不可理喻,可是却只有姬珩自己心里最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无所有的。   太子对他是有那么一点的兄弟之情在,但这点情分却是有前提条件的,一点也不牢靠。   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可是他自己却是从来没去奢望过什么。   所谓亲情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就是十分可笑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见惯了人性最残忍最阴暗的一面,连他那父皇他都没想过去信任和依靠,又怎么可能做到对林氏母子掏心掏肺?   不争不抢,对林氏母子尽量的避让和退步也只是礼尚往来回报他们给他带来的那些益处而已。   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这就是他最后的原则和底线了。   “皇后娘娘,还有太子他们……您曾经也说过……”姬珩要夺位,要和太子为敌的决心是因为黎浔而下的,一直时至今日,战风甚至都还不能理解他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心态。   为了一个女人,他二话不说的踏上了一条满地荆棘的不归路?   姬珩看过来一眼,突然打断他的话:“如果有一天,本王成了众矢之的,你说林氏和皇长兄他们会是什么态度?”   别说是他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姬珩只是露出一点苗头可能会威胁到林皇后和姬璎的利益,他们也绝对不会容他的,今天宫里太子不就是毫无征兆的就对黎家的人出手了吗?明知道姬珩在意黎浔,也明知道他二人的关系,却还是将通敌叛国这样的重罪往黎云泽的头顶上栽。   战风一时默然。   姬珩却又说道:“可是阿浔不会背叛我。哪怕她根本就没对本王动过情,可但凡是她答应选择站在我这一边了,那么……若我身处险境,她便会为我豁出命去也绝不会背弃。我和林氏和太子他们站在一起,我就只配做他们的陪衬和棋子,到头来依旧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可是阿浔不一样,只要我抓住了她,她就是我的。”   黎浔是他见过的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她表面可以很随意淡泊,不争不抢,内心却又无比的强大和坚韧。   她有胸襟、有气魄、有肚量也有手段,心里更是明明白白的横着一杆秤,坚守着她行事的原则和底线。   越是两手空空的人,就越是渴望得到,这种心情,不是其他的任何人能够明白的。   而黎浔,是他在这世间所见的一切美好的缩影,他非她不可,亦可为了她,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57章 下聘   下午在御书房里, 皇帝原是带着太子、怀王和那几个朝臣在议事的。   后来打发了姬珩和杜广良,他又和众人接着处理了未完事宜,也是一直忙到这会儿才散。   等太子等人告退离开之后, 他也起身回后宫。   陈忠年想要传步辇, 却被他拦下了:“不必了, 朕想走一走。”   “是。”陈忠年这一下午在御书房里就一直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此刻更是不敢违逆, 但此处回后宫也是有段距离的, 怕他中途会劳累,就还是安排步辇和仪仗在后面隔一段距离跟着。   皇帝也不做声,只是脚下不紧不慢的沉默着往回走。   陈忠年犹豫再三, 还是试着提醒:“陛下, 给信王殿下赐婚的圣旨已经拟好了……”   姬珩当时是急着送黎浔回去, 就没在宫里等着催促。   但是皇帝这一下午都在忙,陈忠年就也没找到机会跟他确认此事。   皇帝依旧是没做声。   陈忠年就只能迟疑着再开口:“黎家那个姑娘性子莽撞,又是从边城荒蛮之地来的, 头次单独面圣不知轻重,说话难免是……”   不想, 皇帝听了这话反倒是半真半假的笑了,侧目问他:“所以你也听出来了她那是在当面威胁朕是吗?”   陈忠年勃然一惊,悚然变色。   犹豫着正准备往下跪, 皇帝却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拉了他手臂一把,叹气道:“算啦。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小六那个孩子也算懂事,这些年来从没给朕添麻烦,也是少见的他有这么执拗的时候, 就是个女人而已,就叫他顺心遂意吧。能选一个他喜欢的,也是好事情,省得跟太子和老三的后院似的,没一个叫朕省心的。”   面上看着是妥协让步了,但陈忠年却是太过了解他,已然是从他言语之间辨出了玄机,心头又跟着一惊。   可这却是皇帝和黎浔之间互相利用心机的一场博弈,在事态爆发和恶化之前,他什么不敢点破。   不管是下午在偏殿黎浔逾矩和皇帝说过的那些话,还是皇帝此刻话里有话的暗示……   他都知道,却绝不能明着说出来。   于是次日一早,天才刚亮,赶在姬珩前去黎家下聘之前宫里皇帝亲颁的赐婚圣旨终于送抵两座府邸,并且各带了给两人大婚的赐礼。   姬珩的婚事是礼部帮着筹备的,按照他皇子亲王的规格。   大觐朝还是比较重视婚嫁的,皇帝娶妻的聘礼为一百二十八抬,姬珩这里就照着他能用的最高规格,折半出了六十四抬,亲自带着官媒的人和给他充作长辈的皇叔凌王,还有不少撑门面和凑热闹的,浩浩荡荡的登门。   排场上不能僭越了皇帝和太子大婚的规格,但却是能有多热闹就鼓捣的有多热闹。   黎浔知道姬珩的心思,也没在这事儿上劝过他,只由着他去折腾。   至于她自己这边——   她虽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场面上的东西,可婚嫁一事,一个女子一生也就这么一回,能够风风光光的嫁了,谁又愿意寒酸将就?   所以,虽然嘴上不说,她和一群姑娘呆在后院听着前面敲锣打鼓的热闹,亦是心情愉悦,唇角禁不住的上扬的。   黎浔进京虽然还不满一年,但也出去应酬过几次,认识了一些年纪相仿的姑娘,加上如今她夫婿是当朝亲王,姑娘们多少是愿意与之结交的,所以不管熟不熟的,但凡能扯上点交情的都来凑热闹。   多几个人过来玩黎浔是不计较的,所以她这院子里就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在玩闹,也是热闹得不得了。   秦语冰和另外几个姑娘偷偷摸去前院看了一趟,又跑回来报信:“六十四抬聘礼!我听他们念礼单念了一半就没敢再听,都是好动西呢,浔姐姐,信王殿下这怕是将他大半个王府都搬你这来了。”   这是要疯啊!   娶个媳妇而已,谁家没娶个媳妇呢?   反正姬珩的这个阵仗是把秦语冰这小妮子都给引得心动起来,实在是激动。   黎浔也笑:“就是搬过来放个几天,我还能给他私吞了啊?回头还不是得再给他搬回去。”   一般说来,稍微体面讲究些的人家都是不会克扣男方的聘礼的,等到婚嫁之日聘礼和嫁妆一起都跟着女方再入府的。   “那也不一样啊。”秦语冰道,她是个快人快语的,羡慕就是羡慕,毫不掩饰的就差流口水了,“做聘礼先给你送过来那以后就算抬回去也是你的私产了。”   怕是皇帝陛下知道了都得气闷,要暗骂自己那倒霉儿子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吧?   “就是就是。不仅是金银玉器,还有铺面、田地和庄子……六殿下这媳妇娶的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也还好吧……黎家妹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娶一个……再送一个,殿下他也不亏啊!”   昨天宫里的事又早就传开了,但黎浔和姬珩早在黔州城就已经成过一次亲了,所以虽说大着肚子成亲还这么招摇热闹的他们是头一对儿,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忌讳的,说出来也是双喜临门。   其他的姑娘也跟着起哄,甚至有人开始酸溜溜的后悔……   黎家是今年年初才刚搬进京城的,早知道这位六殿下娶个媳妇这么大方,怎么也该早下手啊。   “呀呀呀,那你们说浔姐姐肚子里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这娃娃也不得了的,生下来就能坐拥小金山了。”又有人咋呼了一嗓子。   正在眼红的秦语冰当场急了:“不行不行,我现在眼红心跳,就惦记着前院的金山银山了,我也得赶紧成亲,然后生个娃娃跟浔姐姐家的结个娃娃亲。”   “你臊不臊啊,你连亲事都没定呢!”   姑娘们嬉笑起来,又哄闹成一片。   黎浔也乐得不行:“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财迷呢?”   秦语冰红了脸,却还是理直气壮:“我以前也不知道我财迷啊,谁让财帛动人心,不信你们去看嘛,看看那前院堆着的东西,看你们心动不心动。”   ……   热闹了一日,黎府又招待了一场宴席,前院午后姬珩一行人离开之后就相继散了,黎浔这边一帮姑娘却玩闹到傍晚才走的。   晚间季氏抽了个空过来,怕黎浔这闹了一日再累着身子,特意过来又给她诊了脉。   黎浔昨天从宫里回来,黎云泽的事没法瞒她,当时就跟她说了。   季氏担心是免不了担心的,但又忙的有点顾不上,此刻和黎浔坐在一起才松了口气感慨:“也亏的是你的这门婚事了,信王殿下出面替咱们作保,要不然咱们沾上了这样的事,怕是现在办喜事都没人敢登门喝喜酒的。瞧着今天的热闹,我反而是心安了。”   “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黎浔握了她的手安慰,“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迟早会还我大哥清白的,婶娘你就不要太担心了。”   姬珩没为了这事儿而来黎家说过任何的话,可是人家不挟恩,季氏却不能当成没受过人家的恩惠。   但也毕竟她能做的有限,此时就不免嘱咐黎浔:“瞧着这阵子发生的这些事,信王殿下确实是对你有心了。阿浔,咱们做女人的,嫁个人也就求个衣食无忧,遇到事儿有人能给撑一把,帮着遮风挡雨,可这世间即便是真夫妻,能做到心心相印患难与共的又能有几个?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以前我还担心你高嫁了以后会受委屈,现在倒是放心了。不过你也别嫌婶娘唠叨,信王殿下他爱重你,以后你也要好生待他才是,知道吗?人生这一场缘分,得来也是不易。”   黎浔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她心里也是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疼的,想着她也马上就是别人家人了,季氏心中也多有不舍,说着眼眶就红了。   “婶娘养我一场,我知道您疼我的。”黎浔抬手抹掉她眼角湿气,心里也多有酸涩,伸手抱住她,在她怀里蹭了蹭,“放心吧,婶娘的话我都记着,嫁过去会跟着他好好过的。”   黎浔和黎浅都是从小就懂事,其实也基本上没让季氏操过多少心,只是当年小小的孩子们,一个个出落成大姑娘,嫁人生子,虽说喜嫁,可喜嫁对原来的这个家而言也是离别,换成是谁心里也是要感慨的。   “行了行了,我最近也是事情多,反倒是矫情起来。”季氏也抱了抱她,就拍拍她的后背将她又扶开了,重新露出笑容来,“你可别受我影响,怀着身子呢,得高兴一些,否则对胎儿不好。”   “知道了。”黎浔乖巧的应了。   季氏又给她说了一些各府邸有交情的人家给添妆的事,因为皇帝都降旨赏赐了,其他人家也就见风倒,丝毫没顾忌黎家人现在官司缠身的现状,有来往的多少都酌情有些表示的,季氏主要跟黎浔说的是晋阳长公主那边送来的一份,一来是因为长公主身份尊贵,二来也是公主府送来的添妆分量不轻。   都交代完之后,季氏怕她熬夜就起身告辞,想让她早睡,然后瞧着旁边正在清点礼物忙里忙外的书云,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拉了黎浔的手,有些犹豫着试探道:“陪嫁的丫鬟你说王府里人手够用带过去的他们府里也未必用着顺手,也没叫我给你挑,可是你这身子……以后会越来越重,服侍人的丫头是不是……”   季氏也是女人,过来人心里都明白女人的心思,哪个女人婚嫁之时也不会高兴提给夫君准备别的女人的事。   她那时候和黎珺因为都是普通人家,兼之黎珺白手起家,又是个重情义的,这些年就一直守着她一个,并无二心。   可黎浔现在要嫁进王府去,她又大肚子,黎家现在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人家了,若是连这方面的规矩都不懂……   姬珩那边万一有需要,怕是会影响他们夫妻关系的。   这事儿黎浔之前是真没想过,季氏一提,她立刻就慌了,赶忙拒她:“婶娘您可千万别提这茬儿,尤其是在信王府的人跟前,可千万一个字也别提。”   季氏不解:“这是为何?”   黎浔就有点不好跟她解释了——   姬珩现在都还对她老大的意见和不放心了,觉得她嫁给他就是敷衍他的,这要是她新婚还带俩通房丫鬟过去,怕是当场就得炸了,不知道得怎么闹呢,到时候就是想哄都没法哄了……   最后就只能是支吾了两声,含混过去:“他府里又不缺人,总归我都心里有数。”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再嘱咐了季氏一遍:“婶娘你可千万千万别在信王府的人跟前露出这种口风来啊。”   简直吓死人了好么?   季氏看她这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虽然给理解成她就是因为新婚在即有点小私心不想带什么通房丫鬟过去添堵,可即便她任性,到底也是自家的孩子,季氏心里也是要纵容偏向她的,想想反正目前她和姬珩两个还蜜里调油热乎着呢,暂时也不至于就为了这事翻脸,就也先随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今天真是卡文卡到我□□……   这个大婚的事,想来想去还是详细写一下吧,毕竟是珩珩子努力了两辈子才奋斗来的成果,不仔细写一下,觉得对不住他,虽然吧,我也不是很会写╭(╯^╰)╮ 第158章 出阁   黎家叔侄一时还赶不回来, 黎浔的婚事都是季氏一个人在操持。   姬珩知道她忙不过来,好在他王府的人手富余,就让年十九两边兼顾, 也拨出部分人手来帮着黎家这边打点。   所以, 虽然忙乱了些, 但好歹也不离谱的。   黎浔这些日子格外疲惫, 为了养精神就不怎么去前院走动。   家里的两个男孩子仍是每日去书院的, 丫鬟婆子们也都忙得团团转, 乔木木没人理,黎浔也怕府里来往的人多了她到处乱走不安全,所以这几天她静养, 就让乔木木在静水轩呆着, 刚好做个伴。   乔木木是个很乖的孩子, 黎浅离京之前给她布置了功课,她没事就拿出那两本医书来看。   她启蒙的早,认识很多字, 看书基本没什么问题,遇到疑难和不认识的字了就记下来, 等晚上拿去找傅明旌和黎云澈问。   她来黎浔这边也不吵闹,就是小孩子心性,坐上小半个时辰就想动一动, 黎浔也不拘着她,由着她玩。   这孩子却是很有灵性的,虽然黎浔平时也不总在床上躺, 但见她时常精神倦怠打瞌睡,走路都开始慢悠悠的了,就也渐渐觉出点什么来了, 这天看书累了就蹭到黎浔的身边来。   黎浔正靠坐在榻上看她的嫁妆单子。   乔木木凑过来,一颗小小的脑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瞧。   黎浔任她盯了一会儿才放下礼单,抬手给她理了理稀疏的刘海,笑问道:“盯着我看什么?看书看腻了怎么不出去玩?”   乔木木于是拉过她的手,小屁股挤到美人榻边上坐下,开始一本正经的给她摸脉。   她小孩子家家的,就算再聪慧,学医也毕竟只有几个月而已,还完全没入门呢,肯定也诊不出什么来,就是贪玩而已。   黎浔对她还算有耐性,就把手腕给她让她摸去了。   乔木木严肃的抿着唇,认真的摸了半天,自然还是一脸懵懂。   黎浔只含笑看着她。   她自己在那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就又扭身爬过来,隔着一层薄被把耳朵帖到黎浔肚子上听,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来,就更加困惑了,爬着跪坐起来,盯着她肚子歪着脑袋想半天,然后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云雀姐姐说姑姑肚子里有个小宝宝在长大。”   她在黎家没人拘着她,称呼都是乱来的,比如说她叫黎渃姐姐,却叫黎浅姑姑,后来黎浅收她做了徒弟又改称师父,却又把傅明旌和黎云澈两个都喊哥哥,至于黎浔——   一开始是跟黎渃一样叫姐姐的,最近黎浔筹备着婚事了,她又自行改了称呼,将黎浔提到和黎浅一个辈分上去了。   约莫是很好奇黎浔肚子里的宝宝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表情特别的严肃认真。   黎浔于是拉过她小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薄被隔着衣物将她手掌凑近自己的肚皮。   孩子还没显怀,当然暂时还看不出来任何的迹象,乔木木却浑身紧张的紧绷起来,表情越发的严肃起来,一双眼睛越发的明亮有神的盯着黎浔的肚子看。   黎浔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方才解释给她听:“小宝宝还很小,现在只会睡觉,等他再长大几个月,睡醒了,就会隔着我的肚皮跟你伸伸手踢踢脚了。”   乔木木歪着脑袋又感受了会儿,确实没什么动静,可是小孩子对未知的事物却是天然的带着希望,她也不气馁,又贴心的拉过被子给黎浔的肚子盖好,又拉过她的手写字:“是弟弟还是妹妹?”   “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黎浔反问。   乔木木对待这个问题还是很认真的,仔细的想了想,才写道:“妹妹。”   黎浔就乐了:“为什么?”   乔木木:“妹妹不用去书院。”   后来又写:“姑姑好看,妹妹也好看。”   傅明旌那两个白天都是去书院的,晚上回来还要温书,她大约还是盼着有个玩伴的。   这孩子这几个月黎浅给她调理着身体,确实比刚开始看着略长了点肉,身高也拔得稍快些了,本来稀疏发黄的头发,也养得略见了一点起色,但依旧还是瘦瘦小小的一只。   黎浔瞧着她安静弱小却充满生机的样子,不禁想到枯如朽木一般死气沉沉的太子妃——   母女两个,相似却又不似,但总归是一样的可怜人。   黎浔盯着她,不禁失神了片刻。   乔木木大概是察觉了她情绪不对,小眉头就拧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找人。   黎浔回过神来,瞧见她彷徨不安的模样,就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掌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她:“木木没有见过你娘亲,有想过她是什么样子的吗?”   原以为这样的小孩子,又从小没见过母亲,而且乔旭算是把她养得很好了,她乖巧又乐观,或者她压根就不曾注意到那些不开心的事。   乔木木的神情果然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出人意料,她竟是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   但后来又略垂眸想了下,不知怎的,又摇了摇头。   最后,拉过黎浔的手掌写字:“好看。”   黎浔一时不解其意,就盯着她,眼神询问。   乔木木又指了指自己,咧着嘴就笑了,大大的眼睛弯成弯弯的月牙,重新又在黎浔手心里写了一遍:“好看。”   乔旭和他隔壁那家人应该都还是比较注意的,虽然他当初为了掩饰乔木木的伤编了个谎话,可是谁都没在小丫头面前说过她生母不好的话,小丫头本来就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所以提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时她也不抵触。   黎浔看她笑得一副毫无负担的样子,突然眼眶就有些酸涩。   乔木木特别的细心敏感,随后就又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就又安静下来盯着她看。   黎浔不想暴露太多的情绪出来,就赶忙调整好心态,又重新露出笑容来轻声的纠正她:“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所有以后你确实不能再叫我姐姐了,要改叫婶婶,知道吗?”   乔木木听得似懂非懂,神色又有些迷茫起来。   黎浔道:“那晚偷偷跑过来看我的叔叔你还记得吗?”   这个乔木木是记得的,跟着点了点头。   黎浔半真半假的解释给她听:“我要和他成亲了,叔叔,婶婶是一对儿,所以你该叫我婶婶的。”   她这么说乔木木就懂了,表情又放松下来,乐呵呵的点了头。   黎浔又摸摸她的脑袋,再度别开视线的时候唇角的笑纹和眼中的笑意都有了瞬间的凝固。   她跟乔木木之间的玩笑话,就算透露出去也没人会当真,何况乔木木这样的,也没太有可能将她的话对外人讲,事后她也就没再惦记这回事了。   府里头忙忙乱乱的,这日子就格外过的快,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二,这天下午黎珺和黎云泽总算是风尘仆仆的抵家了。   彼时黎府内外已经张灯结彩,一片的喜气。   两个男孩子这天开始就没去书院了,季氏实在忙的没空管他们,整好也快过年了,干脆就提前去书院告假将他们都领回来了。   黎浔陪着他们出门去迎黎珺,刚进了前院黎珺叔侄来就迎面走了进来。   两人除了风尘仆仆和略带倦色之外,看着倒是也都还好,黎浔和季氏也就放心了。   一家人也没去厅上,直接去了二院的正屋,待到进门坐定之后黎云泽就一撩袍角直直的跪在了黎珺夫妻面前:“叔父,婶娘,此次是侄儿行事不谨,让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家里又连累到叔父跟着一起被免职,实在是对你们不住。”   黎珺是没想到他冷着脸憋了一路竟是在憋这个,不由的愣住。   季氏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忙就把他扶起来:“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黎浔坐在下首,没动也没说话。   黎珺和黎云泽都不是蠢人,被人算计上,自然也能猜到这场无妄之灾是和黎浔现在定的这门亲事有关。   还是那句话——   要不然军中那么多将领,人家都没事,干嘛非要选他们来害。   只是就算黎浔嫁给了姬珩,也是她黎家的私事,一家子行的端坐的正,这构不成被人陷害的理由,此时包括季氏在内,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闷气,但却不会怪到黎浔身上去。   黎珺当然不会提这事,黎云泽这样做黎浔也明白兄长这是替她跪的,不是也是替她赔的。   虽说她跟姬珩的事,从一开始最激烈反对的就是她大哥,可是那也真的只是因为大哥疼她,想护她的缘故,现在出了事,他也义无反顾的站出来的替她承担,没有任何的怨言。   有这样的家人,前后两世都一样,黎浔始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比起太多太多的人,她都是幸运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又吃了饭,天色擦黑,为了留空间给黎珺夫妻叙话,黎浔和黎云泽就带着两个孩子识趣的先出来了。   等到出了院子,黎浔刚想叫住黎云泽跟他说说话,黎云泽已经先开口:“回去歇着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径自带着两个男孩子走了。   书云看得有点揪心,唯恐影响到黎浔的心情,就忙是劝慰:“大公子这次遇到的事确实挺闹心的……”   黎浔却是没受任何影响,目送她兄长的背影走远了就勾唇笑了笑:“走吧。”   回去好生的沐浴了一番就早早上床睡了。   大婚的仪典虽然是在晚上举行,但次日一大早府里就又热闹起来,送嫁的亲朋好友齐聚,黎浔这个新嫁娘也不能赖床不是?   早早的起身,喜娘过来伺候着开脸什么的,大大小小又准备了一堆的繁文缛节。   黎浔被人拥簇着,就在这片吵闹声中,一天竟也过得飞快。   夜幕缓缓降临时,外面大红的灯笼燃了一片又一片,鞭炮锣鼓声中,她对镜梳妆。   前世姬珩立她为继后的时候,场面也隆重,可她心如死灰,半点起不来涟漪,现在回想,已经记不清细节了,此刻看着这满屋艳红的喜色和围绕在身边的张张笑脸,竟是觉得心里温热,生出一种鲜有的感动和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来。   这一室的繁华与热闹,亲人都在,还有一个站在不远处伸出手等着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护她一生的男人在等着她……   这一生,似乎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极度的圆满了。   喜娘扶着她的手从屋内出来,院子外面穿戴一新的黎云泽却是已经等在那了,站在台阶下冲她伸出手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59章 婚典   黎云泽亲自将妹妹引到前院厅上, 彼时厅上也已经张灯结彩,装饰一新。   一大早黎浔就挑吉时去小祠堂给已故的父母长辈上过香,并且禀报了婚讯, 如今这喜堂之上大喜之日也不好请了牌位出来, 但新娘子出阁还是要拜别家中高堂的, 否则礼仪上会有欠缺, 所以黎浔早早就和季氏说好了, 今日堂上的位置由季氏来坐。   季氏本来是不肯的, 但是转念想想黎浔的这门亲事确实招了许多人眼热,哪怕是极细微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旁人嘲笑和议论的地方,能帮她备齐全的就尽量齐全了, 毕竟黎浔是她从小带大的, 高堂这个位子她也不是没资格坐。   如今正好黎珺也赶回来了, 就两夫妻穿戴一新,端坐在厅上。   迎亲姬珩是亲自来的,在厅上他自黎云泽手上接过黎浔。   大舅哥仍是不待见他, 没吱声,但今天毕竟是黎浔的喜日, 自己妹妹的面子黎云泽还是给的,脸色至少不难看。   黎珺两夫妻本就是想意思意思,好全了仪程送黎浔出门子, 但黎浔提前叫人准备了,就是要做父母一般给他们敬了茶再走。   双方在厅上又不能拉扯推诿,黎珺夫妻俩也只能是依她——   黎浔是他们黎家女儿, 她的礼他们受的起。   结果没想到姬珩居然全程陪着,跟着黎浔一道恭恭敬敬的上前敬茶。   黎浔是跪下奉茶的,姬珩身为皇族, 自然不能给一个臣属屈膝,却也是端端正正的行的晚辈礼。   黎珺夫妻看他双手执茶过来,都不免惊慌,立时就坐不住了。   “殿下,君臣有别,不可。”黎珺连忙起身避让。   黎云泽站在旁边,也很有些意料之外,微蹙了眉头,忍不住微微上前了一步,但后又忍住了。   整个喜堂上观礼的亲友也都一时皆寂。   堂堂信王殿下这些年来一直就没急着议亲,偏偏对这个初入京城的黎家姑娘情有独钟,这前后大半年的时间里,坊间关于两人的传言就层出不穷,都说他是被这黎家的姑娘迷了心窍了。   本来嘛,少年好美色,只是人之常情,黎家的姑娘确实样貌生得不差,性子也好,会入了他的眼不奇怪,就算被他破格选为正妃也情有可原。   甚至于他斥巨资下聘,闹得全城皆知,也可以解释为他是少年心性,就是图个热闹风光。   可是今天,在黎家的这喜堂之上,他能爱屋及乌到这般礼遇厚待黎珺夫妻……   这却足见他对黎家姑娘已不仅是单纯的看上眼,而是实实在在的放在心坎上去爱重的。   否则——   他一个皇子,万万犯不着为了娶一个妻,走个过场就纡尊降贵这般的做戏给旁人看的。   黎浔稳稳地跪在蒲团上没做声。   姬珩道:“今日本王与阿浔新婚大喜,二位是她的亲长,理当吃本王这一盏茶,算是本王替阿浔谢过两位这十多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恩。”   他是皇子,即便侄女婿,在以后的相处中黎家人也不可将他做晚辈看待的。   所以他现在也只强调黎珺二人是黎浔的亲长,以免有人拿住了当把柄去弹劾他们双方僭越。   黎珺夫妻俩拗不过,虽然心里依旧不踏实,也还是只能勉强坐回椅子上,吃了两人敬的茶。   黎浔又给他二人磕了头,认真说道:“黎氏阿浔今日出阁,拜谢叔父婶娘的养育之恩。”   前世她离家时,叔父婶娘和兄长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将她从小疼到大,她走时却是孤身一人,终究是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和心伤的,如今这一拜,才终于是将多年的缺憾给补上了。   除了姬珩,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了。   今天的这一场,并不仅仅是婚嫁,这是能叫她抛开过往那些所有不愉快的经历,重新归位人生的开始和转折。   这一个头,她磕得极重。   季氏到底是女人,情感略充沛了些,当即就坐不住了,赶忙抹了下眼眶弯身将她搀扶起来:“快起来,何必行这么重的礼。”   黎浔抬起头,眼眶中也有水汽氤氲。   季氏忙是抽出帕子给她将晕染出眼眶的湿意压住,笑着道:“可别再哭了,当心泪水湿了妆容,今日大喜的日子。”   女儿出嫁是要哭一哭的,这是一份心意,但总归这也还是一件喜事的。   黎珺也跟着站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这样的场合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拍了拍黎浔的手背。   喜娘拿了喜帕过来,季氏亲手替她盖了。   大红的喜帕落下来,将黎浔特意修饰过,越加衬得娇艳美丽的脸庞遮挡,季氏情绪上来,眼泪就又洒了两滴。   她忙往旁边别开了眼,却攥着黎浔的手有点不舍得放了,声音哽咽着一再叮咛:“好好的,以后一定也要好好的。”   外面等候迎亲的队伍又在敲锣打鼓的催促吉时了,姬珩就握了黎浔的手:“二位放心,本王会好好待她的,往后余生都不会叫她受半点的委屈。”   他的声音没多高亢激昂,但是字字句句都极具分量,掷地有声。   “好了,出门吧,别误了吉时。”黎珺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也有点受不住这场的场面了,拉开妻子的手,心里却不由的暗暗在想……   我这莫不真的是老了?如今也婆妈扭捏起来?   再转念一想又不服气——   老子明明才刚三十二!   婚嫁时女方这边要选两个送嫁的姐妹,以及两位叔伯或者兄长的男性长辈。   黎渃和黎浅都不在家,黎家又没有别的亲戚,送嫁的姐妹黎浔就叫了秦语冰和另一个也算是来往的不错的工部右侍郎家的嫡小姐宋云凝,至于亲长就自然得是黎珺和黎云泽同去了,这也是当时姬珩有意将他们叔侄都叫回来的原因之一。   宾客和登门凑热闹的邻里们拥簇着新人热热闹闹的一路出了门。   黎浔嫁衣的裙摆又长又繁琐,走不了太快,秦语冰两个左右帮忙照管着,唯恐她绊倒,从厅上一直半点不敢松懈的护着走到大门口。   过门槛的时候,秦语冰扶着黎浔手臂的双手突然手指用力抓紧了一下,整个人似乎都因为惊惧而打了个寒战。   黎浔的感官向来敏锐,不禁侧目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没?”秦语冰赶忙收摄心神,扶着她继续过门槛。   门口的巷子内外也都挤满了人,还有许多孩子大老远跑过来看人娶媳妇儿。   黎浔被请上花轿,秦语冰两个挤在后面的另一顶小轿里,姬珩带着陪同他来迎亲的一群兄弟哥们骑马在前,黎珺和黎云泽则是护送在黎浔的花轿后面,一长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信王府的方向进发。   这时候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沿路两边姬珩都提前叫人点了一路的红灯笼给他开路,沿路又是喜糖喜钱的撒,京城里娶亲有如此盛况的上一回大概就是太子大婚了,可那时候太子大婚更注重的是仪典和排场,只是盛大,却没有今日这般的热闹。   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巷子。   因为秦语冰在出门那一瞬间的反常举动,黎浔心中有点警觉,等轿子走得平稳了就稍稍将喜帕和轿帘都挑开了一角朝外面看去。   轿子拐弯时,她一眼就看到人群后面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又显得一脸失魂落魄的骆雪正被争抢喜钱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她拼了命的想要扒开人群往前挤,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她这样子混迹其中和平日里那个高贵不可一世的相府千金完全不搭边,自然没人肯让着她,任凭她发了疯似的撕扯,别人也只当她是个来抢喜钱的乞丐,根本没人给她让路腾地方。   挣扎间,远处跑过来一辆马车,在人群外围停下来,然后十安带着两个人冲过来将犹且挣扎不止的她给强行拖到车上拉走了。   黎浔只是面无波澜的看着这一幕,等那辆马车离开,她也就收回了视线,只当没这回事了。   骆雪这样的人,还没那个分量在这样的好日子影响到她的心情半分。   只是——   这位骆大小姐还真是执着哈,就为了亲眼看看姬珩成亲的盛况,就不惜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也要想方设法从牢里跑出来。   看来——   她对姬珩真是执念颇深呢!   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的前行,一路顺遂,等到了信王府附近,巷子外面老早就等着迎亲的人了,姬珩带着黎浔的花轿直接往家门口去,黎珺和黎云泽就得提前下马和迎亲的人互相寒暄客套了。   这边花轿在信王府的大门前停下来,门内的火盆已经架起来了。   喜娘刚要过来指导姬珩踢轿门,姬珩已经一把拉开轿门,二话不说弯身直接把黎浔从轿子里抢出来,抱着就往门里冲。   喜娘和一众亲友都完全没反应过来,黎浔也懵了,只下意识的搂紧他。   喜娘回过神来在后面焦急的喊:“殿下!火盆!新娘子进门要跨火盆的!”   姬珩倒是没打算避过这一步骤,抱着黎浔一道儿跨过去,乐呵呵道:“新婚大喜,本王也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新娘子跨个屁的火盆,我媳妇身上哪有什么晦气的?我们一家三口可吉利着呢!   言罢,抱着他媳妇和儿子就轻车熟路的继续往里冲。   堵在大门口想一路观礼的宾客都傻了眼,回过神来一群人就只能是浩浩荡荡的跟着喜娘一道往里追。   姬珩已经自己出来开府单过了,皇帝和皇后当然不会为了他大婚的一场仪典就特意出宫来,他这边行礼也就是敬告天地,然后带着新妇朝皇宫的方向也拜了,算是敬告父母,最后夫妻对拜之后又一把端起他媳妇直奔后院的新房。   黎浔本来是做好了准备要老老实实的和他折腾着走完这场大婚的仪程,结果被他三端两端的,他这府里又高朋满座闹腾的很,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闹不明白走到哪一步了索性也心一横破罐破摔——   随便了……   不过姬珩这一随便,其他人就更活跃随便了,一开始大家还忌惮他身份,不太放得开,这会儿就一大帮少男少女脚跟脚的撵着他们夫妻俩跟到洞房里去,嚷嚷着要这会儿就揭喜帕,干脆当众把交杯酒也喝了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60章 合卺   “我们六哥洁身自好二十年, 可算是动了凡心了,王妃嫂嫂居功甚伟,别害羞啊, 干嘛藏着掖着?”一群公子哥, 以姬珩的几个堂表兄弟们为首, 挤在洞房门口瞎起哄, “六哥你直接将盖头揭了, 我们也好早些拜见了嫂子嘛。”   秦语冰这一众姑娘本来是跟过来要在新房里陪着黎浔的, 被他们堵在门口这般胡闹却觉得过分。   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好动手去赶人,甚至连说话都要斟酌着不敢随意, 一个个就都羞窘的不行, 只能干着急, 小声的嘟囔:“哪有这时候就揭盖头的?你们别胡闹啊。”   “揭啊,六哥!”那一群纨绔公子哥们又哪有肯听话的,一个个仍是兴奋的不得了, 堵在门口不肯走。   喜娘跟进来,劝不动他们, 又碍着这一个个皇亲国戚非富则贵的不能硬赶,也是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姬珩今日是从头到尾满脸的喜气的。   左右看了看,倒是痛快的开始撸袖子:“喜秤呢?”   东西喜娘倒是准备齐全了, 一边叫人端上来还一边提醒:“殿下,这不合规矩?”   姬珩还没说话,外面闹得最凶的凌王的小儿子又嚷嚷上了:“新婚大喜之夜, 又是在喜房之内,两新人更是对号入座的,天时地利人和, 无一欠缺,哪里就不合规矩了?”   喜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姬珩那边已经拿起喜秤,探入喜帕下方,动作干脆利落的将喜帕挑飞了出去。   黎浔本来正被这些人吵得有点头疼,微蹙了眼眸略有失神。   大晚上的,即便屋子燃了灯火,喜帕之下的光线也很黯淡。   姬珩出其不意。   眼前昏暗的光线瞬间被暖色明亮的烛光取代,她没有准备,仓促间瞪大了眼睛骤然抬眸……   众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就见大红喜帕飞起的同时,露出下面冰肌玉骨的一张芙蓉面。   黎浔的样貌本就生得不差的,更何况今日又是精心装扮过的。   猝不及防的猛然抬头对上姬珩的视线。   下一刻——   她眸中诧异惊愕就被笑意取代,微微启唇而笑,端的是明眸皓齿,明艳动人的。   这抬眸展颜之间的一个微表情,即使是早就将她的模样印刻在脑海里的姬珩都不免有种惊艳之感。   门外起哄的那群公子哥里,之前出门应酬的时候也有人是见过她的,也多少能记得一点她的长相,但今日这一见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大不一样的。   因着黎浔那一笑甚是明艳了些,就是秦语冰这个直肠子的姑娘都看的有点呆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浔姐姐是淡泊的,清雅的,美则美矣却不招摇,可是这一刻却被她如花的笑靥晃得一个女孩子都有些心动。   周围的整个气氛寂得一时,后又很快沸腾起来。   凌王家的那个姬云十六岁的年纪,最是滑头,这会儿看见新堂嫂脸上表情倒是羞怯了几分,却还是按耐不住,又压着嗓音暗戳戳的继续怂恿姬珩:“六哥……酒,合卺酒。”   龇牙咧嘴的拼命威胁暗示给喜娘使眼色。   这合卺酒本来就是人家新人小两口洞房里关起门来的小节目,哪有他们这样的?喜娘这回是真为难,姬珩倒是还好说,她们怕新娘子脸皮薄被惹恼。   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她们就是再为难也得脸上堆笑,撑得面皮都麻木了。   悄悄地去看姬珩的反应,但见姬珩没反对就索性也心一横,去端了合卺酒过来。   门口挤着的那群人,本来也是有人怕惊着黎浔,没敢太放肆,一看这酒都端上来了那还客气个啥?立刻就有人兴奋的喊起来:“对对对,喝一个!”   合卺酒的容器不是酒杯,是一只挑选出来的瓠瓜从中间一分为二做成的瓢。   黎浔怀着身孕,姬珩当然不能叫她饮烈酒,这是他特意吩咐年十九准备的果酒。   他今天似乎是有意纵容这些混小子们闹,撩袍角和黎浔并肩坐在了榻上。   黎浔一个上辈子当过皇后的人,这么一点围观的小场面她也完全不在话下,姬珩要热闹,她就配合,于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的和姬珩各执一瓢水酒相对饮下。   喜娘跪在榻前,随后接过两个容器,当众合二为一,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   反正都进行到了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留一半的仪式等到酒席散后,喜娘又是一套吉祥话倒背如流的顺出来,后面又端了提前准备好的红枣花生等干果,洒到喜床上。   一整套流程走完,姬云那些人虽然还是意犹未尽,可却真是没得闹了。   一群少年郎也是头次现场围观人家夫妻洞房里行大礼,这会儿黎浔转头看过来,一个个倒是面红耳赤的知道害羞了,互相看看,就都厚着脸皮齐齐拱手躬身给黎浔作揖,拖着喜庆的长腔道贺:“王妃嫂嫂好,恭贺六哥/六弟和嫂嫂/弟妹新婚大喜,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本来这洞房里没她们什么事的,现在一群人跟到这还当面改口行了礼,黎浔虽然提前没准备,但也不慌,转头对姬珩笑道:“我提前没给他们备着礼物,你那不是特意命人融了一些金银瓜子么?让他们每人抓一把吧,好歹是个意思,不能叫他们空手。”   一群公子哥儿原还想着自己来闹这一场挺不好意思了,想推说不用,可黎浔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样大喜的日子又是这样大喜的事情上就不好推辞了。   书云和秦语冰去找了金银瓜子出来,却原来不只是融了金银瓜子,还有掺了一些玉雕的小瓜子,对这些王孙公子们来说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但是看着喜气可爱。   一群人厚着脸皮各自掏了一把进荷包。   这回就真的不好意思再闹了,一本正经的跟黎浔道了谢,就做鸟兽状散,有人急吼吼的撂下话:“老六,前面宴席上等你啊。”   又有人拿人的手短,跟着喊:“嫂子放心,我们不会灌六哥多喝的。”   这边姬云抓着手里一把金银瓜子,倒是难得的安静下来,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边沿着回廊往院外走一边啧啧的想:“我滴个乖乖,我这六堂嫂真是不得了,人长得好看不说还落落大方不怯场,这气度……绝了!”   呜……突然有点心动想早些娶媳妇了怎么办?   被这群人闹了一通,整个新房里也就剩姬珩和黎浔两个全程撑下来了,喜娘们都被折腾的麻木了,秦语冰那一众姑娘都因为亲眼目睹了人家夫妻喝合卺酒给羞了个面红耳赤。   黎浔眼见着那群混小子散了,就收回目光含笑一边给姬珩扯了扯有点皱的袍子一边轻声道:“前院的宴席都开了,殿下先去吧。”   “嗯。”姬珩拍拍衣袍站起来,临走之前顺手把她头顶的那个能有十来斤重的大发冠给取了下来,“怪重的,本王看的都替你脖子疼。”   旁边的秦语冰等人这会儿已经彻底没了脾气,腹议都懒得腹议了。   结果更可怕的来了……   姬珩明明都已经举步往外走了,结果走了没两步又突然折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弯身啄了下黎浔的鼻尖。   黎浔愕然,身体微微一僵,瞪着眼睛和他含笑看过来的视线对上,突然之间就有点庆幸——   他这绝对是顾忌着一群姑娘在场,要不然肯定就直接怼嘴上了。   思及此处,心中一阵尴尬,脸上刷得爆红。   “呀……”旁边有个姑娘没忍住,低呼一声就捂住脸背转身去不敢看。   姬珩这边得了他满意的效果,唇角直接往耳后咧去,又才抽身飞快的转身闪了。   他走之后,留下屋子里的一群姑娘围着黎浔,是既羡慕又羞恼的。   这位六殿下,明明今年之前所有的皇子里最正经最高不可攀的就是他了,没想到都是装的啊,这最没正经最放浪形骸的就是他了。   黎浔被他这么一弄,面对着一群小姑娘的时候也着实是有些尴尬的,定了半天神才让自己强撑了过来,又吩咐书云带人去前院的厨房拿些点心和汤水之类的过来给姑娘们吃,这才算是缓解了新房里的气氛。   前院那边,黎珺和黎云泽被招待去宴上,他俩是不能在男方家里久留的,走完了过场,又过来依例嘱咐黎浔一些相夫教子的场面话就先回去了。   秦语冰和宋云凝两个送嫁的姑娘倒是可以留在府上住一宿的,但因为她俩都不是黎家的姑娘,黎珺觉得不好对秦家那边交代,就顺便把两人也一起带着回了黎家,正好秦夫人在黎家吃酒席,可以带她们一道回去。   黎浔给她二人准备的谢礼是各自一套时兴款式的头面,又各让她们抓了一把金银瓜子。   新房里陪坐的姑娘们也各让她们都抓了一把瓜子走。   前院的宴席要闹到下半夜去,姬云等人也算是看在一把瓜子的面子上,没好意思使坏,所以二更过半姬珩就脱身回来了。   喜娘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可做了,只是陪着黎浔而已,见他回来就自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这个婚,终于结完了,呜呜,可累死我了!   明天周末,三更预警!大宝贝们晚安! 第161章 情话   黎浔起身迎他。   姬珩顺手就将她拥入怀中。   他人是清醒的, 身上却沾了浓厚的酒气。   黎浔有点不适,但还是顺从的靠在他怀里让他抱。   姬珩确实喝了不少酒,就算没醉, 也有点酒气上涌, 脑袋昏沉沉的。   他闭着眼, 将下巴抵在黎浔头顶缓了有一会儿才觉得又好受些了, 拥着她的手臂稍稍放松。   黎浔往后退开了些许, 扬起头来问他:“要不要叫书云给你弄碗醒酒汤来?”   姬珩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两个人, 四目相对。   随后,他唇角就扬起笑容来,弯身一抄, 就将她抱起来, 三两步走到床榻边上, 把人放下。   黎浔仰躺在床上,他倾身下来,并没有马上退开, 但是又顾着她的肚子,不敢随便往上压, 这时候才回话道:“我没醉。”   大红喜被的映衬下,越是显得黎浔好气色。   他却只是看着她,眸中始终噙着笑意。   黎浔也不避不让的回望他。   片刻之后, 两人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的相视一笑。   黎浔手臂就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倒在床上。   姬珩仍是怕压到她肚子,就顺势倒在了旁边,舍不得放手, 又将她揽过来叠在自己身上。   黎浔的肚子还没显怀,这时候趴着还不费力,就趴在他胸口仍是抬眸去看他的脸。   此刻前院的宴席上依旧喧嚣且热闹, 还有那群公子哥儿起哄的声音不时的会隔窗传进来。   黎浔盯着姬珩的脸看了有好一会儿,手指轻抚在他绣着龙凤呈祥纹路的喜服衣领上,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就突然把脸孔藏到他颈边低低的笑了起来。   姬珩仰躺在榻上没动,只偏头试着去看她的脸孔,随口道:“笑什么?”   黎浔于是才忍住笑意重新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手指戳了戳他胸口:“看你穿成这样,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有点怪,不怎么适应。”   前世帝后大婚的吉服是玄色的,寓意高贵和无上的权力,而头两个月在边城的那场婚礼就只是个幌子,两人都没正式出席。   姬珩于是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   他亲王的朝服是深紫色的,其实也是可以穿朝服成婚的,不过他觉得那颜色不衬今日的气氛,就还是让内庭司给他赶制了和黎浔一样的大红色喜服,却没有想到会被黎浔挑剔了。   他微蹙了眉头:“你不喜欢?”   后就又无所谓的笑了,把她抱起来,坐起身来打算脱掉:“就是衬个景儿而已。”   “不是的。”黎浔却从背后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她手臂收的有点紧,死死的将他抱住了。   姬珩试着拉了一下她手臂,没能拉开,不禁又有点微愣。   黎浔的脸贴靠在他背上,轻声的道:“这身衣裳,这样的颜色你以后都不准再穿了,就这一次。我把你今天的样子记在心里了,不会忘记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点娇俏,甚至后来又夹杂了一点微弱的鼻音。   姬珩看不见她的脸孔,但那一瞬间,心口却像是被什么神奇的东西点了一下一样,有一层层温柔又轻缓的水波就那么层层叠叠猝不及防的荡漾开来,徐徐的,透着悸动和温暖。   这么久以来,黎浔没对他说过什么动听的情话,提过最过分最无理取闹的要求也就是在那个肃杀的冷夜里压抑着所有的情绪求他去抢夺皇位的。   她的姿态向来都是冷漠淡泊的。   他以为这一生最和谐的状态也不过就是他对她一腔热忱百般讨好,而她对他就是相敬如宾的过了……   这一刻,心中百感交集,姬珩一直愣在那里,久久的未有反应。   黎浔等得他一时,见他一直不动也不说话,就松开了手臂,狐疑的爬到他面前去。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对上,姬珩才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眼中溢出如水的笑意来,认真的问她:“今日的这一场婚典,你满意?”   为了这一场婚典,他是花了大心思的。   一个大男人,本身哪有那么矫情喜欢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的?   可是为了尽可能的取悦她,他依旧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在做。   黎浔环视一眼这间依旧透着喜气,仿佛也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新房,眼中笑意就越发泛滥且真实起来,她也没有矫情的掩饰,唇角也跟着绽开笑容来:“喜欢。”   前世的经历,早就将她磨砺成了一个随遇而安且凡事淡漠的人,她也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的,可是这一整天下来,被一种空前热闹的氛围包裹着,感受到的却不是预期中的敷衍和疲惫。   这一场,带给她的并不是隆重的仪式感,而是真真切切人生在世活着的气息。   仿佛经过这一场洗礼,她已然跨越了曾经以为横在灵魂深处永远也跨不过的那二十多年的鸿沟,又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最真实的生活里去了。   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但是有太多的情绪涌动,又仿佛无以言表。   所以,她就只是看着他,看着坐在她面前,竭尽全力往她面前走了近三十年的男人……   但姬珩的思维能力是清晰的,他看着她眼中不再冰冷设防而是真实涌动的神采,那一瞬间是如释重负一般的欣喜。   他也跟着笑了:“我知道你喜欢这样温情脉脉的人间烟火,我强行将你扯进我的世界里来,是太自私了些……可是阿浔,你要相信,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至少我的初衷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过去的种种,都忘了吧,以后不管我们脚下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我都希望你的心里时刻是暖的。”   虽然他内心深处依旧是自私的,想独占她,只把她困在身边,属于他一个人。   可是那样的黎浔,她不开心,他看着那样的她,他也不开心。   他这一生,唯一在乎的人就只是她而已,她却是和他不一样的,她有割舍不掉的亲人和朋友,她心中是有这人世间的万家灯火的。   他想要拥有她,但更想拥有的——   是一个开心快乐的她。   作为他生命的全部,也只有她是开心和快乐的,他也才会真正的感到心满意足。   她不是他豢养在笼中的鸟雀,从始至终,她都是他捧在手心里的至宝。   只是前世的种种,阴错阳差的圈成了一个牢笼,将两个人都困死了。   “我知道的。”黎浔反握住他的手指。   她的眸中晕染着笑意,将他手压在了心口的位置。   华服之下,是她心跳的声音。   姬珩怔怔的望着她,有些不解其意。   黎浔道:“你也不是一个人,我把你放在我心里,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   前世的她对他心存芥蒂,但即便是这样,也正因为知道他对她的心意都是真的,所以其实这前后近三十年来,她说是过得不开心,也走得满地荆棘,但至少枕边人是从来没有叫她需要分心去防范和算计的。她只是因为亲人的相继离去,陷入了一种恐怖的绝境中,顺带着也把姬珩拉下了深渊。   姬珩总是自诩自私,其实细算下来,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想将她当做唯一的光亮和救命的稻草,她却自顾不暇,也无心救他,反而拉着他一起陷落到底。   感情的债,永远都是清算不了的,更没什么输赢胜负可言。   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们两个人确实都付出了也经受住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黎浔也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有委屈,有心酸,有感动也有满足,而在这个始终能叫她放肆依赖的男人面前,她却突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只是这样的日子里,她又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泪光,于是干脆利落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闭眼吻了上去。   房中红烛燃了一夜,次日清晨在水房里蹲守了整夜的年念才顶着黑眼圈带人搬了热水进来伺候主子们沐浴。   黎浔怀着身孕,虽然昨夜双方都很是动情,又赶上新婚之夜的气氛烘托,可也依旧还是克制的。   早起洗漱整理了一番,姬珩就带着黎浔进宫正式拜见帝后。   为了不落人口实,两人是早早的就起身进宫去的,彼时皇帝还在上朝,自然先去的就是林皇后处。   昨日信王府的喜宴上太子姬璎直接没露面,杜广良诬告的事,黎浔当日在御前当面含沙射影的讽刺他了,他心里也有数姬珩和黎浔肯定是怀疑上他了,既然横竖要翻脸,那也没必要再为难自己去演戏,正好皇帝让他去查杜广良举发的那件案子背后的证据,他就借着查案做借口,早两天便离京南下了,刚好避开了姬珩的婚期。   姬琮虽然当面和姬珩撕破脸了,但却是两兄弟之间的事,为了做面子功夫给皇帝看,昨夜倒是去喝了一杯喜酒敷衍。   而今日姬珩携黎浔入宫,林皇后自然也不会有多高兴……   尤其黎浔还这么快有了身孕。   所以全程林皇后脸上的笑都是硬撑出来的,皇帝过来之前言语之间还时不时的讽刺两句。   黎浔懒得跟她计较,一律装作听不懂,含混而过。   等皇帝下朝过来,两人给皇帝敬茶并且拿了赏赐之后,就告退出宫了。   姬珩想想林皇后的德行,回府就交代了年十九若是最近有宫里送来的东西全部严查,尤其别随便往黎浔的跟前送。   次日一早,夫妻俩又带着回门礼往黎家去了。   为了给黎浔撑场面,黎家的回门宴也摆得相当热闹,又是一日忙乱,夫妻俩按规矩赶在天黑之前回的府,晚间黎浔疲累,早早的收拾歇下了,而次日却又起了个大早。   姬珩睡到半途被她弄醒,睁开眼见她正试图跨过自己下床去,就两手直接一卡她的腰将她按坐在了肚皮上。   他睡得没太醒,就慵懒的眯着眼睛问:“大清早的干嘛去?”   “疼。”黎浔拍开他的手,又继续翻下床去找鞋子穿,“你没事就继续睡吧,骆大小姐的牢狱之灾熬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拜访一下骆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晚上7点左右。 第162章 公堂   昨天骆雪在街上, 虽然因为人群拥堵而没有闹到黎家门前,但既然连黎浔都发现她了,姬珩自然也看见了, 只不过他当时的想法和黎浔如出一辙……   都懒得为个外人影响到自己婚礼的分毫。   于是就只当她是个路人乞丐, 不予理会罢了。   现在黎浔要去解决这件事, 姬珩是不太愿意的, 其实按理来说, 要打击一个人最有利的武器就是摧毁她最在意的, 这时候若是姬珩去找骆雪,才是对骆雪来说最致命的。   但是显然,黎浔并不是为了要她的命去, 还想留着她顺手废物利用一下。   黎浔脚下在摸索着找鞋子。   姬珩躺在床上, 伸手攥住她手腕:“你去找骆长霖干嘛?”   黎浔挣不脱手, 就只能回身去解释:“我找他当然是谈正事的。”   姬珩别的毛病她都能忽略不计,就唯独这个小心眼的毛病太烦人了。   黎浔虽然很清楚他这么闹根本就不是因为心里在猜疑她和别的男人之间有交往过密的,就是习惯性的小心眼而已, 可他这个毛病真的很碍事。   而且吧——   他这犯病起来你还不能和他硬碰硬,否则就只会火上浇油, 让他借题发挥的加倍找茬。   黎浔是忍着想拿玉枕直接将他怼晕的冲动,二话不说的扭身凑过来亲了亲,又捧着他脸颊厮磨, 这才半骗半哄的开口:“本来也是可以你去的,可是你看他们家的人又不顺眼,加上那位骆大公子性格也别扭, 万一你们一言不合就要弄巧成拙的。骆雪这枚棋子还是可以拿出来用一用的,所以还是我去吧。”   姬珩以前在她面前最大的脾气也就是借题发挥的找找茬了,现如今她这黏黏糊糊的态度就弄的他连借题发挥都不好意思了, 一颗心被泡在蜜里一样又甜又软的,瞬间就没了东西南北。   撑着最大的骨气也不过是冷哼一声,摆出一副看似威严的表情:“那你早去早回,回来陪本王用早膳。”   黎浔也拿出最大的皮笑肉不笑的诚意,顺从的点点头:“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顺便吩咐厨房。”   姬珩这就真的连半点脾气都没有了,只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的发丝又全身放松的躺回被褥里:“随便吧,你吃什么本王就吃什么。”   黎浔耐着性子给他掖了掖被角,等起身走开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偷偷的长出一口气。   黎家的丫鬟她就只带了书云一个过来,但是整个信王府上下都知道王妃得宠,所以对她身边唯一的大丫头也都格外礼遇,年十九吩咐她们过来听吩咐,她们就唯书云马首是瞻的。   书云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其实在这森严的王府里还很不适应,时刻都悬心的,但是心里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黎浔的脸面,她要是表现的小家子气了打的就是黎浔的脸,好在是之前也跟着黎浔出门应酬过几次,见过别的皇亲贵眷家大丫鬟的架势,她本身又是极聪明稳重的,故而这架子端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而当家主母身边就只一个大丫头也实在是寒碜,偏黎浔现在怀着身孕,姬珩还不放心胡乱往她身边放人,年十九就硬着头皮把年念也安排在了院里,也挂个大丫头的名头。   年念手笨,精细的服侍人的活儿做不来,好在书云得力,听闻黎浔起身了,询问了一声就带着了几个婢女进来服侍。   黎浔起身了,榻边的幔帐还垂着,大家虽然心里都觉得奇怪,但也不过就是趁机偷瞄个一两眼,也都规矩着不会随便过问的。   因是新婚燕尔时,黎浔今日出门也没刻意掩饰,穿了一身鲜亮的水红衣裙,又披了件长及脚踝的大红斗篷就由年十九亲自陪同又带着年念和一队护卫出门了。   去的却不是相府骆家,而是京兆府衙门。   按照大觐朝中的祖制,皇帝上朝都要上到腊月二十七,所以朝中各大实权部门这时候也都还在运作中,马不停蹄的处理积务。   京兆府尹如今手里最难办的一个案子就是骆雪的杀人案了。   因为当时现场人证众多,他想网开一面都不能,但是上面压着一个骆璟良,骆璟良就算嘴上不明说,也是绝不能任由女儿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来连累他的名声的,本来这样僵持着就已经够为难的了,可姬珩大婚那天的傍晚骆雪居然又出了幺蛾子,在狱中撞墙自尽……   人虽然没死成,但也撞了个头破血流。   这到底是骆相爱女,狱卒总不能任由她死在狱中,就只能是将她移到了后衙,一面叫人去请大夫,一面又叫人去骆家报信,结果骆家的人还没到,骆雪就支开了身边衙役给跑了。   她是京兆府衙门在押的犯人,都还没过堂定罪呢,若是就此遗失,京兆府尹都要连带受责,当即派人去找,结果人是先被骆家的人找到的,好在是那位骆大公子很讲道理,找到人之后就亲自登门来给他告罪了,并且签下了保书,请求将骆雪带回去养几天伤。   这点面子京兆府尹是一定要给的,可是眼见着年关将近,这件案子还没个着落,他此时对着卷宗也着是头疼。   师爷也很着急:“大人,骆大小姐这案子无论如何年前也要有个论断下来啊,年底要整合这一年的所有卷宗上交刑部和大理寺,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又牵扯到了骆相爷,搞不好就会被人捅到御前去。”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外面就有衙役急匆匆的进来禀报:“大人,信王妃到访。”   京兆府尹和姬珩之间是没有私交的,更别提这来的还是姬珩家里的女眷,他一时只觉得别又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找上门了,却由不得多想,只能带着师爷迎了出去。   黎浔没进后衙,直接等在了前面的堂上。   因为她是坐的姬珩的车驾出行的,又赶上百姓扎堆采买年货的时节,方才路过前面一条街的集市时就有不少人尾随了在公堂外面张望着看热闹。   京兆府尹迎出来,拱手作揖:“见过王妃。王妃和信王爷新婚大喜,微臣在这里给二位道贺了。只是不知……年节将至,王妃怎会到了我这……”   黎浔身上那一身红实在是太扎眼了,加上她容貌清丽,回转身来扬眉一笑霎时就让这肃杀的公堂上都添了几分亮色。   “谷大人。”她回了礼,开口就单刀直入,“年节将至,我也知道谷大人贵人事忙,就不绕弯子了。”   她虽是明眸含笑,但说出来话却是简洁干练,大有几分公事公办的意思。   谷大人任职京兆府尹七个年头,看人的眼力很有几分,立刻就意识到她此行确实有事,不由的就更慎重警惕了几分,抬了抬手:“王妃有话请讲。”   “是骆相爷府上骆大小姐的那个案子。”黎浔道,“前阵子我忙着备嫁,未曾留意外间的消息,是近日才刚听闻了消息。听说骆大小姐不堪牢狱之苦,还曾试图自尽?”   骆雪寻短见的事也是件丑事,京兆府尹还是替骆家隐瞒了下去的。   此刻黎浔当众揭穿,围观的百姓中间就一片哗然。   京兆府尹不确定黎浔究竟是何用意,但这件事他也不能当面否认,就只还是满心的戒备的不主动掺合,只道:“是……当时也是狱卒失职,未曾注意,才险些酿成了大祸,不管骆氏是否有罪,都要等待律法裁决的。不过她伤势不轻,又因为是尚未定罪的犯人,所以骆大公子出面签下保书暂时将她接回骆府养伤去了。王妃提起此事是……”   “我今日过来是特意来替骆大小姐澄清罪责的。”黎浔道。   此言一出,又是一度哗然。   京兆府尹和师爷互相对望一眼,都微微倒抽一口气。   黎浔道:“出事那天原是骆大小姐约了我去茶楼叙旧,结果中途她的婢女突然拔下她的发簪意图行刺,当时她们主仆扭打,因为是他们骆家的家务事主仆之争又兼之我身怀有孕,怕被她们波及,就先行一步离开了,却没有想到她事后会失手杀人。”   “大人!”师爷怎么都没想到这件棘手的案子现成的转折会主动送上门来,激动的眼前一亮。   京兆府尹还是能稳得住,不由的上下打量了黎浔一眼。   茶馆的掌柜来报案的时候确实跟他提过骆雪那天和一“小公子”私会,但他为了替骆璟良遮掩丑事,在案由开审之前一直压着这段供词,没有外传。   现在黎浔说那天的人是她,他却也不好直接道出心中疑问了。   黎浔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又自主说道:“那日我才刚跟随我家殿下回京,身边没带着多换洗的衣裳,骆大小姐约见我又很是突然,就穿的是赶路时穿的男装去赴约的。大人可以请那茶楼的掌柜过来当面认一认,当时我进那铺子时大堂里没有别的客人,正面和掌柜的打过招呼的。”   “来人,去把茶馆的掌柜伙计都请过来。”她这说的有鼻子有眼,还不怕当面对质,京兆府尹就再无疑虑,后又命人去骆府把骆雪也一并提来。   且不管黎浔和骆雪是因何私下约了见面的,也不管骆雪的丫头是为何要行刺,总归照着黎浔的说法就给他这个案子提供了一整条完整的证据链,他今天就可以结案了!   当即态度也格外好了几分,叫人搬了椅子上了茶水过来招待:“虽然王妃贵人事多,但是此案毕竟关乎人命,既然王妃纡尊降贵的来了,就还烦请您多等上一等,臣好当面查问清楚了。”   “嗯。”黎浔微微颔首,被年念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不过她出门在外还是尽量小心的,衙役端上来的茶她就只放在了手边,动也没动。   衙役不敢叫她久等,两边都是快马加鞭去提的人。   骆雪因为有伤在身,出行不太方便,所以虽然骆府离着还近些,最后却是骆长霖兄妹和那茶馆的掌柜伙计差不多同时到来。   彼时衙门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在等着看热闹。   京兆府尹当即升堂,将这案子给审了。   年十九代为将黎浔之前的话重复阐述了一遍,茶馆的掌柜也有认真回想细节,最后双方的口供可以完全对上,至于骆雪——   从进来她就一语不发,暗中眼神愤恨的盯着黎浔。   只在京兆府尹问她是否真是青稞先意图行刺,主仆俩才动的手,她才咬着牙吐出一个“是”字。   最后,这案子就这么条理清楚轻轻松松的给结了个干净。   既然是事出有因,骆雪虽然冲动杀人,可杀的也是骆家的家奴,这罪名就可有可无了,京兆府尹当堂判了无罪。   骆雪头上有伤,这阵子又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如今被婢女扶着也走路晃悠悠的。   一行人先后从衙门里出来,她眼神也始终愤恨的死盯着黎浔,于无人处咬牙切齿道:“这件事原就是你子虚乌有陷害我的,别以为你这样做就能一笔勾销……”   随后出来的骆长霖微蹙了眉头,刚要说话,却见黎浔也是面不改色的微微一笑,当仁不让的给顶了回去:“一笔勾销?你还真敢想?你以为我这是在救你吗?别做梦了!你我之间是什么过节你自己心里最是清楚,你不死,咱俩之间可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之前哈!   浔浔子:【好想拍晕他却要保持微笑】@%% %!¥%¥#……   我亲生的崽儿都不敢叫我这么哄,我这是嫁了个巨婴么?婚后生活好艰难呜…… 第163章 嚣张   骆雪被她一句话又整蒙了。   最近半个多月已经被熬得轻薄如纸的身子不禁晃了晃, 旁边扶着她的婢女更是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位光彩照人的新晋信王妃,也很难相信她会没头没脑,而且是这般直白的同自家大小姐说这样的话。   在衙门门口, 骆长霖这一次却是没坚持自己起身进出门槛, 而是勉为其难的叫人将他的轮椅从旁边走车马的侧门给推出来的。   见状, 就示意十安赶紧把他推过去, 没再给骆雪开口的机会就对黎浔说道:“今日多谢王妃出面替舍妹洗刷了冤屈, 方便的话就附近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们兄妹也好敬您一杯茶,聊表谢意。”   他们两家人站在这衙门门口说话,是没有人敢凑上来围观偷听的, 但仍是避免不了有人探头探脑的从附近观望。   “好啊。”黎浔本来就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极痛快的就答应了。   骆雪最近是被这场天降横祸的牢狱之灾折磨得很崩溃, 想她岑贵无比的一个相府千金,前后两世可从没受过这样的苦,在肮脏的牢笼里被困了大半个月不说, 现在虽然脱困了,可是拜黎浔所赐, 虐杀婢女和在牢中撞墙自戕的丑事却都一并烙在身上了,纵然她被免罪,这以后在京城闺秀中间的名声和地位都将一落千丈。   这对她这样只能靠着嫁人出头, 谋取后半生前程的女子而言是致命的。   也就导致她如今对黎浔就更是恨上加恨。   只是到底她的隐忍还在,知道不能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闹笑话给人看了,看黎浔上了马车之后就跟着骆长霖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附近还有很多人意犹未尽的盯着他们, 骆长霖就刻意叫车夫多走了几条街,避开了京兆府衙门所在的这一带。   但是眼下年关将至,很多的茶馆酒楼都关了门, 想找个合适又不突兀的地方谈点事情也不容易,好在是这时节京城里的各大戏园子都热闹,路经一家京城小有名气的千禧班,他便叫停了车夫。   戏园子里热闹,并且看戏的人喝彩声不断,这样的环境之下几个人在雅间里说说话反而更不容易被人偷听了去。   而且眼下这段时间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忙着筹备年货和各种人情往来走动,反而是提前歇工回家过年的百姓来听戏的多,所以雅间多是空置的,他命人在二楼要了相连的三个雅间,然后带着黎浔和骆雪上了楼。   他带着二人进了中间的房间,又打发十安和九琼去了左边。   年十九和年念也跟上来了,不过两人都不听他支使,只亦步亦趋的跟着黎浔。   黎浔半点没犹豫的使个眼色:“既然骆大公子盛情请咱们听戏,你俩也别拂了大公子好意,去隔壁听戏去吧,有事我会喊你们的。”   “是。”年十九应诺,这才带着年念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刚被合上,骆雪就当先发难,冷笑道:“事情的原委大哥你也都知道了,这次我之所以会入狱,全都是她的算计,事到如今我与我们骆家颜面扫地全都是拜她所赐,你该不会真想让我向她斟茶道谢吧?”   事到如今,骆长霖也越发觉得自己是不了解自己这个嫡亲妹妹的。   哪怕是姬珩对骆雪也有丁点儿的意思,那么她不服输,不择手段的和黎浔争一争,他都还会觉得情有可原,可现在的这个情况是人家姬珩和黎浔两情相悦,姬珩甚至和她之间连半点私下的来往都没有,她在背后谋算人家的婚事时还是始终理直气壮,就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现在又当着黎浔的面叫嚣起来,骆长霖就更觉得反常不可理喻了。   他微蹙了眉头,刚好说话……   却不想黎浔更没有惯着骆雪那臭毛病的习惯,已经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骆大小姐你客气了,如若这就叫我扫了你骆家的颜面,那要不要我把你与太子私通并且珠胎暗结怀了孽种的消息也一并散播出去,让你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骆雪和太子的事,在场的他们三个人都知情,可是被黎浔这么没头没脸的当面抖出来,还是相当震撼的。   骆家兄妹如是齐齐被人甩了一记耳光,顿时变了脸色。   “你……”骆雪一个没忍住,拍案而起。   但是因为起身太急,加上头上带着伤,顿感头晕目眩,又一屁股跌回凳子上。   她手扶着脑袋,又再艰难的抬眸,仍是眼神愤恨的瞪着黎浔。   “你给我闭嘴。”这次却是骆长霖忍无可忍的低声斥道。   他的目光凌厉,霍的横过去一眼。   骆雪对自己这个兄长也是颇有几分惧意,下意识的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就不甘心的当真闭了嘴。   骆家短短一夕之间弄成这么个残局,外面流言四起,骆长霖心里也不痛快,但骆雪和黎浔之间确实是骆雪咎由自取,他也不能将这笔账随便往黎浔头上算。   现在黎浔见了面和落雪之间还是这么个态度,他已然知道和解的希望渺茫,此刻却还不得不尽量再争取,正色问黎浔:“所以,任何补偿都无用,王妃与舍妹之间的这就注定会是个死结了是吗?”   黎浔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坦言承认:“是。”   她斜睨了骆雪一眼,唇角笑意冷酷又轻蔑:“与她当下对我的态度无关,我也不和骆大公子虚以委蛇的掩饰太平,实话说了吧,就算现在她给我磕头请罪也无用,在我这里,或者要她死,或者叫她生不如死,我不会给她第三种结局,所以骆大公子就不要再为了此事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骆长霖此时也只当她是因为刺杀一事而恼怒。   但——   哪怕就单是因为那件事,她要和骆雪不死不休的闹下去也无可厚非。   旁边的骆雪这时候就只是敢怒不敢言。   骆长霖此刻就着实为难了。   外面的戏台上唱得是一出喜庆的状元娶妻的戏,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婉转动听,和此刻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骆长霖微垂了眼眸,捏紧了拳头,沉默。   黎浔若无其事的往外面看了两眼戏,后才又收回视线勾唇笑道:“目前我与骆大小姐之间的就只是私怨,我做任何事都是针对她个人的,暂无连坐你们骆氏一门其他任何人的意思,但是骆相和骆大公子与她血脉相连,同出一门,遭受池鱼之祸也是难免,有误伤之处我也只能是说声抱歉了。”   她确实无意和骆家兄妹纠缠,说完就拍拍裙子站起来。   刚要告辞离开,在旁边盯了她许久的骆雪却忽然阴森森的冷笑出声:“你想挑拨我与父兄之间的关系?怂恿他们将我逐出家门?”   她思维其实很是敏捷,倒是不笨的,能立刻领悟这一点,黎浔也不意外,她甚至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脸上笑容依旧收放自如,十分的惬意自在。   “是啊。”她说,语气轻松含笑又看向了骆长霖,“毕竟我想往死里折腾的人就只是骆大小姐一个而已,骆大公子若能快刀斩乱麻,大义灭亲一把,以后骆相就还是风风光光,天下读书人表率的骆相,骆府上下也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   她就是挑拨离间来的,甚至完全不加掩饰。   更有甚者,她话是这么说的,却也压根不在乎骆长霖最终会做怎样的抉择。   她和骆雪之间仇怨已深,不死不休,骆长霖想修善缘,肯退一步,他确实没打算针对骆家的其他人,可骆长霖如果就是护短要保他那妹子……   黎浔也完全无所谓。   总归她的目标明确,目的也明确,不会因为多树一个敌人而有丝毫的犹疑和变动。   言罢,就整理好身上的斗篷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隔壁屋里的年十九两人从头到尾都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压根没心思听戏,第一时间就也冲了出来,拥簇着她径直下楼离开了。   屋子里,骆长霖一直背对着门口坐着,他一个惯常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此刻却是表情紧绷,脸上一片冰冷阴郁之色。   骆雪坐在旁边,她虽然完全不担心骆长霖会放弃她,可对方身上的肃杀之气也震慑住她了,让她心脏缩成了团似的谨小慎微。   许久之后,骆长霖才又一寸一寸重新抬起视线正视她的面孔,质问:“你究竟还瞒了我什么事?”   骆雪终究是心虚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她飞快的否认:“没有。”   而这一眼目光的虚晃却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骆长霖拍案而起,手撑着桌子,额角青筋暴起,这个向来儒雅岑贵又清高的贵公子,脸上竟也现出了明显狰狞而恐怖的神色来,声音也跟着变得阴戾:“你还嘴硬?她手上若不是捏着随时可叫你甚至咱们整个骆家都万劫不复的把柄,她会有这样的底气将我们整个骆家都视为无物?”   骆雪刺杀的事,黎浔就算知道是她做的,可是常秋被救走了,其他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活口和证词,对骆家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所以前面黎浔想教训骆雪也要另辟蹊径设计才叫她下狱的。   而方才她在提起骆家时那个明显轻松无所谓甚至是幸灾乐祸的态度就明显是让骆长霖嗅到了一丝可怕的更大的阴谋的味道。   “她不过就是倚仗着信王罢了!”骆雪反驳。   她是还藏着秘密,但她绝不相信黎浔能拿到她的那个把柄,所以打从心底里她也只认为黎浔之所以嚣张全是靠着有姬珩撑腰,因为别人不知道,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姬珩才是将来问鼎帝王宝座的那个人。   她到了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不肯对自己坦白,骆长霖已经对她失望至极。   “十安。”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看都不想再看对方一眼。   十安立刻冲进来,将他抱着送出了门口,甚至也没放轮椅上,而是直接抱着下楼以最快的速度撇开了骆雪。   九琼往屋里看了一眼也立刻搬了轮椅急匆匆的跟着下楼去了。   人去楼空只在一瞬间,骆雪愣了半晌,直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骆长霖居然真的打算放弃她了?!   “不。”魂不守舍的呢喃了一句,她匆忙追下楼去,可是因为下来的太晚,当时十安和九琼已经将骆长霖和他的轮椅全都搬上马车扬鞭而去。   “大哥!”骆雪从戏园子的院里冲出去,却扑了个空,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马车上,骆长霖脸色铁青的闭目养神。   九琼从窗口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看骆雪那个样子多少有点不忍,试探着问:“公子真的不管大小姐了吗?”   骆长霖没有睁眼,腮边肌肉依旧紧绷昭示了他此刻也不怎么好受的心情,开口的语气却依旧寒凉且决绝:“今日之内,她若来找我坦诚悔悟,我依旧会替她料理残局。”   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骆雪对他而言,只是妹妹,不是祖宗,他疼爱她的心是真的,但即便是热血亲情也经不起欺瞒利用这般消磨的。   毕竟对骆雪以外的人,他向来都是薄凉冷漠的。   后面看见骆雪跌倒,和她一起被落下的车夫和贴身婢女齐齐上前去搀扶。   骆雪站在街头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心中慌乱不已,目光凌乱的四下扫视一圈,后一把抓住丫鬟的手命令:“去找辆车来,去找父亲,我要马上见到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64章 梦境   骆雪这个相府大小姐一向都是做得颇有体面的, 加上前面才刚又出了她手刃贴身婢女的事,如今身边的婢女和被留下来的车夫都对她俯首帖耳,可不敢怠慢。   “是。”车夫答应一声就快跑去附近找车马行了。   因为有过往的行人围观, 婢女觉得臊得慌。   可是戏园子里骆长霖和骆雪方才冲出来的动静也闹得不小, 一样有人尾随出来围观, 婢女就只能扶着她飞快的躲进了斜对面的一家胭脂铺子里。   骆雪身上虚弱无力, 现在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把骆长霖惹恼了, 必须抢占先机找骆璟良挽回局面的事, 即使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议论也暂且顾不上了,等车夫雇了马车过来,就带上二人直奔了宫城。   大觐朝中丞相是带着中书省和门下省等职权部门的官员在宫里特设给他们的地方办公的, 地方离着皇帝上朝的承天殿很近, 只以一道门楼隔开。   明日起皇帝就不会再临朝, 来年开朝要在上元节以后了,这也是骆璟良等人今年最后一天进宫来当值,一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骆家的车夫也不能随便进宫去求见, 主仆三人就只能是等在宫门之外托了宫门守卫代为传话。   骆璟良听闻女儿带伤出门亲自找来,还声称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他务必立刻出来相见, 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骆雪的那桩杀人案别是出了什么更严重的变故,于是就只能暂时搁置了公务匆忙赶了出来。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最近因为骆雪给他搞出来的烂摊子,这位丞相大人如今看着爱女已经不如早前那般慈爱了, 劈头盖脸的就先斥责。   骆雪大概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思,立刻就主动解释:“是女儿的那件案子刚刚了结了,府尹大人查到了新的证据, 方才案件审理完毕已经还了女儿和骆家清白和公道,女儿自知近来因为我的事连累父亲操心了,所以赶着过来跟您说一声。”   骆璟良听闻这件案子居然来得快去得更快, 突然就这么干脆利落的了结了,一时竟还有点做梦一样的感觉,没反应过来。   但随后回过神来看女儿坐的竟然不是家里的马车,而是车行租来的简陋车驾,立刻就又起了疑心。   骆雪看一眼他身后不远处的宫门守卫,就抢先说道:“父亲现在能抽出一点时间吗?女儿还另有要事必须马上跟您谈一谈。”   骆璟良这会儿是真的忙,可骆雪的官司他还是不怎么放心,就咬咬牙:“走吧。”   父女俩上了马车,照骆璟良的想法原是想找个小茶馆什么的关起门来仔细说,骆雪却直接让车夫将车驾赶到这附近的僻静处就下了车。   “你们两个往两边的路口去守着,若是有人经过就提前打招呼。”打发了车夫和婢女,骆雪等他二人都走开了,又是不等骆璟良开口就直言道:“父亲一定很好奇我那案子是如何了结的吧?之前你问过数次在春雨茶舍与女儿‘私会’的究竟何人,其实……那个人是怀远将军府的二姑娘黎浔。”   姬珩和黎浔的婚事办得全程瞩目,骆璟良对这位黎家姑娘也是耳熟能详了,诧异道:“信王新娶进门的王妃吗?”   “就是她。”骆雪道,“当日她秘密约见的我,还故意换了男装,我之所以必须在谷大人跟前隐瞒是因为那天根本就不是个意外事件,是她刻意暗算设计出来的圈套将我送进牢里去的。”   骆璟良这位纵横朝堂多年的丞相大人这就彻底被她搞糊涂了。   印象里,他不记得女儿和黎浔之间有任何的交集,就更别提仇怨了。   骆雪就是抓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个盲点,继续往下说:“父亲一定很好奇她为何要陷害女儿的吧?其实这件事说来也很是匪夷所思,女儿也是因为一直觉得怪力乱神的事不可轻信才一直没敢如实禀报父亲,直到半月前黎浔约见于我。年初三月的时候女儿曾经和母亲还有妹妹去普陀寺上香祈福的事想必父亲还记得,那天我和妹妹之间起了一点争执被她推下水,不知道是不是寺里佛光显灵,生死边缘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看见了很多光怪陆离的离奇画面,我看见太子在和怀王的争斗中落败,后来怀王更是逼宫弑君,篡夺皇位,可最后却功败垂成,又反被信王剿杀……”   “胡说八道!”鬼神之说本来就容易叫人心生恐惧,何况骆雪所谓的这个梦境还牵扯到了弑君篡位这样的大逆之事,骆璟良心里一慌,忍不住怒喝了一声。   骆雪立刻就跪了下去,脸上表情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骆璟良心中惊魂未定,可他身在中枢,对权利最为敏感,终究忍不住好奇,勉强压着起伏不定的情绪后又主动追问起来:“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你还梦到了什么?”   骆雪道:“就因为女儿的这个梦太过恍惚,甚至牵扯到了大逆之事,所以女儿才一直惶恐,未敢对父亲言明。我梦见太子和怀王在争储的过程中相继落败,最后是父亲扶持信王登上了大位,并且女儿与他相互扶持,登临后位成为一国之母,后又生下皇嗣被立为太子,我们整个骆氏一族荣耀加身,风光无限。”   骆雪的表情郑重,说出来的话也字字句句逻辑清晰,掷地有声。   骆璟良心头剧震,眼波连闪,口中却是喃喃的道:“只是一个梦而已。”   “是啊,那只是女儿落水时在寺庙里做过的一个梦而已,女儿起初也不敢当真的,而且当时我与太子之间已经有私,所以回府之后就赶忙禀报了父亲,原想着太子对我有诺在先,父亲替我去提了亲,他顺理成章的迎了女儿入东宫,那么这个梦里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可是,骆璟良使了点手段,最后太子不识抬举,这门亲事终是没成。   联想到骆雪所谓的梦境,骆璟良开始动摇。   骆雪就继续趁热打铁:“可是最终女儿和太子的婚事没有成,可怕的是后来断断续续的女儿又做了好几次同样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详尽……太子死了,怀王败了……当时女儿害怕极了,又不敢将这样的梦境与旁人说,但是为了咱们骆氏满门不受太子的牵连,女儿还是只能以防万一,忍痛先偷偷拿掉了腹中骨肉。”   她膝行爬过去,伸手抓住骆璟良的袍角,表情惊惧又纠结的仰头看过去:“父亲知道那个黎浔为何要设计陷害女儿吗?那天她约见我,她跟我说……原来这半年来她也一直在做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梦!”   “什么?”被她这么绘声绘色的一通描述,骆璟良就算再觉得是无稽之谈,心里也隐隐的有些开始相信了。   可是因为太过匪夷所思了,他还恍惚,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那天我去普陀寺烧香,黎浔也在同一天登山拜佛,那天归家之后她也开始频繁梦到和女儿同样的事情。”骆雪道,“她知道将来信王会夺得大位,而女儿会登临后位,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不择手段的算计到了信王殿下,甚至一个弱女子孤身追到了黔州城去纠缠。而她虽然抢夺了梦里本该是属于女儿的信王殿下的正妃之位,却又惧怕女儿才是天命所归,所以从黔州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约了女儿见面,并且设计将女儿送进了牢狱之中,直至如今她和信王殿下已经完婚,她觉得木已成舟再无后顾之忧了,这才去京兆府衙作证将女儿保了出来。父亲,那天在春雨茶舍就是因为她当着青稞的面说了这个梦境的事,还说父亲和我们骆府将行大逆不道之事舍弃储君,辅佐信王……她行了激将之法,女儿实在不能让青稞活着走出茶社将事情宣扬出去,为保家族运势才情急之下出手将她杀了。”   仿佛是情到悲痛处,她说着就捂住脸,瑟瑟发抖的哭了起来。   骆璟良听了这样的惊天秘闻,哪怕只是女儿的一个梦,可是绘声绘色……   而且如果说这只是骆雪虚妄的一个梦,那黎浔又怎么会做同样的梦?   更何况——   黎浔能得了信王正妃的头衔,这件事本来就被人广泛议论,大家都在打趣他们黎家是祖上烧高香,走了大运了。   如果说这是因为黎家那个姑娘提前洞察先机才一步一步处心积虑谋来的,就彻底解释通了。   所以,即便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劝他不要相信这些话,骆璟良也依旧抵挡不住心中翻腾的血液,冲撞着,叫他没有办法再冷静。   回过神来,他沙哑着嗓音将女儿扶起来,目光灼灼:“你先别慌,再说说,再说说你梦里那些事具体都是怎么发生的……”   骆雪对上辈子的事都是记忆犹新的,她刻意的抹掉了其中一些,又杜撰了一些,真真假假,融合出一个也算是无懈可击的完整故事说给了骆璟良听。   骆璟良确信若不是真的一遍遍梦到同样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便排出这样细节逻辑都完全合理的宏大梦境来?   并且——   信王姬珩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再不是一年那个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建树的不受宠的皇子了。   但是这件事毕竟太大了,一时之间他还不能做出任何的抉择来,还需要时间冷静和捋顺了思路,就先打发了骆雪回去,自己也浑浑噩噩的回了宫城。   这边黎浔回了家,来回一圈的折腾,之前答应姬珩的陪他用早膳的事自然是没戏了,反而是到了摆午膳的时间。   回到房里,姬珩还在,也没更衣收拾,就穿着一身寝袍靠着床柱翻看公文和信件。   因为她回来的迟了,他瞧过来一眼就老大的不高兴:“你还知道回来?”   黎浔解下斗篷交给年念,又拿过书云递过来的温水打湿的帕子擦了手脸,然后才不慌不忙的款步踱过去,二话不说先钻到他怀里,反手搂住他脖子,把双手往他衣服里摸:“外面真冷。”   姬珩手里拿着的公文被她一屁股坐烂,心里却瞬间美滋滋没了脾气,两手不争气的往她腰上搂。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下午六七点左右哈!   浔浔子:又要忙事业,又要哄老公,做女人真累! 第165章 驱逐   黎浔虽然穿得够保暖, 但出去这一趟回来,也冻得手脸都有点冰。   她爪子从姬珩领口探进寝袍里,拿他身体当暖手炉取暖, 又把脸贴在他脸颊上。   姬珩就挺高兴的……   书云觉得她家小姐可不像是这么会黏人的人, 总觉得这画面怪怪的, 又兀自解释这是新婚燕尔情有可原, 便和年念一起出去带上了房门。   黎浔一开始确实是抱着给姬珩顺毛的想法敷衍他的, 这会儿蹭在他怀里, 又觉得这个暖融融的怀抱靠着着实安逸,就当真是惬意的赖着不想挪走了。   她这么一反常,姬珩就算温香软玉在怀脑子不怎么好使也有点明白了, 没好气的垂眸看她:“你不会是出去闯什么祸了吧?”   黎浔刚要说话, 外面战风就过来敲门。   许是书云两个跟他通气了屋子里的情形, 他直接就隔门板禀报:“王妃,街上盯梢骆家兄妹的探子回禀,您离开那戏院之后骆家兄妹也相继离开了, 骆大公子走时好像很生气,直接丢下了骆大小姐自回相府去了, 骆大小姐随后雇了辆马车却没回府,而是转道去宫里寻骆相了。”   黎浔出门时只告诉姬珩是去找骆家兄妹解决骆雪的事了,却没说具体要做什么。   姬珩目光依旧定格在她脸上, 挑了挑眉。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黎浔先隔打发了战风,才又重新收回目光迎上姬珩, “我把骆大小姐从牢里弄出来了,顺便当着那位骆大公子的面表明了一下立场,骆大小姐藏着的诸多秘密肯定是不敢喧之于口的, 如果骆大公子真如你所言的那般有远见,那我想他们兄妹现在应该是已经翻脸了,所以骆大小姐为了挽回颓势才另辟蹊径去找骆相求救了。”   她对骆家人使手段,姬珩不会干涉,若论对骆雪的恨意,他只会比黎浔更甚,只是黎浔想要亲自出这口气,他才没插手干预而已。   至于骆家的其他人……   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们被自己的妹妹自己的闺女忽悠折腾关他什么事。   “骆璟良确实有治世之才,坐上当朝丞相的位置也算实至名归,他若能老老实实做个纯臣,想要家族兴旺乃至于流芳百世都不在话下,可是钻营权谋之术却非他所长。”姬珩悠闲靠在床柱上,娓娓道来神情语气也不见丝毫的惋惜,随后反而多了几分讽刺:“换而言之,他若不是心术不正,就不会一次次被骆雪的花言巧语给牵着鼻子走了。横竖要走哪条路都是他自己的抉择,随他去,他纵是再有才华,我大觐的朝廷也不是没有他就不行的。”   他上辈子对骆璟良就没给什么特殊的优待,纵然对方顶着他岳父的头衔,他也都是一视同仁,从来都公事公办的。   黎浔倒不是觉得自己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了会惹他不高兴,只是觉得他们现在夫妻一体,加上她如今行事又都是打着他的旗号,无论如何都该跟他交底的。   她靠在他怀里,拈了他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半真半假的笑道;“骆大小姐对你一直执念颇深,她若迷途知返那就应该是跟随骆大公子一道回府的,现在她去找骆相,就必是还想借骆相之手放手一搏的,你说骆相是会选择走明路来与你谈交易还是来阴的,直接下黑手锄掉我好给他的宝贝女儿腾地方?”   姬珩横了她一眼,不过他心里一直恶心着上辈子和骆雪之间纠缠的那些事,就直接忽略不计并没有借题发挥拿这个来挑刺黎浔,只是眸色冷了冷,寒声道:“但凡他是选择听骆雪的忽悠了,那他就是找死。”   一个文臣,不好好是做学问,研究协助君上治国的方略,非要掺合到皇子们的夺嫡之事里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等他出招吧。”黎浔道,“骆大小姐的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我还就怕她消停了不肯继续作妖了呢,毕竟如果只是用她来坑骆家父子,那就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正好趁着太子殿下现在不在京城,咱们和骆家父女过过招,给他准备个惊喜。”   通敌叛国的罪名,太子和骆雪两个居然想扣就往她大哥头上扣,并且为了躲避姬璎,眼下年关将至黎渃却有家不能回,被迫在外躲避,要不是最近忙着和姬珩完婚,黎浔早就没耐性继续忍着姬璎了。   锄掉他!没了他在京城碍眼了,黎渃才能从那个泥沼里走出来,重新回到京城,回到阳光下来生活。   她虽没明说,姬珩也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他摸摸她的头发,只是半开玩笑道:“太子如今在外公干,要对他下手倒是方便。”   “不。”黎浔想也不想的当场拒绝:“对他下黑手,就算事后你能祸水东引嫁祸给怀王,可是怀王和太子之间抗衡多年,彼此互相忌惮防备,要实际操作起来也很难保证万无一失。又何况,储君被刺杀身亡,必定举国哗然,朝中也会跟着动荡,陛下震怒之下难免又是一场风暴,到时候很难保证我们就一定能全身而退。这件事你不要管,渃渃和我大哥的仇我自己来报。”   她这样一个纤弱娇俏的姑娘,此刻落在他掌中,腰身都纤细到两手就足以掐过来,可就是这般神态自若筹谋着这些阴谋血腥之事时,浑身上下又都带着一种力量和气势……   在别人看来可能是不可理喻的冲突和矛盾,姬珩却依旧能品出十分甜腻和美好的感觉来。   仿佛只要她在他面前,只要她在他身边,看得见摸得着,他心里就会感觉很满足很满足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他手掌抚过她鬓角的碎发,眼中笑意就那么随时流露,将她的脑袋压近唇边吻了吻她的鬓角。   黎浔不叫他出手刺杀姬璎,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顾念他的感受?毕竟姬璎做的那些事直接针对的对象都不是他,又兼之他们兄弟间还牵连着幼年时的一场救命之恩……   黎浔的原则和底线决定了她不可能为了他就去原谅姬璎的种种作为,不叫他直接上手,已经是最大限度在照料他的感受了。   纵然——   他会觉得其实也无需这样。   姬珩沉默了下来,黎浔就略有几分解读错了他的心境,以为他会为了姬璎的事多少有点怅惘和遗憾,于是为了调节气氛,她便又从他怀里扒拉出来,跨坐半跪在他腿上,冲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姬珩正在走神,一时未解其意:“怎么?”   黎浔道:“都过午了,你儿子说他饿了。”   姬珩愣了愣,看着她娇美的脸庞和脸上奕奕神采,那一瞬间融在心间的那一缕阳光就越是温暖而柔和的荡漾开来,将他的整颗心都填得满满的。   他眼角眉梢也跟着迅速攀爬上笑意,又将她一把拢入怀中抱了抱:“好,吃饭,可不能饿着我宝贝儿子。”   骆府这边,骆雪和骆璟良会面之后匆忙回了相府,回府之后就直接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没再露面。   九琼替骆长霖一直盯着她这边的动静,结果守了一夜也没再看见人。   骆璟良手上积压的事情多,当天是忙到了三更半夜才回的,但是一晚上浑浑噩噩,始终辗转难眠,脑子里琢磨的都是骆雪的那个“梦”。   他现在虽然是一人之下的当朝丞相,可单纯做一个臣子和做皇亲国戚,甚至于皇帝陛下的岳父,乃至于外祖父……   这其中差别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若姬珩真是天命所归,骆雪与他又是命定的姻缘,那么骆雪母仪天下,他的外孙成为储君和一国之君的盛况就都指日可待了。   浸润朝局的男人,没有哪一个是能完全抵挡住权势的诱惑的,何况骆雪实在是为他规划好了一张宏伟的蓝图!   他这一夜几乎是没怎么入睡,半梦半醒间竟也迷迷糊糊的梦到了骆雪的那个梦,等到再睁开眼就发现外面已经见了曙光,而与此同时,骆雪的院子里给她守夜的婢女早起刚要推门出来要去打水洗脸,不期然的一抬头就见九琼推着骆长霖的轮椅从院外进来。   “见过大公子。”这一大早的,天还没亮透,婢女很是奇怪,忍不住回头往屋里看了眼,为难道:“大小姐还没醒。”   而事实上昨天夜里骆雪也是一夜未眠,就只是不想让婢女察觉异样才一直的闭眼琢磨事情而已。   这边婢女刚和骆长霖说上话,她就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她自己的兄长是个什么脾气她知道,心里立刻就有点明白对方过来找她做什么了,恼怒之余还是不敢怠慢,赶忙穿了衣裳头也顾不上梳的就跑出来。   “大哥……”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骆长霖已经言简意赅的下了命令:“收拾一下你的贴身衣物和细软,车马和行程我都替你打点安排好了,你即刻启程我送你离开。”   骆雪心里虽然是有所准备了,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拒绝,惊愕之余半天才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大哥你要赶我出京城?”   “是。”骆长霖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语气也冰凉冷淡,那双素来淡漠的眸子,此刻瞳孔里就更像是冻结了一层坚冰,那种冷酷和坚决的气势压得骆雪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无动于衷的看着妹妹脸上惊恐的神色,冷声的说:“离开京城,你想在外面嫁人也好,愿意一辈子一个人过也罢,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但是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0点前出,么么哒~ 第166章 昏聩   昨天见面黎浔把话说绝了, 骆雪虽然想到依着骆长霖最近对她的态度,一定会恼了她,却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到这么绝。   此时十安刚好从院外进来, 眼神不无悲悯的看了她一眼又拱手给骆长霖禀报:“大公子, 车马和护卫都备好了。”   “不。”骆雪呢喃了一声, 连连后退。   慌乱中脚下绊到身后的门槛, 险些跌倒, 她连忙扶住了门框, 表情也很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院子里的骆长霖质问:“大哥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我可是你的亲妹妹。”   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大哥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和本事她知道的,就算黎浔现在有一个信王妃的身份,并且仗着这个身份出面挑拨离间甚至威胁了他们, 以她大哥的脾气心性和手段都还不至于是会怕了黎浔的。   也哪怕是她违背了他……   他不肯当即妥协让步也就算了, 又怎么会就一夜之间就下了这么绝的决心, 要将她永远驱逐出京?   “就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否则你以为我会管你吗?”骆长霖冷声打断她,却再连求情的机会都不给她, 直接吩咐十安:“看着她收拾,就给她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之后把人和行礼给我一起打包送上马车。”   言罢,甚至也没给骆雪再开口的机会就示意九琼:“走。”   九琼顺从的立刻推着他的轮椅转身就出了院子。   “大哥……”骆雪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想要去追, 却被堵在院门处的十安隔着衣袖一把攥住了手腕,“大小姐,大公子的脾气您知道的, 从他回京,到您惹上牢狱之灾,再到昨日……他已经给过您三次机会了, 您却一再辜负他对您的信任。”   说着,也是恨铁不成钢的重重一叹:“别再继续激怒他了。”   要不是自家大公子受了这副残躯所累,颇有点心灰意冷无心争抢,又何至于会放任一个骆雪耍这些小聪明把好好的一座相府搅和成这般模样?   十安倒是对骆雪没什么主仆情分,只是心疼自家大公子。   他如今依旧还在给骆雪留余地,送她走也是为了保全她,可他越是对这般不知好歹的骆雪如此这般的妥协维护,就越是说明他心中会有多少的愤怒和无力。   十安的态度甚至是比骆长霖还冷酷。   骆雪挣脱不开,也知道她支使不动骆长霖的心腹,心中惶恐之余就也不再徒劳。   她咬牙退回房里,行李是不可能真去打包收拾的,就只心急如焚的呆坐在梳妆台前,盼着府里骆璟良的心腹听到消息能赶紧去把他请过来救场。   也虽然——   如果骆璟良真的因为她和骆长霖硬呛起来,这也注定会落得个残局下来。   可是——   她一定不能被送走。   她大哥不是父亲,向来说一不二的,今天他说永远都不准她回来,那她一旦被送走,就真的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服侍她的婢女也被堵在院子里出不去,瞧着杵在外面的十安就心生怯意,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小声道:“奴婢先伺候大小姐梳妆吧?”   骆雪一把撇开她的手,却是连责骂一句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只坐在房里等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时刻都是煎熬。   也得亏是骆长霖常年不住在府里也不屑于往这府里安插心腹,这家里还是骆璟良的地盘,赶在一炷香的期限之前骆璟良就被得了消息的亲随给叫了过来。   他急吼吼的冲到骆雪这边,一脚跨进院子就看见站在那里的十安,不由的便是眉心一跳,沉声道:“雪姐儿的院子你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没规矩!”   他这到底是一家之主,十安对他还是客气的。   “父亲。”骆雪听了动静立刻就从屋里迎出来。   十安瞧瞧时辰,虽然还不到一炷香的期限,但既然骆璟良赶来搅局,那也没必要卡那个时间了,便就转身出去了:“时辰已到,大小姐准备出发吧。”   骆璟良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骆雪趁着十安不在,就焦急的一把握住了他手求救:“父亲,大哥说要把我送走,今生都不准我再回来了,我不能走,您得帮帮我。”   骆璟良完全不明白骆长霖这是突然抽的什么风,皱了眉头刚要说话,十安已经领着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回来了,二话不说的一挥手:“送大小姐上车。”   至于行李没打包?爱带不带了,就算她空手上路,骆长霖也不会让她衣食短缺。   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着骆雪就走。   骆雪本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加上这阵子连续的折腾,就更是变得弱不禁风,哪里拗得过两个婆子的力气?甚至毫无反抗之力的就被轻易拎着往院外走去。   “你们疯了吗当着我的面放肆?”骆璟良感觉被触动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大为光火的当场就发作起来。   刚想喝斥喊自己的心腹把人拦下,十安已经看出他的意图,抬手挡了那心腹一下,然后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对骆璟良道:“相爷,送走大小姐是大公子的命令,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的,相爷若是想替大小姐求情那便还是亲自去寻大公子说吧,请不要为难小的。”   骆璟良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子的脾气,心里不痛快但也没当回事,抬脚就要往外院骆长霖的住处去,却不想骆雪已经反应过来,慌张的大喊道:“父亲,大哥的人沿路亲自押解我,今天您一旦让我出了这府门稍后就算您派人想要半路拦我也拦不回来的。”   骆长霖常年在外游历,身边很有些神神秘秘的精通各种路数的高手,这一点骆璟良也是知道的。   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止步又看了十安一眼。   十安微微垂下眼睛。   骆璟良心中就更是恼火,三两步冲上前去亲自动手将两个婆子从骆雪身边扯开,怒声道:“你回房呆着去,纪淮那里我亲去见他。”   怕自己镇不住十安,临走又命令自己的心腹:“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准出这个府门。”   这府里的家丁护院还都是听他的,十安总不能为了抢人在家里和护院动起手来,闹出了动静叫邻里看了笑话,是一家子都要丢人现眼,骆长霖必然也不愿意。   十安果然是心存忌惮,一时就没再强行。   骆璟良怒气冲冲的去找骆长霖了,他不放心,就嘱咐了两个婆子守在骆雪这院外,也疾步跟了去。   彼时的主院之内,骆夫人也被这事惊动了,正一边梳妆一边让心腹的妈妈去打听消息。   骆霺出事之后,她一则心疼女儿,一则是骆霺太闹腾,折腾得她心力交瘁,这短短半年时间感觉上却像是已经老了四五岁的样子,而且满脸的疲态,婢女给她梳头的空当她都且疲惫的不住按揉太阳穴。   过了会儿去打听消息的妈妈回来,把从骆雪院外所见的一幕都详细说了,后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说来也是奇怪,这一家子人里头大少爷向来是除了他那个宝贝妹妹就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这趟回来却不知怎么回事,对着那大小姐一罚再罚,现在居然还要送出去……夫人,您说……会不会是大小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少爷送她走是为了保她吧?”   骆夫人睁开眼不悦的横了她一眼:“薇儿现在的这个情况还不够我糟心的吗?就算骆雪再有什么你也给我吩咐下去少叫他们嚼舌头,万一她再出点什么事,连累到薇儿头上,那我也别活了!”   作为大家族的当家主母,骆夫人还是拎得清的。   她是不喜欢骆雪这个继女,只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世家大族所有女孩儿的名声都是连在一块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骆霺的处境已然十分不妙,万不能叫骆雪那边再传出什么丑闻继续连累了。   “是。奴婢也就是私底下和夫人随口一说,省得轻重的。”那妈妈神情一凛,连忙应诺。   骆夫人又想了想,也是觉得骆长霖这趟回来对骆雪的态度很反常,就又说道:“那兄妹两个最近的关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我也不是很放心,你莫要声张,还是尽量打听下吧,看能不能查出来那丫头是怎么惹到那个煞星的。”   骆长霖双腿天生残疾,不能入仕也不好充当门面继承家业,骆夫人虽然也是不喜欢他,但也庆幸这位原配嫡出的长子身患残疾,反而给她儿子腾了位置,可是骆长霖却不弱,脑子灵光又从小脾气就古怪又强势,她这个继母从进门起就没能拿捏的住对方,反而随着这位大公子日渐的羽翼丰满都慢慢地转为忌惮……   总而言之,骆璟良原配留下的这双儿女都是叫她心里看了不痛快的。   这边骆璟良去到骆长霖那院里,大冷的天骆长霖居然开着窗户脸色阴沉的在盯着光秃秃的院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骆璟良从窗口一眼看见他,方才路上的气势就先落了三分下去——   说起来可笑,他居然和骆夫人是一样的感觉,在自己这位嫡长子的面前除了生疏之外居然还颇有几分忌惮。   而现在,骆长霖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明显能看出脸色不好来,他也就立刻意识到骆雪的事是真把对方激怒了。   骆长霖坐在窗口,没动。   骆璟良自己推门进来,而再看见紧跟着后面进院子的十安骆长霖也就心知肚明了。   骆璟良那边走过来刚要想个比较可以缓和气氛的开场白,他却已经果断的开口:“阿雪是我叫人送走的,我不知道她跟父亲是怎么说的,但她单方面觊觎信王妃之位,甚至三个月前还曾胆大妄为到派人前去刺杀黎家的二姑娘如今的信王妃,事情败露了,信王夫妻不会放过她。我送她走,一来保她的性命,二来她不在京中,才好想办法弥补和修复和信王府之间的关系。”   骆雪派人刺杀黎浔的事,自然是没和骆璟良说过的。   骆璟良头次听到这一茬,但昨天被骆雪一番游说之后,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的是要怎么样才能当上未来天子的老丈人,即便骆雪真的刺杀过黎浔——   骆雪和黎浔也只是为了后位互相较量而已,完全无可厚非。   “此事阿雪处置的确实欠妥当,事情我会出面处理善后的。”他几乎是根本没有心思将骆长霖说的事情细想就直接含混起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阿雪行事却有不妥之处,以后我也会严加约束,她怎么都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对她也不要太过严厉了。”   骆长霖眉心不受控制的微微一跳,上下打量一眼他那个言不由衷又明显是心不在焉的神情立刻就察觉了异样——   他这父亲是和骆雪达成共识了?   骆雪不知轻重也就罢了,现在连一家之主的骆璟良都这般不知好歹?   他的父亲,堂堂一国的左相大人竟是昏聩至此?   “我说她派人刺杀,和当朝亲王结下了不解之仇!”骆长霖加重语气,是强压着怒意重复了一遍,但也真是气过了头,就险些当场失声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67章 除族   骆雪就算真的试图刺杀过黎浔, 那也不是直接冲着姬珩的。   骆璟良至此也没有将事情看得很严重。   “我说过了,这件事我自会出面处理。”他说。   “父亲你出面?你准备怎么出面?”骆长霖已经身心疲惫到甚至都不想再与他多说一个字了,但却又不得不说, “信王前段时间在军中展露头角, 怀王阴狠, 太子狭隘, 都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 前两天黎家惹上的叛国官司就是证明。父亲你如今身居高位, 炙手可热,难道是要公然出面去信王面前投诚求和吗?”   自从信了骆雪所谓的梦境之后,骆璟良对和姬珩结盟一事已经迅速狂热起来。   他抿了抿唇, 沉默着没有否认。   骆长霖就当真是被他气笑了, 笑过之后, 心中涌上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父亲你身居高位这些年,怎还至于如此天真?权谋算计,非你所长, 怎么上回你为了替阿雪谋太子妃之位所栽的跟头还不够疼吗?您现在在朝中的情况已然不乐观……”   “你够了!”骆璟良现在哪里还听的进去劝,当即反驳:“就因为为父如今在朝中被太子和怀王视为眼中钉, 所以我才必须要另辟蹊径,重新为整个骆家谋出路,难道要无所作为的等着太子或者怀王登上帝位, 然后再将我们整个骆氏一门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吗?”   骆璟良上回的一个决策,彻底将他自己和骆家的大好局面给毁了大半,骆长霖又何尝不知他此时的处境不妙, 可是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斤两他还不知道吗?   骆璟良博览全书,以史为鉴,在治国方略上的见解的确独到, 可要掺合皇子们的夺嫡大事——   都不用说皇家那一家子兄弟个个都是狠角色,他拿捏不住,不管靠上了谁都是与虎谋皮,单就说姬珩身边的那个黎浔……   骆璟良和骆雪加起来都不够那丫头塞牙缝的!   “父亲的意思是要扶持信王上位了?”深吸一口气尽量的稳定情绪,骆长霖索性就把话和他说透了。   “是。”骆璟良如今热血沸腾,在自家院里和自己的儿子之间已经不屑于掩饰了,“他刚在军中崭露头角,可见以前一直在藏拙,绝对是个可造之材,可是他多年未涉朝政,在朝中没有根基,在朝臣们当中也少支持,而这些人脉又恰是攥在为父的手中的。你说的事不过就是两个后宅女子之间的争端,信王但凡是有丁点儿远见,都该知道选择与老夫合作,握手言欢才是长久之计和与他最为有利的交易。”   “呵……”骆长霖闭眼苦笑,笑过之后眼中更是涌上来难以压抑的愤怒,“好,我们退一万步讲,就算信王真如父亲所愿,既有夺嫡之心,又愿意摒弃旧怨与父亲结盟,可是父亲,他前面终究还站着势力和人脉都不容小觑的太子和怀王。太子为东宫储君,名正言顺,这就是个越不过去的坎儿,怀王背后又有手握重兵实力强悍的母族支持,父亲你想拿什么与之抗衡?如果有朝一日事情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生死关头你是能带着你手底下的一帮文臣逼宫夺位力保信王吗?”   太子和怀王那俩哪个都不是善茬,争斗这么多年,若是将来会落得个一无所有的地步,哪一个都得狗急跳墙,不管是太子东宫的府兵还是怀王背后的唐家,动起真格的来骆璟良能凭着手底下的一群文臣做什么?   在太平盛世时,朝政安稳,文臣们联合起来,确实足以左右朝政,影响朝纲,可是一旦卷进了夺嫡乱流之中,大家拿命去拼的时候,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就一文不值了。   骆璟良被他说得心头微微一震。   这些年来太子和怀王之间互相暗杀的事就时有发生,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这些事如果冲着他来,他确实扛不住。   可是——   骆雪的梦里,他确实成功了,不仅成功了,而且功成名就,将整个骆家都推上了顶峰。   这就说明——   他没有遇险,骆家也没有败落。   骆长霖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夺嫡的这趟浑水可不是这么好蹚的,父亲你真的有仔细的权衡思量过吗?未必一定就会成功,而一旦落败,丢的就不是这座相府之内我们一家人的性命,要赔进去的是我们骆氏阖族百余人。父亲你作为一家之主,当然有权利替这一宅子的男女老少决定将来的命途,可是你没有资格只为了一己之私就将骆氏全族都拉下水。”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既做此抉择,就自然是有成功的把握。为父在朝将近三十载,难道还分不清眼前的局势吗?我绝不做无把握之事。”骆璟良心中执念已成,油盐不进,也越发不耐烦起来,他站起来,激动的训斥:“而且退一万步讲,这些年若不是靠着我们相府做后盾,骆氏一族哪有今日之兴旺?为父做此抉择,将来他们都会跟得益,如今跟着承担一些风险岂不也是应当应分?”   “是,您出面办了族学,又靠着自己的人脉和门路扶持了族中不少的子弟入仕,靠着您的庇佑,整个家族蒸蒸日上,可是有福同享容易,能做到有难共担的又能有几个?父亲你要去族中问问吗,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愿意跟着您赴汤蹈火,一起冒这个险的?”骆长霖也是据理力争,只觉得他这父亲简直就是幼稚的可笑了。   不是他要灭自家的威风,而是人心冷暖,就是如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作为骆璟良的亲儿子,嫡长子,这般血亲,都只因他身患残疾就从一出生起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更何况是族中的那些人?   也不是说就非要拉着他们一起来承担些什么,实在也是骆氏一族苦苦经营到今日这般的局面实属不易,明知道骆璟良没那个本事参与夺嫡之争,就眼睁睁的看他带着全族的人踏上一条不归路吗?   “这件事由不得他们选。”骆璟良却已然是走火入魔。   他和自己的这个长子向来不亲近,又因为根本驾驭不了他,所以生疏之余也开始忌惮,这时候就彻底爆发了:“这个骆家是我做主,不是你,为父自然有为父的道理,这些年你远游在外,又怎知为父支撑这一大家子的艰难?总归雪姐儿我是要留在家里的,她的事也容不得你插手。你若看不惯,就大可以再躲出去,家里的事不用你来指手画脚。”   说完,便气冲冲的要甩袖离去。   骆长霖所有的耐性也尽数耗尽,盯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不用我来指手画脚的话就没有今日之父亲您了。”   骆璟良如遭雷击,脚步忽的顿住。   他咬着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腮边肌肉都因为隐忍太过而抽搐抖动。   骆长霖已然是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了,等骆璟良忍无可忍的霍的转身时,他已经别开视线,重新表情冷淡的又看向了院中,一面冷冷的说道:“您连族中的争端和自己的私事都料理不清楚,又怎敢妄想有能力在夺嫡的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   一个世家大族,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和纠葛完全不亚于一座小朝廷,骆璟良虽然仗着自己有高官厚禄在族中备受尊崇,但是林子大了之什么鸟都有,有人因为利益不均,有人因为贪心不足,这些年找上他的麻烦事也不少……   他很清楚骆长霖指的都是什么,却怎么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的亲生儿子会拿这些琐事当面嘲讽他。   “你这个……”他也是恼羞成怒,指着骆长霖就要教训,骆长霖却根本就不肯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唇角牵着一个冷蔑的弧度再度开口:“总之阿雪今天我是一定要送走的,父亲你选吧,要么就照我的意思做,要么就咱们父子赶在年前往族里走一趟,你叫族长逐我出族,我离了骆家就再不会插手你这府上的任何。”   此言一出,骆璟良便如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再大的脾气也当场哑了。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自己儿子的侧脸,半晌也才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哑笑出声:“你说什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父亲觉得这是威胁那就当是威胁吧。”骆长霖也不看他,面容冷淡,声音更冷,“我不知道阿雪究竟都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今天我与她之间,您只能选一个!”   骆璟良一再的维护和宽恕骆雪的所作所为,这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他就是被骆雪给左右和蛊惑了。   纵然骆长霖还不清楚骆雪究竟瞒了他些什么事,但是在怂恿骆璟良参与皇子们的夺嫡之争这件事上,他和骆雪明明白白选的是两条路。   所以,现在他让骆璟良选的其实不是儿女之一,而是这两条路之一。   骆璟良腮边肌肉持续抽搐,眼神阴晴不定的盯了他许久,最后却是一语不发的甩袖而去。   房门被撞开,砰的一声,又连带着撞了好几下。   骆长霖坐在窗前,迎面的寒风刺骨,拂上他苍白的面颊,这个看似单薄又孤独的男人,却永远也无法叫人从他身上看出半点狼狈的迹象。   他的灵魂,强大又冷酷。   站在窗外的十安听闻他说要骆璟良逐他出族的话,心里的震撼也不比骆璟良少,骆璟良摔门而出之后十安才慌慌张张的定了定神:“大公子……”   “收拾一下,走。”骆长霖并没有叫他说下去。   “可是相爷他未必……”十安却不死心。   虽然大公子说话是重了些,可是相爷再糊涂也不至于为了保一个女儿就舍弃自己的嫡长子吧?孰轻孰重,不是很明白吗?   骆长霖却无半点犹疑:“他心意已决,绝不会改。我让他选,也仅是找个台阶脱身罢了。去叫九琼收拾一下,今天就走。”   作为儿子,作为兄长,他该为骆璟良和骆雪乃至于骆家,该做的都做了,该争取的也都已经争取过了,可是他们不听不管……   他已经仁至义尽。   十安虽然心里还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但动作上却没犹豫,当即去叫九琼收拾东西。   骆璟良那边刚被儿子撕下了遮羞布一般的当面顶撞了,气得跳脚,也没顾上再去管骆雪就直接回了书房生闷气,等暴跳如雷的转了一圈还不解气的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   他原以为骆长霖就是跟他赌气而已,出来才听说在这半个时辰的间隙里对方居然已经干净利落的打包走了……   “让他走!”还不曾平下去的怒气再度上涌,怒骂一声又回书房,这回没忍住,狠砸了一堆东西。   次日腊月二十八,太子这个年关不在京城,礼部筹备年关国宴和家宴的事需要有人盯着,本来这事情是交代给了四皇子的,但他也是头次上手皇帝不放心,临时又叫了姬珩过去一起盯着。   黎浔这几天还是吐,但已经没有初始那几天那么严重了,府里的事年十九都能办,给备好了年货和年礼,黎浔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就干脆亲自回娘家送年货去了。   不过黎家也是里外都忙,她虽闲着也不能耽误季氏的事,所以也只是坐了坐就告辞出来了。   回府的路上,跟车的年念突然策马靠过来告知了骆家的消息:“王妃,奴婢刚听了个消息,听说骆相和他家大公子闹掰了,昨天父子俩在书房大吵了一架之后骆大公子就仓促搬离了相府,今天又一早就去了宗族祠堂等着说骆相要将他除族断了关系。”   骆长霖会和骆璟良意见相左甚至闹起来黎浔都不奇怪,但一下子弄到要逐出家门这么严重就实在出乎意料了。   她一时也有点怀疑这事情真假,略想了下就匆忙道:“骆家的宗祠远吗?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68章 抢夺   骆璟良原以为儿子只是与他置气罢了, 即便是骆长霖当即收拾行李搬离了骆府,他气归气也没太当回事,所以就更是压根没在意骆长霖所说要将他除族断绝关系的话。   族里那边这几天大家也都忙里忙外的筹备着过年, 却冷不防今天一大早族长和几个长老就都被骆长霖派去的人堵在了家里还给请来了宗祠。   要将族中子弟除族原就不是一件小事, 更何况骆长霖还是相府的大公子。   可骆长霖的轮椅就停在宗祠的议事堂里, 摆明了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   族长也奈何不得, 一面叫人去相府喊骆璟良顺便问情况, 一边还尽量苦口婆心的劝:“霖哥儿, 除族离家可不是小事情,纵你同你父亲因为什么事闹得不愉快了……他那也说的只是气话。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你还要真把他的气话当真不成?有什么事是解不开的?”   “是啊。这大过年的……”其他的几位长老也是纷纷附和。   骆长霖只道是与骆璟良说好了, 今日来办将他除族的手续, 他们就顺理成章的以为是他们父子俩起了争执这是骆璟良撂下的狠话。   骆长霖身体有缺陷, 从小性子就比较孤僻不合群,从小到大也没来过族里几次,族里的这些长辈对他并不熟悉, 不过因为他是相府的大公子,所以即便是这些长辈对他也都格外客气些。   知道他孤僻不爱说话, 所以此刻他冷着脸不言语,众人也没跟他一般见识,就只一起等着骆璟良来。   骆璟良是根本没想到骆长霖居然说到做到要跟他来真的, 听了的消息的第一反应——   他是先下意识的慌了一下,随后才觉得愤怒。   当着族里来传信的人,不想失态跌份子, 就咬咬牙吩咐套车给赶了过去。   等到去了宗祠,一进院子就看见坐在议事堂里的骆长霖,心里积压的火气蹭的就又上来了, 脚下顿了一顿才稳住了步伐走了进去。   “相爷。”族里的族长和长老们虽大都是他长辈,这时候也客客气气的起身相迎。   族长依旧也只是觉得骆长霖在瞎胡闹,但又不敢当着骆璟良的面太过数落人家的嫡长子了,就含蓄又为难的叹道:“这孩子一大早就过来了,脾气执拗的很,我们这劝了一圈也……”   骆璟良昨天和骆长霖吵过之后,本来今天的气已经消下去了一些,可现在骆长霖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当着这些宗族老少的面他又哪有脸放下面子主动跟亲儿子讲和?   于是再看骆长霖一眼就只觉得胸口憋闷,被一口气堵得难受,当即就合着这口气恼怒质问:“你心意已决,一定要与为父之间划清界线做个了断了是吗?”   骆长霖缓缓的抬眸与他对视,眉眼寡淡而生疏,反问:“这个结果,不是父亲选的?”   当着族中这些人的面,他当然不会把骆璟良和骆雪的荒唐之举全数抖出来,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被谁传出去一两句——   那恐怕不用等太子和怀王出面对付他,两人只需要透露点风声给皇帝,龙椅上那位素来和气宽厚的皇帝陛下就能先撕了他们父女。   骆璟良被他噎了一下,再一看他眼中冷蔑的神情,就越是被刺激到了。   在场的七八位长辈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了——   纵然还没有做好舍弃长子的准备,这时候也被骆长霖逼着没了退路,袖子底下的手指捏了又捏,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好。今日之后你不再是我骆璟良的儿子了……”   此言一出,骆长霖毫无反应,却是在场的其他人都炸了。   “相爷……”族长带头,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劝诫。   骆璟良的眼睛却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他还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变故,怎么一夜之间他就丢了个儿子,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所以心里就还全程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觉得骆长霖只是在和他置气,希望最后关头对方能服软给他个台阶……   可是——   骆长霖压根没考虑过这回事,只神情冷淡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骆璟良彻底被激怒,再听着耳边这些劝诫之声就尤觉得讽刺,忍无可忍的怒喝一声:“写文书,逐他出我骆氏宗族,从今以后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他常年身在高位,纵然只是个读书人,官架子很足气势也不弱。   族长等人全部被他喝住,便立刻噤声。   谁也不知道这父子俩究竟是为什么翻的脸,却又碍于骆璟良的身份不能问,族长就只能叫人去准备相应的文书之类。   往族谱上记录之时,族长就为了难:“相爷,这事总要有个理由的……”   骆璟良一直在盯着骆长霖,可骆长霖却看着外面,没有半点与他握手言和的意思,他也只能一条路上走到黑,继续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顶撞生父,不服管教。”   骆长霖没犯过什么被宗族不容的错,而且即便是闹翻了他也没将骆璟良的事抖出来,骆璟良也是顾念这是自己的儿子,随口给了个理由,不严重,但他要计较也能说得过去。   族长依言记在族谱上,又拿了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书过来,本来还想再劝劝:“霖哥儿……”   话音未落,骆长霖已经提笔签下名字又按了手印。   骆璟良这时候已经被他的决绝气疯了,哪怕只是为了输人不输阵,也立刻上前签字画押。   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意难平,用帕子擦了指上印泥,刚想再端出当老子的款儿说几句狠话撑撑场面……   骆长霖也已经擦净了指尖朱砂,眉目冷淡的看过来:“既然我已不再是你们骆氏宗族中人,那想来骆相爷和你们骆氏一大宗族也不会厚颜到占我这个孤家寡人的便宜,既然要分就分个彻底,把有些账目也一并当场清算了吧。”   骆璟良的眉心猛烈一跳,脸色就越是难看起来。   族长和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却是不明所以。   骆长霖使了个眼色,站在议事堂门外候着的十安和九琼就把一并带过来的两个不大不小的木箱搬了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里面一摞一摞的全是账本。   骆长霖靠坐在轮椅里,表情依旧淡淡:“这些年骆相爷忙于朝政,鲜有工夫打理宗族之事,旁的一些族里的产业我自是无权过问,但是六七年前相继打通的往南北两地贩运货物的商道以及两年前才建起来的东边定期出海通商的那条货船的航道都是经我手打通关节并且运作起来的,虽然初始时用过骆府的一些积蓄,但这几年的运作下来也已经十倍甚至数十倍的还回来了,现在我要将这些生意带走也合乎情理。请骆氏族长做个见证,骆相爷也当场立下文书吧。”   前面他和骆璟良之间决裂都还好说,毕竟只是他们父子之间的私事,族里的人也就只是做个见证看看热闹而已,可是他此言一出,这厅里却直接炸开了锅。   骆璟良身居高位不错,办了族学也提携不少的后生晚辈,但那也仅仅是在仕途上,被提拔的孩子也得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他们宗族上下几十户人家,能出几个这么出息的孩子?族人依附相府,更多依靠的就是骆府的生意,族里好些人都是在这几条商线上帮忙,跟着发点小财,养家糊口的。   以前大家就只知道那是骆府经营的生意,谁能想到这生意是捏在骆长霖手中的?   “不行!”切身利益受到冲击和威胁,一位长老当场发怒,其他人也都不可避免的慌乱起来,互相商量起来,急得不行。   骆长霖眼神轻飘飘的看过去,却没有半分容情:“即使骆相爷强掐着这些商道不肯放手,没有我从中运作人脉和打点两边的货源和商户,你们不仅不能继续得利,要维持还要跟着往里砸钱。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们骆氏一族要仗着人多势众要强取,我也不介意告到官府去让京兆府尹给断一断归属。”   在场的没有几个懂得做这种大生意的门路,眼下情况紧急也容不得他们细想,但脑子里全都一致的就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把这些商道交出来。   “绝对不能给他。”越来越多的人围着骆璟良开始撕闹,也有人指着骆长霖骂白眼狼的:“霖哥儿,咱们都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你这要断了族里百十口人的生路啊?”   十安和九琼挡着,却没人能近他的身。   骆璟良眼神阴鸷的死盯着对面的这个冤家,要论气恼愤恨,他是所有人里面最气的,毕竟是怎么也没想到亲儿子会给他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在这等着他。   但他比这些人的见识更多一些,确实明白骆长霖并非危言耸听,那几条商道就算他继续把持在手他也弄不了,最后抓住的就只会是一堆的麻烦。   族里那些人一看骆长霖那的路子走不通,就开始转头围攻他,围着他吵闹:“相爷,不可……不可啊,族里……”   “给他!”骆璟良忍无可忍,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被骆长霖牵着鼻子走进了死胡同,再无他法。   族里的人还是不愿意,但是被他的官威震慑住了,又怕得罪了他,一个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不敢劝,最后还是由族长代笔写了切割的文书,这是骆璟良和骆长霖父子之间的私人账目,骆璟良签字画押之后就将文书甩了出去,不想再继续被族里这些人闹,当先甩袖而去。   那张文书飘飘忽忽落在地上,骆长霖也未动,九琼弯身捡起来,确定无误就折好收进了袖子里,顺口道:“这一年在商道上做事的骆氏族人我家公子也不占你们的便宜,十五之前都可以去我们府上清算工钱和这一年辛苦的酬劳。”   说完,他推了骆长霖的轮椅,十安将两个箱子堆叠一起抱走。   黎浔这边她不能进骆氏的祠堂,马车过来有一会儿了,停在隔了一条街的胡同里,她下了车在附近散步,年念会轻功,就来回几趟潜入了骆氏的宗祠里偷听,这丫头虽然平时有点木木的也不大爱笑,但还是孩子心性,就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来回给黎浔实时通消息。   听说骆长霖不仅和骆璟良断绝了父子关系,还强势拿走了手上握着的几条商道,年念不是很懂这些,就只啧啧的感慨:“跟自己的亲爹闹成这样,骆家这位大公子可真能啊,他们宗族里其他人这会儿都吵翻天了。”   黎浔一开始听了消息也很意外,但马上就明白了骆长霖的打算,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难道以前是我看走眼,这位骆大公子竟还是个面冷心热的?这也是煞费苦心了。”   听见胡同外面的石板路上传来轮椅碾压路面的声音,她就飞快的敛了神色,正待要抬脚往外走,却见那条路上迎面骆雪急匆匆的赶了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还蛮喜欢骆大公子这个人设的,所以这两章他这边着墨比较多,木有偏题哈,大家忍一忍,满足下作者的私人喜好。 第169章 失望   黎浔的脚步连忙刹住, 暂且收住了。   “大哥。”骆雪急慌慌的奔到骆长霖面前,刚好在这个胡同口前面一点的地方将骆长霖一行人给堵住了。   昨天骆长霖和骆璟良争执之后一怒之下就仓促搬离了骆家的事她是知道的,当时她和骆璟良都是一样的想法, 以为骆长霖就只是以这种方式在和骆璟良施压的, 而至于她自己, 当时只顾躲在房里庆幸逃过一劫了还来不及, 又哪里顾的上管骆长霖了?   而今天一大早, 族里报信的人去的突然, 骆璟良又不会特意还去知会她什么,她是后来才听到消息匆忙的赶过来的。   过来看见骆长霖主仆已经抱着东西从宗祠里出来了,心里就咯噔一下, 紧张之余很有点呼吸困难:“大哥, 我听说你……”   虽然除族一事算是骆长霖主动逼着骆璟良就范的, 可是除族的名声到底也是不好听,在十安眼里自家主子就是受了气和侮辱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家里这个歹毒又没脑子的大小姐, 所以他对骆雪直接就没有了往日里的恭敬,冷冷的纠正她:“骆大小姐请慎言,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您还是骆相府上风风光光的大小姐,我家公子与您已经不是一家的了。”   骆雪瞬时更加慌乱了起来, 眼神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乱晃一圈,最后还是仓促的又迎上去两步,急切道:“大哥, 你这是何必?我知道这次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是违逆了你的意思,你要生气怎么罚我都行, 何至于这样?你不要我了?母亲临终前您答应过会照顾我的……”   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满脸。   她屈膝,跪在了骆长霖的面前,伸手去抓他膝上盖着的皮草。   骆长霖稳稳地坐着不动,微微垂眸看着她哭得恐慌无助的脸,眼中神色虽然不见多少的变化,最后却终究忍不住微微的叹息了一声,自嘲道:“我现在还能管的了你吗?”   他罚她,她在受罚期间却不仅没有丝毫反思自己的过失,还瞒着他偷偷跑出去惹是生非,以至于又闯下了大祸;   他为了保她,甚至不惜放低姿态亲自去信王府拜访,不止一次的去找黎浔,希望能找到这局面的挽回之法,可是从头到尾她却连一句实话都没有;   即便是这样,他也念在亲兄妹的情分上,继续设法保她……   想将她送走,拼着哪怕是和姬珩还有黎浔结仇,就只想料理掉她弄出来的烂摊子,可是她呢?为了与他抗衡,又再一次怂恿了骆璟良,拿一个孝道做利刃想要逼退他。   这就是他的亲妹妹,从小到大,他唯一引以为至亲的人。   他拿她当妹妹,她却拿着他当挡箭牌和可以利用的工具?   当然,无可否认,这样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骆雪也是他这些年里的纵容给宠出来的。   也就是因为觉得妹妹变成如今这般自大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是多少与他有关的,他也才会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给她机会,试图将她从歧途上拉回来。   直至如今——   耐性终于耗得一丝不剩。   骆雪本来就心虚,被他一句质问,生生的噎住了哭声。   她脸上表情着实有些尴尬了起来,咬着嘴唇与骆长霖对视。   骆长霖的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很冷淡的说:“无论是你还是父亲,我都给过你们机会了。阿雪,作为兄长,这些年我自认为是对得住你了,可我毕竟只是你的兄长,既然你内心的想法已然与我背道而驰,那就站起来,去走你自己选的路。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了,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选了,就得有自行承担的勇气,从此以后,这条路上你所经历的一切都要由你自己去承担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骆雪之所以一直能够信心满满,她的人前显贵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是靠的什么?不过就是她父兄的袒护罢了。   而经历了前世的种种,她现在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骆家真正能为她保驾护航护她风雨无忧的那个人绝不是她那个空有野心的父亲,而只能是这位一直以来都默默无争的兄长。   所以,听说骆长霖彻底和骆璟良翻脸并且要求除族离开骆家时她才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匆忙赶过来试图阻止。   骆长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扶起来。   骆雪这时候却只觉得头重脚轻但又脑袋空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有种冷意侵入她的四肢百骸,冻得她又冷又恐惧。   她双膝仿佛有千斤重,长在了地上一样,死命的跪着。   “不!”最后,她又拼命的摇头,试图挣脱骆长霖的手,“大哥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有心忤逆你,我……我只是想要替你分担而已。”   她所有的一切想法向来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但凡是她想要的,就不顾一切的也要弄到手,何尝会想得那么多那么深远的?   这时候是明知道演技拙劣,可是她不能让骆长霖放弃她,就开始信口胡诌起来:“大哥,其实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会惹你不高兴?可我这都是为了骆家,为了我们骆氏一族的将来啊。骆长霆他资质平庸,明显是不堪大用,父亲也渐渐地上了年纪,他还能支撑多久?若是大哥你身体康健,骆家绝不是现在的这个局面,我只是不甘心也替大哥你不值。这些年,为了保住父亲的官位和在族中的威望和地位,你背地里替他做了多少事?甚至手上还沾了血。其实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些年里你表面平静,但心里一直都是郁郁不得志的。大哥,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啊,父亲靠不住没关系,如今阿雪长大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即使你站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我会帮你,我们兄妹两个……”   她以往忽悠骆璟良时用的都是这些信口胡诌的所谓为了骆家,为了前途的说辞,并且屡试不爽。   可是——   骆长霖不是骆璟良!   她不说这些虚妄无耻的话也许还好,现在却是越说骆长霖的心里就越是涌上来巨大的失望和悲哀……   他这个人向来冷淡的,唯一的一点真情都给了这个从小丧母的同胞妹妹,可是这个妹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他用这一生里唯一的一点温情,这换来的都是什么?   仿佛是一场笑话一样……   “你依旧还是半分也不懂我的。”他的眼神渐显哀凉,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骆雪的手,将她的手从膝上的皮草软毯上拿开,力气太大,让骆雪一度觉得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一样。   她苍白着一张脸,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的眼神,眼见着嫡亲的兄长第一次这般情绪愤怒的将她从身边甩开了。   骆长霖的手指,复又攥住了膝上盖着的皮草,他压抑着声音,仿佛唯恐自己随时会失控一般,一字一句的控诉:“就因为我站不起来了,我才希望你能光鲜亮丽的站在人前堂堂正正的生活。可是阿雪,你和父亲,你们都太让我失望了你知道吗?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却依旧阻止不了你们的堕落,你们如今所做的种种反而将我变成了个一意孤行的傻子。”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呆在最冰冷最黑暗的一角,原以为可以将身边至亲之人都推出泥沼,只要他们都好,也不算虚妄一生。   而现在,骆璟良父女俩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他脸上,将他这些年原以为是忍辱负重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这个向来冷漠又强大的男人,这一刻,迎着新春将至的寒意,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眸子里竟是隐隐浮动起灼热的水光来。   骆雪看得彻底呆住。   下一刻,骆长霖已经扬起头,硬生生将那些哀凉的情绪都逼回去。   重新再看向瘫在地上的骆雪时,他的目光依旧清明,冷静,像是一个生来就没有感情牵绊的雕塑假人。   “走吧。”他说,“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父亲要做任何的事我都不会再干涉了,但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闯出了祸来自己收拾,也不要再指望我。”   骆雪的嘴唇嗫嚅。   她从来没看见自己的兄长露出这般决绝冷酷的神色来,内心深处她无比确信对方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在吓唬她的。   于是无边的恐惧开始蔓延,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瞬间就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大哥……”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这时候她背后的巷子外面突然快速跑过来一个人,正是骆璟良身边的心腹亲随。   这人快速冲到近前将她给拉起来,一边也是心有余悸的偷瞄了骆长霖一眼,又一边低声对她说道:“大小姐,相爷在马车上等着,叫您赶紧回府。”   这条巷子很深,但是道路不宽,稍微大一点的马车都进不来,所以骆雪和骆璟良的马车也都停在外面。   方才他们父女俩应该是走岔了路,但骆璟良瞧见了她的马车,就怒不可遏的命令亲随来喊她回去。   骆雪此刻魂不守舍,手脚虚软。   她知道自己如果此刻留下来,坦诚一切的求骆长霖,骆长霖可能还会最后再原谅她一次,可是她已经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了,如果不能达成自己心中所愿,她又绝不能甘心……   “大哥,我知道你现是正在气头上,可不管你怎么生我的气,你也永远都是我嫡亲的大哥,你永远是阿雪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纠结,悲切的说道,一步三回头的被骆璟良的亲随扶着走了。   骆长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大小姐现在这么害怕不想和大公子断绝关系,真的是因为难舍兄妹之情?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强助,害怕以后在您的行事中没人再给您兜底收拾烂摊子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九琼一语中的。   这孩子似乎是出了名的没脾气,说话也从来都温温柔柔的,没什么特殊的情绪掺杂。   可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这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无关痛痒的话才最能直击要害的。   骆雪仿佛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丢了最后的一块遮羞布,她猛然回头,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具碎裂,变得狼狈不堪。   但是那随从怕骆璟良发火迁怒,就咬着牙头也不回的还是将她给拽走了。   骆长霖却是没急,轮椅一直停在巷子中间。   待到骆雪被拖出去了,九琼才垂眸问他:“大公子,咱也走吧?”   一直板着脸的十安因为手里抱着两个大箱子,腾不出手来,此时却突然伸出一只脚用足尖阻了骆长霖的轮椅一下。   九琼推了一下,轮椅颠簸了一下,没能挪动。   骆长霖已然警觉,侧目朝十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十安神情戒备,也没说话,只以眼神示意他侧前方的那个胡同口。   骆长霖会意,瞬间皱起了眉头,循着十安的视线看过去,盯了片刻之后忽的勾起唇角,凉凉道:“大家也是老熟人了,何至于偷偷摸摸,王妃请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70章 善意   虽然偷听并非是她本意, 可事实如此,还被人当场堵在这给认出来了,黎浔也很尴尬。   书云以前没干过这种事, 略有些紧张的微微握紧她手臂。   黎浔倒是没犹豫, 直接举步走了出去:“抱歉骆大公子, 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兄妹叙话, 只是……”   对骆长霖这种人, 实话实说比明知故犯的敷衍更不容易惹他反感, 黎浔语气略一停顿,又接着往下说:“想过来瞧个热闹的,不想刚好撞见你们兄妹在此说私房话。”   骆长霖之前和她打过交道的, 他知道这位黎家姑娘随机应变的能力和缜密又活泛的思维。   说实话——   他也以为黎浔会解释一句她是刚巧路过来心照不宣的掩饰太平的。   却不想, 她竟实话实说了。   听了他和骆璟良父子反目的消息, 特意赶着来看热闹的?   亏得她敢承认。   黎浔面上的表情其实是多有几分尴尬的,但是神色极其坦荡的与他对视。   骆长霖看着她,不言不语, 只是靠坐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   黎浔自知理亏此刻态度就有点出奇的好,耐着性子再解释:“我本来就要出来跟大公子打个招呼的, 不想被骆大小姐抢了先,就给堵在胡同里了。”   她这略微局促起来的样子才真有点像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了。   骆长霖望着她,本身无比萧条沮丧的心境竟在这一瞬间就有所缓解——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 瞧着别人出丑尴尬或者不开心,果然有助于恢复心情?骆大公子十分恶趣味的想。   心里自嘲的暗笑了一声,他此刻意兴阑珊, 既然堵住了黎浔倒是颇有兴趣多与她聊两句,于是就随口追问:“是吗?那王妃看过了骆某的热闹之后是想现身与我说些什么呢?”   黎浔一开始想走出来和他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别的用意, 骆长霖这个人很决绝果断,他纵然现在和骆璟良父女俩翻了脸,但他毕竟也还是骆氏血脉,就冲着他在骆氏族人面前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终究是做不到彻底绝情,所以黎浔也万不会天真到以为他和骆璟良决裂了,她就能把人拉过来收归己用。   只是——   这样的敌人还是少一个为妙,打个招呼示个好,顺便试探一下骆长霖此刻真实的态度罢了。   而现在,无意中听了骆家兄妹的一场争执,此刻她再面对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又强大的男人时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窥测了旁人**的那种心虚和不适。   她努力的定了定神,唇角才重新挂了很标准的和气的那种笑容上来:“也没什么,就是觉得相识一场也算故人,既然遇都遇上了却反而避而不见有点说不过去。”   骆长霖依旧是态度不明的挑眉看着她。   年念和书云都没有黎浔这么稳得住,一个眉眼垂得比一个低,显然心里都对方才偷听到的事情各有想法。   黎浔左右瞥了瞥。   她觉得骆长霖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恨不能掐死她们主仆三个,于是就厚着脸皮佯装无事的继续道:“骆大公子既然早发现了我在附近却还配合令妹情真意切的演了一场决裂的戏码,这怕不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吧?”   此言一出,本来都还在尴尬的两个丫头就都齐齐来了精神,诧异的抬头看向她。   黎浔面上神情坦荡又自然。   骆长霖也没想到他们两个是敌非友的人今天在这撞上,黎浔会为了替他挽尊而故意耍这样的小心机替他遮掩。   虽然在他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意外之余也是难免心中微愣,随后就扯了下唇角:“那王妃现在又待如何?不准备替信王殿下拉拢我一下吗?”   他没否认黎浔特意铺给他的台阶,黎浔当然也不会把他的这种场面话当真,立刻就笑着摇了头:“就算没有了相府大公子的身份,可是血脉牵连还在,在我们信王府和骆氏相府之间……我当还不至于如此天真。不过既然今天遇上了,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与骆大小姐之间确实是结了死结,即便她就此收手不再与我为难我也绝对不会和她善罢甘休,这是我的底线。至于旁的,譬如骆相之流,他若安分守己,我与信王府也不会主动与他为难。再至于骆大公子您……咱们应该是有望井水不犯河水吧?”   骆长霖既然果断脱离了骆家,这就说明他绝对不会掺合骆雪的事了。   黎浔不敢想能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但是他这样的敌人,能少一个自然还是少一个的好。   她这么说,不过就也是想听骆长霖当面一个表态。   骆长霖却是当真认真的斟酌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抓住几个字重复确认了一遍:“是你与信王府都是这般立场和底线是吗?”   “是。”黎浔并不谦虚,“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便是我家殿下的态度。”   骆璟良身上牵扯的可直接就是朝局,她敢放如此狂言,骆长霖还是很有些意外的。   他又再慎重的琢磨了片刻,方才颔首:“明白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其实从一开始骆某对王妃你也并无恶意,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清楚。”   他的视线并不避讳的移到黎浔腹部,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语气却依旧浅淡又散漫:“当时初见时我还纳闷你一介闺阁女子何故要千里跋涉孤身往战火纷争不断的边城去,以信王殿下的身份地位,我虽不敢妄言能动的了他……”   黎浔明白他的意思,却也不见恼怒,仍是心平气和的笑着接过他的话茬儿:“就凭骆大公子手上拿着的我的这个把柄,你若要毁我,轻而易举,可是自从回京以后您却一直缄口不言,骆大公子的善意黎浔领情。”   骆长霖的思维确实敏捷,从她急着赶去黔州城,又在那边匆忙的和姬珩办了婚事,再到她怀有身孕的消息流出来,他早就笃定的猜到了真相。   其实那天他叫人送了一个拨浪鼓和“早上贵子”的字谜给她,黎浔心里就一直悬着这件事,只是最近一直忙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当面和他挑明了把话说开。   现在骆长霖当面表明了态度,那么在这件事上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骆长霖没再多言,   黎浔与他略一颔首方才转身离开了。   年念和书云两个都没太明白她和骆长霖之间最后是打的什么哑谜,心里各自纳闷也不好问,只护着她出巷子找马车去了。   十安却是不懂就问,目送了黎浔主仆一行离开,对心里的问题还是百思不解就直接问骆长霖:“公子,您是怎么知道躲在胡同里的人是信王妃的?”   他凭着习武之人的警觉也只是听出来那胡同里藏了人而已,黎浔主仆几个都没露面,骆长霖分明是得他提醒才发现那胡同里有人的,又是怎么能立刻就断定对方是黎浔的?   骆长霖被他一问,本来始终带着几分郁郁的心情一下子就又明朗了好些。   他回转头来看了十安一眼。   十安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等他解答,他却又一声不响的重新转过了头去:“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十安这么一问,九琼也跟着好奇了,可是公子明显不想说,他俩也就不能再问了,就也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离开了。   黎浔回了王府都已经过午了。   姬珩不在家,她随便对付着吃了点动西就睡去了。   怀着孩子身子重,又格外嗜睡,这一睡一个多时辰,趁着天还没黑就去前院走了一圈,问了问年十九手上准备过年的事宜都安排的怎么样。   年三十皇子们都是要携家眷进宫去陪着皇帝和皇后吃年夜饭,并且在宫中一起守岁的,当天还有祭典,府里就几乎不用准备那天的仪程了,而初一的下午到晚间,又要准备进宫去参加国宴……所以相对的这个年王府里需要准备的正儿八经的东西也不多,重点还是和各家的人情往来之类。   年十九做这些是轻车熟路的,黎浔如今专心养胎也懒得细问,只确认了下没出什么岔子也就回了后院。   晚间姬珩回来,她知道她和骆长霖见面的事肯定瞒不住,未免他又小心眼就赶紧先发制人,晚间躺在床上闲聊时她就主动把事情的经过都坦白与他说了,只是刻意隐去了骆长霖与骆雪争执的具体言语。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最脆弱的需要仔细维护的自尊,尤其还是骆长霖那种骨子里就透着骄傲的人,她纵然与对方连朋友也算不上却也不能将人家的心伤当做话柄一再的随意拿出来说道。   无关立场,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罢了。   详述了骆长霖和骆璟良决裂的经过,又含混了两句他当面和骆雪划清界限的事,后才点评:“就冲着他今时今日的作为,你说上辈子是多亏了他为骆大小姐保驾护航才保得了骆氏一门全身而退,现在看……或者他更在意的是骆氏宗族,也并不单单就是冲着骆大小姐一个人的。”   姬珩听说她又去和骆长霖碰面了,的确是立刻就犯了小心眼的老毛病,但鉴于她态度良好又是主动坦白的,他找不到借口发作才忍了,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骆璟良可能到现在还没反过味儿来呢,他只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殊不知后院起火的事必有后续。”   黎浔枕着他手臂靠在他怀里:“骆长霖手上掐着大半骆氏族人的命脉,这样看来他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除族只是他抛出来的引子,他最终的目的是分宗,带着一部分人分出去自立门户,这样骆璟良父女将来就算惹出了什么祸事也不至于连累到整个宗族都被一网打尽。生计的问题根本没法含糊,等过两天那些骆氏族人冷静下来甚至都不用骆长霖去提,他们自己就能想到这条出路。”   骆璟良和骆雪要作死,他拦不住,可到底也不想整个骆氏一族都跟着他们走上绝路,所以才借着除族摆了骆璟良一道。   而可笑的是,那位骆大丞相此刻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彼时的骆家后院,他正和女儿关在书房里图谋他们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71章 年关   骆长霖脱离骆家出去自立门户了, 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骆夫人和骆长霆等人都是出了结果才后知后觉的。   这个动静可不算小,一家子震惊意外之余都在暗暗揣测猜疑其中的内幕。   骆雪虽然知道现在骆璟良已经成了她最后的靠山, 应该好好的做做样子笼络住骆璟良, 可为了大局着想, 她也不能让骆夫人等人都将怀疑的眼光盯到她身上, 所以下午回府之后他们父女俩就各自回房呆着了, 骆雪也没特意去外书房给骆璟良“表孝心”。   直至晚间, 骆璟良稍平和些心气儿之后亲自过来了。   骆雪为了不叫他对自己起疑,姿态就放得很低,直接跪在了骆璟良面前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都是女儿的过错, 害得父亲和大哥之间……”   骆璟良这会儿是听不得骆长霖有关的任何话的, 当即抬手打断她:“木已成舟, 就不必再说了。”   骆雪顺从的闭了嘴。   骆璟良又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一下午,如果说一开始他就是因为骆雪给他描述的骆家的未来蓝图而心动,那现如今就哪怕是为了和骆长霖置这一口气他的决心也愈发坚定了——   他一定得把这件事给做成了, 这样才能在亲儿子面前挽回声势,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于是此刻无暇多想, 就直言道:“你说的事,为父觉得很有些玄妙,约莫是佛祖显灵托了梦……为父在朝多年, 依着我对太子和怀王的观察了解,一个中规中矩,资质平庸, 一个就遇事急躁,暴戾成性,确实都欠缺人君之风。至于信王, 以前虽少在朝中崭露头角,但只看他这次在南境军中的行事就足见他是有勇有谋的,以往只是在藏拙罢了,这种隐忍的心性儿也是极好……”   骆雪做了她两辈子的女儿,要不是对他为人处世的想法摸的透彻了,也不会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所以他会这么轻易被说服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面上却佯装着不懂:“那父亲的意思是……”   骆璟良道:“信王这些年一直被太子忌惮打压,他在朝中既无党羽扶持也无深厚根基,如今在军中展露了头角就更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以后就算他还想继续依附太子,太子也绝不可能容他。既然他是天命所归,那为父决定扶持他。”   回过神来,见骆雪还跪着,就伸手将她扶起来。   骆雪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适时地表现出疑虑和震惊:“父亲是说要扶持信王上位?可是这么贸贸然的,他万一……”   骆璟良冷嗤一声:“只要他不傻,就会知道同老夫合作是他唯一的选择。以太子的心性,他们兄弟之间已经不可能共存了,他不想被人打压乃至于迫害,就只能是自己扶摇直上,登上那个至尊之位。换而言之,如果是到了今时今日的这般地步他都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犹豫着还巴望着能和太子还有怀王继续和平相处,那他也就注定是成不了什么事的,老夫反而用不着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其实在这一点上,骆雪与他是一样的想法。   前世姬珩的夺嫡主路走的就不容易,那姑且还是在有骆璟良和林氏一族双双支持的情况下。   现如今姬珩的手里有什么?   前世的黎浔是个坐享其成者,就看到了姬珩登上帝位之后带给她的容光,却根本就不知道夺嫡之路的艰辛。   没有有根基名望的世家大族和骆璟良这样的权臣的扶持……   姬珩仅凭着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斗得的过太子和怀王登上最后的至尊之位?   而她也相信,以姬珩的为人,他就算再宠爱黎浔,也不会看不清局势的。   “那父亲的意思是您要当面找信王殿下摊牌?顺便试探他的想法?”骆雪道。   骆璟良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趁着现在太子不在京城,遍布京城的耳目还相对的少一些,初一的国宴大家都要进宫,届时我寻个机会找他。”   说着,看向面前的女儿,神色之间就颇多惋惜了起来,叹道:“不过我们迟来一步,失了先机,信王的正妃之位已经被黎家的丫头占了……虽说来日方长,但只怕你是要忍得一时之气,先委屈一段时间了。   对争取姬珩的同盟的事他是势在必得的。   而且,若姬珩现在的正妃是别的高门世家的权贵之女也还罢了,以黎浔这等出身的女子,他怎么可能容她压在自家女儿的头上?   骆雪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回就没再装傻了,就很是认真的想了下:“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倒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是父亲您毕竟身在高位,周围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初一那天宫中人多眼杂,女儿反而觉得您要约见信王殿下还是不要在宫里的好。现在已经与以往不同了,他的身后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要看见你们私下见面就会有人生疑揣测的。”   骆璟良当然知道他和姬珩单独见面这本身就是很冒险的举动,还不是因为别无他法?   他略显犹豫了起来。   骆雪就献策道:“这样吧,我以我的名义送信过去约见黎浔,信王殿下这两日不是都在帮着礼部筹备国宴事宜么,选在他出门的当口叫人去送信。父亲您知道的,黎浔与女儿之间积怨已深,这阵子她少不得是要在信王殿下耳边吹枕头风的,殿下见了女儿约见她的信件,一定会心存防备,八成会代她赴约的。届时……父亲乔装过去,与他私下会个面应该是无甚妨碍的。”   如果能在宫外隐蔽的会面,确实是比在宫里装作偶遇的强。   骆璟良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但还不是很放心:“以你的名义约见那个丫头,万一信王不肯过去呢?”   骆雪道:“先试试吧,实在不行,就等国宴当天进宫了父亲再找机会?”   骆璟良这两天也没心思做别的事,他是要尽快达成了和姬珩的盟约才能安下心来,又想了想就妥协了:“那你就试试吧。”   天色已经不早,他也就起身回房了。   骆雪却无睡意,骆璟良走后她就提笔写了明日约见黎浔见面的纸条。   只是——   却是一式两份,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分别塞进了不同的信封里。   次日一早,她早早起身,把其中一封给了骆璟良派来的人,并且一再嘱咐:“去守在信王府外面的巷子里,一定要选在信王殿下出门的当口上找过去,但是也不要做的太明显了,不要让他怀疑到你是故意在堵他的。”   这个小厮是骆璟良信得过的人,自然也很有几分小聪明,仔细答应着就去了。   骆雪随后就又叫来一个自己手底下的心腹,将另一封信给了他:“这个你拿着,也去信王府,等信王接了信赴约离开之后这个你从后门递进去,让他们转交信王妃。”   心腹也是仔细的听着,之后将信封揣好就走了。   骆雪就去了前院书房给骆璟良报信,为了错开和姬珩露面的时间,骆璟良这时候已经换好了低调的穿着,听骆雪说已经把信送出去,就先一步出门去了信上约定见面的地点等。   姬珩这边,礼部的事他就只是个打下手的,为了不抢他四哥的风头,他也不是很上心,早上搂着媳妇睡到自然醒又吃饱喝足这才慢悠悠的出的府。   骆府的那个小厮就踩点进了巷子里,瞧见他出来,就故作心虚的埋头想直接错过大门口走过去。   可是这条街上就一座信王府的大门,信王府的侍卫又向来警觉,当即把他拽回来了,他看似是被逼无奈,怕被当成刺客处置就交出了信件。   姬珩听说是骆雪约见黎浔的,果然是很感兴趣,直接就拆开看了看,也正如骆雪所料,随手把信塞给他出门的年十九:“信纸拿去烧了。”   自己下台阶上了马车。   骆府的小厮有点着急起来,却又不能明着问您到底要不要去赴约啊……   心急如焚之时,又听他声音懒洋洋的道:“绕了个路,晚点再进宫,本王替王妃去会一会骆大小姐。”   战风护卫着车马出巷子离开,年十九就揣着信纸往后院去找黎浔了——   姬珩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真的只是想烧了信纸瞒着黎浔,就没必要还多此一举的额外说那两句话了。   而且他去私会别家的姑娘还不跟王妃报备的……   这可不像是他们家殿下那个在媳妇面前向来怂包的作风,万一瞒着以后再被发现了,那场面……   不敢想啊。   年十九也是觉得他们家主子这夫纲不振,特别的揪心,心里一边叹气也一边是老老实实的往后院去,结果在后花园里就遇到了同样是去给黎浔送信的后门的门房小厮。   黎浔拿到这两封信时,左右一对比,当场就乐了:“骆大小姐还真不是不叫我失望,要不是明天就大年三十了,我真怕他们骆府被她折腾的年前就没了。”   言罢,起身拿了大氅就往外走。   年十九和书云就赶忙拦她:“王妃,这大冷天的,您要出门啊?”   黎浔耸耸肩:“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你们王爷不是与人私会去了么?我这个做正室嫡妻的不赶过去把他捉奸在床了怎么对得起现在的这个身份?”   说着,就笑吟吟还仿佛是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就赶着出门去了。   年十九满头大汗的,有人送年礼上门都顾不得亲自招呼了,火急火燎的也赶紧跟了去,心里叫苦不迭……   我们家王爷出门之前都明明白白的报备了行踪的,就这等求生欲您还不满意?我的祖宗,明儿个就过年了,咱不闹了成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72章 主母   骆雪替骆璟良约了姬珩见面的地点是在离着信王府三条街之外的一间酒楼里, 那酒楼的掌柜早半个月就收拾回乡过年祭祖去了,因其侄子刚好是骆璟良的一门生,所以借这个便利骆璟良借了钥匙过来。   不过明天就过年了, 今天家家户户都忙着筹备, 就算酒楼开了门也不能有人光顾。   这酒楼修得比较奢华, 除了二楼上有雅间之外, 后面隔着天井又有一个小园子, 园子的边边角角又分别散落着六间房, 环境很是不错,平素很得那些附庸风雅的客人喜爱。   骆璟良提前就掩人耳目的等在后院的花园里。   不过骆雪胸有成竹,他却十分忐忑, 并不确定姬珩是否一定会来。   正在心不在焉的转悠,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却是如释重负——   姬珩披着一件黑色的裘衣穿过天井朝这边走了过来。   骆璟良连忙收摄心神, 心里忙着打腹稿,斟酌着稍后要如何解释他和骆雪玩的这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才能既显示出诚意又不会先惹了姬珩的猜疑和不满。   “殿……”迎面拱了拱手,刚要打招呼。   “骆相约本王到此相会, 所为何事?”却不想,姬珩对这里出现的人是他竟然丝毫也不意外的样子, 进门连寒暄客气都省了就开门见山的直言发问。   骆璟良对他这态度始料未及,一时有些无从应对。   姬珩左右看了看,手指随意拨动了一下旁边探出来的一支梅花花枝。   花枝反弹, 雪白的花瓣扬起来几片,飘飘忽忽映衬在他清华绝艳的眉宇间。   他的眸色淡淡,依旧透着与往常无异的与世无争的平和, 浑身上下的气度也一如往昔一般的岑贵优雅。   骆璟良没跟这样的人共事过,十分的不适应。   见他怔愣,姬珩就又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他方才走过来的天井方向, 道:“骆相是想同本王就站在这里说话吗?”   骆璟良这才又飞快的定了定神,侧身让路:“殿下请。”   姬珩有意避嫌,怕被人瞧见他俩在这私下见面,这自然也是骆璟良的避讳。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只是叫人去他那位门生那要了这酒楼的钥匙,连人都没叫过来,这会儿这楼里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在前面大堂看门的亲随也只有姬珩带来的几个人了。   这家酒楼骆璟良以前也有和人过来应酬过,环境还算熟悉,亲自引着姬珩去了右边尽头叫做雅竹轩的小院子。   院子特别小,就是做出来提升一下格调的。   骆璟良很有些匆忙,带着姬珩过来之后才想起来雅间房门的钥匙没在他身上。   连续的出错之后,他心中已经懊恼,正想着要么破罐破摔就站在小院里说了吧,姬珩却使了个眼色,跟着他过来的几个侍卫里走出来一个人,手上变戏法似的从发间拔·出个什么小玩意儿三两下将锁眼给捅开了。   姬珩反客为主,先款步走了进去。   骆璟良:……   尴尬是尴尬,他此刻也只能的尽量摒弃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跟了进去,并且反手合上了房门。   彼时姬珩已经选了上首的位置坐好了。   “冒昧请了殿下前来,实在是抱歉,唐突之处还望殿下莫怪。”骆璟良拱手见礼。   姬珩微微颔首:“新年在即骆相能在百忙之中特意抽空约见本王想必是有何要事吧?有话但说无妨,您知道的,本王在次久留不得,最近领了个差事在身上的。”   他这么直来直往又急不可耐的,骆璟良那些迂回客套的说辞便全无用武之地了。   而且他被姬珩这么催的也是心焦,这时候就索性心一横也不管那些了,摆正了神色道:“殿下快人快语老夫也就无需兜圈子了,今日特意约见殿下是想问您,殿下可知您如今在朝的处境?”   姬珩瞧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似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只是面上仍做不甚在意的模样笑道:“骆相此话何意?本王向来少参与朝政的,又如何谈得上在朝中的处境?”   骆璟良见他装傻,反而找回些气势来,捋着胡子高深莫测的轻笑起来:“殿下是聪明人,老夫人今日瞒人耳目特意私底下来见您,自然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的,您就无需这般戒心了吧?自殿下在南境军中传回了捷报进京,您在朝中的处境就已经岌岌可危了,殿下难道不知道?您的岳家怀远将军府的祸事因何而起又是从何而来,殿下敏慧,纵然手里没拿到证据难道还猜不到根由吗?杜广良为朝廷命官,又在黔州当政多年,不管是他被人利用误导了,还是根本他就是直接参与的主谋之一,但总归……能利用他来检举揭发黎氏叔侄的人必定位高权重,这个人是谁,殿下心里难道没数吗?”   姬珩听他现在还在这洋洋自得又一本正经的与自己分析黎云泽那事的内幕,险些没憋住给当场笑了出来——   这位丞相大人在自己的府宅之内就被亲闺女耍得团团转,他甚至都不知道骆雪才是整件事的主谋和黑手,反而跑过来和自己一板一眼的分析起形势来?   姬珩尽力的忍住了,佯装慎重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过了一会儿才装模作样道:“骆相的意思是有人已经容不下本王了?”   “殿下慧眼。”骆璟良点头。   自觉是对方跟上他的思路就已经入套了,这便卖起关子来,反而不急着往下说了。   姬珩沉默了片刻,就很配合的主动发问:“那骆相今日约见本王……是特意为了好意提醒本王一声的?”   骆璟良捻着胡子笑道:“光是提醒有什么用?”   后又痛心疾首的叹息着敛了笑容,感慨:“殿下在边境军中立下战功,本是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的事,老夫在朝多年,也是时至今日才觉得心灰意冷,就为了稳固地位便要凭着臆测去铲除异己——此等心胸,绝非是一国储君当有的。”   姬珩这次沉默的时间又格外长了些,但再次开口的时候却依旧还是无比的慎重,并不主动:“那骆相的意思是……”   骆璟良霍的再抬头时,眼中就迸射出灼灼的坚毅又热血的光芒来,恳切道:“太子心胸狭隘不容人,已然是失了储君德行,辅佐这样的君主,实在是让老夫觉得心寒,所以今日想问殿下,您可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姬珩本来就已经是皇子了,再更进一步那自然是顶替太子成为储君了。   姬珩听到这里,与他四目相对,是终于再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反问:“所以骆相的意思是想要辅佐本王去与东宫抗衡了?”   骆璟良等的正是这句话,当即点头:“是。”   他说:“老夫看重殿下的才华能力和为国为民的心思以及不争不抢的作风,也相信您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殿下若是有意,今日咱们便达成约定。有老夫在朝中的人脉给殿下做助力,殿下一定大事可成。”   这位丞相大人,莫不是以为大位之争就如同下一盘棋一样,随便撤对方几个子儿就能轻轻松松的掌握棋局了吧?   史书上的血迹斑斑,历代帝王龙椅之下堆垒的白骨……   也是,他一个生在锦绣帝都的读书人,哪里见过这些,以至于浸润朝局多年又一把年了,竟然还天真幼稚的像个孩子似的。   这一刻,姬珩突然为自己上辈子一直没能看透骆雪的真面目找到了借口——   骆氏父女俩就是两个很傻很天真就只会纸上谈兵和做白日梦的白痴!这样的人站在眼前,是个人都不会主动怀疑他们吧?   可是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简直就是浪费他的时间精力甚至是表情。   姬珩也懒得再和他演了,再次一针见血的直中话题要害:“本王与骆相之间从来没有半分交情,虽然能得骆相赏识,本王很是荣幸,只是骆相要与我谋此大事,您真的放心吗?或者说,您又凭什么能叫本王放心,并且相信您是真心扶持,而并非是别有居心?”   “老夫想要扶持殿下自然是看中了殿下有仁君之风。”骆璟良等的重点也正是他这句话,心中难掩激动,却又必须要强行克制住情绪,反而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仿佛很是纠结了片刻才下定决心,重新对上姬珩的视线,正色道:“不过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夺嫡一事非同小可,你我二人必须精诚合作,彼此都不能有二心,否则葬送的都将是满府满门的性命,殿下不敢轻易信我也是正常。若殿下一定要个保障的话……小女也算品貌出众名声在外的,她至今尚未婚配,咱们两府结个姻亲,殿下就自可放心了。”   参与夺嫡最惨的结果就是落败并且被诛九族了,只要用联姻的关系把双方一绑,那就只能生死与共,谁都别想着半路下船了,这层关系自然是最牢靠的。   姬珩虽然知道骆璟良的权利欲很重,他会被骆雪忽悠冲昏头脑也想到了,却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昏聩无耻成这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绝不相信骆璟良不知道骆雪和太子之间的事。   他倒不是嫌弃骆雪残花败柳的身子,毕竟就算骆雪如今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给主动送上门他也没兴趣,主要是天下文官之首的骆璟良会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这太叫人叹为观止了!   “骆相说什么?”这次是真的完全忍不住,直接听了笑话一样的给笑了出来。   骆璟良也不是完全的傻子,正常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直觉上就觉得他这笑得不太对劲。   眉头一皱,刚要说话——   外面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他刚才进门之后是插上了门栓的,外面的人这一脚直接将两扇门板给踹掉,砸在了地上。   骆璟良吓了一激灵,匆忙回头,黎浔已经踩着地上的门板进来了。   姬珩当时也本能的慌了一下,脑子里下意识的想法就是搜罗了一遍自己刚才和骆璟良之间的对话没落什么把柄吧?   一个分神,就先愣在那。   上回黎浔去跪宫,还有杜广良举告到御前那次骆璟良都是见过黎浔的,此刻虽是一眼认出了她来但却半天缓不过神来——   自家的男人和人在密谈正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贸贸然闯进来了这本身就是岂有此理,何况……   她还是把房门踹烂强闯进来的。   要不是及时反应过来她的身份,骆璟良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的教训了,这时候才脸色气得铁青的咬牙拱手作揖:“见过王妃。”   埋头正等着姬珩发作起来呢,却不仅没见识到姬珩这个一家之主的威风,却见黎浔竟然径自走到他面前,劈头盖脸的就质问:“骆相爷要用自家女儿同我们信王府结个姻亲?指的可是骆大小姐吗?”   骆璟良哪里想到她敢当着姬珩的面就乱说话,心里是气得不行,却碍于身份不能发作,正要用在谈正事搪塞,黎浔已经再度开口,语气半真半假:“若是要谈联姻的事相爷该来寻本宫谈啊,本宫是信王正妃,王府的主母,往王爷后院添人这种事自然是要我操持的。”   骆璟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他一个堂堂左丞相在这商量着将嫡长女送给皇子做妾,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是有伤体面的事。   黎浔就是挖苦他,可说的话也句句属实,他甚至连反驳都不能。   正在面红耳赤时,又听黎浔话锋一转,突然就翻脸了,疾言厉色的寒声道:“只不过今天我也把话先给你撂在这了,骆大小姐她想进信王府的大门,想都不要想,信王府有我一日,想做妾都没她的份儿,骆相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73章 羞辱   骆璟良这些年身在高位是被人追捧惯了的, 别说是黎浔这样年纪小他几十岁的小姑娘,就是年纪比他长的同僚对他也个个客气,更别提是这么口无遮拦的当面羞辱他了。   他已然是忍无可忍, 却奈何不得黎浔现在信王妃的身份,怒瞪了一眼, 最后只咬牙道:“微臣正在和信王殿下商谈政务, 王妃是妇道人家,份属内宅还是不要妄言参与的好。”   本来因为觉得是黎浔抢了他女儿的身份地位,他对黎家这个姑娘就老大的不喜欢了,现在发现居然是这么个恃宠而骄又跋扈的性子,就更是反感到了骨子里。   毕竟他和姬珩商量的真的是事关他们两门以后荣辱的大事, 黎浔为了争风吃醋出来搅局……   他也料定了姬珩不会高兴。   就等着姬珩出面料理将这女人赶出去,身后姬珩倒是火急火燎站起身给迎了过来, 面上也老大不高兴。   “骆相。”结果出乎意料,对方居然是冲着他的,“你家的后宅女子上不得台面那是你家的事, 本王的王妃是三书六礼正经娶进门的,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我信王府的脸面,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还请骆相慎言。”   他三两步走过来, 伸手来扶黎浔,非但没有任何动怒甚至是不快的迹象, 更有甚者那眼神直勾勾的都在黎浔身上,旁若无人的, 甚至于骆璟良觉得自己莫不是眼花,竟还看出些很是殷勤讨好的意思来?   就见姬珩扶着黎浔的手,一改前一刻与自己说话时的强势和咄咄逼人, 温声道:“这大冷天的又年关在即,你又出门做什么?本王的事自会料理。”   黎浔脸上却还是始终如一的冷淡表情,骆璟良就觉得他们夫妻俩这相处之道——   简直就是活见鬼了!   一个做妻子的在丈夫面前非但没有任何的敬畏,她还拿乔?   黎浔直接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怼到姬珩胸口:“偶然得到一封信函,又听闻殿下是替妾身来此与骆大小姐私会了,怕您吃亏,忍不住跟过来看看。”   骆璟良看到那张信纸就只当是骆雪送过去的信不小心落到了黎浔手上,心里不由的跟着咯噔一下。   姬珩却赶忙将信纸揉成团塞进袖子里,笑呵呵道:“哪有什么骆大小姐……而且骆相所言本王也正准备拒绝的,是你进来的太早了。”   “私会就是私会,换成骆相大人也是私会啊。”黎浔又给他当面怼回去,说着,便重新将视线落回骆璟良身上,轻蔑的上下打量,“今日若是骆大小姐亲来,我还不至于这么看不起你们骆府上下,毕竟她是你口中所谓上不得台面的女流之辈,可是骆相你……你身为当朝宰辅,天下文官之首,居然也这般不要脸面?你们骆氏一门也算大族出身,堂堂一国之相你竟亲自出面怂恿着还想以利益勾连来说服我家殿下纳你女儿为妾?这就是你们清贵读书人家的家风和你身为天下士子表率的操守吗?”   这个丫头的辞色锋利,嘴皮子厉害,早在御前骆璟良就领教过了。   当时只觉得这丫头胆敢在御前据理力争的妄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火炭掉在了自己的脚面上才知道是真疼。   黎浔是真没顾忌他的身份地位也不曾给他留任何的颜面,一番话虽说得难听,却又都是实打实的硬道理。   骆璟良只觉得胸中气血上涌,他怒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死瞪着黎浔,最后却发现——   哪怕黎浔指着鼻子臭骂他他都不能还嘴。   一来人家说的就没有错,二来他堂堂当朝宰辅,一朝重臣若是和一妇人争执逞口舌之快那才是真的有**份,会成了奇耻大辱。   不过黎浔的这种态度是真将他惹毛了,既然是当面撕破脸皮了,他索性也心一横,干脆撇了黎浔又径自转向了姬珩道:“信王殿下,无知妇人之言老夫不与她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就方才老夫人所言您应是不应?殿下现在的处境很是不妙,哪怕这就只是一场交易,是否对您有利您也该心知肚明。”   一边是黎氏这个刁蛮无礼的妇人,一边是姬珩未来的前程乃至于性命……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天壤之别。   骆璟良压根就不信姬珩会拒他。   他是真被黎浔气着了,态度也突然就无比的强硬起来。   姬珩正待要说话,黎浔已经将他撇开一边去,自己抢着又往前站了一步直面骆璟良:“既是交易,骆相好歹也要拿出货真价实的筹码来。想叫我家殿下豁出去身家性命做赌注与你共谋大事,而你给出来的筹码却是区区一个骆大小姐吗?你觉得她配吗?”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骆璟良就是再好的涵养也经受不住。   “王妃!”他怒喝一声,气呼呼的胡子几乎都都要吹起来了,“老夫体谅你只是一介妇人,已经不与你一般见识了,你却一再出言羞辱,你可知你今日一再冲撞老夫,有可能毁的就是信王殿下的前程和将来!”   这等刁蛮的妇人,他已经不指望着能跟她讲道理了,这些威胁之言自然也是说给姬珩听的,说话间眼角的余光便是在盯姬珩的。   而他话音未落,黎浔就已经再度反唇相讥:“你冠冕堂皇的要送一个早就与别人苟且还怀过孩子的残花败柳给我家殿下,难道毁的就不是他的前程和将来?不只是前程和将来,我们若是真将你那宝贝女儿放进了府门,我们信王府上下岂不是连脸面都没有了?明明拿着我家殿下充冤大头,嘴上却还能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来……骆相不愧是骆相,最起码在厚颜无耻这方面您确实当为当世翘楚!”   骆雪和太子有私并且怀过身子的事,骆璟良一直以为这个秘密就仅限于他们父女之间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敢于这般理直气壮的来找姬珩。   此刻这块遮羞布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黎浔当面给撕开了,他一张老脸迅速涨成猪肝色,立刻反驳:“你这是信口雌黄……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着,下意识心虚的侧目去瞄了姬珩一眼。   黎浔于是冷笑:“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行为不检还是个坐过牢的……这种女子骆相您就是搭上大把的银子强塞给贩夫走卒都未必有人肯接手,您现在却摆出一副施恩一样的脸孔来要献给我们殿下?咱们两家到底是谁在羞辱谁?真正欺人太甚的那个又是谁?”   女子贞洁是何等的重要,骆雪身上的这个污点本身就是致命的,只是骆璟良自以为他们藏的住而已。   此刻他颜面尽失,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羞恼到昏厥。   他双眼通红的瞪着黎浔,那眼神已经恨不能吃人了,却还在拼命试图维护最后的尊严,嘶哑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分辩:“老夫在朝为官这些年,还从不曾见过你这等刁妇。”   也算看出来了,黎浔就是个初生牛犊不畏死的,她连在皇帝面前都不收敛,自己一个左丞相还妄图压住?   争不过又怕说多了会把自己气死,就只能视而不见,霍的又转头看向她侧后方的姬珩:“此妇人嫉妒成性,心肠歹毒,就为了阻止殿下再收房其他女人来分她的宠就敢信口胡诌这般诋毁小女的名声,殿下,老夫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若再是纵容……”   他话到一半,姬珩也是真听不下去了,看着他一副垂死挣扎的阴狠样子,不无同情的叹了口气,甚至还好心的扶了他一把,一面才语重心长的提醒:“相爷怕是误会了,此事并非王妃随意杜撰,骆大小姐与东宫之私是早在年初时皇长兄在闲谈时就亲口告知过本王的……”   骆璟良:……   他如是被人从脑后打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安静了,眼睛蓦然瞪大,见鬼一样的又开始盯着姬珩看。   姬珩又贴心的扶了他一把,拍拍他忍不住在发抖的手背,目光中满是同情。   但是——   那同情里又有一种仿佛是先看了一场猴戏一样的满足。   然后又无比珍视的转而去搀扶黎浔:“送你回家。”   黎浔倒是没有坚持再闹,一边转身一边却嫌弃的躲开他那只手,嘟囔道:“碰过他们家人的脏手少碰我。”   姬珩就当真是心虚理亏一般,闷不吭声的小媳妇似的跟着她走了。   院子里戳着的两个婢女和几个护卫也鱼贯而出,跟着相继离开。   骆璟良瞧着眼前这本末倒置的一幕,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瞬间就变得空荡荡的屋子里却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恼。   他虽然做过姬珩可能疑心重不肯轻信他的准备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今天走这一趟从头到尾都是自取其辱的。   如果早知道骆雪的事姬珩早知道了,他又怎会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的送上门来给人奚落取笑的?   还有黎家的那个丫头也是个他提前想都没有想过会出现的坎儿……   和这两口子打交道,血虐!   躲在客栈外面稍远处观望的骆雪眼见着姬珩两口子一道儿离开了,可左等右等也没见骆璟良出来,她也料定骆璟良今天绝对讨不了好,虽然这就是她计划最初的一步,可也真怕骆璟良被气大发了会出个好歹,就不放心的找了进去。   结果顺藤摸瓜的被大堂里留守的那个亲随领去了后面,刚进那个院子,捂着胸口杵在屋子里生闷气半天的骆璟良一眼看见她再度受了刺激,腰身一佝偻就一口心头老血噗的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大宝贝们双节快乐,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174章 国宴   “父亲。”骆雪几人相继冲过去。   骆璟良的身体坍塌般的往下落, 主仆三人合力将他撑着,他才没至于直接扑在地上。   却还是一边的膝盖重重落地,跪在了那里。   眼中布满血丝, 这位向来风雅的文臣高官,此刻面目狰狞, 浑身都透着诡谲的阴郁之气。   察觉到他是在努力支撑着要爬起来的, 骆雪连忙也用尽全力的扶他。   骆璟良也不知道单纯是被气昏了头还是刚才一口血咳出来真带出了什么病,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来一样,尤其是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骆雪三人试了三次才将他扶着站了起来。   骆雪焦急的问他:“父亲能撑得住吗?可以的话咱们还是先回了府里再叫大夫吧,现在人在外面难免人多眼杂。”   “回去!”骆璟良虽然急怒攻心, 但是姬珩两夫妻离开之后他的思绪已经开始逐渐恢复清明了,咬着牙, 声音低弱的踉跄着直接往外走。   骆雪示意自己的婢女用力搀扶,又吩咐骆璟良那个亲随:“父亲交给我行了,你留下来把这里收拾干净了。”   那亲随多少也心里有数, 立刻就谨慎的应诺答应下来。   骆璟良为了来见姬珩,是刻意乔装过的,骆雪却仍然怕他被人认出来, 穿过大堂要出门之前就停下来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 拿宽大的帽子将他脸孔遮住。   他此时腰身佝偻,又穿着件女子的斗篷, 被两个年轻姑娘扶着外面行人偶尔看一眼也只当是哪家的老妪。   骆雪将他扶上马车,半点不敢耽搁的直接吩咐回府。   骆璟良有气无力的瘫在马车上, 上车之后就闭着眼一语不发。   骆雪先发制人,连忙解释:“父亲出门之后女儿总觉得不太放心就想跟过来在附近看看顺便等您,结果……就看见黎浔找过来了, 父亲……您这是……”   骆璟良这会儿是听见黎浔的名字就被堵得心里一梗,连忙抬手制止她说下去。   骆雪于是就顺从的闭了嘴。   这边姬珩护着黎浔从酒楼里出来,就当真是一块儿上了车亲自送她回去的。   马车上他才神态散漫的随口道了句:“你何至于还要跟过来,难道还不放心本王吗?”   黎浔于是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信封从桌上推到他面前。   姬珩狐疑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没有回答。   他于是就只能拿过去自己拆开来看了,瞧见里面的纸条,又翻出来自己袖子里塞着那一张,两相对比之后也是忍不住当场就乐了。   黎浔这才跟着笑道:“有人用心良苦的特意引我过来,我怎好拂她的意?反□□里也没什么事是需要我亲自上手的,闲着也是闲着,就索性过来陪她做这一场戏了。”   骆雪不会想不到,以她黎浔的脾气,以及两人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叫她知道了骆家有意联姻的事她一定会当场反对,甚至翻脸给骆璟良好看的,但却还故意送信引她过来?   姬珩的手指从两张信纸的边缘上一一碾过,唇角虽然依旧含笑,眸色却已于瞬间沉淀的深不见底,忖道:“引你过来当面和骆璟良撕破脸,她能得什么好处?”   “借刀杀人!”黎浔道,“她知道我不会放过她,当然同时她也是一心想要踢开我这块绊脚石的,可是骆璟良想同你结盟,即便也是看我碍事,但起码在你们双方的利益牵绊关系稳定之前他是不太可能着急动我的,因为那样太冒险。可是骆大小姐等不及,而且她明知道只要有我在,哪怕是骆璟良出面我也绝对不会答应让你把她娶进信王府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骆大小姐绝不至于是心存侥幸,只能说她是在布局。”   “她激化你和骆璟良之间的矛盾,就仅仅是为了借刀杀人吗?”姬珩思忖着,就又眼神冰凉的再度勾唇笑了,“就目前来说,没有骆长霖出手帮他们,那么无论是她还是骆璟良都绝对没这个实力杀你。”   骆雪的有些想法虽然很理想化很天真,但她玩阴谋时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还是很多的。   黎浔点头赞同:“所以,现在看来她摆我这一道就是为了在我和骆璟良之间激化矛盾,以激起骆璟良的杀心。她受困于闺房后院之中,很多事都没法直接上手,只能另辟蹊径借骆璟良的手和名头。但是她另外还做下的一些事却是不敢告诉给骆璟良知道的,所以才不得不给自己的父亲下套,让对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慢慢走到她的统一战线,好给她借力。”   比如是她给太子献策去构陷的黎云泽,这件事骆雪就一定不敢告诉骆璟良。   还有之前她做过的一些别的事。   黎浔在过来的路上就猜到她的用意了,所以之前在骆璟良面前也是顺水推舟替她隐瞒的,争执之下也没把她的这些底牌全抖出来。因为一旦骆璟良知道骆雪还瞒着他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也会立刻对这个女儿警惕防备起来,只怕马上就会抽身退出来,那样骆雪也就蹦跶不起来了……   黎浔一直留着她没要她的命,倒不是恶趣味的仅仅想逗着玩的,她主要是还想利用骆雪一把,她可不能叫这把刀还没砍出去就先断在骆璟良手里。   而黎浔能猜到的部分,姬珩对大部分也都心里有数。   他双手抄到脑后,靠在了车厢上,好整以暇的笑问:“那你猜她后面将要利用骆璟良去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杀人灭口。自然是先擦屁股,把她前面留下的把柄先断掉。”黎浔道。   其实算下来骆雪真正能接触到的两个大人物,一个是骆璟良一个就是太子了,她所做的最大的事也都是围着这两个人身边的。   黎浔要利用她,自然是要对东宫出手了。   “粗俗。”姬珩将她捞过去,抱在自己腿上圈在了怀里,手掌又隔着衣裳去试着感知她肚皮下面的动静,“你这一天天的,不是撒泼耍狠就是阴谋诡计的,本王的儿子要被你教坏了怎么办?”   “哪有?我教他的都是安身立命的真本事。”黎浔调侃了一句,转过脸去,用脸颊贴着他下巴也蹭了蹭,眼中笑意就也跟着慢慢的淡了,正色问道:“若是这就将太子扳倒,怀王失去了这个牵制后面只怕就要集中精力针对你了,你若是觉得为时尚早……”   “不必了。”姬珩摸摸她的头发,没叫她说完,“这些年来他们俩也不过就是互相牵制罢了,只要唐家不倒,太子就很难动得了老三,上辈子他就是卡在这个坎儿上的,现在要指望他还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他那边本身就一堆的麻烦,以后少不得是要经常给本王背后捅刀子的。你既然都有打算了,就照你的意思去做,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剩下的本王给你兜底。”   另一只手从她腰际下移,用力拍了下:“擦屁股!”   “疼。”黎浔嗔了他一句。   但是因为打从心底里她总觉得他和姬璎反目都是被自己逼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于是每逢谈到这个话题就格外的慎重乖巧一些。   她仰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半真半假:“明明是我在费心费力的替殿下你料理麻烦,怎么到了你这却反而成了我给你在惹麻烦了?”   姬珩攥住她的爪子,将她手指扯到唇边吻了吻。   两人相视一笑,就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姬珩将黎浔送回王府,看着她进了府门才重新吩咐车夫驾车送他进宫的。   相府这边骆璟良吐了血可不是小事,回府之后骆雪没敢声张告诉骆夫人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给他叫了大夫。   这大夫是他家一直用着的,很是信得过,看过之后说骆璟良只是急怒攻心,加上最近这几个月忧思过剩伤了肝脾,吐了这口血再吃几服药清一清肝火,养养就好,并不会有大的妨碍。   骆雪送走了大夫又打发了婢女去煎药。   屋子里只剩下父女两个的时候,骆雪就走到骆璟良的榻边跪下了:“父亲,究竟出什么事了,是您和信王殿下没谈拢吗?还是……”   已经做好了骆璟良要大发雷霆甚至甩她两巴掌的准备了,却不想,骆璟良只是靠着软枕仰面朝天的躺着,声音沙哑却坚定的说道:“你跟太子的旧事信王早知道了,再加上他那个王妃也是个心思狭隘不容人的,之前咱们计划的路子走不通了。”   她和太子的事就是黎浔手里能抓着她的最大的把柄,骆雪知道对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攻击自己的机会,是一定会在姬珩耳边吹风的。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她就只是故作惊慌起来:“那……今天是因为此事,父亲跟他们起了争执了吗?都是女儿的错……”   “算了。”骆璟良的心里却明显已经有了打算,直接抬手打断她,没叫她继续说下去。   他挣扎着要起身,骆雪就赶忙将他扶起来,又再苦笑:“其实女儿也心里早有准备黎浔绝不会允我进信王府的,只是没想到为此连累了父亲……”   “算了。”骆璟良再次打断她,攥着拳头阴森的冷笑出来,“这两个竖子小儿既然不识抬举,也就怪不得老夫了。”   骆雪突然意识到不妙,事情似乎照着她计划的基础上出现了偏差,心头猛地一跳。   果然就听骆璟良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信王他一无强大的母族支撑,二无朝臣拥戴,如今他拒了老夫,就等于断了唯一的出路。既然他要跟老夫拿乔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老夫还要求着他去不成?老夫扶持太子,也是一样的。”   而且太子和骆雪有染,也等于是有把柄在他手上,盟约未成也已经可以先一步互相牵制了,这可比姬珩那边好拿捏的多。   去东宫?骆雪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不过骆璟良这时候正在气头上,她也不会顶风作案,垂眸定了定神,就又飞快的有了想法,含蓄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就不要留着太子妃给女儿添堵了,父亲替女儿通一下门路,后天国宴之日,先把这块拦路石给踢开吧?”   骆璟良并没有上手就沾人命的打算,闻言就不悦的立刻皱了眉头。   骆雪又道:“我知道太子殿下有块心病,咱们一并给他除了,以此作为双方结盟的筹码岂不是很好吗?”   骆璟良是真被黎浔气昏头了,这时候瞧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竟然很迫切的想要听她说下去。   次日宫中家宴,姬珩一大早就带着黎浔进宫,和文武百官还有后妃们一起陪同新年祭典的仪式,中午饭随便吃的,下午大家就在宫里歇息,和后宫中互相走动,姬珩没有生母在宫中,就干脆推脱说黎浔身子不方便,要了间空殿带她去休息了,晚间又一起吃年夜饭守岁,是一直到下半夜才回府的。   次日宫中的国宴也是在晚上,在京的从五品及以上官员皆可赴宴,另有几个藩王和附属国的使者在场,很是盛大。   因为宴会是在晚上,姬珩白天仍是进宫去帮四皇子一起筹备,傍晚时分才回家来接的黎浔一起过去。   特意早了一个时辰左右,因为大年初一还是要去给林皇后请个安的,结果夫妻俩刚坐辇车到了正阳宫外就见里面忙成一片喊着请太医,再问才知道是太子妃在林皇后这无故突然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明天要去参加个婚礼,一更可能要拖到傍晚哈。 第175章 命案   太子妃正在偏殿里, 她也是赶在晚宴之前过来给林皇后请安的,结果林皇后正在忙着梳妆,她又病恹恹的不能亲自服侍, 所以就被安排在了偏殿里休息。   林皇后那里可能因为衣衫不整,一时还没赶过来, 倒是姬珩和黎浔先到一步。   云辞和正阳宫的宫女都在里面围着, 太子妃昏沉沉的歪在桌上,脸色较之前段时间更显得虚弱憔悴了,手边的半碗甜汤碰翻在桌上。   外面这时候正阳宫的一个大宫女也去而复返挤了进来:“我已经通禀皇后娘娘了,都先别慌,把太子妃娘娘扶榻上躺一躺吧。”   几个宫女七手八脚的帮忙, 将太妃挪到了旁边的美人榻上。   太子妃看上去只是昏昏沉沉的,并没有完全的不省人事, 只是她常年患病,紧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好,也说不上究竟是不是突发的毛病。   大宫女帮着把人安置到睡榻上, 见周围十来个宫女围着,就摆摆手赶了人:“你们都到外面去,太子妃娘娘身体不适, 不要都围着吵闹。”   “是。”宫女们应诺退了出去。   大宫女就又对云辞说道:“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 娘娘应该不会有大碍的,云辞姑娘也先不要着急。”   “多谢。”云辞道谢, 眼神却极隐晦的闪躲了一下。   黎浔敏锐的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而方才慌乱她却没注意到姬珩夫妻进来, 此时不经意的瞥见,便是眼睛一亮,赶忙跪下来道:“王妃来得正好, 太医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来,能否有劳王妃先替我们娘娘看看?”   这宫里的闲事向来都是能不沾手就尽量不沾手就对了,可黎浔和太子妃怎么都算旧相识了,就没有避嫌径自走过去弯身坐在榻上给太妃诊脉,诊过之后又掀起她眼皮查看。   正在看着,梳妆到一半的林皇后就先穿了件常服匆忙赶了过来。   脸上表情不怎么耐烦,瞧见太子妃半死不活的样子劈头盖脸就问:“这又是怎么了?”   云辞只跪在太子妃的身边寸步不离的守着,并没有回话,她的大宫女已经主动将详情尽数与她说了。   黎浔面不改色的替太子妃查看完毕,刚好林皇后的视线转向了她来她才回话:“没什么大的妨碍,皇嫂只是最近操劳了些痼疾又加重了。”   大年初一国宴当前这大好的日子,林皇后见太子妃这样就烦的很,是龚嬷嬷代为问道:“真的没有大碍吗?可是需要施针用药什么的?”   黎浔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跪在旁边略显紧张的云辞片刻,后才迟疑道:“药倒是不用,只是皇嫂这状态怕是三两个时辰之内缓不过来,国宴……”   国宴也算是一年里数一数二的大场合,太子妃不能出席其实挺晦气的。   不过林皇后对她一直没有好感,就也懒得管她,直接说道:“既然身子不适就不要强撑了,正好太子也不在京里,就让她在这里缓一缓,等身体好些了就直接回府歇着去吧。”   太子妃这会儿神智昏迷,云辞就代她应了:“是。奴婢替我家娘娘谢过皇后娘娘体恤。”   林皇后的目光随后才移向了姬珩夫妻俩。   黎浔起身,和姬珩一起给她见礼。   姬珩道:“进了宫来儿臣特意带王妃过来先给母后问个安。”   林皇后冷淡的道:“你有心了。”   再看一眼盛装站在他身边的黎浔,心里就越是堵得慌,又潦草的敷衍了两句:“你媳妇儿如今身子重,也不需在我这里站规矩了,本宫这还要准备晚间国宴的事,你们也自顾忙你们的事去吧。”   姬珩并不勉强:“是。”   林皇后又看了太子妃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她这一走,大宫女又听说太子妃并无妨碍——   反正太子妃这个风吹就倒的身子大家也都习惯了,她便借口让太子妃静养没再理会,也遣散了外面候着的宫人一并走了。   屋子里黎浔却没闲着,走过去查看倒在桌上的甜汤。   姬珩立刻会意跟过去,见她在仔细嗅那甜汤的味道也没有立刻出声打岔。   云辞也是个脑子转得极快的,随后反应过来就惊得脸色一白,提着裙子仓促三两步奔过来,紧张道:“王妃,我们娘娘她难道……不好吗?”   说着,就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又回头去看太子妃。   黎浔拿帕子把指尖上甜腻的汤汁擦掉,这才似笑非笑的扯着嘴角回头反问了一句:“她好不好的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云辞被她噎了一下,心虚之余咬着嘴唇一语不发,眼中神色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和疼惜。   黎浔也没有对她兴师问罪的意思,又折回了之前的话题上却是跟姬珩说的:“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很重的香草气息,当时晃了下神没多想,这甜汤里也被人额外加了点料,单看没什么,但是两物相冲就会致人乏力昏厥。”   “啊?”云辞一听居然是有人在宫里对太子妃做了手脚,登时大惊失色,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黎浔又解释:“药劲儿过了就好,对身体倒是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云辞闻言,松了口气,但随后又马上察觉了不对劲:“可是那人是要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不叫我们娘娘去国宴上?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黎浔并不打算替她继续分析这个问题了,只道:“方才在这殿内服侍的宫女应该是有人身上带了藏着那种香草的香包,但现在要查肯定是已经查不到证据了,横竖太子妃嫂嫂也无甚妨碍,你们自己知道心里有数就好。今晚在这宫里小心些倒是没错的,晚些时候等嫂嫂恢复了神智就尽早出宫吧。”   杨嵩这个年也没能赶回来过,应该是路上有事耽误了行程,云辞在这深宫中孤立无援,也很紧张,满口就答应下来:“是。多谢王妃提醒,奴婢记下了,稍后会转告我们娘娘的。”   姬珩于是就牵起黎浔的手:“既然嫂嫂无甚妨碍我们就别在这耽搁了,如若被人盯上了也不好。”   黎浔也是这个意思。   她提醒太子妃是一回事,但也并没有打算好人做到底,把太子妃身上的麻烦全包了。   两人从正阳宫出来,因为时间还早,就步行往宴会那边去。   等避开了外人,姬珩才问:“你刚才跟那个丫头打的什么哑谜,说话还藏一半露一半的?”   提起这个话茬,黎浔的眼中就不免出现出一丝哀凉的神色。   她转头看向姬珩。   姬珩瞧着她的表情,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下意识的蹙了眉头。   却不知道是因为孕期格外的敏感脆弱还是推己及人又叫她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她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   姬珩觉得她这情绪是愈发的不对了,刚要再说话,她却突然上前一步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   姬珩身体一僵,后才抬手抚上她的背,尽量放柔了声音轻轻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说出来,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黎浔把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里带了点鼻音:“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姬珩无奈,就只能叫她抱着了。   黎浔确实是没一会儿就重新调整好情绪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姬珩顺手帮她把鬓边的一点乱发整理好。   黎浔这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半带着自嘲的苦笑道:“刚才我只是在想,一个女子的这一生真的太难了,尤其嫁人,就如是一场赌,甚至比赌还更凄惨,赌输了的人还能及时抽身,可若是嫁错了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世道就是对女子比对男人残忍也苛刻,男人娶了不喜欢的女子,可以休弃也可以将其束之高阁,自己另去抬情投意合的美妾进门,总归怎么都不至于困死在这一场婚姻里,可是一个女子若是所托非人,尤其还是高嫁或者这种和皇亲贵胄联姻的,那就真真是没有活路了。   譬如前世的她,也譬如当世的太子妃,除了死,就连给她们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到底怎么了?”黎浔也不是个多热心肠的人,姬珩立刻就明白她又是想到了前世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黎浔就又再度苦笑出声:“她中了慢性毒,也许……命不久矣了。”   姬珩的眉心也跟着狠狠一跳,但随后就明白了些什么,突然也就明白了黎浔前一刻的沮丧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黎浔这时候已经从沮丧的情绪里慢慢恢复了,正色嘱咐他:“怀王府从来就没在她身上下过工夫,方才给她身上做手脚的我猜应该是骆家父女的手笔了,今夜这宫里必定会有事发生。我们虽是没必要留在正阳宫自惹麻烦上身,但后面你还是多盯着点儿吧。至少……迄今为止,在这些事里太子妃嫂嫂是完全无辜的。”   太子妃也不是全无手段的人,可是她受限于东宫的内宅之中,凡事又都要考虑不能连累到已经处于风雨飘摇境地中的英国公府,所以这一路走来,她一直都是在被动的接受这不公的命运。   姬珩经常出入东宫,和这位皇嫂虽然也没什么深厚的情分在,却多少也是能明白她的。   “国宴在即,骆璟良不会胆大到把丑闻闹到国宴之上,各属国和番邦来使的面前,他要有所动作,约莫就会赶在宴会开始之前。”姬珩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这样你就先去宴会上等着吧。”   什么事也大不过黎浔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点黎浔与他之间是有共识的,嘱咐了他一声要当心就带着年念和书云先走了。   她身边有年念在,姬珩也很放心。   太子妃在正阳宫突然晕倒的消息没有人刻意隐瞒,请太医的小太监刚出正阳宫这消息就在宫里散开了。   姬珩徘徊在前来正阳宫的必经之路上,开宴前的一刻钟左右林皇后的仪仗就离宫赴宴去了,姬珩站在暗处看着她走远,随后不多一会儿就见有个人从宴会的方向抄小路鬼祟又匆忙的往这边来了。   那人一边走一边还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唯恐被人发现的样子。   “孔世子。”姬珩隔着一丛花树看他走近突然出声叫住他。   孔昭一时没听出来他的声音,全神戒备霍的转身之余,眼中已经迸射出强烈的杀意来。   姬珩拂开面前花枝款步踱出。   孔昭看见是他,依旧是紧锁着眉头,十分的戒备:“信王殿下?”   姬珩直接就和他没废话:“如果本王是你,这时候就绝不会冲动行事往正阳宫去。”   孔昭的动机被人戳穿,神色忽的赧然,但随后却矢口否认:“信王殿下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随便走走刚好路过。”   “是吗?”姬珩却似乎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就这么拦在了路上:“既然世子不赶时间,那咱们就站在这聊聊天吧。”   孔昭听说太子妃无故晕倒,情况似乎还很严重,心里实在是着急,这时候哪有心情和他在这耗,可总不能强行甩了姬珩跑去正阳宫吧?   他心急如焚就满眼愤恨,死盯着姬珩冷讽嘲弄:“信王殿下就这么闲得慌吗?”   “是挺闲的。”姬珩双手抱胸靠在身后的梅树上,仿佛就是故意搅局和他杠上了。   孔昭无计可施,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站着,互相对峙了有半盏茶的工夫,忽听得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阳宫的方向骚动起来,混乱中似乎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嚷:“杀人啦……”   孔昭也不是蠢人,左右一联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又后怕的蓦然瞪大了眼睛。   姬珩与他微微颔首,暗示他猜对了,但他表情也略显嘲弄,不怎么正经。   孔昭倒抽一口凉气,见他举步朝宴会那边走,就连忙举步跟上。   两人一路无话,正走着,过了一会儿后面却还是有一队御林军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拔剑将孔昭给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76章 死罪   姬珩和孔昭走的是一前一后, 但中间隔得没几步。   一队御林军来势汹汹,虽然他们要截的是孔昭,但也不可避免是将两人齐齐围住了。   前面姬珩虽然什么也没说, 但孔昭也早就理顺了思路,很清楚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太确定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只神情冰冷的盯着截住他的赵校尉:“赵校尉这是何意?”   赵校尉道:“前面不远处的小竹林里出了命案, 还请孔世子暂时不要离去,先等我们大统领过来。”   言罢,才又转向姬珩拱手道:“惊扰信王殿下了,实在抱歉,我们要找的是孔世子, 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姬珩能拦得孔昭一步,已属仁至义尽, 保下孔昭并非是他的义务,孔昭当然也不会觉得姬珩就应该帮他,就也很识趣的没有试图挽留姬珩。   但姬珩对这整件事发生的经过还是很感兴趣的, 就直接问道:“你刚说前面出了命案?难道说此事是孔昭所为?”   孔昭被他半路拦了,根本就没往前面去。   赵校尉不敢不回他的问话,但还是尽量保持客观谦逊不得罪人, 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这个卑职并不敢妄言, 但确实在现场发现了和孔世子有关的证据,所以还请孔世子配合一下, 暂等片刻,已经有人去请我们大统领过来了。”   既然知道是有人刻意给他挖的坑, 孔昭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暂且就只面色不动如山的等着。   倒还是姬珩好奇,又再问道:“那死者是谁总该是能说的吧?”   孔昭又何尝不好奇这个?只是不想表现的太急切了所以才忍着没问。   赵校尉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的神色就颇有几分讳莫如深了,后才回了姬珩:“是东宫詹士董千里董大人。”   此言一出,姬珩倒是还好,孔昭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你说董千里死了?”   太子这次南下公干,不放心京城里的这俩不省心的弟弟,又加上年关将近,正是多事之秋,他就刻意将董千里留在了东宫坐镇,以备不时之需。   董千里是太子身边最重要也是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这一点朝野皆知,所以虽然他只是个从四品的东宫属官,现在他的死讯被抛出来也是非同小可。   姬珩几个都还愣着,身后的小路上正阳宫方向就又快步过来一队禁军。   为首的副统领柴同义隔着几步开外就问:“我带人巡防宫禁路过这附近听说这边出了事,究竟怎么回事?”   这宫里的防卫是由禁军和御林军共同负责的,一般正常来说值守后宫的都是御林军,禁军是负责前朝和整个外围防护的,但是今天这日子特殊,前朝要设国宴,从一大早到夜间又都有不少的内眷进宫来朝拜皇后以及拜见各宫的娘娘请安,禁军就加调了人手来后宫帮忙。   瞧见这位柴副统领出现,孔昭就瞳孔剧烈一缩,随后飞快的微微垂眸掩饰住了情绪。   “柴副统领,没想到把您也惊动了。”赵校尉对他也很客气,说话间御林军大统领陈靖也得了消息从另一边匆忙赶来了。   宫中举办国宴的日子在后宫出了命案,他们这些人人人都有责任,所以这位大统领的脸色也很是不好,上来就问:“到底怎么了?”   “宫中出现命案,东宫詹士董千里董大人被人杀死了。”赵校尉也不敢兜圈子,招了招手他手下就有人把一个用一块仓促从里衣上撕下来的布料包着的透着明显血腥气的东西呈上来。   打开布团,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一个染血的荷包。   孔昭脸色骤变,猛地打了个寒战,低头一看——   果然自己腰间配饰的荷包不见了。   赵校尉道:“这是董大人死时攥在手里的,卑职拆开查看过,里面有孔世子的印章和一些别的小东西,四下搜查线索时就又刚好在附近堵住了正要往前朝宴会那边去的孔世子。”   柴同义和陈靖分别上前查看。   孔昭的反应很快,脱口就已经解释:“我刚才来这边的路上被一个宫人撞了,还被她撒了些茶水在身上,当时未曾注意,想来荷包是那时候被摸走的。   那个荷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除了他的两枚私人印章,然后还有帕子。   帕子是男人用的那种,但一角却绣的并蒂莲,再看料子就已经很陈旧了。   众人的视线落在这方帕子上,就都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位孔世子也年纪老大不小了,却一直没有娶妻,府里更是连个通房妾室也没有,更没听说他有跟哪个青楼女子暧昧不清的,这些年细算下来,唯一跟他看着还亲近些的就是当年英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如今的太子妃了。   只是并蒂莲这种花样确实没什么特指,大家倒也不能说什么。   而孔昭看到珍藏的那方帕子染了血却是心疼坏了,一瞬间眼眶都涨得通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   柴同义将东西都塞回那荷包里,清了清嗓子打破尴尬:“世子的意思是说有人偷盗了您的荷包,然后杀人越货嫁祸给您的是吗?那如果本官奏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把今夜所有可能与您碰过面的宫人都叫过来,您能指认出来吗?”   孔昭捏着拳头,脸色铁青:“当时天黑,我又走得匆忙,并不曾注意到她的长相。”   而且他当时心系太子妃的病,被人撞了一下这样的小事他哪会分神去计较,匆忙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就埋头走了。   陈靖还是很细心的,立刻上前查看,果然是看见他衣袍腰腹的位置还有被茶水濡湿的痕迹。   可是孔昭不能指认出撞他的宫人来当面对质,他的解释和说辞就都不足以取信。   这件事上——   他依旧构成了杀人的嫌疑。   陈靖思忖片刻,就又狐疑的追问:“那么敢问世子,您这都入夜了还往后宫来做什么?是得了哪宫主子传见吗?”   平时孔昭这样的外臣如果不得明旨召见是绝对没有机会进后宫来的,还是因为今天的情况特殊,但即便这样正常的情况下也一般都是女眷们往后宫来往的多,孔昭这样未婚的世家子也有来的,也多是跟着家里的女眷和长辈……   各宫娘娘的亲朋好友里面都有待嫁的姑娘,历来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联姻都是各家拉拢人脉的关键手段,这些后妃们人人都热衷于牵红线。   可是又显然——   孔昭这是自己孤身过来的。   这件事孔昭自己是心虚的,但是为了不连累太子妃,也随机应变,脱口回答:“我在前面找了一圈没寻见家母,以为她在后宫哪位娘娘那,想着宴席也快开了就想过来找找。”   柴同义的视线这时候却已经在姬珩身上打转儿了,斟酌再三也还是问了出口:“恕微臣斗胆,那么敢问信王殿下呢?您这是……”   “哦。”姬珩事不关己的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也不慌,“本王傍晚带王妃过来给母后请安,后来发现掉了点东西就留下来找找了。”   他知道柴同义的意思,所以也没装傻,随后就看了孔昭一眼道:“本王遇到孔世子的时候他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本王提醒了他一句前朝快开宴了,他就和本王走了一道又折回来了。”   可即便姬珩遇到他时孔昭走的方向并不是凶案现场那边,可是这整个后宫这么大,四通八达的,孔昭要绕个远或者翻个墙什么的也不难做出这样的假象来。   这时候留在案发现场查问细节的御林军也整合出了信息,带着找到的人证云辞过来了。   云辞知道孔昭卷进来了,自然心急如焚,但是为了避嫌过来之后就尽量避免和他视线接触,只是如实解释:“我们娘娘之前在正阳宫晕倒了,身体不适不能参加晚上的国宴了,于是奴婢就叫人去传信知会了等在宫外的仪仗一声。”   董千里是东宫属官,又是太子心腹,虽然他今天是等在前朝准备参加国宴的,可如果说他是听闻了太子妃身体不适,想过来问候并且亲自护送对方回去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接下来陈靖两人就是要去核实这几个人所言的真实性了,但孔昭既然是被堵在了后宫里的嫌犯,御林军和禁军双方为了交差就只能暂时先将他做凶手扣下了,暂押再禁卫房里等着。   这事儿和姬珩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他随后就回了宴上。   这场国宴仪式感很重,又十分的冗长无聊,于是趁着私下闲谈,席间他就将这事告知了黎浔。   骆雪拿捏住了骆璟良之后第一个会对孔昭下手黎浔早有意料,却没有想到她会一箭双雕同时把董千里也搭进去了,这么一看这位骆大小姐还真是和前世无二的任性,任何事就只有她想不到的,似乎还没有她不敢做的。   宴上也做不了什么事,夫妻俩就安安稳稳的吃了些东西,顺便欣赏歌舞,而禁军和御林军联合起来查案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赶在宴会结束之前这案子的各种细节就核实了……   孔昭所谓被宫人撞了并被偷盗了荷包的说法无法证实,但是他进后宫的具体时辰是被登记在册的,当时姬珩说的是遇见他提醒了他一句两人就往回走了,这样一来他和姬珩相互耗着的那个时间就没人知道了,这个时间差算下来他确实可能是行凶之后又绕到了小路的另一边刻意把姬珩误导成他的人证了。   而董千里那边却没查出什么疑点,他进后宫确实说是过来寻太子妃问安的,时间上和孔昭差不多。   皇帝是念着孔昭是永毅侯府的世子,好歹是个勋贵子弟以前也并无劣迹,就很给了几分颜面,额外开恩又交给大理寺和御林军双方去复查,但是只给三天时间。   可是就目前的这个情况而言,孔昭也根本就无法自证清白,三日之后也少不得是一个死罪判下来。   虽然他死不死的和黎浔之间的关系也不大,可这夜回王府的路上她却一直表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思忖再三,回府之后就跟姬珩商量:“你叫个人去把乔木木给我接来吧,明日我去东宫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明天周末,继续三更走起吧! 第177章 矫情   姬珩摸摸她的头发, 唇角勾起一个不太称得上是笑容的笑容:“终于下定决心了?”   黎浔想要兵不血刃的去对付一个太子姬璎,其实只要利用太子妃就能成功一大半了。   太子是储君,这些年在外经营的名声又很好, 要扳倒他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撕掉他伪君子的面具,让群臣和百姓们觉得他不配为君, 而要坐实这个事情, 由他的枕边人出面就是最具说服力的。   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积怨已深,并且还有解不开的心结,这世上最恨太子的人绝对是太子妃,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只是她为了不想连累娘家人才不得不逆来顺受, 什么也不敢做。黎浔想利用她的话,甚至可能什么也不需要额外的承诺她, 只要跟她明确透露出姬珩有踩下姬璎夺取大位的意图,太子妃都会立刻答应帮忙。   何况——   现在黎浔手里还捏着一个乔木木,更是死死的将太子妃的命脉掐在手里了。   她回京之后就可谓是对姬璎恨之入骨了, 虽然筹备婚事确实是忙,但也没有忙到腾不出手来谋划一下这件事。   姬珩其实知道她回京之后那次去东宫拜访太子妃就是有目的的,只是后来从东宫出来却没有再提, 他就明白她是在看到太子妃之后终究还是犹豫了。   黎浔将他推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自己坐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蹭到他怀里这才老大不高兴道:“明知道我拿不定主意你就在旁边看热闹啊?”   姬珩很无辜:“你瞧瞧你这个不讲道理的混账样, 本王要是替你擅自做主了,回头哪天你一个不高兴还不得都搬出来和本王翻旧账啊?太子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 本王才不上这个当平白落了把柄给你呢。”   怕自己被她揪住了话茬儿是假,只是在黎浔没有拿定主意之前他不想替她随便的做决定,如果他贸然去做了, 黎浔事后也不会为此就和他起嫌隙,只是她既然心中还有犹疑并没有下定决心去利用太子妃,他如果做了,以后她再想起来是一定会有心理负担的。   背负着对旁人的愧疚和歉意过一生,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并不想让她这样。   黎浔今晚的心情又不好,这么被他三两句话一逗就好多了,脸孔贴在他颈边在他怀里蹭了又蹭,后才喃喃的说道:“不一样的,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这对姬珩来说就是难得的夸奖了。   他于是就愉悦的将她圈在怀里,又吻了吻她的发顶,调侃:“我现在怎么觉得你这肚子里怀的该是个女儿呢?瞧瞧这个孩子怀的,可是把你矫情坏了,没事儿还学人家多愁善感起来?”   黎浔这就真被他逗笑了。   她自他颈边抬起头,双手捧着他的脸孔,眉目间染了笑意直视进他的瞳孔里,反问道:“你是嫌弃孩子矫情还是我矫情?”   姬珩刚要说话。   她却突然贴上来,呱唧亲了他一口。   姬珩只觉得心脏瞬间化成一潭柔柔的春水,整个人都愉悦酥软的一塌糊涂,就真是半点脾气也没有了。   黎浔与他四目相对。   她眸中笑意明亮又璀璨,映着灯光,姬珩能看到自己的脸孔倒映在她眸中的影像。   明明是对彼此都已经无比熟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子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都还是能轻易撩拨起他的心弦,惹他心动。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速度有点快。   一下,两下……   黎浔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就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就起了点恶劣的心思,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她其实很知道怎么能逗得他不上不下浑身难受的,明目张胆的调戏之后还想退开再看他的脸色,这回却被姬珩眼疾手快的扣住了后脑勺没叫她得逞。   她的唇,又被压回他面前。   他惩罚性的咬住她的一片唇瓣,齿关轻碾叫她觉出了疼来。   黎浔哼唧一声,怕嘴唇被他扯破就没敢强行退开,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姬珩这才冷哼一声道:“本王的闺女将来要是像你这般厚脸皮的,看我不打死她。”   话音才落,就又一口含住她的唇瓣吻了上来。   屋子外面书云和年念带人打了水过来,等候着伺候两人洗漱,可是在外面杵了半天也没听见里面喊人,俩人互相看看就多少琢磨出点儿意思了,直接打发了婢女们都散了。   屋子里等姬珩把黎浔抱上床之后她才又想起了之前提起的正经事:“我的事你还没给我办呢!”   姬珩把她按到被褥里,想想还是怕伤着孩子,就还是咬牙翻了个身把她挪到自己上,一边才心不在焉的随口道了句:“你那又不急,还是先办我们的事吧。”   新春的第一夜,有人锒铛入狱,有人彻夜难眠……   这一晚上姬珩似乎格外的有兴致,来来回回折腾了她两遍,于是第二天眼见着天色大明都日上三竿了黎浔还瘫在被窝里浑身犯懒,挣扎了好半天才咬牙爬起来。   书云带人进来伺候她梳妆,黎浔夜里没睡好,坐在妆镜前还在眼皮打架。   姬珩从外面进来,看见她困的那个样子就忍俊不禁的走上前去。   他刻意放轻了步子,又挥挥手示意书云退开,直到走过去双手搭在黎浔肩上了黎浔都没发现身后已经换了个人,脑袋点得都快掉地上了。   姬珩于是把她抱起来,又往床上去。   整个身子悬空,黎浔当即被惊醒,掀开眼皮看见是他,就又瞬间松懈了下来:“你大早上的干嘛去了?”   姬珩把她抱回床上,拉过被子裹上,陪着她躺下之后才回答:“去处理了点事情,你没睡饱就接着睡,天又没塌下来,这么为难自己做什么?”   黎浔今天是真又累又困的,之前挣扎起床已经花光了全部的自制力,这会儿陷在暖暖的软软的被窝里,立刻就觉得自己是长到床上了。   她翻了个身,搂住姬珩。   姬珩想了想,干脆自己也踢掉靴子躺平在床上随便她怎么靠了。   黎浔在他身上左蹭右蹭,好半天才调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后才突然记起来一点什么,迷迷糊糊的嘟囔起来:“昨晚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凭什么就说我和闺女的脸皮厚?你儿子你就不怕他不学好啊?”   她这个反应的准备时间也持续的太长了,姬珩是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事。   再侧目看一眼她睡得乱七八糟扒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唇角就不自觉的牵起:“儿子得随我啊,脸皮不厚一点怎么能娶得上媳妇儿?”   “不要脸。”黎浔扁扁嘴,又搂着他更紧了点儿。   过了一会儿姬珩以为她是差不多睡着了,却听她突然又嘟囔了一句:“你别教坏我儿子。”   姬珩哭笑不得,又帮她掖了掖被角:“快睡吧。”   黎浔补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比夜里安稳多了,再睁开眼就已经过午了,姬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身边无人。   这会儿她精神已经好多了,起身洗漱更衣。   年十九听闻她醒了,就把乔木木从前院领了过来。   他不好进黎浔这屋子,就站在了门外禀报:“王妃,这孩子是殿下让带过来给您的。”   这几天过年,季氏给乔木木和家里的孩子一起都做了新衣裳,她穿一身漂亮的小红袄,头发也不知道是被家里哪个丫头的巧手给梳的十分精致漂亮的小辫子,盘出漂亮的蝴蝶结,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如今这么一穿就格外的精神,叫人一看就觉得喜气。   黎浔招招手叫她:“先进来,桌上有糕点和水果你先吃一些,我马上就好。”   又吩咐年十九:“去给她找一身男孩子的衣裳来吧,我一会儿要带她出门一趟,这样不怎么方便。”   年十九应诺去办。   乔木木却没有吃糕点的意思,自己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屋子,跑到黎浔的跟前来。   黎浔的肚子马上就满四个月了,已经开始慢慢有点大起来,只是还不明显,再加上冬□□裳穿得多又厚实,其实还是看不出来的。   乔木木却似乎很惦记她的这个肚子,凑过来见她在梳妆没好往身上蹭,就只趴在妆台上歪着脖子盯着她腹部瞧。   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什么名堂来,渐渐的就面露疑惑,又转去看黎浔。   黎浔抬手捏捏她嫩嫩的小脸蛋儿,解释:“现在还早呢,还看不出来。”   乔木木是在黎家吃过早饭之后被接过来的,黎浔这里摆的是午膳,姬珩这会儿有事在外书房,黎浔也没特意叫他回来,她带着乔木木一起吃了个饭,又让书云给乔木木把衣裳换了。   乔木木很配合,一点也没抗拒的换上了。   黎浔就带上她和药箱还有提前让年十九准备的礼物出了门。   这趟出门自然是要去东宫的,乔木木听说是要去给太子妃看病,也很安静的坐在马车里,不吵也不闹。   马车平稳的前行。   这大过年的日子,黎浔要去东宫拜年合情合理,她甚至都不需要遮掩,直接带着府里的仪仗出的门。   本来是走得挺顺畅的,结果在东宫前面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街口车夫却放缓了速度,年念从外面敲车门提醒:“王妃,前面过来一队禁军,好像是护送什么人的……”   黎浔道:“我们也不赶时间,靠边停一停,让他们先走吧。”   后来转念一想,迎面过来的禁军应该是从宫里来的,而至于这个时候从宫里重兵护卫出来的人——   也就只有孔昭了。   她倒是没想理会,却不想迎面孔昭也认出了她的车驾,在错身而过的时候却突然叫停了禁军,隔着马车从外面叫她:“是信王妃的车驾吗?在下孔昭,不想在这里偶遇了王妃,给您拜个年。”   他喊住自己可不能只是单纯为了拜年。   在这个地方遇见她,孔昭应该也是猜到了她是要去东宫这才特意叫住她的。   黎浔将车窗推开。   迎面孔昭坐的也是一辆马车,他现在虽然身负杀人嫌疑,但皇帝开恩宽限了三日时间,现在就还不算正式定罪,所以这趟押解他去大理寺监牢候审还是很给了他一些体面,没用囚车而是弄了辆马车派了重兵押解。   孔昭也不能下车,也是将车窗打开。   这才一个晚上的时间,他的样子看上去就憔悴了许多。   跟随的禁军多少都还给他点面子,不知道是被他用什么理由暂时支开了,他也不能在街上久留,所以上来就很是唐突的直接开口:“王妃是要去东宫拜访吗?虽然唐突,但孔某还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求您帮个忙。我这出了事,我母亲求告无门,一定会去东宫求见……太子妃娘娘的,麻烦王妃稍后务必帮忙嘱咐云辞一声,若是我们孔家的人登门,一定让她给挡了,莫要让我母亲闹到太子妃娘娘的跟前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已是禁不住红了眼圈。   黎浔之前在东宫见过他,虽然接触不多却知道这也是个相当固执且骄傲的男人,如今这般低声下气的贸然求助于一个陌生人,无疑是件很艰难的事了,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也绝对犯不着这样。   黎浔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孔昭也知道自己不该贸然拜托她这样的事,这时候却顾不得许多,赶在她拒绝之前就忙说道:“太子都算计到王妃您娘家人的头上了,想必王妃您现在也一定很是着恼,我知道一件事可以帮你们夫妻拉拢到左相骆璟良的支持,就是……”   黎浔没等他说完就径自接口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一年前与你串谋意图置太子于死的真正元凶其实是骆大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应该是在晚上7点。   好久没发糖,抽空来一发,想想珩珩子这也是作孽,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得先集中精力养娃了,这个亲成的是真憋屈-_-|| 第178章 借命   黎浔的神情语气都很平静,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讥讽或者嘲弄谁的意思:“孔世子要与我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孔昭突然失了倚仗,那种感觉, 就仿佛是一个本来就站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被人撤走了脚下唯一的支撑,悬空的感觉刺激的他那一刻险些就背过气去。   “呵……”他搁在膝上的手指无措的用力捏紧, 脸上表情也无比狼狈, 还是忍不住自嘲的喃喃低语了一句:“你居然早就知道了?”   已经顾不上去问黎浔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了。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要帮黎浔和姬珩的意思,只是现在他自己身陷囹圄,怕连累到太子妃才病急乱投医,偶遇了黎浔便孤注一掷将对方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现在这一重打算落空……   他就只觉得心慌。   黎浔又等了他片刻,见他始终在走神, 这才勉为其难的又问了一句:“孔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这时候一直坐在旁边认真玩她那套银针的乔木木见马车一直不动却忍不住爬过来,将一颗小脑袋挤到窗口张望。   她这半年多在黎家稍微养胖了些, 气色已经极好了,脸蛋儿红润,唇红齿白, 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机灵。   此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纯粹是好奇黎浔在和谁说话,盯着孔昭上上下下的打量。   永毅侯府的侯夫人和当年的英国公夫人是亲姐妹,早些年两家人一直来往密切, 孔昭看到乔木木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 脱口问了句:“这是……”   黎浔并没有给他解惑的兴致,重新把乔木木抱回来放在了身边, 方才随意的露出个笑容来:“既然世子再无他事,那便告辞了。”   言罢, 合上了窗子。   禁军本来也不敢让孔昭在路上耽误太久,见信王府的车驾重新上路,就也匆忙过来将孔昭这边马车的窗户也给合上了, 押解着马车继续上路。   黎浔去到东宫一拜年为名递了帖子。   如今太子不在家,董千里还死了,这帖子压根就没过第三人的手就直接送到了太子妃那。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云辞就神色忧虑又匆忙的从门内亲自迎了出来:“王妃。”   “太子殿下不在家,我们殿下就没过来,我来给太子妃嫂嫂拜年的。”黎浔使了个眼色,云辞就指挥人把带来的礼物都搬下车来。   云辞没等礼物搬完就让了她往里走:“王妃请。”   黎浔带着的药箱原是乔木木给搬下车的,年念看她小小的个子搬着个大药箱实在是滑稽就接手拎过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黎浔一道儿进的府。   等进了后院花园,沿路无人黎浔才问:“太子妃嫂嫂是情况不好吗?”   否则云辞不会这么着急把她往里请。   云辞只顾着埋头引路,回话都不是很走心:“娘娘病得厉害,昨儿个辗转一夜未睡,有好几次气息不匀都险些背过去,奴婢让传医官来看她也不肯,正好小公爷又不在京城,王妃来了正好,帮着劝劝吧。”   黎浔没应她的话,只道:“方才我过来的路上遇到禁军押送孔世子移送大理寺监牢……”   云辞一个没注意,脚下差点绊倒。   黎浔扶了她一把。   云辞对上她的视线却是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太子妃这次突然病情加重就是昨夜受了孔昭一事的刺激,虽然她和孔昭之间的确是清清白白的,可有些事也经不起旁人的猜疑和联想,故而云辞就十分的尴尬。   黎浔并没有太过在意,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顺口转述了孔昭的话:“他托我嘱咐你一声,眼下他下了狱,孔府求告无门,永毅侯夫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可能会来求太子妃出面想办法,叫你到时候一定拦着不要让太子妃嫂嫂知道。”   就算太子妃出面求情,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皇帝也绝对不可能会对孔昭网开一面,而太子妃一旦公开出面,却一定会惹出流言蜚语来,叫人们更加猜疑孔昭杀人的动机以及和她之间的那些旧时的渊源,到时候非但救不了孔昭,还会把太子妃搭进去。   并且——   搭进去的还是对女子来说比性命还重要的名声。   孔昭显然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才仓促求到黎浔的跟前来了。   云辞对太子妃忠心耿耿,对这些事格外的留意,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孔昭的意思,连忙点头:“多谢王妃提醒,奴婢记下了。”   黎浔只是笑了笑。   她替孔昭传话可不是为了提醒云辞这件事的,只是为了把孔昭的托付告知给云辞知道而已,算不上什么好心。   去到太子妃那里,她那院子里依旧是少人走动,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   云辞引着黎浔主仆三个进去,里面看护太子妃的两个婢女立刻就有一个人迎出来开门:“云辞姐姐。”   黎浔进门前顺手接过年念背着的药箱,吩咐她:“你就站在这里吧。”   年念很听话,立刻顿住脚步守在了门口。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药味,幔帐低垂,后面隐约传出太子妃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云辞低声解释:“药煎了一碗又一碗,就是一口也不肯喝。”   黎浔没做声。   乔木木闻着这药味小眉头一皱一皱的,但是东宫她以前跟着黎浅来过好几次,对太子妃也算熟悉,有日子没见了还很有点好奇,倒是没怵,还是跟在黎浔身边乖乖的往里走。   里面寸步不离守在太子妃榻边的另一个婢女愁眉不展的也起身迎过来。   刚要说话,黎浔已经先开口:“你们俩也先退下吧。”   云辞不知道她这反客为主是意欲何为,但却知道一直以来她对太子妃都没恶意的,见两个婢女迟疑发愣就帮忙敷衍:“我请王妃过来给咱们娘娘再诊个脉,这里我伺候就行了,你俩也下去歇着吧。”   昨夜太子妃的情况格外不好,云辞害怕,就把两个同是心腹的大宫女都一并叫来,三个人一起守着。   这俩人也是熬了一夜,又困又累,闻言就没有勉强,都退了。   太子妃这屋子里药味很重,但她在病中,又更怕过了寒气进来,俩婢女出去之后就把殿门给带上了。   黎浔径自走到太子妃的床榻前,云辞连忙将收了一半的床帐整个收起来:“娘娘,王妃来探望您了。”   太子妃受病痛折磨,心焦火燎的难受,虽然身体虚弱却躺都躺不住,此刻就有气无力的坐在床榻之上,脸颊消瘦凹陷没有光泽,嘴唇苍白干裂,白色的寝衣裹着她消瘦不堪的身体……   她缓缓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因为强忍着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怪异的颤抖耸动,眼神晦暗,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任何一点活人的生气。   “你来了也好,”她声音嘶哑又虚弱的开口,仿佛说上两句话就要喘上一喘,“听云辞说昨儿个你帮我诊过脉,多谢你替我隐瞒,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事儿……咳……你早些叫小六往宫里去打个招呼吧,省得将来说不清楚要受我的连累。”   云辞听她这样说,眼眶瞬间就又湿了,抿着唇尽力的忍着。   黎浔却始终是一副从容的姿态,怀着身孕似也半点不忌讳她这个将死之人身上的晦气,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她的表情多少带了几分怜悯的,看着太子妃反问:“为什么要谢我?若昨天不是被我打岔而是太医去给你诊的脉,事情当场曝出来,趁着毒未攻心你没准还能保得一条性命。”   太子妃就凄凄惨惨的笑了,许是情绪太过悲痛了,这一笑眼泪就也顺势滑落脸庞:“我还活着做什么呢?现在再争这一口气回来苟延残喘又何必?反正我也是活够了,我活着和死了这两者之间的意义和能造成的效果也截然不同,索性就一次了结个干净吧。”   她并不想昨天就把自己中毒的事情曝出来,是想等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或者干脆就等到她死后让云辞替她去做,总而言之是豁出命去也要和姬璎同归于尽。   她知道黎浔是个聪明的,有些事瞒她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在黎浔面前根本就没有遮掩。   原以为黎浔是想来劝她的,却不想黎浔沉默了片刻却突然反问她:“孔世子脱罪的希望渺茫,你现在应该是更不想活了吧?”   太子妃和孔昭“私会”那次就被黎浔还有姬珩撞了个正着,但是黎浔很识趣,在那之后就从来没再提过。   太子妃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再度提起孔昭来,愕然抬起眼睛。   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不知该如何接茬。   她现在和孔昭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任何的私情和逾矩,可孔昭这次出事却还是间接受她连累的,如果孔昭死了……   太子妃自己就有预感,她必然承受不住,一颗心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如果再加上这一道伤,她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眼见着孔昭的死期就在眼前,她却想都不敢去想。   而现在,这道伤口就血淋淋的被黎浔扒开在眼前了。   她眼中闪过痛苦恐慌的神色来。   黎浔却依然很平静,看着她再度开口:“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既然怎么都是个死,那就不如借你的命给我用用吧,你指着在自己死后靠云辞去替你张罗复仇并没有十分的胜算不是吗?我也想杀太子,你把你的命借给我,我可以保证叫它发挥出最大的价值,不叫你白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前哈!虽然二更又没能守时,但三更绝对准时!!! 第179章 相认   “王妃!你怎能……”太子妃还没反应过来, 云辞却当场发怒。   太子妃现在就已经够惨了,这个信王妃怎能趁火打劫,连她这样的人都利用呢?   黎浔并未介意, 却是太子妃艰难的抬了抬手制止了她。   云辞急得要命,太子妃要做傻事她劝不住本来就已经倍感煎熬了, 现在原还指着黎浔能拉一把, 没想到对方却是过来落井下石的。   云辞是恨不能直接将黎浔给轰出去的,却又怕惹恼了太子妃,眼睛气得通红也就只敢是怨愤的盯着黎浔却不能妄动。   太子妃的手只抬到一半就乏力的又落回床榻上,撑住了身体,平了会儿呼吸方才一寸一寸重新的抬起视线在与黎浔对上。   “是因为你家的三姑娘吗?”她问, 开口也是言辞犀利且直白,“他……”   她一心求死是一回事, 可是与黎浔无冤无仇的黎浔却找上门来言语中这样刺激她她也是恼怒的,本想反唇相讥,可话没出口就又觉得自己这样也没意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何必还要再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呢。   太子妃也是心思极通透的人,姬珩带着黎浔回京之后过来拜访她,太子破天荒的要来她这里一起用饭, 并且在席间还旁敲侧击的试探说想要纳黎渃进东宫, 而言谈之间黎浔又明显是敷衍搪塞着婉拒了,再联系到黎渃和黎浅相继离京的事和太子一贯的德行太子妃心中就已经大概有了个揣测。   后来让云辞去打听消息, 她做了这些年的东宫太子妃,虽然没什么心思管事了, 却没有蠢到把府中内务大权交出去,作为一家的主母,她要在府里探听出一些有关太子的私密消息还是比黎浔和姬珩这样的外人更容易摸到蛛丝马迹的。   所以, 最后即便是没有真凭实据,她也将事情的真相还原了个大概。   一定是姬璎的老毛病又犯了,并且用不怎么光彩的手段动了黎渃,所以那天吃饭的时候才会心虚旁敲侧击的去探黎浔的口风。   这个年黎浅和黎渃都没有回来过,这也等于是在侧面印证她的猜测。   黎家姐妹几个的关系好,太子妃是知道的,所以她完全可以想象如今的黎浔会是有多恨姬璎。   话到一半,太子妃就收回了。   只她现在这个悲凉的处境之下,黎浔方才的说话方式还是让她如鲠在喉,她就态度也不是很好的冷笑了一声:“纵然我对他恨之入骨,我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他的命而已,可是你和信王不一样啊,也许你恨也是真的恨他,可身处在信王的位置上……你们两口子所谋的重点与我也就不尽相同了。信王既然决定与你同仇敌忾与东宫为敌了,那他最后所求必然少不得会是那个至尊之位,我好歹也是做了这些年的东宫主母,朝堂之上,权欲之争的激流之下,最后如果情势所迫必须要二选一的时候,私仇是一定要给大局让步的。信王要上位,他肯承担弑兄的恶名么?他不怕受千夫所指?黎浔,你说你要的代价是我的命,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你自己刚才也说了,待我死后单指着云辞替我出头去报仇雪恨就很不靠谱,而若我答应与你合作,待我死后,将来若你反悔,她还能奈何的了你么?”   黎浔一直表情严肃又认真的听她把话说完。   太子妃出言不逊,她倒是泰然处之,半点也不见恼怒的样子,这时候才勾了勾唇,笃定道:“你会答应我的。”   她的唇角,扬起一个笑纹和弧度,眉目之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是带了几分杀伐果决的冷酷之气的。   太子妃主仆不以为然的看着她。   她说:“我可以在你临死之前再了你一个心愿。”   太子妃如今可谓是绝望之人,她这么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早就没什么盼头了,又何来什么心愿?   但是黎浔信誓旦旦,那神情语气却叫这主仆二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你什么意思?”太子妃眼神渐渐地转为戒备,沉声质问。   黎浔这一次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冲乔木木招了招手:“木木,你过来。”   乔木木跟着黎浔进来,太子妃是一开始就有注意到的,只是她身心俱疲,懒得去过问和理会。   乔木木又不会说话,吵不到她,方才就一直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守着被黎浔随手放在桌上的药箱看着她们说话。   她年纪还小,虽然聪慧过人,可是并不知道什么内幕,所以对黎浔两人对话的内容虽是听了一些关键的字眼却对内容也基本不怎么听得懂。   黎浔冲她招手,她就很乖的走过去。   太子妃如今形如枯槁被病症折磨的模样其实挺吓人的,她却像是也没怎么怕,见太子妃主仆俩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反而也心生疑惑,也是一边走一边时不时的偷瞄太子妃两眼。   “我之前应该一直忘了告诉嫂嫂木木其实是个女孩子吧?”黎浔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指望太子妃回答。   乔木木走到她跟前去,她将人背转身去搂在怀里,扒开了她的上衣,露出右半边肩膀。   孩子的身躯还是很瘦弱,骨骼都很细。   她的皮肤却很白,右侧的肩胛骨那里一粒颜色鲜红的小痣就格外醒目。   太子妃主仆两个一开始见她着手扒这个孩子的衣裳,全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看到乔木木身上的这颗痣再联系黎浔刚说的这其实是个小女孩儿……   太子妃的瞳孔突然剧烈一缩,头脑中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致她不期然的瞬间脑袋空白。   云辞那里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指着乔木木,倒抽一口凉气:“她……”   又怕自己失态会尖叫出声,下一刻又忙双手捂住了嘴巴,目露惊恐。   太子妃那里,依着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这是足以将她刺激得昏倒的,千钧一发她手指却抓住自己的大腿猛掐,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乔木木身上,腿上被指甲抠破了没有丝毫的感觉,却有她人生中最痛苦的那一段经历浮上心头,反叫她觉得胸中绞痛,心脏被撕扯得仿佛随时会撑不下去一样。   她又抬手揪着自己的领口,眼中神色一时惊痛,一时纠结,一时又是狂躁……   却——   怎么都不敢贸然调动起欣喜的情绪来。   因为,害怕!   怕这终究只是黎浔做给她的一个局,她这样的人,一场空欢喜已经足以将她彻底推入深渊。   黎浔却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始终从容自若,回头见她还撑得住,就又自顾往下说:“我头次来东宫那日有替太子妃嫂嫂在后背和手臂上都行过针,我记得在您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这样的一颗痣,难道这就只是巧合吗?”   不只是太子妃有这个胎记,前世在北境军中的日子,杨嵩受伤,有次黎浔过去给他送药正巧遇到大夫在给他换药,杨嵩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一个人可以说是巧合,一家子都这样难道也会是巧合吗?   所以当初无意间看到乔木木身上的这个印记时,再一联想乔旭的身份,黎浔几乎立刻就有了这重猜想,叫人去查乔旭的生平,就只是为了从旁枝末节的线索上加以论证她的推论罢了。   她十分确定,乔木木就是太子妃的亲生女儿,当初东宫报给皇室的信息有误,太子妃生的根本就不是儿子,她生的是女儿!   乔木木还懵懵懂懂,只是很乖的靠在黎浔怀里低头玩自己的手指,时不时觉得好奇又仰头去看一眼她的脸。   太子妃不是不想说话,她现在迫切的想要求证好些事情,可是一来心脏不堪重负,二来喉咙里又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她是压根就发不出声音的,只能是睁眼看着,任凭眼中掀起惊涛骇浪,寸寸席卷,模糊了视线和自己的内心。   黎浔能够看得见她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如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却还是继续往下说:“这个孩子的生辰是记在五月底的,她只是长得不太好,看着才更小一些,实际上已经满六岁了。这六年时间里孩子一直是乔旭带着的,对外称是他的女儿,她叫乔木木,小名五儿,嫂嫂你姓杨,你们杨家虽然小公爷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五,可要是兄弟姐妹全算一块儿您才是排行五的那个。”   太子妃脸上已经滂沱一片,整个人更是狼狈的不成样子。   “我可以确定,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惦念了这些年一直也无法释怀的那个死结。”开弓没有回头箭,黎浔却是一鼓作气的甩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她不会说话,不是天生缺陷而是刚出生时被人残忍扼喉所致,嫂嫂你若不信我的话,稍后自是可以找了乔旭查问当初事情的详细经过……”   也许就是这些年来因为这件事她承受的太多,此刻一个崭新的鲜活的希望就在眼前,太子妃反而不敢轻易碰触了。   她就只是坐在榻上,压抑又颤抖的止不住的流泪。   云辞在旁边也看得满脸是泪,见她迟迟未动,终是忍无可忍的冲上前去一把抢过乔木木强塞到她怀里,喜极而泣:“小姐,是您的孩子,这是小郡主啊!”   那么小小的,软软的,又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一个小生命被强行推入她怀中,那一瞬间对她精神上的冲撞力度也是惊人的。   太子妃突然有了一种真实的热烈的念头,猛地将这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死死的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80章 毒计   许是因为早就认识太子妃的缘故, 乔木木被她猝然拥入怀里却也没有抗拒。   可是太子妃抱她太紧,她又勒得有些难受。   艰难的扬起小脸儿,太子妃的眼泪就簌簌的往下落, 打在她的睫毛上,鼻梁上, 嘴巴上……   乔木木从来就没见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眼泪的, 弄得她脸上也跟着如是被水洗了一样,以她小孩子的常识就是这个女人很伤心很难过,虽然她被抱得难受,却又不好挣扎了,就这么乖乖的呆在那个女人怀里。   “孩子……”太子妃抱着她, 就只是哭。   这就是她这么多年里一直牵挂思念的女儿,遗憾自责从一开始就没能保护好甚至连抱一抱的机会也没有的女儿。   这么多年了, 她像是一直在做着一场噩梦,浑浑噩噩,内心深处时时刻刻都倍感煎熬, 此刻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在怀里,虽然身体依旧虚弱,浑身的病痛, 却突然有了一种终于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 梦里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块无形的巨石仿佛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云辞跪在旁边,也跟着哭, 不住的抹泪。   明明还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环境,甚至于这双主仆又哭得格外惨烈, 却仿佛这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就是不一样了,不再是压抑的透着死气的氛围了。   太子妃哭了许久,仿佛是要用眼泪将她积压在心里这些年的情绪全部发泄出去。   虽然还是很舍不得, 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一点一点慢慢地松开手臂将乔木木从怀里放了出来。   乔木木跪坐在床上,即使方才她一直被禁锢得很难受,这时候也没有马上跑开。   她还是安静乖巧的就呆在那里,仰着头,眼睛大而明亮,神情有些困惑,也似是透着些同情的。   她没有怕,也没有躲。   太子妃看见她脸的那一瞬,就又是心头一热,眼泪再度洒了出来。   乔木木于是伸出小手,去抹她眼角的泪。   孩子的指头又小又软,蹭过脸颊,那种特殊的感觉就直接印在了心上。   太子妃一时冲动,又想再拥她入怀,下一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病容憔悴,如今的这个样子一定很不好看。   这是他们母女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她突然懊恼非常,心里也忐忑恐慌起来,眼神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之后却是心一横,忙是吩咐云辞:“你快……先把她带出去。”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至宝,自是恨不能时时刻刻抓在手心里,再也不叫她离开眼前的,可是她理智尚存……   清醒过来又很清楚自己没办法做到。   云辞却很有些诧异和不了解,看看她再看看乔木木,迟疑着不动:“可是……”   坐在旁边的黎浔于是就代为说道:“孩子不能留在东宫,一会儿我还要带她走,你先领她出去吧,我同你家主子还有话说。”   即便这是太子妃的救命稻草,乔木木也确实不能留在东宫,一旦叫人察觉了,就是杀身之祸。   云辞仔细想想也立刻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遗憾不舍,但也只能强行应诺:“是。”   太子妃目光贪婪的看着女儿的小脸儿,咬牙忍着再度落泪的冲动。   云辞伸手要来抱孩子的时候,她又突然叫停了了:“等等。”   然后尽量的稳住了乏力和发抖的手臂仔细的替女儿重新穿戴整齐了。   作为一个母亲,这是这么多年里的第一次,她做到了一个母亲每日里都该替孩子做的事。   虽然就只是一件极细微的小事,也虽然对一个孩子的一生而言这一点小事根本微不足道,可却是她这么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最奢侈的妄想。   哪怕只有这一次,那也是上苍垂怜所给予的馈赠,这一刻的太子妃对此也是心存感激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贪心,所以即便是还想再抱一抱,亲一亲孩子的小脸儿,却还是咬牙克制住了,缓缓的收回手去,把手指掐在手心里攥住了,艰难的,违心的吐出两个字:“好了。”   云辞于是弯身抱起乔木木,转身往外走。   乔木木依旧是很乖,趴在她肩头,还是瞪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床榻这边的太子妃看。   太子妃眼睁睁的看着刚找回来的女儿就在她眼前一步一步的远离,心中再度绞痛,可那感觉也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以往的她,连痛感于她而言都是麻木的,可是这一刻她能感觉的到,胸腔中那种充盈的感觉,即便是痛……   那也是有血有肉真实的。   因为,她最在乎最牵念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她所有的情感都有了寄托,痛也痛得踏实,痛也痛得值得。   眼眶再度湿润。   为了不叫女儿看见她的狼狈,她强迫自己往旁边别过了头去。   直至——   听见殿门打开又再关上的声音。   那一下的声音,摩擦在心底,很有些钝疼。   太子妃突然觉得心脏又悬空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却很快的平复了这种情绪。   她拿手先抹掉了脸上湿濡的水汽,并且深吸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方才重新转头看向了黎浔,果断道:“说吧,你需要我怎么做?”   她虽然在极力的克制,可说话时候眼角的余光却总控制在不住的朝大门口瞥。   那一道门,她想要它不存在,但又庆幸它是在的,内心矛盾又挣扎。   黎浔看见了,就微微的笑了:“不求我放过你们母女吗?”   她这神情语气就多少有点气人了。   但是这一次太子妃却没受半点影响,很是冷静的苦笑道:“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了,何况……这也许就是命,我们母女之间的缘分浅,我就是没那个福气和她在一起。”   顿了一下,她的眼神又忽的变得警惕且犀利起来:“我答应同你合作,至于事后你跟小六要怎么对他,是要赶尽杀绝或者网开一面也都随你们,但是我绝不会答应你们用当年孩子的事来做攻击他的武器。”   知道她的女儿还在人世,她此刻就已经很是满足了,相形之下姬璎死不死的……   她执念也没那么深了。   只是孩子如今的这个情况处境,就算掀开了当年旧事,她也得不到她该有的身份,且不说姬璎和林皇后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母女,就是皇帝……都未必肯承认这一场丑闻,到时候反而会害了孩子。   太子妃话是这么说,但随后想到了什么,神情就又变得惊恐起来,立刻否决了之前的话:“不。他得死,他一定得死,否则……他绝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的。”   这么一想,就急切起来,连忙一把握住黎浔的手,恳切又急切的说道:“想个办法,一定要将他置之死地,你保我的女儿,我做什么都行!”   姬璎活着,乔木木就要承担风险,除非是他能一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否则就绝对不会放过的。   太子妃想起当年旧事,就止不住的浑身发抖,整个人就又陷入了惶惶之中。   黎浔对当年的旧事其实心里已经大概能猜出个轮廓了,本来也不想去揭人家的旧伤疤,此时见太子妃先陷入了回忆里,就也来了点兴致,随口问道:“当年的旧事的详情我家殿下也知之甚少,我也有点好奇。太子殿下纵然鬼迷心窍,想换个嫡子记在你的名下当也不至于对木木下此狠手吧?”   东宫里又不是多养不起一个女孩儿,何况虎毒不食子,现在姬璎再容不下乔木木,是怕当年的丑事被翻出,因为乔木木就是现成的证据,可当年那会儿太子是没有杀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动机的。   所以黎浔猜测那件事的关键是出在了他曾经那个侧妃庞氏的身上的。   思及旧事,太子妃的神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他纵容,庞氏那个贱人也不敢这样做。”   她是个极有涵养的名门闺秀,平时说话都很注意分寸的,要不是真的对太子和庞氏恨之入骨,也不会这般粗鄙口无遮拦的叫骂。   “我初入东宫时他就偏宠庞氏,宠得那个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我平素里也懒得同她计较,只要她不闹到我的眼皮子底下,也不与她为难,却没有想到就是这般竟是养出了她的狼子野心来。”她的眼中也迸射出强烈的杀意,随后却又凄凉的笑了,回忆起嫁进东宫之后的这几年,总觉得恍如隔世:“那年她怀孕生产都要比我早上两个月,我却不知道她竟是从怀孕开始就在琢磨着暗暗的想要算计我。那贱人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妖道给她摸过肚皮,断言她肚子里怀着的定是个男丁,就是这般,她心生了毒计。那夜……姬璎奉旨出城公干去了,她那时候也就差不多要临盆了,便瞅准时机用了催产药。她那边的人都是一早姬璎就给她安排好的,我只过去看了一眼,确定都安排稳妥了便也没再理会,结果……”   “那贱人如愿生了儿子,却按着院子里的消息隐瞒不报,反过来算计了我,让人在我服用的安胎药和饭菜里都做了手脚,加了药性极恶的催产药。”说到悲愤处,想想自己女儿的遭遇,她终究还是义愤难平,手指用力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当年分娩时她真的就宛如是在地狱的边缘走了一遭,身心都受重创,庞氏打的就是一尸两命的主意,根本就没想让她活,她虽拼尽全力九死一生的保住了一条命,孩子却又被祸害了,直至今日,那时候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都还仿佛留在身上。   “那时候我怀胎才刚八个月,孩子险些没能生下来……”太子妃的眼中又隐隐的有了泪光,她垂眸,手掌抚上自己的腹部,动作温柔,目光疼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怀着身孕,每一天都怀着最美好的期望等着盼着她腹中孩儿降生。   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着做一个母亲……   “这孩子也是争气,就生生是陪我一起挺了过来,我们母女两个九死一生,我原还庆幸着老天总算还是眷顾,却不料庞氏那贱人却早就等着了。”想起那天的事,她又忍不住颤抖起来,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姬璎本就把她宠得没边了,他身边的好些人也都格外的巴结那贱人,她又是早有准备的,提前收买人心又笼络了一些,听闻我生下了孩子她的人就当即强闯进来,按住了我身边的几个心腹强行把孩子抱走了,我那时才明白她的打算,原来她是一直就在盯着我了,她知道以她的出身即便是生了儿子也是绝对越不过我去的,干脆就另辟蹊径,仗着姬璎宠她,并且宫里又盼着太子嫡长子的契机,她算计与我同日生产,并且换走了我的孩子,打的是将来母凭子贵母仪天下的如意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晚7点哈! 第181章 决心   即便是很久远的往事了, 也即便是她如今已经失而复得找回了女儿,可这么些年的母女分离,痛苦折磨也是没有办法磨平和弥补的。   太子妃说着, 就又捂住脸呜呜的哭泣起来。   眼泪从她指缝间滚落。   黎浔递了帕子给她,再想想每回来她这里她身边服侍的人, 也有所顿悟:“你当初陪嫁来东宫的人里面应该少不得要有几个资历深的管事嬷嬷吧, 这也是当年……”   太子妃又勉强的擦了眼泪,再抬起头,这一笑就又多了自嘲和懊恼:“有人被那贱人买通了,后来我把她们全杀了。那贱人抢走了我的孩子,因为孩子早产, 我也知道她非常孱弱,后来天亮姬璎回来就告诉我孩子夭折了。他知道庞氏那贱人算计了我, 最重也不过就是装模作样的斥责了两句?因为他也觉得那贱人的打算正中下怀,他能早些得个嫡子,会更得皇帝陛下的欢心, 东宫的地位也能更稳固些?很可笑吧?一个做父亲的,他的女儿,亲生骨肉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害死了, 他非但不追究, 反而维护了那个贱人。他以为我也应该‘深明大义’的和他站在一起,帮他一起掩饰太平的把这场戏做下去……”   照姬珩的说法, 太子妃临盆当日东宫是先去宫里报喜说太子妃喜得贵子,但是庞氏生的女儿夭折了, 可次日就再度报丧,说皇长孙也没了。   黎浔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她很能理解太子妃的当时的心情和必然的做法。   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了, 那种感觉真的是天崩地裂,恨不能拉着所有人都下地狱去给孩子陪葬。   也不知道姬璎和那个庞氏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愚蠢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同流合污害死了太子妃的孩子,他们是太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报复心了。   黎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就听太子妃继续说道:“我没留那个贱种,当着那贱人的面……但是姬璎他先纵容的那贱人,他自己已经先落了把柄在我手上,纵然他气得暴跳如雷也终究是奈何不得我的。然后,庞氏就疯了。姬璎以前对她宠爱纵容到连她算计我这个太子妃又谋害皇嗣的事都能纵容,可是在她发疯之后居然也是一夜之间就弃如敝履,命人将她送去了庄子上,只想尽快让这件丑事过去。可是……即便她已经废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去庄子上处置她的时候才从她口中得知……她……她们……我的女儿竟也不是因为早产体弱夭折的,而是被她命令身边婢女抱走给生生掐死的。”   真相黎浔其实早就猜得差不多了,可现在从太子妃这里得到了证实,她也依旧是觉得心里发堵,很有些不适。   虽然庞氏的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但黎浔也并不觉得太子妃有做错了什么,人在极怒之下,尤其是在经历丧子之痛时哪有余力去管别人的死活?   说到底,也是姬璎和庞氏活该了。   只能怪他们做事太绝,才将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在这世上,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有的人真就能够歹毒至此!   庞氏也是个女人,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要只是算计着给自己的儿子谋个好前程也还罢了,可她居然就真能歹毒到抢了人家的孩子却养都不肯养。   也许在她看来,掐死一个孩子就如是掐死一只猫儿狗儿一般,只要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全都不值一提。   人心,有时候真的是这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其实以太子妃当时的处境和她的出身脾气,她也很明白她既嫁入了东宫就只能和姬璎荣辱一体,虽然庞氏算计了她早产,若不是直接又听到孩子夭折的噩耗她也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在木已成舟禀报过宫里的情况下,如果她的孩子还在,只要姬璎回来好生的与她商量,她八成最终也会妥协,配合他和庞氏将计就计的把这场偷龙转凤的戏给唱下去的。   大多数时候,一个做母亲的,真的能够为了自己的孩子摒弃原则和底线,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妥协和出卖的。   可是——   这位侧妃庞氏太毒辣了。   机关算尽,直接将太子妃给逼进了死胡同里。   孩子出生就夭折,这种打击,对一个母亲而言,是致命的。   而庞氏歹毒也就算了,可偏偏——   作为孩子父亲的姬璎却也半点没有替太子妃母女主持公道的打算。   一开始,他觉得夭折一个女儿无所谓,甚至觉得庞氏怂恿他将庶子谎报成嫡子去皇帝面前博宠的主意很好,而后来,这两个孩子相继被杀,事情已经演变成东宫之内的天大丑闻,他就只想掩饰太平,直接叫这件事翻片儿,太子妃找他要公道,他就只会觉得她是不懂事,是不会替他着想。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太子妃就彻底对自己的这个枕边人死了心。   若不是皇家赐婚,她就只能守着这个男人一辈子,要不是她如果行刺一定会连累到杨氏满门孤寡,她甚至早就恨不能将他给杀了。   然后,浑浑噩噩,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太子妃又哭了一场,这一再的伤心已经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人看上去就更显得虚弱了。   “木木还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的,纵然这些年没在你的身边,她也被养得很好。”黎浔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此时此刻任何的言语都苍白。   太子妃出身名门望族,她人生的起点就与别人不一样。   而她的女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皇室郡主,被前呼后拥捧在手心里被所有人疼的,现在却成了个身有残疾的可怜哑巴,又流落市井这些年……   却不想,太子妃抹净了眼泪,眼神却有了种解脱一般的光彩,点头道:“是。这个吃人的鬼地方都没能困得住她,我的女儿确实福气很好,她以后也会很好的。”   锦衣玉食,金尊玉贵都只是骗人的表象罢了,她这一生如大梦一场,如今才最是清醒。   心疼和遗憾的是自己没能陪在孩子身边,好好的照顾她,却半点也没有因为乔木木没能得了这个东宫郡主的身份而觉得惋惜的。   她有姬璎那样的父亲,即便一开始没有那样的变故,留在这东宫之中也要处处受限,不被重视,将来会被养成什么样子为未可知。   可是现在的乔木木,她乐观,开朗,快活,即便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也可想而知她长这么大一定是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在一个身边人都对她充满善意的环境里生活的。   荣华富贵,显赫的身份都抵不过心中的安稳和快乐。   太子妃如今的心态,是真的知足。   她努力把情绪调整好,再次面对黎浔时就已经是心平气和了,扯出个笑容道:“不管你的初衷和目的为何,我总归是该谢你……替我圆了这个心愿。孩子你还是带走吧,也不需要告诉她我是谁,只要她以后都继续好好的,那我……”   老天真的是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以往在她心灰意冷只想一死以求解脱时,偏就要她病恹恹的活着,而如今好容易找回了女儿,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却又到了她无力回天,必须要赴死的时候了。   哪怕只是为了替女儿了却后顾之忧和清除潜藏的危险,她也必须不惜一切将姬璎拉下马。   这是一种信念,不需要犹疑和权衡。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   “我会替你守住这个秘密,也可以允诺你必定会保这个孩子余生安稳。”黎浔道出她心中隐忧,“这一次,你本来不就做好了要跟太子同归于尽的打算了吗?现在你跟我合作,连孔昭也可以不用死了。用你一个人换了这么多,值得了吧?”   她知道自己不该利用这双母女,这样很卑劣。   甚至于,她原也可以一直的守口如瓶,将乔木木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养大的。   可是权衡利弊这么久,也迟疑斟酌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揭开了这一重真相,将孩子带来了太子妃的面前。   先给了她希望,又无情扼杀。   利用太子妃的爱女之心,同时——   也是在试探她的决心。   为了替女儿扫除前路的障碍,太子妃确实没有丝毫犹豫:“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黎浔之后就没有在太子妃这多呆下去,简单的把要做的事情交代给她就离开了。   她推门出来时,年念还笔直的站在门口,警惕着外人靠近,云辞带着乔木木等在廊下阳光正好的一角。   乔木木很安静,云辞盯着她的脸,眼中却总忍不住的泛起泪花。   瞧见了黎浔出来,就紧张的连忙站起来:“王妃。”   黎浔冲乔木木招招手:“走了,我们回去了。”   乔木木就乖乖的走向她,把手交给她。   云辞有些不舍,慌张的追了一步上前,却又唯恐隔墙有耳暴露出些什么来,也只能忍住了。   黎浔牵着乔木木下台阶,正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那孩子又突然转头朝敞开着门的寝殿里看了一眼。   寒风卷起了殿中垂落的幔帐与帷幕,太子妃坐在床榻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小的孩子,脸上的表情很有点认真,后又重新转过了头去,安静的走路。   待到他们走后,云辞就迫不及待的又冲回了殿内,关上房门,奔到太子妃的床榻前,跪下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眼中满写着心疼。   太子妃却绽放一个笑容,她许久没有这么笑了,虽然形容枯槁,云辞也恍惚是看到了她盛年时候的模样,她是那个美丽又耀眼的国公府嫡小姐。   太子妃道:“你去替我盯一下吧,陛下给的期限是三天,两天之后大理寺会开堂公开审理孔昭的案子,到时候我过去。”   云辞目露疑惑,突然想起来之前黎浔嘱咐她的话了,就忙道:“信王妃说他来时路上遇到了表公子,表公子还托她转告娘娘若是永毅侯夫人前来求情,一定让奴婢拦下,这就是不希望您被他拖累的。”   太子妃道:“我这一辈子欠了他挺多了,该还他一次了,我得去救他。救他,也是救我自己的孩子。”   她居然还是要做傻事!   云辞很是不能理解:“娘娘,您现在找回小郡主了,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您舍得刚找到她就这么撒手走了吗?以前您心灰意冷是觉得这日子没有盼头,现在……也不是非走这一步不可啊。您真的舍得吗?”   舍得吗?自然是不舍得的。   太子妃捏紧了手指又很快松开,神色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纠结:“就是因为现在找回了她,我才更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凭着你我和我吗?我们拿什么护她?横竖即便是我活着,也注定不能陪在她身边了,索性就了结个干净,这样反而能换她个一身清白。”   这点道理云辞也是懂的,就算找到了太子妃的孩子,那孩子她也永远不可能带回来养了,甚至于为了保险起见,以后最好更是见都不要见了,有孩子见不着,对太子妃而言依旧是每天都活在痛苦和煎熬之中。   云辞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真的劝不住她的,隐忍再三终究也还是闭了嘴。   黎浔这边,回去的马车上,乔木木还是一如既往的乖巧安静,只是这安静的有点过了头,没有了平时眼中奕奕的光彩和脸上总时常洋溢的那种天真的孩子气的喜气的笑容。   她抿着唇,耷拉着脑袋一直在扒拉自己的手指头,一直玩了很久之后才抬起头来,拉过黎浔的手写字:“她是我娘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前哈! 第182章 绝情   小小的孩子, 表情很是严肃认真,眉头深锁,看上去又有很多的困惑。   黎浔摸摸她的小脑袋, 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来,然后解释给她听:“你很小的时候被坏人偷走了, 刚巧被你现在的爹爹捡了去, 他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就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了。而你娘亲……她因为找不见你,特别的想念就生了病。”   乔木木的思维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还是更成熟些的,黎浔说的这些话又都简浅易懂,她也大概明白了。   只是转头看了眼身后东宫的方向, 还是紧皱着眉头,又问:“那她现在还是不要我吗?”   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那些事, 太阴暗了,起码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黎浔是不会讲给她听的。   黎浔拉着她的小手,尽量说一些她能理解的:“她病得很重, 暂时没有力气照顾你。”   “会死?”乔木木的反应很快。   她之前听了黎浔和太子妃对话的前半部分,虽然理解不了很多事,但有些关键字眼还是印象深刻的, 于是就自己给自己拼凑了一个完整的身世出来……   她隐约觉得太子妃应该就是她的母亲, 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两人分开了。   她这么小的孩子,其实对这世上的很多事理解的都很有限, 黎浔看着她亮晶晶的此刻却被忐忑和忧虑的神色填满的眸子,也是心中忍不住的又酸又涩。   她又捏了捏孩子柔软的手指, 表情尽量显得轻松些,试着问她:“木木不怪她吗?她曾经不小心把你弄丢了。”   小孩子的本性纯真,同情弱者是他们的本能。   从她意识到太子妃可能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娘亲开始乔木木其实是有很认真的思索过这个问题的, 但是回想起每次见太子妃时那个女人总是愁眉不展病恹恹的样子和之前在东宫抱着她流的那些泪……   小孩子的心里,开心和不开心都是很容易忘记和化解的情绪,没那么容易积累仇恨的。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又拉过黎浔的手问:“会好吗?”   她问的是太子妃的病。   她这半年寄养在黎浅的药堂里,已然见证过这世间好些的生死别离。   小小的孩子,表情真挚,感情也是真挚的。   她和太子妃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可是那个女人在她人生里的定义是“母亲”,只这两个字就注定了在孩子的心中她不同寻常的比重和意义。   乔木木虽然性格好,又开朗,但是这么小的孩子,看到别的孩子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又怎么会完全的不羡慕?   别人生来都有的,她却缺失了这么些年。   也许这一刻,想要有自己的娘亲在身边以全了这场圆满的意愿是远比追究和纠结她这些年的缺席更迫切的。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以前没有的,以后能有了就好,不会过多的计较得失,并且耿耿于怀。   人心可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跟着一起越长越复杂,也越长越贪婪了吧?   太子妃本来就病了好些年,现如今又中了毒,情况确实不乐观。   黎浔于是把乔木木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头,抱着她。   乔木木固执的还是仰头去看她,等她的回答。   黎浔摸摸她的小脑袋:“她病得重,我们回去写信给你师父,让她尽快赶回来试试看,好不好?”   乔木木心里现在对太子妃这个母亲也只是渴望而已,毕竟是没有一起生活过,真实的母女感情还是不很完整的,她很失落,也会觉得害怕和不开心,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黎浔又再摸摸她,嘱咐:“不过你娘亲现在病着,不能去打扰她,这几天我们不能再去找她了,木木现在也先不要跟别人提起她好么?我们先让她好好养病,等你师父回来?”   这时候反而庆幸乔木木是个哑巴,童言无忌,有时候也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而在这一点上,乔木木就比较叫人省心了,她跟别人的交流天然就有障碍,虽然会写字,但这孩子从小在市井中长大,比较的玲珑圆滑,不是她特别熟悉或者天然就有好感的人她是不理的。   孩子没再追问,而是扭身一头扎进了黎浔怀里。   黎浔不敢在这个敏感的孩子面前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情绪来,就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一路上将她抱在怀里拍抚着后背安抚。   乔木木的身世揭破之后,她就不能再把人送回黎家了,直接带回了信王府。   本来想让书云带着她,结果乔木木却似乎很喜欢和年念玩。   她人小鬼大很聪明,可年念那丫头虽然听话吩咐她做事她也很利索,却因为从小被送去习武了,环境使然,导致她现在反而有点木木的,有时候还比较呆,于是乔木木就觉得跟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姐姐玩很有意思。   黎浔如今是顾不上去琢磨她的那些小心思的,随便她愿意怎么样都行,只要别添乱,就让年念把她领走了。   问了问府里的婢女,婢女说白天有三四波人登门拜年,这会儿倒是没客,姬珩还在外书房,黎浔就直接去找了他。   她推门进书房,姬珩抬头往她身后看了眼,没看见乔木木就挑眉问她:“你不会是一时心软直接把孩子还回去了吧?”   黎浔横他一眼,关上门径自绕过桌案走过来,坐到他腿上。   姬珩于是就扔了笔,靠到椅背上。   黎浔搂着他脖子,把下巴抵在他肩窝里,将脸孔藏起来。   她不说话,姬珩就一动不动的陪着,一直等她自己赖够了又坐直了身子,双手仍是搭着他的脖子问他:“我长姐什么能回来?”   姬珩双手扶住她的腰,表情闲适:“战烈的飞鸽传书是六天前收到的,那时候他们已经返程往黔州城赶了,顺利的话此刻该是在黔州的。现在你叔父和兄长业已回京,如果黎大姑娘在那边没什么别的私事要办……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黎浔道:“那你再帮我去封信吧,叫她暂时先不要回京了。”   姬珩也没多言,只抬手拍了拍她后背:“行。”   顿了一下,又突然说道:“今天下午永毅侯特来拜访本王。”   为的,自然是孔昭的事。   黎浔觉得这事儿完全没什么好说的,只就漫不经心道:“不用理他,你在宫里拦了孔昭一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而且当时话已出口,现在如若你在去陛下面前解释说孔昭当时一直和你在一起陛下没准会连带着把你也一起怀疑上了,没必要惹上一身腥。”   姬珩确实没有一再出面替孔昭作证澄清的义务,这件事他也没打算管。   他就只是问黎浔:“皇嫂那里她答应了?确定没什么问题?”   “乔木木在我手里,她那能有什么?”太子妃的事来来回回的弄得她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就不是很愿意提,“倒是你,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   姬珩没答她的话,只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就哑然失笑:“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支使起本王来是越来越顺溜了?”   黎浔不高兴,虽然明知道没多大的事儿,他看着都心里不是滋味儿。   抬手刮了她鼻梁一下,打趣。   黎浔搂着他脖子,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腿上,闻言就更是理所当然起来,反问道:“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就相视一笑,黎浔又靠在他怀里蹭了会儿才起身退出来:“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快去快回吧,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行……”姬珩于是伸了个懒腰,舒活了一下筋骨站起来,拍拍袍子:“王妃支使的都是正事儿,本王这就给你去办!”   两人一起从书房出来,黎浔回了后院,姬珩就命人备了马,带着几个护卫进宫去了。   皇帝年关这阵子不理政,人全天都在后宫呆着,姬珩过去见了他,还特意把他身边的人都支开了,虽然只呆了一会儿的工夫,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父子关起门来都说了些什么。   姬珩再回到信王府,天就擦黑了。   他进宫当然是报备太子妃身中慢性毒的事,即使今天太子妃没提醒黎浔,他们夫妻俩也早有打算,等黎浔今天从东宫回来就让姬珩进宫去跟皇帝说一声,说辞也好编排,就说昨日在宫中黎浔诊到太子妃的脉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国宴当前,就没敢声张,只告知了太子妃的婢女云辞,今日过去是想再精准查看一下太子妃的状况并且问问她具体的情况的。   现在天冷,府里又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人,黎浔懒得还要走去饭厅吃饭夫妻俩传膳就一直都是在房里的。   黎浔估摸着姬珩回来的时间,房里已经摆好了晚膳等他。   姬珩回来,她亲自服侍他脱了大氅又净手,随口问道:“如何?陛下作何反应?”   姬珩接过温水打湿的帕子擦手,漫不经心的回了句:“你希望他作何反应?”   黎浔听过也就罢了,没再继续追问。   而约莫是为了求证太子妃的真实身体状况,次日皇帝就亲下了口谕派了太医去看太子妃。   皇帝的旨意叫太医登门给她看病,太子妃是不可能拒绝的,黎浔饶有兴致的听着那边的消息,结果太医回宫复命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宫里再没了后续的消息。   说实话,黎浔是打从心底里有点失望的。   不管皇帝是压根就不想管,还是他想等姬璎回来之后叫姬璎去管,总归太子妃现在命在旦夕,他这个做公公的但凡在意太子妃的生死,都不该是这种反应的……   黎浔听过年念送来的消息之后不过一声冷笑:“他们皇家的人,当真是绝情。”   此事也就没再提过。   这几日永毅侯府上下都在为了孔昭的事奔忙走动,孔昭果然是了解自己的母亲的,侯夫人走投无路之下当真就求到了东宫门前,不过太子妃却是没见她,以重病起不来床做借口打发了。   第三日孔昭的案子在大理寺开审。   孔昭虽然明面上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各种侧面的证据都是指向他的,他无法自证清白——   何况大家都知道,他和东宫的关系很是不好,平时和董千里这些东宫属官遇到了也都是要么横眉冷对,要么剑拔弩张的,他确实可能因为口角而冲动行凶的。   这个案子,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永毅侯府夫人不顾身份亲自来衙门听审,在外围急得直掉眼泪。   大理寺卿将案子的证据都过了一遍,正要判结,就听见府门之外的鸣冤鼓咚咚作响。   所有人都被惊得不轻,齐齐循声看去。   外面先是个小吏慌张的冲进院子里,结结巴巴的喊:“大人,是……是太子妃驾到!”   此一石惊起千层浪,眼见着外面穿着华服的太子妃雍容的款步而来,大理寺卿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相迎,心里却打起了鼓:“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不知娘娘何故来我大理寺?这里公堂之上正在审案,还请娘娘往后衙喝茶?”   想也知道太子妃是为着孔昭来的,这皇家怕是要闹大笑话了。   大理寺卿也乐意看笑话,可是闹到他这公堂上来他就不淡定了。   永毅侯府夫人也止住哭声,巴巴的看着太子妃,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   太子妃却是目不斜视的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公堂,旁若无人的冷冷道:“茶就不必喝了,本宫今日是来投案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83章 身败   此言一出, 满场哗然。   跪在堂上的孔昭骇然转头朝她看过去,目露惊恐,险些就当场失控喊她的名字了, 但好在是临时反应过来才没有失态,嘴唇动了动, 竟是完全无法的。   大理寺卿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却还是客客气气的明知故问:“请恕微臣愚钝,娘娘所言……微臣不太明白。我大理寺职责重大,下官手上过的案子又多,不知娘娘所指的……是哪一件?”   太子妃的目光自孔昭脸上睨了一眼, 隐晦的扯了下唇角。   孔昭一开始是完全慌乱的,他怕太子妃是冲动之余被刺激到了才来做傻事, 此刻瞧着她微扬的唇角——   那个弧度里蕴含的的确是势在必得的嘲讽。   太子妃的身体虽然孱弱,可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这种光彩和气势却是孔昭已经许多年都不曾见过的了。   他太了解她了,只这细微的一个表情的暗示, 他就有种鲜明的的感觉——   现在的太子妃是和这几年来截然不同的。   他从她身上重新看到了生机和光彩,那才是他心中的女孩原有的样子。   这一种感知,让孔昭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抿紧了唇, 强迫自己不要去干涉她。   而后一刻, 太子妃的视线就又移回大理寺卿的脸上。   堂外也围了好些听审凑热闹的人,本来大过年的这几天大理寺也是不该升堂审案的, 但因为这个案子是皇帝亲自交代下来的,大理寺卿不敢怠慢, 就破例在初五就升了堂。百姓们正月闲在家里,也是难得能遇见这样的热闹,故而都兴奋着呢, 目光全都灼灼的盯着太子妃。   太子妃站在人前,表情镇定又从容。   她说:“就是卢大人眼下正在断的这一件,大年初一国宴当晚在宫里发生的那起凶杀案。”   果然!   因为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大理寺卿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敢直接说出来:“那娘娘的意思是……”   太子妃道:“东宫属官董千里是本宫所杀。”   话音刚落,整个公堂内外的气氛就整个压不住了,官差衙役震惊,百姓唏嘘,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议论声响成一片。   大理寺卿虽然心里认定了她是信口胡诌要替孔昭脱罪的,但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哪怕是子虚乌有,这事情从她嘴里被说出来也很是棘手。   这种麻烦事,沾上手真的是头疼。   他心中烦躁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目光冷厉的横了自己的师爷一眼。   师爷会意,忙是示意衙役们镇住了百姓。   但太子妃一石惊起千层浪,大家兴奋不已,全都扯着脖子瞧热闹。   大理寺卿对太子妃还是尽量客气的,拱手道:“娘娘,您怕是有什么误会,此案……微臣已经审结了。”   太子妃道:“那孔世子可曾认罪?”   “证据齐全……”大理寺卿道。   才开了口,却是旁边上了堂之后除非必要就一语不发的孔昭突然一改之前听之任之的颓废态度,冷静的开口:“孔某并未杀人,此事从头到尾我也没认过。”   这个大理寺卿倒是不怕,他这个案子是公开审理的,孔昭虽不认罪,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这样判他有罪并非是冤案。   毕竟——   又有哪个杀人凶手是会痛痛快快认罪的是吧?   只要证据确凿,能压得他百口莫辩也就是了。   大理寺卿还是很稳得住的,却不敢说什么含有映射意味的话,只还是客客气气的尽量委婉规劝太子妃:“娘娘,微臣任职主官多年,过手的案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涉案的犯人狡辩不认都是常事,此案证据齐全,虽然无人目睹孔世子杀人,但现场遗落有他的贴身之物,案发之后他又是被堵在事发地点附近的,他也找不到确切的人证证明凶案发生时他的具体行踪,这并不算微臣冤枉了他。”   “本宫并不是来质问卢大人你是如何定案的。”太子妃道,“董千里确实是本宫所杀,与孔世子无关。”   大理寺卿这就被她赶鸭子上架。   可面前站着的毕竟是当朝太子妃,搞不好就是将来的皇后了,他是不敢坐到堂上审案的,于是就只能是尽量整肃了神情,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娘娘既然这样说……凡事也总要有个动机吧。董大人为东宫属官,一向敬重太子殿下和娘娘的,您说是您杀的他,这与情理就不合。”   太子妃知道他不敢审理有自己牵涉在内的案子,就只想迂回着息事宁人,于是先发制人:“卢大人此言有差,董千里虽为东宫属官,但却并非是我宫里的奴才,他奉为主上并且敬重的就只是太子殿下而已。卢大人要问本宫因何杀人,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走到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又将手腕露出来搁在了小几上:“你这衙门的仵作本宫依稀听闻他是懂医理的,叫他出来给本宫查个脉吧。”   “这……怕是会有所僭越,亵渎了娘娘。”大理寺卿不明所以,但是皇室贵眷的脉案都是极隐秘的东西,不能外传的,太子妃在这公堂之上公然叫人给她诊脉特别的不合规矩。   太子妃很坦然:“是本宫准他诊的,有什么后果自有本宫承担。”   她这样太强势了,大理寺卿就无可奈何了,转头喊师爷:“师爷。”   顺带着在袖子底下给对方打了个手势——   太子妃今天这分明是来搅局闹场的,她的一举一动关系的都是皇家颜面,可不能叫她这么闹,这是暗示师爷赶紧叫人先去宫里报个信的。   师爷与他共事多年,很有默契,当即谨慎的点头,又躬身给太子妃见礼之后就转去了后衙。   先是叫人赶紧去宫里传个消息,然后才喊了仵作上堂。   云辞拿了一方丝帕盖在太子妃腕上,仵作惶恐的磕了头,但是太子妃态度强硬,他违逆不过,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搭脉。   一开始还心不在焉,片刻之后就一个激灵,再后面就直接逾矩,眼神惊恐无比的猛然抬头朝太子妃脸上看去。   太子妃的面上无喜无悲的坐着。   仵作看见她雍容华贵的脸,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逾矩,但是心中惶惶,就连忙后退两步跪在了地上。   大理寺卿和孔昭乃至于在外围的永毅侯夫人等人全都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太对劲,眼神狐疑又警惕的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儿。   仵作跪在地上,慌乱的只敢盯着地面眼神乱飘。   太子妃道:“本宫的脉象如何,有何病症,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仵作并不想沾手这事儿,惶惶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娘娘旧年沉疴,玉体确实有恙……须得……”   话音未落,太子妃已经冷声打断:“这三日之内信王妃和太医院的徐太医都曾特意登门给本宫诊过病,你大可以对卢大人实话实说,就算隐瞒不报,卢大人也可以请了他们二人前来确认此事的。”   大理寺卿这时候就更是明显的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也忍不住的问道:“娘娘的身体抱恙?”   也只当是太子妃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才将仵作吓得不敢言语。   大冷的天,仵作额头上已经糊了一层汗,鼓足了勇气才艰难的道出实情:“娘娘经年的病症严重还是其次,她……她体内有毒,此毒不烈,不会立刻致命,但毒性最是顽固。卑职查娘娘的脉象,瞧着这症状应该已经至少是被人持续下毒一月有余了,怕是……怕是不大好了……”   这事情太大,他战战兢兢的说完就以头触地,使劲的伏在了地上。   “啊……”大理寺卿大惊失色,一时六神无主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孔昭那里更是如遭雷击,再看向太子妃的时候眼中神色都变得无比惊惧起来。   外围的永毅侯府夫人心疼儿子不错,但对太子妃这个亲外甥女儿也是有感情的,闻言也是被狠狠的刺激了,脸都白了,再看向太子妃时眼神就有些心疼起来。   太子妃收回手腕,再次站起身来走到大理寺卿面前:“初一那天傍晚本宫在宫里身体不适并且昏厥的事想必卢大人也有所耳闻,当时恰巧遇到信王夫妻也去母后宫中请安,信王妃通晓医理,那天是她给本宫看的病。她查出本宫体内有被人持续下毒的嫌疑,但那天国宴当前,宫中还有外客,她为了皇家体面也未敢声张,只告知了本宫的婢女云辞,叫云辞转告本宫事后务必再请太医查查。本宫有病在身,只一心呆在东宫之内养病,门都甚少出的,有人这般暗害本宫,自然少不得是东宫里的人下的手。而且之前帮着本宫调理身体的黎大夫家中有事这两个月不在家京城,是东宫医官胡佑明给本宫请的平安脉。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京中,董千里被其引为心腹,本宫当时又怒又慌,便去找他对质,询问此事。”   听到这里,大理寺卿已经意识到不能叫她再继续说下去了。   虽然目前而言太子妃指证的人似乎是董千里,可董千里一个东宫属官,又没有血海深仇的,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联合医官给太子妃下毒的,后面会牵扯到谁……   不言而喻。   “娘娘……”大理寺卿一个激灵,刚要打岔,太子妃却抬手制止了他,“此事事关人命,本宫又不想连累无辜之人替我赴死,索性便一次说个清楚,请卢大人当堂断一断。那夜在宫里本宫盛怒之下与董千里争执,他见欺瞒不过就同本宫尽数招认了,据他所述给本宫下毒是左相骆璟良之女骆雪指使,太子殿下后来得医官禀报本宫脉象有异之后也便知情了,可是他们所有人联合起来隐瞒不肯报予本宫知晓,打了将计就计要慢慢将本宫毒死的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84章 饲虎   在场的人都被她一番说辞弄得一时明白又一时糊涂的。   她说董千里乃至于太子这些人隐瞒她被下毒的事, 大家都还隐约能听明白,可是骆雪和东宫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外人,还是个名声在外的当朝大员家的闺秀, 说她勾结了董千里在东宫里兴风作浪给太子妃下毒?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太扯了吧?   人群里议论纷纷。   却只有孔昭, 眼神乱了一瞬, 后就像是明白了些什么……   骆雪当初主动要求与他合作,想让他趁着太子南下巡查水利时锄掉太子,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是有对他交底的,当时那个女人的说法是太子为了取得骆璟良的同盟, 就一直纠缠她,只要太子活着, 她就得要进东宫,她走投无路,要杀了太子自保……   孔昭信了。   当她就是个头脑发热的女子, 为了自己的终身不被太子这个禽兽耽误,所以铤而走险的准备搏个一线生机。   而他当时也是积怨已久,想杀太子是实在不忍心继续看着太子妃困在东宫受折磨, 想着太子如果死了, 太子妃也就解脱了。   他们两人虽然目的不同,可目标一致, 加上骆雪借着和太子她私下和太子走得近的关系顺利笼络到了太子当时的亲随柳随英,可以与他里应外合。   他一直以为骆雪是深恨太子, 并且不想入东宫的。   现在听太子妃这么一说……   孔昭突然就暗恨懊恼起来,他约莫是被骆雪骗了?   他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忍不住开始重新捋顺思路并且整合当初整件事的经过。   而大理寺卿那里则是整个都已经慌了, 他确实不能再让太子妃继续说下去了,就忙是上前一步:“娘娘怕是病糊涂了,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事怎么能扯到一起去?骆相家的姑娘又与东宫有何相干?您身子不适,微臣还是先派人护送您回府歇息吧。”   他想把人弄走,却因为对方身份的原因,连一指头都不敢碰,更别说把她轰出公堂了。   情急之下,也是一头的冷汗。   太子妃稳站不动,再度语出惊人:“骆大小姐确实与东宫暂不相干,但她与太子有染!”   一滴冷水落进了滚油里,整个公堂外面都炸开了。   大理寺卿在这个是自己主场的公堂上,头一次感知到了什么叫做惊慌失措。   “娘娘说笑了。”他匆忙敷衍了一句,动不得太子妃就声色俱厉的指责衙役,“今日的案子已经审结,这里有贵眷在场,不可冲撞,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   衙役们自然也知道太子妃的这些话兹事体大,不由分说的冲出公堂驱赶百姓。   百姓们却是难得遇到这样的热闹可瞧,明显一个个不肯走,但又惧怕皇家威势,到底还都是不情愿的被衙役逼着往院外退去。   太子妃今天来就是当众把事情闹大的,她不能太过牵累杨家了,所以大理寺卿要保皇家颜面把百姓往外赶,她也不能公开阻拦,省得事情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会惹他迁怒杨家,就抓紧时间字字铿然的往下说:“早在一年多以前他二人就有了私情,并且暗中苟且,骆大小姐还一度有了身孕。可是本宫占了东宫主母的这个位置,她又不甘心为妾,两人就一直保持暗中来往。骆大小姐野心勃勃,不甘屈于人下,只想风风光光从正门入府做东宫的太子妃,为此,她甚至不惜拿掉了孩子,以掩饰自己所做的丑事。他们想要熬死本宫,可这半年来有黎大夫替本宫调理,本宫这身子却日见起色,她便等不得了,借着董千里能随时出入东宫的便利指使他给本宫投毒。至于太子殿下……呵,我杨家当年满门男丁战死,留下的都是孤儿寡妇,在朝中威权已失,又哪里能跟当朝红人的骆相争锋?兼之本宫当年生产之时坏了身子,于子嗣上也再无指望……要不是父皇一直体恤杨家,又一直怜惜本宫,时至今日本宫这个太子妃的虚名也早就留不住了。”   堂堂当朝太子,一国储君,不仅与重臣闺女不顾廉耻的暗中苟且,还纵容姘头,谋害嫡妻?   这种丑事可是闻所未闻的!何况还是发生在人人仰望的皇家。   而太子妃这最后两句话,乍一听是感念皇帝替她撑腰,可细品起来味儿就也不太对了——   说是皇帝体恤维护杨家,可老英国公当年带着一家子男丁还不是为保大觐的江山才英勇赴死的?百姓们虽然不懂皇帝和太子是在拿联姻争取北境的军心,但他们看得懂的是皇家娶人家女儿时是打着报恩和安抚的幌子的,结果把人家女儿娶进门去却又百般苛待磋磨……   这是人干的事儿?   太子妃今天但凡还有活路,她一个女人家又何至于是豁出去得罪了整个皇家,断了自己所有的前途和后路也要于这公堂之上控诉太子的种种劣迹?   赶在百姓们被从院子里驱逐出去之前,太子妃条理清楚言简意赅的就将这番话全部说完了。   然后,大理寺公堂外面的院门沉重的闭合。   门是关上了,消息却也不胫而走,这样惊世骇俗有悖人伦纲常的恶事,又是涉及皇家甚至是当朝太子的,天然就是最好的谈资,百姓们还是围堵在府衙门口热火朝天的品评议论,谁都不肯走。   并且这门口人一聚集,附近的过路人就也纷纷凑过来询问。   永毅侯夫人也被挡到了府衙门外,现在被身边得力的妈妈和婢女护着尽量的躲到外围,以免被人群冲撞。   永毅侯夫人看着群情沸腾的人群,手里捏着帕子,眸中光芒犀利,斟酌片刻就将丫鬟婆子都带着更往旁边的僻静处靠了靠,吩咐:“齐妈妈,宁姐儿方才说的事情你们可都听清楚了?你带着她们四下里把消息给散出去,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越多人知道越好。”   “我们?”齐妈妈打了个寒战,本能的四下里观望一眼,不免有些忧心,压着声音道:“可是夫人,万一事后叫宫里头察觉是咱们在推波助澜,怕是陛下以后会对咱们府上心存不满的。”   侯夫人于是冷笑:“宁姐儿这次是豁出去连命都不准备要了,把这消息散出去,用民情民意做靠山帮她一把,要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至于宫里……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今日宁姐儿若是不出面,我儿的性命就断在他们手里了。他杀我儿性命的时候也没念着我们孔家以往的本分和忠心,以后的处境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在太子妃的命和她儿子之间,她当然是偏向于自己的儿子的。   可皇帝这次貌似公允,是在他们家无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才定的孔昭的罪,侯夫人心中也是对皇帝生了怨念出来的。   现如今太子妃豁出去了,这般处境之下旁人自然不需说也是要维护皇室,打压她的,就算抛开亲戚的情分不提,就冲着太子妃出头救孔昭——   这份人情也该还的。   “那奴婢明白了。”齐妈妈点点头,带了两个丫头走,“外面的褙子都脱了,一会儿说话的时候都注意些,尽量别叫人认出来你们是侯府的人。”   两个丫头也都是侯夫人的心腹,能在近前服侍的机灵劲儿自是不缺的。   为了尽快大面积的散播消息,三人就分头行事,往不同的街巷上帮着宣扬姬璎和骆雪的丑事去了。   彼时的府衙之内,大理寺卿一脸惊魂未定的怨念,看着太子妃几次开口都是欲言又止:“娘娘,您……这……何苦呢?”   怪只怪他前面的反应慢了些,也没想到太子妃能一下子把事情闹这么大,现在总不能杀百姓灭口来捂住消息吧?这件事指定是传出去了。   想想稍后皇帝问责,他就有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   言罢,他只重叹一口气,转身进了后衙,匆忙命人套上马车进宫面圣去了。   公堂之上,太子妃终于再次看向了孔昭说道:“那晚你是隔着老远认出我了是吗?所以情急之下才想着塞了自己的荷包到董千里手里,妄图替我顶罪遮掩?”   人不是孔昭杀的,自然也不是太子妃下的手。   她这样说,就是公然在与孔昭串供。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已经发展到了孔昭能力不可控的范围之内了。   这时候他对全局无能为力,看着太子妃,红着眼睛一语不发——   她不惜以命换命的来救他,即便他不需要。   事实上是他自己死他一点也不怕的,现在想想太子妃可能要先他一步赴死,他却有些难以承受,心脏被无数头野兽撕咬着一般,痛苦到无法形容。   甚至于更不敢去想象如若到了来日里,再没有她的这个锦绣帝都京城之内了,这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表情痛苦又压抑的望着她,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次,最后却只是声音哽咽的问:“你中的毒,有救吗?”   太子妃中的毒,几乎不可能是骆雪下的,她在东宫这些年,吃够了亏,如今早就不是初入东宫时那个从不以恶度人的她了,哪怕是董千里出手,想持续在她饮食中下毒,除非是他们能买通了云辞,否则的话是绝不可能持续月余而不被发现的。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   太子妃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她以身饲虎,用自己的性命做武器,即便不发生这次宫里的凶案她也下定了决心要和姬璎同归于尽了。   可是,她怎么可以死呢?   他舍不得的!   孔昭的眼睛赤红,眼中隐隐有泪,他却一直忍着,没叫它落下来。   太子妃倒是很平静,唇角还能随意自在的扯出个笑容来:“谁知道呢?大概是我命该如此吧!”   她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大批的衙役在外围团团围住。   大家都在等,等宫里的消息。   这件案子涉及到骆璟良家的女儿还没什么,可是涉及到太子本人了,就不是大理寺卿能审的了,只能是皇帝亲自过问,而大理寺现在的职责就是务必保证这两个人在送进宫去之前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宫里的内侍就带了皇帝的口谕前来接手了太子妃和孔昭,一并带进了宫去。   太子不在京城,他那边暂时无法问话,同时又另有传旨的内侍带着一队御林军去了骆家提骆雪。   而彼时骆家也正在翻天覆地的闹——   之前姬珩和黎浔推断骆长霖离家时刻意带走了数条商道是要逼着族人就范,在打分宗的主意,他们当时推测在骆长霖给的期限到期之前骆氏族人一定会有所决断,却没有想到利益对这些人的驱使能力远超想象,今天才刚初五,族长就带着几位长老和族里比较出息的几个年轻人以拜年之名登门,对骆璟良提了分宗的事。   骆璟良当场暴怒,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85章 祸害   骆璟良虽然身在高位, 可以庇佑族中,可这朝廷毕竟也不是骆家的朝廷,他所能提携的子弟很是有限, 绝大多数人更需要的是生计。   骆璟良不可能养着全族的人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愿意慷慨解囊, 这些人但凡稍微要点脸面的谁还能成年累月的伸手跟他拿施舍过日子么?   就因为骆璟良父子俩翻脸的事, 所有骆氏的族人都没能过好这个年,大家凑在一起琢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放走骆长霖这棵摇钱树,于是趁着过年走动的这几天一波一波的人借口登门,旁敲侧击的试探,直至昨天大家互相商量着, 断定他只是和骆璟良之间有矛盾而并非是对族中有成见,族长才亲自登门委婉的跟他提了——   族里并不想将他孤身一人赶出来, 总归是念旧情的,也感激这些年他借着手上生意照顾族中父老的种种,现在他和骆璟良父子反目大家也都能理解, 莫不如就将除族改为分宗,原来的宗族还由现在的族长主事,他这边有愿意支持追随他的人就交给他打理管束。   大家同根同源, 以后必要时可以互相扶持, 但绝不互相干涉对方宗族里的事。   虽然是个挺厚颜无耻的提议的,但也确实, 在这个时代没有家族依靠的孤家寡人是会被人看不起和戳脊梁骨的。   族长也是有点抹不开面子,却是因为有求于人在算计骆长霖手上的商道和营生, 真可谓是豁出老脸去了,庆幸的是骆长霖虽然态度略显得冷淡了些,却没把话说死, 只道骆璟良这边未必同意,他们若是真想那么做就自行先回族里统一了意见再去寻他。   族长从他那宅子里出来的时候是很松了一口气的,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族里对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争端,靠着骆璟良提携有子弟入了仕途的人家自然立场坚定的不肯被分出去,而那些家里孩子读书不成气候,或者有些困难不便营生的人家就一万个愿意跟着骆长霖混口饭吃的,这件事最大的分歧点就在骆璟良这!   于是今天一早,也是为了壮胆吧,族长就带了族中长老和几个入仕做了官的和骆璟良之间比较能说得上话的子弟登门了。   骆璟良年前先是被儿子气着了,又被女儿摆了一道,骗去给姬珩夫妻俩轮流又打了一遍脸,刚听女儿献策在宫里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等着今日大理寺升堂审理孔昭案的消息呢……   骆雪当时游说他时候的说法是孔昭和太子妃之间旧情未死,太子心里膈应的慌却苦于拿不住把柄不能动这对奸夫□□,他们父女可以借陷害孔昭一事在太子和太子妃之间引战,太子妃定然不会眼看着孔昭赴死,只要她替孔昭出面,那她在太子姬璎那里就彻底出局了,皇室也断不能再容她。替姬璎拔除了眼中钉,正好以此作为投诚和合作的诚意,姬璎一定会很满意。   骆璟良权衡之后就答应了她,心里想的却是——   如果能借此扳倒太子妃,就刚好给骆雪腾了地方,骆雪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了。   总归是父女俩各有私心,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今日一早骆璟良就有叫人去大理寺混在听审的百姓中间看动静,后来果然等到太子妃现身,得了小厮报信的他正且忐忑等最终的结果呢,族里的这群人就来了。   族长依旧是很委婉的提了分宗的事。   骆璟良当时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又听说这些人为了利益居然要打他的脸去投奔他那不孝子,登时就如是被引爆的炮仗一样拍案而起:“你们的意思是说想分宗?叫纪淮分出去自立门户与咱们现在的宗族平起平坐?”   族长还是忌惮他的官威和身份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但他不能为了陪着骆璟良置气就断了族中那么多人的生计,就只能舔着脸还是尽量放低了姿态叹道:“这是也没法子的事,这些年族中子弟得您提携的确很是出息了几个,可大部分的人家都是靠着在府上的商道上帮忙谋生的,现如今霖哥儿被分了出去,这些人家都断了进项,马上年就过完了,家家户户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实在是没办法的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相爷,霖哥儿再如何也是您的亲骨肉,这也不全是为了咱们这些人的私心,父子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您还真要跟他置气一辈子,就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吗?”   骆璟良的气还没消呢,哪有什么理智思考。   他气鼓鼓的视线自这些唯利是图的小人脸上一一扫过,后就怒极反笑,冷声质问道:“他才二十四岁,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轻狂小儿,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就能豁出脸面去对他服软?你们服的到底是他,还是他手里的银子?”   他这个人在外还是很注意修养和形象的,最近是真的诸事不利,忍耐力也到了极限,说话就冷嘲热讽直接难听起来。   族长等人本来就已经因为要对一个做小辈的低头服软很是憋屈了,现在倒好,求到骆长霖那个正主面前时都没被这么羞辱的,反而在骆璟良这碰了钉子。   同来的几个小辈的还好,族长和几个长老就全都臊得脸红脖子粗。   “二郎,你说这话可就伤人了,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就算活不下去出去讨饭也没什么,可是族里的那些妇孺不能眼见着他们饿死吧?”骆璟良以前在家排行二,几个长辈都怒了,有人索性也不再用尊称,“我们是没本事,没出息,养不起族中那些老小,也难得是霖哥儿不计前嫌,还愿意帮扶一把。他愿结善缘,这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是亲父子,纵然是一时失和,但血脉还在,有大家从中牵个线,以后就什么都有回旋的余地。”   余地?骆璟良对自己的儿子了解还是到位的,骆长霖既然这么做了,就绝不可能再有什么回头的余地了。   他心里有火泄不出,就冲着这些人来了,冷笑施压道:“若我就是不答应呢?”   他久居高位,声势还是很容易撑得起来的,眸光暗沉锋利的自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   族长几个皆是倒抽一口凉气,紧张的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家虽然之前都猜到他未必会高兴,但是真没有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正在僵持迟疑间,外面院子里管家就急吼吼的亲自跑了来,敲门急道:“相爷,宫里来人了,带了车马说是陛下口谕要立刻请咱们大小姐进宫面圣。”   事出突然,一屋子的人包括骆璟良在内都始料未及。   族长那些人不明所以,骆璟良最近做贼心虚,却第一时间就有种预感别是她和骆雪参谋的那件事露了破绽,骆雪被抓现行了?   他上回吐血之后虽然大夫诊断说并无大碍,但元气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恢复的,此刻一急,原是想要往外走的,但是脑门被热血一冲就头晕目眩,赶忙一把扶住了桌案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相爷……”众人见状,立刻围拢上来嘘寒问暖。   骆璟良这时候就真顾不上搭理他们了,缓过一口气来就直接挡开他们试图搀扶的手:“你们看见了,我这还有事,你们先回吧,方才说的那件事过几天再说。”   宫里传旨召见骆家的女儿,这是件大事,指定怠慢不得的,宗族里的这些人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嘱咐了他注意身体就赶紧告辞离开了。   骆璟良随后从书房出来,焦急问管家:“是谁要见雪姐儿?宫里的旨意怎么说的?”   管家的脸色可不大好:“说是陛下口谕,传旨的公公再多的话就一句也不肯说了。老爷……这事情看着可不太对,若是寻常召见家中女眷,至多就是传个旨意叫府里自行准备入宫的,但是这一趟那位公公带了车马,还有……还有带了超出平时传旨规格两倍的禁军一起来的。”   看着不像是召见女眷,反而像是抓人!   管家没敢直说。   但是这种常识骆璟良是肯定有的,顿时又是气血逆涌,眼前发晕。   管家见他身子摇晃,就忙是扶住他:“老爷,还好吧?来人……请大夫……”   “不。不用请大夫。”骆璟良咬咬牙,撑着力气就要出院子往后院去,“雪姐儿呢?”   管家面色就更显为难:“已经被请上车带走了。”   平时宫里传旨,不管是给一家人里面哪一个的,都要是一家人穿戴整齐去大门口一起接的。   骆璟良一时茫然不解,转头递过去一个狐疑的眼神。   管家道:“小的提醒了,可传旨的公公说皇上在等,不能耽搁,就叫小的直接带他进了后宅去大小姐那,当面宣旨之后也没给更衣准备的时间就当场把人带走了。老爷您知道的,他们是宫里来的,咱们也不好阻拦。”   这果然就不是正常的宣召,而是抓人!   骆璟良虽然已是脑中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到究竟是哪里出的问题,而他派去公堂听审的小厮之前看到太子妃出现先急着回来报信了一次,后来又赶回去探听后续,此时却因为错过了最关键的一段正在街上跟人打听细节还没来得及赶回来,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了,此刻就只觉得惶惶不安。   浑浑噩噩的又往前走了两步,过拱门的时候脚下一个没注意就绊到了门槛儿险些栽倒。   与此同时,骆长霖那边也刚得了消息。   十安把坊间听闻的消息告知了骆长霖,骆长霖原正坐在门前手持一只天青色的骨瓷小盏饮茶,闻言倒还是纹丝不动的坐着,十安的耳力惊人,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三两步奔过去,果然就见他手中杯盏看似还完整,修长五指间却有碧色的茶汤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落,落在膝上雪白的皮毛毯子上,顿失了协调和完美。   十安赶忙将碎裂的杯盏自他指间抢出,同时递了个帕子给他。   骆长霖低头一下又一下,动作优雅轻缓的擦着指上水渍,眉眼依旧寡淡平静,无波无澜。   十安抽走他膝上毯子抖掉上面的水滴,忍不住抱怨:“大小姐这次总该吃吃教训了,总这么胆大妄为的闯祸可怎么成?”   自家公子的这位亲妹妹这可真是个祸害!谁家的女孩儿能作成她这样?   好说歹说死活不听,坑爹,坑哥,坑全家!真的是早死早了。   “表象而已。”骆长霖一边不紧不慢的擦着手指,一边淡淡的开口,唇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感慨:“那个丫头才当真是胆大妄为,她可真是说到做到,敢想也敢做,编故事玩花样都玩到当朝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了。”   “丫头?谁?”十安一时不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公子是说信王妃吗?”   骆长霖不曾言语。   骆雪心心念念只想挤掉黎浔去做信王府的主母,她心思根本不在太子姬璎身上,说她为了抢男人去毒害太子妃?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初一国宴当夜宫里出了命案,骆长霖是当时就猜到那是自家异想天开的老爹和不省心的妹妹的手笔了。   于是,黎浔就抓住了她的这个把柄,见缝插针的利用上了。   “您是说这是信王夫妇给相爷和大小姐设下的圈套吗?那现在怎么办?您要不要……去看看?”十安想不通的事就懒得去想了,横竖事情都有他家大公子去解决。   骆长霖却又靠回了椅背上,仰头看着外面晴好的阳光轻笑了出来:“先不急,宫里没这么快出处置结果,先等一等,一会儿有人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86章 分宗   有人来?谁要来?   十安想了想, 一时没想出个结果来就也作罢。   此时相府这边,先一步从府里出来的宗族父老为了不冲撞宫里来人就特意走的后门,从后巷里出来, 刚好看到骆雪被一大队禁军从前面的巷子里带走……   那个阵仗,真的很大。   几人面面相觑。   有人开始不安:“瞧着这个阵仗……可不太对啊?”   最近骆璟良父子无缘无故的突然闹僵还翻了脸, 大家都不知道内幕, 但族长这些人又不是傻子,隐隐的就觉得他们家背地里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尤其他们之前和骆长霖接触不多,不知道他的人品和性情,最近接触了下才发现这个后生晚辈不仅有手腕有气度, 方方面面还都是不可小觑的……   于是,就更疑心这相府背后别是摊上了什么天大的事。   一众人等纷纷望着族长, 等他决断。   族长方才在相府被骆璟良的态度也弄得火大和寒心,这时候就见族里那边派了个半大小子寻了来,气喘吁吁的迎面就道:“太……太叔公, 出……出事……出事了……”   几个人帮忙搀了一把:“是族里又怎么了吗?慢慢说。”   “不是,不是族里。”小子指了指旁边的相府,“就……就相府的大小姐, 太子妃娘娘亲上大理寺公堂告的状, 说这家的大小姐和太子殿下勾搭成奸,还……联手下毒毒害太子妃。”   在场的众人都慌了, 如梦一般的不真实:“你这是哪儿听来的闲话?”   “街头巷尾都在传,事情闹大了, 案子卢大人都没敢接,现在太子妃娘娘已经被请进宫里去了。”那小子回答,“你们可以去街上听, 闹得可大了。”   想想骆长霖离家时候的那个决绝,这些人立刻就都有了联想:“莫不就是因为这件事?太子妃虽不是皇家血脉,可她既进了皇家的门,也是皇家的人了,如若雪姐儿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么我们……”   谋害皇族,其罪当诛,若是皇帝动怒想要重处,牵连九族都有可能,怪不得骆长霖不惜被除族也果断的和这一家子断了。   而现在对骆氏族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骆璟良一府踢出族去,划清界限,可骆氏族人依附相府这些年,是很受了些恩惠的,如果听见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这般行事,以后脊梁骨也要被人戳断的。   何况——   骆长霖和骆璟良毕竟是亲父子,哪怕骆璟良父女真出了事,他们想要一脚踢开,后面骆长霖又岂会心无芥蒂的再收留他们?   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扶持带领着,他们靠自己虽然也不是活不下去,但是为了整个宗族的将来,能活得光鲜亮丽让年轻人都有个奔头,谁愿意瘫在地里刨食吃,浑浑噩噩的过?   但是无论怎样,这件事都不能再拖了,必须当下做个决断。   族长权衡之后就一咬牙:“走,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霖哥儿处,趁着雪姐儿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出来,把分宗的事情办妥了。”   一边朝停靠车马的地方走,一面又询问同来的几个年轻人:“虽说你们几个步入官场都多少得了相爷提携的,但依着老朽来看他最近的行事可是糊涂的很了,他们相府若真摊上了亵渎皇族的大事,此事必定不得善终。我原是想着分宗之后叫你们这些继续留在咱们这一支,也好靠着相府的人脉继续奔个好前程,但如今谨慎起见……我倒觉得该叫你们分去霖哥儿那边。”   没了骆璟良提拔,最多就是以后凭本事自己踏踏实实的往上爬,可万一骆璟良出事,他们以后不仅指望不上骆璟良,可能还要受他牵连断了仕途。   族长道:“这事儿我不替你们做决定,你们先自回去同家里的长辈商量,主意你们自己拿,晚些时候我请了霖哥儿去族里,今日就把分宗的事办妥了。”   他上了马车,自往骆长霖的住处去。   依着他的见识和私心,如今骆璟良这个相府里还不定有多少污糟事呢,须得要留着族里的好苗子,把这些有前途的青年人保出去,才有利于将来的发展。   一开始只想叫一些需要生计的人家挪过去,现在的想法却是截然相反了——   倒是觉得该叫族里有出息的一批人甩开骆璟良这个大泥坑。   当然,族长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还是通达人情世故的,为了不叫骆长霖对他们寒心,他断不会做卸磨杀驴踢骆璟良这一府出族的事,甚至于他自己也肯定是要留在原来的宗族里的……   而这么做,看的已经不是骆璟良的面子,而纯粹是为了笼络讨好骆长霖的。   他去骆长霖那边,骆长霖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不亲热,就只是客气。   族长也不知道他现在对骆璟良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和态度,直接就没提街上传的骆雪那件事,只公事公办谈的分宗的事,铺垫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才道:“再用不了几天这个年也就过完了,你手上生意也要张罗着开张,你若是今日方便那就随我去族里走一趟吧,咱们把族谱重写了,该做的文书都做齐全了,别耽误来年的事。”   骆长霖听他说了半天,最后却只干净利落的问了句:“那太叔公是定了要将哪些人划归我这边?”   族长这时候想法已经和上回来时截然不同,毫不犹豫的报了几家人的姓名,又道:“我的意思是想着雨露均沾,族中大户,每一户分出一房挪到你这边,至于要来哪一房就由他们自家决定,我不干涉。霖哥儿你的意思呢?”   他给出的名单里是有几个他比较有把握可以送来骆长霖这边的家里有比较出息的子弟的人家。   十安听了还是很意外的,不由的侧目看了骆长霖两眼。   骆长霖面上始终神色淡淡,点了头:“行吧。不过我今天也事多比较忙,太叔公先行一步,我准备一下随后就到,宗族里面您最好提前统一好意见,不要等我到了再临时争执。”   族长本来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这时候就无有不应的。   十安送了他离开,再折回来时才道出心中疑惑:“族长方才给出的分配方案小的倒是颇为意外的。”   骆长霖脸上神情不变,此刻眸中神色已经变得冰冷无比,自行操纵轮椅朝书房外面走,一面才语带嘲讽的凉凉道:“还算他们识趣。”   骆雪出了事,宗族里面必定恐慌,他们会把几个有出息的年轻人摘出来,无可厚非,可如若他们今天过来要提将相府从族谱上除名,再把他请回去——   骆长霖就绝不会再管他们了。   不是为了替骆璟良鸣不平,而是骨子里他可比骆璟良拎得清多了,他可以养一群听话的狗,却断不会养一群白眼狼的。   趋利避害是生而为人的本能,但如果是一群连恩义都能完全摒弃不管不顾的畜生——   他们今天能如何对骆璟良,来日就有可能如何待他。   良知,是他给宗族里那些人大开方便之门的唯一的要求和底线。   他为了嫌麻烦,就刻意拖延了一点时间,慢悠悠的备好了车马出门。   族长唯恐宫里骆雪的事情出了定论之后会来不及,已经火速和几位长老拟定好了分宗的名单。   上回骆长霖除族的文书都是过他手办的,如今只需要将族谱上那一页撕掉,重新确立分宗的事宜就好,只当是没有除族那回事,这事是族里的事,连知会骆璟良都不必。   因为分了几家子弟比较出息的人家给骆长霖这边,这些跟着他一起去骆璟良府上的人都知道内情,可是为了不惹骆长霖反感,哄着他赶紧把族谱分出来,大家都咬紧牙关并不在族人面前多言。族长肯定是不能离开的,但他将自己家里发展得最好的次子一房挪了出来,其他五位长老,其中两位家中只有独子,就叫他们跟骆长霖走了,另外三家也与他家一致,只准分出一房去骆长霖那边。   有的长老选出来的是家里最出息的一房,也有人偏心,把私底下最疼爱的儿子分出来了,这样一来就造成了良莠不齐的假象,很能迷惑人。   其他人家族长果然是没有插手敢于,也是叫他们自行推人出来的,家里只有独子的,可以自由选择去哪一边,家里不止一个儿子的人家就只准他们分出一房去了骆长霖那。   太子妃状告骆雪的事,有些人听到了些消息,也有人还蒙在鼓里,而知道消息的那些人里又有人压根不信骆雪会做那种事,觉得是一场误会,而又另有一些不知轻重的,只觉得以骆璟良的官位在那摆着,骆雪就算真做了什么也不至于太严重,反正太子都牵涉其中呢,骆雪要有事,太子岂不是也有事了?   总之各种因素综合在一起,这个分配方法自然会有人不满,因为有些拮据的人家还是很想一家子跟着骆长霖走的,但是族里定下的规矩就是这样,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也不敢造次,这个分宗的事情就处理得异常顺利。   重新誊写了新的族谱,老族长和骆长霖当着族众的面立下约定的文书,他们两宗虽然同出一脉,但以后行事上互不相干,谁都不需要为对方族中的任何人和事负责。   前后也就个把时辰把,这件事就敲定办妥了。   骆长霖还惦记着骆雪的事,没在族里久留,办完了事就先行离开了。   “是去宫门外等大小姐么?”十安知道他不能完全将骆雪置之不理,上了马车就又问了句。   骆长霖却是拒绝:“去那儿做什么,就生怕是别人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么?”   十安非常确定他急着从族里出来就是为了骆雪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又迷茫起来,但还是依言驾车先回去了。   宫里这边,禁军去骆府拿骆雪耗费了一些时间,太子妃和孔昭先被带到了御书房,骆雪是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忐忑的被“请”进去的。   前世她虽是做过皇后的,但毕竟身处后宫,加上她和姬珩之间又只是顶着个夫妻的名头而已,彼此来往都很少,她来御书房一共也就那么三两次。   现在再过来,又是明显在形势对她不利的情况下,她往里走时就心砰砰直跳,十分的紧张不安。   “臣女骆雪,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低眉顺眼的走上前去,跪下请安。   禁军当时去她府上将她直接堵住了,骆璟良还知道一些外面的事,她压根什么都不清楚,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太子妃的裙角,就惊讶了一下,再看见另一边跪着的孔昭……   就直接变成了惊恐。   她确定那天的事情办得很干净,绝对没人拿到是她派人行凶的把柄的,可现在明明应该已经被大理寺定罪的孔昭被提来了宫里,还把她给带了来——   这就必然是事发了。   心中惊恐,已经开始编排着该如何圆了这一局了,却听皇帝语带戏谑的开了口:“太子妃说你与朕的太子有染,你两人为了谋太子妃之位又联手对她下毒,此事朕听着甚是离奇,所以特叫了你来当面问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187章 验身   骆雪猛地抬起头。   这事情和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她先是失态的看向了皇帝, 后打了个寒颤,又扭头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于是站起来,面上表情严肃又冰冷的也是直挺挺的对着案后的皇帝跪了下来, 然后郑重的磕了个头。   那一下额头触地的声音,极鲜明, 骆雪仿佛是从中感知到了她的决心一样, 登时头皮一麻。   太子妃已经开口,娓娓道来:“儿臣当年承蒙父皇赐婚,与太子殿下成婚如今已有七载,到底也是夫妻一场。当年因为儿臣生产伤了身子,子嗣艰难, 这事情也确实是儿臣对不起殿下,对不起父皇, 哪怕是殿下为此而对儿臣有所怨言和责难,儿臣也都不会抱怨,甚至哪怕他是真心心悦骆家姑娘, 要将其抬进门来,儿臣也会以礼待之,退一万步讲, 哪怕是骆姑娘进府之后觉得儿臣碍眼, 想代替儿臣掌权,儿臣也可以大度退让, 父皇和殿下只管分个庄子出来送儿臣过去休养身体即可。可这世间的生路纵有千万条,儿臣也万没有想到和太子殿下的一场夫妻会做到这般地步, 为了叫我给骆家姑娘腾地方,他竟是纵容骆家姑娘对儿臣下毒,妄图谋害儿臣性命……”   骆雪一开始是完全一头雾水的, 只想听个究竟,而听到这里她就终是不淡定了——   太子妃这分明就是诬陷,公开往她头上扣屎盆子!   她绝不能任由对方污蔑,也立刻磕了个头,反驳:“陛下,绝无此事。”   然后转头看向太子妃,一脸的惊惶无措和难以置信,“太子妃娘娘,臣女与您无冤无仇,您何故如此攀蔑?我几时下毒害你?娘娘你居于东宫内院,我……”   却殊不知,太子妃先发制人就是为了引她开口辩驳的。   毕竟——   下毒这事儿真就是她栽赃的,她得把她这里编排的整个故事先找机会告诉骆雪,让对方心里有数。骆雪自己先在宫里谋杀了董千里妄图栽赃嫁祸的,给她下毒是重罪,谋杀董千里也是重罪,可是处心积虑于宫闱之中设计杀人却比为情所困做傻事给太子妃下毒要严重的多!   她得让骆雪知道是因为自己替她顶了杀人罪,她现在才还有活命的机会,如若不然,她死得只会更快。   这样——   骆雪就会明知道这是个坑,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了,也只有这样,孔昭才能顺利脱罪摘出来。   现在的太子妃有备而来,又可谓是斗志满满,骆雪一开口质问,她就争锋相对的顶回去:“董千里临死前亲口对本宫招认,她是受你指使去给本宫投的毒,你还想矢口否认吗?你与太子殿下之间互通款曲时日已久,许给董千里好处,答应他只要你能取代本宫当上太子妃就会报答他,你们时常暗中来往,甚至于你因为牵连谋杀婢女案被暂押京兆府大牢时他都还瞒人耳目去与你私下见过面,你敢说你们之间没有私下来往?”   那次叫董千里去牢里是嘱咐他收网算计黎云泽那件事的。   但是这件事也是骆雪的把柄,他更不敢对人提起的,要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她也用不着冒奇险在宫墙之内设了杀人局来算计董千里和孔昭了。   董千里知道她和姬璎之间的私情和一起设计构陷黎云泽的事,而孔昭曾经与她合谋买通柳随英去暗杀姬璎,这两边的事无论哪一边的曝出来她都受不住,所以才想到忽悠骆璟良帮她谋划布局出人出力的灭口。   她以为杀了这两个人就能了却后顾之忧,彻底断了他和东宫之间的联系,她也就可以彻底摆脱姬璎了。   太子妃抛出董千里来,骆雪就开始心虚,眼神下意识的闪躲。   太子妃趁她慌乱,就继续往下说:“你利用他连着给本宫下了一个多月的毒,太子又封了给本宫请平安脉的东宫医官胡佑明的口,若不是国宴当天本宫晕倒时刚好被信王妃诊脉诊出来了,只怕是出不了这个正月本宫就会悄无声息的毒发身亡了。事到如今你才想起来狡辩?说无冤无仇这样的话,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些吗?”   骆雪的眼神连闪。   她身上怕被人拿捏的把柄个个都致命,就因为顾虑太多,反而束手束脚,即便脑子转得还算快,却在不停的谋算着要怎么说话才不会掉进太子妃设计的陷阱里,唯恐对方是在给她挖坑……   这样一来,落在皇帝的眼里就是她面对太子妃的质问,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明显是一副做贼心虚之后畏首畏尾的样子。   骆雪这时候就暗暗的咬紧了牙关……   现在姬璎不在京城,董千里去牢里与她秘密见面的事之前觉得不打紧,也没想着灭口善后什么的,当时董千里为了进大牢,找过人帮忙疏通,牢里的两个女狱卒也都见过他,并且知道他是东宫太子殿下的人,皇帝只要找人去问,那些经手人是一问一个准的。   骆雪于是也不敢否认,就只能强辩:“纵然臣女确实的与董大人见过几面,现在他那里死无对证,自然是所有的罪名都由着娘娘编排了,您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与臣女合谋害您呢。”   “他亲口说的。”太子妃的气势还是很足的,虽然是信口胡诌,却半点不露怯。   骆雪刚要说话,却是旁边一直跪着的孔昭先开的口:“陛下,董千里董大人遇害当夜微臣刚好从那附近路过,虽然隔得有一段距离,确实听闻他与太子妃娘娘在竹林里争执。微臣当时因为天黑,没有认出娘娘来,否则必定是会当场上前阻止的,后来娘娘离开时臣从远处凭着背影才认出的娘娘。”   说着,就也给皇帝磕了头,虔诚悔罪:“微臣当时也是头脑发热,过去看到董大人被误杀身亡只想到微臣和太子妃娘娘之间毕竟是姨表亲,不想娘娘受责就塞了自己的荷包到他手中。微臣欺瞒圣上,微臣有罪,但微臣当时也确实不知太子妃娘娘竟是受了这样的迫害和冤屈。微臣欺瞒圣上,并且扰乱了大理寺办案,微臣愿意认罪领罚。可太子妃娘娘虽然因为一时怨愤而失手杀了董大人,但娘娘她贤良淑德,嫁入皇家这些年一直都本分孝顺,并不曾有对不住太子殿下的地方,现在却遭到如此薄待,还请陛下做主,还娘娘一个公道!”   他两人一唱一和,就当面公然把要埋骆雪的坑挖好了。   骆雪到这会儿也总算是把黎浔给她编的故事完整的代入了角色……   她,骆雪,因为和太子姬璎有染,又不甘心为东宫妾室,就密谋了董千里给太子妃持续下了一个多月的毒,想毒死太子妃,自己上位。结果太子妃因为意外晕倒被黎浔查出了中毒迹象,叫董千里过去质问,董千里认罪之后太子妃因为怒气难平就失手将人给杀了,孔昭在远处目睹了凶案,并不知道内情,只是为了替太子妃遮掩杀人案,这几日才缄口不言,并且甘心赴死的。   明明白白她和董千里来往都是为了别的事;也明明白白董千里是她叫人杀的;还是明明白白的孔昭是她安排人引过去并且偷了他的荷包要将他冤做杀人凶手的;更是明明白白的——   太子妃这就是在当面撒谎设套冤枉她!   可是她思来想去,明明脑子里对一切都看得通透无比了,甚至于她都能猜到这个局里面必有黎浔掺合的手笔……   就是没法替自己澄清!   因为无论她否认这些环节里的任何一环,并且假设皇帝也一定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可是这任何一个点宫里一旦深挖追查下去都会牵扯出她更加承担不起后果的罪名来。   最可怕的是——   孔昭对太子妃可谓痴心一片,为了救助太子妃脱离苦海连太子都敢谋害,为了不牵连太子妃明明没杀人却能一语不发的去认罪赴死,太子妃就是这个男人的蛊命,她今天但凡是叫皇帝判定了是她谋害太子妃,或者和太子妃闹得大了,孔昭发起疯来当场将他俩合作谋杀太子的事再都抖出来,那她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在这个御书房里,他现在最忌惮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妃,而是孔昭!   犹犹豫豫的,目光四下里闪烁了许久,最后她就只是有气无力的小声说道:“太子妃对臣女的指证臣女确实没有做过,所以……不能认罪。董大人死了,这本就是死无对证的事,再有娘娘指证的另一当事人太子殿下还不曾说话呢,陛下难道就能听娘娘的片面之词就断了此案吗?”   太子妃不等皇帝发话就冷笑道:“本宫所言句句属实,即使殿下回京,我也可与你们当面对质!”   孔昭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时候就有点急了,膝行了两步:“陛……”   刚要再恳求,皇帝却是疲惫的闭上眼开始捏眉心,一面挥了挥另一只手道:“罢了,反正人也没到齐全,宁儿的身子要紧,先回去好生养几日,朕派了太医就住在东宫替你调理,你先什么也不要想。你们之间的这笔糊涂账就等太子回京了朕再当面替你们断!”   还有旁的线索他一概不问也不查,只说要等太子到场,这就分明是还要留余地维护太子了。   虽然早有预料,太子妃这时候也是难免又有了几分灰心。   只是她也什么都没说,只就又磕了头:“是。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孔昭紧张的看了她一眼,但因为是在御前也不敢太过放肆了,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太子妃被陈忠年上前扶着送了出去。   皇帝仿佛是很疲惫的样子,坐着又缓了一会儿方才眯起眼睛看了孔昭和骆雪一眼:“你们两个也都身负嫌疑,都各自回府老实呆着去吧,不得朕的传召,暂时不准再出府招摇。”   两人也不敢多说,只能应诺,也相继起身退了出去。   这时候太子妃已经坐上肩舆走了,孔昭心中惦念,从御书房出来就急急地追了去。   骆雪则是魂不守舍,强打着精神规规矩矩的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走。   她心不在焉,一直在低头琢磨她自己的这一摊子烂事,也不晓得是走了多久,等前面的小太监突然停下来时她跟着停下来,一看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带到了一座空置的宫殿的院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神情瞬间转为惊恐。   出于自保的本能,也顾不上多想,转头拔腿就要往外跑。   却不想院子外面陈忠年却面无表情的跟了进来,刚好挡在了她的去路上。   骆雪当时心中突然升出一个恐怖的念头——   皇帝莫不是要秘密结果了她?   还不及细想求饶,陈忠年已经抬了抬下巴,用那种太监特有的怪异嗓音道:“带进去吧。”   话音未落,这院子里之前就等着了的三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一拥而上将骆雪擒住,捂着嘴巴拖进了后面的屋子里。   陈忠年摆着高高在上的一副嘴脸,款步也跟了进去,然后关上门,双手抄在袖子里站在了门口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眼中并无杀机,只有冷蔑和嘲笑,骆雪却依旧是吓得汗毛倒竖。   她极力的挣扎,想要喊叫都全无用处,三个老嬷嬷都是宫里做了一辈子事的老人了,手段经验都足够,将她按得死死的,掀开裙子,分开双腿,脱得下面□□,用最简单直接又粗暴的方式当场给她验了身。   而这全程陈忠年就站在门口的天光之下毫不避讳的目睹了全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88章 袒护   叫人送走了骆雪之后, 陈忠年就又回了御书房。   他的徒弟正等在那,手里捧着个托盘,用白布盖着。   陈忠年走过去, 两人嘀咕了两句,陈忠年就接了托盘捧着进殿去给皇帝复命:“陛下, 验过了, 骆姑娘确实已非完璧,并且在一年之内落过胎,邢嬷嬷说那孩子还应当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小产,而是下了重药打掉的,这情形倒是与太子妃娘娘所述吻合。然后搜了骆府骆姑娘的住处, 倒是没发现什么,东宫董千里家中的暗格里却搜出了部分毒药, 经徐太医查验正是致太子妃中毒的药。东宫医官胡佑明已经拿下并且妥善关押起来了,据他招认……”   说着,忍不住又瞄了皇帝一眼, 后才小声道:“早大半个月他去请平安脉时就诊出了太子妃娘娘脉象有异,当时没敢直接跟娘娘说,而是告知了太子殿下, 是殿下……让按下不提的。”   不得不说, 太子妃算计姬璎也是一算一个准,算到了他们夫妻间嫌隙已深, 姬璎正愁留着她碍事,她被人下了毒对姬璎来说那就是正巧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暗中高兴都来不及,绝对是会顺水推舟的,这么一个兵不血刃的杀人方法送上门, 他怎么可能拒绝?   他以为是他后院的哪个女人作妖,就想着索性等太子妃没了之后,如果事情不被发现就算了,如果闹出来就查个真凶出来交差,无非就是他治家不严而已,事情也不算很严重,却是真的不曾想到这会是太子妃设给他的设的请君入瓮的一个陷阱。   皇帝一直靠着椅背,龙椅很大,将他本来还算高大的身体衬得似乎都有些单薄渺小了。   他脸上挂着明显的一丝疲态,目光阴暗的盯了陈忠年手上的托盘许久。   陈忠年几乎是大气不敢喘的捧东西候着。   他跟了皇帝许多年,这位皇帝陛下算是比较心宽和少算计的,也极少有失控发怒的时候,就是年前斥责并且处罚姬珩那也还基本都是面上的,而这一次,他虽是不言语,陈忠年却是明明白白感知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怒气的。   骆雪在他看来根本就算不得是个什么东西,可太子和骆璟良都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一直还算是比较看好的嫡长子私底下居然是个这般品行之人,他一直倚重又以为是并无私心的左丞相骆璟良背地里也在谋算……   事情虽然面上看是骆雪做的,皇帝可不信骆雪和太子之间来往这么久了,还堕过一次胎,骆璟良会是对此毫不知情的,这些事纵然不是他指使,至少他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儿子和臣子的双重背叛,已然是叫这个凡事心宽不计较的天子动了雷霆之怒。   陈忠年一直等了许久,最后皇帝却又摆摆手,再度闭上了眼,疲惫道:“人和东西都先扣着,叫陈靖派人快马南下立刻传召太子回京。”   “是。”陈忠年废话一个字也不敢说,端着托盘上搜出来的毒药就躬身退下了。   因为是在冬日里,门口的宫人尽职尽责的上前关了殿门。   殿门合上的一瞬间,就听见里面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出去击中瓷器,爆裂声起。   宫女和小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   陈忠年却是眼神阴鸷的警告一瞥,沉声道:“你们什么也没听见,好好当你们的差事。”   自端着托盘刚出了院子,迎面得了消息的林皇后正好赶到,下了肩舆就急急忙忙的要往里走:“皇上在吗?本宫有要事求见。”   陈忠年直接伸手拦了她一下。   林皇后面露不愉,拧眉看向他。   陈忠年就不慌不忙的提醒:“娘娘,老奴知道您所为何事,可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并且也没说要问罪太子殿下,甚至还替殿下暂且安抚住了太子妃,此时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林皇后能说些什么?不过就是胡搅蛮缠加强行狡辩替太子辩解而已,陈忠年完全能想象得到。   他没骆璟良那么蠢,只一心一意的侍奉皇帝,现在劝阻林皇后也不是为了示好,只是不想让这位城府不深又拎不清的皇后娘娘进去再火上浇油,以免皇帝被激怒了还要再连累到自己。   林皇后此刻心急如焚,自是巴不得听皇帝当面说一句太子妃是恶意诋毁太子其心当朱的话才肯罢休的,可陈忠年向来明哲保身,此刻拼着得罪她也要拦她劝阻,她就隐约也受到了启发——   此刻并不是面见皇帝的好时机。   心有不甘的捏着手里帕子,迟疑。   却是身边的龚妈妈察言观色,对陈忠年笑道:“大总管误会了,娘娘此来其实是为着探望陛下的。听说陛下为了太子殿下的事生了气,那事情不是还没查清楚吗?娘娘怕陛下气大伤身,才想着过来探望一下,劝一劝的。”   说着,就用力握了握林皇后的胳膊。   林皇后只是城府不深,脑子里转不过那些弯弯绕绕,但也好歹不是完全不会动脑子的,此时身边的人都劝,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知难而退了,强压下心里所有的不甘心,也勉强说道:“既然陛下心情不好,那本宫就不进去打扰了,你服侍在侧,多提点开导着些,莫要叫皇上为了一些人的片面之词气着了。”   “是。”陈忠年应诺,话是谨慎的不多说的。   林皇后于是重新上了辇车回正阳宫去了。   太子摊上了大事,这宫里最着急的人就是她了,她是一方面自己跑过来找皇帝,另一方面也派了心腹大宫女追着去拦截太子妃——   夫妻两个就算私下不合,太子妃以妇告夫算什么?   她还敢理直气壮的闹到公堂甚至御前来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想把太子妃叫过去教训打压,好叫太子妃出面澄清这次的事。   这边太子妃也料到这女人不会消停,所以从御书房出来片刻不让停的就叫抬肩舆的小太监们赶紧送她出宫。   孔昭的脚程快,紧赶慢赶的才赶上了在宫门之外追到了她。   虽然大庭广众的,彼此间什么也不能说的——   他追到宫门外,甚至不敢公然靠近太子妃,就远远地停住了脚步。   太子妃今日一番折腾,很是受了些累,身体已经吃不消,在宫里的时候都是强撑的力气,这时候正虚弱的被云辞扶着上马车。   她是比孔昭更注意外人眼光的,只在埋头上车时稍稍侧目看过来一眼。   孔昭脚下急切的就往前挪了小半步。   两个人,隔着四五丈开外的距离遥遥而短促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太子妃就收回视线坐进了马车里。   “娘娘,事情都还顺利吗?”云辞看她脸色苍白得可怕,就只能一遍遍的给她裹着大氅的领口保暖。   “嗯。”太子妃轻轻的应了声,闭着眼连发声的力气都不太有了,“我歇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皇帝未必会处置太子这一点她早有准备,但今天这才仅仅是一个开端,她不怕!   其实她是早就知道太子和骆雪之间有事的,她自己察觉了一些端倪,后来孔昭也特意提醒过她一次,按照她一开始的计划,那个计划里其实也是算了骆雪的成分的,她给自己下毒是在姬珩带着黎浔回京之后,她查到姬璎可能又作了大死彻底把黎浔惹毛了,正好她那段时间特别的煎熬沮丧,就心生一计,开始服用慢性毒,做成被人长期投毒的假象来,过阵子等她毒发致命,就让云辞在她的葬礼上闹,就称是姬璎为了娶骆雪以便拉拢骆璟良才谋害的她。姬璎和骆雪之间的私情属实,他想拉拢骆璟良的意图也是明明白白的,天然就有可信度,然后借着黎浔对姬璎的恨意,八成姬珩也会踩上一脚,这样一来姬璎就极有可能被她拉下来,即使不死,至少储君之位是不太可能保得住了。   而事实上她服毒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只是适当加大了剂量。这种慢性毒,只有每次微量投毒才能叫中毒的人无所察觉,她下的那个剂量其实是会明显感知到不适的,但是如果太医诊断的结果是在黎浔去拜访她之后她才被投毒,姬珩再帮忙打压姬璎,这就比较容易惹人怀疑了,所以她也算设计得十分仔细小心了,宁肯每日忍着剧痛和不适,也要加大剂量,错开了这个时间。   但是初一那天阴错阳差的,骆雪在宫中做局将她迷晕了,黎浔发现了她的秘密,并且还一眼就将她所有的计划都推论了个精准无误。   她设计要构陷姬璎的这个局里,并没有算到孔昭会出事,可是黎浔更改了她原定的计划之后却可以顺手把孔昭也救了。孔昭本来就是骆雪设计的,现在用毁掉这个女人来换孔昭逃出生天十分的公平,所以太子妃做起这件事来也是得心应手,甚至毫无心理负担的。   虽然——   她其实到现在也没太明白骆雪为什么要设计孔昭。   难道就是为了找点由头证明一下她和孔昭之间其实不清不白吗?   不过不知道也不要紧,只要黎浔有把握能帮她达到目的,她就是只当一颗没有头脑和思考能力的棋子也是甘之如饴的。   孔昭双手死死的攥成拳头,脸颊肌肉紧绷,一直处于一种极度隐忍的状态,一动不动的站在寒风里,一直目送太子妃的马车走得没了踪影。   永毅侯夫人是一直带人等在宫外的,惶恐不安的只恐是儿子今天可别是出不来了。   她也很体谅孔昭心中的苦楚,所以是一直等到这会儿才走过来,接了婢女手中的大氅给儿子披上,重重的叹息:“昭哥儿,回吧,你父亲和弟弟妹妹都该急坏了。”   孔昭什么也没说,拢紧了大氅跟着她也上车离开了。   正阳宫的大宫女随后赶到,却扑了个空,只能悻悻的又赶着回去给林皇后复命。   又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骆雪才被送出来。   她脚下步子虚浮踉跄,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甚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出来的。   皇帝叫陈忠年带人去亲自盯着验了她的身,丝毫不顾她是官宦人家闺女的体面,像是对待谁家勾搭了主子的下等人一样,当她就是个玩意儿、东西……   从这种粗暴耻辱的对待方式中她已经意识到皇帝对她深恶痛绝的态度了。   她还没有谋到未来天子的庇护,就先把现在龙椅上的那位给得罪了个彻底,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   她压根不敢去想了。   “大小姐。”等在宫门之外的骆府管家眼见着太子妃和孔昭都相继出宫离开了却迟迟不见她,早就急得不行,是死是活的宫里总该有个消息的,就算人不能活着出来,好歹尸首也该送出来是吧?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骆雪再不出来他就回去找骆璟良亲自来了……   骆雪迷迷瞪瞪的抬起眼睛,眼神似乎没有焦点,对着他看了又看,仿佛不认识。   看看他,又撇开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后才如梦似幻的呓语喃喃地问:“怎么是你来接我?大哥呢?”   她出了这样天大的事,认知里骆长霖就算已经离开相府了,那也依旧是她的亲哥哥,他怎么可能撒手不管呢?   管家却以为她是在宫里受了什么惊吓或者刺激已经糊涂了,尽量软下语气来解释:“大小姐您怎么了?大公子年前就从府里分出去了,您忘了?”   招呼人过来把骆雪扶上车。   骆雪却浑浑噩噩的道:“送我去大哥那,我要去见大哥。”   管家其实也是担心家里这次摊上的事不能善了,能多个人帮忙拿主意也好,刚想答应,骆雪却突然改了主意,目光瞬间变得狰狞狠厉起来,又从车窗探头出来命令:“不!去信王府,送我去信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骆雪确实蹦跶的时间比较长了,很有点消耗大家热情,再忍一忍哈,这几章就能彻底结束掉了。其实这段剧情之所以要这么迂回各种弯弯绕绕的不能直接叫她下线不是我在拖节奏或者凑字数,事实上这段剧情里她只能算是个陪跑的,因为这段要解决的真正对象是太子。把一个当了二十多年储君的太子拉下马并不是随便动动手指头或者嘴皮子就能做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时机要等,局也要一点一点的布,用这个篇幅干掉一个储君,我觉得还算是正常发挥吧?摸摸你们,这文篇幅不知不觉就写长了,后面我尽量争取加快节奏哈! 第189章 运气   管家怕她再出去惹是生非, 本是想直接送她回家的,可再细看她此刻的精神状态似乎很是不对,怕她要在街上闹起来会更惹人注目, 犹豫片刻只能妥协:“是。”   驾车往信王府去。   骆府这管家也算是个做事细心周到的,知道今天骆雪再度在京城里名声大噪, 成了全城百姓热议的对象, 为了路上少被人指指点点的围观,就带了一辆没有相府标记的不太起眼的马车去接的人,这样一路上倒是不招摇的,又刻意多拐了几个路口去了信王府。   但还是为了不要太惹眼,再被宫里知道了, 就还是谨慎些走的后巷。   本来敲门时还头皮发麻,他以为骆雪来信王府可能是求救的, 只怕是会被拒之门外,正在为难要怎么跟看门的小厮搭话,骆雪已经自行下了马车, 脸上表情依旧狰狞且透着明显阴森怒气的样子,沉着声音道:“我找黎浔。”   她这出言不逊,管家就吓一跳, 刚要拉开她代为告罪……   却不想小厮竟然是将门开了, 上下打量了骆雪一眼,确认:“是骆大小姐吗?”   骆雪突然想到了什么, 心里顿时怄了一口气。   管家怕她得罪人,赶紧代为回道:“正是, 我们是……”   小厮却没等他说完就侧身给骆雪让了路:“那您请吧,我们王妃也正好是在等您。”   这个黎浔,果然这一切都是她在搞鬼, 她居然还这样的有恃无恐?   骆雪提了裙子大步进去,管家要跟却被小厮拦了:“王妃有言在先,她只见骆大小姐一个,稍后我会把人再完完整整的给送出来的。”   言罢,也不等管家反应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管家碰了一鼻子灰,不明白这位信王妃和自家大小姐之间这是打得什么哑谜,可他又不能闯进去,所以即使心焦也只能是等了。   门内小厮引了骆雪去到后花厅,黎浔果然是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厅上等着了。   身边没有丫鬟婢女陪侍,显然是为了这次会面把人都提前清场了。   小厮也只是把她送到门口就给黎浔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院子。   骆雪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背影等他离开,不经意略一侧目就见院子另一头的围墙上坐着个穿衣略显单薄的婢女,一边盯着这边一边嗑瓜子,见她瞧过去了,就随意抬手冲她晃了晃右手抓着的一把小弩,明显是在警告。   骆雪本来就在气头上,见她挑衅,心头就更是一哽。   但是跟一个婢女置气她犯不着,就转身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走进了花厅,气冲冲的出言就是嘲讽:“你这是做贼心虚吗?指使杨姝宁那女人败坏我的名声,又去御前编排罪名构陷于我,黎浔,你这几次三番的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如果黎浔只是一个人,是用不着和她说私房话还特意安排个丫头在外面墙头上守着的,对方会这般谨慎,还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   想起这件事,骆雪心里就更是被堵得难受。   黎浔坐在上首的主位上,相较于她的面目狰狞气急败坏,看上去却是处变不惊,娴雅端庄的,闻言也就只是浅浅的勾唇:“你这架势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难道是太子妃把我给供出来了?”   “难道你还想推诿狡辩不成?”骆雪激动起来,指着黎浔失声尖锐的叫嚷起来:“杨姝宁和我无冤无仇,犯得着这么处心积虑的设局害我?只有你!就是你!黎浔,只有你才会恨我至此,想出这等毒计来算计,你想叫我身败名裂,以后就再也不能和你争了。”   “无冤无仇?”黎浔暂时忽略掉她言语间的一些内容,只的是露面嘲讽的勾唇反问:“你和太子妃之间真的是无冤无仇吗?”   在骆雪看来,太子妃今天就是为了替孔昭出头的。   虽然她很确定对方没有拿到她的任何的证据和把柄,但对方一定是知道这次是她设计的孔昭,否则太子妃的为人骆雪也是多少了解的,那女人又不是只疯狗,无缘无故的不会扣这么大的罪名给她,陷害无辜。   “就假设是我杀董千里嫁祸给孔昭了,可是这关她什么事?”这里就她和黎浔两个人,她也无需太过隐藏了,在宫里当着皇帝的面没敢和太子妃争执,索性就冲着黎浔一股脑儿的发泄了:“她是太子妃,为了别的男人出头,她哪还有什么脸?”   黎浔看着她依旧是理直气壮,一副所有人都该为她让路牺牲的样子,就只觉得可笑。   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觉得有些过人之处就合该踩在其他人的头上,他做什么,想要什么,算计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反之——   如果是别人有任何人反抗他,不顺他意,那就一定是别人不对。   尤其是现在的骆雪——   她自以为自己重生一遍,占尽了先机,她就成了应当主宰一切的神。所以她有恃无恐,想要什么就去算计,就去抢,觉得自己已经站在天然的制高点上,所有人都必定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莫名其妙的自信,又自负。   黎浔是一路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作再作,直至把自己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个女人,其实从头到尾在她的眼里都无法称之为对手,即便她们互相针对,又互相算计……   而且,平心而论从黎浔的角度来看,她其实是很乐意骆雪就一直这么自以为是的蹦跶下去的。   因为依着她那点小聪明,只要她自负轻敌,她就会一直一直的败下去……在大局面前,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蠢女人死不死的反而不打紧了,主要是这么好的一块垫脚石,怎么能轻易叫她死?只要让她活着,她活着就能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拖进泥潭里……   现在这才多长时间,骆璟良这个风光一时的大觐第一重臣就被她拖死了。   而到了现在——   黎浔也依旧没打算这就弄死她,留着她,她这不很快也就要将太子姬璎也一并毁了吗?   所以此刻,她依旧是心平气和,甚至很有耐性来应付这位骆大小姐的,继续与她分析形势和翻旧账:“孔昭的事姑且不论,去年她生辰当天不是你设计告密给太子,想叫太子去她寝宫捉奸,以便于借太子之手将她置之死地的吗?”   这一条线索她抛出来的突然,骆雪的心脏本能的一阵紧缩。   她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本能的矢口否认:“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心虚,气势瞬间就弱了。   “那或者我换个说法?”黎浔笑了笑,不厌其烦的索性继续和她把话说开:“那天包括太子在内的所有人最后都以为是东宫后院的哪个姬妾想要趁火打劫拉下太子妃的,所有人都当幕后指使告密的人要攻击和针对的目标是太子妃,可是他们都忘了,当时如果太子真能成功堵到人,那他堵住的必定是两个人。并且哪怕人赃并获之后,他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或许还会忍下这口气,不会动太子妃,可一旦被抓包,孔昭却是必死无疑的。那天给太子告密并且事后指使青稞去杀人灭口的人都是你,你要铲除的真正目标和这次一样,都是孔昭。而太子妃……你虽是没将她看在眼里,也没把她当做目标,可你在设计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考虑过她这个无辜之人是否会被你一起害死。你就是差点将她害死,还敢说你和太子妃无冤无仇吗?”   去年太子妃寿辰那天东宫的一场乌龙最后不了了之,结果就是东宫里“失足落水”溺死了一个婢女而已。   现在马上就一整年过去了,这件事也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可是——   黎浔居然还记得!   不仅记得!她还知道!   骆雪确信那天她的手脚也是动得很干净的,没露出任何的马脚也没留下任何的证据,甚至于时至今日,连孔昭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天的事根本就不是有人要捉太子妃的奸,而根本就是有人要灭他的口,太子妃只是个陪葬的倒霉鬼。   孔昭对太子妃有多痴心,骆雪从未怀疑,他都能为了太子妃去行刺当朝太子了,甚至投身于怀王的阵营,把整个身家性命都搭上了,如果他有所顿悟那天是她要杀他才差点连累到太子妃,那他绝对早就找上门来和她算账了。   骆雪脑中思绪飞快一转,立刻就有了定论——   这件事孔昭是不知道的,但是被熟知她底细的黎浔猜到了,而且黎浔应该是早在事发当时或者之后不久就已经猜到了,可是这女人也当真是心机叵测,居然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到现在,没有告诉孔昭和太子妃这些人。   这又是骆雪身上的一个把柄,她来找黎浔算账本是气头上的冲动之举,现在面对黎浔这个她生平最大的敌人和对手,她全神戒备之余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还真是编故事上瘾。”她飞快的定了定神,开始矢口否认,“我说我设计孔昭也是假设,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当然有关系。”黎浔没给她狡辩的机会就直接出言打断。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骆雪的面前,注视着她的面孔,字字句句和缓而清晰,“去年二月初你们买通了东宫内侍柳随英共同设计要在陈州置太子于死地,你们一起合谋谋杀过当朝储君啊,这可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骆大小姐又怎敢说是与他没有关系?”   两个人,四目相对。   黎浔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是□□裸的嘲讽。   骆雪的心跳一滞,呼吸也凭空顿住些许。   如果这里不是信王府,如果她面前站着的这个女人不是已经有了信王妃头衔的黎浔,她一定会立刻扼住对方的脖子,杀人灭口,叫她这辈子都再开不了口……   眼中杀意蓄积,她最后就只是咬着牙,心虚且低沉的,一个字一个的说:“可是,你没有证据。这些都只是你的凭空臆测而已,你没有任何的证据就敢血口喷人,将这么些大罪栽到我的头上吗?黎浔,我看你现在是仗着他对你的宠爱已然是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还当真是什么鬼话都敢说的!”   她眼中狰狞的杀机对黎浔而言是毫无意义的。   黎浔唇角重新绽开笑容,就又款步踱开了,一面轻声的笑道:“我要证据做什么?我又不需要将你送上公堂去听审判罪,反正你如今这个处境已经岌岌可危,未来哪怕是还能留一条命也注定是要生不如死了,你我已之间只是私仇,我既不是陛下也不是判官,更不是需要公道的当事人和百姓,又何必执着于要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世呢?反正不管你认不认,我都知道那些事就是你做的,这也就够了。而且你看,即使我没有把你做的这些龌龊事都抖出来,这些事却成了你的把柄被我捏着,你现在只能乖乖任我宰割,我说你毒害太子妃,你就得承认毒是你下的,这不是更有趣吗?”   骆雪咬着牙,攥着拳头,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上了。   她现在特别想冲上去撕烂黎浔的这张脸,也不叫对方再多说一个字。   可是——   她不敢!   外面正有一把□□对准了她的背心,她还不想死!   所以,此刻她就还只是面目狰狞且充满仇视和怒火的瞪着黎浔。   而黎浔却是一寸一寸正在将她身上的遮羞布一块一块的往下扯:“上辈子的太子姬璎就是死在你手里的,不是吗?你与他暗中苟且,他允诺许你正妃之位,后又食言,你放弃他的同时就设计利用孔昭出手把他给杀了。但是我想那时候你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但后来却阴差阳错,你借着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得到了母仪天下的机会。骆雪,不得不承认,你上辈子的运气是真不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90章   上辈子的太子姬璎就是死在骆雪的算计之下的!   这样的事, 听起来很荒唐,很不可信是吧?   骆雪与他之间有私情,还怀着他的孩子, 并且姬璎还是一人之下的当朝储君,身份何等尊贵?他是权倾天下的太子殿下, 说他是被与自己相好的女人设计要了性命, 这本身就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吧?   就是因为被这个盲点一叶障目了,所以姬璎“意外”身亡之后就无论是姬珩还是林皇后都没有也不可能将这件事往骆雪身上联想。   女子谋杀亲夫是极重的罪,是要被千刀万剐并且牵连娘家家小的,更何况骆雪设计干掉的还是当朝储君,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谁会想到?   要不是这重来一次叫黎浔发现了她和孔昭之间诡异的牵扯,黎浔也绝不会凭空把姬璎在陈州遇险一事往她的身上联想。   骆雪脸上的表情整个僵成了一张面具。   这算是她身上最大的一个把柄了, 上辈子她就掩饰得很好,甚至直到她死包括骆长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就是一直跟着她的青稞——   青稞也只知道她私底下约见过孔昭,但孔昭是她单独见的, 所以她和孔昭之间都说了什么又或者密谋了些什么青稞也不知道。   骆雪是太过异想天开和高估她自己的能力了,可论小聪明和行事的谨慎,她都是不差的。   即便青稞还受她指使那时候在东宫买通了婢女去告发太子妃和孔昭私会, 但是在青稞看来那也只是她居心不良, 为了女人们和男人之间的那些事小心眼的恶意针对太妃的,而绝想不到她那次真正要针对和铲除的对象其实是孔昭。   现在, 黎浔就站在她面前,当面揭了她的老底。   要说完全的不慌和不心虚那绝对是假的, 骆雪这时候就忽的庆幸黎浔也要隐瞒她们俩重生而来是这世间异类的把柄把这里清场只有她们两个人在。   她眼中情绪连着变了几变,最后还是强撑着冷静下来,盯着黎浔在厅里闲庭信步的身影, 警惕而慎重的吐出几个字:“可是……你还是没有证据!”   黎浔于是顿住了脚步侧目看她,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孔昭就是证据!”   骆雪的瞳孔剧烈收缩,脑中翁的一声,如遭雷击,瞬间就有点站不稳了。   黎浔看着她,表情依旧轻松自在,收放自如:“那件事上虽然没有留下什么有利的物证,我也相信你行事的谨慎,绝不会留下什么可供人拿捏的线索,可孔昭就是个活生生的人证,你这几次三番的,甚至不惜在宫里设计出一起命案来,还不就是因为你怕事情败露才想灭他的口吗?如你所见,现在太子妃与我联手了,试想……如果是她跟孔昭去开口……”   只要太子妃有需要,就哪怕是谋杀行刺储君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孔昭也是绝无二话,说认就认的!   这一点,骆雪也很清楚。   黎浔话音未落,她就已经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双腿发软的后退了两小步。   嘴唇动了动,几乎本能的就要脱口哀求了,可是——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黎浔!是她恨之入骨,一直视为眼中钉的黎浔!   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低头。   黎浔恨是恨她,可是以她的心性儿还不至于会觉得逼着骆雪给她跪下来磕头求饶或者违心的痛哭流涕说几句忏悔之言就会觉得开心畅快了……   时至今日,她与骆雪数次交锋,甚至连巴掌都懒得给她一下,和这么个小家子气又小格局的女人斗气互扇耳光吗?那是市井泼妇和一时意气的小女孩儿才会做的事,她是不屑于的。   在她现在翻手即可杀人时,撕扯吵闹的事毫无意义,幼稚又可笑。   所以,即便现在她面对的是骆雪,也依旧心平气和。   “事情是孔昭去做的,借的是怀王府的人脉和帮手。你们做的是同一件事,但他有他的目的,你有你的。他是不忍心太子妃继续在东宫受折磨,就偏执的以为如果能刺杀太子成功,太子妃的日子起码是不必过得那么压抑和生不如死了,可是他当时被爱情和仇恨冲昏了头脑,没能全面的考虑,他不曾想到太子妃事后为了不把太子遇刺一事牵连到她和杨家的身上而选择了为太子殉葬,以彻底洗清自己和保全了杨家。太子妃死了,等于是被孔昭间接害死的,所以孔昭疯魔了,因为太过自责。那之后怀王就捏住他参与谋杀太子的把柄,那后面两三年里他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只顾着为怀王效力,以麻痹自己,直至最后被怀王的弑君谋逆案牵连,孔府满门抄斩。其实从太子妃死后,孔昭就断了生念,他获罪下狱之后,身上的死罪背负了好几桩,虽不在乎再多一件谋杀储君的,可那件事如果再翻出来,他杀人的动机是和太子妃挂钩的,反而会牵连到太子妃死后的清誉和名声,所以他只会守口如瓶的赴死。至于你……”她说,“你当时要设计谋害太子的时候我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毕竟一开始就没人会想到你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大家闺秀会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更是替你撇除了几乎所有的嫌疑,再等孔昭因为谋逆案被诛,你的秘密就彻底被尘封了。那时候姬珩为了报恩,林氏为了孩子和血脉,你就凭着这样的运气,靠着谋杀太子一事做了垫脚石,非但未被追究定罪,反而青云直上,凭空叫你捡了个皇后的桂冠戴着。”   前世的时候,骆雪在设计杀姬璎的时候一定是还不知道已经怀了身孕,否则姬璎求子心切,只要知道她怀孕,以她的心机和骆璟良的地位,他们父女俩软硬兼施的施压,是极有可能直接说服姬璎叫他想办法锄掉太子妃扶骆雪坐上太子妃的宝座的。   毕竟就当时的局面来看,姬璎登基的把握不说十成也有八成,可姬珩那时候是完全没有存在感的。   骆雪在设计杀姬璎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林氏一族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孤注一掷,拿身家性命去拼,会在姬璎死后去力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姬珩上位。   那时候她应该是在姬璎死后才发现自己怀孕,而那时候的她却是实打实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没经历过多少事,发现怀孕必定惊慌,或者是去找她父兄求救了,也或者是被发现了,然后不知是骆璟良还是骆长霖出了主意,他们就索性和林氏一族联合起来一起立捧姬珩上位了。   骆雪就是凭着这样逆天的运气,在明明是作了大死的情况下反而咸鱼翻身,非但没被问罪,反而一飞冲天。   而这个天生就很自大的骆大小姐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阴差阳错的运气使然,反而是经此一事便觉得自己智计无双,合该就是主宰别人生死,可以翻云覆雨搅弄风云的命,以至于她凭姬璎的遗腹子上位之后还继续不知收敛的作死,算计黎浔,算计姬珩……   而现在重活一世,她依然还是老样子,继续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各种使手段,妄想着自己可以随意玩弄甚至操纵别人的生死。   骆雪一直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   黎浔其实对她心里的想法多少也是有些好奇的,索性就又问了:“其实我很好奇你当初究竟是为何对太子起杀意的,就因为他答应你的事没有践诺吗?”   她自己本身搭上姬璎也就是奔着母仪天下的目的去的,不为情也不为爱的吧?不过就是一场互相之间的算计而已,那是交易,虽然太子骗了她的身又毁诺是很恶心人,可他毕竟是储君,骆雪身后还牵连着整个骆氏一族的生死呢,她就因为自己被一个男人骗了心有不甘就有胆子去谋杀当朝储君?   这是要说她孤勇无畏?还是该说她是个蠢货?   上辈子她真的是全凭运气才勉强遮住了这件事没有东窗事发,她不会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实力和能力吧?   “我的事,不需要对你交代和解释。”骆雪三番两次的被掀老底,她从一开始慌乱无措和心虚到这会儿已经变得几乎已经麻木了,冷冷的道了一句。   黎浔也不勉强,微微颔首,又走回上首的椅子坐下,“那你今天找我来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自然是兴师问罪的!   可是黎浔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这会儿骆雪站在她面前自己就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的无所遁形。   黎浔一再的害她,逼她,羞辱她,就连今天在宫里也……   “几次三番的害我,黎浔……”想想遭遇的那极羞耻的一幕,她心中憋屈了许久的委屈突然铺天盖地的漫上来,一股热气冲到眼眶。她不想在黎浔面前示弱,声音也控制不住的带了几分哽咽,质问:“你凭什么这般对我?你抢了我的……”   “你还觉得是我抢了你的吗?”黎浔又不是她的谁,根本不想听她倾诉委屈,直接打断她的话,“你一直觉得上辈子你所拥有的就注定该是你的,可是你回头想想,从头到尾一次次使手段在算计,在谋取的根本就是你。你先是算计太子,又是算计我,再到算计他……没有什么是注定该属于你的,哪怕是上辈子你曾拥有过的也只是你通过算计抢到的。骆雪,没有人有义务做你的垫脚石,也没有人该是一直让着你的,上辈子我只是没有跟你争而已。反正这也应该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那索性就一次把话都说清楚吧,你没什么了不起,你也不是生来就得上天眷顾该高人一等的,哪怕都是算计,你技不如人就得认,现在你也不得不承认——我,黎浔,比你手段更高。愿赌服输,我才是要拿回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信王府的正妃之外,将来他登上帝位之后的嫡后之位以及太子之位,这些都彻彻底底的与你没有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骆雪:努力下线中。。。 第191章 摊牌   不是为了气骆雪, 也不单单就是恶趣味的炫耀。   骆雪确实让她很恼火,让她觉得她上辈子的很多事都不值,就因为这个女人从中作梗, 无论是她还是姬珩,都额外走了许多弯路, 又遭遇和经受了许多。   这辈子, 她就是想把这些都找回来。   她重生回来,自从知道了骆雪的所作所为之后没打算放过这女人是真,但报复却不是她生活的重心,她看中未来更胜于过去,弥补前世的遗憾给所有在意的人都尽可能的争取一个好些的结局才更重要。   骆雪的眼睛腥红, 几乎是近于疯狂的死瞪着这个她嫉妒又痛恨的女人,依旧还是咬牙切齿的硬撑:“你也承认了从头到尾大家都是在耍手段, 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比我更高一等?你现在这般有恃无恐,不过就是仗着他的宠爱。黎浔,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心虚吗?”   她说着, 突然也就恶劣的嘲笑起来:“试想如果是叫他当面来看看你现在的这副嘴脸,让他知道你在背地里都做了多少阴险卑劣之事,会怎么样?”   “你想知道?”她这样的垂死挣扎在黎浔看来连和她争执的意义都没有, “反正你暂时也死不了, 那不妨就找找机会去掀了我的老底试试看,到时候你就知道他会如何了。”   一开始的骆雪其实一直觉得姬珩对黎浔的执迷不悟就是因为始终没能彻底征服的那种不甘心, 所以他会想方设法的讨黎浔的欢心,但这辈子重来一次之后再看……   又仿佛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的了。   这辈子他俩之间显然就不是求而不得了, 那就是黎浔投其所好,仗着先机伪装得太好,姬珩压根不知道她背地里是个手段多狠辣可怕的女人, 否则的话,她这样的女人是个男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的吧?   只有凭着这种自我麻痹,她才能强撑着继续给自己树立信心。   可是——   现在的黎浔已经把她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她现在站在黎浔的面前就只有被压制的份儿,再争执下去也是枉然。   最后的一点自尊维持着,叫她不能再继续留下去自取其辱了。   她捏着拳头,狠狠的剜了黎浔一眼,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到门口,终还是不甘心,就又顿住了脚步回头,扬眉冷笑道:“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上辈子自我死后你应该是将我的一双儿女都照顾得很好吧?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母亲,我还甚是惦念他们的。”   既然这辈子她已经被完全压入了下风,那么黎浔的所有痛处都还留在前世,攻击对方自然是要往痛点上戳的。   黎浔的为人她还是了解的,虽然冷淡不太好相处,可是爱憎分明,恩怨也分明。   当时她最后做了一场戏,为了救黎浔而死,想也知道黎浔以后一定会善待她的孩子的。   黎浔默了默,面上表情却居然没有大的变化,依旧只是心平气和的看着她。   骆雪就只当她是被自己刺激到了,刚刚的挫败感和屈辱感瞬间消散,又得意起来笑道:“前世的那些事其实你也不能怪我,毕竟我要为了我自己的孩子。你说的对,他是宠你,可就因为是这样,我才更不能放任容你不是?我既不想让你进宫威胁到我,更不能容你生个儿子出来威胁到我儿子的地位,所以我买通传旨的太监改了册妃的圣旨,又做了个局叫你落了胎。虽然确实是有些对不住你,可如果当初你我易地而处,你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那些事情黎浔确实很介意,可这样听骆雪当面说出来,反而终于释怀了。   跟这么一个始终听不懂人话又只活在她自己的世界和逻辑当中的人,她还计较什么呢?无非就是浪费自己的精神罢了。   “也还行吧。”黎浔跟她是气都懒得生了,“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最后却都成了我的,尤其是对你的亲生女儿来说她的一生里连你这个生母的一点痕迹也没有。我确实疼爱她,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首先得是她真心实意将我做了母亲看待,我才会疼她护她,白眼狼我是不会养的。你想要却要不要的男人是我的,你鸠占鹊巢占了几年的后位也还回来了,最后连你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都是只认我不认你的,对于一个白来这世上走一遭的短命鬼,我有什么好计较的?最起码,我那一辈子,薨逝之后还有夫君怀念,孩子记挂,可是你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一缕风罢了,吹过就散了。”   论口才,论气死人不偿命,她会输给骆雪?   骆雪本来就已经失了平常心,虽然黎浔的话她不愿意相信,可是以她对黎浔对姬珩的了解,她竟也是打从心底里不能反驳,她觉得黎浔的话都是真的……   黎浔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心性儿的人,她的女儿虽然设计托付给了黎浔,但孩子如果不是真心敬重她爱戴她,她也不会垂怜爱护,毕竟她和黎浔之间本来的关系就不尴不尬的,没什么交情,就凭着最后的一个局才叫黎浔觉得是有些亏欠她而已。但黎浔还真不是那种热心肠到别人对她偶尔一次好就能叫她不顾一切回报的地步。   而姬珩,他心里从来就只有黎浔,如果她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哪个敢对黎浔有二心,不表现出来还好,一旦表露出来,他也绝不会答应。   她的孩子们在他心中哪里能和黎浔的分量比?   又自取其辱的碰了一鼻子灰,骆雪终是意识到她在黎浔面前是真的讨不到任何的好处,咬咬牙,转身离去。   他来找黎浔算账只是一时意气,现在略冷静了些还是知道得赶紧去找骆长霖商量对策替她脱困才是最重要的,她首先得保住了性命和稳住眼前的局面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年念见她从厅里出来,就从墙头一跃而下,鄙夷的撇撇嘴,带着她往外走。   骆雪魂不守舍的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垂眸看着脚下的路面想事情。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一抬头才蓦然发现本来引路走在她前面的年念居然凭空没了踪影,心下落空狐疑间一抬头,却见姬珩长身而立面目冰冷的站在前路上。   他身上穿的一件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而容貌俊秀,正像是许多年前她初见时候的那般模样,只是这一刻他眸色深邃又暗沉,冷淡之余渲染其中的那种冷凝的杀气又是和当初少年时候截然不同的。   骆雪看到他时,心跳是本能的乱了几分节奏的。   仿佛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又像是身处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久未的光亮,内心百感交集,可那种复杂的喜悦的心情还没漫上来,就又被他这眼神逼退了……   这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见过殿下。”她红着眼睛忍着泪水,还是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的迎上去,屈膝行礼之余就先发制人的解释告状起来:“今日大理寺公堂上发生的事想必殿下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吧?臣女和太子殿下之间以前……但那确实都已经过去了,我原也纳闷我与太子妃娘娘之间无冤无仇她为何用这等罪名诬陷,意图将我置之死地,方才过来问过王妃,王妃却当面承认是她指使太子妃……王妃她好像对臣女有些误会,所以……”   说着,就仿佛是真受了无妄之灾一样的苦笑起来。   姬珩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表演,却是没有兴趣看完的,语气冰凉冷硬的突然开口打断她:“篡改圣旨,害了黎家母女的两条人命,又利用你亲儿子这个盲点,拿他当挡箭牌设局杀死了朕的一个孩子,现在用你的这区区一条命来赔,你觉得够?”   骆雪如遭雷击,脑子里翁的一声,可脚下却像是生根了一样蓦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姬珩的话简单干脆,甚至没有任何的修饰和掩藏的。   骆雪僵在原地,见鬼一样的盯着他的这张脸看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地有了一种如梦初醒一般的感觉,终于明白了她前一刻看见姬珩觉得他身上有哪里不太对劲了的这种错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觉得这很荒唐。   她不信。   于是带着一种濒临绝望一样的心情,比哭还难看的扯出一个笑容,抖着声音道:“殿下是在说什么?是……是黎浔她……”   她急切的上前一步,想去抓握姬珩的手臂,姬珩却轻巧的一个错身躲过了,仿佛被她沾一下都嫌恶心的。   骆雪扑了个空,往前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之后又匆忙回转身来,仓皇失措又满是不安的望着他。   姬珩开门见山:“朕可没有阿浔那么好的脾气,你都折腾这么久了,也够了,说说吧,下一步还想做点什么来挽回颓势?继续行骗这一招在朕的这里可是不管用了,你是准备继续折腾骆璟良?或者太子那里没准也还有戏,你们所有这些人往一起团一团,让阿浔继续陪着你们玩?”   今日宫里的事情发生之后,骆雪就彻底完了,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和可能了。   姬珩原是完全可以不必出面搭理她的,可他依旧还是亲自出面与她摊牌了。   他和黎浔的格局与眼界都与骆雪不同,并不会靠着羞辱这么一个女人来找什么成就感,只是——   他觉得应该这样,这是她应得的,他知道用怎样的方式给一个人造成的打击才是最致命的!   他要她,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192章 绝杀   就是当年也是一样的, 姬珩和她之间很少有什么话说。   那时候她做事也很谨慎,知道她顶着个他嫂子的身份头衔,就越是想要靠近想要得到就越是要注意他的忌讳, 不能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和野心来。   她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而现如今姬珩主动找了她, 劈头盖脸的话就跟一个响雷砸下来似的, 在她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炸了。   骆雪是本能的想要自欺欺人,当他是听了黎浔的一些鬼话才来兴师问罪的,可是——   前世今生这样怪力乱神匪夷所思之事,又兼之他那个大逆不道的自称,若不是他真经历了和她们俩一样的情况, 他绝不可能这么收放自如的来演这一场戏。   所以——   现在其实不仅是黎浔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底细,姬珩他也从开始就知道。   他们俩就当他是个跳梁小丑一样, 看着她自以为高深的各种折腾,各种蹦跶?   被黎浔碾压,甚至看了笑话, 骆雪就只是愤怒,就只是不甘心,可现在在姬珩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一年的跳梁小丑?这对她的打击可谓是毁灭性的!   她心中支持着她的信念在飞快的瓦解。   自尊心如是被人一刀一刀快速的凌迟一样,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面垮掉。   她双腿发软, 脚下踉跄着猛然后退,嘴唇蠕动, 拼命的摇头:“不……不是……”   不是否认她之前做过的事,而是难以接受姬珩也是重生而来的事实。   “不是什么?不是你撺掇的骆璟良帮着你设局杀人灭口?还是不是你忽悠的姬璎去联络的南岳人的同盟, 一起合谋妄图将黎氏一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姬珩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带着一种完全不容她狡辩的绝对性碾压的气场, “你跟姬璎是怎么说的?说朕对阿浔情根深种,又与黎家交往过密,只要以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打压,就能借着黎云泽做幌子也将朕给拉下马吗?”   勾结南岳人一起设局,这种事捅出来就是会要命的,即便姬璎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某些部位,但他做为太子参与理政多年,对局势和利弊都会有他自己的权衡和判断,骆雪想要说服他叫他去和南岳人密谋合作——   光靠着一个美人计是绝对不够的!   她必须要拿出一些更重的筹码,比如……   铲除异己!   “不!”骆雪是唯恐他误会她要害他,也顾不上再纠结姬珩到底是怎么会也一起跟着回来了,她连连摆手,忙着解释:“殿下……不,陛下,您不要误会,我对您的心意您是知道的,我又怎么会有害你之心?”   姬珩的所料不错,她要说服姬璎对黎家下手,只能用这个借口,但当时也只是权宜之计,怂恿姬璎先去做,毕竟她对姬珩是一直抱着幻想的,倒是真的不会想要害他的。   但她此言一出,姬珩的唇角就忽的冷然一勾。   那个弧度,带了一丝诡异的,在骆雪看来是能彻底将她冻住的恐怖的味道。   她知道他很维护黎浔,哪怕只是她设计了黎云泽,他都不会高兴,可是他现在的这个反应——   还是不对劲!   心脏像是被什么突然攥紧了一样,骆雪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你对我的心意?”姬珩开口,果然是涉及了一个骆雪完全承受不住的话题。   他一开口,她就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可能说错话了。   可如果不那么说,让他误会成是她要联合姬璎将他置于死地,她一样会彻底失去机会……   所以,她好像把自己送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进退不得。   而姬珩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也压根没打算给她反驳和否认的机会就冷笑出声:“所以我当初确实是没有怀疑错你,那一晚确实不是因为我醉酒而是中了你的设计,你做了手脚,对吧?”   像是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的撕开。   骆雪的脸色一时羞窘的燥热发红又一时恐惧的苍白不堪……   她咬着嘴唇,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整个身体都在他那冰冷的刀子一样的眼神里被刺痛得麻木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糟,好像也不容她再全面的谋算很多了,索性就心一横,直接跪下去,伸手去扯姬珩的袍角。   姬珩再度毫不容情的闪身避开了。   骆雪一把抓空,扑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的还要挣扎起来向他扑过去,姬珩却仿佛连鞋底碰到她都嫌弃的样子,足尖挑起一块铺路的鹅卵石运了内劲踢过去,砸中她肩膀。   那一下虽没有撞碎肩胛骨,但也绝对力道不小。   骆雪的身子被撞击力带着,甚至都往后扑去,痛呼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其实很难接受姬珩这般对她,捂着肩膀慢慢撑着力气回头看过来,眼中已经蓄积有泪,神情惨痛的质问出声:“你就一定要这般对我吗?”   姬珩直接懒得搭理她。   她就扶着肩膀艰难的爬起来,心中集聚了许多的委屈和不甘心终于化做泪水涌出眼眶,望着姬珩声泪俱下的控诉:“殿下!信王殿下,我喜欢您,我是真的喜欢您!”   说着,又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更悲痛的事情,无比惨痛的苦笑起来:“您肯定不知道的。我给您当了三年的王妃又三年的皇后,私底下话您一共和我说过都没有十句,又怎么会把我的喜欢看在眼里?而且我也知道您觉得我不配!我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不知廉耻之人,当初是姬璎,是您的皇长兄他用花言巧语骗了我。那时候的我不懂人心也不懂情爱,就盲目的跟了他,可是后来我后悔了啊,尤其是……后来嫁给您以后我就更是悔不当初,我也很嫌弃我自己,后悔自己一开始不该那么天真那么容易听了姬璎的花言巧语被他给骗了,以至于在遇见你时我从一开始就出局了……”   她的这些心里话其实是藏了很久的了,对任何人都无法吐露。   今天这也是认清现实,孤注一掷,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和希望了,索性也就拼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搏一把了。   “苦情戏不合适你。”姬珩可没那个好心情听她在这里自怨自艾的吐露什么真心,“你也用不着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你又不是三两岁吃奶的孩子了,处心积虑没能谋到你想要的东西就要哭一哭吗?如果谋不到就算委屈,那姬璎其实不是才要哭死了?你真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和他之间一开始究竟是谁主动下的钩子又是谁算计的谁?如果你忘了,还要我这个局外人再来提醒你一遍吗?你们两个之间说情投意合就太糟蹋这四个字了,说到底就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了而已,他想拉拢骆璟良,你就刚好用这个做诱饵,想要搭上他,坐到母仪天下的位置上。可最后利益牵扯没谈拢,他没有铲除杨氏给你让路,你抽身而退的同时却反手一计就要了他的命?你还觉得是你被骗了,你无辜?你要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德行的东西,那就回头找个机会把太子、杨氏还有孔昭都叫出来,让你们都当面互相算算账?”   骆雪其实刚才也是整个人都乱了的,姬珩重生的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事她都来不及去想了。   而事实上冷静下来她就很明白了——   但凡是黎浔知道的事,姬珩也定然知道。   她刚才的这番话,只会再度惹了姬珩反感,更将她当成一个居心叵测又蛇蝎心肠的女人了。   她不想被姬珩这样看轻,当即脱口嚷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那也是因为他言而无信,先骗了我!”   姬璎骗了她的身,她就要了他的命,这很公平,她上辈子也只是运气好,刚好遇到林氏一族不甘心和姬珩要报恩,才给了她个好归宿,否则的话她难道不是一辈子都被姬璎毁了吗?她杀了他,虽然是一时冲动,但这只是多拿了一点利息而已,很过分吗?   姬珩这就话都懒得跟她多说了。   骆雪话音才落,也立刻意识到她这话再度暴露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虽然还是极力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可姬珩压根就不让她近身,她无法,只能忍着不再自取其辱,指甲掐着掌心尽量冷静的还试图翻转局面:“我其实也不想那么对黎浔的,可是我嫉妒,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殿下,您真的看不见我对您的心意吗?姬璎他背叛了我一次,我就没给过他第二次机会了,可是我对您……即便我再使手段,我也从不敢更没想过要伤你一分一毫的……”   要不是因为喜欢,要不是因为在乎,她不会把所有的矛头和小动作都针对着黎浔去。   甚至于,最后一咬牙选择了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早早的死去了,也不想将要他将所有的丑事都翻出来,暴露到两人之间来。   为了维系他对她的那个相敬如宾的最近的距离,她宁肯放弃了生命。   可是——   重来一次,这个男人依旧不属于她。   骆雪是真的觉得委屈,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等挫败之事,她看着姬珩,眼神哀怨:“真的就不能给我机会吗?重来一次也不行?我与姬璎之间真的就只是曾经的年少无知,可是我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给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回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她醒来的时候,孔昭已经秘密尾随姬璎南下去了,山高路远的,她根本无法阻止,而且那个节骨眼上,就算她要反悔孔昭也未必听她的,还可能落了把柄出来。   她真的是在一个最坏的时机上回来的,这才导致了她这辈子的败局,因为她和姬璎之间已经纠缠在一起了,所以无论如何费尽心机的筹谋算计,试图挽救弥补却都是越补越糟的。   她懊恼至极,表情已经极具哀求。   姬珩却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在她的乞求声中又抛出了石破天惊的几句话:“朕废了太子,重新选了宗室之子为嗣。”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珩珩子有点超常发挥,这章居然还没把这件事处理完,吐血。。。   周末继续万更走起! 第193章 出气   “朕废了太子, 重新选了宗室之子为嗣。”他说,“只有你的女儿,她被阿浔教得甚是乖巧孝顺, 阿浔疼她,朕给了她一个善终。至于你们骆氏一族, 因为骆长霖筹谋得当, 在你死后他当机立断的立刻就说服了骆璟良辞官隐退,并且骆家也干净利落的断了与太子之间的一切联系。你那个弟弟骆长霆是个什么斤两你也该是心里有数的,他也是做了几年官吧,你们骆家倒是仗着是个本分外戚的身份人前显贵很是风光了几年……”   骆雪始终是死不悔改,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有错的。   她现在最大的得意和成就感一定莫过于她上辈子虽然早死但至少算得上是全身而退, 可她却机关算尽把黎浔坑得很惨。   可是她怎么敢妄想她能自大的一直得上天眷顾?   黎家上下被她害得那般凄惨,他也被她连累得倾尽所有都没能打开黎浔的心结, 真正的得到她……   在一开始,他确实是心存善念,想着只要和林氏一族能与他和平相处, 只要骆雪母子都安守本分,他会愿意保全他们的。   可是——   黎浔死了啊!   他的全世界就这样被人毁灭,彻底坍塌了,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谁还敢指望他仁慈宽厚的去善待别人?   即使骆雪做的事情都查无实证, 最后也没有个水落石出,但事实上——   他依旧没给她的儿子和骆家一个好结局。   只有骆长霖, 他虽然关键时刻站出来主持大局,暗中操纵引导了骆家的一些事, 可是之后就功成身退,一直游离在外,并且也许他和骆家人之间的感情真算不上有多深, 那一次两次的援手之后,再到后来骆家真出了事他也没露面更没再试图管过他们,反而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骆雪显然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幼稚无聊到需要编排一些谎言来打击她的。   她神情剧震,难以置信的慢慢将眼睛瞪大,一字一句艰难又缓慢的吐露:“什么?你……杀了他?”   她的儿子,姬珩当年初初登上帝位时候册立的太子,这孩子毕竟不是姬珩的亲生儿子。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告诉孩子他的真实身世,并且也竭尽所能的教导着希望这个孩子能和姬珩一条心,能讨得姬珩的欢心,以帮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增加博宠的筹码和巩固后位。   可是——   她死的时候孩子毕竟还小。   万一黎浔看他不顺眼,或者他受了林氏等人的笼络和唆使而与姬珩逐渐离心,姬珩绝不可能以德报怨的纵容宽恕他。   不仅如此,如果他犯错,姬珩甚至都不会仅想着贬他为庶人就算了。骆雪前世怎么也是当了几年的皇后的,骆长霖也提点和教导过她一些,大局和利害关系上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她那个儿子毕竟是曾经做过太子的人,如果姬珩就是有心废了他,光是废黜可不保险,毕竟不是亲父子,万一有心人士想要动摇姬珩和后来皇储的地位,曾经的废太子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姬珩如果真的容不下她儿子了,那就绝对是会斩草除根的!   而如果小太子被废,被赐死,那么骆家其他人的下场——   自然也是一样的。   骆雪算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了,她做所有事的时候都只是考虑自己的需求和喜好,哪管家里其他人的?可如果在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赴死之后,她的孩子,乃至于她背后的整个骆氏一族居然也没能得个善终……   那她在黎浔的眼里,就当真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笑话了。   姬珩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脸上依旧是一种淡漠到几乎毫无感情的表情。   骆雪印象里见到他时他多是这个样子的,很冷淡,说一两话都不很耐烦应付她,哪怕她找他是为了一些正事,若不是他对黎浔总是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耐性和肚量,她几乎就要觉得他生来就一个没多少感情的冷血之人。   而这辈子更甚!   他会带着黎浔到处招摇过市的玩,哪怕是黎浔把他撇下马背狼狈尽显他也没有半点脾气的任她胡闹,他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明里暗里的和黎浔腻腻歪歪的耳鬓厮磨,他会冲着黎浔笑得很是阳光耀眼,他……   她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神采飞扬的人就是当年冷若冰霜的那一个。   她一直以为现在他就只是个未曾经历太多的少年,却原来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他,而他的冷酷无情就只是冲着她的?   不,或者更确切的说现在站在面前的姬珩是比当年还更冷淡,更无情的。   当年她忍着心中所有的恐惧,破釜沉舟也想要试图靠近的人,非但从来没有半点的机会,他却越来越冰冷,在他的面前似乎是竖起了一道长满冰锥的峭壁,将她永远的隔绝在外。   他看着她所有的狼狈和恐慌,眼神终于从冰封中松动,略显出了几分讥诮。   眼神意有所指的从她腹部掠过一眼,一字一句,字字珠心:“你都杀得,朕又如何杀不得他?”   骆雪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缓慢下移,落在自己的腹部。   她当然知道姬珩指的是什么,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人抽空了一般,恍惚的近乎虚脱。   她的嘴唇不住的颤抖,抖动。   想想她重生之初还处心积虑设计想要误导黎浔让黎浔以为她怀的孩子是姬珩的的那件事就越是觉得荒唐可笑,气恼羞愤之余,几乎要忍不住的嚎啕大哭,最后还带着哭腔挣扎:“我忍痛拿掉了我的亲骨肉,我只是为了靠近你……”   “忍痛?”姬珩不以为然的冷嗤,“这话你还是拿回家去继续骗骆璟良吧。同样是骨肉至亲,你为了一己之私,孩子说舍弃就舍弃,亲生父亲有利用价值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甚至于是直到了此时此刻你都还没有觉得你闯的祸有多严重吧?因为你还抱希望于你那个大哥,你确信只要你继续以亲情做筹码去求他威胁他,他就是再生气也会忍着恶心给你收拾烂摊子。”   这个女人,自私自利又有恃无恐简直到了……   只能说是如此歹毒又如此无耻之人实属这世上罕见。   骆雪在宫里身边没有亲人孤身跪在皇帝的御案之前的时候确实是无比恐惧的,怕皇帝一怒之下直接在宫里将她给私刑结果了,可是打从宫里出来之后就如是姬珩所言,她的心态立刻就整个变了。   因为觉得还有人能不惜一切的给她兜底善后,就没有再把那些事情都看得很严重了,否则她自己大难当前,她又怎会有恃无恐的还有心思来找黎浔兴师问罪?   骆雪的心思再度被精准的戳中,她目光又是本能的闪躲,又在飞快的计较着该如何继续替自己争取和圆场。   而姬珩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就多一眼都懒得看她,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凉凉道:“那你就赶紧去找骆长霖哭哭看吧,再迟……父皇不至于出尔反尔,可宫里的皇后娘娘未必,拖延下去你还真未必有机会了。”   骆雪猛地打了个寒战。   林皇后冲动又经常会没脑子,现在姬璎的名声因她而损毁,可真保不齐这女人气头上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还是不甘心放弃,可骆雪也知道她首先得要活着度过这一关才能有翻盘的机会,于是就眼神眷恋不舍的又盯着姬珩看了一会儿,方才终于艰难的下定决心,咬着牙一转身匆匆的走了。   按理说此间事毕,姬珩也该走开了,他却暂时站着没动。   黎浔从方才骆雪过来的那个方向后面一簇长青的灌木后面走出来。   她在花厅见的骆雪,要回房也得从这条路上过,姬珩之前刻意在这里堵骆雪——   显然不是偶然。   他们其实都知道,由姬珩出面抛出重生的事实才能给骆雪最致命的一击,黎浔从来没提也没要求过,不是因为她没想到,而是不想这么做,一来她没有这么的恶趣味,二来她也知道姬珩心里对那个女人有疙瘩,怕他见了那个女人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和恶心。   她走上前来,脸上表情本来是有点不冷不热的,蹭到他面前,突然仰起脸,语气娇俏的揶揄质问:“你这是故意在这堵我呢?”   他这样的人,越是憎恶恶心骆雪曾经的所作所为,就越是不屑于当面和她对质的,他的格局没这么小,会小家子气到刻意找上一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去兴师问罪。   今天做了这么幼稚的一件事,无非就是为了当面给她出气的。   姬珩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很自然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带了丝略显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前一刻的那个他已经判若两人。   他是丝毫也不觉得难为情的,只是随口反问:“现在心里可是畅快多了?”   骆雪对黎浔而言,两人之间早就胜负已定,其实从年前送她入狱之后黎浔就已经不怎么在意了,一个已经出局了的以前也只能勉强算是对手的人,根本不值得她还耿耿于怀的跟自己过不去。   姬珩帮她出了这口气,毕竟是已经不怎么介意了,所以要说畅快其实也没多少,她反而心中触动,那感觉略有点闷闷的。   “嗯。”不过嘴上她还是领情的,又往前一步伸手抱住姬珩的腰,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   她从没问过他前世后来发生的事,这也是第一次听他说,她以前只能猜到她死后姬珩一定不会和林氏一族善了,却没有想到姬璎的那个遗腹子居然也没得个善终。   骆雪应该是想不透缘由的,可是黎浔却很明白他这是为了什么……   姬珩这个样子,可想而知前世自她死后他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反正承袭皇位的也不会是他的亲骨肉,那么宗室里的任何其他子弟和姬璎的那个遗腹子都没有区别,甚至于那个孩子的生父是姬璎,生母是骆雪,林氏和骆氏两族哪怕是后来相继倒台,可他们在朝多年,也难免会对后世造成一定的影响的,哪怕那个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他身世的隐情,可他起码知道他的生母是骆雪,他心里天然就是偏向于骆雪的,别的都不提,只姬珩死后是不可能答应和骆雪合葬的,单就在这件事上就一定会起纷争的,姬珩绝不会允许这样的风险存在。   不仅是她,还有他们唯一的女儿湖阳,湖阳虽然嫁去了漠北,但如果大觐朝廷出兵,漠北的实力根本不允许它与之抗衡,让骆雪的儿子坐上皇位,姬珩总归是要承担风险的。   可如果是换了其他的宗室子弟就不一样了,他们和他,和黎浔还有骆雪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以及私心牵扯在,不管被选中的是哪家的子弟,那个孩子都只会对他这个先皇感恩戴德,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也绝对会遵从姬珩所有的遗愿,以彰孝道。   黎浔不用想也知道,姬珩所有的心愿就那么俩,一个是得与她合葬,一个就是保得湖阳后半生安稳无虞。   这两件事只有交给骆雪的儿子才会有难度和风险,而和其他人之间完全不会有任何的利益冲突。   这样一来,骆雪的儿子保不住太子之位甚至性命就成了必然。   骆雪以为她那时候是算计赢了,实际上她算计掉了她的亲生儿子和骆氏满门,即便她不在乎骆家的任何人,可骆家没了她还是败得一无所有!   黎浔靠在姬珩的怀里,拉过他的手,隔衣搁在自己腹部,语带笑意的坚定道:“我一定给你生个儿子,这辈子咱们可不再便宜别人了!”   姬珩摸摸她的头发,失笑。   而大门外,骆雪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车让管家赶紧送她去骆长霖处,结果马车却在巷子口就被等在那的十安给拦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下午6-7点。 第194章 辞官   骆家的管家跟骆长霖身边的人都不熟, 何况现在骆长霖已经离家被分出去了。   他态度很有些拘谨,赶忙命车夫收住缰绳:“十安兄弟,你这是……”   马车里的骆雪听到动静也精神一振, 连忙掀开门帘探出头来,一眼只看见十安一人, 心里就咯噔一下, 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在这?”她警惕追问。   十安对这位作天作地的大小姐早就没有丝毫的好感了,脸上是公事公办的冷硬表情,语气也很刻板:“大公子说您今日若是侥幸能从宫里出来是必定要来信王府最后再自取其辱的闹一场才善罢甘休的,所以叫小的特意等在这里。”   骆雪脸上臊得微微不自在,可是她强制压下了, 急切道:“大哥呢?我要见大哥。”   十安驻马挡在胡同口不让:“大公子不会再见您了,叫属下来此就是要告知您请您也不必再折腾着过去找他了。”   骆长霖居然不管她了?不仅不管甚至于为了省去麻烦就连她的面都不肯再见了?   这完全超出了骆雪的预期。   她心里一慌, 刚要说话,已经被十安抢白打断:“大公子另有一句话要小的转告于您,他说以您如今的处境, 唯一还有生机的一条路就是以情字为盾,下回宫里再召见时您就尽量演吧,只称是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又兼之年少无知才会如此鲁莽行事。以陛下今日的处事作风, 他至少还是在给太子留机会的, 如若您能打动得了太子殿下……他若肯于出面保您,那么或许至少您还能留得下一条命在。”   所以, 骆长霖的意思是说叫她认下给太子妃投毒一事?   而且——   还让她假戏真做,去寻求姬璎的庇护?   且不说这个做法和她的初衷完全的背道而驰了, 就哪怕是退一万步讲她能有本事攻克了姬璎下来,那难道她以后就要和姬璎绑在一起了吗?   她从一开就是为了摆脱姬璎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啊!   骆雪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太荒唐了。   “我与太子之间,我没有……”她有些哭笑不得, 恼怒的争辩澄清。   太子妃的毒根本就不是她下的,凭什么要她把这个屎盆子认下来,并且还要为此承担后果?   “太子妃的事是不是您做的已经无关紧要了,谁让您沾上他们夫妻俩呢?要保命,您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十安直接打断她,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带了几分明显的讥诮:“而且大小姐,说句知根知底的话,虽然您一直不肯说出来,但您瞒着大公子的那些事可也未必就比给太子妃投毒事儿小吧?您若真要明明白白一板一眼的论个是非出来,那恐怕就连这条路都没得走了。”   这个女人,到现在还自以为是的拎不清?   也得亏是她前面几次三番的作死早早的把大公子惹毛了,并且提早与她断了,否则的话恐怕真要被她拖累死了。   十安以前也只觉得这大小姐任性又有些不知轻重,此刻见她到了这时候还是异想天开……   就当真觉得她别是脑子有问题,根本听不懂人话。   于是也不想多说了,只道:“除非太子肯于出面保您,否则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就是大公子的原话,您好自为之吧。”   谋杀太子,怂恿太子合谋外邦构陷忠良……   这两件事哪一个也不比给太子妃投毒的罪责更轻的。   给太子妃投毒,她还能仗着自己是女流之辈做借口,扣一顶女子为爱疯魔的帽子给自己开脱,另外两件事一旦任何一件被抖出来她可就完全连开脱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骆雪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两件事都是背在她身上的催命符,要不是因为知道自己承担不起,她又岂会在御前不敢过分分辩,更何至于被黎浔死死的压制了?   十安把要给她的话都带到就懒得再跟她打交道了,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骆雪沉着脸,咬着嘴唇,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的背影,明显是根本没死心的。   骆长霖不可以不管她,她要找过去当面求他!   心里的主意定得很快,十安却是知道她德行的,走了没两步又收住缰绳回头,这次却是看向管家的:“哦,还有一件事,鲁管家若是有心也不妨提醒相爷一声,他如今也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大小姐与太子殿下有私,不管一开始是不是他的主意,总归事到如今陛下是绝不会相信他还是个秉性纯良的纯臣了。现在若是引咎辞官,至少还可以将这半生经营出来的名声保得大半,若还是执迷不悟的抓住这个官位不放,怕是就将不得善终了。”   眼下在位的那位皇帝陛下看似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事实上他的好说话就仅因为他厌恶麻烦而已。   现在倒好,骆璟良纵容女儿怂恿得他儿子给他闹出了大乱子,他绝对会记在心上的,以后再看骆璟良就绝不可能顺眼。   何况——   骆雪要得扒得住姬璎才能勉强保命,一旦有了这重牵扯在,皇帝为了限制太子也不可能再重用他了。   他的仕途,经此一事总归是做到头了。   早点抽身,没准皇帝还会觉得他懂事,既往不咎。   管家的心头一凛,听到骆璟良居然到了需要辞官以保命的地步了才终于知道自家大小姐这次闯的祸有多重。   他心中也是惶惶。   而十安说完就不再逗留,打马先行离开了。   骆雪这时候心里也很慌,可她就是死活不肯相信骆长霖会丢下她不管,咬咬牙道:“送我去找大哥!”   管家此时已经知道不能再纵容她胡闹了,连忙道:“大小姐宫里传出话来是说在太子回京之前叫您在家闭门自省的,我们这已经是耽误了,再折腾下去一旦被人瞧见了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了,还是先回府去和相爷商量一下对策吧。”   骆雪这哪里是能听得进去旁人劝告的?当即怒斥:“我说我要去找我大哥!”   “唉!”管家叹了口气,也不再与他多说,只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也有点烦了这位给家里惹祸的大小姐,狠命的一抽马股,马儿奔驰起来直接将骆雪掀翻在了车厢里。   骆雪这次的事情又是闹得沸沸扬扬,一天下来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骆长霆这几日过年在家休息,骆夫人带着一双儿女没敢去骆璟良书房,但是聚在一起也是焦急的等着宫里的消息,听说骆雪回来了,就忙赶过去听消息。   骆雪今天是真的自知理亏,很有点犯怵不敢去见骆璟良的,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就是再不想也得硬着头皮过来了。   结果她畏畏缩缩的刚垮了一步过门槛,在里面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的骆璟良就转头冲过来,一巴掌将她扇到了门框上:“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究竟还瞒着我做了多少胆大包天的蠢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你是要将全家都害死吗?”   外间在传骆雪是为了抢夺太子妃之位才和太子姬璎里应外合毒害太子妃的,骆璟良知道骆雪和姬璎有染的事,并且骆雪以前为了诓他也从没对他透露过她真正想嫁的人其实是姬珩,这样一来,骆璟良自然就认定了骆雪毒害太子妃的事情属实了。   骆雪脑袋撞了一片青紫的伤出来,疼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回她是不仅委屈也害怕,只能扶着门框还是跨进门来,泪流满面的跪下了:“父亲,女儿没有,是那个黎浔,她串通了太子妃一起陷害女儿的……”   骆璟良被她坑成这样,现在对她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了,还要再发作,就见管家正在院子外面神色焦灼的直探头往里面张望。   他一时就顾不上骆雪了,连忙三两步冲出去。   管家低声将十安的话转述给他听了。   骆璟良对辞官一事自然是本能的抵触,他现在高居左相之位,这是何等的身份和地位,就这么一朝放弃化为乌有?   这边他还愣着不曾做出任何的反应来,却是刚巧赶过来的骆夫人闻言当先一个受不住,头晕眼花的昏死了过去。   骆府上下一片忙乱。   骆璟良虽是恨不能重处骆雪,甚至是想直接打死了她算了,可这时候却也顾不上泄私愤了,只赶了她去祠堂先跪着思过。   骆夫人昏厥他也没顾上管,只叫一双儿女把她扶着回房去。   骆长霆来年就要参加春闱了,眼见着的好前程如今面前突然横出一道沟壑给他拦住了,他现在是最着急的,可暂时又不敢多说什么,欲言又止的扶着母亲走了。   骆璟良对辞官一事自然也是犹豫,自己关在书房里想拿出一晚上的时间仔细想想,结果刚把管家遣走了没一会儿他就又回来了,很有些难以启齿的继续禀报:“老爷,方才大公子那边又特意差了人来捎话,让转告您,见了大小姐的面之后您立刻进宫和犹犹豫豫再拖个一日半日的才去意义大有天壤之别,他叫您慎重。”   骆璟良本来是一肚子火,脑子里浆糊一样根本转不过来,此刻听了这话他也就明白了——   是了,他现在立刻就进宫去还能勉强解释是他不知道骆雪之前的所作所为,女儿回来问明白了原委之后立刻就惩戒女儿并且辞官抵罪,这个态度摆在这,皇帝就是不全信,可毕竟这些年他也算本本分分兢兢业业了,哪怕他只是第一时间知错悔改,皇帝也多少会惦念旧情,从轻处置他的。   可是他若犹犹豫豫的要等着想过一夜去,皇帝那里就坐实了骆雪一事就是他想争从龙之功纵容甚至是怂恿他女儿的,他功利心重,野心也重,没准还会激得皇帝直接对他动杀机。   骆璟良在心疼的滴血,可是在性命和官位之间——   他也没得选!   只能心一横叫人赶紧备车,他赶着去跪宫去了。   皇帝当天没有召见他,他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夜,直至次日被上朝的官员来回围观了两趟,皇帝早朝之后才将他叫进了御书房去。   他们君臣单独见的面,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晓,只骆璟良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被抽走了魂魄一样,脚底都是虚的。   小太监引路将他一路送出宫去,他出了宫门之后最后一次回首瞻仰这座以后再也进不来的锦绣宫城,老眼昏花,眼前一幕幕换过他从意气风发的入仕,到勤勤恳恳的当差,被赏识,被重用,步步高升,从一个翰林小官坐到满朝文官之首的位置。   这一生,再回首,竟如浮梦一场,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再下一刻,他就一头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骆璟良这一病就直接躺在了床上,骆夫人也受不住打击,一晕再晕。   府里骆霺哭哭啼啼的成天叫骂抱怨,骆长霆也唉声叹气,几个庶子庶女都在惶惶,而在祠堂跪着的骆雪,没了骆长霖给她撑腰,骆霺自从腿伤落了残疾之后脾气也越发乖戾起来,几次三番找到祠堂找茬,打骂羞辱她,骆璟良病着不见人,骆夫人也不管,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骆大小姐居然也落到了任人宰割的份儿……   皇帝这边暂时倒是没说什么,宫墙之外传得沸沸扬扬的都是骆雪和东宫的这档子事儿。   失去了庇护,骆雪才知道这世上最难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仅仅三天时间她就被骆霺折磨得一身伤,在这种煎熬中,总算等到了太子姬璎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前卡点,早睡的大宝贝可以明天早上看,么么哒~ 第195章 昏招   姬璎南下大半个月, 正赶上年节,本来也是归心似箭,办妥了事情正急吼吼的往回赶, 正好遇到陈靖派去的特使。   陈靖身为禁军大统领,虽然是效忠皇帝的, 但在为人处世上也少不得有些圆滑的手腕, 反正事情在京城已经闹开了,他就特意嘱咐了下头的人如果太子问起急召他回京的缘由大可以实话实说。   姬璎完全没有想到太子妃中毒的事会在这期间事发,并且牵连到骆氏父女,他自知事情棘手就更是片刻不敢耽搁的往回赶。   回京之后也顾不上先回府去,直接去了宫里面圣。   皇帝人在后宫, 就直接把他叫了去。   姬璎回来这一路上也没少听到沿途的百姓议论,自知事情严重, 见面就先跪下磕头:“儿臣特来请罪。因为儿臣行为不检又管束后宅不利,以至于闹出了风波,累及皇室的名声和父皇的颜面, 儿臣罪该万死,请父皇万万保重身体,莫要为了儿臣之事动怒。”   这几天皇帝没再出过后宫, 他虽然面上没再提及这件事, 其实心里却是一直恼火的。   此时天色尚早,皇帝穿着寝衣从后殿踱出, 坐在了榻上。   他盯着姬璎的伏在地上的脊背看了两眼,脸上倒是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   姬璎伏在地上, 虽然十分的揪心于他的态度,却不得不极力隐忍,不敢抬头看他。   一直过了有好一会儿, 皇帝才徐徐的开口:“说说吧,这事儿你准备如何处理善后?”   姬璎这才得了机会光明正大的抬起头来。   他看向皇帝。   皇帝的面色很平静,辨不清喜怒,目光看着他身后殿外将明未明的天色,深沉到叫人看不懂。   自己的这位父皇虽然甚少发怒,可是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他都没动怒?   这显然不正常!   姬璎心里的那根弦紧绷着,因为提前得到了消息,这一路上他其实就一直在权衡利害关系了,只是现如今皇帝这个若即若离的态度才最叫他忐忑。   他试着开口:“董千里那里死无对证,但是以儿臣对他的了解,纵然有人想要拉拢他,他也绝不敢瞒着儿臣做出投毒的事情来。儿臣和骆雪……之间确有行为不妥之处,但那也是……她一个后宅女子,也绝不敢有谋害杨氏之心的……”   他话到这里,皇帝心中就已了然,直接打断他:“所以你的的意思是说杨氏随口捏造诬陷了你们二人?”   姬璎没有料到太子妃会自己服毒来拉着他一起死,至今还以为是他后院里哪个不安分的姬妾所为,但太子妃把这事儿扣在骆雪头上他就更觉得是无稽之谈了,不是笃定了骆雪的为人,而是他知道董千里绝对不会瞒着他替骆雪给太子妃下毒。   “父皇您是知道的,前些年杨氏没了孩子之后就性情大变,越来越难相处,尤其是这一两年里她与儿臣之间的争执又更多了些,甚至有时候对着母后也甩脸子的。也是怪儿臣不好,平日里忙于正事也不是很得空多安抚开解她,她约莫是心病上来又有些糊涂了。”姬璎尽量的解释。   太子妃给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他现在胸中有火,提起太子妃来都得靠忍的来控制脾气。   一边说,一边紧张的盯着皇帝的神色打量。   皇帝又默了片刻。   姬璎心里到底是有些虚的,有些忍不住的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皇帝却又忽的再度开口问道:“这是杨氏的问题,那你自己那边呢?”   姬璎愣了愣,一时有些未解其意。   皇帝似乎也有点失了耐性了,也没有言语,而是缓缓的朝旁边别开了眼去。   陈忠年见状就稍稍上前了半步,提醒:“殿下,您宫里有一位替太子妃诊平安脉的医官也被太子妃举发了。”   陈靖毕竟不是姬璎的心腹,就算没叫去传信的人刻意隐瞒,可那人也不可能知道所有的细节。   姬璎确实没想到胡佑明也被挖出来了,说骆雪给太子妃下毒的事他否认起来还算理直气壮,这会儿却是真有些心慌,出于自保的本能立刻就脱口解释:“父皇,早在儿臣离京前这个胡佑明去给杨氏诊平安脉就发现了异常,儿臣已经吩咐下去叫董千里去查了,不叫他往外说是为了怕打草惊蛇。”   陈忠年听了这番话,眼皮忽的一跳,然后怕自己失态暴露了情绪,就赶忙垂下眼睑不再随便多看。   姬璎是真急了,还要进一步解释,皇帝却突然没了耐性,挥了挥手道:“这个人朕已经处置了,既然你说是误会,那就今日之内尽快给朕一个解释。”   姬璎再度愣住。   胡佑明已经被皇帝处理掉了?这说明皇帝其实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出手在维护他了?   皇帝其实是个挺憎恶后宫阴私的人,会这般刻意的袒护他,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态度了。   意外之余,姬璎也相应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磕头:“是。都是儿臣不争气,劳父皇费心了,儿臣保证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未置可否,只是保持着一个姿势靠在榻上,目光也没有落在姬璎的身上,只是眼神很有些莫测的看着外面的院子。   姬璎跪着又等了片刻,这才重新磕个头,起身,谨小慎微的退下了。   陈忠年借着出去送他,大概将皇帝这边拿到的证据证言和线索都与他说了,好叫他心里有数。   姬璎此时满心都是对太子妃的气恼,勉强将他的话都听了,又道了谢之后就匆忙离开了。   陈忠年看着他的背影,略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这位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是急糊涂了才乱了方寸还是怎的,方才这事情就办得太错了。太子妃闹起来,皇帝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的证人和证据都掐在了手里,这明显就是有意袒护太子,还在试图帮他挽尊的,但是医官胡佑明的事情上太子居然再出了昏招……   太子妃的毒是一直被人持续下到了大年初一她被信王妃告了实情那天的,太子却狡辩说他半月前得了胡佑明的禀报,未声张只是为了捉拿幕后真凶?他但凡是有半点顾念和太子妃之间的夫妻情分,如果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该立刻叫人设法换掉太子妃那里被人做过手脚的饮食吧?   可是,他没有!   他分明就是乐见其成,要借着这双幕后黑手要了太子妃的命的。   对结发妻子这般狠心绝情,皇帝都姑且已经退让一步,还想着尽可能的保他了,可他现在却当面搪塞拿这种漏洞百出的话出来连皇帝都蒙骗?   对结发妻子无情无义,对亲生父亲又不坦诚……   就冲着这一点,就足够叫皇帝失望和对他寒心的了。   皇帝的心思,陈忠年看得很明白,太子妃告发之后,皇帝的本能反应还是保太子的,虽然按不住外面汹涌的民情和议论声,但却在第一时间给他掐断了所有罪证。如果太子回京之后就一五一十的对皇帝坦白了,也或者哪怕他没说真话,但是能编排出一个叫大家都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谎话来,真能叫皇帝察觉不出来他在撒谎也好的。可是现在,他当着皇帝的面敷衍撒了谎,父子之间唯一的信任都没了,皇帝显然是觉得多说无益才打发了他的……   这位太子殿下此时的处境——   危矣!   陈忠年回到殿内,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情必定也不好,想了想,就明哲保身的也没多说。   这边姬璎急吼吼的回了东宫,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回府之后便直冲去了太子妃的住处。   这时候一大早的,天虽然已经亮了,但太阳没有完全升起来,整个天地间都是一片寒凉的青灰色。   他怒气冲冲而来,一脚踹开了殿门。   太子妃已经起身了,穿了身常服,但是没梳头,病恹恹的歪在一张美人榻上,云辞跪在旁边拉着她的一只手臂给她慢慢的揉按手背和小臂。   姬璎突然闯进来,主仆俩都吓了一跳。   太子妃艰难的欠了欠身。   云辞顾不上行礼,只恐是殿门大开太子妃会着凉,赶紧把她身上搭着的薄被往上掩住她全身。   姬璎满眼杀气的剜了一眼太子妃,冷冷一挥手。   太子妃和云辞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她来者不善,还不等太子妃挣扎起身,外面已经冲进来姬璎的两个贴身护卫,不由分说的一左一右将云辞拖过来,扯开了太子妃身边。   他们的动作太快太粗暴,等太子妃主仆反应过来,云辞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太子妃目露惊愕和恐惧,因为身体虚弱,一直挣扎不起来就嘶声质问:“你要做什么?放开云辞!”   姬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冷酷。   他也不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给太子妃下毒的人是你,你是因为不忍太子妃长期被病痛折磨,所以想替她解脱,后被董千里发现,争执间你将他杀了。”   这番话,是交代给云辞的。   云辞听完整个都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196章 烈焰   太子妃挣扎着从榻上下地,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她从来都不曾认识过的男人,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你跟那个贱人合谋杀我, 现在事情败露了竟还想推我的云辞出来顶罪?姬璎,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样几次三番的枉顾天道人伦逆天而行, 你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想要扑过去争抢云辞,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走了两步就被绊倒在地。   云辞也是被兜头扣下来一口大锅压傻了,木了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直到见着太子妃摔倒她才眼泪夺眶而出:“娘娘……”   想要扑过去扶太子妃,却被两个侍卫死死的钳制, 完全动不了。   姬璎的脸上带着天神审判世人的那种冷酷和高高在上,再度命令警告她们主仆二人:“照着本宫说的去父皇面前招认, 太子妃毫不知情,此事自然牵连不到她, 而你也只是因为护主心切兼之自保才阴错阳差的一错再错, 本宫至少会保住你一条命。如若不然,太子妃的身体状况你知道的……”   云辞对太子妃的忠心他一清二楚, 用太子妃的性命做威胁, 叫云辞去死她都肯。   拿了云辞之后, 姬璎也不废话, 转身就带着人往外走。   太子妃和云辞都不傻的,黎浔设这个局的时候是利用固有条件缜密的逐一完善串联过的, 做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链,逼得骆雪有口难言,只能认栽, 而现在,姬璎三言两语就想将这整个故事换个面貌来重新讲述,如果下毒和杀死董千里的人都变成云辞的话……   那太子妃出面举告太子和骆雪的种种就要么得解释成她后来和云辞串谋了,要么就得承认她是在被云辞蒙蔽的情况下单纯为了替孔昭脱罪才胳膊肘向外拐的编排了姬璎和骆雪的罪名!   姬璎面上三言两语拿来软硬兼施的威胁诓骗云辞,可云辞一心一意为着太子妃,她又不笨,只略一想就明白了。   这位太子殿下为了撇清他自己,居然毫不犹豫的就要再次将太子妃逼入绝境当中?   生而为人,他怎么能够这样?   云辞的心中,突然就涌上来无以言说的愤怒,她极力挣扎,却奈何力量微薄,完全撼动不了两个习武之人的力道。   “站住!”太子妃见着姬璎将云辞强行拖走,也是急怒攻心,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追。   她方才摔倒的地方离着火盆很近,起身时广袖扫过火盆的上方,布料被引燃,一股焦糊味瞬间散出来,但好在就只沾着了一点,火光一闪而逝。   但这味道却仿佛是给太子妃提了个醒儿,眼见着云辞就要被拖出院子去,她突然一把抓过落在地上的被子,歇斯底里的冲着院子里姬璎的背影喊:“姬璎,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敢把云辞从我这院子里带出去我就烧了你这座东宫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她本就是个极度绝望之人,说话都不带威胁的,直接就将手里绸缎蚕丝被掷到了火盆上。   那被子轻薄又干燥,火苗顺势卷起,燎上她裙裾。   外面姬璎根本不把她的话当真,她正在怒极的状态下,左右一看,顺手又将立在旁边的一面大屏风扒倒。   屏风上的绣卷一点就着,也瞬间跟着烧起来。   这一次,动静就实在是大了些。   一个侍卫回头看了眼,登时大惊失色的赶紧提醒姬璎:“殿下!”   姬璎止步回头,看着面色绝望近乎疯狂又被火光映红了脸的太子妃。   太子妃与他隔着一道殿门也一个院子四目相对,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左右一看就又狠命的将炭盆掀翻砸在了屋子里。   炭火四溅,堆了一些烧得火红的木炭在屏风上,屏风的框架也跟着被引燃,也有些火星溅落在屋里四下垂落的幔帐上,虽然只是星星点点,但这偌大的一个屋子里已经火光四起。   太子妃就站在这逐渐焚烧起来的烈焰当中,眼中神色比烈火更疯狂,依旧是冲着院子里的姬璎撕心裂肺的吼叫:“我说到做到!你敢动我的云辞,我今天死给你看!”   说话间,又跑到旁边将两件小型家具也一并掀翻进烈焰里。   姬璎看着她状似疯妇一般的举动,眼中也因为愤怒而焚起烈焰来,完全无动于衷的冷笑:“你想死就尽管去死,这里是东宫,谁知道这里是因何失火,你又是因何殒命的?你死了,可以是意外,也可以是畏罪自戕,你还想威胁本宫不成?杨氏,这些年你处处与本宫作对,何时尽过一个做妻子的本分,本宫也受够你了。”   他们夫妻之间本来就是积怨已深了,尤其是在姬璎怀疑上去年陈州他差点出事是太子妃的手笔之后,两人之间的可就是你死我活的血仇了,如今再加上太子妃诬告他的这一笔,他也着实是火大的彻底爆发了。   此时他倒不是不信太子妃敢走极端,而是——   他确实根本就不在乎太子妃的死活。   而他的这番话,就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太子妃激怒了。   “啊……”她像是一头困兽一样发出一声濒临绝望的惨叫,一把将旁边一条已经被引燃的幔帐扯落下来,火苗自她身旁垂落,又燎焦了她的一片长发。   姬璎负手而立站在院子里,就只是面目冰冷好整以暇的看着,甚至是在欣赏着这个女人发疯的,看着太子妃奔走在火海里疯狂打砸屋子里的家具陈设,他就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   一丝恶意的冷笑,一点一点攀爬上嘴角,刚待要形成一个真实的笑容时却见鬼似的表情突然僵住……   屋子里,火光之后,突然从旁边的暖阁里急吼吼的走出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身颜色亮丽的衣裙,十分醒目,但她像是行动不便的样子被男的扶着手臂,两人急急地从暖阁里出来,女的似乎想要伸手去拉太子妃一把,却被太子妃又再撤下来的一条幔帐带出来的火焰给逼了回去。   然后他两人见救不到太子妃,又试图冲出门口,结果前面被七倒八歪燃烧的家具挡住了,女人又被男人拉着退了回去,又躲回了旁边的暖阁里。   他们之间甚至是和太子妃之间似乎都还说了点什么,可是被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盖住了,听不真切。   而浓烟和火焰又遮挡了视线,姬璎一时没太看清那两人的脸孔,但他确定他看见太子妃那寝殿里还有别的人。   如果只是他府里的奴才那自然是不怕的,但直接告诉他那两个人不是。   他心中突然莫名有种悬空的感觉,警惕起来,转头问云辞:“杨氏房里还有旁的人?”   云辞一开始似乎是被太子妃放火**的举动吓傻了,一直眼睁睁的看着,此时才仿佛是被姬璎提醒到了,一激灵回过神来,自然顾不上回话,扭头一口咬在掐着她肩膀的乔旭的手臂上,趁乔旭吃痛就立刻蹿了出去,哭喊着要往火海里冲:“娘娘……”   乔旭的反应很快,也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冬日里天气干燥,加上太子妃的寝殿里的家具和布帛等物件都多,这么一来一回的耽搁下来,再被灌进去的北风一助燃,火苗暂时虽还不曾窜上房顶,但屋子里却已经浓烟滚滚。   影影绰绰间,就见太子妃的身影一剪游魂一样的在浓烟和火光之中游走。   这时候时间还早,太子妃生病之后就不喜欢人多的环境了,晚间她这里一般就云辞一个守夜陪着,这个时间她旁边偏院的下人房里住着的几个一等二等的大丫头也起床梳洗了,听到动静不对纷纷跑出来,院子外面也有在附近做事的下人看见烟尘过来查看的。   姬璎犹豫了一下,就见旁边暖阁那里通向外面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缝隙。   太子妃病体沉重,但她在病中又不是很喜欢光,所以这暖阁的窗户虽然很大,但窗户她平时最多就只开一道缝隙通风而已,这个窗户是从下面往外推的,能开合的幅度不大。   那暖阁和寝殿的正殿是连着的,屋子里也呛了烟,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一边咳嗽一边呼救:“来人!救命!”   姬璎一听里面是个男人的声音,顿时心生一计,当机立断的命令:“把窗户堵住,封死!”   如果是太子妃私通外男被他当场堵住,那么就算是他盛怒之下杀了这对狗男女泄愤也可以给皇帝和天下人交代了,虽然——   被戴了绿帽这话说出来也不好听的。   太子妃这院子里的婢女自然不会随便乱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意外失火,大家互相查问:“娘娘呢?太子妃娘娘呢?”   院子外面却第一时间又冲出来几个侍卫和园丁。   暖阁里的男人奋力推窗子却推不开太大,刚试着抬脚要从那缝隙往外爬就被四五个人冲上去从外面将窗户又狠狠的压上了。   里面的人似是慌了,着急叫嚷起来:“救命,里面有人……”   云辞一直挣扎只想往火海里扑腾,乔旭就抓着她又捂着嘴巴不叫她叫嚷出来。   姬璎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眼中杀机再度浮现。   暖阁里的人眼见着是出不来了,似乎急得是在里面叫骂,但是男人的声音里又突然出现一个略显低沉些的女声,果断的命令:“你去搬炕桌,砸开!”   窗户只是被人从外面堵住了,仓促之间并没有用钉子和木条封死,临时准备这些也来不及。   外面的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里面的人求生心切动作却是很快的,片刻之后就有张炕桌砸烂窗户被扔了出来。   窗口缺开一个大洞,外面的侍卫躲避防止被砸之后又蜂拥而上,要跟里面试图出来的人动手。   摩拳擦掌,千钧一发之际,院子外面已经身影迅捷的闯进来两个人,他们动作很快,呼啸而至,不由分说的三两下就将窗口外面堵着的人撂倒的撂倒,扔出去的扔出去。   “护驾!”姬璎身边的另一个侍卫第一时间挡在了他面前。   姬璎也正吃惊糊涂着呢,却见姬珩带着战风从院外冲进来将他的侍卫全部掀翻之后就探手进了破开的窗口里:“出来。”   里面递出来一只女子的纤纤玉手,随后人也探身出来。   姬珩很急,二话不说就把人往怀里一揽给从窗口抱了出来,姬璎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困在屋子里的人之一居然是姬珩新娶的王妃黎浔。   姬珩把黎浔从屋里抱出来,黎浔身上沾了一些炭火的痕迹,有些狼狈,手里拿一方帕子掩着口鼻低低的咳嗽。   战风顺手又把同困在里面的徐太医也给弄了出来。   黎浔和徐太医?!   姬璎思绪飞快一转,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   姬珩将黎浔放到地上,其实黎浔被困的时间不算长,即便烟熏火燎,她没在火场只是躲在暖阁里倒是不至于有所损伤的,这时候双脚落地却是不胜虚弱的紧紧抓着姬珩的胳膊靠着他,一面转头指向身后的寝殿:“快。太子妃嫂嫂还在火海里。”   此时众人循声望去,那正殿的大门都已经整个被火苗燎着了,成了通往火海的炼狱之门。   火势已成型,被堵在里面的太子妃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依旧在傍晚六七点那块哈! 第197章 反目   这里一下子多了黎浔和徐太医两个人证, 姬璎很有点无措。   那边云辞眼见着太子妃被火海吞噬,也彻底疯魔崩溃了,拼尽全身的力气又掰开乔旭钳制她的双手, 将他咬伤之后就不管不顾的朝着火海里冲去:“小姐……”   外围站着的没敢靠近的小宫女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云辞冲到门口,刚好一扇殿门被烧裂, 带着熊熊烈焰从旁边倾倒下来。   前路被阻, 她已然红了眼,仿佛看不到已经烧成红炭的门框,徒手就去推,手掌被灼伤不知道疼, 袖子被烧着也晓得躲……   战风看不下去,三两步抢上去将她扯回来, 干脆利落的一个手刀劈在后颈将她砍翻在地。   “云辞姐姐。”那五六个婢女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围拢上来帮忙。   战风将人往她们怀里一推:“看着她。”   寝殿的大门被火封死了, 他飞快的四下里打量一眼,然后就一撩袍角从黎浔二人刚爬出来的那个窗口跳了进去。   姬璎这时候稍稍冷静下来, 也使了个眼色。   乔旭会意颔首, 招招手也带了几个东宫的侍卫跟着相继翻了进去。   但是太子妃推倒了好些家具,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烧在暖阁的门口, 里面的房梁也在噼里啪啦的火苗中逐渐被摧毁, 窸窸窣窣的往下掉落残片和火星, 火势被风带起来, 根本就闯不进去。   几人想办法试了一圈无果之后,也不得不放弃。   这时候火势已经盖不住了, 东宫上下看见火光都纷纷赶过来救火。   当着姬珩两口子的面,姬璎也不能阻止。   不过干燥的北风卷着烈火越烧越烈,一桶一盆的冷水泼进去只是杯水车薪, 毫无用处的。   院子里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乱成一片。   姬璎举步走到姬珩面前,面容冷峻又略显威严的开口:“小六,今日杨氏这里的事与你们夫妻无关,是本宫与她之间的家务事。”   如果是只是徐太医一人他还好拿捏,可是黎浔只怕不行——   黎渃的事,黎云泽的事,现在虽然都没有确切的指向说是黎浔和姬珩已经知道与他有关,可是他在储君的位子上坐了这些年,还不至于盲目的天真和自信,今天黎浔“正巧”在太子妃这里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和警觉,他甚至不信这就只是个巧合,反而怀疑黎浔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有预谋的。   但同时又很矛盾——   如果说是姬珩和黎浔在算计他,并且主导安排了今天的事,虽然说得通,可他们又怎能料到自己来找太子妃会爆发冲突,并且露出把柄来?他打算拿云辞填窟窿的事事先没和任何人商量,也不会有人有机会泄密。   此时黎浔正看似是身体不适又受了惊吓的样子,皱着眉头只靠在姬珩的怀里,眼神却是焦虑又惋惜的一直盯着眼前烧着的宫殿。   姬珩搂紧她的肩膀安抚,与姬璎对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唇角扬起的弧度讥诮:“若不是臣弟赶巧早到了一步,阿浔就要被皇兄您下令封死在火海之中了,一尸两命,皇兄现在跟我说这只是你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的家务事?”   姬璎当然知道此事是他理亏,可他事先确实不知道黎浔会在太子妃这。   自己这个弟弟对黎家的这个姑娘从一开始就情有独钟,很是着迷,他会不给这个面子姬璎早有准备。   可是他别无他法,袖子底下捏紧了拳头,只能是尽量压着脾气还试图挽回:“本宫事先并不知道弟妹也在屋子里,此事确实是本宫草率了。这样……你暂且先退一步,不要掺合这件事,事后本宫会补偿给你和弟妹的。”   姬珩还没说话,却是一直盯着火海的黎浔突然开口问他:“太子妃嫂嫂是救不出来了是吗?”   姬珩兄弟俩都齐齐朝她看去。   姬璎也这才发现她自打从那暖阁里出来,就一直拧着眉头,一只手还一直护着腹部,只是因为姬珩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在怀里了,才将她的动作盖了大半。   “我有点不舒服。”黎浔也没有理姬璎,只仰头不胜虚弱的对姬珩说道:“可能是夜里没怎么睡,今天一大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太医说我动了胎气,要不我们就先走吧,我有点害怕。”   今天一早天没亮是云辞叫人去信王府请的她来,说太子妃的情况很是不好,叫她帮忙过来看看,毕竟——   虽然徐太医这几日是常驻在东宫帮着太子妃祛毒和调理身子的,可太子妃的脾气就那样,徐太医也压不住她讳疾忌医,现在杨嵩也不在京城,也就是黎浔和她之间才算是能说上点儿话了。   她这么一说,姬璎也大概明白是个怎么回事了,只仍旧不能确定黎浔在这里究竟是个意外的巧合还是蓄意的。   姬珩一听说黎浔动了胎气,二话不说就将人打横一抱,转身就走。   战风这时就顾不上其他人了,跳出暖阁赶紧也跟着走了。   姬璎攥着拳头,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们几人,虽然现在这院子里都是他东宫的人,可姬珩的身份在那摆着,他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给强行扣下来。   姬珩那边他暂时是管不上了,可方才黎浔一说动了胎气他倒是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个证人徐太医。   转头一看,搜寻遍了人群,却发现混乱中徐太医居然已经不知所踪了。   “徐太医呢?”他恼怒的沉声质问。   云辞这里倒是还好说,因为她是太子妃的心腹,现在太子妃没了,云辞无论说他什么都不值得取信,都可以被他反咬一口是构陷。   可如果这位徐太医和黎浔的供词一致……   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围着他身边随时保护他的几个侍卫互相看看,也是飞快的四下里找了一圈,果然是没瞧见徐太医的踪影。   可想而知——   那位太医也必然是因为偶然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灭口牵连而找机会遁走了。   “应该还没有出府,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他沉声命令。   乔旭答应一声就带了几个人忙是去追了。   今天风大,火势有点控制不住,此时已经烧到了偏殿,水龙队赶过来,忙着奋力扑火。   姬璎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太子妃薨逝,还是死于非命,这件事他不仅得给皇帝一个解释,还得给天下人交代,示意身边的人:“把杨氏的这几个婢女都先暂扣起来,云辞单独关押,不要叫她跟旁人接触。”   言罢,匆忙的便要转身出院子。   刚走了两步,迎面却有一道迅捷的人影扑上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姬璎这个太子生来尊贵,从小到大可没人动过他一指头,孔昭携着冲天的怒气而来,一拳就打得他嘴里见了血腥。   姬璎被撂到一边,他却不解气,还要再冲上去,这时候侍卫已经反应过来,四五个人冲上去将他死死的拦住了,并且有人怒喝:“永毅侯世子以下犯上,冲撞太子,这是大逆不道。”   “你个混蛋!”孔昭已然就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被四五个人拖着按着他都还能挣扎,几个侍卫也是苦不堪言。   他眼睛赤红的瞪着被他打得还有点懵的姬璎,撕心裂肺的咆哮:“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折磨她这些年还不够吗?非得要了她的命……你……你……”   原来约莫是要来找姬璎算账发泄的,可太子妃被困火海的消息传来,再看到现场的这个情况太子妃绝无生还的可能,他突然就万念俱灰,也算是个风云猎猎少年有为的青年才俊了,六尺多高的汉子瞬间就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悲痛和绝望的咆哮声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之前拼命拉住他的侍卫们渐渐地也扛不住了,松了手,他就滑倒在地,朝着熊熊燃烧的火海跪在地上,双拳不断的捶打地面,很快就血肉模糊。   心中的悲痛,只能靠着痛哭和这一下一下的捶打发泄出来,为了不累及太子妃的名声,哪怕是天人永隔到了这种地步他甚至在极度的悲痛中都还要全力的忍着,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资格再叫一次了。   这一生,这一生……   就这么结束了吗?   他和他心仪的姑娘的这一生,就这么短暂而草率的收场了吗?   那种心脏突然悬空又被抽空了的感觉,那种痛苦又绝望的感觉……   在这种悲伤中,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活着的滋味儿了。   姬璎揉了揉腮帮子,本来就已经气恼非常,这时候反而无法跟孔昭这种疯子计较了,可是让孔昭在这里哭……   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使了个眼色,这次干脆十来个护卫一共而上,直接将孔昭按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捆起来,又塞住了嘴巴强行抬出去送回永毅侯府去。   姬璎焦头烂额,但好在太子妃出事的时候包括云辞在内就三个人知道内幕。   他这时候也暗恨自己的莽撞,又白白的送了一个把柄到别人手里,但悔之晚矣,还是只能尽量补救。   追到徐太医,想办法封徐太医的口,这样黎浔和云辞口供的真实性就要打折扣了,最好——   还是要让云辞也一起改口。   他转身出了院子,一边命令:“把云辞带去外书房。”   云辞之前一直晕着,双手被灼伤,血肉模糊,又焦糊一片,看的人头皮发麻,侍卫就只能是将她扛上抬脚就走。   此时的东宫大门口,姬珩抱着黎浔一路快步出来,后面跟着年念、战风,和贼头贼脑一脸恐惧心虚的徐太医。他怕被姬璎威胁或者灭口,之前趁乱就第一时间溜出了那个院子,但是又怕被大门口的守卫阻挡,就藏在花园的花圃后面徘徊,就“刚巧”被在花园里溜达的年念撞见了……   后来姬珩抱着黎浔出来,他立刻就机灵的上前说要帮黎浔保胎,姬珩就顺水推舟的把他也一起带出来了。   姬珩夫妻在东宫门口上马车的时候,迎面又遇见了一身风尘仆仆带着几个随从侍卫策马而来的杨嵩。   彼时黎浔已经被姬珩送上了马车安置。   杨嵩来得急,顾不上搭理他们,姬珩与他目光相错而过,互相对视的时间有点长,杨嵩的眸中有怒,狠狠的剜了一眼,但毕竟还是更挂念太子妃的情况,在东宫门口下了马就冲开守卫直闯了进去。   姬珩也没管他,上了马车就命令打道回府。   他们回府之后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吧,宫里就来人传了皇帝口谕,说皇帝传姬珩和徐太医进宫面圣。   姬珩自然不能拒绝,换了衣裳就带了徐太医一起进宫去了。   他刚走,黎浔就也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喊了外面的年念:“叫年先生备车,我要出去一趟,还需要再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老规矩卡0点哈, 第198章 废黜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的东宫大花园。   当时姬璎命人带着云辞刚走到湖边, 要往斜对岸的外书房去,右侧的岔路口上就见杨嵩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姬璎的瞳孔剧烈一缩。   可这一片的湖岸视野开阔没什么遮挡,扛着云辞的侍卫无所遁形, 就被杨嵩撞了个正着。   他三两步走上前来,劈头盖脸的就寒声质问太子:“我姐姐呢?”   他这未曾行礼, 姬璎心中不快,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了。   他也不想跟杨嵩多说,只道:“太子妃近来心绪不宁,一大早不知何故在寝宫里纵火,本宫没拦住……”   杨嵩年前南下帮着官船押送贡品, 也是他运气不太好,腊月二十六那天在一处激流处出现了沉船事故, 虽然出事的不是他所押送的船只,可是运送粮食的一艘巨船触礁堵塞河道, 当地官府组织人员帮忙打捞疏通就花了十来天。   他是一家之主,年节不在京城很不像样子, 所以河道可以重新开通之后他也就尽量往回赶了。   可是现在过完年,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离京的客船与他们逆行南下了,为了避免出现事故还是走不快, 就在两天前的夜里他在某处内港口停船过夜时却偶然听到旁边同样在港口过夜的几个南下的客商聊天时候谈起京城里太子妃的事。官船没办法催促连夜赶路, 他却是不能等的, 当即给同船负责的官员告假, 改行了陆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今天一大早进城家都没来得及回就直奔了东宫, 结果隔着几条街之外却看到东宫的上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又遇到赶着过来帮忙救火的水龙队和官府衙门的人,知道是太子妃的寝殿失火。   他赶过来, 结果先是在大门口遇到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东宫的姬珩夫妻俩,后来闯进来又迎着先一步赶过来却被东宫护卫制住五花大绑抬着送出去的孔昭……   别的都不提,只看孔昭大庭广众哭得像是个无助的孩子的模样他心里就已经有数。   此时太子这般说了,他心中本还强撑着的一丝侥幸瓦解,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失控的拔剑杀人了。   杨嵩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只觉天旋地转,但他飞快的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清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态。   定住神之后,目光飞快的瞥向被一个侍卫扛在肩上不省人事的云辞,盯着她血肉模糊的双手寒声发问:“太子殿下是要带这个丫头往何处去?”   姬璎道:“这个丫头护主心切,试图闯进火海去救太子妃,可惜……本宫与太子妃夫妻一场,不想薄待了她身边的人,正想叫人送她去前院找医官处理下伤口。”   杨嵩二话不说,伸手就将云辞抢了过来。   他毕竟是一等勋爵的英国公,那侍卫并不敢直接和他抢人。   姬璎又是冷笑:“小公爷此举何意?”   杨嵩反手将云辞交给了自己身后的亲卫,同样是针锋相对的顶回去:“云辞是我姐姐从杨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我姐姐又没有子嗣,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女子的嫁妆如无儿女继承,将来都是要返还杨家的。我杨家的婢子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微臣会带回去自行照料的。”   言罢,也无心与姬璎多言,一边吩咐亲卫一边就继续快步朝太子妃寝宫的方向去:“先带她去大门口等我,好生照料。”   他的侍卫也是二话不说,扛了云辞就走。   主仆一行根本就是不把姬璎看在眼里。   姬璎身边的侍卫看不下去,刚要上前阻拦斥责,姬璎的眸色暗沉,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果断的抬手制止了,沉声道:“叫他把人带走。”   云辞这个丫头对太子妃太过忠心了,姬璎想逼她改口供,但其实心里却是很没底的。   现在杨嵩要把人带走——   却是正中下怀了。   人落到杨嵩手里一段时间,事后到了御前他就大可以推脱说是杨嵩这个旧主利用云辞主仆串通了。   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他现在已经是满头包,焦头烂额了,反正就哪怕是打明牌赌就只能是赌皇帝会维护他了,只要皇帝还想保他,不管他编的故事如何拙劣都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这也只是最好的一种可能了,毕竟他这里接二连三的出乱子和丑闻,皇帝向来要面子又厌倦麻烦的,真保不齐会恼了他了。   他心中忐忑,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先发制人。   既然云辞被杨嵩抢了,他也就没必要继续在东宫浪费时间,脚下转了个方向就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备马,进宫。”   侍卫急急地去准备。   他这边脚下健步如飞的却是走了没多远,迎面乔旭就赶了过来,神色略显凝重。   姬璎心中顿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不得不继续心存侥幸的问:“如何?”   乔旭面有难色,如实禀报:“府里没找见徐太医,但是属下刚打听到说他在一炷香的工夫前跟着信王殿下还有王妃一起离开了,好像说是……王妃动了胎气,跟着去信王府替王妃保胎了。”   黎浔自己就会医术,黎家一家子女眷几乎都精通岐黄之术,她会缺大夫到需要从东宫这里顺人走?   现在就算说是姬珩夫妻没有与他为敌之心姬璎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你马上带人去追,不管找什么借口和理由,总归是把人给本宫抢回来。”姬璎眼中凶相毕露,一字一句的又补充,“万不得已结果了也可,总之是一定不能叫小六有机会把他带到御前去说话。”   乔旭身在其位,他的话必须要听,并不曾迟疑的就应诺转身去了。   姬璎火急火燎的抢着进宫去面圣,本想直接闯去皇帝寝宫的,却不想刚到宫门那里陈忠年的徒弟却居然早在等候,传了皇帝口谕让他去御书房。   姬璎心里有数,皇帝肯定已经听到他那里又起风波的消息了,这时候就再不敢造次,顺从的去了,去了才发现皇帝没来御书房。   他试着透露了自己有急事要马上求见皇帝的意思,那小太监虽然恭敬客气,但也很委婉的告诉他皇帝稍后会过来,让他就在这里等。   这显然就是皇帝的意思,姬璎就是再着急也不能违逆了,忐忑不安的勉强等了有一刻钟左右,心中的幻想就先破灭了一半——   姬珩和徐太医也一前一后的被人引了来。   乔旭是没找到机会下手吗?姬璎这就更是方寸大乱,眼神都虚晃的开始乱飘。   姬珩走过来,守着身份上的差距,在他侧后方一点的地方站定,稳稳的也是等着皇帝现身。   姬璎的眼刀扫过站在还后面一些的徐太医,徐太医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只能硬着头皮垂下头去,避免和他有所交流。   在这御书房门口,姬璎就是自恃身份也不可能在这里公然威胁徐太医的,做不得手脚了,他就只能是冲着姬珩,咬牙沉声道:“你我兄弟一场,这次的事纵然对你们夫妻有所牵累,就不能替本宫遮掩一二,守口如瓶吗?”   姬珩倒是没有当场拒他,面上容色淡淡,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兄知道父皇的脾气,不是臣弟不给您面子,而实在是……皇兄知道臣弟素来胆子小,欺君之罪臣弟不敢承担。若是私底下的别的事,什么都好说,现在……臣弟就只能保证是如实向父皇禀报,绝不添油加醋了。”   他这样的态度,姬璎是完全看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和想法的,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索然无味,好像也是多说无益了。   而此时的后宫之内,几个宫人在服侍皇帝更衣,陈忠年在旁边一板一眼的禀报消息:“徐太医奉陛下的诏令这几日都住在东宫帮着太子妃娘娘调理身体,说是昨夜四更多点,娘娘梦魇惊着了,醒来之后就身体不适。东宫的女官叫了徐太医去诊治,又担心太子妃有个好歹旁边没人能帮着拿主意,就又遣人去信王府请了信王妃过去。王妃是五更天左右到的,陪着太子妃扎针祛了一次毒,约莫是有些折腾了,动了胎气,就趁着太子妃休息时叫徐太医扶去暖阁里面诊脉查看了,结果……太子殿下刚巧在这时候回府。”   上回太子妃进宫告状之后皇帝就往东宫里放了眼线了,虽然不能进太子妃的寝殿随时盯着,但却是严密注意着她那边的,消息得来的与事实相差不大。   待到宫人们替皇帝整理好退下了,陈忠年又一五一十将太子回府之后和太子妃之间冲突争执的过程都如实描述转述了。   皇帝的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是一语不发的听着。   陈忠年这时候就有点大气不敢喘:“一开始他们夫妻争执,约莫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吧,王妃和徐太医都躲在暖阁里没敢露面,谁曾想太子妃的气性会是如此之大,太子殿下又……总之也得亏是王妃机警,喊着徐太医砸了暖阁的窗户,信王爷又刚好赶过去接王妃……”   太子这昏招真是一招接着一招,毒害自家媳妇不算,现在还差点连别人的媳妇也一起烧死,就这样——   皇帝就算再想保他也保不住了啊!   这时候,外面又有个小太监过来,在外头探头探脑的跟他招手。   陈忠年走出去,没多一会儿再回来,就更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了:“英国公府的杨小公爷今早也赶回京了,此时带了太子妃的婢女云辞姑娘也候在了宫门外,说是……来告状的,要请陛下主持公道。”   杨嵩带着云辞没得召见只能在宫门外等,这么一闹,事态又严重了。   皇帝听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面沉如水的举步走出了寝宫。   他去了御书房,前后不过一刻钟,宫里就传了中书用印紧急拟定废黜太子的诏书。   此时城南的长青胡同口,骆长霖的马车刚出来,就被从旁边过来的黎浔的马车堵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然后顺便说一下,我明天事情比较多,如果中午12点没来得及出一更的话,那下午应该会晚一点,起码要到5点以后才能更了哈~ 第199章 有趣   驾车的九琼匆忙收住缰绳。   骑马跟在旁边的十安认出了对面驾车的是之前护送黎浔南下的侍卫之一。   黎浔将窗帘掀开一角, 露了个脸。   十安就赶忙也凑过去敲了敲骆长霖的车厢,低声提醒:“公子,是信王妃。”   骆长霖今日也是罕见的心烦意乱, 正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闻言,忽的睁开眼, 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对面车厢的角落, 又过了片刻,方才徐徐的偏头过来,修长的手指将窗帘撩开。   他也不废话,直直的朝黎浔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黎浔这个时候刚巧出现在这里还拦住了他的马车, 显然不会只是巧合偶遇。   黎浔也是稳坐在车里,并没有下车的打算。她唇角扬起一个微笑来, 开门见山:“如果我是大公子,此刻就不会再出门去多管闲事了。”   骆璟良必须辞官保命, 这已经是在做垂死的挣扎了。   但前提是——   实际情况要限于之前。   现在太子方寸大乱,一天之内屡出昏招, 而他会被逼入绝境的起因就是“骆雪毒杀太子妃”的事件。这位太子爷如今是指定要废了, 此等情形之下,他在完全无力回天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将所有事都记在骆雪的头上。   骆长霖就是再气骆雪, 但这也毕竟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妹, 他不会无原则底线的去帮着骆雪异想天开的为非作歹, 可最起码还是想要援手保住她性命的。   黎浔和骆雪之间有过节, 他虽然知道,也清楚以黎浔的为人未必肯于放过骆雪, 但是这位信王妃仗着拿捏住了骆雪的把柄就几次三番的出现到在他的面前来指手画脚……   他这等骄傲自负的人,即使心里对黎浔颇多欣赏,此时心中也很是不悦的。   他神情冷淡的与黎浔对视, 唇角扬起的弧度讥诮,冷冷地问:“为何?”   黎浔道:“骆大小姐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事大公子应该是并不太清楚的,咱们相识一场,虽然非友非敌的,但大公子却也给我们夫妻提供了不少方便,不曾刻意与我们为难。就当是投桃报李吧,我今日特意过来告知大公子一些您一直好奇的事,骆大小姐做的事。她可不仅仅是曾经和太子之间有私情那么简单的,她不惜冒险在宫中做局生事也要杀董千里,又想灭孔昭的口,想必大公子您也心里有数她背后牵扯的事情必定不小的。今天我也便就明说了吧,这两个人背后牵扯的一个是里通外敌,一个是谋杀储君……”   骆长霖面上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   九琼和十安却都开始震惊的倒抽气:“公子……”   骆长霖很冷静,黎浔相对的就更放心了,于是继续往下说:“我虽与骆大小姐势不两立,但是于大局无甚助益,至少目前为止我是没打算要将这些事都给她抖出来的,可如果骆大公子您要执意插一脚进来……一旦局势有变,那我也就什么都保证不了了。”   言罢,也没等骆长霖给出个明确的态度就放下了窗帘:“大公子自想想吧,告辞。”   因为他们的马车刚好堵在胡同口,此时也无需调头,车夫直接打马前行,准备从前面的路口拐弯绕一圈回去。   骆长霖的车马停在那里,他手指一直压在窗边上,直至胡同外面车马的声音听不见了也一动不动,表情平静,眸光冷淡,倒是没有情绪过激。   十安其实不太信得过这位有点不太像大家闺秀的信王妃,于是试探着问他:“这位信王妃的话可信吗?”   骆长霖抓着窗口的手指略增加了几分力道,片刻之后,撂下窗帘退回了马车里:“回去。”   骆雪的那些事虽然一直不肯对他当面言明交代,可是从她的行为举止和种种迹象综合观察——   骆长霖根本没有理由怀疑黎浔的话。   反而是用黎浔给他的理由,就顺理成章的把骆雪之前种种反常的行为举动都串联出了一个合理的逻辑来。   行刺储君,里通外敌?   亏得是她敢想!   要说骆长霖心里完全没脾气这绝对是假的,他甚至是从来都没有像是这般的愤怒过,只是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他就是当场大发雷霆也于事无补了。   回到自家门前,十安帮着他挪下马车,推着轮椅送他回内院。   九琼留下来收拾马车,重新打扫整理妥当了之后,刚要把马车往门内赶,胡同外面就见黎浔的车夫匆忙的又赶了回来,面有难色的拱手道:“小兄弟,我们王妃的马车临时出了点毛病,一时半会儿的修不好,能否借用一下贵府的?”   九琼有些犹豫,一时没有答话。   那车夫又道:“咱们两家离着也不算太远,最多大半个时辰我就送回来。”   九琼平时话虽然不多,其实人还是很聪明的,瞧着自家公子和那位信王妃之间虽然见面就互相防备互相试探,但彼此之间却是没有明显的敌意的。   就是借用一下马车而已,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斟酌了一下就答应了:“好吧。你们的马车停在那儿了?我过去接一下王妃。”   “不用不用。”车夫感激的连忙道谢,“贵府肯将马车借给我们已经很是感激了,人就不敢再劳烦了,我自己赶过去就行。”   九琼想着现在风口浪尖上的时机他要出现在信王府的门前不好,就没坚持。   车夫客气的再三道谢,待他驾车离开之后九琼也进了宅子关上了大门。   宫里在这年节当下的,皇帝一天之内两道旨意连发,先是废黜了太子的东宫之位,罚他移居宣和别院闭宮自省,另又明旨准了左相骆璟良三日前递的引咎辞官替女儿谢罪的请求,削免了他的官职。   另外太子妃无辜丧命,皇帝斥责处罚并且幽闭了前太子姬璎之后,又降了罪己诏书,又亲写了悼文祭奠已故的英国公大人。   杨嵩跪宫状告太子杀妻,当时都豁出去以下犯上,是决心鱼死网破往死里闹的,可皇帝的态度如此干脆果决又面面俱到,反是叫他再大的火气也得强压下去了,反而要感恩戴德的谢过了皇帝给太子妃主持公道。   从杨嵩跪宫告状到这些旨意颁布,前后就只有一个时辰左右。   “陛下降旨只是削免了相爷的官职,说他教女无方确实应该反省,只是……旨意上却没提要怎么处置大小姐的。”十安把探听到的确切消息带回来给骆长霖,“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骆长霖坐在窗前,脸上表情冷淡,对此却是毫不意外的样子,讽刺的勾了勾唇:“皇帝陛下是九五之尊,如果区区一个臣女都要他亲下御旨公开处置,那岂不成了笑话了?何况在这件事上他处置骆相爷一个也已经足够了,身为一国之君,他需要的只是平定民心,稳固朝堂和巩固国本。”   骆璟良被掳了文官之首的官位,无论是要杀鸡儆猴的震慑朝臣子民还是用来安抚民心他都足够了。   至于他没提骆雪——   一来骆雪确实不值得他亲提,二来想必也是骆璟良父女俩的行事叫他心里确实是太不痛快了,他留着骆雪,还有点是恶劣的想看骆璟良后续要如何善后收场的意思。   这么一看——   这位皇帝陛下的心胸其实也没有那么宽广的,他得过且过只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可一旦某件事真的惹到他了,他还是个睚眦必报的。   “相爷经此打击已经一蹶不振,想必还要病上一些时日缓不过来了。”十安道。   想想家里那位大小姐就叫人觉得揪心。   骆长霖本来是还想出面去再提点骆雪一下给她指条明路,现在被黎浔一搅局也没了兴致。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十安:“英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情况?”   “陛下连罪己诏书都下了,杨家小公爷就是再气恼……至少面上是只能作罢了。”十安道,“而且太子虽然被废,但陛下体恤太子妃,仍然准许让在东宫办她的丧仪,还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下葬,并且为了安抚杨氏一门,也特旨准许了杨家的人去东宫帮忙操持后事。”   骆长霖道:“说到底也不过为了做给世人看的,杨嵩心中不服这是必然。”   十安偷瞄了他一眼,察言观色,后才小心翼翼的又补充,“杨小公爷确实是不怎么高兴,公子您不是说太子妃这事儿定是信王夫妇主导利用的么,虽然太子妃一心求死,可如今她人没了……杨小公爷似乎也猜到了部分真相,派去宫门附近盯梢的探子说他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小公爷冲着信王殿下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大看不顺眼呢,这样一来……”   骆长霖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不过做戏而已。”   十安听不懂,面露疑惑。   骆长霖道:“信王如今明显是有了争储的野心和行动了,虽然京城里谋事用不上北境的兵力,但储位之争上各方的拥戴扶持也是相当重要的,信王既然想要上位,即便杨嵩如今并不在军中履职,他与杨家结仇都是在给自己制造障碍。”   “可是杨家姐弟的感情……”太子妃和杨嵩姐弟的感情满京城都有目共睹,不管是不是太子妃自愿赴死的,总归信王夫妻都是背后的推手,这始终是个疙瘩的。   十安跟随骆长霖也有小十年了,看着他脸上高深莫测的神采,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公子,您不会怀疑太子妃她其实……她……”   “太子妃死志已明,她若单就是要找机会自裁来拉下太子给她垫背,刀枪剑戟什么不能用?何必要那么麻烦的放火呢?”骆长霖转头看向他,却是不答反问。   十安一个激灵:“据说现场的火势很大,水龙队去了一时没无法扑灭,是一直烧到殿宇坍塌成废墟的,如此一来太子妃的尸首被清理出来的时候就……”   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而已。   骆长霖并不觉得黎浔会真的叫太子妃拿性命去做利刃杀人其实也并不仅仅是从她行事的细节上查找破绽推断的,而是他跟黎浔接触过,这个女子很特别,当狠则狠,但原则和底线都很强,就比如是当初黔州城诱捕岳元婧那一次,其实她理由正当,当时确实如她自己所言,就算她不设法救那两个被挟持的官员,拿他们做垫脚石了朝廷也不会追究她和姬珩,最多一两句斥责而已,可就因为那两个官员是无辜牵连进去的,她依旧是宁肯多费些麻烦也要把人活着保出来。   她对两个不相干的人都能费这样的心,更何况是太子妃呢?   只是——   事不关己,骆长霖也没当面戳破她而已。   想想这个女子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有时候揣摩她的心思和行为举止都是一件会叫人觉得极有趣的事。   骆长霖本来郁郁的心境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奇迹般的好转。   那是一种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微妙情绪,再开口时语气也轻松了许多:“你若好奇,不妨叫人去信王府和英国公府都分别盯一盯,未免夜长梦多,最晚也是今夜,他们绝不敢把人长久留在城里的。”   十安对这事自然也是兴致很浓,兴致勃勃的立刻就推门出去,走到院子里迎面门房的小厮就进来告诉了信王府的人来还马车的事。   借一辆马车这样的小事,九琼自然用不着还特意过来告诉骆长霖知道的,何况骆长霖今天心情又不好。   十安一头雾水的不得不仔细问清楚来龙去脉,那小厮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十安听完就开始隐隐的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又说不出来,挠着脑袋回头从窗口去看骆长霖。   骆长霖前一刻的好心情也早烟消云散了,气得差点歪了鼻子,鲜见的当场发作砰的将窗户关了,怒气冲冲道:“你不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0章 心寒   宫里皇帝的心思很有点难测, 加上太子妃这事黎浔参与掺合的成分居多,虽然表面上她尽量圆成了各种巧合,并且确保没有留下破绽和把柄,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不可能全无怀疑。   所以, 未免被人盯上, 她这趟出门也十分的谨慎。   堵住骆长霖是在骆长霖那宅子的胡同口,骆长霖的马车直接没露头,她前后也就暂停说了两句话的工夫,就算有人尾随, 多半也只会以为是她的车马出了点什么问题,被车夫缓了一下调整了。   后来和骆长霖分道扬镳之后她就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正月里, 有些人会得闲到正月十五以后,所以初四五之后各大酒楼茶馆就相继的开了, 生意很是不错。   她借口让书云进去给她买这一家驰名的酱肘子和桂花酿,马车在酒楼后街上停了略长一些的时间, 其间骆长霖的马车从前面那条街路过了一下, 自然也不会有人和她联想到一起。   等披着红色小斗篷打扮得十分精神喜庆的书云提了食盒从酒楼里出来,她就直接回了王府。   横竖她现在是个大肚婆, 嘴馋想吃点什么要赶时间出来买也合情合理, 没人会说什么。   肘子油腻, 黎浔倒是不好这口, 回去交给了厨房让他们拿去温着好等姬珩回来。   这一大早上来回的折腾,姬珩回来已经是晌午了。   黎浔小睡了片刻刚起。   见她要挣扎起身, 姬珩就赶忙把解下来的大氅扔在一边,快走两步到床边,一手扶了她又一手抓了两个软枕给她塞到腰后, 自己坐在了床沿上。   黎浔睡得暂时浑身乏力,就由他摆弄,靠着软枕慢悠悠的问他:“没出什么差错吧?”   “一切尘埃落定。”姬珩道,“废黜太子的诏书已下,太子也被锁了起来,这次的事情闹成这样,他已失储君德修这是不争的事实,父皇也不得不这么处置,算……是个中规中矩的结果吧。”   姬璎和黎浔之间是有私仇的,皇帝没有处死太子黎浔心里其实还是不怎么痛快的,但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反应。   她只是面容略显讥诮的扬了扬唇角,语气淡淡的感慨:“其实在太子回京之前陛下虽然对他已经心生不满,但却并未起过废黜之心,反而是不遗余力的在设法帮他保他。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之前说过的话了,废黜太子重新指定继承人在朝中绝对会引发一场巨大的风波,他确实是遇事得过且过,能少麻烦就不折腾的。要不是太子自己乱了方寸,再一次将事情激化到他压不住的地步,今天也不会是这么个局面。”   皇帝一开始的确是想湮灭罪证力保太子的,即使太子和骆雪弄出了丑闻来,但是他即便是没想着要废太子,但心里必定也已经开始不舒服了,然后太子回京之后屡出昏招,寒了他的心,太子妃又再度把事情闹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皇帝这一纸废黜太子的诏书下得看似突然,但事实上也是失望的情绪持续累积的结果,不算意外。   并且嫡长子说废也就废了——   这一点却是让黎浔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兔死狐悲的感觉,总之是很有些复杂难辨的。   以前她只觉得皇帝对姬珩似乎没什么父子感情,现在看来他就是对太子也是一样的,他要扶持谁,保全谁,出于感情方面的原因很少很少,仿佛还是多为了大局考虑的。   这位皇帝陛下,他谁也不爱。   姬珩坐在床边,心情又何尝不复杂?   他与太子这些年的兄弟,虽不说感情有多深,但他确实是活得太久也经历的太多了,此时回首往事,那种物是人非的哀凉和悲壮……   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不管他了,反正太子已经没有复起的可能了。”飞快的调整了一下心情,他脸上就明显带了几分不高兴的开始质问:“你又去见那个姓骆的了?”   黎浔本来还为了姬璎和太子妃的事情心情略显沉重,闻言心里一堵,就顾不上去关心别人的事了,打着哈哈笑道:“我不去难道你去吗?那位骆大公子脾气也怪得很,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反正就是个刁钻狡诈的妇人,有些事他就是再不高兴也不太好意思计较,要是换成你去,事情办不办的成难说,不直接闹翻打起来都算好的了。”   骆长霖那个人,黎浔与他打了数次交道,慢慢地也摸透了他一些脾气,恃才傲物的人,出于骄傲和自尊,只要处理得当,他是不会拉下面子去和一介女计较的,可他这样的人,却绝对不接受打压威胁或者收买……   姬珩也是个臭脾气的,可能是因为骆雪的原因吧,还天然的就看这位骆大公子不顺眼,指望他耐着性子去一点一点笼络骆长霖?   算了吧!   “你还向着他?”姬珩一听,登时就炸了,眉毛都竖起来了,“本王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去拉拢他吗?他那区区一介白衣,你还真把他当成是个人物!”   他这平时都好,只要小心眼起来黎浔就想抽他。   暗暗地压下一口气,努力的平复了心情才能继续和他好好说话:“也不是拉拢,互相制衡一下井水不犯河水,总比多树一个敌人更轻生些,这样你也能少些麻烦不是?太子虽倒,可林氏一族必定不会甘心就此罢休的,怀王那里又觊觎储君之位多年,我们的危局才刚开始。”   不想跟他争执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她转头把放在枕头边上的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拿给了姬珩:“这个你找个机会交给杨小公爷吧。”   姬珩这小心眼起来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也知道收敛,他小闹怡情的,黎浔多是让着他的,可如果不知好歹的一直闹——   最后就只能是他再厚着脸皮倒过来哄她了。   这明显不划算嘛!   于是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了。   接过那信封也没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看,只拿在手里颠了颠就塞进了袖子里,耸耸肩道:“本王还是先收两天吧,杨嵩那小子虽然也是个拧巴的臭脾气,不过杨氏是个什么想法心态他还是有数的。最近这段时间各方的眼光一定会齐聚在咱们两家身上,索性就让他气个够呗。”   杨嵩小小年纪就适逢家中变故,他人很上进,心思都比较重,其实也不是个很好相处的。   但他的是非观还是在的,就算姬珩不去拉拢他,他虽会记恨姬珩和黎浔对太子妃的利用,但太子妃不想活又不是最近一两天的事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算有人利用可也总归是太子妃愿意的,依着他的心性儿也只会是耿耿于怀,倒是不至于将这个仇记在姬珩和黎浔身上。   姬珩这样其实也很有些恶劣的,知道出不了乱子就索性逗着杨嵩生气了。   而杨嵩也果然是不负众望,后面给太子妃治丧期间姬珩奉皇命过去帮忙,就被他横眉冷对的扎了无数的眼刀,要不是脸皮厚,怕是都被射成筛子了。   太子因为是在年节期间被废的,并且又是事出有因,皇帝提前没有征询朝臣们的意见,待到正月十六复印开朝才又在朝堂上重新公布了一遍这件事。   皇帝将这事处置的决绝,太子毕竟是太子,就算逼死发妻天理难容,皇帝罚也罚了,废也废了,杨家那边该给的补偿和安抚也都给了,朝臣们总不能逼着皇帝在这把年纪一定要以父杀子吧?   所以废黜太子这么天大的一件事,被皇帝这么处理的,反而在朝堂上未起任何风波。   因为太子没了,姬珩年前又在南境军中立了功,皇帝有心提拔,十六开始他就也跟着去上朝了,下朝回来提起这事儿就让黎浔颇为感慨:“陛下的手段的确高明,趁着年节朝休的时机果断将前太子一事料理干净了,过了这几天的热乎劲,各处汹涌的民情也都慢慢地平复下去,风波最紧的一段时间都过去了,朝堂上才会如此安静,否则的话就单冲着废太子一事,朝上不沸沸扬扬的闹个十天半月的消停不了。”   这位皇帝陛下的手腕,还是相当高超的。   姬珩对他这位父皇的了解可比黎浔深多了,有些事他早就看透了,却并未多言,只就转了个话题,把玩着手里杯盏慢慢道:“孔昭虽然洗脱了杀人罪的嫌疑,但却又因为替太子妃伪造杀人证据而落了个枉法和欺君的罪名下来,今日大理寺奏禀审结了他的案子,父皇御笔亲批,削了他的爵位,判发配了。永毅侯当场请罪,父皇就没再追究,反而当朝准了叫他家嫡次子承袭世子之位了。”   孔昭和太子妃之间并没有真的逾矩僭越,并且太子妃已死,世人对死人总比对活人宽容很多,加上她又“死的”那般凄惨,世人议论的时候也多是感慨一两声孔昭的深情和倒霉,倒是没有过分编排他二人之间的什么事,所以永毅侯府方面的名声倒是没有被太子妃的事件过分牵连。   只是么——   皇帝那里究竟有没有记在心里就不好说了。   黎浔听了姬珩这话,却明显是心跳微微一滞,提着茶壶的手指顿住片刻才猛地过神来:“你是说……”   “太子的事,父皇心里有火,轻易散不干净。”姬珩的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来,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里的内幕明显,又莫名叫黎浔觉得心寒恐怖。   孔昭被判流放的文书下达的很快,正月二十一就和年前滞留在京的一批流放犯人被一起押解上路了,也只还没过到月底吧,骆长霖那里就听了十安报给他的消息:“大公子,小的刚听到个消息,此次被判流刑的那批犯人在路上出了点岔子,永毅侯府的前世子孔昭在冲突中遇险意外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01章 探花   正坐在案后练字的骆长霖, 笔尖微顿。   一幅将成的好字就这么毁了。   十安看着他的笔尖,微微有些心惊——   自家公子的性情他了解,向来都稳得住, 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无动于衷的人,如今就为了这个区区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就坏了一副好字。   再细想起来, 又仿佛是从这次回京之后他就不是那么的心如止水了, 情绪失常会有波动,甚至还屡屡出现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   这种改变好不好?   十安不能说不好。   以前的大公子完美是完美,可是太过超然世外,他将自己活成了一件无暇的器物和摆设一样, 更像是一尊俯视众人的神祗,没有情绪也没有喜乐;而现在的他, 才更像是一个沾染了世俗烟火气,有血有肉的人。   骆长霖垂眸盯着自己的笔尖片刻, 心中略有懊恼,但这种情绪波动也不大, 随后也就意兴阑珊的将毛笔扔了, 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   他书桌的右侧有一扇很大的窗户,他似乎很讨厌封闭的环境, 这样冷的季节里窗户也敞开了一道缝隙。   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 让他素来清雅寡淡的眉眼破天荒带了几分随意慵懒的气息。   “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问。   “四天前。”十安收摄心神, “说是途径阜州境内, 遇到官府围剿山匪,山匪劫持附近村镇的百姓上山做人质, 顺手把他们这一队官差和犯人也劫走了大半。剩下的官差联合当地官府上山抢人,那些山匪丧心病狂的将人质杀了好些,虽然最后整个山寨被剿灭……但孔昭也在遇害的名单之上。今日阜州官府呈送的交代此事详情的奏折帝京, 同时押解丢失犯人的差役回京请罪。永毅侯府得了消息,已经挂了白幡着手治丧,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已经由世子孔带人南下去接他的棺椁了。”   孔昭是被判流放的犯人,每年各地被判流放的犯人那么多,虽不说绝对都是万无一失的,但出事的概率却是微乎其微,尤其还是遇到这种有地方官府插手牵扯其中的事故……   十安的脑子也不笨,自行说着就开始揣测:“这应该不是意外吧?会是谁做的?难道是废太子吗?”   “不会。别说他现在还没缓过来,人又是在幽禁之中,就算他已经振作,这时候挽回圣心为上,纵然心中对孔昭也有恨意也分不出精力来先报私仇的。”骆长霖却并不这么想,“何况废太子失势倒台,已然今非昔比,要动用阜州的官府配合他铲除异己……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很有难度的。”   这样十安就更不解了:“那……”   骆长霖的唇角于是意味深长的勾起一个弧度,眼中也多了许多的兴味,笃定道:“皇帝陛下!当今的天子!”   十安愣住。   骆长霖靠着轮椅的椅背沐浴在阳光下,脸上表情也渐渐地趋于惬意:“一开始他就想替太子挽尊,可实在是被太子妃和杨嵩姐弟的高调逼得没有办法,最后为了安抚朝臣百姓才忍痛废黜的太子。他这一辈子也是头次被人逼迫至此吧,面上虽然不便发作,可心里却绝对是怄着气的。太子妃已死,那么明面上在这件事里牵扯最深的人就是孔昭了。想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被迫舍弃了,现在气不过要拿孔昭的性命出出气就太合情理了。”   这位皇帝陛下,可没有他做给世人看的那么大度的。   但至于孔昭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事发地点山高皇帝远了,那可就说不准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趟孔去把他的遗体带回来下葬之后,孔氏一族的家谱里他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他确实是死了,消失了,不会再出现在这锦绣帝都曾经他熟悉的那些人面前。   骆长霖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这京城之地,皇城和朝堂之上,这些人之间呼啸往来的勾心斗角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阜州离着京城也就两百里地,孔快马加鞭的赶过去,又用棺椁将兄长的遗体带回了京城,前后也就用了六天时间。永毅侯府打开府门开始办丧事,侯夫人在儿子的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昏厥,也不可谓是不惨烈的。   永毅侯也是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告假了一月在家看护妻子并且给儿子办后事。   孔府的白事,姬珩和黎浔没露面,只象征性的叫人送了一份吊唁的礼物过去,和别家都是一样的份例,并无特殊。   姬珩最近得了皇帝特旨,开始按部就班的跟着上朝,如今少了中间周旋的姬璎,皇帝也开始当面交给他一些差事去做。   黎浔这段时间就除了偶尔回娘家走动走动便足不出户的关在王府里养胎。   夫妻两个谁都没有对着废太子落井下石,姬珩每次进宫还是像往常一样,会特意绕去正阳宫一趟给林皇后请安,只林皇后心生不满,因为他在御前没有替姬璎遮掩丑事而导致的太子妃被逼死一事东窗事发。林皇后找皇帝哭闹求情多次都被拒之门外,她也就此将姬珩视为了眼中钉。姬珩头几次过去她都把人叫过去冷嘲热讽,意思无非就说他是个白眼狼。姬珩全都逆来顺受的听着,并不与她争辩。   林皇后找茬的目的其实也不单纯是为了出气,不过是打感情牌,想激发出姬珩心里的内疚,想要姬珩去皇帝跟前替姬璎求情的,几次下来姬珩并不上当,她却有些心力交瘁,后来姬珩再去,她便直接把人晾在外面不见。   总归姬珩是把面上该做的都做齐全了,不对姬璎落井下石,也不听林皇后的教唆,就只是规规矩矩的任她责骂。   后宫里的消息没有哪一样是能瞒过皇帝的,皇帝对他此举不说有多满意,但至少是没挑出不是来的。   姬璎和太子妃的事,当时那么巧黎浔也在太子妃那还机缘巧合的做了人证,他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只是当时的情况一切都很自然,他没找出刻意为之的迹象,再加上皇帝是很清楚自己这位六皇子对他那王妃的宝贝程度的,当时黎浔被困在火海,烟熏火燎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事,再加上徐太医的口供为证……   他也就没有线索继续深挖了。   姬珩却是将他父皇的性情给摸透了,他自幼在林皇后宫中长大,又一直追随姬璎,他没把姬璎的事瞒皇帝,一来是敬重父亲,不想欺君,二来也确实可以解释成气的是姬璎险些将黎浔困死在火海中。这两重理由全都符合皇帝的心意,皇帝自然无从挑剔。   而落在皇帝的眼里,他只是实事求是的陈述了事实,事后也不曾对姬璎落井下石,这已经是顾念兄弟情义的表现了,总归算是差强人意了吧。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当时东宫火起时徐太医其实有机会第一时间冲出去阻止太子妃的,他只是被黎浔拿刀架着脖子给威胁了,虽然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既然反正都要说瞎话,那他就从一而终的跟着黎浔说了也总好过是被姬璎再次收买威胁一次,好歹是太子妃的死和姬珩夫妻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皇帝几乎不太可能怀疑他是在帮着黎浔说谎,但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矛盾已深,他要是被太子收买了,却是很容易被皇帝怀疑的。   反正就是一言难尽,上了贼船之后就只能守口如瓶的一条路上走到黑了。   出了正月,二月初九春闱开试。   往年的春闱多是骆璟良负责的,今年骆璟良在新年伊始就被掳了官,而姬珩初涉朝政,资历不足,皇帝自然不敢把这事儿往他手上交,姬琮又专武事更胜于学识,这次春闱就很有点棘手,皇帝最后无奈,还是选了姬琮去主理此事,并指定了四位翰林大学士渊博之人协理。   春闱九天考下来还算顺利,之后就是把试卷封存起来等着几位阅卷官评定个三六九等出来了。   春闱放榜是在四月中,有许多外地进京赶考的举子都会在京城滞留等候放榜,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京中又热闹了好些,那些有未嫁姑娘的人家,姑娘们相约出门踏青的次数都多了好些。官宦人家也多有留意,擦亮了眼睛试图从这些举子里挑出出类拔萃的先下手为强……   总归每年春闱放榜之后都是京中各家男女婚配的高峰期,这是不争的事实。   姬珩没管这档子事,只管专心的做着皇帝交给他的一些别的差事。   黎浔的肚子也日渐起来了,他忙完了公事就回家陪媳妇儿,虽然最近外面各家姑娘花红柳绿的到处晃悠,他却应酬都几乎不去了,这倒是也叫某些官员和他们家待嫁的闺女很是失望沮丧。   毕竟——   榜下捉婿抓个乘龙快婿回来虽然也体面,可这位信王殿下明显已经今非昔比,去她府里做个姬妾攀上的就是皇亲了!   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不是谨慎谦逊过了头了,明明家里王妃大着肚子,他却没个纳人的苗头露出来。   而在阅卷官查阅考卷期间,皇帝却叫陈忠年趁夜悄悄去了一趟封存考卷的库房神不知鬼不觉的往成堆的考卷里多混了一份。   阅卷官传阅试卷选出了他们评定出的前三十八名的卷子,按照大觐朝开国之后的惯例要送进宫给皇帝御览的,可是选这些卷子的时候他们却一致发现之前传阅时候看到的颇为惊艳的一篇文章居然不翼而飞。   遗失士子的考卷可是要获罪的,众人齐刷刷捏了一把汗,当时还不能拆卷,于是一群人彻夜未眠逐一清点了试卷,却又发现这些试卷的数量和参考的人数是完全吻合的,也就是说单从数量上说是不存在遗失一事的。   难不成……   是有人图谋不轨换了某位优秀考生的卷子?   但是逐一核对批阅卷子的考官笔迹,现存的卷子里也没有字迹不对有被调换过的痕迹的。   一群阅卷官多忙了一整夜,最后没查出个首尾来,但好在是卷子的总数是对的,大家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就咬咬牙没再去找那份被遗失的卷子,把现存的前三十八名呈送进宫了。   之后又是殿试,依旧顺利。   皇帝钦点了三甲出来,四月十五放榜那天整个京城都沸腾了,热闹非常。   黎浔本来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加上现在挺着个肚子也不方便,她没去看状元游街,年念却拉着书云去了,书云回来的时候就很兴奋了,乐滋滋的回禀:“王妃您知道么,褚家公子中了探花了,细算下来这可是咱们大觐朝出过的最年轻的探花郎了,方才游街的时候沿路姑娘们扔的荷包他接的最多。”   这天姬珩下午无事,就没去宫里,拿了一些书信公文就在卧房里陪着黎浔。   他处理他的公务,黎浔在给孩子绣肚兜。   闻言,她就皱了眉头,笃定的转头看姬珩:“是你做的手脚?”   前世褚思扬虽然也考的是这一科,成绩也不错,可也只中了二甲第八名。   姬珩抬了抬眼皮,居然是比她还不高兴的样子,冷嗤道:“你以前不总觉得是本王仗势欺人欺负他么?索性还他一次呗!”   黎浔:……   登高易跌重,这算什么提携?!   人家褚思扬是有真才实学的,靠着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步一步走上来才是最稳妥的,现在被他这么一弄,一个年纪轻轻的举子就这么出头,不知道要被多少同科的进士视为眼中钉,这对初入仕途的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只会导致他步履维艰。   黎浔觉得他不可理喻,但又不能为了这个跟他吵,否则他只会借题发挥,没准又要波及褚思扬了。   气鼓鼓的两天没怎么搭理他。   然后等到杏林宴后更离谱的就来了……   晋阳长公主亲自登门提亲,褚思扬和颍川郡主订了亲。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2章 入仕   男婚女嫁, 是天道伦常,只是褚思扬会和颍川郡主凑成一对这事情有点超出黎浔的意料之外。   她吃惊之余再转念一想——   得!这八成又是她那不着调又小心眼的夫君搞的鬼。   褚思扬认识她,实在算不得什么运气, 连着两世都要被姬珩掣肘操纵使绊子。   消息是过来王府看她的季氏带来的,因为之前褚家提过想娶黎浔的事, 虽然最后不了了之, 但现在黎浔都已经嫁了人了,褚思扬也即将成亲,为了双方的名声,季氏也很有分寸的没往深了谈。   “郎才女貌, 的确是桩好姻缘。”黎浔给出的评价很客观,“郡主不比公主, 驸马还要被限制仕途,郡马倒是无妨的, 而且长公主府一门显贵,和她家结了亲反而有助于褚家兄长以后的仕途。”   褚思扬当初是钟情黎浔的, 只是黎浔没和他看对眼, 不过到底是私底下提过婚事的,季氏是怕她尴尬, 见她心中并无芥蒂的样子说话才更自在几分, 也是替褚家母子高兴:“我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你褚伯母也甚是满意, 他们孤儿寡母的,有个好的岳家扶持着是好事呢。”   黎浔点头, 又问:“他们的婚期也一并定了?”   “定了。”季氏道,“反正扬儿已经出了孝期,郡主的年岁也到了, 正好借着褚家哥儿登科的喜庆气儿一并将这婚事办了,昨儿个我才陪着你褚家伯母去普陀寺请大师父给算了个好日子,定的六月二十四。”   黎浔垂眸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我估摸着是六月底到七月那块儿临盆,喜宴是肯定不能去吃的,回头也备了礼送过去。”   黎浔这一胎的怀相很好,就是孕吐也没折腾几天,而现在虽然身子渐显沉重了,精气神儿却一直很好。   季氏欣慰的也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片刻之后又半真半假的唠叨起来:“渃姐儿也是,这野出去了就不回来了,头半个月又写信来说跟着曲家的商队去西边采买货物去了,你成婚的时候她不在,再过两个月孩子落地也不知道她赶不赶的上。这孩子,竟是比在边城的时候性子还野了,真真是不像话。”   黎渃的事黎浔思虑再三,最后是没跟家里说的。   她谎话编的漂亮,加上黎珺和季氏都信任她,压根就没多想,这事情就含糊过去了。   只是黎云泽却更细心也更警惕一些,私底下特意来找她问过,黎浔知道他既已起疑再瞒就肯定瞒不住了,才对他道出了实情。   黎云泽也是当时就气得想杀人,整个人都濒临暴走的边缘。   不过还是那句话——   那个人是皇室血脉,即便太子之位已经被废,他也依旧是皇帝的儿子,他们黎家吃了这样的闷亏也只能是认栽了,好在是姬珩和黎浔筹谋得当,姬璎虽然还留着一条命在,可是被幽禁再无复起的可能也算是替黎渃出了口气了。   现在姬璎在朝已然造不成任何的威胁了,黎浔也叫人捎信过去给黎渃,让她想回家就尽可以回来了,可是小丫头却一推再推,约莫是心里还有阴影和疙瘩。   她暂时不想回来,黎浔也就不勉强了,姬珩留了人在那边,还有曲家的人关照,随时都能听到她的消息,知道她在那边一切都好,黎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褚家和长公主府的喜事也就定在两月之后了,时间上也略显得有点赶,订了亲之后两家人就都忙碌着准备了起来。   要不是黎浔这里有一种这都是被姬珩操纵的前提阴影在,其实平心而论,这两人之间确实算是珠联璧合的一桩好姻缘的。   颍川郡主上辈子所托非人,没得善终,这辈子遇上褚思扬,褚思扬的人品和能力都在那里摆着,最起码她不会再是前世的那个结局了。   而褚思扬——   他家中有寡母需要尽孝,怎么都是要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成家立室的。颍川郡主虽然有点骄纵的小脾气,但至少黎浔始终没觉得她会是个心思有多坏的姑娘,加上长公主府一门在朝的好名声,他这个乘龙快婿在仕途上也只会是更加的如鱼得水。   这两个人,算是相得益彰了吧。   这么一想,黎浔也就释然了。   姬珩做手脚就做手脚了吧,他没往死里去坑人就好。   而与此同时,民间这阵子却也都在热议这门婚事。   年念好奇心重,她在京的日子不需要打打杀杀过的无聊,就经常瞅空溜出去逛茶馆听说书,从她口中黎浔也大概听了个完整的故事——   说是早在大半年前颍川郡主出游时就曾在城外某处观景亭的柱子上看到过褚思扬的诗句,很是喜欢;后来科举开试那天她出门时路过贡院附近拉车的马意外伤了腿,走不了了,当时正好挡住了赶着去考试的褚思扬的去路,褚思扬情急之下就把自己的马给了她,他自己则是下马徒步狂奔去的书院;再到后来杏林宴当日,宫里的徐太妃寿辰,晋阳长公主带着颍川郡主前去探望,又遇到了刚好进宫参加皇帝赐宴的褚思扬……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颍川郡主也弄清楚了这两次邂逅的俊后生便是写出叫她动心的诗句的才子。   她倒也不扭捏,回府就找长公主提了这事儿,长公主向来宠她,立刻叫人去查了褚思扬的为人和褚家的底细,在知道褚思扬尚未婚配之后立刻就找了个机会在上香的日子和褚夫人在寺庙里偶遇了一下。她也是考虑很周到的,褚思扬的条件虽然符合她家择婿的要求,但她是过来人,又是一个母亲,即便出身皇室也知道一厢情愿的婚事未必能得善终,她得为女儿的后半辈子考虑齐全了不是?万一人家褚家就不想攀龙附凤,就想踏踏实实娶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的闺女过日子呢?这样她若贸然提亲强行将女儿嫁过去,女儿是未必会受待见的。   褚夫人也是个明白人,听她旁敲侧击的几句话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颍川郡主在外没什么不堪的名声,这门亲事就她来说她是愿意的,但也是怕儿子有别的想法,将来要夫妻过不和睦,也没敢当场应承晋阳长公主什么,等回去同褚思扬商量了,得褚思扬点头应允了才亲去长公主府回的消息。   而外面在传是长公主先主动登门提的亲是因为长公主没有声张褚夫人登门的事。   也是考虑周全为着未来女婿的名声,褚思扬刚要入仕,不能从一开始就给他落下个攀龙附凤吃软饭的名声来,而且这婚事本来就是她自家女儿先起意的,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待送走了褚夫人后又聘了正经的媒人亲自带着正式登门去的褚家提亲。   总之是从头到尾事情都办得很大方很体面,茶馆酒楼说书人嘴里又成就一段金玉良缘,才子佳人的好故事。   在褚家忙着筹备婚事忙碌的当口,四月底离家数月之久的黎浅终于回京了,主要是因为黎浔的月份大了,她很挂心,就想早些赶回来到时候好陪着妹妹生产。   今年因为前太子姬璎闹出来的丑闻和烂事儿,皇帝心情不好,三月里的万寿节就没办。   林皇后的生辰在五月,她往年也很少大办的,何况今年病了,断断续续的几个月一直卧病在床,按理说也不该办的,可宫里却传旨出来这天仍设了家宴。   五月初七,这么算下来黎浔已经有足足小半年的时间不曾进宫了。   林皇后要办寿宴,她大着肚子,本是不想来的,但是不露面又肯定会被揪住不放,少不得是要一顶不孝的帽子一起扣到姬珩头上来,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还是来了。   而她难得进宫一趟,总不能越过皇帝去,姬珩就顺便先带她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   “一会儿拜见完了父皇,你还是陪我一起去正阳宫吧,我就露个面全了礼数就好,不想在宫里吃寿宴。”她肚子这会儿已经很大了,走路也不能很快,在御书房的院外姬珩扶着她下了轿辇往里走,夫妻俩一边小声的说着话。   林皇后现在将他们夫妻视为仇敌,那女人又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就算她能忍住了不为难黎浔,却保不齐有人会在她那里动什么手脚打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主意呢,总归黎浔现在挺着大肚子情况特殊,别人可以不把这当回事,他们夫妻俩却是半点不会草率大意的,现在孩子最要紧。   “嗯。”姬珩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其实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本来在很多场合出现都是犯忌讳的,要不是怕林皇后借着孝道找茬,黎浔都完全可以直接推了不来的。   姬珩扶着她刚跨过门槛儿进了院子,迎面却见到了一个绝对不该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向来气氛肃穆庄严的御书房院内,轮椅碾压滚过路面的声音还是很突兀的。   姬珩夫妻俩看着里面穿官服被一个内侍帮忙推着轮椅正朝院外行来的骆长霖,这次是真有点被齐齐的镇住了。   骆长霖却是神态轻松自若,抬了抬手示意推轮椅的内侍暂停,冲着两人拱手:“信王殿下,王妃,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二位,多日不见,二位安好,别来无恙。”   大觐朝中身患残疾的人是不能为官的,有伤朝廷脸面。   姬珩盯着他看了两眼,虽是面不改色,脑中思绪却瞬间飞转,然后——   就彻底明白了。   春闱那阵子存放试卷的库房闹鬼出了点问题的消息虽然那些阅卷官互相隐瞒着未曾声张,可他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的,只是因为没有了后续也事不关己,就没再追着详查,现在一联想却是明明白白的了。   他唇角冷然勾了勾,眼神多少是带了几分讥诮:“骆大公子别来无恙,本王这是该贺你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了?”   骆长霖是却始终坦然,态度不卑不亢却算得上是谦逊:“不敢,信王殿下客气了,只是以后和殿下可能要经常见面打交道了,还要请您多关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03章 送妾   如非必要, 黎浔行事都不喜欢遮遮掩掩拐弯抹角。   既然在这里遇到了骆长霖,她一眼看不到底的事干脆就当面发问:“不知骆大人以后具体该是如何称呼?”   骆长霖没说话。   是送他出来的那个内侍代为回的话:“骆大人是陛下刚刚特旨提拔上来的户部左丞,领正四品职。”   且不说骆长霖患有腿疾, 本就是破格入朝堂的,而作为初入朝堂的新人, 就连这次会试的三甲, 身为探花郎的褚思扬也是要从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做起的。   作为一个新人……   这位骆大公子的起点着实是要高出常人太多。   黎浔虽然一直不敢小觑了这位,可他这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是很吓人的,这就导致了一向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的王妃娘娘也很有点词穷和受刺激,讷讷了好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勉强笑道:“恭喜。”   除此之外, 确实也不知道该是说些什么了。   骆长霖显然很有分寸的并不想在宫里久留,短暂的寒暄了两句之后就告辞先行离开了。   姬珩夫妻俩在这地方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好皇帝的御书房里陆陆续续的另有几个官员也都表情各异的相继告退了出来,想来是被皇帝特意叫来跟他们交代破格提拔骆长霖的事的。   这些当朝大员们都有固定的流派, 身居高位多年养尊处优,多少又都有点眼高手低, 很显然这几个人都对骆长霖这个一飞冲天的后生晚辈很是不屑甚至是不满, 看样子是没能说服的了皇帝,这出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和姬珩夫妻二人行礼打过招呼, 姬珩当然不会当面问他们什么。   待到他们走后就带着黎浔进去给皇帝请了安。   皇帝对黎浔的印象似乎一直都是不好不坏也不冷不热的, 但姬珩是他的亲儿子, 他怎么都还是看在眼里的, 瞧着黎浔隆起的肚子不免就多问了两句,顺口又赏赐了一些东西下来。   夫妻俩谢恩之后出来, 姬珩就给等在院外的战风使了个眼色:“去查查。”   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就想起来提拔一个素未谋面也无名声在外的年轻人的,尤其——   以姬珩对皇帝的了解,骆璟良的事给他的恶心劲儿可还没完全过去呢, 这会儿他必然是看骆家的所有人都不顺眼,骆长霖要博出位还比正常情况要难得多。这位骆大公子的崛起,绝不会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轻松和随意,背地里他至少应该是和皇帝有过接触的……   战风也正好奇这事儿呢,拱手应诺就先去了。   姬珩带着黎浔重新坐上轿辇往正阳宫去。   因为不是皇帝下旨给她大办寿宴的,所以林皇后的这场寿宴就只限于后宫,宾客也仅限于女眷。   彼时她的娘家人来了一批,后妃们来了一批,宫外的皇亲女眷和一些官眷又是一批,正阳宫里繁花似锦热热闹闹的全是人,气氛确实是不错的。   并且,黎浔又意外遇到了个老熟人——   林家的娇娇女,上辈子的贵妃林婉婉。   那姑娘今年才刚十岁,活脱脱一个丫头片子,黎浔看见了她,想到前世种种……   她如今已经对那些过往彻底释怀,何况林婉婉和林皇后一样的没脑子,哪怕是上辈子对她来说也从来就不算是对手或者敌人,现在看着她那么大一点点围在林皇后身边各种卖乖讨好献殷勤,前后两世一对比,反而觉得这场面很有意思。   毕竟——   也不是人人都能有她和姬珩这样的奇遇的。   姬珩看见林婉婉也没有任何的想法和情绪波动,他的认知就更简单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货在他眼里根本就从来连女人都不算。   只是他不待见林家的人,表情就略显得庄肃了些。   夫妻两个上前给林氏拜寿请安。   黎浔本来勉为其难想跪的,却被姬珩稳稳地扯住了,当面和林皇后告罪:“她这肚子大着也磕不了头,省得要闹笑话,母后莫怪。”   林皇后最近是一看他就一肚子火。   如果这真的是个受她待见的亲儿媳,看对方顶着七个月的肚子她本也该主动免了对方的礼数的,今天原也想拿着黎浔出气的才假装是和身边的林婉婉逗乐子说话儿,没理会。   姬珩这么一打岔,她脸上立刻就有点挂不住,脸色也沉了几分下来,不冷不热的暗讽道:“瞧瞧你这话儿说的,倒像是本宫不体恤你媳妇似的。本宫这里今日摆宴,不过也就是怕越过你们府上去会惹你们多想,觉得本宫与你们不亲近,这才叫了你媳妇同来罢了。”   姬珩四两拨千斤的反而像是听不懂她讽刺似的,照单全收:“是。儿臣就知道您还是心疼我们的。”   言罢,也没给任何人插嘴多言的机会就垂眸看向身边的黎浔,嗔道:“我就说了母后是心疼儿孙又最慈爱的长辈了,既然你身子不适就算不来她也不会怪罪的,你还不信,非得要折腾着来这一趟当面给母后拜寿。”   林皇后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这情况不太对了,顿时顾不上再和林婉婉说话,赶紧坐直了身子,刚要说话,姬珩已经再度抢白道:“既然母后大度,那儿臣就先带她回去了,他如今这月份大了,自己走路都走不稳,今日母后这里又人多,省得她留在此处还要给大家添麻烦。”   这宫里的龌龊事多,尤其涉及到子嗣的。   按理来说大着肚子的妇人,不仅他们自己都格外忧心不愿意往人多的场合挤,其他人也怕啊——   这万一遇上有个什么好歹,孕妇和孩子最脆弱的,沾上这样的麻烦有谁吃罪的起?   姬珩话里有话,大家都听得懂。   包括林皇后在内,她纵然是看黎浔的这个肚子再不顺眼,也不敢公然出手迫害的,尤其还是在宫里她的眼皮子底下。姬璎已经因为德行问题被废了,她如果再惹上个不慈不仁的名声,皇后之位可能也要跟着丢。   姬珩夫妻象征性的又再施礼告退,她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反而什么也没能说。   回去的路上黎浔就问姬珩:“我长姐回来了,有她照顾我你也可以放心了。南边军中的那件事,既然隐患还在就迟早会事发的,岳元骐说是尽量帮忙打听,可线索不是把持在他手里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呢,你是不是该早些回去坐镇,以防万一了?”   姬珩是将她抱在怀里坐在自己腿上的,给她当肉垫,防着车上颠簸。   手掌罩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脸上表情却甚是闲适散漫:“不着急,战烈带人盯着呢,他们要互通消息联合行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横竖也没两个月了,等你先生了孩子再说。”   他确信黎浔有自保的能力,可要把她一个人留在京城,他就是不放心,尤其是在她大着肚子的情况之下。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一道鬼门关,现在的京城之内又一群牛鬼蛇神盯着他们夫妻俩,万一有哪个丧心病狂的趁着这时候趁机对黎浔做点什么……   后果不堪设想。   黎浔对待她自己的性命和腹中骨肉也是一百二十分的慎重的,既然姬珩不放心,也对南境的局面有把握掌控,她也就没再坚持。   把黎浔送回王府,姬珩就去衙门忙他自己的公务去了。   中午午膳之前战风回来,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了黎浔:“陛下以前就有个习惯,偶尔会微服出宫走走,尤其喜欢逛庙会,一年里怎么也要出去个三五次。说是上元节那天他又出宫去了,从相国寺的庙会上下来在山脚下遇到一片农庄,瞧见那里种了好些新的作物和蔬菜,觉得有趣就和园丁聊了好久。王妃您知道的,骆大公子手上有一条往外海通商的商船,想是他从海外搜罗的一些新奇的种子。他那里又养了好些经验丰富的老农,帮着培植作物,几年下来很是取得了一些成效,说是他那里有几样稻麦的种子耐涝耐寒,确实比普通庄户人家现在种的种子收成要高上好些。”   他这么一说,黎浔就懂了:“所以,他就是因此得到了陛下赏识?”   “是。”战风道,“后来这几个月陛下又相继出宫了五六次,庙会也不逛了,都是去的他的庄园与他探讨这些。因着陛下以前也是偶尔会出宫走动的,加上今年因为废太子的事他心情很差,比平时多出去了几次咱们也就没太注意。并且殿下也说了,不叫我们多此一举的盯他,说陛下毕竟是陛下,若是叫他有所察觉了,反而要适得其反,所以,我们便不知道。”   黎浔还是有些奇怪:“那朝臣那边呢?朝臣必定反对的,陛下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战风道:“骆大公子双腿残疾,是不能参加科考的,陛下就单独拿了试题给他作答,后来让人偷偷放进了考生们的试卷当中,等考官批阅之后又悄悄的取了回去。今日在御书房,群臣的确激烈的反对陛下破格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的,陛下当场扔出了那几篇文章叫他们传看,又叫了几个考官过去当面证实卷子确实是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公正批阅的。骆大公子治世的文章也做得极好,考官们都印象深刻,当时还私底下点评一致以为点他进前三甲实至名归。现在因为他身患残疾,陛下也退了一步没把他点进三甲……陛下毕竟是陛下,他要破格提拔一两个人本来也没什么的,朝臣们被他堵了嘴,也就不好再反对了。”   骆长霖做这样的事,显然是处心积虑。   而他敢想敢做,又能做成——   单就着这份谋略和手段,就足够叫人心惊和忌惮的了。   黎浔拧眉沉思了片刻,又问战风:“殿下是怎么说的?”   战风得到消息肯定是第一时间先去报姬珩的。   战风面有难色,纠结了一下才道:“也没说什么,就……冷笑了一声?”   姬珩一直都看骆长霖不顺眼,也不知道是因为骆雪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和骆长霖之间偶尔有些来往,反正他就是各种小家子气,时不时就要闹点儿别扭。   不过现在也好在骆长霖和骆雪都各自有些把柄落在他们手上,可以用以牵制,骆长霖这个人虽然叫人捉摸不定,但最起码就目前来说她是没看出来这人对她和姬珩有恶意的。   骆长霖突然发迹入仕并且一跃就成为天子近臣,这在朝堂乃至于整个京城之内自然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骆氏宗族之内,那些当初被摒弃留在骆璟良这一支里的人少不得觉得老族长处事不公,各种扯皮纷争,闹得老族长家里成天乱糟糟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不过他倒是很清醒,就由着这些人闹他,怎么闹都行,却死卡着不准他们再去骆长霖跟前说话,有人想去找骆长霖的都被他叫人押回来翻脸严惩了。   他这一支认栽就此没落了,无所谓,只要能保着骆长霖那一支蒸蒸日上,就是莫大的运气了。   骆家的事自然与黎浔无关,而信王府这边安静了几日之后,这天一大早宫里林皇后那却破天荒的派了龚嬷嬷登门,带了林皇后从林氏宗族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一美人儿,说是送来服侍姬珩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4章 善妒   宫来来人, 又是林皇后的心腹嬷嬷,自然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年十九亲自出来相迎,瞧着不合时宜跟在她身后一同前来的姑娘心里就先咯噔一下——   他们信王府虽然没有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他这个大管事做了这些年,对这些门道也是门儿清的。   龚嬷嬷点名说要见黎浔, 年十九可不敢贸然就把人往自家王妃跟前带, 就委婉的先探了探口风。龚嬷嬷虽然很反感,但反正她此来的目的明确,现在不说一会儿也得说,就还是跟他表明了来意。   年十九印证了心中猜想, 再看向与她同来的那个姑娘就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何必呢, 非要往自家来撞枪口,若是选个王爷在家的时辰过来还好点, 就撞一次,偏趁着王爷不再过来捏软柿子?这不纯粹活腻歪了找死么?   虽然也不想去给黎浔添堵, 但也不能晾着这位龚嬷嬷, 就还是去禀了黎浔。   黎浔这阵子很少出去掺合事,都在府里, 反正地方大, 她想走动活动都不耽误, 闲暇了就做些针线。   这会儿正领着书云和年念在房里, 她和书云给孩子做小衣裳,年念手笨不怎么会使针, 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这阵子开始就缠着书云要学,今天这才做了小半个时辰就扎了七八次, 练习给布料锁边锁了四天了还是缝得歪歪扭扭。   书云正拿着她那块破布对着针脚傻乐呢,年十九就来了。   年念匆忙抢过那块惨不忍睹的破布藏到身后,向来粗线条脑子慢的丫头,居然窘的脸通红。   年十九倒是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只是为难的禀报了前院的事,也很是拘谨汗颜:“龚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不能直接轰走,这会儿殿下又不在……”   年念一怒,拍案而起:“她这是什么意思嘛?”   就见不得自家主子和主母之间关系好呗,想方设法的上门给人添堵!   真够恶心人的!   年十九横了她一眼,不叫她乱说话。   书云心中也是愤愤不满,唯恐黎浔被她们气着了,虽然没说什么却是紧张兮兮的盯着黎浔。   “人家是冲着我来的,你寻他做什么?”黎浔不温不火,这话却是笑着跟年十九说的,一边已经护着肚子缓慢的站起来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宫里各宫掌事的嬷嬷和姑姑们,身份上甚至比某些官宦人家的女眷都体面,龚嬷嬷这样的人出宫来确实各家都得捧着她的,很不好弄。   两个丫头怕她吃亏,都有点紧张兮兮的连忙跟上。   彼时龚嬷嬷已经被年十九命人请到厅上喝茶了。   她倒是还算规矩,没坐在人家的主位上,随便在下首选了张椅子坐着,而与她同来的那个姑娘则是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站在她身后。   黎浔这人是见什么人就讲什么规矩排场的,这种场合自然是输人不输阵,除了俩大丫头之外身后还跟着八名穿着同色比甲衣裙的婢子,在自家院里走动也可谓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声势浩大。   那姑娘知道这会是她将来的主母,听见院里的动静就偷偷瞧过来,再看见这个阵仗就不由的心头一紧,用力捏住了手里的帕子又重垂下了眼睑。   龚嬷嬷却很镇定,不慌不忙的放下茶盏起身,迎到门口。   待到黎浔跨进了门槛儿之后就屈膝见礼:“奴婢给王妃请安。”   那姑娘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也是一声不吭的跟着行礼。   “龚嬷嬷免礼吧。”黎浔笑道,就原地站定了,也没有再往里走的打算,目光直直的看向她身后的姑娘。   那姑娘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绞着帕子更是将眼睑低低的垂下。   龚嬷嬷只以为她是要寻借口推辞,立刻就定了定神要抢白……   却不想,黎浔已经先发制人的开了口。   “年先生说母后这趟是叫嬷嬷给我送了个人来,就是这姑娘吗?”她问。   表情轻松自在,看不出任何的不快,也挑剔不出半点不满和醋意来。   姬珩和她成婚之后她就怀了身孕,从黔州到京城,前后怎么也有七个多月了吧,姬珩身边就没见第二个女人,林皇后是有特意关注打听过的,别说有名分的,就是临时用一用的通房丫鬟都不见一个。于是这些人就都不约而同的觉得姬珩可能还是因为新鲜,暂时才尽量的由着她,而他身边之所以没人的根源还是在于黎浔善妒。   新婚燕尔温柔小意的时候,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姬珩会被她的小性子拿捏一时也正常。   所以,龚嬷嬷今天原是准备找这个醋坛子母老虎来干一场硬仗的,此时却被她这出其不意的态度弄得……   完全没能硬起来。   她微调整了下心态和表情,方才一板一眼的露出个皮笑肉不笑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笑容来:“是的。前几日王妃进宫给娘娘拜寿,皇后娘娘瞧着您的月份起来了,这挺着大肚子处处不便就很是懊恼。娘娘说了,她这几个月一直身子不爽利,这事情是她疏忽了,您大着肚子也不方便服侍咱们六殿下,她本该早些给您挑几个人送过来的。这会子也时间仓促,就先从娘娘的娘家那边要了个本分规矩的,叫您和殿下凑合先用着,等回头她得空再从宫里给您挑几个好的送过来。”   一个不够,居然还想把这当成是个长期的营生来做了吗?   年念怒发冲冠,捏着拳头一时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龚嬷嬷却是有备而来,说着就把那姑娘从自己身后扯过来,推到黎浔面前:“这姑娘叫杜雨凝,今年十六,算是我们娘娘的姑表亲吧,清清白白的家世,见过的世面不多,胆子有些小,但人却是最乖巧懂事的,王妃您瞧瞧。”   那姑娘是不敢直视黎浔的,仓促的连忙跪地磕头:“妾杜氏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黎浔垂眸看她。   龚嬷嬷摩拳擦掌在等着她拒绝,也准备好了逼她就范的说辞,却不想黎浔只是轻飘飘的瞟了那姑娘一眼就淡淡的道:“起来吧。”   后又看向了龚嬷嬷,依旧是和和气气不温不火的模样,“我这身子也不方便进宫去谢恩,就劳嬷嬷代我谢过母后吧。”   龚嬷嬷闻言,就彻底愣住了,就这种纵横宫中多年自认为阅历惊人的老油条都有点没招架住,过了一会儿方才勉强重新稳住了心神,心不在焉的点头:“王妃客气了。”   屈膝行礼时,又总觉得她这表现很不对劲,便又偷摸的拿眼角的余光来瞄,最后就不甘心的又试探:“既然王妃还算满意那这个您就先凑合用着,后面等娘娘得空再挑了好的奴婢再给咱们六殿下送来?”   说好的小心眼,说好的母老虎,说好的醋坛子呢?!   黎浔依旧是和和气气,气定神闲:“好。”   她就这么个“逆来顺受”的模样,龚嬷嬷反而是拿着她完全无法的,只能僵硬着一张面皮又行礼告退了。   年念的脾气早就压不住了,只不过因为年十九教过她在王妃身边当差一定不能当着外人乱说话,会拆主子的台,小妮子掐着拳头忍半天,等龚嬷嬷被年十九领着出了院子就再也忍不住了,恨恨道:“王妃!您还真准他们再往府里头塞人来啊?”   黎浔微笑:“送就送呗,送多少我收多少,来者不拒!”   年念还有些迟钝,书云却已经隐约听出了她这话里有话的意思……   就说嘛,自家姑娘哪是这么好欺负的!   而听了黎浔这话,跪在地上的杜姑娘也甚是诧异——   她被送来王府之前龚嬷嬷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信王爷身边没人,足见王妃是个小心眼不容人的。   忍不住蓦然抬头看过来。   不期然——   就和黎浔也刚好转过来看她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她也这才注意到这位与她同岁的王妃的真容,她虽然自诩长得不差,但这位王妃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并且两人通身的气质天壤之别,只一眼就本能的叫她觉得自惭形秽。   她虽是和林皇后这边算是沾着亲的,但也是表了两表以外的,家境并不算好,否则早就按部就班的议亲嫁人了,不必蹉跎到现在还被人拿捏着走了这一步。   她自己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她从小到大亲见着母亲怀孕数次,尤其是等肚子大起来之后,哪一次不是疲态又难看的?而且孩子生一个,就老得更快一些,仿佛孩子就是魔咒一般的可怕。   可是——   现在再看眼前的信王妃却是光鲜亮丽,神采奕奕的。   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美,每一处都高贵,这种差距,更让她产生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卑微。   杜雨凝的脸不自觉的微微涨红,迟疑着正要再避开视线垂下眼睑时,黎浔已经直白的开了口:“皇后娘娘把你打发过来并不是只是交代了服侍人这一件差事吧?说说吧,她还叫你干什么了?”   杜雨凝眼中惶恐的情绪一闪而逝,她飞快的垂眸掩饰。   可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开口时候声音就又透出了底气不足:“没……没有……”   黎浔笑了笑,却没有为难她,只转头吩咐年念:“既然皇后娘娘做主把她送来,那从今以后她就是王府的人了,可是方才龚嬷嬷并没有带她的身契过来,想是宫里行事匆忙给忘了。你去跟年先生说,叫他派人去一趟杜姑娘家里,叫她家人签下一份契书带回来,这样她才能算是咱们府上的人。”   林皇后是把这姑娘送来做妾的,打的是婚嫁的算盘,自然不会叫她家人顺带着给什么卖身契。   可黎浔要她家人写的是身契,而并非是要跟他们过纳妾的文书,这两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   并且可想而知,杜家既然把女儿交出来了,就说明也没把这女儿太当回事,王府的人去要他们写卖身契,他们也一定不会多想的就会写了来。   年念不很懂这其中的意思,只一脸凶悍的瞪杜雨凝这个眼中钉,又憋着气不情不愿的走了:“是。”   杜雨凝这里显然也是没明白黎浔的用意的。   书云为着林皇后今日的举动心中也是有火,就代替黎浔提醒她:“你家人签了卖身契你以后就是奴籍了,生死都可由主人家定夺,就是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无可奈何。我家王妃向来就耐性不大好的,机会她约莫就只会给你一次,她问你话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否则……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想开口都没机会了。”   为了个女人跟宫里费劲扯皮太不划算,把人捏在手里要杀要剐都随意,这多省事?   就算是信王妃也还是她家当初的二姑娘,做事就是这么干脆果断有条理,从不拖泥带水!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你浔姐还是你浔姐…… 第205章 行刺   杜雨凝有点儿懵。   这事情的发展方向和龚嬷嬷对她说的不一样。   其实她也不算太天真, 林皇后见她的那一次和龚嬷嬷私底下对她说的都是以后她攀上了信王府做了王爷的侍妾,就有风光的好日子过了,可是为人妾室的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 哪有过的好的?   可就是再艰难……   她以为中的也仅是女人之间的争宠和刁难罢了。   现在倒好,这位信王妃脸都没变一下, 可龚嬷嬷刚一走, 摆在她面前的怎么直接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呢?   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紧张的拼命摇头:“不……不是。没有……王妃,我……”   跟林皇后选出来的一颗棋子,黎浔懒得与她周旋, 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杜雨凝循着她的视线狐疑的看过去,神色彷徨。   黎浔道:“我这个人疑心病重, 容不下任何有可能威胁到我的人。不管你进我信王府的真实目的为何,说句实话, 我若心一横叫这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依着我家王爷的脾气, 他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别说是你和你家里,就是整个林氏一族都别想全身而退了。”   姬珩身边就黎浔这么一个女人, 其受宠程度已经可见一斑了。   事关子嗣之后, 一切就更不一样。   杜雨凝直觉上就不觉得黎浔是单单在吓唬她的。   她打了个寒颤, 目光又是本能的闪躲。   “可是我不会拿我的孩子跟你们玩这种伎俩。”黎浔接着往下说, “但是我更不会冒险。你可以咬紧牙关不回我的话,一会儿等年先生拿了你的身契回来, 我找个由头处置了你,咱们一了百了。”   杜雨凝张了张嘴,想说话, 黎浔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也不要说什么你死于非命你家里人一定会告上公堂,我是不在乎那些虚名的,我就说你是意欲对我不利失手将你打死了,我是他们姬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我的一举一动关乎的才是皇家颜面,京兆府尹还会向着你们家人不成?到时候皇后娘娘敢闹?她趁着我有孕在身给我们殿下后院塞人难道是什么光彩事?没人会给你主持公道。”   杜雨凝被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黎浔接着往下说:“你若实话告诉我,毕竟你现在也没对我出手做些什么,口说无凭的我也不会拉你去陛下跟前告状。”   顿了一下,又补充:“当然,即便是你都如实说了,这王府里也绝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也依然不会留你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但至少我可以留你性命,不会把你往死里逼。”   她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不是为了恐吓吓唬人的,这就是她真实的打算和想法。   她连林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和杜雨凝这样的小角色更犯不着处心积虑去算计。   既然知道这姑娘是林皇后送来的,她就绝不能放心,既然不放心就干净利落的处理掉,何必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要费心力提防呢?   黎浔说完就转身往外走,随口吩咐门外站着的婢女:“你们都留在这里给我看着她,在年先生回来之前她若想说实话了就带去见我,若是不想也算了,交给前院处置了就是。”   杜雨凝看她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对方越是不把她看在眼里她就越是能够感觉到这些话的真实性。   “王妃娘娘。”她匆忙爬起来跪好,冲着黎浔的方向喊了一声。   黎浔止步回头,居高临下的瞧了她一眼。   杜雨凝喉头干涩,吞咽了两下就心一横道:“民女没有恶意的,就是……就是皇后娘娘挑中了我,我家里也没有办法,只能把我送了来。皇后娘娘当面也不曾与我交代什么,只是龚嬷嬷……她提点民女说……说如若王妃的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皇后娘娘一定会好生关照民女的家里的。”   黎浔就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林皇后既然出招就绝不会只是为了给她添添堵这么简单的。   书云和门外站着的那些婢女全都后怕的倒抽气。   黎浔倒是没当回事的。   杜雨凝怕黎浔迁怒,又赶忙磕头,指天发誓:“民女是好人家的女儿,真是被逼无奈才来的王府,可我也是绝对不敢有害人之心的。王妃,您饶了民女吧,民女保证一定规矩本分,绝不敢……”   黎浔得了她想要的讯息,就没耐性再继续听她废话下去了,抬脚继续跨出门槛儿往外走:“本宫说到做到,我理解你难处,我不会伤你的性命但也不会留你在王府,以后好自为之。”   她径自出院子往后院去。   那几个婢女守在正厅外面,杜雨凝还忐忑茫然着不晓得对方究竟要怎么着她,就算黎浔叫人把她送回杜家去,只怕林皇后知道了也不会善罢甘休,还得是要把她再送回来的……   书云也有同样的担心,一边扶着黎浔往后院走,一边问道:“王妃真的不准备追究她了吗?”   黎浔莞尔:“她口说无凭,难道我还能拉着她去陛下面前状告当今的国母不成?”   话是这样说,可就这么放过了报复林皇后的机会书云却觉得憋屈。   黎浔侧目瞧见她脸上的表情,就拍拍她的手背,又笑了:“方才院子里的人多,只要咱们的皇帝陛下稍微耳聪目明些,这姑娘说的这些话就怎么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去的。我没有真凭实据,本来就杀不得人,可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这几次下来我也看明白了……我不闹,这就是在给他省麻烦,他自然会领情的,就算嘴上不说,天然的也会偏向咱们一些,所以这件事下来,即使他不动林氏,这一剂眼药也上好了。咱们不亏的。”   这位皇帝陛下她也算是看透了——   只要不给他惹麻烦,能叫他省点心,他就不会为难你。   不就是演戏装乖巧么?不难啊!   现在她表演个“顾念大局,委曲求全”,保证在皇帝那里的好感值绝对飙升的。   而至于那个没事找事的林皇后——   自求多福吧。   书云对那位皇帝陛下的性情不了解,但她相信她们家小姐,索性也直接不去多想了,只还忧虑道:“那厅上那姑娘呢?”   黎浔于是眨眨眼:“送去宣和别院呗。”   书云一愣。   黎浔道:“只要不是咱们王府登门亲自去求的,所有被精挑细选送过来的人物儿手里都不可能拿到正经纳妾的文书,我怕她不成?不管多少人,她敢送我就敢收,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也是一样的,有身契的就直接送宣和别院,是良家的就去他们家里要他们签了身契,拿到身契之后再送。”   书云这就憋不住笑了:“怕是皇后娘娘得气死了。”   那女人说白了就是上半辈子仗着有好家世撑腰,顺风顺水惯了,导致她不知天高地厚和人心险恶了。   就她那点龌龊的伎俩,黎浔都懒得跟她过招,只又嘱咐了书云一遍:“一会儿你去找年十九,让他把人送过去,就说是皇后娘娘赏赐,殿下礼敬兄长,所以转呈了皇长兄,请他笑纳。把契纸也一并带过去,省得捏在咱们手里,后面她要闹出什么事来还得往咱们身上赖。”   “是。”书云应诺。   王妃这招也是绝了,这话说出去,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信王府这边是故意的,可也多会觉得是姬珩洁身自好,男人做成这样是挺没意思的,但不妨碍又能博一波好名声。   至于姬璎那里——   事情是林皇后先主动挑起来的,就许她送人来信王府恶心人还不准人家往外转送的?她想追究都没脸开这个口。   书云这会儿是彻底没了心理负担,把黎浔扶回房里之后就憋着笑去找年十九了。   信王府上下一心,大家的动作都很快,等傍晚姬珩从衙门回来时就连那位杜姑娘的面都没见着了。   黎浔虽然一白天都没说什么,年十九也怕他家王爷不知根由贸然回房会惹到了王妃,见他回府就赶紧禀报了白天的事。   姬珩听完,脸色倒是变化不大,但那一瞬间眼中杀气凝结,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   他原是第一时间就要回后院看黎浔的,这就改主意先叫了战风过去吩咐了两句话,后才回的房间。   此时天色黯淡下来,黎浔做针线就是打发个时间,光线不好了她怕伤眼睛就已经停手了,一边等姬珩回来,一边整理这段时间给孩子攒的小衣裳。   灯影下,她面上的笑容恬静而美好。   不期然一抬眸看见站在门口的姬珩,就冲他招招手:“这两个包被是今儿个我婶娘叫人送来的,我拿不定注意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先用哪个,你来帮我挑挑。”   姬珩走过来,却是径自绕到她身后从背后拥住了她。   黎浔还在整理铺在面前桌上的那些东西,十分用心的样子。   姬珩抱了她一会儿才轻声的问道:“没生气?”   黎浔心头一凛——   她对姬珩非常警觉,他问的这种问题向来都可称之为送命题的,你要说你不介意,他指定是要挑刺说你不把他当回事,你要说你生气,他只会比你更生气……   横竖怎么着都是个麻烦。   好在黎浔应付他是有经验的。   她稍稍将他圈着她的手臂挣脱了一点,然后从他怀里回转身去,双臂搭在他肩膀上,含笑仰头看向他双眼。   姬珩面上的表情显得很认真。   黎浔望着他,只是问道:“像是现在这样,不好么?”   上辈子姬珩就没想过要除她以外的女人,男人的花心不是据说是可以把心和身分开的么?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坚定不移的从一而终的,可是她清楚他没有收其他女人的想法。而她作为一个女子,姬珩愿意一心一意的待她,不要说她无所谓,即使在她不曾对他动情之前心里也是有着骄傲和欢喜的。   所以,成婚这大半年以来,两人就都很默契的从没想过纳妾那个问题。   无需刻意的回避,就是她知道他没这样的需求和想法,她也不愿他有……他们尊重彼此,信任彼此,也不会拿这个话题出来开玩笑。   这真的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话题!   他们两个的生命中,只需要有彼此,这就足够了,圆满又幸福。   所以,姬珩是信的,今天林皇后塞过来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在黎浔心里产生任何的影响,她明白他,也信任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严肃的眉宇间也就慢慢被笑意渲染,点头:“是。这样就很好了。”   一生一世就她这么一个女人,一心一意,心满意足!   埋首吻了吻她的额头。   林皇后的一场精心设计的好戏还没开场就消弭在了这双夫妻心意相通的一个亲吻之下,这一夜,宫里她气得砸了好些东西,皇帝那里也果然是没过夜就也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他听完之后就只是沉默,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表述。   而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宣和别院就骚动起来,并且紧急往宫里传了一个大消息:“废太子姬璎遇刺,伤势严重,命悬一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浔浔子化身中间商,不赚差价那种哦-_-|| 第206章 嫌疑   消息天没亮就报进了宫里, 皇帝直接罢了早朝带着太医院当夜留守当值的太医赶过去。   战风得了消息也第一时间来后院叫醒了姬珩。   黎浔现在月份大了,夜里睡觉不怎么好,很是浅眠, 就跟着他一道儿被惊醒。   姬珩怕她着凉,就还是把她裹回被窝里, 自己起身披衣去开门。   在门口问了战风情况, 就吩咐他赶紧去备马,自己关上门又折回了屋里掌灯穿衣裳。   黎浔短暂的适应了一下光线,坐在床上看过来:“你要出门?”   “废太子那里出了事,说是被你白天送过去的那个丫头刺伤了, 好像伤势还不轻,”姬珩边穿衣边道, “已经有人进宫去给父皇送信了,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我也得赶过去看看。”   黎浔刚睡醒,脑子里还有点昏昏沉沉的, 是反应了一下才彻底清醒。   姬璎在这个当口出事, 她也始料未及,因为那个杜雨凝毕竟是过了她的手的, 虽然这事情她问心无愧, 可如果矛头直指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也觉得棘手, 不免暗惊了一下。   姬珩穿戴妥当了就又走回床边坐下,拉过她的手。   黎浔经过短暂的权衡思忖, 心里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时间紧急,而且就只是个揣测,她也就不细说了, 只就忧心忡忡的抬眸对上姬珩的视线,“会出事吗?”   姬珩摸摸她的脸颊,将她脸上黏着的碎发往耳后拨了拨,面色也略显凝重,只道:“我先过去看看,这把火暂时当是不至于烧到咱们的头上来,但还是要小心为上。你暂时也别睡了,回头若是有什么变故我第一时间叫人回来传信给你。”   是有人要借着此事嫁祸他们夫妻的吗?   眼前看着仿佛就只有这种可能性最大,可是那个杜雨凝却毕竟是林皇后选定了送过来的,就连黎浔会把她转手送去宣和别院都是临时起意的突发状况,要拿这做理由把事情往他们夫妻头上栽,还是很牵强的。   “我知道了。”黎浔顺手给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也忍不住的嘱咐了一句,“你小心些。”   姬珩起身离开了,又给她带上了门。   别说是姬珩嘱咐了她要保持清醒,就算他什么也没说,就目前的这个情形之下黎浔也是再睡不着的,索性就让书云打水过来伺候她洗漱。   这边姬珩赶去宣和别院只比皇帝晚了一步。   这别院是在城内,原就是归属于皇室的一处游园,地方不大不小,景致却布置得很好,只是因为毕竟是在宫外,往来也不是很方便,宫里的御花园就足够平日里逛的了,皇帝是一年也难得来一次的。   废太子被罚在此思过,外围就加派了禁军把整个园子围了起来。   这时候皇帝的仪仗停在大门口,人已经进去了,黎明时分,内外都灯火通明。   姬珩到时,姬琮就也来了。   姬璎的储君之位虽然被废,但他却毕竟是唯一一个有过继承人头衔的人,虽说他复起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可到底也是叫人不放心的。   姬琮如今和姬珩已经势同水火,因为皇帝的仪仗旁边有他身边的宫女内侍在守着,两人倒是彼此客客气气的当面打了招呼,然后就假意行色匆匆的往里赶。   姬璎日常起居的那个院子内外也都是人,皇帝已经在屋里了。   他俩一进房门,还不等进内室就先迎面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看来——   姬璎是真伤得不轻。   姬珩的眉心不由的微微一跳,姬琮却一瞬间眸色暗沉的自眼中滑过可以称之为冷酷决绝又带点幸灾乐祸的神采。   两人走进内室。   皇帝就站在屋子正中。   三个太医围着床榻正满头大汗的在给姬璎处理伤口,此时那半截行刺用的剪刀尚且还留在他体内,伤在胸口,太医不敢贸然拔凶器,就只能是先将衣物剪开了查看。   姬璎人已经昏死了过去,脸色苍白,眉头紧锁。   “还好力道有限,没有扎透心脏,但是这个位置附近血管多,也很危险。”几个太医检查过后,保险起见就先跟皇帝禀报了。   “全力救治。”皇帝负手而立,并没有觉得这血腥味晦气,只是面沉如水的站在这屋子里没有回避的打算。   “父皇。”姬珩二人走过去打招呼。   然后就看到右边靠墙根的地方躺着的尸体,尸体仓促间用棉被掩了,只露出一只绣花鞋,地面上血迹蔓延,被褥都被濡湿了大半。   姬璎身上的凶器尚未被处理,伤势再重也出血有限。   很显然——   这屋子里的血腥气是从那尸体上来的。   皇帝可能是心里烦躁忧虑,为了转移注意力就转头看向他兄弟二人:“都来了?”   姬珩还没说话,是姬琮先抢白道:“听闻皇兄遇刺,儿臣很是担心,就想着赶紧过来看看。”   白天林皇后往信王府送人却被黎浔转手就打发来了宣和别院的事姬琮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并且很是看过了一场热闹的。   现在那个被黎浔转手送来的丫头刺伤了姬璎——   这就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官司了,姬琮自然是等着继续看热闹的。   不过他毕竟也是浸润朝局多年的,这么点定力还是有的,虽然心里很高兴也很得意,这时候也只表现出是一副只关心兄长安危的样子,忍着没有主动发问。   他不问,姬珩却不能装看不见——   这人毕竟和他还有黎浔扯上了关系,现在避嫌就太刻意了。   他索性便绕过皇帝走过去,弯身掀起棉被看了眼横死在地上的女子,她应该是额头被一件厚重的瓷器击中,当场毙命,血流了很多,伤口上还有碎瓷屑,地上也有瓷器碎裂的残骸。   身上衣裳穿得齐整,却是死不瞑目。   姬珩只看了眼就将棉被重新扔回去,压着声音问守在旁边的陈忠年:“怎么回事?”   皇帝来了就只顾看着太医给姬璎治伤了,也没来得及查问根由,此时也忙里偷闲转头看过来。   陈忠年做事还是很仔细的,这会儿他已经查问过姬璎这里的侍从和知情人等了,回道:“说是殿下自从移居此处之后就彻夜难眠,今晚又是在书房读书到四更,回了这卧房想休息时听说……”   说着,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看了姬珩一眼,“今日信王府叫送了个人过来,殿下叫她过来问话,只片刻就听见殿下喊人救驾,院子里的侍从随后冲进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说是她趁着殿下问话时突然掏出藏着的凶器行刺,殿下顺手抓过手边的花瓶将她给砸了。就侍从把她带来又退出去前后脚的工夫,连个缘由都查不出来,应该是这名女子早有图谋的。”   被姬璎叫过来,二话不说的就当场行刺,也就是说连个动机都没表露。   这情况——   就是死无对证了。   姬珩就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林皇后总不会处心积虑找个人来行刺她心肝宝贝的亲儿子吧,而且就算是她的计谋,她又怎么会知道她把人送去了信王府之后黎浔就会突发奇想的把人再转送到姬璎这里?   这件事,绝不可能是林皇后的安排。   而姬珩又知道,这也不是黎浔指使的。   虽然——   现在在外人看来这个杜雨凝过了黎浔的手,再送到姬璎这里就出了事,黎浔就成了嫌疑最大的背后指使者。   姬琮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着皇帝的面,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忍着,没有发难。   姬珩也没急着辩解,现在就急着辩解就一定会被解读为是心虚。   一屋子的人沉默的等着太医施救,随后又有两个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赶过来,五个人一共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将姬璎的伤势处理妥当——   移除凶器,缝合伤口并以大量金疮药止血。   再加上叫人给他煎药喂药的时间,忙完都差不多中午了。   皇帝就一动不动的在这屋子里站了一整个上午。   这时候后知后觉才得到消息的林皇后才赶了来,进门就哭哭啼啼的要往姬璎的床上扑,却被几个太医着急忙慌的给拦住了:“娘娘,别……殿下的伤口刚刚止血缝合,碰不得,千万碰不得啊。”   林皇后一听儿子身上有伤,就险些惊吓昏厥。   她却还是在意儿子性命的,不敢再去碰触,积攒了一路的悲伤和怨愤就直接冲着姬珩爆发了:“那个毒妇呢?一定是她搞的鬼,本宫不过是好意往你府上送个人去帮衬她的,一定是她威胁拿捏住了那个小贱人,叫她来刺杀我儿的!”   她这话说的难听,姬珩是听不得他辱骂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的,当场就没给她面子,不卑不亢的顶回去:“母后许是多想了,当时阿浔就只跟这女子说了几句话而已,当时很多的下人都在场,您可以去儿臣府上逐一查问,她话都没多说两句,又何来教唆行凶之说?”   林皇后当然不知道黎浔已经从杜雨凝嘴里逼问出了她的不良居心,还且理直气壮:“她还用当面亲自教唆吗?你府上送这小贱人过来的下人可是能掩人耳目的多,要私底下威胁教唆不行?这可方便的多。”   这话等于正中下怀,姬珩就直直的看向了她身边的龚嬷嬷:“这么说来,龚嬷嬷也有嫌疑了?谁知道她在带人往我信王府去的路上都教了这丫头些什么呢。母后疑心,莫不如先拷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07章 风云   龚嬷嬷没想到这□□味一起就立刻引战到了自己身上。   她脚下一软, 仓促间就连忙跪下了。   “娘娘……”当着皇帝的面也不敢哭喊求饶,就只巴巴的扯住了林皇后的衣角。   林皇后也是始料未及,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阵子她看姬珩不顺眼, 姬珩依旧是风雨无阻,但凡进宫面见皇帝都顺道去她那请安, 除了前几天她生辰姬珩护着黎浔不叫黎浔给她行大礼, 这几个月下来都是任凭她怎么冷落嘲讽都不还口的,甚至比早些年双方感情好的时候对她都更恭敬。   而今天,却是一开腔就和她呛起声来。   她胸中怒火急聚,胸口起伏, 正待要发作……   旁边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皇帝却突然破天荒的开了口:“既然信王觉得这奴才可疑,那就带下去问问吧。”   语气随意又冷淡。   姬琮:??!   这是怎么个套路?   林皇后主仆二人更是始料未及, 全都如遭雷击愣在那里,看着皇帝的眼神跟不认识看鬼一样。   这位皇帝陛下向来与信王不亲近的, 现在居然会如此这般明显的偏帮?   这种认知可不得了,包括姬琮在内这些各怀鬼胎的人都感知到了明显的危机和威胁, 尤其是姬琮, 再看向姬珩时的眼神就变了。   在场的,唯二对皇帝此举并不觉意外的大概就是姬珩和陈忠年了。   陈忠年第一时间往外间走了两步, 招手从院子里喊了两个侍卫进来:“来人。”   等林皇后一激灵回过神来想拦就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重伤垂危, 龚嬷嬷毕竟在宫里这些年, 纵然此时也莫名其妙并且惊恐得要死, 却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宜吵闹。   “娘娘……”只是濒临绝望的试图拉了林皇后一把就被强行拖走了。   “陛下。”林皇后仓促上前,扯住了皇帝的袖子, “玉珊是臣妾的陪嫁,宫里的老人了,她看着太子从小长大, 怎么可能会教唆行刺……”   她觉得皇帝今天的举动简直荒唐,不可理喻。   陈忠年要跟着出去“审问”龚嬷嬷,临走前斜睨过来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微微叹了口气——   一个看着太子长大的奴才不可能教唆行刺,那陪着太子殿下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就有理由对他下手了?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室之家无父子,无兄弟,可这位皇后娘娘如此说话……   这不是当面打皇上的脸么?尤其还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的狂悖之言。   他带着人出去了。   皇帝对林皇后的恳求辩解完全无动于衷,只是保持着冷肃的表情看了她一眼:“皇后正在病中,若是受不住这里的血腥气就先回宫歇着去。”   显然,林皇后的话他是半个字没往心里去的。   姬珩知道他此时气的是什么——   这一切还不都是林皇后这蠢货搞出来的?要不是她突发奇想要往信王府去塞什么人,又怎么会引出后续这一连串的事情来?皇帝是辗转听过那个杜雨凝招认的供词的,本来她没事找事的往姬珩那里塞人就够让皇帝烦她的了,她身为一国之母,姬珩的养母,就算太子的事情上姬珩确实没向着他们,那也是因为太子自己行为不检造成的,就为了这,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就狭隘狠毒到想去动姬珩的子嗣?   这位皇帝陛下生来最恨别人不安分的给他找麻烦,现在这麻烦是一出接一出的来,他没当面揭破林皇后并且训斥她这已经是懒得计较了,结果她还不依不饶?   林皇后被他一句话哽住,怔愣片刻还要再说话时,身后的床榻上昏迷中的姬璎却是慢慢转醒,虚弱的抬了抬手想要撑着床榻起身,一边沙哑着嗓子道:“母后,别说了……小六您还不了解么,他……不是那样的人……”   林皇后一听儿子醒了,就顾不上别的,连忙拿帕子按掉眼角的泪痕快走过去,跪在床边握住姬璎的手,眼泪就又下来了,“你可吓死母后了。你现在身上有伤,得好生养着,别说话,啊?你放心,你父皇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她是真觉得委屈。   想她儿子堂堂的嫡长子,一国储君,沦落到这个地步已经够惨了,居然还有那些杀千刀的不肯放过他们,都这时候还要下杀手,心里是当真又气又恨的。   姬璎也是神情悲切的看着皇帝,还是挣扎着要起身行礼:“父皇……”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曾经寄予厚望的储君人选。   皇帝看着他此时苍白虚弱的模样,心中难免动容,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他按回了床上。   他没说话。   姬璎却双手攥住他的手,神色歉疚的再度哽咽:“是儿臣不孝,又惊扰父皇了,我……”   因为重伤失血,他手掌冰凉。   皇帝垂眸看着抓住他手掌的那双手。   那虽然已经是一双强劲有力的成年男子的手了,可这依旧还是让他想到了二十多年前太子刚出生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仿佛也就如是今日这般,襁褓中他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他初为人父,满心的惊奇和喜悦,伸手去逗弄,小小的婴孩就这样用稚嫩的小手攥住了他的手指。   虽然后来他又有了许多的孩子,可是那种心情,那种感动又雀跃的心情是任何其他孩子都没能再带给他的。   此事经年,如今——   诸般往事,面目已全非。   姬璎是在刚满周岁,太医确定他身体健康,不出意外不会夭折之后就被立为太子的,这在大觐朝是很少有的事,一般皇帝立嗣都是要等到孩子启蒙之后,虽说是优先会立嫡立长,可是为了国家的将来,还是要适当挑资质的。这位陛下也是出于私心,早早定了太子的名分,又是嫡长子,名正言顺,这样就能压制和免除其他皇子和后妃们的野心。他是从一开始就打从心里盼着姬璎能够成才,按部就班安安稳稳的继承皇位的……   走到这一步,实在是非他所愿。   这一刻,儿子握着他的手,这位已经逐渐上了些年纪的九五之尊心中也难免五味陈杂。   姬璎看着他,却没有诉苦,而是替林皇后挽尊求情:“母后方才是气糊涂了才会语无伦次,他并非是……真的对小六有所成见。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息怒莫要怪罪。儿臣自知辜负了父皇期望,实在无颜再见,能再见上父皇一面,也心满意足……”   他的身体确实虚弱,说话底气不足,还说两句就要歇一歇的。   皇帝缓慢的回过神来,还是稳住了表情,又抽回自己的手来。   姬璎没敢强拽,但是望着自己落空的双手,眼中又是悲切有泪的。   皇帝没有再过多的与他纠缠,只就重重的叹了一声:“养着吧。”   就站直了身子,径自转身离开了。   姬璎毕竟是在被幽禁之中,林皇后原是该跟着他一起走的,这时候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却迟疑着不想走。   姬珩倒是没想留下来再扮什么兄友弟恭,又看了床上一眼。   这一眼,就正和姬璎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姬璎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颓废虚弱的气息,但这时候的眼神已经与方才面对皇帝的时候完全不同,它是清明且内敛的。   这一眼的对视,兄弟两人之间就过了一场较量。   姬珩转身离去。   姬璎亦是从容的收回视线去低声劝慰林皇后了。   皇帝从屋子里出来,陈忠年为了不让龚嬷嬷的惨叫告饶声传进屋子里去就把人拖到了院子外面的花园里打,二十个板子下去,龚嬷嬷已经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血肉模糊,一条死狗一样的瘫在长凳上还被人按着。   皇帝说是将她拖下来问话,陈忠年却知道这就是个由头——   龚嬷嬷根本不可能教唆那个杜雨凝行刺太子,皇帝不过就是恨她跟着林皇后却不知道开解劝诫主子,反而从旁推波助澜跟着林皇后一起瞎胡闹,他不想动林皇后,就拿这个奴才出气了。   “陛下。”陈忠年见他出来,赶忙迎上来,又面有难色的回头看了眼后面还被按着的龚嬷嬷。   皇帝脚下步子没停,转向另一个方向朝园子外面走,随口道了句:“不用再送回正阳宫了。”   他倒也不是非杀这么一个老刁奴不可的,打一顿赶出宫去就行,可错就错在龚嬷嬷是林皇后的心腹,在宫里这些年肚子里揣着的秘密不少,他能放一个奴才出宫,却不能放这些秘密出宫。   陈忠年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示下。   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儿,下头的人立刻明白,麻利的把龚嬷嬷和刑具都收拾了。   等姬琮和姬珩两兄弟随后从屋里跟出来的时候就什么也没看见了。   两人一路跟随皇帝出得宣和别院大门,林皇后应该是得了姬璎的提点,后脚就也红着眼睛跟着出来了。   帝后的仪仗一同起驾回宫。   姬珩两兄弟站在大门口目送,一直到逶迤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拐过街角消失不见,姬琮才面露嘲讽的转头盯着姬珩看了两眼:“你就由着你那媳妇儿胡闹吧,莫名其妙又给他当了一次垫脚石。”   姬珩没做声。   姬琮也就仿佛一句笑谈一样,也没有很介意,说完就转身走向自己的仪仗,上马带着随从回府去了。   战风本来还在一直悬心今天这事儿别又要一把火烧到自家王爷和王妃身上,听了姬琮这话就恍然大悟:“是……太子的苦肉计?”   随后又打了个寒颤:“殿下,那您说皇上看出来了没有?”   姬珩就跟看白痴似的从姬琮那边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他一眼,反问:“老三都看出来了,你说父皇知不知道?”   姬璎的伎俩并没有多高明,今天到场的这几个,他约莫就能糊弄住林皇后一个,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是在打明牌,赌的就是皇帝的那一点父子之情和不忍。   但是同时姬珩和姬琮也都很清楚,就冲着姬璎之前闹出来的那些叫皇室颜面尽失的污糟事,即使皇帝会心软,他也绝没有复起并且重新问鼎储君之位的可能了。   所以,姬琮走的时候才会不慌不忙,反而还有心情奚落了姬珩两句。   姬珩也没在这里久留,家里黎浔此时必定还在悬心,他得赶紧赶回去安抚。   黎浔果然是一直很不安的在等他,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却并没有感觉轻松:“他要做什么,仅仅是是为了利用陛下的爱子之心博一个宽赦?”   姬珩很笃定:“我看未必!”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各自神色凝重,却都缄口不言,一时也没有再深谈此事。   这边皇帝回了宫里整个人都倦怠不堪,回了寝宫就瘫在椅子上心烦意乱的不住揉捏眉心。   陈忠年走过去,帮他捏肩解乏,一边才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试着劝慰:“太子殿下就是一时想不开,太医也说了无碍的,毕竟是这些年的父子了,陛下莫要动怒……”   “呵……”皇帝却是苦笑出声,“到底是朕唯一的嫡子……算了,这事情就这么一直拖着,所有的人心都不定,对他也不好,回头等他伤养好了就拟个封号将他打发出去吧。”   废太子一直被软禁在京,虽然大家都觉得他不该再有复起的可能,可总归大家都是不放心也能完全死心的。   贬谪为王,打发去封地,废太子一事才能算是彻底了断。   不过姬璎这伤要养一阵才能好,一直也不急,皇帝今天被勾起了旧事,多少是对这个嫡长子又动了些恻隐之心,随后又下了一道旨意让把姬璎挪回宫里来养伤,说是图个安全。   皇帝没有大张旗鼓,显然并不是个宽赦废太子以往所作所为的意思,可废太子被恩准回宫养伤的消息还是传开了。   骆长霖那里听到风声,把轮椅转向皇宫的方向对着细想了很久,后才若有所思的喃喃叹了一句:“怕是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08章 决裂   皇帝并没有揭发姬璎的伎俩, 这件事对外就还是一件行刺案。   他以此为由接了姬璎回宫养伤也算人之常情,杨嵩那边虽然很不满,可是在此情形之下他也不能再穷追猛打的继续逼皇帝, 这口气也只能是暂且咽下了。   姬璎身上的伤势比较严重,头两天还动不得地方, 是第三日太医过去诊治查看, 确定他伤势已经趋于稳定了皇帝才派重兵护卫去接的他。   姬珩下朝之后跟皇帝去御书房,又详细回禀了他手上上一件差事的一些细节,出宫的路上刚好遇到姬璎乘坐的轿辇。   皇帝安排了僻静处一座闲置的宫殿给他住,姬珩毕竟从小就和他关系好, 遇到了不好视而不见就借口跟着一道过去送他了。   而姬璎现在毕竟戴罪之身,这宫室内外皇帝还是加派了人手仔细看管着他的。   侍卫和宫人帮忙将他挪到一张榻上, 见着姬珩还在就识趣的退下了:“卑职/奴才告退。”   并且体贴的随手合上了房门。   姬璎胸部以下盖了条厚毯子,脸色依旧苍白虚弱, 但是房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这位往常都以儒雅姿态示人的前太子殿下脸上的神情却整个呈现出一种阴郁冷清的气质来。   姬珩也没有坐下与他叙话的意思。   兄弟两个共处一室, 却谁都没看谁。   姬璎正对着房门, 盯着投射在窗棂上的光,姬珩的视线则是随意落在屋里的一件瓷器上。   他先开的口, 开门见山, 毫无征兆:“何苦呢?”   指的, 自然就是姬璎自导自演的这场苦肉计。   姬璎唇角扬起的弧度都透着几分阴冷的气息:“你终于不装了?说来说去本宫之所以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还不是拜你所赐?”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眼光和格局都是有的, 当初事发之时太突然,他是当局者迷,只顾着堵窟窿, 根本无暇做多联想,而这几个月的软禁生活过下来却足够他冷静下来想清楚的了。   太子妃与他冲突那天黎浔的出现绝不可能只是巧合,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太子妃利用了她,把她骗过去做的人证。可是太子妃被困于内宅太久了,她就算因为孔昭被卷入命案而豁出去要跟他同归于尽,她却没有那样的眼界和手段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没有得到杨嵩在外围帮忙的情况下统管全局,步步精准的给他设计出那样一个圈套来。   如果没有得力的探子盯着,她甚至根本就不可能算到他具体的回京时间,并且掐算好了时间布置出一个陷阱等着他跳进来。   太子妃和黎家姐妹走得近,这是不争的事实,黎浔会在日积月累的接触中慢慢抓住她的心理攻克她,说服她也不难,毕竟那女人早就疯了,时时刻刻恨不能弄死他。   黎浔给他做内应和帮手,然后,由姬珩全面操纵安排。   其实——   太子妃就只是姬珩夫妻的一颗棋子而已。   姬珩的背叛,对姬璎而言算是很沉重的打击了。   即便这几个月他的心态已经大改,可左右还是心中义愤难平的,说着,霍的扭头看向姬珩,眼神锐利的质问。   姬珩也缓缓的收回目光来,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却是不答反问:“这一切的根源何在?真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臣弟一个人的错吗?”   其实从姬珩在南境军中有所建树开始,在姬璎心里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适当的信任并且私下谈心的弟弟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无可否认。   何况还发生了黎渃的事,甚至于后来陷害黎云泽时——   虽然一开始他动心接受了骆雪给他献策的初衷就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姬珩要娶黎浔,那么他只要拿捏住黎家的一个大把柄,即使不发难,将来用来掣肘姬珩让他老实听话也是好的。可是当姬珩从南境军中带着军功回京之后,他的心态就已经开始逐渐崩盘,那件事抛出来的时候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怂恿蛊惑,自然而然心里打的就是一箭双雕的主意,想要借着黎云泽把姬珩也一起打入深渊叫他永远无法翻身的。   这些事,都才发生了没多久。   大家都是出身皇家的孩子,既然是撕破脸当面摊牌了,就谁都没有必要把谁当傻子。   姬璎却总归是心里窝着一口气的,咬牙道:“咱们兄弟二十年的情分在你心里竟是敌不过一个黎家,你那个女人的分量?”   而从他的身份地位上如果易地而处,他确实是无法理解姬珩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彻底翻脸与他为敌的。   这理由简直可笑!   他自己说着,紧跟着又是目色一厉,沉了声音再度质问:“还是所谓的女人根本就只是幌子?那就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你是何时起开始对这皇位存了觊觎之心的?枉费本宫将你做兄弟待了这些年,却原来你对本宫是从无真心的是吗?”   他对这个弟弟,不能说从始至终一点感情也没有的。   曾经年幼时,曾经少年时,心思也有纯真无暇的时候。   他对这个自幼丧母孤弱无依的弟弟,怜悯过,也疼惜过,甚至哪怕随着后来心思变化,越来越难交付真心,诚意相待之后他也一直想的都是只要这个弟弟一直安分守己,他们这场兄弟都是可以做一辈子的。   这一刻,和姬珩撕破脸,面目狰狞的争论这些话题的时候,内心其实也是很狼狈的。   而同样的,姬珩心里也不是全无波澜的。   他对姬璎的感情其实也并不如跟黎浔说的那样简单直接,而是一直都很复杂。   他从不怀疑年幼时姬璎捡他回去那时候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也是将他当成了兄弟看待的,随着大家的慢慢长大,这位兄长的心思也在随着时间和地位慢慢的改变,他变得敏感,患得患失,也渐渐开始防备不能再全心全意的相信任何人……   他感觉的到这种距离,也能够理解对方身处储君之位上的各种顾虑,所以为了不受伤,他自己也开始逐渐的巩固心防,适当的与之保持距离,想的也是彼此相安无事的过一生就好。   就因为心怀感恩,也记得初始时候的那份美好,所以前世在姬璎骤然意外身亡之后,他才会明知艰难明知道他甚至要为此舍弃一些东西也义无反顾的扛起了姬璎肩上的责任,抢得了皇位,守着林氏一族的期许也尽心尽力的抚养兄长的遗腹子。   人生这一场,每个人来到这世界初始之时都是一张白纸,源自于初心的一切都留有美好的气息。   如果姬璎就死在那个时候,他这个兄长这辈子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依旧不会差。   可是何其讽刺?他拼着九死一生抢回性命的兄长,这个人活了下来,却一点一点将留在他心中最后的那一点信念和美好都彻底打破摧毁了。   这人生一场的际遇,有时候真的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就是个悖论!   在姬璎充满了控诉的质问声中,他甚至觉得连解释都变得多余了——   姬璎有姬璎的立场,他也有他的,谁也不可能说服谁,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他于是就唇角绽开了笑纹,一个颇为玩世不恭的笑容绽放又飞快的泯灭,掩饰掉他眼底所有真实的情绪。   他转头看向门口窗棂透进来的天光,开始大步朝着那光亮走过去:“或许是十六年你救错了我,也或许是一年前我不该去救你。现在再来谈论是非对错吗?毫无意义!”   既然姬璎有他自己的立场,那么就让他一直保持吧。   立场不同,就注定了只能是背道而驰。   他们都不再是需要别人引导和开解的孩子了,都守住了自己的本心就好,至于别人的是非观——   谁都无力去拯救。   何况——   又有哪个人是能够完全摒弃私心杂念的?所谓对错,多少都要掺杂对自己立场上利益得失的计较的。   姬璎所行的种种,在他固有的立场上,他觉得他身为一国储君想要一个女子或者要拿捏一个臣子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过就是借题发挥想要篡权夺位而已;   而他给姬璎挖坑,拉他下台是因为姬璎的所作所为伤及了黎浔,而且他的德行不配为君……   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趟从宫里出来之后,姬珩就没再进宫去看过姬璎,兄弟两人算是划清界限,并且正面宣战了。   宫里姬璎也很安分,很安静,最多就是天气好的时候叫人推他在院子里或者居住的宫室附近走一走。   林皇后当天从宣和别院回来的时候思绪混乱,没发现龚嬷嬷不见,后来知道她被处死了之后本是想找皇帝闹的,结果听说皇帝特旨准许姬璎回宫养病了,她也就没好意思再闹。   总之他母子俩安分低调下来,姬璎回宫的事并没有引起持续的关注。   此后安安稳稳的过了十余日,南境突然又递送了紧急军报进京,说南岳人再度宣战,对边城展开了攻势。   皇帝拿到战报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就叫人来信王府传召姬珩入宫。   彼时正好黎浅也在,她现在隔几天就过来给黎浔把脉,注意着胎儿的状况,如有异常好尽早调理,省得生产的时候有风险。   听了消息之后,三人脑中都齐刷刷的只有一个念头——   调虎离山!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呜呜,明天又要开始进入拼三更的轮回了。。。 第209章 输了   “是废太子的伎俩?”黎浅警觉拧眉。   黎浔抿着唇, 一时没说话。   姬珩道:“他设计出这一出行刺的大戏,果然并非是单单为了博宠和让父皇对他宽大处理那么简单的。南境军中有战报进京,父皇此时宣召我入宫, 八成是要将我遣过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不轻松,隐隐的又似是叹了口气。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 他自然什么也不必担心的。   甚至哪怕只要是黎浔不曾有孕, 身体是在一个正常的状态上,他们也都无所谓。   可现在黎浔这肚子,对外说是七个多月,实际上已经满八个月了, 根本不敢叫她四处奔波,而万一受到什么冲撞和刺激, 是随时都可能早产临盆的。   他们夫妻,谁都冒不起这个险。   姬璎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 真的很烦人。   姬珩起身去里屋的架子上取了披风。   黎浔也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待他回转,她方才转头看向了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南岳方面即便有人与姬璎同谋, 帮着他里应外合的布局想引你离京, 但姬璎的处境现在有目共睹,并没有多少的优势, 南岳的皇帝和太子不会把所有的宝都压在姬璎身上, 就只是寻机而动, 表面上配合他而已, 未必真的会为了助他造势就不惜代价的全力与我朝边境开战。可是他们想要夺回失地的用心却是已久,你若推辞不肯南下, 被他们逮到时机,却难保他们不会将计就计,趁着姬璎给他们提供的时机趁火打劫。你先进宫去看看具体情况, 跟陛下商量一下再说吧。”   皇帝现在要姬珩南下,还是为了战事,其实他是根本不该也不能拒绝的。   但是黎浔这个样子肯定没法与他同去,把她放在京城他又不能放心。   至于说表面答应皇帝,假意离京做戏给皇帝和姬璎看?   姬璎要谋这样的大事,生死一举,可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绝对会慎之又慎,他既然是有意引开姬珩,那么在重新接到南境战报并且确定姬珩确实已经到了军中之前,是绝对不会贸贸然采取行动的。   届时姬珩没能按照预期的时间赶到南境军中履职,反而还容易被反咬一口,说他抗旨不遵,图谋不轨。   “嗯。”姬珩摸摸他的发顶:“我先去看看具体情况,回来再说。”   又转而对黎浅道:“长姐若是无事就在府上多坐一会儿,陪陪她说说话。”   还是怕黎浔闲下来会忍不住的多想。   南境的情况发生的紧急,战报是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递送进京的,这也就导致战烈方面传递的小道消息反而落在了后面,还不曾交到姬珩手上。   姬珩进宫看了那份战报,是三日前南岳方面又毫无征兆的大规模兴兵,甚至又陆续往他们边境驻军增派了三万人,大有殊死一搏的架势。   徐长胤倒不是怕了他们,只是照着对方这个架势,一旦开战就必是一场血战,胜负难料,他必须得向朝廷报备,好方便朝廷方面安排后方的补给和相应措施。   皇帝征询过姬珩的意见之后,果然他的意思是想让姬珩过去。   姬珩也没掩饰自己的迟疑和担心,直言与他说道:“儿臣身为皇族,得父皇器重,为国事出力应当应分,只是阿浔生产在即,儿臣悬心,此时父皇命我离京,我确实心中不安。”   皇帝倒是没想他敢当面跟自己说这个。   下意识的想要佯怒斥责他两句,可是话到嘴边瞧着他那满脸忧虑又认真的神色,却不知怎么的又一瞬间改了主意,只是呵呵的笑了两声道:“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朕斥责处罚你吗?”   姬珩容色不改,并不觉得这有丝毫的不妥:“父皇是觉得儿臣心系在妻儿身上,胸无大志吗?”   皇帝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姬珩于是正色道:“我不知道别人所谓的大义情怀究竟为何,但就儿臣个人而言,若我豁出命去在战场上拼杀,最后回头却发现我护住了整个天下却不曾保护好自己的妻儿家小,心中只会觉得义愤难平,所做的一切值也变得不值了。父皇,人人都有私利之心,若是不相干的无辜之人有失,儿臣会觉得遗憾,可若是身边至亲至爱之人有失,我会觉得痛苦。那些慷慨激昂之语,人人都可以说,可是儿臣……不想自欺欺人和违心的骗自己。”   这是实话也是他的真心话,人生苦短,他已经尝过一次痛失挚爱的惨烈,再也受不住第二次,所以这辈子,黎浔希望他能两全,他在循着她的心仪努力,可若是实在做不到……   就宁肯做一个自私冷酷之人,心上,也唯有他的阿浔最重要。   皇帝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他似乎从来就不熟悉也不曾了解的过的儿子。   他没爱过他,所以即便是亲父子,此时面对面的相处也会觉得很陌生。   而这也是第一次,他们父子之间一次说了这么多的私房话话。   虽然——   也许也称不上是推心置腹。   他沉默了许久,终究是没有斥责也没有动,反而意味不明的笑了。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朕甚至以为你是以退为进,故意说这些场面话来忽悠着朕对你放松戒心的。”他说,手撑着桌案站起来,款步朝姬珩走过来。   姬珩稳稳地站着不动。   他从他身边错过。   就在姬珩以为他是要离去,并且要躬身行礼相送的时候,他却又在他身侧顿住了脚步,手掌压在他的肩头,转头在他耳边语气依旧是闲适散漫的道:“你知道你那个媳妇儿当初是怎么说服朕应允了你们的婚事吗?”   姬珩的心头一凛,猛然转头。   皇帝的手掌落在他肩上,没用什么力气,目光却注视着门外。   他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很平静。   可姬珩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不确定他此刻的眼神中是否暗藏玄机。   脑中思绪飞转,想起数月之前的那一天,那天从宫里出去的时候黎浔随口戏言说她允诺一定给皇帝生一个叫他喜欢和满意的孙女儿。   当然,那就只是她用来搪塞他的一句戏言而已。   事后她不说,姬珩也就没有问。   此刻皇帝突然旧事重提,姬珩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他直直的站着不动,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皇帝也许多少是能感觉到他的这种忐忑的心情的,唇角于是满意的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的声音沉稳而沧桑:“她威胁朕。她说朕驾驭不了你,但是她能!她说如果朕不肯答应叫你娶她,那从此以后咱们这双父子就再不可能是父子了,而如果朕杀了她,结果就只会更糟。可只要是朕答应把她送到你的身边去,从此以后你就有了软肋和把柄抓在朕的手里。要驾驭一个桀骜不驯的男人不容易,但要拿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于朕而言就是手到擒来的事。”   皇帝缓缓的回转视线,父子俩站在这一个错肩而过的位置上,彼此对视。   姬珩的手心里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怕皇帝今天或者以后会对他和黎浔怎样,而是后怕——   要知道当初那可是黎浔与这位心思难测的皇帝陛下的初次对决,她却胆子大到一次性抛出了所有的底牌与皇帝赌了命。   如果皇帝不买她的账,那天她就绝不可能活着从御书房的偏殿里出来。   他依旧冷静的站着,目光清明而睿智。   可是——   唇色微微发白颤抖。   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一刻,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得就是喜悦。   他说:“她和朕做了场交易,同时也是开了一个赌局。朕一开始就只是觉得好玩,毕竟朕在这个龙椅上一坐几十年,还从来没有第二个人与朕玩过这样的游戏。朕一直就只当她是个自作聪明的小骗子,可是今天朕才发现这不是个游戏也不是个玩笑,朕是真的赌赢了。珩儿,你觉得呢?”   他们父子之间,这是第一次坦诚互谅这般推心置腹的交谈。   姬珩的嘴唇动了动。   这一次却不是伪装,而是他真的有些词穷和无所适从,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又或者是该说些什么。   而皇帝看着他的双眼之中随后也漫上了浓厚的悲哀,他语气自嘲而讽刺:“朕是真的赢了吗?难道不是她用朕的儿子赌赢了朕?”   即使他现在可以确信黎浔当初并没有说大话,她也不是虚张声势,现在确实是他拿捏住了黎浔就等于是完全控制住了姬珩,可是他作为一个君王,却须得用一个女人来控制臣子,作为一个父亲,却须得靠着挟制一个女人来牵制儿子……   从这个局开始的那一刻,他就输了,注定了是个失败者。   这是他身为一个帝王,此生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与挫败,他虽然高高在上,却真的没有操纵一切主宰一切的能力。   也不就是想要跟姬珩交心,或者试图拉近父子间的关系,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这里。   姬珩确实对自己的这个所谓的父亲是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在的。   有些话,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也不屑于说,此时想想也觉得刻意的疏远和距离也没多少意思,与是就也正色迎上皇帝的视线:“儿臣没有恨过您,我想我母妃也不曾。在您的立场上,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您只是……爱您自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一点,这不是错。”   即使他已经是将黎浔视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可也依旧清醒的明白——   这世上,没有人有责任和义务一定要把另一个人的价值看在自己的利益和价值之上,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   只是——   这世道也是公平的。   别人对你没有真心,你也同样的将他视为无物就好。   毕竟人生那么短暂,执着的事情越多,贪念越多,就会活得越累,又哪儿来的余力去陪伴值得陪伴的人,哪儿来的时间去看转瞬即逝的风景?   自从姬珩慢慢发迹并且走进他的视野之后,皇帝其实就一直很忐忑,他也知道在姬珩这过往二十年的生命里自己一直都是扮演着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即使他不妄图拉近与他之间的关系,但是也怕……   人越是随着年华老去就也越是孤独,他害怕这个儿子的心中对他也怀有恨意,毕竟是一场父子,他也不愿是这样的结局。   如今听了姬珩的这番话,他原以为自己会是释然的,可释然之余心里却又有种落空了的感觉。   他站在原地不动。   这次是姬珩主动退开了两步,躲避掉他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父皇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转身,往外走。   皇帝的略显苍老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京之前你把那个丫头送进宫来,朕不会叫他们母子有事的。”   姬珩没有迟疑的“嗯”了一声,依旧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站在原地,望着他大步而行的背影,却是久久未动。   身边的陈忠年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犹豫着上前:“陛下……”   皇帝于是转头看他,就又感慨着笑了:“皇家的一场父子,能做到不互相算计,朕也该知足了。”   算来算去,这一群的儿子里,似乎也就是一直被忽略的最厉害的姬珩最让他省心的了。   抬脚继续朝外面走去,陈忠年缓了两步跟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背影瞧着比往日里更老态了几分。   姬珩回府的时候黎浅还在,他说起皇帝的意思,黎浅一听皇帝要接黎浔进宫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废太子若是要趁机搞事情,他和皇后都在宫里,那里必定就是对他们最有利的主战场,把黎浔送进宫里去保命?开玩笑呢?这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在下午6-7点左右。   咸鱼老皇帝的生存起点也是蛮低的呜。。。 第210章 晕倒   黎浅问姬珩:“你答应了?”   姬珩道:“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姬璎在明面上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本王手里也无凭无据,不可能去父皇面前举发他任何。”   皇帝现如今的态度,明显还是在意和姬璎之间的父子情分的, 是想给姬璎一个善终。   这种情况下,姬珩能说什么?   没有真凭实据, 他的所有指控都只是猜疑, 会被反诬成构陷!   可是他也不会不计后果,随便把黎浔交出去。   他这话里有话,明显是有所保留的。   黎家姐妹的思维能力都不差,只略一思忖两人心中就各自会意了。   黎浔斟酌着问姬珩:“你准备何时启程?”   姬珩道:“父皇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你尽快收拾准备一下,明天我送你进宫安顿好了之后再走。”   黎浅却依旧是不放心, 斟酌道:“要么我陪你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若是在平时, 他们都相信黎浔在皇帝对她没恶意的情况下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可还是那句话——   她现在大着肚子, 谁都不能放心。   “不用。”黎浔不等姬珩说话就先主动拒绝了, “你跟着我去会惹人多想的,尤其是婶娘和叔父, 而且宫里限制多, 如果真是要出些什么状况, 长姐和我在一起也只会是多一个人身陷囹圄, 反而得不偿失。你还是留在家里吧,若有什么事情发生还能帮把手。”   宫苑深深, 黎浅就算手底下有些功夫傍身,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如果宫里那么多禁军和御林军都挡不住的危机, 多她一个真的也是于事无补的。   黎浅是个脑袋清醒的人,这样的道理也明白,斟酌再三也就没再勉强,只又嘱咐了她一些话,见着天色晚了,就起身告辞了。   黎浔喊了书云和年念让她俩带人帮她打包收拾东西,她拉着姬珩去了隔壁的书房。   反手合上了房门,她就倚在门上,反手勾住了姬珩脖子,脸上扬起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问:“你今天进宫都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就想到要把我弄进宫里去了?”   这位皇帝陛下一向都是明哲保身的,能不沾手的麻烦绝不沾手,现在主动要了她这么一个孕妇进宫去看着……   可太不像他以往的作风了。   她如今这个肚子已经是老大了,他站在面前说是面对面,也只能是站在一小步开外的地方。   姬珩看着她略显得娇俏顽皮的笑容,想要伸手抱抱她,又被这肚子顶得老远,他今天脾气却是出奇的好,竟是丝毫也没觉得这个即将多出来的小东西碍事,只抬手刮了一下媳妇的鼻梁,笑了:“你放心,他不是要拿你们母子俩当人质来胁迫本王的。约莫就是为了叫本王安心,他毕竟是在皇位上坐了那么多年了,他对他自己有信心而已。”   他其实相信皇帝这一次是并无恶意的,也知道对方让黎浔进宫确实是出于保护的意图。   只是——   把黎浔交给任何人姬珩都没有绝对的信心这也是真的。   这世上,他只信他自己和黎浔。   关于他和皇帝之间对话的内容,他虽没跟黎浔直说,但是这两句话内已见玄机。   既然抱不得她,他便俯身下来,双手捧住她脸颊吻了吻她的鼻尖。   黎浔伸手拥抱他。   他就又稍稍偏过脸去,把脸孔贴着她脸颊蹭了蹭。   “没事的。”黎浔像是哄孩子似的,有点费劲的拍了拍他的背,轻声的安抚,“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的。”   不是敷衍他的场面话,她是真的带着这份信念和决心。   前世的她,过得不开心,一辈子都在遗憾和错失中煎熬,如今卷土重来,好不容易挣得了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风风光光肆意快活的活一场,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她知道姬珩这一刻肯定不安,皇帝跟他说了当初的事,他会疑心她还是怀着前世那种决绝和孤勇,竟敢拼着运气和皇帝赌命……   可事实上她却不是的,那天本来就是皇帝的主场,她口出妄言跟皇帝赌打的的确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可若是皇帝真就软硬不吃的非要对她和她的家人不利,她也做好了两手准备,准备虚以委蛇的应付他一下,一扭头出来她和姬珩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姬珩这个疯子,他被逼急了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只是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这位皇帝陛下倒不是那么偏激和阴暗的人。   可是——   她却不能明着告诉他当初若是没谈拢,他现在可能就已经是个丧父的状态了……   即便,他对他那个父皇也不见得是有多深的感情,可人伦纲常摆在那里,黎浔承认她有时候会进入一个极端黑化又偏执的状态,可生而为人,也总要心存敬畏的,有些阴暗的,有悖伦常的事,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能不提就还是不要提了。   她现在身子重,做什么事都不方便,所以同一个姿势也保持不了太久。   姬珩和她相拥在一起腻歪了一会儿也就主动退开了,将她领到桌旁坐下,叫人直接把晚膳摆来了书房。   黎浔现在夜里很难睡踏实,还时常起夜,姬珩都是尽量让她早睡好多养养精神的。   晚间早早的歇了,次日一早姬珩去上朝,就让黎浔吃完早饭在家等着,他回来再送她进宫。   皇帝在朝堂上再度许给他监军的头衔,并且特旨准他参与黔州边境驻军的调防和统帅指挥等所有职责,勒令他即日赶往南境军中坐镇,以防万一。   上回派他去就是一道密旨,谁也没指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六殿下能有所贡献的,而这一次满朝上下的态度和期许却都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了。   储君之位空悬,陛下却开始启用并且重用这位六殿下了,这确实足以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姬珩接旨之后就赶着出宫回府去接黎浔了。   黎浔那连夜收拾了两大车日常用品,有她的也有给孩子准备的。   显然——   姬珩这一趟南下一两个月之内是不可能回来的,她这是做好了在宫中生产的准备。   后宫那边皇帝已经亲下诏令拨了闲置的淑景轩单独给她起居,管事太监和掌事姑姑都是皇帝的寝宫挪过来的得力人选,其他另有宫女和洒扫干粗活的小太监若干,并且特旨对后宫言明他是因为体恤信王为国事奔忙而信王妃临盆在即所以接了人进宫来养胎的,免了黎浔往各宫去朝拜请安。   这也就等于是说,后宫林皇后那些人那里,黎浔平时爱去就去,不去也不准她们挑刺找麻烦。   不过他话是这么说的,却有很多人并不这么想,就比如唐贵妃。   听了黎浔被接进宫里来养胎的消息之后她身边心腹大宫女就急吼吼的回去禀报了:“现在东宫之位空悬,陛下又在朝堂之上抬举重用了信王,娘娘,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若是信王妃这一胎能一举得男,这对咱们殿下可就更不利了。而且就算信王被派了差事不在京城,可信王妃难道没有娘家?可就是当年太子妃怀有身孕时陛下都没说要把她接进宫里来小住几天的。娘娘,您不觉得陛下有些过分抬举信王两口子了吗?”   以前姬璎稳坐着太子之位,姬琮还算淡定,毕竟姬璎那个太子是凭着是嫡长子的身份就轻易坐上的,未必就是皇帝最心仪的,只要拉下了姬璎,其他的兄弟都不出彩,皇帝就只能选他了。   可是现在姬璎虽然倒台,皇帝却迟迟没有新的册封旨意下来,甚至连个明确的态度也没有,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抬举姬珩两口子,万一让姬珩后来者居上得了这个储君之位,姬琮首先脸就要先被打肿了,即便将来能再拉下他取而代之,也实在是没什么好骄傲的了。   所有人都怕自家主子竹篮子打水要是一场空的。   唐贵妃捧着手里的茶盏,却是不以为然的横了她一眼:“你急什么?这件事自然有人比我们更急,何况……本宫怎么觉得皇上此时把那个黎氏弄进宫里来养胎反而是有点儿像是留人质的意思?”   这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   皇帝要真是对姬珩夫妻俩另眼相看,让黎浔在信王府安安静静的住着,平时多叫人盯着点儿,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何必非要弄到宫里来。   大宫女想想也是,只是随后又不免想到了如今同被破格留在宫里的姬璎,就又不屑的撇撇嘴:“说起来正阳宫的那位还真是拎不清,事到如今废太子复起是绝无可能了,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俩还死皮赖脸的忙个什么劲儿?博了陛下的几分怜悯之心就指着借此翻身了?”   唐贵妃向来知道林皇后是个异想天开的傻瓜脑袋,闻言反而愈发的得意起来:“所以本宫才说我们无需着急,他们母子俩愿意蹦跶咱们就只管先看戏好了。”   她心里是笃定了林皇后一定会忍不住对黎浔下手的,如果那蠢货真能得手,就省得她手上沾血了,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结果眼巴巴的等了十来天,却发现林皇后这次居然很靠谱的给忍住了,一次茬儿都没来找黎浔。   而黎浔没出事,有一天早朝之后皇帝带着朝臣们在御书房议事时却毫无征兆的突然昏厥晕倒了。   而就在唐贵妃等嫔妃全都急慌慌的跑去探望皇帝时,向来没什么正经主意的林皇后却做了一件雷厉风行的事,火速带人杀到淑景轩将黎浔的宫苑给围了,并且当场把人给按下限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在0点之前卡点。 第211章 轮回   黎浔带进宫里来的就只有年念和书云两个丫头。   也不算是她大意, 而是宫里就这么个规矩,为了安全起见,外人是很少能被放进来的, 就是大场合被恩准进宫参加宫宴和国宴的官员女眷也都一般是不许带随从和婢女的,能带人进来的就只有皇族, 何况黎浔现在是要在宫里长住的, 本身就已经是皇帝破格让她来的,能准她带两个贴身丫鬟已经不错了。   彼时主仆三人刚好是从花园里散步回来。   如今的天已经热起来,黎浔为了多活动筋骨方便将来生产在花园里又逛得时间稍微长了些,出了一身的汗, 俩丫头正带着宫女一边端酸梅汤给她解暑一边打水伺候她擦汗洗脸。   正在忙得不可开交时——   林皇后就带人杀到了。   她宫里办事最干练的一批宫女太监,后面还有一队御林军侍卫, 应当是在她过来的路上随口在附近喊来的。   这淑景轩里住着的毕竟是个皇家女眷,御林军倒是没有直接冲进来, 只是剑拔弩张的堵住了宫门,又四散去看守围墙四边。   林皇后来势汹汹, 直冲进了殿内, 广袖一挥:“给我搜!”   她身后二三十个的宫女太监就埋头闯了进来。   “皇后娘娘!”正在旁边院里给黎浔看着煎安胎药的掌事姑姑听见动静快走了出来,想问个究竟, “您这是为何?”   “你闭嘴, 这里没你的事, 给本宫站到一边去, 稍后我自然有话要问你。”林皇后却居然一反常态,连皇帝的人的面子都不给。   她身边的一个大宫女甚至怕这姑姑强行反抗, 立刻就上前一步,如临大敌的将对方拦住了。   黎浔那里洗脸洗到一半,刚刚为了消汗, 把最外面的一层大袖衫也脱了,虽然这个样子不算失仪,可林皇后既然杀上门来她就知道后面会有一场硬仗要打,难免会闹到人前的。   她这个人,还是好些体面的。年念见那些人往她住的内殿里闯,本是要撸袖子跟进去摔人的却被她不动声色的扯住了,示意她们继续伺候自己。   她以最快的速度擦了脸,又把刚脱掉的大袖衫穿好,这时领头闯进内殿的一个正阳宫的宫女就已经神情冷肃的折返,谨慎小心的屈膝道:“娘娘,请您移步。”   黎浔的寝殿里也向来不太喜欢外人进去,平时她起居都是自己的两个丫头伺候,这时间她刚从外面回来,里面是没人的。   林皇后剜了她一眼,那眼神里颇透着几分大仇得报的得意,然后抬脚举步往里面走。   这淑景轩的掌事姑姑心中不安,也跟着进去看。   书云紧张的握了黎浔的手臂,低低的叫了声:“主子……”   黎浔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拍了他的手背两下聊做安抚,就也带着她们跟了进去。   宫女的目标明确,把林皇后带到了最里面位置比较隐蔽的一个衣柜前面。   那柜子里放着的是一些用以替换的被褥,柜门早被打开,有两床被子被随便扔在地上,里面剩下的被子上面扔着一个扎满细针的布娃娃。   娃娃的额头上以一根长针固定着一条写了生辰八字的黄色布条。   巫蛊之术在这宫里可是最大的忌讳。   “这是……”那掌事姑姑勃然变色,打了个寒战的同时却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了林皇后。   黎浔:……   这场面也真是绝了!   但凡带点脑子又略懂一些朝局政事的人都能一眼看穿这其中的把戏,这掌事姑姑虽是忠于皇帝的,被派来服侍黎浔之后也就是尽着本分而已,彼此之间算不得有什么情谊在,可她都是本能的也不可能会把这件事朝黎浔的身上怀疑。   而林皇后的伎俩也实在拙劣,很显然这东西就是她带来的,方才这寝殿里没有黎浔的人在,揣着这东西的正阳宫人打开柜子随手塞进去的,然后扭头就当罪证掏出来栽黎浔头上了……   掌事姑姑约莫是觉得这位皇后娘娘昏头了,却唯有黎浔的态度始终如一,不轻视也不重视。   林皇后伸手去拿过那件东西,又当场像模像样的细看了一眼上面八字,便是霍的转头指着黎浔厉声指责:“好啊你,陛下仁慈,体恤信王不在京城,特准你进宫养胎,你却斗胆在宫里行此污秽之术,用此等邪术暗害陛下?黎氏,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掌事姑姑一急,可黎浔毕竟不是她真正的主子,她现在若第一个站出来帮忙说话反而会显得更不妥,所以本能的上前了半步却又忍住了,只就神色焦灼的盯着黎浔。   黎浔瞧着林皇后抓在手里的东西,表情冷淡,不慌不忙,“这东西我没见过,而且我这屋子除了今日的皇后娘娘你们主仆就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外人出入过了,娘娘要我说什么?问问在场的各位是谁落了东西在我这么?”   巫蛊,是后宫拿来栽赃构陷的最好的罪名,历代的帝王后妃对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黎浔虽然不清楚皇帝确切的八字时辰,可林皇后既然要用这个给她定罪名,那这上面的八字就精准无误,一定是皇帝真实的生辰八字。林皇后既然都豁出去扎小人了,这就足以证明她是为了儿子豁出去了,连皇帝的性命安全都能随便拿出来利用开玩笑。   当然——   如果这一趟他们就是孤注一掷了,那么很可能他们的初衷本就是弑君夺位。   方才皇帝发病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黎浔不在,这宫里的管事大太监赶着去御书房看望皇帝了,掌事姑姑也知道皇帝那里出了事,而黎浔现在不用问也能猜到皇帝那里肯定会相应的出现问题,只是——   情况分轻重而已。   林皇后虽然豁出去了,可她性子就在那摆着,做贼心虚立刻就急了,声音尖锐的愈发气急败坏的斥责:“你真是好一张利嘴,这么大的罪名还想往本宫头上栽?谁教给你的?信王吗?”   掌事宫女看不下去,终于不得不站出来,屈膝福了福,还尽量保持谦卑的争取解释:“娘娘关心陛下,您心中有火奴婢明白,王妃可能是有些出言不逊,但是……这个物件确实奴婢以前在这淑景轩里也从没……”   话没说完,林皇后已经恼羞成怒的一个耳光甩过去:“我看你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妄图替她辩解?给本宫一并拿下!”   她身后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拿住肩膀,又一脚将这姑姑踹跪在了地上。   林皇后的目光再移过来。   年念防备的就想往黎浔的面前挡。   黎浔暂时没让,只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娘娘一定要说是我设巫蛊之术谋害陛下,再那么两相争执也不可能有个结果出来,那就去见陛下吧,是非曲直,全听陛下定夺。”   林皇后拿着这么一件漏洞百出的所谓证物,根本就没办法定她的罪,除非是——   皇帝已经被他们拿下或者制住了,否则她绝对不敢这样的有恃无恐。   可黎浔也猜到了无论如何林皇后是不敢叫她去皇帝面前当面对质的,不止是皇帝,就是其他的外人面前她也不敢叫自己去说话,这么说就只是想试探皇帝的具体情况而已。   而又果不其然,林皇后当即冷笑出声:“带你去见陛下?是想给你机会再当面对陛下不利吗?此事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既然本宫处置你心里不服,那本宫就给你机会,本宫这就带着人证和物证去见陛下,请他亲自定了你的罪。”   说话间,眼神锐利一扫在场的其他人:“把这些奴才都给本宫清出去,关到偏殿和侧院去,省得他们待在一起串供。”   年念眉毛一竖,就要动手,却被黎浔以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妃……”书云不甘的叫了一声,两人到底也是不曾违背黎浔的命令,相继被赶了出去。   林皇后显然是志在必得,她如今看黎浔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刁难和奚落的话也不屑于说了,只在临走前眼神颇为恶意的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两眼。   黎浔虽然并不惧她,但却很反感她用这样的眼神来威胁她的孩子,她伸手护住肚子,往后退了两步。   当然,这只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而林皇后解读起来就成了她终于是拿捏住了黎浔这个桀骜不驯的晚辈,神情和语气突然就格外的轻松愉悦不少,一招手:“走!”   其他人没带,就单是将皇帝给黎浔的那个掌事姑姑押走了。   黎浔被单独扔在了寝殿里,这淑景轩的宫女和太监也都被关了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御林军守在门口,又沿着围墙四下里设了岗哨,禁止有人出入走动。   黎浔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知道方才林皇后为什么没有直接对她下杀手,并不是心慈手软,而是——   他们的最终目的根本就不是冲着她,而是要针对姬珩的。   现在去皇帝那里走个过场,稍后就一定会说这件事姬珩才是幕后主使者。   当然,林皇后和姬璎的疯狂之举已经接近于掩耳盗铃了,用这样漏洞百出的局,真的是在搏命,孤注一掷,黎浔现在反而有点担心皇帝那里——   他们敢这么放肆疯狂,皇帝该不是真被他们直接下杀手解决掉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皇帝陛下就实在是太悲哀了,上辈子死于一场由他亲儿子主导的宫变,这辈子还要是同样的结局吗?只是手刃他的凶手,从他的其中一个儿子变成了另一个?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轮回?所谓的天道?有些事情的轨迹真的是上天注定了的……荒唐?   正在失神时,后窗那里就听到很轻的敲击声。   黎浔赶忙收摄心神,起身走过去打开了窗户。   年念从偏殿溜出来,眼睛亮亮的,盯着她压着声音尽量安抚:“王妃您别慌,咱们殿下在这宫里有人手的,奴婢方才已经传了讯号出去,别的不说,我们肯定能护着您和小主子安然无事的,他们很快就到。”   年念其实比她还要大一些,可就是涉世未深,有时候反而叫人觉得很天真。   黎浔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暂时先别急着叫我们的人动作,我想先听听陛下那里的动静,他当初可是夸下海口说要保我们母子平安的,万一这附近也有他的眼线在呢?你们先蛰伏起来,我不叫就不需要动。”   她不太相信皇帝会对姬璎一点防备也没有,万一真是个局,反而要把姬珩在宫里的人手暴露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当然,也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万一皇帝真的是老马失前蹄就栽在自己亲儿子手里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12章 逆臣   彼时的御书房偏殿内, 皇帝突然昏厥,陈忠年和在场的官员都吓得不轻,赶紧叫人就近把他挪到了偏殿照顾, 然后等太医过来。   御书房里当时有包括骆长霖在内的六位朝臣在,大家都很紧张。   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就算皇帝突然晕倒情况紧急, 他们也只能是干着急,连上去扶一把都不能,毕竟这宫里本来就是是非之所,万一皇帝这情况有什么特殊的, 那么这些贸然沾手的人就解释不清楚了。   也不是这几个人不顾念君臣之义,也是历朝历代都是这个规矩, 横竖皇帝身边有总管大太监和其他的宫人内侍在,也不会怠慢。   这会儿陈忠年一个人在偏殿里守着皇帝, 其他的宫人和内侍都打发了出来。   骆长霖跟着几个朝臣从御书房出来之前不动声色的仔细扫视了一圈那殿内皇帝方才坐着的地方周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这会儿他的轮椅就停在院子里, 和其他朝臣们一样都目光紧盯着偏殿紧闭的殿门。   只是——   其他人都在惴惴不安的或是是跺脚或是叹气, 唯他神情冷静,目光深沉, 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的, 太医赶了过来, 立刻被请了进去给皇帝诊治。   又几乎是前后脚的, 唐贵妃等后妃就也陆续赶到了。   唐贵妃进了院子问清楚皇帝的所在就直接要往偏殿里闯,把门的小太监守着不让, 争吵声惊动了陈忠年,陈忠年很快就从里面出来。   唐贵妃扯着脖子往他身后去看屋子里面,但皇帝被安置在暖阁里, 她一眼没看见人,就焦急的沉声问陈忠年:“陛下的身体康健,这些年小病小痛的都少有,怎么会突然出这么大的岔子?没事吧?”   她跟了皇帝几十年,也不能说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   只是么——   皇帝不止她一个女人,她也知道对方没多少心思是在她身上的,而且这个男人不可能是她终身的依靠,儿子才是,所以此时之所以关切,其实最大意义上还是因为现在储君之位未定,姬璎在宫里,姬珩又刚掌了兵权,此等情形之下如果皇帝没有留下遗诏,或者拼着最后一口气留下一份对她和她儿子不利的遗诏,那他们母子这些年的隐忍蛰伏以及筹谋可就都打了水漂了,这由不得她不着急。   陈忠年有什么不懂的?但也不戳破,越过她去又看了眼院子着急等待的其他后妃以及朝臣们,只是慎重道:“娘娘先等等吧,陛下病发的突然,奴才也不晓得究竟是何病症,太医正在里面诊治。”   唐贵妃仍是不放心:“本宫进去看一眼?”   陈忠年虽然很明白她的心思,但也只犹豫了一下就勉强点头:“那好吧,不过娘娘您关心则乱,情绪要控制着些,进去看一眼就好,莫要扰了太医们诊治。”   “本宫知道了。”唐贵妃随口答应着就提了裙摆往里走。   她身边的人也很规矩,并没有试图跟进去。   这位皇帝陛下还算是清醒和生活有规律的人了,年轻时就不好声色犬马,宫里选的妃子多是挑的家世品貌好的,早些年也有宠幸过几个出身卑微的美人儿,但也都是只宠不爱,绝不会破格的抬举和册封,这倒是保证了他的后宫里场面相对和谐,没有不知好歹的低位嫔妃恃宠而骄,大家都守着自己的位分和本分。若一定要说有人骄纵些,也就是个家世绝对硬气又心气儿高些的唐贵妃了。   所以,唐贵妃要求进去探望皇帝之后,其他妃嫔却都没有再提出要求的,只都翘首以盼焦急的等着。   陈忠年不放心里边,刚要转身再进去,却听见有人叫他:“大总管!”   他顿住脚步循声看过来。   喊他的人是骆长霖。   陈忠年有些意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骆长霖道:“皇后娘娘处许是还不曾听到消息,这会儿还没来,下官正好想要方便一下,可否容我离开片刻,顺便去给娘娘报个信?”   林皇后没到,陈忠年自然也早看在眼里了。   而他这一提,就也提醒了其他人。   只是大家四下里看看,一时倒是都没有多想。   骆长霖得了皇帝的赏识而发迹,并且他鼓捣的那些新鲜玩意儿最近皇帝也正在兴头上,加上这个年轻人思维敏捷,博览群书,甚至年纪不大却阅历甚广,很能投其所好,陪着皇帝侃侃而谈,皇帝近来十分的喜欢他。   他借故,尤其是这近半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找借口进宫走动,皇帝也乐意见他。   陈忠年对这位突然崛起的后生还是颇有几分敬畏的,听他开口,就知他已经看穿了某些东西,否则——   他不会故意提起林皇后,毕竟林皇后来不来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对视一眼。   陈忠年心中也经过了一轮权衡,点头道:“那就有劳骆大人了。”   言罢,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招了招手叫了自己的徒弟,后又对骆长霖告罪:“陛下病症的起因未明,咱家不得不小心行事,骆大人莫怪,您要先行离开,恕咱家得罪了,得叫人先查一下您的身上。”   在场的其他几个官员瞬间惊醒,倒抽气之余也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齐齐扭头看向骆长霖。   骆长霖面上神情依旧清雅寡淡,从容不迫的点头:“大总管客气了,您尽管查。”   说着就张开双臂,坐等。   两个内侍上前将他身上搜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物品才罢休。   陈忠年盯着他又道了句:“得罪。”   骆长霖微微一笑,这才转动轮椅朝身后一侧没有门槛的角门走去。   陈忠年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个小太监上前帮他推轮椅。   骆长霖泰然处之,并未拒绝。   小太监将他从院里推出来,斟酌了一下细声细气的问:“大人,是朝正阳宫去吗?”   骆长霖聊做不经意的四下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个方向:“走那边。”   小太监略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依他之言,朝他指定的方向走。   他是不知道这位骆大人怎么这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出来逛园子,而且他现在圣眷正浓,皇上病倒他却这般儿戏,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揣了一肚子的牢骚,推着他往前走。   结果——   走到半路却遇到了声势浩大正朝着前朝方向杀来的林皇后。   骆长霖的轮椅走在御花园里的小路上,很有些碍事占地方,尽管小太监尽量的往边上靠了靠,也依旧是很大一个目标。   林皇后以前没见过这位骆家的大公子,但这位最近名声大噪,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了,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也毕竟……   坐轮椅的臣子大觐朝开朝以来就这么独一份儿。   她虽然心里认定了上回说骆雪给太子妃下毒就是太子妃胡诌嫁祸的,可也毕竟是骆雪行为不检才惹出来的是非,她看骆家的人并不怎么顺眼。   加上她此刻心中有大事,脸色就一直紧绷。   “皇后娘娘……”骆长霖坐在轮椅上没有起身的打算,倒是客客气气的拱手。   “这时节你在后宫里做什么?”林皇后不耐烦的道了句,脚下步子压根没准备停,怒瞪了一眼推着他的小太监,“送出去。”   小太监跪在地上,刚要应诺,骆长霖却是毫无征兆的又再开口:“微臣斗胆,敢问皇后娘娘是准备以何罪名给信王夫妇定罪的?”   这话不仅突兀,而且无礼!   刚要从他面前错过去的林皇后脚步猛地刹住。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心脏紧缩,险些晕死过去,惶恐又着急的抬头看向这位出言不逊的骆大人。   林皇后也满脸怒气。   她身边大宫女张嘴就骂:“你大胆……”   骆长霖却只当她是狗吠,压根没在意她说什么。   他的面容沉静,那双素来寡淡的眸子里此时细看却隐隐的带了几分不明显的笑意,再度开口,就更是石破天惊,有如惊雷:“微臣斗胆献策,建议娘娘一会儿到了御书房就直接不要废话,先将陈忠年陈大总管给按下。”   此言一出,算是陈忠年死忠的那个小太监已经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骆大人,你……你不可口出妄言!”   骆长霖依旧是谁都不理,只就旁若无人,毫不避嫌的与林皇后对视,在她困惑和防备的目光中道破玄机:“陈大总管是陛下的第一心腹,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说的话比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话都更能代表圣意,他跟了陛下这些年,难保陛下没有事先交代给他一些办法可以在突发状况下力挽狂澜的。现在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他立刻闭嘴,没有机会妖言惑众,然后……您和太子殿下若是私底下有手段能将他收归己用,他肯站出来替你们说话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这些大逆之言,就算林皇后现在已经是在默默地行悖逆之举了,也绝不敢将这些龌龊的心思都宣之于口的,何况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心头剧震,心虚的眸光连闪。   骆长霖已经自己推动轮椅往前挪了一点,兀自掀开她身后宫女手里捧着的那个托盘上的白布看了眼。   看见上面的巫蛊人偶,他也没有半点吃惊,只看了一眼就松了手,重新再转头继续与林皇后说道:“用这个就想当众给信王府定罪实在是儿戏,这东西是从信王妃处搜出来的吗?那她是否当面质问过娘娘,您说东西是她的,她是如何知道的陛下生辰八字?这布偶上的布料您在她那搜出来了?上面缝制的针法是出自她身边哪个丫头之手?还有这布偶上的字迹又是哪一个写的?”   这声声质问,语气不重,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那大宫女当场后怕的打了个寒战,低呼了一声:“娘娘……”   林皇后也是一瞬间的心头恼怒——   这人偶上处处都是破绽,黎浔没当面问并非是乱了分寸,她却居然是在打御前对质的主意,想要借机翻盘的!   那个死丫头,果然是阴险狡诈,半点不叫人省心!   她眼中现出杀机明显的厉色来,又飞快的克制住,猛然回头看向骆长霖,手指一抬,刚要喊“拿下”……   骆长霖一眼洞悉了她和姬璎所有的把戏,这人就必是要被灭口的。   骆长霖却并不慌张,在她发难之前再次抢白道:“微臣刚刚入仕,又是新宠,风头正盛,若是陈大总管最终也不肯为您和太子殿下说话,微臣便可代劳,皇后娘娘觉得呢?”   林皇后再度被他震住。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已经愤怒惊恐的嘶吼起来:“你这乱臣贼子……”   忍无可忍的爆发就要爬起来。   林皇后这回的反应够快,当即厉喝一声:“拖下去!”   她今天本就是有备而来,带了整个正阳宫的人手和心腹,后面立刻两个太监上前将这小太监捂住嘴巴拖了下去。   林皇后却明显还有迟疑,盯着骆长霖咬牙斟酌。   骆长霖又再度开腔:“微臣想要当面和太子殿下谈一谈。”   谋朝篡位这件事对林皇后来说做起来真的无异于刀口舔血,虽然在后宫她有皇后的身份做挡箭牌,只要皇帝倒了,阖宫上下就都要听她掌控,而朝堂之上她还有林氏一族和太子以前的党羽助阵,可这毕竟是逆天而行大逆不道的一件事,她心里也不是不怕的。   现在骆长霖献策,仿佛又能给她增加一点名正言顺的筹码……   她脑子里乱的很,想了片刻就愈发的开始慌乱和紧张,索性就埋起脑袋当鸵鸟,心一横示意身边的人:“带他去吧。”   “是。”他身边的一个心腹太监站出来,帮骆长霖推了轮椅,依是沿着他之前走的方向前行。   骆长霖拱手作揖,与她颔首告退。   那太监推着他却是去的淑景轩,刚好在院子外面邂逅了匆忙赶来的姬璎。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晚上6-7点。   ps:突然有种我骆大公子戏很足的兴奋感是肿么回事呜…… 第213章 热血   也不是这太监神机妙算, 而林皇后从黎浔那拿了“罪证”之后和姬璎互通消息,叫他准备后面的事,姬璎说会迟来一步, 因为要先去淑景轩解决了黎浔。   淑景轩外看守的御林军本来看到姬璎过来就很有些不知所措了——   姬璎戴罪之身,皇帝准他在宫里养伤有段时间了, 也一直是个半囚禁状态, 他也一直很本分,不会四处闲逛的,这时间出现在这里……   怕是不太对劲。   一群人正在如临大敌犹豫该如何应对时,姬璎也看见了迎面过来的骆长霖。   他瞳孔微微一缩, 顿住了脚步,静待骆长霖逼近了眼前方才冷笑出声:“骆大公子?”   和林皇后一样, 他对骆长霖以前一直都是只闻其名的。   骆长霖的轮椅行到淑景轩的大门外,目光扫过高高的匾额, 后才从容不迫的冲着姬璎拱手一揖:“陛下突发重症,各宫娘娘都前往探望, 这个时间……殿下不赶过去吗?”   如今的姬璎早就没有了半年前的好脾气。   谦谦儒雅的面具撕掉之后, 他身上总笼罩着一种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气。   他也转头看了眼淑景轩的大门:“自然是有事要办的。”   太子妃那件事就是姬珩夫妻俩撺掇的,这个黎氏在里面所扮演的角色不容小觑, 他就是被这两口子算计才被拉下马, 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的, 心中一口怨气难消, 是恨不能将此二人碎尸万段的。   林皇后会妇人之仁,再被黎浔三两句话一忽悠就丧失立场, 他却很清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趁着现在有机会下手,如果不抓紧动手,谁知道眨眼之间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他反正是豁出去了, 与他作对,挡他路的人能多锄掉一个他就多赚一个。   他也无心与骆长霖多言,直接命令看守的御林军:“开门。”   “这……”御林军却很犹豫,“殿下……”   如果姬璎还是太子,那他要进出这里完全没有问题,可问题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姬璎道:“黎氏有谋害父皇之嫌,父皇现在生死未卜,母后脱不开身命本宫过来问她几句话这也不可以?”   现在京中没有储君主事,皇帝陛下又病得突然,现在可不整个后宫都要默认以皇后娘娘的诏令为尊了?   这些御林军也都不傻,隐隐感觉到了今天这宫里的整个氛围不太对。   这个时候,宫里确是林皇后最大。   几个人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心一横,给开了门。   骆长霖处变不惊的脸上,眉心不由自主的微微一跳。   姬璎带着几个随从举步进去,门口的御林军才发现了更大的异常——   这位废太子身边跟着的已经不是宫人和内侍,而是换了一批虽然穿着内侍服却满目肃杀气场很强的生面孔,习武之人乍一眼就能笃定这批人个个都是练家子。   的确是这宫里像是出事了。   几人不安犹豫的空当,骆长霖也默不作声的跟了进去。   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黎浔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就推开房门出来看。   发现来人是姬璎,她也算不上有多意外,只还下意识戒备的拧紧了眉头,而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同来的骆长霖……   却不免有些困惑了起来。   姬璎这是在做困兽之斗,以骆长霖的眼界和智慧按理说他绝对是会选择明哲保身冷眼旁观的,横竖就哪怕是仗着骆雪和姬璎之间的关系,就算姬璎侥幸成功了,他们骆氏一族就算不被重新启用也不至于被清洗掉,他犯不着掺合进来。   她视线定格在骆长霖面上,微失神了一瞬。   姬璎却是目的明确,负手而立往这院中一站,眼中就迸射出强大的怨念和杀意来,寒声道:“信王夫妻合谋用巫蛊之术谋害父皇,霍乱朝纲,其罪当诛,本宫奉母后诏命,给我将此毒妇就地绞杀,以儆效尤。”   他身边侍卫不由分说的上前就左右将黎浔拿住了。   黎浔再怎么说也是信王正妃,林皇后是说她谋害陛下,但案子毕竟还没开审,皇帝陛下也没有话放下来,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门外的御林军不敢装看不见,匆忙就往院子里冲:“殿下,您不能……”   与此同时,被关在偏殿里的以书云为首的一群宫女也听了动静推开门。   “王妃!”书云惊呼一声就要往外冲,姬璎身后的人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强行将她又堵回了门内。   所有的惊变只发生在一瞬间。   千钧一发,骆长霖一看那两个侍卫已经抓住了黎浔的胳膊,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缕寒芒,趁人不备一把抽·出旁边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佩刀,反手往回一压。   他是坐着的,高度上有缺陷,但是钢刀末端的锋刃却刚好抵到了姬璎的颈边。   姬璎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而起,同时包括他带来的人和后面冲进来的御林军侍卫也全都慌了,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倒抽气的声音:“殿下……”   姬璎有那么一瞬间是被吓得浑身僵硬,魂飞魄散的,后来反应过来并没有事,才白着脸一寸一寸缓缓的循着颈边刀锋转头向下看过来。   骆长霖看着是和他一样温文尔雅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读书人的样子,通身的气场也是冷淡疏离居多气势倒是不强的,可他此刻稳稳地反手握刀,动作却是干净利索,没有半点读书人的迂腐与迟疑的。   他眉头深锁,清峻的面庞之上几乎还是不带情绪的,对上姬璎质疑的目光,声音沉稳有序:“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胸中自有丘壑,无论您与信王之间如何行事,但罪不及妇孺。您听微臣一句劝……莫要动她。”   姬璎就算被废了,不再是一人之下的当朝储君,可他皇族的身份毕竟还在,这普天之下除了当朝天子亲下的旨意——   就再没有人可以剑指皇族了。   满院子的人都被镇住了,包括黎浔。   她越发有些看不懂这位骆大公子的心思和行事了……   姬璎活到如今这般年岁,也是头次大庭广众被人公开拿刀压着威胁,胸中怒火乱窜,想笑又笑不出来,就只恶狠狠的瞪着骆长霖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往外挤:“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命令本宫?有胆量你一刀结果了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这座宫城!”   骆长霖此刻心里也是有火,而且火气可能还不比姬璎的小。   只是他控制的很好,完全的把情绪忍住压下了,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试图和姬璎讲道理:“明人不说暗话,太子殿下您真正视为眼中钉并且想要铲除的对象其实是信王,信王对王妃情深,天下皆知,现在他领兵在外,殿下难道不知道留着信王妃母子的性命才是对您最有利的吗?”   姬璎想做什么,他很清楚。   针对姬珩夫妻俩报仇雪恨就只是一方面,他真正要做的却是抢夺皇位。   只是可能他本人到底是不如林皇后那般天真的,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抱着十分的成算,这才想着多拉一个垫背的是一个,未免夜长梦多的就抓紧时间冲着黎浔来了。   现在如果从长远打算,就算他侥幸得逞,能拿到皇帝的传位诏书,并且顺利掌控宫城与京城,怀王姬琮人在京中相对的还好对付,姬珩在南境领兵,一旦反攻回来……   抓着黎浔在手里做人质就太有用了。   可是这些道理,姬璎是从一开始就懂的。   骆长霖从来没有轻看他,知道单凭这说服不了他,在他冷蔑嘲笑的眼神注视下就赶紧话锋一转,继续往下说:“在过来的路上微臣已经和皇后娘娘谈过了,我知道殿下有雄心壮志,您做了二十多年的储君,亦有治国之才,微臣愿意报效。微臣近来日日进宫伴驾,微臣可以作证,在诸位皇子中陛下最器重最信任的还是太子殿下您,并且打算等您伤势养好之后就再次启用。殿下您重新掌权,名正言顺,作为一个顺应天意的明君,您不需要再往自己身上增加这样的污点。”   外传骆长霖可是个连他生父骆璟良都能制服超越的人,不说他的才华和治国方略,单就计谋和手段……   那可是骆璟良完全比不得的。   他这样当面投诚表忠心,本是一件对姬璎来说极有利的事,可是这个时候的姬璎在破釜沉舟的心态之下实在是过于偏激了,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做的是一件有悖人伦大逆不道的事,他的心情始终都不算乐观,在他都没信心也不保证能成事的前提下,治国良臣和左膀右臂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   他心中对姬珩和黎浔积怨已深,现在就只想当场杀了这个女人泄愤。   “你说的话都有道理,既然你愿俯首称臣,本宫日后就一定会给你表现的机会。”他说,唇角扬起了极深刻的笑容来,可眼底却是一片寒凉和杀机。   他的语气听似宽和又温柔,可骆长霖还是能清楚的看透他内心的想法。   两个人,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姬璎忽的敛了唇角笑纹,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转身去一把抢过一个随从手里的长剑,剑锋直刺黎浔咽喉。   他一个读书人,动作再快,气势和力度也都是有限的。   可黎浔被两个侍卫押着,却是妥妥的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姬璎仿佛是真的疯了,他动作间脖子擦过骆长霖手里的刀锋也全然不顾。   年念就带人埋伏在附近,却不知道为什么,黎浔并没有喊她,被挡着过不来的书云再度尖叫起来:“王妃……”   眼见着是要见血封喉,骆长霖恼怒的将手里钢刀一撇,蹭的站起来,徒手一把握住了姬璎手中剑锋,盯着他的眼睛沉声怒斥:“我说了,谁都不准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0点以前。 第214章 情愫   即使骆长霖说的道理都对, 可姬璎自幼受到的就是帝王教育,即使对方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可是在见到实际行动之前他也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他现在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在做困兽之斗, 方才也是心一横豁出去了——   反正他心里是真恨惨了姬珩和黎浔,要杀黎浔之心已决, 骆长霖若是真心投诚, 就自然不会真的对他下手,而如果这个人只是巧言令色的在试图糊弄他……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他和黎浔同归于尽,然后他的侍卫再杀了骆长霖,大家一起死。   姬珩反正是对黎浔用情至深的, 没了黎浔,更何况还是一尸两命, 即便没能奈何的了他,他也将遭受到最彻底最撕心裂肺的一次打击, 这也够了。   然后这一试……   却试出了在他意料之中又满怀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骆长霖果然不是真心要投靠他的,话说得再漂亮再好听也都是鬼话!   骆长霖抓着他的剑锋, 面色冷沉, 鲜血自指缝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两个人,互相对峙。   其实但凡姬璎手下继续施力再强行往前推进, 他手指就有可能被剑锋绞断。   可是——   他却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反而是用眼神在向姬璎持续施压。   姬璎看着眼前这个眼神中写满怒意和杀气的男人, 先是意外不解的愣了愣, 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心情却莫名愉悦起来, 脸上终于绽开一个真实的笑容。   “呵……”他声音沉郁又略带得意的笑了,挑衅一般动作有些夸张的张开五指弃了剑,“依你!”   骆长霖徒手抓握一把长剑, 又是抓在剑锋处,本就吃力,威胁已除,他也第一时间撒手。   铿然一声,染血的长剑落地。   他面无表情的又坐回了轮椅上,然后飞快掏出一方帕子,三两下将伤口暂且裹住。   彼时姬璎已经踱步到一边,冷眼旁观瞧着他的一举一动,更是一改前一刻还浑身杀机的态度,变得很是惬意起来。   他盯着骆长霖看了一会儿,后来目光才又转向黎浔,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两遍。   从容貌长相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然后就越看眼里揶揄的意味就越是明显起来。   黎浔本来就反感他,再被他这么赤·裸·裸又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打量,顿显得心浮气躁起来,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姬璎却意外的心情很好的样子,居然还没跟她计较,反而摆了摆手:“放了她吧。”   押着黎浔的两个侍卫立刻撤手。   他目光就又转向骆长霖,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看在……骆大公子的面上。”   在场的其他人多少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对他和骆长霖之间的哑谜很不解。   骆长霖这时候的心情显然也不好,他脸上表情虽然看着始终冷静,可如果细看却不难发现整个面部的线条都极尽紧绷,以此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御书房那边才是重头戏,姬璎今天不可能在黎浔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再下一刻就又突然变脸,又变成之前阴郁冷酷的样子。   他冲着骆长霖说道:“骆大公子既然自投罗网,那也就干脆不要走了,本宫成全你,你就在这里呆着吧。你方才虚以委蛇诓我的事本宫也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你要活命,要保她活命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挺有道理的,既然本宫是众望所归,那就不要让父皇失望,本宫决定接受你的谏言了,回头到了朝堂之上……就靠你力挽狂澜替本宫撑起这个门面了。”   骆长霖只顾埋头绑自己手上的伤口,看不太清具体的表情。   他一直没再做声,姬璎却仿佛很有信心的样子,只当他是默认。   说完就冷蔑的又瞥了他一眼,一招手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临走,还忍不住也多看了黎浔一眼,眼中又漫上了讽刺的笑意来。   从淑景轩里出来,他就点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卫:“你们两个留下和他们一起守在这,看着这院子里的人,若不是本宫亲自来提,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们出来,若是有人试图强行闯宫抢人,那就不必与他们客气,全部剿杀!总之……本宫不准他们活着走出这道门,听明白了吗?”   方才在那院子里骆长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是假的,不过就是对方为了迷惑他而用的缓兵之计,可把守在此的御林军侍卫却将信将疑,觉得不可信却又不敢完全不信。   可不管皇帝是不是真的有起复姬璎的意思,总归现在皇帝自己是倒下了,生死未卜,在一切的形势明朗之前他们是没必要跟这位前太子殿下对着干的,于是权衡利弊,全都暂且应诺下来。   姬璎还是不很放心,又下令:“再去多调派一队弓箭手来,将此处给本宫严密封锁起来。”   言罢,就带着剩下的心腹往前朝去。   他身边的人对方才淑景轩里发生的事都多少还有点迷糊不解,就有人大着胆子问了:“殿下,您既然说那位骆大人是假意投诚,那又怎么能信得过他?他出面周旋想替信王妃解围这应该是还指望着陛下能够好起来并且重新掌权他好借此邀功的吧?他毕竟是得了陛下的赏识才破格提拔上来的,万一将来他不肯背叛到了朝上又反水……”   “他不会!”姬璎却甚是笃定。   其实一开始骆长霖出现并且巧舌游说他时他也以为这人想保黎浔是因为感念皇帝的知遇之恩的,毕竟黎浔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家子嗣。   可他如果单是为了邀功,适当的出个面也就行了,反正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就算没能在自己手下抢回黎浔母子的性命,皇帝也只会夸赞他的挺身而出,绝不至于降罪。   而骆长霖呢?   这男人居然冒着右手被废的风险,不顾性命之忧挺身而出去他剑下抢人?   可别说骆长霖关键时刻扔了钢刀没抹他脖子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不敢伤他,怕杀了他之后他手底下这群人会反扑,以至于搭上性命……   他最后出手拦剑,如果自己不买账他也一样会性命不保。   所以,他当时扔刀根本就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怕黎浔死!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心思,虽然迄今为止姬璎是还没遇到过任何一个会叫他觉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珍贵的女人,可是阅女无数的他在这方面还是有经验的,这世上的情圣傻瓜和认死理的男人也多的是!   姬珩与他为敌可能里面还掺杂着觊觎皇位的心思,可前车之鉴就有一个孔昭在!   为了个女人,生不顾,死不顾的,当真是叫他做什么都行!   现在,他觉得骆长霖也有这样的潜质!   毕竟——   对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都能豁出命去维护的人可不会太多!   如果留着黎浔的作用就只是将来可以拿出来掣肘姬珩,他还觉得不太值,毕竟究竟能不能唬住姬珩不好说,但是如果手刃了黎浔和姬珩未出世的孩子他却是能实打实能泄愤的,可如果用黎浔这一个女人却有望同时牵制住姬珩和骆长霖两个……   那留这个女人活命的价值就大得多了!   所以,骆长霖的出现对姬璎而言算是意外收获。   而彼时的淑景轩内,已经被人当做棋子来计算的骆长霖心情其实很不好。   他从御书房找借口溜出来的时候脑子很清醒,想法也很明确,因为他想到了如果是林皇后母子要破釜沉舟了姬璎可能会忍不住立刻就对黎浔下手,他赶着来淑景轩的时候确实想的也是尽量想办法化解这一场风波。   可是——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是姬璎疯了,也是他自己沉不住气,他管不了别人,所以此刻心中真正懊恼和痛恨的就只是他自己。   就在姬璎突然拔剑刺向黎浔的那一刹那,他当时是真的慌了,有一种源自于心底的恐惧迅速冲撞上心头,那一刻,要不是用残存的理智克制住了冲动,他真要因为怒火而抹了姬璎的脖子了。   那一瞬间的情绪迸发,矛盾至极!   一方面愤怒驱使着他恨不能当场结果了这个对着黎浔拔剑的人,而另一方面,恐惧又牵扯着他的理智,让他觉得他承受不了怒而杀人的后果……   在他站起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着的想法。   可是这一刻——   他看清楚了涌动在自己心间的那种匪夷所思的情愫。   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洞悉人心的本事一流,在不自欺欺人的前提下,他不得不承认他对黎浔这个已经是别人妻子的女子不知不觉间竟是产生了一种远超于兴趣之外的想法。   一时之间无从回避却又不得不承认……   他脑子里很乱,只能低着头,拼命的用力一次次缠裹伤口,借着压迫伤口挤出来的疼痛来终止自己这种烦乱的心情。   直到——   站在旁边的黎浔看不下去他这种近乎自虐的举动,蹲下来伸手拦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15章 荒唐   黎浔如今这个肚子, 弯身不方便。   她原也是想要避嫌的,可骆长霖近乎自虐的举动看得人实在揪心,不得已她只能艰难的半蹲下来, 伸手拦了他一下:“你不会弄,稍等会儿, 我帮你包扎。”   说完, 又略显艰难的扶着后腰重新站直了身子回了寝殿之内。   骆长霖手上的帕子已经被鲜血掩盖住了原本的颜色。   他低头看着,不再动了,也不做声。   危机解除,书云也略放心了些, 和那群宫女都还挤在偏殿的门口迟疑着该不该出来,片刻之后黎浔重新自寝殿里出来, 左手抓着几个小药瓶,右手却拎着把凳子。   她肚子鼓起来之后走路的样子本来就有点滑稽, 现在手里拎着凳子努力平衡的样子略显摇摆,跟只吃多了的胖鸭子似的。   骆长霖:……   鉴于这画面太违和, 打破了他心中那一点遐思, 他心情倒是瞬间好了几分。   书云见状,却甚是紧张, 匆忙看一眼外面紧闭的宫门, 就赶紧跑出来帮忙, 接过黎浔手里的凳子。   好在是外面的守卫没有时刻监视这院里的动静, 虽然林皇后走前严令要将她们主仆分开关押,外面的人也没冲进来管闲事。   黎浔确实有些吃力, 也没勉强,就把凳子给了她,又随口吩咐:“你再去找些绷带, 打一盆水来。”   书云扶她走到骆长霖面前,将凳子放下,这才答应:“是。”   黎浔用鞋尖把凳子踢到骆长霖的轮椅正对面,扶着腰正待要坐下,骆长霖才语气冷淡的道了句:“也没什么事,你有金疮药?拿一点我自己涂了就行。”   黎浔这个人还是知恩图报的,虽然就算刚才骆长霖不出手她也不见得会有事,可人就伤在她眼皮子底下,又是她力所能及的事,若是这都不管却是说不过去。   “我就看看,伤到筋骨会很麻烦。”她把几个瓶子都堆在裙上,挑了其中一瓶金疮药,又过来拉骆长霖受伤的那只手。   骆长霖的理智告诉他该果断拒绝,从此以后分道扬镳,不再来往,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思想仿佛被迫分离了一样,身体的反应却是固执的不想动的,最绝望的挣扎也就是手指局促不安的略蜷缩了一下。   然后……   在黎浔托起他手掌的那个瞬间,他浑身纠结紧绷的那根弦就仿佛破罐破摔一般,骤然整个松懈下来。   方才的争端激烈,他手上被压出来的伤口有点深,掌心和指关节上都有伤,又被鲜血糊了一片。   黎浔咬掉金疮药的瓶塞子,左手托着他的右手手背,右手手指拈着药瓶,食指轻轻的有节奏的叩击瓶口,里面窸窸窣窣的研磨得极细腻的药粉落下来,一点一点盖住他的伤口。   伤口接触到药粉,带起的是尖锐的痛感。   可骆长霖的视线却专注在她粉嫩灵巧的指尖上,那痛感顺着神经迅速蔓延直击心脏,最后剩下的悠长的余韵就仿佛只有微疼微痒的一点悸动。   不刺激,但是感觉鲜明。   骆长霖其实是个挺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过多花费心思的人,加上冷淡惯了,他身边除了生意场上和利益场上必须要结交的那些所谓“朋友”他会只走脑子不走心的应酬,私底下他是极少接触人的,尤其是女人。   他觉得她们都是弱小的,需要被全身心呵护和保护的动物,他不耐烦这么去应付一个人,在这方面的所有耐性都给了亲妹妹骆雪了,但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接近和观察一个女子。   黎浔做事的时候很专心,可想而知她如果坚持从医的话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医者。   她的手指很漂亮,匀称修长,指头柔软,指甲圆润,微微透着嫩粉色的光泽,动作间行云流水,毫不做作拖沓。   即便后来指尖上染了血污,在骆长霖这个看见衣服有褶子都受不了的人眼里竟也丝毫没觉得不舒服。   她先给他伤口上了药,又拿书云找来的绷带缠裹起来,绑得不松不紧,等到转头净手的时候才随口与他说道:“先止一下血,一会儿我再帮你查看伤势和清洗。”   书云等她洗完手,把脏水端去后院倒掉顺便再重新打水过来备用。   骆长霖和黎浔面对面的坐在院子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倒算不上是尴尬,只是从蛰伏在暗处的年念的角度看是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黎浔带在身边的金疮药都是细心调配过的,见效很快,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伤口就完全止血了。   她重新解开绷带查看伤口时——   这一次,骆长霖就直接放弃纠结了。   她捧着他的手掌细看了下,就是很明确的那种医者对待伤患的态度。   骆长霖也很配合,叫他动一动手指他就动一动,她又戳戳他伤口附近,查验过后才微微吐出一口气来,抬头露出个笑容:“索性不曾伤到筋骨,不妨事,伤口近期不要沾水,等愈合了就好。”   然后就挪着凳子坐到了旁边,让书云代替她重新帮着骆长霖擦洗干净伤口附近的血迹,又上药换了干净的绷带包扎。   骆长霖向来都话少的,沉默着任由她们主仆折腾。   就单从黎浔的举动上看他心里就很清楚,对方对他没半点特别的想法和用心,前面她亲自帮他止血处理伤口就是为了确定伤势的,谈不上关照和重视。   她本来就已经是信王姬珩的妻子了,也不可能有什么。   错的就是他而已,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也明明是从来就没有想过的荒唐事,就是这样一朝惊醒便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萌发了……   不,也许这也并不突然,只是他自己后知后觉了而已。   即使骆家出了事,也即使他有意想要保下骆家的一些人,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欠了那些人的,他愿意带着他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善意和施舍了,别人也许以为他想方设法的入仕是为了顶替骆璟良成为这个家族的顶梁柱带着这个家族继续前行,却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与骆氏宗族的里的事无关,他那时候就只是个很自主的想法,觉得往这朝堂中插一脚似乎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在京城里这一呆半年,这根本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运筹帷幄的肆意人生,可也许就是从他决定暂留京城的那时起,他心里就是被某个人给羁绊住了的。   留在京城很有趣吗?游走于这朝廷和宫廷的乱局之中的趣味究竟何在?   有些事,最怕的是当局者迷。   而等到一切拨开云雾,豁然开朗的这一天……   人们才会发现,有些事原来早就存在于冥冥之中了,它不是没有发生,只是,你不曾察觉罢了。   他不想离开京城,只是因为有一个人在这里;   他突发奇想的入仕,也不过就是因为有一个人她就在这个圈子里;   他那不叫肆意人生,他只是在绞尽脑汁的想要靠近她,想要离着她近一些,想挤进她的生命里,占据一席之地。   而这个叫他在无形之中已经处心积虑在谋的对象是黎浔,这就注定了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扭转的败局。   真荒唐!   他现在就开始迷茫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黎浔瞧着他神思不属又眉头深锁纠结的模样,抿抿唇,终于再度开口:“骆大公子,我想应该是父皇授意您出面相护的吧?不管怎样,今日我们一家三口也是承了您的情了,还连累了您受伤,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骆长霖的思绪被打断,蓦然将视线投射到她脸上。   坐在他面前的女子,面带笑容,神情坦荡而又目光诚挚。   依旧是和第一次遇见她时候的感觉一样,没有一眼惊艳直击内心的那种震撼,但就是点点滴滴,润物无声的,她就那么走进他心里,被记住。   而且——   还很深刻。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片刻之后才浅浅的道了句:“也不算什么大事。”   然后,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书云很快把伤口包扎处理好。   虽然这座宫苑不算小,可现在两人被关在这里也算孤男寡女了,黎浔为了避嫌,就没在院子里多呆,站起来又回了正殿里。   她甚至还顺手捧走了那一堆小药瓶。   书云拎着凳子,扶着她。   骆长霖本来不想自寻烦恼的,可他觉得他现在似乎是开始有些控制不住他自己的,眼角的余光还是不自觉的追随瞥了过去,直至黎浔主仆进殿并且合上了殿门。   那一声缓慢的闷响过后,他心头也跟着慢慢碾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怅惘的靠回椅背上,一口气想叹出来却卡在了胸口,最后唯余唇角自嘲的一抹笑。   御书房那边,林皇后过去瞧了皇帝一眼,确定皇帝确实中招之后才算定下心来,仗着她中宫皇后的身份,当场将罪名扣在了黎浔头上。   姬璎没有直接露面,但是及时赶到,于暗处监视并临时叫人传了话,林皇后就单是将此事算在了黎浔头上,没有一并拖姬珩下水,但却以此为由命人传懿旨往南境军中紧急传召姬珩回京,好商量如何处置此事。   她照着姬璎的意思,想要将其他后妃和朝臣们都赶出宫去,自己留下来照顾皇帝,现在皇帝昏迷不醒,随时都会出现大变故,唐贵妃自然不肯,双方争执之下以林皇后的口才不行落败告终,唐贵妃硬是扯了另外一位依附于她的妃子一起留下来侍疾。   林皇后气愤而走,刚从御书房出来,姬璎就又让她再下懿旨,以侍疾为名把在京的几个皇子都传唤进宫。   林皇后再蠢也知道他这是要借机将所有人都引进宫里来一网打尽,虽然很有些丧心病狂,但这绝对是个好主意,当即传了诏令下去。   结果——   其他皇子倒是相继来了,反而是目前最具实力争储的怀王姬琮抗旨不尊,没有出现。   林皇后母子意识到事情不对,再派人去怀王府二度传旨并且加派了御林军随行,想着若有不妥就强行拿人结果却扑了个空,怀王,怀王妃以及二人的嫡子居然都不在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啊啊啊,男二的感情写得好磕绊,于是不想认真让反派搞事业了,就……一笔带过吧,下章就让渣太子狗带! 第216章 驾崩   照怀王府下人的说法是王爷头天傍晚就因故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彻夜未归,而王妃和小世子是在家的,可是在宫里第一遍旨意过来传唤之后两人就乔装离府了, 去向不知。   这种鬼话姬璎当然是不信的,姬琮绝对是听闻宫里的动静不对才匆忙隐匿起来不肯进宫的。   姬琮没了踪影, 他一时也顾不上掘地三尺去找人了, 但是把这件事的消息毫不遮掩的放了出去。   再到当晚的下半夜,宫里就更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唐贵妃心生歹念,借着侍疾的机会在皇帝的汤药里下毒,皇帝驾崩。   丧钟声在深夜响起, 轰动了整座帝都皇城。   黎浔人在宫里,这钟声就响在耳畔, 她被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她现在是处于一个被软禁的状态之下, 晚上也是和衣而卧以防变故的,匆忙披了件披风被书云扶着从寝殿里出来, 却赫然发现骆长霖是从白天起就一直坐在院子里没挪地方的。   这淑景轩里的地方不小, 右偏殿里关着一群宫女,左偏殿和侧院里的屋子都有空着的。   黎浔曾经与他同行, 知道他是个活得很精致的人, 就是出门在外也力求样样周到不将就的, 本以为他会自行安置自己, 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在院子里坐到这会儿。   骆长霖显然也是被这丧钟声音给惊到了,正朝着钟声响起的方向拧眉沉思。   听见身后的开门声, 他骤然回头就不期然和黎浔的视线撞在一处。   他这大晚上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黎浔心里本能的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顾不上细想就先将其抛之脑后, 然后快步下台阶走了过来,屏住呼吸道:“是丧钟……难道是陛下他……”   皇帝不会真的死在林皇后母子手上了吧?   她跟那位皇帝陛下之间没什么交情和感情,也并且老皇帝的某些处事之道和做法她都并不赞同,但是多少是能理解的,更何况他还是姬珩的父亲。   如果他真就这么猝然离世了,黎浔其实是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看到的。   而且——   在她的预估之中,以皇帝的头脑和智计,他也不该是会轻易被林皇后母子算计到的。   最起码从白天事发的时候起她就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她觉得皇帝是在藏拙,所以才压下了年念,想要先静观其变的等着看皇帝和姬璎父子之间过招。   这时候她才终于开始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重新垂眸看向骆长霖:“骆大公子你白天在宫里,那陛下出事的时候你应该是就在御前的吧?他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当时皇帝猝然晕倒,骆长霖也很警觉,确实有第一时间仔细观察所能看到的一切细节。   他倒是无需多想就直接回答:“我不懂医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当时几位大人一起在御书房议事,说话说到一半,陛下突然就面色狰狞的咬牙去捶打自己头部,陈忠年才刚抢着上去问他话他就牙关紧咬直直的栽倒了下去。我看他面色如常,可是看病发时候的症状又确乎是十分严重的。后来他人就一直昏迷不醒,被挪去了偏殿请太医了。我在那边呆了大半个时辰吧,没再进去殿内查看,太医未到之前一直是陈忠年在偏殿里守着的,后来太医到了我也就出来了。”   黎浔立刻就抓住了他这段话里所隐晦强调的重点——   皇帝出事之后一直是被陈忠年单独守着的。   陈忠年和皇帝之间,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可以视为一人的,如果皇帝病发后他俩有掩人耳目的单独相处过一段时间……   那黎浔还是想要坚持自己之前的揣测,皇帝未必就会被林皇后母子算计到。   可是从事发之后她就被堵在了这个院子里,手里所有的信息都上不来,可供她分析的线索太少,一时间她也不敢抱着太乐观的想法。   骆长霖见她虽然神色凝重,但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的很活泛,分明就是在此等情形之下也没乱,还是在有条不紊的思考的……   他看得有趣,唇角就不易察觉的微微勾起,挑眉问道;“你不怕吗?”   黎浔正在聚精会神的想事情,思绪被打断,一时不曾细想就脱口而出:“什么?”   骆长霖也是个很通透的人,反正这院子里没有外人,他也就有话直说:“信王离京之前应该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足够你来应付眼前这样的突发状况了吧?”   其实白天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稍微冷静下来也就想通了——   以姬珩对黎浔的重视程度,就算皇帝接黎浔进宫的本意是好的,可他又怎么能完全放心把黎浔放在这么个地方就彻底撒手不管了?最不济也要留下关键时刻给黎浔保命的筹码。   当时也是怪自己关心则乱,没忍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否则的话姬璎的人也应该奈何不得她的。   他对姬珩了解得不算太多,可是和黎浔接触过,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手腕是厉害,但同时也更惜命,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更不可能拿着肚子里的孩子跟她一起冒险。   说到底——   也是他多此一举的多管闲事了而已。   黎浔与他对视。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有和骆雪之间的嫌隙做了前提,她承认自己是绝对会对这位惊才绝艳的骆大公子有好感的,即使现在有意避嫌,也是忍不住反过来调侃了一句:“再等等吧。反正礼尚往来,看在骆大公子白天也曾挺身而出救我们母子的份上……稍后我若需要逃命了,一定也算你一份,把你给捎带上。”   等于是侧面回答了骆长霖的问题。   皇帝驾崩,受到影响和冲击最大的必然是宫里,所有的侍卫宫人都被惊醒,许多人开始慌乱的奔走,互相探听消息。   两人就在院子里等着。   虽然此等紧急情况之下暂时肯定是没人顾得上来找他们的麻烦的,但这淑景轩外把守的御林军也要探听消息,很快的就从他们的议论声中知道了一些情况——   说皇帝是被唐贵妃借侍疾之名给毒杀了?   这话反正黎浔和骆长霖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但是外间的事情就是冲着这个方向发展的……   丧钟一响,文武百官就都马上从被窝里爬出来,整装待发,其他人暂且还能留在府里等消息,几位朝廷要员皇亲国戚就连夜赶着进宫看情况并且奔丧了。   姬璎把这个罪名栽给唐贵妃,自然是冲着姬琮去的,这样一来姬琮找借口拒不进宫给皇帝侍疾的事就很顺理成章的被解释为是他要联合唐贵妃谋逆而做贼心虚的不敢进宫。   而唐贵妃——   这时候早就是一具死无对证的尸体了。   皇帝的遗体躺在寝宫之内,林皇后坐在匆忙赶过来的一群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悲痛之余又强打起精神之后的威严:“出了这样的事本宫也责无旁贷,唐氏侍奉陛下多年,多年来恩宠不断,本宫也是对她疏于防范了……”   昨天就在御书房外的朝臣马上就有人见风使舵站出来为她发声:“娘娘也不必妄自菲薄,昨日之事有目共睹,原也是贵妃娘娘不听您的安排自作主张非要抢着留下来侍疾的。”   姬琮一直都有觊觎皇位之心虽是路人皆知的,但要说唐贵妃会在宫里,皇帝的病榻前公然下毒弑君……   这事情就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至于这么傻又这么丧心病狂吗?   可是吧,姬琮的避而不见却又加重了这双母子的嫌疑。   站在旁边的林皇后的兄长定国公沉着开口:“陛下驾崩,举国哀痛,还请娘娘节哀。此时也不是能停下来伤心的时候,娘娘您得拿个主意!”   林皇后拿帕子抹着眼泪:“本宫已经交代给礼部和内庭司去筹办了。”   定国公道:“臣指的不是这个。”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就也全都心知肚明,不由的屏住呼吸。   太子半年前被废之后,皇帝一直没有另立储君,现在皇帝的后事的确不是他们最关心的,下一任皇帝的人选才是迫切需要有个说法和定论的。   定国公挑起这个话题,意图很明显,他们林氏一族自然是力保废太子姬璎。   可是皇帝没有太子啊……   其他的宗室也都有机可乘,这样一块肥肉面前,本来没想法的人也会临时生出想法来,各方争执,整个场面一片哗然,堪比朝堂。   姬璎在隐蔽处听了一会儿,就转身去了淑景轩。   他认定了拿黎浔能牵制骆长霖,就直接把两人一同提了出来,往皇帝的寝宫去。   被带走时骆长霖暗中给黎浔挑眉递眼色。   黎浔却居然是想去那边再看看的,所以还是迟迟不肯下令叫年念等人现身。   一行人去到皇帝寝宫,姬璎就在满殿的争执声中款步踏入:“诸位争论不休也迟迟没个定论,正好本宫这又多带了两个人来,他们应该也都是和此事有些关系的,索性就大家一起都来聊聊吧!”   他这样公然闯入,还是叫很多人都如临大敌的。   毕竟——   他此时应该是个被软禁的状态。   黎浔刚一进殿就被姬璎的心腹侍卫给不动声色的扯到了旁边,拿捏在手。   骆长霖的轮椅在一群人中很是扎眼,众目睽睽全都瞄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17章 闹剧   老皇帝在位时做事向来中规中矩, 他做的最违背规矩的一件事大约就是今年破格提拔了这位身有残疾本不可能有机会入仕的骆家长子了,而且给了超乎寻常的重视和恩宠,经常会传其进宫来参与讨论政务和伴驾。   此时废太子推了这位新宠的骆大人上场是意欲何为, 大家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就没有一个是心里糊涂的。   并不看好姬璎的一位大学士当场站出来反对:“不过是个仅有四品官衔的竖子小儿, 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这些读书人老顽固, 反对姬璎复起还是因为姬璎的杀妻之举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即便女子嫁人之后讲究的是夫为妻纲,可是在太子妃罪不至死的情况下却被他活活逼死……   这样的人怎可为君?   而一直是暗中力挺怀王的永王府一脉,此时却选择了明哲保身, 缄默不语,因为姬琮在关键时刻下落不明, 虽然他们都知道唐贵妃背负的弑君之罪必有猫腻,可是在这个宫里现在明显是林皇后母子主场的这个舞台上……   他们会反对废太子复起, 但也绝不会做到太过激,以免自己为成为姬琮的替死鬼。   骆长霖冷着脸, 不说话。   又是定国公冷笑了一声:“这个孩子得陛下赏识, 朱大人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眼光和识人之明吗?他这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天子近臣了,现在陛下刚刚不幸罹难, 您就急着封死他身边亲信之人的言路了吗?此等居心, 怕是不妥!”   “你……”朱大人被他一句话堵的够呛, 他们并不是不准骆长霖说话, 问题的关键是这位骆大人是被废太子给“请”过来的,他会说什么?这不明摆着么?   定国公继续道:“现在大家在议的是国事, 不就应该集思广益吗?本官倒是觉得这个后生的话不妨听一听。”   他一直站得笔直,面上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表情。   骆长霖此时胸中有火,可谓十分被动。   他的轮椅上暗藏了机关, 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他绝对有把握当场将林氏母子给放倒,可是现在的姬璎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黎浔被他的手下人拿在手里,他要有个好歹是绝不会让黎浔活着的。   可是——   很显然姬璎就是为了利用他的,一旦他今天帮姬璎达成心愿,那么他在姬璎面前也就失去了价值,姬璎也还是难保不会马上对黎浔不利。   他此时骑虎难下,在众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狠狠闭了下眼睛,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无比从容地说道:“微臣得陛下恩信,得以入朝为官,很是感激陛下的知遇之恩。我确实有话要说,但是如今陛下罹难……在此之前微臣有一不情之请,请皇后娘娘恩准微臣进去再见陛下一面,道个别可好?”   他最近这几个月和皇帝接触频繁,说实话,他和黎浔的感觉一样,都总觉得这事情有点怪怪的……   废太子和林氏一族的计划实施的未免太顺利了些,那位皇帝陛下并不像是粗心大意到会这么容易被他们算计到的。   他这是缓兵之计不假,但同时也是心存疑惑,想进去看看皇帝的遗体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意外的线索来。   姬璎虽然只当他就是个缓兵之计,但心中也大是不快。   林皇后犹豫之下正在抉择,就听得身后的内殿里面传出一种怪异的低沉的摩擦声,随后守在里面的一个宫女“呀”的短促惊呼了一声。   再下一刻——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声惊呼,像是水花溅入了滚油里,可是下一刻不合时宜突然的静谧又太诡异太反常了,这内外两殿之间就只隔了一扇屏风和几层幔帐,声音听来很是清晰。   本来就是个宫女叫唤了一声而已,其实也可能是她撞到了哪里痛呼或者碰翻了什么东西,可是不知道怎的,这满殿的人却都莫名的有种心脏悬空的紧迫感,不约而同的齐刷刷朝竖在内外两殿中间的屏风看去。   片刻之后,那后面映出两道影子。   与此同时,又听得进殿就被限制在门口的黎浔那里,一声闷哼。   众人受惊回眸,就见控制她的那个穿着太监服的侍卫眼睛充血,圆瞪着缓缓的倒地。   黎浔从容的款步往旁边踱步走开。   众人就瞧见那人胸口刺透的染血的刀尖。   随后,尖刀被撤回,他的身体轰然倒地。   大家才刚看见他后背站着个面容冷肃的高大的御林军侍卫,却不等细看,外面又惊天动地的一片脚步声,大批御林军以迅雷之势飞快的涌进院子里,不由分说将院子里本来守着的听命于林皇后的那些人要么擒住拖了出去,要么就是试图动手却被当场斩杀的。   声势之大,动作之快之果敢,都甚是惊人。   在场的还是一生也不曾经历过杀戮的文臣居多,这造成的轰动可谓满殿骇然。   林皇后更是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骇之余都忘了出声喝止。   所有的变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在场的人今天却都有一种发自于本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院子里惊人的动静并没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太久,冥冥之中他们仿佛都意识到了这一幕并不是真正的重点,又再齐刷刷的霍的转头看向内殿的方向。   彼时脸上手上都有伤的陈忠年已经扶着面有菜色身体明显佝偻病态的皇帝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了出来。   皇帝的目光深邃,脸上和往常的他一样,并没有多少的情绪外露。   “啊——”林皇后尖叫一声,惊恐的匆忙倒退,几乎想抱头蹲在地上不敢去看他的脸。   其他人也都跟见了鬼一样。   尤其是——   姬璎!   殿内的那具尸体他是亲眼再三确认过的,一开始中了他下的蛊,后来又被下了剧毒催命,绝对是死得透透的了。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是不相信有鬼一说的。   混乱中脑袋还算清醒,匆忙一想就多少心里有数——   死在里面的,并不是他的父皇,眼前的这个人才是!   皇帝走到人前,既不愤怒也不吃惊或者是斥责谁,就仿佛还是与以往无异的一场很寻常的朝见。   陈忠年将他扶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他身体不适,微咳了一声。   在场的重臣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再纠结这究竟是人是鬼,纷纷跪地叩拜:“见过陛下。”   只有姬璎——   一颗心从高处持续的往下跌,这个时候,他连做做样子跪一跪都觉得可有可无了,只是表情变化莫测眼神也变化莫测的盯着皇帝看。   皇帝似是不想过多的暴露自己的疲态来,拿帕子捂着嘴巴压住了咳嗽。   等缓过一口气来之后,他就抬手指了下神色惶惶也同是仓惶跪在地上却忍不住偷看他的林皇后,很是随意的开口吩咐:“出去传个话,还没进宫的叫他们暂且都回府去,暂时先不必过来了。朕无事,丧钟的事是宫里传错了消息,皇后的身后事不必照国丧的标准办,稍后朕再降明旨。”   轻描淡写几句话,已经给了这事儿一个明确的处理态度和结果。   林皇后明明能听懂他说的每个字,却又仿佛把这些话都团在一起的意思她就又糊涂了。   不,也或者是她其实听得很明白,但心里不肯接受,所以明明脑子很清醒,却强迫要让自己听不懂,只是惨白着一张脸,脑子里雷声滚滚,想晕又偏晕不过去,就只能是一直直愣愣的盯着皇帝看着。   跪在地上的定国公一个激灵,猛然抬头想说话,皇帝却没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视线移回来的时候捎带着自姬璎脸上扫过,最后却继续了方才他们这些人争执不下的那个话题,冲着骆长霖抬了抬下巴:“你有什么话说就说吧,正好朕也来当面听一听。”   像是一场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却奇迹般的在他这寻常的态度和语气中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被彻底化解了。   不是今日被堵在这寝殿里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一天一夜在这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在场的这些人,分别以定国公和永王父子为首的□□及怀王党派的人,这天都没能平安出宫,全部被皇帝以各种罪名掳了爵位直接打入天牢,等候过堂公审。   他没以谋逆罪论处,而是翻旧账,这些人身在高位这些年,哪一个身上都会有点罄竹难书的重罪不敢公之于世的,皇帝把它们全部挖出来,一次性处置。   因为里面好几个家族都是根基颇深势力雄厚的老牌世家,谁都不甘心一朝覆灭输得个一无所有,于是恶向胆边生,宫外这几家府邸联合起来刚想造势煽动民心,以乱局来逼迫皇帝收回成命,却是动静稍起就被本该是远在南境军中主事的信王殿下率领他此次带着南下的五千精兵杀了回来,几家涉事的府邸全在风口浪尖上被严严实实的给堵了回去,阖府被封,等候查抄,尽数白折腾一场,什么事也没能闹起来。   本来这一整天全城的百姓是都沉浸在天塌了的动荡和恐惧之中的,下午又看到官兵满街乱抓人,整个京都人心惶惶,可是没等过夜就有皇榜帖出来——   因定国公府涉了贪赃枉法和草菅人命的重案,皇帝陛下秉公办理准备严惩,林皇后不分是非一味护短以死相逼时玩脱手意外崩逝,昨夜宫里的丧钟原是为皇后报丧,只是外间以讹传讹搞错了。   不过一场乌龙事件罢了,百姓们得到安抚,自然不会再多想,转而就开始热议起皇帝以雷霆手段着手处理的这一批杀千刀的皇亲显贵,无不觉得是大快人心。   是夜,将持身公正的几个朝臣严令封口放出宫去之后,皇帝就一个人枯坐在寝殿之内。   黎浔坐在下首,陪了半天,就看着他有条不紊一桩罪名一桩罪名的逐个将姬璎和姬琮党派的铁杆支持者给清了。   此时夜深人静,皇帝似乎疲惫至极,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黎浔来,这才抬眸看了一眼过来道:“你若困倦就回淑景轩去歇着,珩儿怕是得忙上一夜,今晚未必赶得及来朕这里复命了。”   黎浔没应声,起身走过去,朝他伸出一只手去,微笑:“陛下身体不适,可容儿臣给您把个脉?”   “不妨事,年纪大了。”皇帝摆摆手,拒绝。   陈忠年这会儿也奉命去办事了,不在他身边,他似乎也不想和黎浔多呆在一起,自己撑着桌子起身就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内殿里走。   黎浔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是突兀的开口:“陛下既是如此疲累,那不如急流勇退,就此退位让贤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老皇帝,咸鱼!只想安安稳稳混日子!   珩珩子:咸鱼!只想甜甜蜜蜜谈恋爱!   骆长霖:咸鱼!只想超然世外看大戏!   整本书唯一事业心爆表的浔浔子表示这届男的都特么好难带,我亲妈这是给我安排个神马垃圾团队啊啊啊!!!   亲妈作者:所以他们都听你的啊我的乖女鹅-_-||   隔壁走错片场的沈砚小盆友:我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个超有事业心的男主【骄傲脸】   麻木高冷脸的宁宁子:你来,我这里有个恋爱想跟你谈一下。   某人:宝宝怕打雷,需要姐姐亲亲抱抱举高高……   好吧,我是变相来拉一把预收的,你们懂的…… 第218章 宣战   皇帝本来就不太硬朗的脊背微微一个震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黎浔觉得他那一抖,身躯竟是恍如一片处于深秋风雨飘摇之下的叶子,叫人感觉万分的萧条。   也许也是比较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回转身来。   他目光深深地注视着黎浔的脸,问:“你说什么?”   这一眼的目光, 终于破了功, 一下午的风云惊变腥风血雨之下他都拿捏维持很好的那种从容的,高高在上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被深沉和明显的阴鸷和威逼取代。   这个时候,无论是从身份的立场, 还是她说的这些过激之言的角度,黎浔都是应该跪下来跟他说话的。   可是, 她没有!   她腰板笔直的站着,面上表情只略带了几分谦逊, 还依旧是不卑不亢的。   直视皇帝的目光,宣战:“今日之前, 陛下您其实是打算让我死的!”   她说, 语气无比的笃定且冷静。   此时,这殿内没有第三个人, 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灯芯, 烛火燃爆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与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两个人, 彼此对视。   皇帝却居然也没有动怒,只是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脚步蹒跚的一步一步又挪回之前的座椅面前。   弯身, 坐下。   “何以见得?”他说。   重新抬眸直视站在他面前的黎浔,脸上表情喜怒莫辨。   黎浔也重新转身面对他,视线不避不让:“陛下您作为先帝嫡子, 得百官拥戴,自十四岁登上帝位迄今已有三十二载。这个国家在您的治理之下虽然没有日渐强大昌盛,但最起码也是国泰民安,四敌虽然时而蠢蠢欲动但也都勉强还算是能震慑得住,以您这样的阅历和手腕,纵然废太子狗急跳墙……您真的至于毫无防范到会被他给算计到吗?您的那位皇后,与您也是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对于她的了解您应该比儿臣更多,不是吗?”   虽说穿鞋的要怕赤脚的,可是如今的姬璎在皇帝眼里已经早不是之前那个温文尔雅敦厚老实的太子了,他连结发妻子都能狠心往死里逼——   皇帝如果在废了他之后还不对他多加警惕和防备,那他这么多年的皇帝就白当了。   这宫里虽然林皇后是站在姬璎一边的,可那个女人的手腕才有多少?这个皇宫总归还是完全掌握在皇帝的手里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要往皇帝的身上做手脚……   都应该没什么机会的!   可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突如其来的被他们放倒了?   对于黎浔的质问,皇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本来沉郁又防备至深的眼神就缓慢的放松了几分下来,成了好整以暇。   黎浔把这当成是对方对她的鼓励和默许,继续往下说:“所以那天应该不是他们成功算计到了您,而是您私底下给他们放水,主动中招的。”   皇帝依旧是不置可否。   黎浔道:“当然,这就是您以身做饵所做的一场戏而已,您当然不会为了跟太子这么个不孝子置气就放弃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儿臣斗胆猜测那天中招并且在御书房猝然昏厥的确实是您本人,但是在陈大总管将您挪到偏殿去,是在他单独守着您的那段期间里您二人通过那偏殿里的密道把安排好的替身弄过去给调换了。随后的半天一夜您都隐藏在暗处,看着这宫里发生的一切。废太子和皇后娘娘自以为得计,肆无忌惮的开始疯□□纵布局,准备着他们篡权夺位的大计,同时也落下了叫他们百口莫辩的罪证,您的妻子,儿子和臣子,经过这一场驾崩的戏码,您就能看清楚他们在失去对您的敬畏之心以后究竟是何嘴脸了。”   顿了一下,又改口:“不!或者更确切的说这些年的夫妻、父子和君臣做下来,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您也早就将他们全都看透了,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叫他们原形毕露的全部表演出来。”   这些人在狗咬狗的为了皇位归属问题而争执不休时,绝对是原形毕露的。   当时皇帝应该就藏在他这寝殿里面的暗门后头,他什么都听见了,可是他也相当高明,他不想对外闹出一出他的妻子儿子和臣子一起逼宫篡位谋害他的千古笑话来,所以他现身之后有关太子和皇后谋逆逼宫的事一个字也没有问罪,只拿一些他早就掌握好的别的罪名将各方涉案官员一一处置了。   定国公府,永王府,禁军副统领柴同义也被撤职收押了,还有之前在这殿中为姬璎撑腰助阵以及替姬琮保驾护航,甚至是想趁火打劫为自家子弟谋取机会的某些皇族,全都被他以一些与谋逆无关却名副其实的罪名拿下了。   只是依照他们的立场和身份——   处罚各分轻重而已,有人株连全族,抄没家产,有人只是降爵罚俸。   而这些人多少都曾想趁着他“驾崩”的契机捞好处,被他当面抓现行,没以谋逆罪处置他们他们就该烧高香了,又哪敢再有怨言?   而且有了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在,被完好无损放回去的那些朝臣只怕也得脊背发凉,要好好想想了——   这位皇帝陛下手里抓了官员的那么多把柄,难道就只有被处置的那些人的?保不齐也有他们的呢!   说起这一点,黎浔也是挺佩服这位陛下的,他手上明明抓着那么多人的小辫子,偏就真能忍,只要这些人在他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别给他眼皮子底下惹麻烦,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主动揭破!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为之治了吧?   一个皇帝无欲无求做到他这个份上……   也是不容易的。   他明明有能力也有办法好好整治朝纲,清明吏治,更积极的把这个国家往更好的方向引导的,就因为姬珩所说的“他厌倦麻烦”就能得过且过到这个地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最后被他的不孝子们轮番给废了一次,这前后两辈子他这个皇帝确实是做得够舒心的了。   虽无大功,但也无过是吧?   对于黎浔的出言不逊,皇帝倒是始终不曾动怒。   他又不是第一次和黎浔打交道了,早就领教过自己六儿子给他找的这个儿媳妇的厉害之处了,她不仅胆子大,口齿伶俐,最主要的是脑子清醒又聪慧异常。   黎浔能抖出他的底牌来,他也并无意外,只到了这时候才勉为其难的问了句:“所以照你说的,朕只是以最小的代价采取了一个最快捷的方法来平息了此次的风波而已。”   他真正在意的是黎浔一开始质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不介意自己的底牌被这丫头瞧见了,但如果她连他内心的想法也都能一并窥透……   那才是叫他真正介意和不能容忍的。   “就是这个代价。”黎浔既然把话挑明了,就也没打算再回避,“如果您仅是为了引蛇出洞,抓住皇后母子的狐狸尾巴好处置他们,您直接揭破他们就是,一样可以人赃并获的将他们全都处置了。可是您却多此一举,多走了一步。以儿臣对您的观察和了解,您应该是个很爱惜自己的性命和身体的人,可您还是付出损毁身体的代价来陪着皇后母子演这场戏。您付出此等代价自然是需要要求有回报的,其实与其说您是与皇后母子做戏,莫不如说是您将计就计,利用皇后母子算计您的契机又演了一出苦肉计,而这场戏却是要做给您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夫君,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信王殿下看的。昨天您真正想要看到的局面……是趁您‘中毒昏迷不能主事’的这段时间给废太子时间和机会叫他去杀了我。”   这一句关键,终于还是被她当面给道破了。   皇帝处变不惊的脸上,腮边已经略显松弛的肌肉痉挛似的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同时瞳孔紧缩。   黎浔瞧见了他眼中乍现的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杀机,但她还在继续往下说:“骆大人出面保我只是他误打误撞的作为,并非是陛下您的授意。”   其实说是皇帝授意骆长霖去帮她解围的话也只是黎浔当时自己说的,说给骆长霖听,也说给藏在暗处的年念听。   她毕竟不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了,即便骆长霖再隐忍克制,明面上也没有任何情愫表露,可是她有理智和逻辑,从他的种种的反常的举止上推断她也多少能猜到一些端倪的。   只是不能表露而已。   她不想让骆长霖难堪,也怕姬珩多想,那时候才随口说了一句推了皇帝出来做挡箭牌。   而断定皇帝其实是想让她死,则是在今天来了这寝殿,看到皇帝这运筹帷幄玩的一出金蝉脱壳和死而复生的戏码之后。   她说:“陛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了决心想要传位给我家王爷的儿臣不知道,您既然选定了他,这就说明您在心里是认可了他的优秀和能力的,可是您又觉得我的存在将会是他帝王生涯中的败笔,您不想他有软肋,不想他被牵绊,您想让他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无坚不摧的人,所以……您想让我死,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19章 不弃   皇帝想让她死, 却又不能让姬珩把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这就好比是正在犯困的人被人递了个枕头上来,他索性就将计就计利用了皇后母子给他的契机, 他被算计中毒昏迷,姬璎趁此机会挟私报复将黎浔给杀了!   这样, 即使姬珩会对他心生不满, 但却不至于将这笔账直接算他头上。   以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态和一贯的作风,他就算选中了姬珩做继承人,约莫也不会得寸进尺,还想着费心费力再去增进什么父子感情了, 只要一切都能平平稳稳。   这一次,在他几乎自身不保的情况下, 就算黎浔因为他没能看护好而出了什么意外,姬珩会介意, 但却不至于怀恨。   对皇帝而言,只要不是姬珩与他反目成仇, 彻底翻脸, 那么就算是父子之间的感情比现在还淡泊些,只要能相安无事的过也就成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   他倒真的是个很想的开的人。   不贪心!   他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姬珩从小就是被他忽视的那一个, 妄想在这时候再捆绑什么父子深情又哪有这样不劳而获的好事?   他是自私, 但同时也清醒!   自己付出了多少, 就只想拿多少回报,并不得寸进尺。   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帝曾对她动过杀心, 黎浔却依旧能够心平气和和他在这里讲道理的原因……   不仅仅因为爱屋及乌,他是姬珩的父亲,这位皇帝陛下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大奸大恶!   所有隐晦暗藏的心思都被当面翻了出来, 皇帝身处高位多年的最起码的修养就是教会了他能游刃有余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保持他帝王的威仪,不至于会冲动失态,颜面无存。   他看着黎浔,微微叹了口气,反问:“既然知道朕容不下你,你还敢当面将这些话都讲出来?”   他承认了。   睚眦必报的黎浔这一次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她只是据理力争,冷静的反问:“您为什么容不下我?我记得您曾说过,您是很喜欢我的。”   皇帝于是就笑了。   “朕不想留你,”他说,“不是因为你本身怎么样,而是因为珩儿对你的态度。作为一国之君,朕相信他会比朕更合适,可是你的存在就可能随时带给他变数。他可以宠你,甚至也可以爱你,但是这里……”   他的表情,随着谈话的深入也逐渐严肃下来,微微坐直了身子,抬手指了指自己脑门,“你的头脑就是在这宫里最大的忌讳。不可否认,你轻易就能左右他做任何的决定,朕不想有朝一日我大觐的朝廷会变成你一个女人的天下,这个险,我冒不起。”   让黎浔死,并不是他处心积虑的计谋,就只是临时起意。   黎浔猜的没有错,他虽然因为姬璎的苦肉计而对其动了恻隐之心,将其接回宫里养伤,但与此同时却比姬璎做太子时更加严密的防范这个儿子了。黎浔和姬珩都在怀疑姬璎的苦肉计并非只是为了博皇帝的同情,而对于将他做继承人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皇帝来说,他可比姬珩夫妻更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当然,防范的同时,他内心其实也并不好受,任何一个人,对尽心竭力维护教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的背叛都不可能是全不动容的,他当时把姬璎接回宫里来,又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的想要再赌一把,希望只是他自己的疑心病,希望对方能够悬崖勒马,就此收手,那样他们父子之间都还能有一个好结局。   后来姬璎和林皇后联手对他下蛊,当时姬璎和林皇后身边的心腹都有被他暗中攻克拿下来的,他在他们下手之前就得到了讯息。   也的确是如黎浔所料,他其实那时候想要发难,一样可以让林皇后母子无从狡辩,人赃并获……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起了这个念头,想要在给姬珩正名托付江山之前把这个对姬珩有着超凡影响力的女子给锄去!   他的这个儿子明明很优秀,他有头脑,有勇气也有能力,可偏偏从头到尾他做的一起都是以这个女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的,这不是一个男人,一个帝王该有的格局!   如果黎浔能笨一点,蠢一点,他也许还不至于太过在意,可偏偏——   那个丫头又聪明绝顶,和他那个儿子一样的优秀,有眼光有格局,甚至可能心更狠,手段更绝……   所以一念之间,他就起了歹念,想借这次宫变的契机让黎浔死于非命,了却后患。   可是他又不能让这个女人的死坏了他们父子间最后的一点情分,就干脆顺水推舟,让自己中了姬璎的蛊,不过因为早有准备,他中招并且病发之后立刻就让陈忠年帮着他隐匿了起来。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养替身也是非常时期自保的手段,他手底下早就有,只是没有想到唯一一次用上却是拿来对付自己亲生儿子的。虽然这世上没有长得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但是像个七八成的人还是能找到的,让手巧的宫人稍加修饰,便可乱真,再加上当时他“已经中蛊昏迷”,替身也不需要说话模仿他的日常行为,这就导致本来就心虚和慌乱的林皇后这个枕边人都没能发现病床上的人已经是个被调换的假货了。   这样,他隐匿起来,等黎浔死后,姬珩平定了外面的风波过来,他就可以说那时候是因为他中毒昏迷不省人事才让姬璎趁机杀了黎浔,以此撇清了自己,维系他和姬珩之间最后的一点父子情分。   面对皇帝严厉的指责,黎浔也没有任何的心虚和回避,依旧是辞色锋利的反唇相讥:“但是无可否认,在您心里您也得承认我这样的头脑会是掌管后宫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回应她的,就仅是皇帝的沉默。   即使撕破脸了,他在内心深处也依旧不得不承认,他对黎浔的容不下就仅仅是因为忌惮,而事实上打从心底里他也是承认并且欣赏这个女子的优秀的。   上一回他私下跟黎浔说的话也并非口是心非,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聪慧又漂亮的小姑娘,如果黎浔真的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儿媳,他真的会很高兴,会给她所有的宠爱,和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因为她的聪慧的头脑使得她配得上这一切。   可是——   换个身份,就不行了。   皇帝心中无声的叹息,可他的表情依旧冷静且强大,注视着黎浔,沉沉的笑了:“所以,现在你想怎样?信王可还不是太子呢,你想捏着这个做把柄,逼朕退位?否则你就会将这件事告诉他?”   这丫头在威胁他!   “不。”黎浔当机立断的否认了,“这是个秘密,不是把柄,我也从没想过拿这个威胁您,无论我的提议今天你我之间能不能谈拢,我都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叫他知道。”   他这样说,皇帝还是很有些意外的。   “哦?”他唇角勾了勾,又靠回椅背上,看表情自是不肯相信的。   “陛下。”黎浔深吸一口气,却是与他截然相反,表情变得越来越认真起来,她说,“我不怪您,也不恨您,即使您曾对我动过杀念,但是从你的身份和立场上,我虽不赞同,却能理解您的所作所为,理解您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帝王的立场。从您的立场上,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我没资格怪您,但……我不恨您,却仅仅因为您是他的父亲。”   黎浔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向来都不大方的,何况皇帝曾经一念起,要算计的是她和她腹中骨肉的性命。   依着她正常的为人和逻辑,就算她能理解皇帝的立场上做出的这些事,她也会狠狠的报复回来的。   但是这一次却没想过。   仅仅——   因为老皇帝有着姬珩父亲的这一重身份而已。   她可以毫无负担的挑唆姬珩站在她的立场上与任何人为敌,也不介意做天下人口中的红颜祸水,可是……   但凡还有余地,她却还想给他留。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动,显然还是对她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微抿了唇,暂不言语。   “陛下您的担忧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我说请您退位让贤,也并不是在跟您打商量的,只要我想……不管您同不同意,我都能让他为我做到。”黎浔说道。   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   黎浔又道:“我请您退位,是私心,因为我不想让您再凌驾在他之上,妄图插手和操纵他的任何。横竖这个皇位对陛下您而言也不过一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既然您拿在手里已然觉得是负担,现在有人有能力也有这个意愿接手,何乐不为呢?”   说着,没等皇帝开口,就又是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您只是在一个帝王的立场上为了您的江山天下和继承人忧心,我可以给您一个安心,我能保证即使我登上后位,即使将来大觐的皇室继承人由我所出,我黎氏一族,也绝不会擅权。我不想操纵他,也不想控制他,我只是……想要陪着他。”   话到最后一句,黎浔的眼中突然难抑的涌现出巨大的悲哀来。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姬珩不再跟她诉苦了,可是随着两人相处的越久她就越是容易开始介怀以前,仿佛渐渐开始明白前世她丢下姬珩以后他所承受的那半世的荒凉与孤独。   她想要弥补他一些,是真的想要矢志不渝的陪着他一起走完这一生。   她这种阅历和经历的人,其实称不上有多怕死,可是她现在不能死也不想死,因为——   确实不忍再留下姬珩一个人了。   如果再次失去她,她甚至不敢去试着想象姬珩会怎么样。   皇帝瞧见了她眼中情绪的波动,却不过一声冷笑:“你觉得朕应该相信你吗?”   “陛下,我比您更了解您的这个儿子。”黎浔道:“如果我死了,他应该是会如您所愿,变成一个真正无坚不摧的强者,一个没有感情和软肋的帝王,可是往后余生,他都会在痛苦和煎熬当中度过。他会很自责,他会很痛苦,他永远都不会再有快乐了。”   皇帝嗤之以鼻,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黎浔却知道,他有在听,于是她接着往下说:“在您的心里,江山真的比亲生儿子更重要吗?说句僭越的话,他从小到大,您这个做父亲的除了给了他一个衣食无忧的身份,您还给过他什么?在过去的这二十年里,他一直一直的都是一个人,您能了解他内心的孤独吗?也许您的一生也是这么过来的吧?可能您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即便您从未重视过他,这么多年下来至少他对您这个父亲也是心怀着敬畏,并没有因此而怨恨。而他的后半生,你舍得再把他丢进深渊里,让他在痛苦和煎熬当中一个人去度过吗?你不要试图操纵他,如果还想维持住眼下这个父慈子孝的表象,那就好好考虑下我的建议。”   该说的都说完,她也并不曾等着皇帝的最终表态,果断的屈膝一福:“儿臣告退,您好生将养吧。”   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皇帝的视线却始终落在角落里的一盏宫灯上,目光沉沉,久久未动。   半晌,唇角扬起孤寂的笑容,呢喃了一句:“朕的一生可没那小子那么惨……”   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靠着椅背不知觉的就睡了一觉。   陈忠年去稳住了后宫各方回来,见他坐在椅子上就睡了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上前将他摇醒:“陛下?您怎的在这就睡了?当心着凉?”   皇帝睡得迷糊,缓缓的睁开眼,似乎缓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今夕何夕。   他唇角扬起落寞的一个笑容来,像个孩子似的把脸藏在了陈忠年怀里,怅惘的呢喃:“朕刚才梦见父皇和母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吐血,一抒情就容易刹不住车,又是没走动大剧情的一章。。。 第220章 退位   这位皇帝陛下在位这些年, 什么样的风浪也都算经历过了,他可从来就不是那种承担不起的人。   陈忠年突然就有些慌,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的安抚:“陛下说什么呢?您如今春秋鼎盛……”   这样的丧气话, 听了可不吉利。   他是陪着皇帝一起长大的,四岁起就被还是亲王的先皇挑选送给了与他同龄的小世子也就是如今的这位皇帝陛下。   那时候他父母双亡, 流落在京都的街头无处可去, 有人用一顿饱饭就将他买了去,原是净了身想送进宫去的,刚巧被偶然路过的先皇看中给带了回去。   虽是个奴才,可是在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年纪里, 小主子待他却更像是玩伴。后来的夺嫡之争中先皇在自己的一众兄弟中胜出,入主东宫, 不久又做了皇帝,小世子成了小太子, 虽然自那以后他的身边就开始围满了人,伴读, 侍卫, 随从,宫女, 可这些人来了又去, 换了又换……   时至今日, 一直形影不离, 不离不弃陪着这位皇帝陛下走到今天的就只有他了。   虽然身份有如云泥之别,可是与身份无关——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四十载?又有多少人可以朝夕相处, 自最平凡细微处见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从一个懵懂无知的稚子逐渐长大成熟,这样的陪伴,是父母, 妻子还有子女都给不了的。   所以,姬璎和林皇后虽然把陈忠年关起来妄图动刑威逼,他也始终没有,更是从没有想过要背叛皇帝的。   他四岁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然后把他带在身边四十年的那个孩子就成了他的全世界。   也唯有他知道,这个看似运筹帷幄又处变不惊的帝王内心里也一直住着一个不想长大的孩子。   他的这个小主子是幸运的,先皇和太后将他教育得很好很优秀,同时又不遗余力的为他扫除了登基之后的一切障碍,这些年他过得其实相对还算舒心,可也许就是因为先皇和太后为他打算得太多,让他从小打到大都过得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他上位以后很是厌倦朝堂和后宫那些污秽的阴谋和算计。   他一直是抱着抵触的心情在做这个皇帝的,但好在这些年里起码大局还算稳得住,他才一直安安稳稳。   而这一次,被林皇后和姬璎这般算计了一场——   陈忠年是真怕他会被打击倒,想不开。   所以,他此时突然提起死去已久的人才会让陈忠年这样的心惊。   皇帝靠在他身上,没叫自己的神色被人瞧见,又过了一会儿方才退开。   “呵……”他一边拍着袍子上的褶皱起身,一边半真半假的笑,“如今连你这个老东西都开始变着花样敷衍朕,不敢跟朕说实话了……什么春秋鼎盛?老啦……”   他说着,摊开双臂,甩了甩宽大的广袖,低头打量自己确实已经日渐走向衰弱的身躯,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朕是真的老了,是不是?”   虽然这次的蛊毒他早有准备,控制得及时,但林氏母子是下了狠手的,蛊毒入体多少是要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的。   陈忠年看着他这一天一夜间就仿佛苍老了许多的样子,打从心底里替他心疼,眼睛发酸。   可是他了解皇帝,皇帝这时候还有心情跟他说笑,就说明心态起码是还不曾被摧毁和瓦解的,于是就觍着脸也跟着笑了:“奴才与陛下同庚,这话您问奴才奴才可答不了。”   皇帝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的盯着陈忠年打量起来,那一错眼的时间之内脑中突然如惊鸿闪现,回忆起了许多的画面。   年华的老去,是所有人都惶恐于面对的。   可这世间纵有万般的曲折与不公——   时间对待每个人都是最公平的。   仿佛也就是一眨眼,蓦然回首,漫漫一生都被他抛在了身后,无论是人还是事,那些都是找不回来的东西。   他眼中视线迷茫,等再恢复清明的时候,对比记忆里四岁的陈忠年和如今四十六岁的他,一大一小两个影像重合,也就突然彻底释然了。   他脸上重新挂了笑容,这一次的笑容却是肆意而洒脱的,随口询问:“若朕不再做这个皇帝了,你也会跟着朕,直到送朕进棺材吧?”   这个话题不仅太沮丧太沉重,甚至于是和皇帝讨论这个还有大逆不道之嫌。   可是皇帝的这个神情语气倒是叫陈忠年心安了。   他也点点头:“奴才尽量,尽量……争取能活到先送陛下一程。”   不是父母妻儿,其实好像也没关系,这漫漫一生走下来,好像只要随时回首身畔都有人跟随,这颗心就始终是定的,是踏实的,一点也不慌。   “你个老东西!”皇帝再度失笑,摇摇晃晃的转身进了后殿。   是夜,他就下了御旨,给了林皇后一条白绫,废太子姬璎一杯毒酒。   两边都是陈忠年亲自过去办的。   皇帝这一夜也不曾入眠,一个人在寝殿里枯坐到天亮。   黎明时分,姬珩压服住城里试图反抗的永王府和定国公府的那些人,本可以直接去上朝的,可他离京快有半月之久了,始终挂念黎浔,就还是先赶着进宫来见了一面。   黎浔这一夜也不可能睡得着觉,正好是盛夏时节,她就干脆把淑景轩寝殿里所有的门窗都打开,也没心思做别的,就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着自己这道宫门之外时而惊起的动静。   老皇帝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做事就一定会做彻底了,他会借着这次机会将他手里掌握的所有私底下拉帮结派的人捋一遍,情况严重的直接处理掉,情节轻的就敲打警告,整个后宫更是要进行一轮彻底的整顿和清洗。   姬珩过来的时候,还没说上话书云就带了最新消息回来禀报:“殿下,王妃,陈大总管带着陛下密旨亲自去处置了皇后和废太子,这会儿……赶着回去复命了。”   说着,不免又多看了姬珩一眼:“今日的早朝之上定会有个明确的说法的。”   姬珩这一整夜也过得并不轻松,永王府和定国公府都是屹立百年的老牌世家,底蕴深厚,一朝磨灭都不甘心,还想着做困兽之斗,他说是去各府邸查封拿人的,实际上手底下却不可避免要见血的,否则根本压不住他们。   黎浔打湿了帕子拿给他擦脸。   他这时候可不敢让黎浔受累,就接过去自己擦,一边上下打量着她问:“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黎浔微笑,也不逞能,自扶着后腰坐回凳子上,“你和皇帝陛下的两重保护下来我要还会出事……你们父子俩以后都还哪有脸面出来见人?”   她说到做到,答应了皇帝不会泄露那件事的秘密就一定会遵守,脸上表情自然。   说着,才面有忧色的又问姬珩:“你一会儿要先去看看他吗?这一夜……他心里必定也不好受,我想是一直到昨日事发之前他都一直还抱着幻想,想给废太子留最后的余地和生机的,最后……却依旧是这么个结果。”   老皇帝和她之间的那个过节,说开了她也就让它翻篇了,设身处地的去替皇帝想想,她确实也是有几分同情老皇帝的。   姬珩对姬璎,曾经也有过特殊的兄弟感情,闻言就不禁苦笑:“从太子出生起他就是对其抱以厚望的,精心教导扶持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就这么……”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事实上也不只是老皇帝,他们所有涉身其中的人心里都不可能是完全平静的。   姬珩晃神了一下,后来发现自己失态,就又赶忙调整过来,蹲到黎浔面前含笑抬起手指去刮她的肚皮:“臭小子还算乖巧吧?没在关键时期给你添乱?”   “他可比你靠谱多了。”太过沉重的话题,有时候与其自欺欺人的互相安抚还不如自动回避,黎浔嗔他一眼,后又正色问道:“你这怎么回事啊?是直接就没走吗?这段时间一直就藏在京城附近?”   要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及时的赶到配合了皇帝的行动。   现在不用多说黎浔也能想明白,姬珩应该是在离京之前就和皇帝制定了一个里应外合请君入瓮的计划。   “嗯。”姬珩看看天色,暂时也顾不上与她细说,只含糊着点了点头:“我现在要赶着去上朝,今天的朝堂之上也不能平静了,时间可能要久一些,你收拾一下行李,等我下朝了就过来接你回家。”   黎浔这就更加诧异了:“回家?京城的事了了你也不准备再去黔州了吗?那那边……”   姬珩眨眨眼,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大着肚子,本王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京城陪着你生产,所有旁的事都得给你和小崽子让路。”   说完,又趁机亲了下她的脸颊,然后便起身匆匆走了。   而他所料不错,这天的朝堂之上确实很不平静,包括永王府在内的四个世家府邸被查,正五品以上的共计三十五名官员被查,下狱的下狱,罢官的罢官,皇帝以雷霆手段处置得十分决绝,陈忠年带着整整两托盘书写他们罪状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当朝宣读,嗓子都读哑了,与此同时,事情还没完,外放官员中他们的党羽也陆续是在被查问和追究当中。   这样大规模的罢免朝臣,是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以来的头一次,自然引起了满朝的恐慌,虽然每个被定罪的人都罪名明确,也还是有人当朝委婉的提出了质疑,但皇帝却一改平时温吞的作风,就是态度坚决的要整肃官场。   林皇后就照之前的说法,说她是不分轻重是非的袒护娘家人,自戕而亡,皇帝褫夺了她皇后的尊号,但是念在夫妻一场也没做绝,让随便葬入妃陵了,只是没有了具体的封号和名分,算是没叫她死后去做孤魂野鬼。   而废太子姬璎——   他只说是行刺事件之后,伤口感染而亡,封了个安王的封号,还是将他好好的下葬了,算是父子一场,给的最后的情面。   怀王姬琮这时候也现身了。   皇帝没公开废太子的弑君之罪,对外隐藏了宫里发生的事,就也没叫他在朝堂上多说,事后将他带回了后宫。姬琮当面请罪,并且为了唐贵妃的死表示了万分的自责和愤怒,他给出的自己逃匿的理由是当时觉得事情有异,怕进宫以后所有人都困死宫中,皇帝如果真的出事就无人解救了……   说白了,就是想等着姬璎弑君成功之后他好坐收渔人之利,可惜时机没把握好,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皇帝和姬珩先联手翻盘了。   皇帝没有揭穿他也没有追究他。   姬琮本以为躲过了一劫,可是半月之后,等到朝上和官场上的风波过去一切日趋平顺安稳了之后皇帝就另下了旨意,叫他们这些在京的亲王全部出京去封地,并且宣布自己身体老迈不想再在朝政上熬着,要传位于姬珩。   不是册封太子,是直接退位,禅皇位于皇六子姬珩。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21章 痴情   这个决定实在事出突然, 虽然这一次大规模的朝局清洗事件中不难看出皇帝对姬珩的特殊信任,可是——   帝王所掌的是这天底下独一份,至高无上的权利, 古往今来朝代更替,能有几个帝王是会在升平盛世之下舍得自己走下王座的?   宫变之后, 皇帝封了所有知情人的口, 也没对外透露他被姬璎下蛊中毒的事,只说是年纪大了又大动肝火而生了病,可是这大半个月下来他虽然身体状况的确大不如前,但也绝没有虚弱到不能临朝主事的地步。   何况——   多少年来的多少帝王, 不是要抓着手中的权力直到进棺材的?   此事一出,自然不可避免的再度引起满朝哗然。   众人一边诚惶诚恐的劝着皇帝三思, 一边又将目光投向了姬珩……   按理来说哪怕是做做样子他也该站出来推诿拒绝一下,尽量的表述对皇帝的忠心的。   可是, 没有。   陈忠年宣读圣旨之后,他就只是泰然自若的跪在殿上, 等陈忠年双手捧着将圣旨送下来, 接旨。   朝中但凡有机会和希望可以染指皇位的皇子,哪一个没有做过君临天下的梦?   就当他也是吧, 想要就是想要, 也不屑于假惺惺的隐藏推诿。   朝臣们这就开始诚惶诚恐的哑了声音——   皇帝退位之心已决, 无论他们怎么反对, 姬珩身上没有可供他们攻击的把柄,最后胳膊扭不过大腿, 这皇位怎么都是他的,他们要这时候一再坚持拆台的话,在新朝伊始就得罪了新帝……   这不找死么?   而且——   皇位传承, 本来就是人家皇室父子的家务事,他们也管不着。   皇帝高高在上,目光居高临下扫过众人:“此事朕心意已决,不是来与你们商量的,以前你们是如何辅佐朕的,以后就更当尽心竭力辅佐朕的儿子,这便算是全了君臣一场的情分。”   众人当中,最是不忿不服的一个人就当属怀王姬琮了。   可是在皇帝力挺姬珩的情况下,他根本回天乏力,而且他就算现在暂时和皇位失之交臂了,可也还没有像姬璎一样被逼到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地步,现在尽量保住自己现有的名声,这才是最明智的。   于是,将牙根咬出来的血水暗暗咽下,随着朝臣一起俯首称是。   新帝登基需要筹备的事情很多,好在姬珩并不是在皇帝龙驭宾天以后才继位的,时间很充裕,皇帝甚至替他撑着这个场面筹备禅位和他的登基大典。   早朝过后父子俩徒步往御书房去。   姬珩虽然没有容不下皇帝的想法,但是他私底下是和黎浔的想法一样的——   上面有皇帝在那压着,总归是会束缚住他的手脚,总不比他自己当政掌权那般顺心遂意。   皇帝现在肯主动退位,他确实乐见其成,也没必要假惺惺的再劝。   “登基的吉日朕已经交给钦天监去挑了,尽量就在这个把月之内吧,南边边境的情况不稳,朝中总要早些定下来才好。”一边走皇帝一边开了口,“你的那几个兄弟朕想把他们留在朝中观礼,等大典之后再打发他们离京。”   让姬琮那些人都跪在姬珩脚下俯首称臣,这也算是加倍稳妥的定了这个名分。   姬珩没有异议:“一切都听父皇安排吧。”   皇帝又道:“先帝的忌日是在八月里,这些年朕忙于朝政多是呆在这皇城之中的,等诸事安定下来之后刚好想去皇陵住上一段时间,是该看看他并且尽孝了。”   皇帝赶上大的祭典之日其实也是会去皇陵斋戒祈福的,只是一般时日都不多,多则七天少则三天的,他现在提出要去小住,其实便是在变相表述他想在姬珩登基之后就搬离皇宫。   这是一个彻底放手的态度问题。   他身为一个帝王,能对皇权彻底放手,做到这般果断干脆的也实属少见。   了解他的陈忠年并不觉得奇怪。   他偷眼去看姬珩,却发现这位即将继位的新帝似乎也不意外。   姬珩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略迟疑了一下就模棱两可的说道:“父皇体内余毒还不曾彻底拔除,换个清净的地方心情好些了也许更有利于身体的恢复,您若是想要换个环境也好,便只当是散心了。”   居然,也没有挽留。   皇帝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来,只陈忠年还是觉得这位六殿下未免太实诚又急功近利了一些,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过来。   而姬珩斟酌过后就又与皇帝说道:“对了父皇,还另有一件事……回头等钦天监定好了日子,若是挑在了阿浔生产之前儿臣想要带她一起参加大典。反正她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嫡妃,名正言顺的,一起定了名分就是,也省得后面还要再办一次册后大典了。”   他这话看似说的随意,皇帝却突然挑高了眉头转头看向他:“真的就只是顺便一下?”   这种鬼话,真要拿去骗鬼的。   姬珩摸摸鼻子,没脸没皮的低头笑了下,“嗯。”   就是顺便一下而已……要不是为了给他媳妇和未来的儿女们一个保障,他会耐烦处心积虑算计这劳什子的皇位么?就是媳妇儿需要,还有得养孩子这才不得不顺便一下,给一家老小都搞个好点的生活环境嘛……   他这口是心非也压根就没打算过分掩饰。   皇帝盯着他看了两眼,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也是无话可说的。   姬珩只把皇帝送去了御书房就被打发了。   陈忠年跟进去,等宫女上了茶就把她们也打发了,关上殿门再走回来就笑了:“六殿下这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倒是也好。”   皇帝的这个皇位本来也是坐够了,正好姬珩想接手,他也有能力接手。   其实陈忠年都觉得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上回他离京之前,在手上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来当面跟皇帝说废太子姬璎和南岳朝中有了来往,并且极有可能南岳在黔州军营里埋了一个有高级军衔的细作,他假意离京并且和皇帝里应外合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居然敢这样贸贸然的跑到皇帝跟前来说话……   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   正中下怀!   这位向来厌倦勾心斗角和争端的皇帝陛下就是喜欢他的坦白和直率!   什么是亲父子?无凭无据又怎样?如果亲父子之间都要忌惮到连一句实话也不敢说了,那这场父子又做得有什么意思?   皇帝的所有儿子,都与他是这种关系,没有人敢跟他抖露秘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想明哲保身,他看似是做了一个威严的父亲,实际上他却仅是一个帝王而已。   不得不说,姬珩的做法让他在和儿子的相处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要什么就是要什么,并不过分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私心。   即使——   他所表露出来的也许还并不是他所有的心思和想法。   “就他吧。”皇帝手捧着茶盏呷一口茶,肩上不得已压了几十年的担子终于要卸下来了,他其实是鲜有的惬意轻松的,“他只是在意那个丫头更多一些,但是对朕这个父亲也算体谅和照顾了,否则老四那几个就不说了,单就老三他就不该答应叫他平安出京的。”   皇帝到底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们心软的,即便知道姬琮也不安分,但也不想再弄出一个骨肉相残的局面出来了。   姬珩默许了他放姬琮离京,这也算是对他最大的体谅了。   这位皇帝陛下一直是个明白人,他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   禅位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当天的早朝之后就飞快的传遍整个京城,在这个几家欢喜几家忧的情况下,这阵子已经被骆夫人和骆霺折腾的体无完肤的骆雪也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开始硬着头皮承认现状——   姬珩不可能给她机会的,黎浔现在不杀她也仅是因为身份云泥之别,不屑于盯着她了而已,可是就凭着她俩之间的旧怨,只要她还在京城,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哪天黎浔一个心情不好想起她来,她就会立刻丧命。   这时候她不得不开始静下心来思考骆长霖给她指的最后一条出路了,但好歹她的脑子也算灵光,虽然现在姬璎已经死了,但她还是有路可以走的,于是趁着姬璎棺椁出殡的那天找机会偷溜出了府门,披麻戴孝的拦住了送葬的队伍,跪求皇帝恩准她去替姬璎守灵,常伴左右。   骆家她早没了立足之地,而姬珩又显然对她抱有成见,如果她再不抓住老皇帝还在位的机会求个去处安身,等姬珩上位之后她情况就只会更糟。   反正她和废太子有私情的事前段时间就已经被人们所津津乐道了,这一番痴情的表现下来,皇帝确实也没心思和她一个女子计较得太深,加上他很喜欢骆长霖,知道是骆长霖的亲妹妹也就顺理成章的松了口,准她跟过去王陵替姬璎守灵陪伴去了。   姬琮方面终究是不甘心他自己谋了这么久的皇位反而被姬珩这个后来者居上给摘了果子,联合了部分朝臣上书以边境不稳为名,还是请求皇帝先顾国事,隐晦的就是想让皇帝收回成命,把姬珩派出去。   皇帝反正是已经定了主意就没打打算改,朝臣上本他就装傻,不置可否的,闹了几日,南边就传来密报——   前不久南岳皇帝在往行宫避暑期间遭遇了一次刺杀,虽未当场毙命但是伤势沉重,现在南岳朝中也掀起了储位之争,可谓是乱的一塌糊涂。   此等情况下,他们自然就顾不上再执着于边境扩张的事了。   大觐这边那些帮忙姬琮上书的朝臣们都哑了火,也没有理由再催着姬珩南下了,黎浔听到这个消息,存于心中多日的困惑却终于迎刃而解,端着安胎药踱到姬珩的桌案前头:“你派人去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卡文更晚了呜,大家多担待,忍我几天哈。想赶在下月初就去开新文,这个开始收尾了,需要对全文内容查漏补缺,写的就有点慢了。 第222章 盛典   姬珩把手里狼毫一扔, 将椅子带着后退些许。   黎浔就绕过去,走到案后。   姬珩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又瞄见她端在手里的药碗, 皱了下眉头:“药很苦?”   黎浔手里拿着调羹正漫不经心的搅着碗里汤药,听他发问也没多想顺手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道了句:“你尝尝?”   原就是逗着他玩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真就张嘴吞了下去。   黎浔表情一僵,飞快将调羹放回碗里又佯怒捶了他胸口一下:“安胎药,你喝它做什么?”   姬珩当然知道她是跟自己逗乐子的,也就是故意的, 这会儿挨了数落就委屈起来:“那你让我尝?”   黎浔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姬珩就顺理成章的接过她手里的药碗, 拿调羹搅动着又凑近鼻下闻了闻,“是有调了蜜糖在里边吧?苦味儿也不大。”   黎浔这才说了实话:“是没晾透, 有点烫我才想等会儿喝的。”   姬珩咂咂嘴又细品了下刚才他那口药喝下去的滋味儿,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他将她圈在怀里, 也没再把药碗给她, 自拿调羹搅动着碗里药汁去热。   黎浔看着他垂眸专心致志的样子又催他:“跟你说话呢,南岳那边的事是你安排的?”   姬珩把调羹里吹去热气的药喂给她, 一边才漫不经心的算是回应:“说了要在京陪着你生产的, 找点事儿叫他们且在自家里闹去, 省得继续打黔州城的主意。”   药里虽然调了糖进去, 但本身的苦味还是不能完全压住的。   好在黎浔也不矫情,姬珩喂给她她就喝, 一边继续与他闲聊:“是跟南岳那位四皇子联手做的?”   刺杀的毕竟是南岳皇帝,要那么容易得手的话那也早就有人做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嘛。姬珩前面也没打过行刺南岳皇帝的主意, 现在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走了捷径的。   岳元骐是南岳的皇子,如果有他做内应帮忙安排,行刺者要接近南岳皇帝就容易的多。   而岳元骐他本人之所以这些年也没做什么,自然是因为他承担不起弑君弑父的名声。他在南岳朝中的情况和以前的姬珩差不多,闲散人士一个,背景支持都并不雄厚,没办法在强制上位后以武力压服朝臣,所以保护好名声就等于是保护了自己的羽毛。   “战烈带人去做的。也是应他的要求,没直接取南岳老皇帝的性命,却不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他父皇还是单为了做给本王看的了。”姬珩随口回了句,接着埋头喂他媳妇喝药。   黎浔明白他的意思。   他和岳元骐结盟彼此都是只为了利益,可是要判断一个盟友是否值得托付和信任还是要看他平时的为人处世的,如果岳元骐为了抢夺皇位是个连生父都能狠心手刃的人,那么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姬珩在接下来与他的合作中就必然会更加的忌惮和防范,还要怕他翻脸无情甚至背后捅刀子呢。   她喝了几口药,就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这药汤也凉得差不多了就干脆又劈手把药碗抢回来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   姬珩伸手取过案上他自己喝茶的茶盏递过去给她抿了一口清口,又从她袖子里摸出帕子给她擦嘴角。   黎浔搂住他脖子,凑过去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钦天监定了六月十六的吉日举行禅位大典,朝臣们现在想来绝大多数人的心里都还别扭着呢,要彻底压服人心就得花费一些时间,最初的这几年也许你会很辛苦的。”   姬珩的手掌扶着她后背和后腰,拍了拍,安抚:“不妨事,一回生两回熟,咱们还至于在这里被绊倒吗?”   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心境其实也是不一样的。   前世的他被逼走上这条路之后多少是有点急功近利,想着要早点把局面定下来,其实在他登基伊始就借着姬琮谋逆案的契机杀了好些人,而这一次,皇帝虽然也借机清洗了朝局,但手段却相对要温和许多,姬珩默许了,也没准备在上位之后推翻。   他现在和黎浔的日子过得顺心,在一个人心境平稳,心中有光的时候,他再对待旁人的时候就也额外愿意多存几分善念。   “我倒不是觉得你手段过硬了不好,”黎浔解释,“只是皇帝陛下那里,他肯破例退位算是给了我们很大的方便,既然是他不想看到的,就尽量依他吧。你说的对,他就只是有一点私心和厌倦麻烦而已,对你……倒也不算差。”   从黎浔和太子妃的角度来说,她们当然都不会觉得这位皇帝陛下是什么好人,毕竟他只对他的儿子们好,可是相对的对儿媳们就过于残忍和苛刻了。   可是为了姬珩,黎浔愿意原谅他一次。   他的这些年过得都太孤独了,她想尽量为他多保留几分这世间的温情。   姬珩摸摸她的头发,未置可否。   其实他这一路走到今天,早就过了需要父爱取暖的年纪,老皇帝的存在对他而言早就是可有可无的了,可也确实——   如果他们父子之间能坦诚互谅的走到最后也总会比在腥风血雨中结束会让他心里更舒服些。   人生至此,好像上辈子所有的不圆满也都圆满的被补上了,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更大的奢望了。   六月十六,皇帝亲自主持禅位大典,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敬告天地祖先,交出玉玺,让出皇位,并且亲手为新的帝后加冕,宣告一段历史的结束和这个国度里崭新的纪元的开启。   姬珩头天夜里就留在宫里陪着皇帝准备一些事,黎浔的肚子马上就要足月了,不敢让她受累陪同,就把她留在府里睡觉。   次日一早钦天监测算了吉时要先举行祭天的仪式,时辰定得略早,黎浔穿上内庭司为她准备的崭新的凤袍凤冠赶着进宫。   去到承天殿的外面时天才蒙蒙亮。   彼时那院子里的殿前广场上已经有了好些朝臣在等候,两边的御道上也陆陆续续的有人来,遇见她,都自觉的停下来往边上让路。   书云和年念将她从辇车上扶下来,因为衣冠都太过冗繁了,兼之她如今身子重夜里睡不太好总是容易困顿,路上打了个盹儿,刚下车年念就忙着弯身去给她整理逶迤的裙摆和凤袍的拖尾了。   她被凤冠压得,身子打了个晃,书云一个人匆忙去扶,差点没撑住,正在惊恐中……   旁边刚好站在门边给她们腾地方让路的一人伸手扶了一把。   黎浔当时脑子不太清醒,险些歪倒自己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冷不防就见一只五指修长的男人的手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一把回来。   她稳住了身形,抬头,这才发现满头大汗另一只手还扶着门墙站立的人竟然是穿着官府的骆长霖。   视线飞快的再四下扫视一圈就看见他的轮椅放在旁边不太起眼的地方。   今日这里的场合,显然是不能叫他坐着观礼的。   骆长霖只是扶了她一把,在她抬眸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分寸的收回了手去,将手指垂下藏在了官服的广袖之下。   黎浔看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她知道他每次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会走得十分艰难辛苦,他在外游历时似乎是习惯了那样,需要过门槛和上楼梯的时候都自己站起来走,可是自从回京之后,尤其是进了官场之后——   反而是为了维持自身的体面和排场,便不再那么做了。   他走得那样艰难和辛苦,动作缓慢,很容易会引起旁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尤其他还是个平步青云的新贵,看他不顺眼的人就更多了,他没必要给人取笑的机会,所以但凡出入宫廷和衙门,能坐轮椅的时候就坐轮椅,实在需要起身走两步的时候就叫人扶着。   “刚才路上小睡了片刻,没站稳,多谢骆大人。”黎浔冲他一笑,她越是发现了某些事情的端倪就越是不会欲盖弥彰的做所谓避嫌的举动,只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其实骆大人若是不方便今天也不是非来不可的。”   他的情况特殊,其实告个假直接不露面今天的场合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骆长霖心里当然也明白,这是一场盛世的盛典,却是与他完全无关的盛典,他甚至是连出面点缀一下都不是很有必要的。   可是,他还是来了,从听到消息之后就没犹疑过是否要缺席。   眼前的女子,举止落落大方,笑容端庄且明艳,这样将明未明的天色里,她脸上的光辉完全盖过了身上凤袍的华彩。   他也从容的微微扯动唇角,说是一个笑容,但神情相较于黎浔却要寡淡和冷漠的多,仿佛敷衍和公式化的情绪更重些:“如此盛典,人生难得一遇,错过了怕是会遗憾,又怎可不来?”   黎浔歪着脑袋略想了下,莞尔:“倒也是。”   笑过之后就不再多说,被一群婢女丫鬟拥簇着进了院里,没从正殿走,而是从后面绕到了后殿去了。   那里,她的良人、夫君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23章 生辰   姬珩的继位大典进行得很顺利, 当然包括姬琮在内的有些人是起过拿他要携黎浔一起参加大典的事做由头来攻击他的念头的,可前一任皇帝在世时就禅位的大典这也是大觐朝史上的第一次,本来就无祖制可循, 姬珩就硬是要携妇一同接受加冕的仪式只要即将退位的老皇帝不反对,这些人就也没法穷追猛打的攻击。   人家就说禅位登基的皇帝继位大典是这么个仪程规矩, 后世也尽可以效仿, 也就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嘴巴了是吧?   反正——   瞧着以后也应该不会再有皇帝禅位这样的事了。   骆长霖立于文武百官之中,亲眼见证了这一段历史的变迁。   今日之后,大觐朝将迎来他的第六位君主掌权,前任皇帝彻底放手退居幕后成为富贵闲人太上皇。   在场的朝臣们, 不管看好和不看好的,心潮都多有些澎湃, 有人忐忑也有人向往。   祭天和加冕的仪式走了一个多时辰,这算是骆长霖有生以来站立时间最久的一次了, 等仪式过后他已然脸色惨白,汗流浃背, 双腿麻木僵硬到彻底失去了知觉。   身边站着的朝臣陆陆续续的转身往外走, 唯独他还一动不动的站着。   不是不想动,而实在是……   动不了。   怕稍一动作自己就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   即便今天这一场盛况里他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看客, 可他至少也不想成为一个笑话。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各种礼仪规矩都严苛, 黎浔挺着个快足月的肚子跟着祭天接受加冕和朝拜, 那滋味儿也不好受,好在姬珩心里有数, 全程都注意着,能扶的时候就尽量替她撑着。   这会儿他夫妻二人正携手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她不经意的略一抬眸, 正好瞧见朝臣退去之后遗世独立般面部线条冷硬还杵在原地的骆长霖。   他是个风姿卓绝的人,即便是站在一群都穿着同样官服的同僚中间也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众人相继撤离这殿前广场,潮水退去一般逐渐将他孤立遗留在原地。   黎浔视线瞥见他双腿,多少能猜到他滞留在此的原因。   可是姬珩小心眼,尤其还忌讳和她骆长霖来往,黎浔当着他的面也不好叫人去关照骆长霖一下,好在书云心细,她就不动声色的侧目递了个眼色。   骆长霖站在那里确实显眼,书云自然也注意到了,被黎浔一提点就明白了,悄悄地落了几步下来去旁边找了两个小太监吩咐了两句话。   等她追上去跟着帝后的仪仗离开之后那两个小太监就已经取了骆长霖的轮椅过来,殷勤的上前搀扶:“骆大人,此间礼毕,宫宴要午间才开,这还有个把时辰,奴才们先送您去休息吧。”   骆长霖坐回轮椅上,他的双腿酸胀麻木,前所未有的难受,神思却仿佛游离在外。   又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摇了摇头:“我身体不适,小公公替我告罪一声,代为贺陛下一声吧。”   他的脸色确实极差,而且小太监扶他时就感觉到他这几层的官服几乎都被汗水湿透了,本就十分心惊。   此时自然也不会觉得他这是推诿之词,就忙是应承下来:“是。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的。”   将他送出宫去,交给了在宫门外等候的十安和九琼。   那俩人本来正将马车赶到一棵大树下遮阴,一边聊天一边吃零嘴儿,瞧瞧天色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来,都赶忙跳下车过来接人。   谢过了两个小太监,将他推着往马车的方向走,十安也被他的脸色吓得不轻:“公子您这怎么了?脸色差得很……”   “中了点儿暑气。”骆长霖面无表情的随口敷衍了一句。   被挪上马车之前,他又忍不住回首去看身后富丽堂皇的皇宫宫殿群——   他对这锦绣繁华的京都皇城和人人神往的高官厚禄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心里始终清楚这一点,这段时间心里有过无数的念头想要抽身而退,可又总是觉得就此离开心里会觉得少了些什么,特别的不得劲。   就像是今天的这一场盛典,明知道他来不来都毫无意义也无人会在意,可就是想来,觉得如果不来,心里会缺点什么,可来了以后呢?心里是不空了,可也依旧乱糟糟的,不舒服。   更可怕的是,他心里又很清楚这都是为了什么!   清醒的可怕,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行动。   曾经以为的冷漠理智,终究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溃败瓦解,成了脚下泥泞的一片沼泽。   他指尖疲惫的压着眉心捏了又捏,可就是有一种认知很清楚,他不想走,不想离开这京都。   以前可以四海为家处处都是归宿的他,开始矛盾的疯狂留恋一个其实打从心底里应该是最厌倦的地方。   这天午间,姬珩在宫中设宴,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宴请了在京的文武百官。   城中也在几处衙门门前搭建了台子,分发点心和赏钱,因为现场在外围全部派了官兵和禁军看管维持秩序,有些居心叵测想趁机怂恿百姓哄抢闹事的人一看没机会也只得是放弃了。   次日的皇后寝宫,在京的六品以上命妇集体盛装入宫朝拜。   同时这一天太上皇则是和新帝父子二人又带着朝臣去了皇陵祭拜列祖列宗,父子俩在行宫斋戒礼佛三日,之后新帝回京主持朝政,太上皇则以养病为名留在了皇陵行宫说要多住一阵子。   新旧政权顺利交替,京中以姬琮为首的众位皇子也没理由继续滞留,纷纷打包行李带着家小离京前往各自的封地。   太上皇去了皇陵行宫,但他人还健在,他的后妃们就算有儿子的也不能这就抛下他跟着儿子走,他不想为难姬珩,出宫之前就让这些女人也打包了细软,全都搬出皇宫移到了城内的一座行宫里去。   黎浔本来也没有容不下这些女人的意思,其实只要她们都安分着别作妖,她也不介意她们继续住在宫里,不过既然太上皇设想周到了,她自然也乐见其成,所以也没假惺惺的挽留。   朝中诸事很快平顺下来。   黎浔的生辰是在六月底,廿七。   这是她登上后位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和姬珩成婚之后的第一个生辰,更何况还怀着孩子,姬珩从皇陵归来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毫不含糊的下旨给礼部和内庭司着令他们大办皇后寿典。   旨意颁下去,战风当时就撇了嘴——   说好的省下单独的封后大典不铺张呢?说好的一切就只是顺便一下呢?那事儿这才过去几天啊就这么打脸?不疼么?   而果不其然,这道旨意刚颁下去,次日的早朝就收到好几名朝臣的联名谏言,指责他以如此大的排面为后宫办生辰实非明君所为,要他收回成命。   也不算什么真的公平和正义,说白了——   有些老资格的朝臣们都还想试探一下这位新帝的脾性,以便于判断以后是可以得寸进尺的加以拿捏掣肘还是得尽量避其锋芒,顺毛撸。   其他人也都多少欺生,参与谏阻的朝臣越来越多,朝堂上可谓是争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   姬珩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打口水官司,直到几位暴脾气的老臣嗓子都喊哑了,他才四两拨千斤的反问了一句:“皇后的寿辰你们不准朕大办,那来年等到朕的寿辰呢?是否也要一切从简?”   历年的万寿节都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盛典了,关乎朝廷脸面,按照祖制一直都是默认要大办的。   一众的朝臣义正辞严:“陛下的寿诞乃朝中盛典,怎可与后宫妇人同日而语,自可照规程大办的。”   姬珩于是满意了,冷笑一声:“以后的万寿节都不办了,每年国库的这笔开支全挪来给皇后办寿宴行了吧?”   “陛下……”他这是强词夺理,一群老臣当仁不让就又纷纷要继续谏言。   “都给朕闭嘴!”姬珩这就彻底不干了,把放在他案上的那一堆折子全甩回去,“朕又没有挥霍国库的底子,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反正这一笔银子是国库例行拨出来给朕私用的,我们两口子拿到手里的银子愿意给谁花你们也敢管?若是连朕的家务事诸卿都要事无巨细的插手指点一下,那是不是以后也要把你们各家开支的明细都拿出来咱们朝堂之上大家也一起点评点评?”   虽然就是强词夺理,但是……   这话说得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这些朝臣们,哪个家里没有几笔不能示人的烂账,可真经不起翻。   皇帝陛下夫纲不振虽然很丢人,但是总比他们丢官甚至丢命强。   “微臣不敢!”一群口齿伶俐的文臣御史被他怼得脸红脖子粗,再回头想想好像自己确实也没什么立场去管人家两口子的家务事了。   老子就乐意给我媳妇办生辰,你们叽歪个屁!   姬珩生了气,甩袖而去,这早朝不欢而散。   骆长霖是得了太上皇恩准可以坐轮椅上朝听政的,在这场争端之中他是始终不曾发一字一言的,全程冷眼旁观,此时别过了头去意味不明的冷嗤了一声。   礼部和内庭司随后开始着手准备皇后的寿诞,忙得热火朝天。   既然是姬珩的意思,黎浔也没管。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贤良淑德之人,也没想着名垂青史留个什么一代贤后的名声,她只是守着自己的底线做自己,她要夫妻和睦,举家平安,做的事也只要是问心无愧就好,并不想为了迎合世人的苛刻眼光去故意做什么事给什么人看。   别人在忙,姬珩刚接手朝政也很忙,她就在后宫安心养胎。   其间六月廿四,褚府和晋阳长公主府借着新帝登基的喜气儿也如期办了喜事。   喜酒黎浔自然不可能去喝的,但是看在晋阳长公主的面子上却送了一份很是体面的贺礼过去,次日晋阳长公主就亲自陪同女儿进宫来叩拜谢恩。   颍川郡主对黎浔依旧是不喜的,这是一种女人之间出于本能的排斥,确实没办法化解,不过她到底是大家出身,加上如今黎浔已经是一朝国母了,她就是再骄傲自负也不至于不分轻重不懂事,总归虽不热络谄媚,但面上该有的礼仪规矩是半点不含糊的。   黎浔也不强求人人都能喜欢自己,也无所谓颍川内心的想法,和她们母女聊了两句,晋阳长公主就带着女儿起身告辞了。   颍川郡主在黎浔跟前是抹不开面子,一直绷着,两人退下的那个瞬间,她转身展颜不经意露出的那一抹笑靥娇俏又灿烂,却正当是一个新嫁的女子心满意足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模样。   黎浔盯着颍川脚步轻快离开的背影,会心一笑。   书云不明所以,困惑问她:“娘娘看见什么了?似是……有些高兴?”   “青春鼎盛,风华正茂。”黎浔的视线也沐浴在外面温和的阳光里,颇为惬意,“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的。”   她是个相对自私的人,但这也并不妨碍她欣赏这世间属于他人的美好,毕竟岁月静好平顺安稳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专利,这当是世间所有人都渴望的幸福。   廿七当天宫里大摆宴席,百官命妇进宫一起为皇后祝寿,盛况非常,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的疼宠重视程度非同一般,当朝皇后一时风头无两,成为普天之下女子艳羡的对象。   黎浔的这个孩子怀得很乖,一直在肚子里待到了足月。   生辰过后她就把季氏和黎浅都接进了宫里,生产她还是很重视很小心的,一定要自家人陪着才能放心。   季氏二人陪了小十天,直到七月初六的夜间宫里终于人仰马翻的有了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24章 产子   有经验的稳婆早就请进宫里来养着了。   黎浔的平安脉虽然始终没用太医院的太医来请, 但是保险起见,这阵子擅长安胎和保胎方面的太医也是轮番夜里在太医院当值守着的,得了消息, 各方人马都急吼吼的赶来正阳宫的院子里守着。   稳婆进了寝殿,因为季氏和黎浅本就住在正阳宫的偏殿里, 闻讯早就赶来了。   稳婆进去的时候却有些意外, 殿内的情况并没有别家妇人生产时候的忙乱,黎浅带着几个宫女在整理给小孩子准备的包被和衣裳,季氏也拉着书云在低声的嘱咐一些事情,年念则早就带人去了小厨房烧水准备了。   彼时黎浔靠着软枕躺在床上, 姬珩只在寝衣外面随便披了件长袍正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补品,一边喂还一边唠叨:“再吃一些, 一会儿折腾起来不知道要多久,要是疼了……再想吃就吃不下了。”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儿, 黎浔刚破了羊水不久,这会儿阵痛还不密集。   她是个心里有数的人, 也知道要趁这时候多积攒些力气。季氏命人煮了一些汤药和补品给她, 她都听话的尽量吃些。   鉴于这屋子里的一切井然有序,两个稳婆进来之后反而没了用武之地, 甚至觉得自己贸然进来还打扰到了人家, 是愣了片刻才跪地请安行礼的:“奴婢给陛下和娘娘请安。”   姬珩看着镇定, 其实黎浔看得见他喂给她吃东西的时候手是有些不易察觉的微抖的。   只是尽量绷着佯装镇定, 她也没戳破。   骤然被陌生人惊了一下,他才终于失态, 手一抖洒了些参汤在她唇边。   一边皱着眉头捡起帕子去给她擦,一边就要扭头发怒……   黎浔瞧见了,忙是欠了欠身, 伸手拦了他一下,探头出来对两个稳婆道:“起来吧。我这暂时还用不上你们,你们边上坐着歇会儿,稍后有的你们忙的。”   两个稳婆进宫之后是有见过黎浔两次的,知道帝后才新婚不足一年,这位娘娘又正当宠,以往见她端庄华贵的坐在凤座上还觉得只是强装着撑出来的气势,毕竟身份再高贵她今年也不过才只有十六罢了。此时见了在这种情况下她都还能冷静理智的安排自己生产的相关事宜才不由的打从心底里生出了敬畏之意。   “是。”两人半点不敢含糊,低眉顺眼的应诺就退到了旁边。   坐是不敢坐的,就站在门边规规矩矩的等着。   黎浔这边是顾不上多管她们的,她顺势握住姬珩的手腕,摇了摇头:“我吃好了,收了吧。”   马上有宫女上前从姬珩手里接过碗。   季氏过来给她摸脉又查看了一下具体情况,就面有难色的看向姬珩:“娘娘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产房污秽,陛下先请偏殿歇息吧。这边我们得准备一下,扶她下来走一走,这样一会能生得快些。”   姬珩当然是不会走的。   他的女人,在给他生孩子!   一大一小的两个,一个是宝贝金疙瘩,一个直接就是他的命!   哪有什么污秽不污秽的,他得守着。   刚要拒绝,黎浔却受不了了,抢先一步开口赶人:“你还能替我接生不成?你别在这了,稳婆和婶娘他们要拘束的……”   他们夫妻俩是荤素不忌没什么不能看的,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人家得多尴尬啊?   姬珩也知道他在这帮不上忙,他就是紧张不放心而已,毕竟也还是黎浔和孩子的性命要紧,他在这确实可能适得其反……   犹豫着,一时还不松口。   黎浔就隐晦的指了指他外袍下面的裤子:“你好歹去把衣裳换了。”   她是在睡梦中突然有了动静的,当时可能是睡得有点沉,还是先察觉身下被褥湿了才后知后觉是羊水破了,姬珩衣裳也弄脏了,而他一直心慌意乱就给忘记了。   “我就在外面。”反正他确实是不能在产房里呆着添乱,又犹豫了一下才咬牙起身,又转头郑重的嘱咐季氏:“那我就把阿浔母子交给婶娘了,她这是第一胎,您千万注意着。”   “陛下且安心。浔姐儿这胎怀相一直都好,孩子也乖的,一定稳妥。”季氏为了赶他走赶紧拍胸脯保证,扭头就招呼两个稳婆,“你们两个也过来帮忙先看看情况……”   几个人帮着把黎浔扶下产床活动,姬珩独自往外走,看着步伐稳健,将出门时却一脚绊在门槛儿上,把等在院子里的几个太医险些吓掉了魂儿。   衣裳他哪有心思去换,胡乱的就想把披在肩上的外袍随便穿一下将就,就听身后黎浔隔着殿门嚷嚷:“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啊,稍后和孩子见第一面可不要太不成体统了。”   姬珩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然后脚下就转了个方向进了偏殿。   片刻之后一个宫女从皇后寝宫里捧了一套冠服给他送了过去。   又过小半盏茶的工夫皇帝陛下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又出来了。   几个太医提着药箱站在院子里,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倒是大眼瞪小眼的恍惚看了一出戏……   虽然皇帝陛下披头散发从寝殿里被赶出来的样子确实有些不雅,可这世上哪有儿子挑老子不是的?而且稍后就算皇后娘娘生了,一个刚落地的娃娃他能认人?懂得个锤子哟……   皇后娘娘过分矫情,奇就奇在他们的陛下甚是听话乖巧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娘娘的儿子呢!   几个人互相挤眉弄眼的看皇帝陛下后宫的笑话,旁边的姬珩却压根顾不上他们,就眼巴巴的瞪着寝殿等里面的动静。   黎浔上辈子是生养过的,算是有经验的,而且她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就在积极的调养,控制饮食,尽量活动,都是为着顺利生产做准备的,只是她现在的这个身子毕生得还是第一胎,产道开得有些慢,加上孩子的个头儿确实不算小,生得就的确有些艰难了,中间疼得几次险些晕过去。不过好在身边就是季氏和黎浅两个守着,她就是神志不清了也无后顾之忧,脑子疼懵了的时候就循着本能听季氏的声音使劲……   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四个时辰,大清早的第一缕曙光从屋顶琉璃瓦片的缝隙射下来时候当朝皇后的寝殿里也响起了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姬珩有点形容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觉得有一腔热血瞬间在心脏里沸腾冲撞,同时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他脑子里却是空的,还没等得里面的人出来报喜,他就率先推开殿门冲了进去。   稳婆大声的喊:“关门,快去把门关上,别让娘娘被风吹着。”   书云匆忙跑过去关门。   姬珩冲进来,季氏正带着一个稳婆在给孩子洗澡,黎浅和另一个稳婆还有几个宫女还围在黎浔的床榻旁边忙碌。   稳婆兴高采烈的就张嘴报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孩子身上满是污秽,被季氏捧在手里扯着嗓子嚎哭,暂时看不清具体的五官样貌,但是在娘胎里养得极好,能看出来白白胖胖的十分的健壮。   黎浅和另一个稳婆还在给黎浔推拿腹部好帮着把胎盘等秽物都清出来。   姬珩一时抱不得孩子又碰不得黎浔,就有些手误无措的杵在黎浔的床榻和孩子的澡盆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再一会儿看看那个。   他原本有些空洞的思维正在被这一世的现实和上辈子的往事来回填充,不是女儿,不是湖阳,虽然有些遗憾,但崭新的生命的到来也恰恰是在向他和黎浔宣告曾经那段充满缺憾的人生的消亡,这一次的生命历程是全新的。   终于,终于……   他前世遗憾错过没能圆满的人生轨迹是在这时候得到了成全了是吗?   正在失神间,就听床上的稳婆喊宫女:“你们几个帮忙把娘娘抬起来,把下面的褥子抽走换掉。”   姬珩的神智被拉回,再顾不上多愁善感,连忙一步上前用被子裹着将黎浔抱起来:“让我来。”   黎浔其实一直都是醒着的,但是身体痛到麻木没了知觉,她又十分疲累,就瘫在那里微阖了双目养精神。   她此时的样子可谓十分的邋遢狼狈了,神情萎靡,脸上全是黏腻的汗水将碎发都混乱粘在皮肤上。   姬珩将她抱在怀里,她才撑开眼皮咧嘴冲他笑了,声音含混疲惫的说着只有他能听懂的话:“有点可惜……不是我们的湖阳。”   姬珩的眼中,突兀的两滴热泪滚下来,砸在她脸上和她的汗水融在一起。   那边床上黎浅和稳婆带着宫女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铺床换好了被褥,招呼他把黎浔挪过去。   姬珩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回床上,手指拨开她面上乱发,季氏就把洗了澡已经暂时安静下来的孩子抱过来了。   姬珩这样的身份,她原也没指望他会有兴趣亲手抱孩子,是想递给黎浔的,“是个小皇子……”   姬珩接过去,转手亲自送到黎浔枕边。   孩子这会儿醒着,却没睁眼,小身子在包被里扭动,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不适应还是已经在寻吃的了,哼哼唧唧的。   黎浔撑开眼皮侧目只看了眼,就又虚弱的笑了笑:“你哄吧,我得睡会儿。”   然后就当真安心闭眼睡去了。   众:……   这个娘当的,可真够省心!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明天周末,例行三更走起哈! 第225章 亲爹   姬珩手里端着个扭扭捏捏想蹭人的婴孩儿, 黎浔却是说睡就一倒头啥也不管了。   对于姬珩的身份,纵然知道他对黎浔好,季氏也不能等闲视之, 有些紧张的瞧了黎浔一眼心里甚是无奈的试着和姬珩商量:“孩子交给臣妇吧。陛下也一夜未歇,您先休息, 娘娘和孩子臣妇在此照料着。”   姬珩低头又看了眼手里的孩子, 问他:“这是要吃奶?”   季氏笑道:“暂时先别叫他吃东西,等晚些时候再喂就成。”   他把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哄。   黎浅就把稳婆和在殿内临时帮忙的那些宫人都请了出去。   内庭司原是有大太监掌权的,但是前朝后宫的日常供给都要过内庭司的手, 姬珩绝不可能叫这一块脱离自己掌控之外,他没变原来的机制, 只在他们之上又加了个年十九过去主事。   年十九是男子,平时不好随意往后宫跑, 但昨夜黎浔生产,他得了消息就怕是姬珩忙乱中想不到, 已经命人备了十分丰厚的打赏叫送过来了, 给两个稳婆和过来帮忙的太医都封了大大的红包,正阳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从上到下人人有份。   黎浅把人都从寝殿里领出来, 年念已经带着内庭司过来的人端着几托盘的荷包赏钱在等了。   黎浅看了眼, 看到这边的下人周到的都准备了也就放心了, 没有再多过问, 把稳婆交给了年念就自去了偏殿给黎浔调补药的方子。   寝殿里,书云把打湿之后又拧得很干的帕子拿过来要给黎浔擦汗, 姬珩接过去,一点一点把她手和脸都擦了一遍,略整理的清爽了些。   季氏带孩子是很有经验的, 新生儿确实不需要立刻喂食,她抱着哄了一会儿小家伙就安静下来睡了。   正在犹豫着何去何从时,姬珩刚好净了手回眸,看了眼示意她把孩子抱过去。   他重新接了孩子在手,见那小东西白白胖胖软软的一团,睡得很是香甜。   只是孩子太小,暂时也看不出来像谁。   他盯着瞧了会儿,他倒是不很计较孩子的长相的,心里就是有一种发自于本源的亲近,只要是黎浔生的,他就喜欢,瞧着他们母子俩的睡颜,他的心情其实是一直都有些起伏难以平静的,仿佛心脏的某个位置柔软陷落下去了一小片,将他们母子都裹在了那里。   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寻常的注视着自己的妻儿,心间就止不住涌动出感动的情绪来。   多好啊,他心仪并且钟爱的女子在他的身边,他们的血脉得以延续传承……   这是上天的馈赠和恩赐。   他手里抱着儿子,正感动呢,年念就蹑手蹑脚的将殿门推了个缝隙探了脑袋进来,低声道:“陛下,前朝那边都来人催了几次了,众位大人还在朝上等着您去呢。”   姬珩这才想起来他这一晚上心思都挂在黎浔母子身上,早忘了早朝这一茬儿了。   “不去了。”这时候他还哪管别的,随口就打发了,“朕喜得太子,罢朝三日,让他们也都回家休沐去,有急奏的折子就先扔御书房。”   “哦。”年念脑子简单的很,答应一声就缩了脑袋出去,带上门传话去了。   季氏从旁却听得心里暗暗一惊,不由的一口气提上来卡在了嗓子眼。   她偷眼去看姬珩。   黎浔睡着,姬珩脸上是一副不形于色的表情,端着手里的孩子端详。   他随口一句话,就奠定了这个孩子未来的身份和地位,虽然也许只是兴头上的随口一说,但是无可否认,起码是在当下的这个情形之下他满心满眼都是黎浔母子的,没有第二种想法,黎浔为他生下的嫡长子就是他心里默认的继承人。   皇室传承可是和一般的勋贵人家还不同的,但他越是不经意间的情绪流露就越是能看到他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季氏的心里是一则安心又一则悬心——   安心的是黎浔母子的地位稳妥,至少目前来说家里是不用担心黎浔会受了委屈家里却无力插手帮扶的,而悬心的又是帝王的这般厚待也注定要将黎浔母子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就未必是好事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姬珩自是顾及不到的,审视了半天他新得来的儿子,转头发现季氏还在就道:“婶娘夙夜辛苦也暂去歇息片刻吧,朕在这里守着就成。”   “好。”季氏赶忙收摄心神,怕自己有哪里行为不妥的就未敢逗留,匆忙的告退了出来。   姬珩把孩子的襁褓仔细的放到床上,让他挨着黎浔躺。   他半跪在床沿上。   黎浔的睡容略显疲惫也不是很安稳,孩子却浑然不知愁,睡得最是踏实。   他瞧着一大一小两张脸,许久,缓缓张开手臂小心翼翼的将他们母子拢在了臂弯里圈住。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从此以后就是他的新的全世界。   埋首吻了吻黎浔的额头,心满意足。   虽然也是一夜未眠,他却很精神,就倚着床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母子俩瞧。   黎浔是真的很累,睡得极沉,但她刚做了母亲,心里对孩子有种本能的牵念,所以也睡不了□□稳,只大半个时辰就醒了。   睁开眼第一时间对上姬珩的视线,也没觉得奇怪:“你没去睡啊?”   她挣扎着要起身。   姬珩忙拿了两个软枕给她塞到腰后去,帮着把她扶起来,手掌蹭蹭她脸颊,目光缱绻的笑了:“你还真是说到做到,咱们的江山家业都后继有人了。”   前世的湖阳就是黎浔的命,是她那些年活在世上所有的希望和寄托,虽然这辈子她不再需要那个孩子来做精神支柱了,但姬珩是能够理解她对那个女儿特殊的感情的。   对于前世他们的两个孩子,黎浔都有着特殊的牵挂和情愫。   他怕她胡思乱想,就把睡在旁边的孩子抱起来递给她;“看,儿子!你跟朕的儿子,从今以后他就是大觐朝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孩子了。”   黎浔前世没能保住的那个孩子确实是个男孩儿,虽然没有真正的母子缘分,她也不能确定现在失而复得的就是当初失去的那一个,但是往事已矣,这个崭新的新生命的到来确实是从某种意义上彻底弥补了她的那一段缺憾。   她低头看着怀中弱小的婴儿,眼眶湿润。   正当要落泪时,睡梦中的婴儿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母亲的情绪,挣扒了两下,把小手儿从襁褓里挣脱出来,扭动着小身子……   醒了。   眼睛不会完全睁开,只睁了一边,就只是扭动着身子不安分的活动。   黎浔破涕为笑,见他似乎也没有要哭闹的意思,就略有忧虑的转头问姬珩:“你要这么早给他定名分吗?孩子才这么小。”   她跟姬珩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姬珩的东西默认就都是他们的孩子的,这个继承人的身份黎浔当然也是默认是属于自己儿子的,这倒也不是受不起,就是觉得这么点的孩子就开始给他规划未来……   这小东西瞧着可就有点可怜了。   姬珩拿指腹蹭了蹭孩子的脸颊,表情随意:“早些定下来,省得有些人想七想八的不安分。”   对孩子是有点苛刻和不公平了,但是名分早定却是没错的。   说句晦气些的话,孩子有了正经的名分,即便将来他不幸有个什么事儿,黎浔手里的筹码足够硬气,这对他们母子更是一种稳妥的保障。   这样的道理黎浔自然也是懂的,只是太晦气,两人就都自觉回避不想提。   但是想到这一点,黎浔心里也隐隐有点不舒服。   姬珩见状就连忙岔开了话题:“这小东西是不是饿了?提前准备的那几个乳母我叫过来你最后再挑挑?”   孩子在黎浔怀里到处蹭,一点也不安分。   姬珩觉得他这样子丑极了,半点儿没有岑贵的皇太子该有的优雅,撇了撇嘴,开始有点嫌弃了。   黎浔却试着与他商量:“我想自己养。”   姬珩皱眉,“又不是给你请不起乳母……”   “我生的,不想丢给别人养。”他的不高兴就写在脸上,黎浔早料到他这么个醋坛子恐怕不会让儿子过舒坦了,但也就因为越是了解他,这时候才不敢呛声,尽量放软了姿态顺毛,依旧是好声好气的和他商量:“我就喂他半年,孩子总是要养在身边我心里才踏实的。”   姬珩现在就更有点看不惯这孩子在她怀里怀里耍赖了。   上辈子的湖阳因为是个女儿,加上他和黎浔的关系不好,黎浔本来就对他有成见,他那时候是不敢跟女儿争宠抢地位的,所以湖阳生下来之后他是一声没敢吭。黎浔的孩子自然也不可能交给别人带的,所以湖阳那时候是生下来就默认呆在黎浔身边的,他每天也就忍气吞声混个来看孩子也只能在边上尽量小心翼翼的猫着的憋屈样。   这辈子他确实恃宠而骄,有蹬鼻子上脸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暗搓搓的想好了他不能让孩子抢了应有的地位。   刚才如果黎浔给他来硬的,他立刻就能借题发挥。   现在黎浔态度可怜巴巴的跟他商量,他反而心软,不敢做得太过分了。   “就半年?”   “嗯。”   “也行吧。”   咬咬牙,应承下来,但是再看在黎浔怀里不安分的小兔崽子却越发的开始不顺眼起来:“然后我还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黎浔也是觉得应付他当真心累,一边逗孩子一边随口反问。   姬珩一本正经:“男孩子的教养不能含糊,会很劳神劳力的,我朝中事多,很难面面俱到的照管到,横竖父皇如今闲着也没个事情做,不如过些时日我把他接回宫里来,这小子刚好交给他给咱们看着?”   老皇帝虽然做人奉行无为之治,太过随遇而安了些,但对于他的秉性和德行黎浔还是看好的,若是他真肯尽心,把孩子交给他去教养她倒是不担心老皇帝会把自家的皇孙给养歪了。   只是她看看襁褓里的这个小东西,这个还连一口奶都没来得及喝上的大儿子心里总觉得现在谈论这个话题怪怪的。   孩子毕竟才落地,要打算得那么长远么?   “他这才多大点儿?”她不舍得,也不太乐意,“就算你想找个人帮忙看着教导他现在也为时过早,怎么都要等他懂事了,开始启蒙读书之后吧?”   姬珩当然看出来了她的不乐意,也不敢一次把话说得太过,立刻见好就收的点头:“嗯。现在是还早了些,先不着急。”   手指捏捏儿子肥嫩嫩的小脸蛋儿。   自己的亲骨肉,他心里自然也是由衷的感到骄傲欢喜和疼爱的,可男孩子就是男孩子,还是应该让他早点懂事自立并且从这正阳宫里给赶出去的。   当然,也不能送走赶得太远了,能保持个每日随时可以瞧见就成,总归不能叫他一直跟着母亲。   他心里打算的很好,暂时忍着放黎浔这养个两年,等他能走会跑了就把老皇帝忽悠回来,让老皇帝在宫里给他们夫妻带孩子,这样把小崽子赶去跟他老爹同住,他和黎浔想了就拎过来瞅两眼,也省得成天在眼前晃着碍事了。   打算的可谓是非常圆满了。   黎浔却是没往深里琢磨他的用心,只当他确实是考虑到孩子的教养问题,老皇帝现在闲暇下来,若是让他养皇孙,他必定尽心尽力的,再加上他毕竟是做了一辈子的帝王,眼界和学识、手段都在那摆着,如果倾囊相授的话,对孩子来说确实是极好的,毕竟这个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是吧?   姬珩现在跟她谈这些,她其实就是打从心底里不怎么高兴,但是懒得计较,便错开了话题:“对了,孩子的名字呢?叫什么?”   姬珩:……   叫啥?他压根就忘了这一茬,还没来得及取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在傍晚。 第226章 星野   “呃……”姬珩目光闪躲, 心虚了一下,后又佯装镇定的慢悠悠道:“既然咱们打上了父皇的主意就总要下个套,表示一下诚意, 要么……孩子便叫父皇给赐个名吧?”   是老皇帝还是姬珩给孩子取名黎浔本是无所谓的,可即便她今天心情再好, 再不计较事儿这会儿也彻底怒了:“你少敷衍我, 你分明就是压根没给孩子取名字!”   姬珩心虚的低头摸了摸鼻尖。   黎浔这就更火大了:“十个月!前后十个月的时间,你就没空想想给孩子取个名字?”   “我这不是以为会是湖阳么……”姬珩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冤。   “你就是不上心!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的,你要真当回事了,怎么都该有备无患的先选两个名字备着了。”黎浔吼他。   这一怒, 嗓门就有点大。   孩子吓了一哆嗦,后就开始咧嘴, 哼哼唧唧的要哭。   黎浔抱着晃了两下,埋头解衣要喂奶。   姬珩自知理亏, 只能尽量低声下气些,“这个时候你生什么气啊?对身体不好。”   见她一手端孩子一手解衣很有点儿费劲, 就伸手要帮忙。   黎浔一把拍开他爪子:“别碰我。”   她和姬珩互相都了解对方的脾气, 平时有点小摩擦碰撞的都不计较,能大度化解的就退一步随口化解了, 反正夫妻两人之间就除了姬珩那点小心眼的毛病也没碰到大的原则性问题需要争执的。   这回是真生气了。   姬珩和她一个脾气……   对方好说话的时候就得寸进尺占便宜, 对方一翻脸就立马认怂。   他讪讪的收回手去, 开始想方设法的挽回, 指天发誓:“下回,下回我一定提早取好了名字候着!”   他现在才说这话, 明摆着就是敷衍自己的,忒不诚恳了。   黎浔忙着奶孩子,第一次喂, 也不是很适应,被弄得有点疼,就更是心情不好了。   孩子的名字名字你不起,喂奶喂奶不让我喂,现在这才第一天你还就开始打算着要把他丢给你老爹养?你不想养就算了,还在他出生第一天就把将来要挑的担子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就都是你作为一个做亲爹能干的事儿?!   黎浔越想越火大,堵住儿子的嘴又扭头瞪他,没好气道:“你还有点什么别的想法吗?一块儿都说了!”   姬珩倒是真有……   眼巴巴的瞧着儿子吃奶,舔舔唇,再抬头看向她,诚恳的实话实说:“儿子的口粮我能分一口不?”   黎浔:……   “你——滚——”   顺手捞起个枕头把他砸了出去。   季氏刚好端着新给黎浔炖的补品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声咆哮,随后姬珩抱着头狼狈无比的从门内撞出来。   本来夫妻俩拌个嘴他也只当是情趣了,被长辈撞个正着就颇尴尬了,耳根子都跟着一红,又赶忙摆谱玉树临风的站直了身子:“那个……”   好像也没啥可解释的,转身灰溜溜的疾步走了。   这正阳宫里的宫人就不说了,就昨夜那几个太医,被叫过来之后还没有用武之地,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姬珩是想等黎浔睡醒了再叫他们进去给诊个脉的,所以暂时就把人都塞在了偏殿里,几颗脑袋挤在窗口隔着窗纸听外面的动静,全都吓了一身的冷汗出来,大气不敢喘。   季氏也很是揪心,端着补品进屋,一看黎浔拧着眉头正表情颇为痛苦的在自己喂孩子,也有些慌乱起来,赶忙反手关了殿门快走过去,放下手里的东西帮忙。   她本身就生养过的,有经验,加上又是医者,很多事情都相对便利许多。   黎浔看着她左右为自己奔忙,心中就升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来,微笑道:“多亏了有婶娘和长姐在了,昨夜你们陪着我,我心里一直都很踏实。”   黎家原先在滨州乡里也是颇有名望的书香人家,黎浔的祖父是乡里唯二的两个秀才之一,黎家略有家资,又开了个书塾,日子过得原是很好的,可是那年盛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将一切冲了个干净。   幸存者都匆忙中跑到附近地势略高的山上搭建简易的窝棚度日。   黎浔的大伯和父亲在水灾来临时和村民一起帮着转移百姓和财物时都不幸罹难,她母亲本来就身体有些孱弱,当时还没出月子,受惊又受凉的,又兼之悲痛过度,染了急病,没几天就也追随父亲去了。   当时那一带附近的村镇上死了许多人,加上是在夏日里,衙门来不及征集人丁收殓,尸体腐烂发臭,很快就盛行起了瘟疫,年迈的祖父和祖母就是最先染病的那一批人。   大伯母当机立断的拿了主意,把家里抢出来的所有银钱做盘缠交给了当时年仅十六岁的三叔黎珺,又分了大部分的粮食给他,打发他带着几个侄子侄女儿趁着还没有染病赶紧逃出去,而大伯母孤身一人留下照看并且给两位老人家送终。后来等黎珺带着他们在边城安顿下来之后也第一时间托人打听过老家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是大伯母在送走了两老之后也因为染病去世了。   家没了,家里人也没了,后来即使灾祸过去也没有家可以回了,三叔干脆就带他们几个孩子在边城安顿下来。   黎浔当时没满月就被三叔抱出来,她的人生里没有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任何印象,却是从记事起就是三婶季氏在照顾她的。   虽然在她的概念里很清楚季氏不是她的母亲,可是那种意义却是与母亲无异的。   所以,前世她才会因为季氏的死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人这一生,能遇到肯真心待你的人本就不多,可她黎浔就是有着逆天的运气,都得到了。   叔父和婶娘视她如己出,兄弟姐妹都是可以互相依存和托付的,最后两世嫁给的都是一个肯视她如命的男人……   这一段机遇,即便这一路走来也曾经历过曲折和痛苦,但她却是真的心存感恩和感动的。   季氏见她眼圈红了,就忙抬手去给她先抹了眼角,捧着她的脸颊安抚:“这时节你可不许哭,担心伤了眼睛。”   黎浔失笑,垂眸看一眼怀中正在努力吃奶的婴儿,哽咽:“我是高兴的,不叫哭。”   “那也不成。”季氏瞧着她的这个孩子,也是心满意足的笑了,又拍拍她的背,安抚。   亲人之间,有些话已经无需言表,喜悦的心情是可以无声分享的,彼此都能明白。   季氏坐在床沿上,瞧着她怀里的婴儿也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叹了一声:“一眨眼你都做母亲了,我第一次把你接过来抱在怀里的时候你长得还没这孩子大。”   十几年的光阴,仿佛稍纵即逝,这是生命的更替与轮回,亦是属于上天的馈赠,年华虽然老去,却留下了许多的感动。   两个人,相视一笑。   黎浔这孩子可能也是暂时没太饿,自己吃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迷迷糊糊的犯困,便松了嘴,拿脑袋往她怀里撞。   黎浔合拢衣襟,给他擦了嘴角。   季氏把孩子接过去,又抱着哄了哄,等他睡踏实了就放到了床上,又把床头小几上的那碗补品端给黎浔:“浅姐儿炖给你的,加了药材在里面,能帮着你身子早些恢复。”   黎浔接了碗过去喝汤,瞧了眼睡在旁边的儿子,道:“孩子我想自己喂,回头您再给我调个利于下奶的方子。”   “好。那一会儿我让人把给孩子准备的小床给搬进来,晚上放在小床上睡,省得怕压着他你也睡不安稳。”季氏答应着,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忍不住隐晦的问道:“方才……就是为了喂养孩子的事儿?”   指的自然是她和姬珩争执。   季氏是过来人,当然知道那些大户人家但凡有些身份的妇人多会因为怕影响到以后的身材就不肯亲自喂养孩子了。   男人也有男人的想法。   黎浔拿着调羹的手一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脸上也微微一赧,含糊摇头否认:“不是。是因为给孩子取名的事。”   实在是因为姬珩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们小两口的事季氏也完全插不上手,想想瞎掺合了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了,索性就不再多言了。   这边姬珩被黎浔赶出来就去了御书房,先派人去皇陵行宫给太上皇报喜,当然,他说到做到,为了拍老爷子马屁当真就极大度的把给儿子的起名权让了出去,请求老爹赐名。   把信使打发了,他才坐下来处理了几封比较要紧的折子。   傍晚时分自然还是没脸没皮的回了黎浔那,当时那几个太医已经彻底被遗忘,关在偏殿里一整天了,瞧见他从院外走进来,再不能忍,纷纷冲出偏殿。   姬珩是真把他们给忘了,愣了片刻,但正事还是要办的,问了书云知道黎浔这会儿醒着就带着几人进去给请平安脉。   进殿一眼瞧见摆在床榻紧边上的那张小床……   强行别开视线努力的不找茬。   黎浔也不至于真的跟他置气,虽然态度不怎么热络但好歹没晾着他,随便挑了两个太医过来帮她和儿子都摸了下脉,又听了一遍医嘱就打发了。   姬珩完全没有后宫,他虽然有自己的寝殿,可是自从搬进宫里来之后尽管黎浔大肚子也一直都是同寝的,但是现在黎浔刚生了孩子,身上就更不方便了,季氏和黎浅都以为他这两个月总该搬自己寝殿睡去了,不想夜里他还是照例留在了房里,美其名曰:晚上孩子哭他可以起来帮忙黎浔带!   黎浔白天被他气着了,本来今天是不太耐烦理他的,闻言才终于绷不住给了个笑模样出来。   这便算是冰释前嫌了。   太上皇喜得皇孙的消息当日就送到了皇陵,怎么都是自家血脉,老皇帝还是很高兴的,只是他如今身体不佳,就没有马上赶回京去看孩子,却是当即大笔一挥真给取了名字让信使带回去复命。   他是真的心情好,顺手就赐了俩名,原意是让姬珩夫妻酌情挑一个来给小皇子用。   战风把信使带回来的信封递给他,也是好奇,就盯着姬珩拆阅。   待到姬珩看过之后他就伸手:“属下这就送去给娘娘挑挑?”   “不用。”姬珩却又把那张纸折好又塞回信封里,直接私藏了,“就叫星野,另一个刚好留起来,下回用。”   战风:……   这是皇后娘娘驴您驴得还不够狠是么?还下回?您还想在同件事上栽跟头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照旧凌晨卡点更。   然后ps:我觉得我可能是把应该放在番外的内容全部正文写了。。。。 第227章 暴君   晚间姬珩回来把太上皇赐的名字跟黎浔说了, 黎浔就颇为无语。   老皇帝给他自己的儿子们取名的时候还是挺讲究的,一个个都取得正儿八经,可是到了孙子这就……   像是有点放飞自我?   怎么看怎么像是他昨夜刚好坐在老祖宗的坟头上赏月观景就来了个突发奇想。   不过么……   至少是不难听的。   黎浔对给孩子取名的事其实也没有太较真的, 心里暗暗抱怨了老皇帝一句就应承下来:“嗯,还行。”   也没必要为了给孩子取个名字就和姬珩吵两次架的。   黎浔现在入了宫, 虽说是正宫皇后但也没有把娘家人都搬过来同住的道理, 也是难得借着生产的契机把季氏和黎浅接过来陪同,为了留她们多住些时日,就说要留着她们在宫里伺候月子。   小皇子在娘胎里就养得好,还是很乖巧的, 特别的好哄,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其实很好带。   孩子的洗三礼姬珩就办得特别盛大, 虽然暂时还没有在朝堂上明着宣布册封太子的事,但这个小皇子是嫡长子, 又有之前年念无意间传出来的称呼,朝臣们自然心里有数, 不敢含糊的。   只要这个孩子能够健康长成, 被册立太子顺理成章,是迟早的事。   揣测到了上意, 各家自然要趁早巴结表态, 纷纷送礼庆贺。   不过因为黎浔正在月子里, 身体也没恢复, 姬珩这天就没有大摆宴席,尽可能的把人都挡了, 除了宗亲的长辈女眷,一律没准进正阳宫。   黎珺和黎云泽的所谓通敌叛国之罪虽然已经洗清了嫌疑,不过暂时却都留在京中, 不曾回军中履职,这日自然是要来进宫看孩子的。   一家子都来了,包括两个小的也从书院告了假。   自家人黎浔当然是要见,临近中午便打发了其他不相干的人把黎珺黎云泽他们请到了自己寝宫叙话,顺便准备留饭的。   孩子一上午被折腾的累了,这会儿就犯困。   黎珺抱着瞧了瞧,多少是有些老怀安慰的:“上回看到这么大的孩子还是澈儿和旌哥儿,一眨眼你的孩子也落了地,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   当年长嫂托付,把生的希望都留给了他和孩子们,这些年他心里其实一直压着一副担子,发誓不管自己吃怎样的苦也一定要让黎浔这堂兄妹几个都过上好日子,就靠着这种信念支撑,他才忍下了从军这些年的苦。   可是事与愿违,黎浅虽然嫁了个情投意合的夫君,却早早的守了寡,他无力扭转其命运,就越是盼着其他的孩子都能更好一些。   至少就目前来看,黎浔是找了个难得的好归宿的。   而黎云泽是一直看不上姬珩的,但是对自己的大外甥却不歧视,把孩子接过去端在手里端详,唇角不禁上扬。   黎云澈和傅明旌没见过这么大的婴儿,正感兴趣,孩子递到谁手里他们就围着谁看。   黎云澈性子活泛些,扒着黎云泽的手看了会儿就扭头问傅明旌:“你说小外甥长得像谁?”   两人虽然差不多大,但傅明旌性格明显要稳重些,抿抿唇,一本正经的答:“姨母生的,自然是像姨母。”   小皇子确实是太小了,五官都没有完全长开,加上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分辨能力也有限,就是话赶话的自娱自乐而已。   傅明旌说着,再看看那孩子又改了口:“也可能像姨父,我娘说我就像我爹多一些。”   黎浔瞧着他俩一本正经的交流,会心一笑,突然想到乔木木,再看手里端着孩子却明显因为紧张而身体僵硬的黎云泽,便就笑道:“也有俗话说外甥像舅。”   这话等于是说到黎云泽心坎里去了,他为人向来话少的,此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就更明显了些。   黎云澈是个脑子相对简单的,眨巴着眼睛指了指自己鼻子:“像我?”   傅明旌拿小拳头捶了他肩膀一下:“你是表舅,差一截呢,要像也是像大舅舅。以后等渃渃姨母成婚生了娃娃才可能像你。”   一屋子的大人都被他俩逗乐了。   正在说说笑间,姬珩就从外面走进来。   黎云泽看他不顺眼,他当然也不可能待见对方,进门瞧见对方正端着他儿子,又听了俩孩子的童言童语,立刻就犯了酸。   除了黎浔之外的众人都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他和黎云泽互相瞪视。   黎云泽也是料准他此时心思了,颇为挑衅的扬了扬唇角,怀里将婴儿抱得稳稳地。   姬珩当时就想劈手抢回来,但是怕黎浔跟他翻脸,这才咬牙忍了,装模作样的微微颔首:“都是自家人,在阿浔这里不必拘礼,怀远将军请坐吧。”   众人重新落座,因为他的到来气氛明显没之前活跃自在了。   尤其是俩孩子,都规规矩矩的在大人身边站着。   所谓的君臣尊卑,这也是黎浔所抗拒不得的,只要姬珩心里尊重她的家人和亲人就好,别的她也左右不了。   好在是话题围绕着孩子这个宝贝金疙瘩,倒是很多话说,不至于冷场,从今日的洗三礼说到不久之后的满月酒,姬珩的意思是在给小皇子摆满月酒的当天一同行册封礼的。   姬璎算是封太子比较早的了,也是在满周岁之后。   黎家的人对他会册封黎浔的儿子并不意外,却对这个时间颇为意外,但事情是君王定的,再加上这确实是对黎浔和孩子的一重保障,于他们整个黎家而言就更是好事情了,他们自然也不需要反对。   正在相谈甚欢时,姬珩却突然看向黎云泽,挑了挑眉:“朕和阿浔连儿子都生了,瞧着黎卿你也是挺喜欢孩子的,怎不趁着闲居京城把婚事办了?”   黎云泽到现在也没有议亲,在南境军中的时候是忙的没顾上,然后回京这几个月京城和宫里都是风波不断的,他们一家子和信王府一起都是在刀刃上悬了几个月,谁还有心思想儿女私情的琐事?   黎云泽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外甥,冷着脸瞧过来:“微臣私人的琐事,陛下日理万机就不劳费心了。”   这人简直岂有此理!   明知道他们家里人都不乐意却强娶了他宝贝妹妹不说,现在还得寸进尺,当面示威来着?   “成家立室,传宗接代,倒也不算是小事。”姬珩道,他确实也不敢把黎云泽当面惹毛,就转头对黎浔笑道,“京城待嫁的名门闺秀良多,等你出了月子,闲暇下来便替黎卿好好挑挑。当初为了你我之事,你兄长是没少操心的,现如今咱们和和美美的圆满了,也是该回过头来关心一下家里了。”   黎云泽今年二十一,这个年纪议亲虽不算早了,但是就男子而言也不算晚。   大觐朝中上层的勋贵人家都秉承着先立业再成家的宗旨理念,门风稍好些的人家家中子弟也都要过了十八再正经议亲的,拖到二十出头的大有人在。   其实不用姬珩说黎浔自己也觉得兄长是该议亲了,可是姬珩当面说这话却绝不是好意,分明找事的。   她才不会上当顺着他,只递了茶水过去堵住他嘴巴:“我兄长的婚事自有叔父婶娘替他张罗,哪儿轮得着你我。”   瞧瞧他这媳妇娶的,人是拐进门了,还是胳膊肘朝外拐,吵个架都是向着他大舅哥的……   皇帝陛下很委屈。   皇帝的大舅哥颇得意,就越是看手里的大外甥越顺眼了。   黎浔留黎家人在宫里用了午膳才走的,次日的早朝上姬珩就着令礼部和鸿胪寺协同内庭司去准备小皇子的满月酒和册封太子的仪典。   不出所料的又引起了满朝哗然。   众人对皇帝立皇后嫡长子为太子不敢提出质疑,却一致觉得这个太子立得太早了。   毕竟小孩子的身体没什么抵抗力,一场风寒都有可能夭折的,话虽然不敢这么直白的说,但大家心知肚明都是这个意思,要立太子怎么也得等这孩子长大一些,身体再养壮实一点。   姬珩在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上从来都独断专行的像是一个暴君,压根不会将他们的谏言往耳朵里进,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吵闹,等他们吵累了才硬邦邦威胁力度十足的撂下一句话来:“朕要册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都站出来推三阻四的不让,怎的,不立朕的儿子难道要立你们的儿子不成?”   这话里所谓的“你们的儿子”自然不是泛指朝臣,而是暗指的那些宗室。   映射的意味相当明显。   这明显就是一招借力打力。   那些宗室里选择明哲保身缄口不言的亲王和郡王们明知道却是扛不住的,纷纷站出来替他力保小皇子,以变相的证明自己绝无不臣之心。   宗室老臣们的号召力还是极大的,瞬间朝上就大半倒向了姬珩,再大的争议也压下去了。   黎浔关在寝宫坐月子,等过个七八日,孩子慢慢地睁眼,觉也比刚出生时睡得少了,他醒着的时候就要逗着玩会儿了,反正这正阳宫里不缺人,大家轮流着逗一逗哄一哄的,也不累。   黎浔的身子恢复得很快,她虽不是个好动的性子,但是一直在床上却是待不住的,养了几天就也经常下床走走,就是尽量避免出门吹风而已。   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开始频繁和内庭司接洽,商议小太子的满月宴和册封大典的事宜,偶有些事情需要来征询黎浔的意见都是年十九来的。   南境那边因为他们朝中闹内讧,一时也四平八稳的战事又拖延了下来,无需顾及。   这天黎浔午睡刚起,书云就满脸喜色的推开殿门带过来一个人:“娘娘,您看是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28章 天怒   黎浔抬头, 满脸笑容的黎渃就拎着裙角从门外的阳光中走了进来。   她长高了些,面庞上的婴儿肥不再那么明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都仿佛还和当初无异。   一眼看去, 她似乎没怎么变,但又仿佛天差地别, 变了许多。   黎浔坐在榻上, 尚且还在恍惚中。   黎渃已经几步走到跟前。   见黎浔愣着,她就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面上笑容顽皮娇俏:“二姐姐,我回来啦!”   黎浔本能的也跟着张开双臂。   她就倾身下来, 给了黎浔大大的一个拥抱。   书云不知内幕,见她们姐妹重聚就只觉得欢喜, 高兴的又转身出去:“奴婢去喊夫人和大小姐过来。”   待她出去了之后,黎浔又和黎渃相拥了片刻就拉她一起坐在了榻上, 拉着她的手,略带忧虑的又摸摸她的脸, 问:“还好吗?”   当然, 这并不只是单纯的一句问候。   此时坐下来细看,这大半年里黎渃不仅窜了个头儿, 因为一直跟着曲家的商队到处奔波, 皮肤也晒得略黑了些, 只是她依旧很美也很精神。   此时眸光沉淀下来, 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笑起来是没有往日的那般聒噪张扬了, 点头道:“好了。”   这两个字,也意义深重。   一开口,她声音便哽咽起来。   黎浔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心疼她, 又一把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她不想看着她的脸和眼睛去重提那段旧事,就这样避开了彼此的对视,一边拍抚她的背部一边安抚:“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黎渃这阵子流落在外,到处走到处散心,她的本意是通过游历大好山河开阔了眼界和心胸,便可以将那段耻辱和不堪的过去冲散洗刷掉。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软弱到完全承受不起风浪的姑娘,在外的这将近八个月,她一点一点默默地努力,她的确是做到了,逐渐将自己的心态调节好了,可是直到这一刻见到黎浔之后那些潜藏的痛苦和委屈却又翻江倒海再次爆发出来。   她也不想再当着黎浔的面哭了,就趁着彼此看不见,把脸捂在姐姐的肩头把情绪都释放出来。   黎浔知道这时候叫她哭出来并不是坏事,所以就只是抱着她微微挣扎抖动的身体无声的安抚,也没有试图再劝慰什么。   黎渃的情绪收得很很快,一会儿就重新抹干了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和黎浔面对面,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我真的没事了,姐姐也不用再替我揪心了,我就是……挺长时间没哭了,瞧见了姐姐就……忍不住有点没出息。”   黎浔知道她这并非单纯就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的,每个人都是生来就有防备心的,尤其是受过伤害的人,这种心思会更重一些,于是他们就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伪装出坚强,来盖住内心的伤痛和脆弱,却只有到了真正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面前才会忍不住的将伤口露出来,有亲人帮着抚慰,平复。   她们姐妹都是幸运的,虽然命途多舛,但至少彼此之间是可以交托后背和软肋的至亲。   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个不能承受的极限,是需要有个人给她依靠和发泄情绪的。   尽管黎浔此刻的心里还是疼的,可黎渃在那么努力的自己站起来,她也不能扯后腿,所以她也把那些脆弱的和不好的情绪都压下,用指腹把妹妹眼角残存的湿濡之气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一面理智且坚定的与她说;“你的事叔父和婶娘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长姐,大哥……是他后来自己猜到了出事来逼问,我没办法。”   黎渃点点头:“嗯。不用叫我爹娘知道。”   说着,还是忍不住的面露感激,又反握住黎浔的手,心存愧疚:“我还是应该谢谢二姐姐的,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你……”   “不说这些,都过去了。”黎浔微笑,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季氏就匆忙推门进来了。   黎渃赶忙调整好心态,站起来,转身冲她咧嘴笑道:“母亲……”   季氏眼眶一红,怔愣片刻就三两步迎上来,不由分说先打了她两下:“你个死丫头是当真的不像话,谁家的大姑娘像你似的,不让出门就自己偷摸的往外跑,大半年的不着家!”   打也是做做样子,舍不得下重手的。   黎渃夸张的喊了两声疼,后又死皮赖脸的拉着她的手撒娇:“还不是因为母亲你偏心么,二姐姐要出门你就二话不说给她安排,就偏不让我跟着。”   “你还敢说!”季氏作势去揪她耳朵,黎渃就抱着脑袋躲。   季氏是真为她牵肠挂肚这些天,心里有怨气,可是对女儿到底还是疼爱的成分居多,责骂了两句又冷着脸问:“你父亲知道你回来了没?”   “我已经先回家见过父亲和大哥了。”黎渃拉着她坐下,笑嘻嘻的尽量讨好,“女儿知道错了,而且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少给您添多少乱啊……”   她母女二人吵嘴,书云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倒是瞧着心里欢喜,便凑过来给黎浔解释:“大小姐去御药房了,这会儿不在。”   “嗯。”黎浔点头,斟酌了一下又道:“你带人去给渃渃再收拾间房出来。”   “是。”书云答应了一声,后又看了看黎渃就抿着唇笑了:“依着奴婢看收拾也是白收拾,就咱们三小姐这脾气,如今是不能来钻您的被窝了,晚间少不得要去找夫人或是大小姐说话的。”   黎浔只瞧着季氏母女闲话家常,未置可否。   书云也就是随口打趣,说完便去找人帮着收拾屋子了,黎浔心中却是颇多怅惘的,因为她心里清楚,现在的黎渃是再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的了。   一个人,一旦开始藏了秘密和心事,就再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的与人亲近交流了,真正当夜深人静,避开了所有人之后她自己,才是她自己,时间抹不平的那些过往和伤痛,需要单独的空间来承载。   她唇角含笑,看着季氏母女俩谈笑风生。   黎渃依旧是喜笑的,笑容灿烂明艳,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不是天真无邪的光彩,被清明和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寂寥落寞取代。   有些伤口,会永远的留在心底。   人不是那么健忘的生物,即便是黎浔她自己如今时时告诫自己曾经的苦难和过往不值一提,可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了,没有人能抹掉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现在——   终于,黎渃也变成了和她一样的。   想来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可是……   这代价却太过惨痛了。   如果可以选,她是宁肯竭尽全力将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让黎渃一辈子都只做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快乐的小姑娘,而不是让她也被风雨打磨出了翅膀,不得不去独立面对一切。   黎渃和季氏聊了会儿就记起她此次回京的初衷,来黎浔面前嚷嚷着要见小外甥。   小皇子如今还是很贪睡,但即便是睡着的,那么白白软软的小肉团子也是极可爱的,仿佛可以融在人心里,黎渃扒在他的小床前面逗了许久,还时而伸出一根手指去试着去跟他握手,玩的不亦乐乎。   黎浅回来瞧见这一幕,倒是笑了,别有深意的同黎浔说道:“这就是新生命的神奇之处,它是可以带给人希望的。”   黎渃的归来黎浔的确是欢喜的,但是打从心底里她又是觉得沉重的。   被黎浅一言惊醒,猛地回头。   黎浅冲她笑笑,抬手像是她安抚黎渃那般轻抚了她后背两下。   黎渃也在宫里住了下来,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喜欢跟小外甥玩,她哪是个会照顾人的,向来都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儿,而季氏也记挂着家里的一群大小光棍,和女儿聚了几日就没等黎浔出月子便先出宫回家了。   宫里宫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准备小皇子的满月宴和储君的册封大典。   姬星野生在七夕节,日子赶得好,很是吉利,满月宴和册封大典都定在八月初七,但之后没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是一年里仅次于新年的大节,即便两个喜日相隔密集也还是要大办的。   宫里宫外的各有司衙门在忙,进了八月之后各家各户也早早准备起了过中秋,京城里面忙乱且繁华。   小皇子满月宴的头一天清早姬珩就派了一队禁军带着仪仗去皇陵行宫接太上皇回京,结果当天下午人没有如期回来,却传回一条消息说开国□□皇帝的地宫因为山体滑坡塌陷了一角,皇陵那边整个都乱了。   世人都是最重孝道和血脉传承的,皇陵出了此等大事姬珩不可能置之不理,叫人去后宫知会了黎浔一声就亲自赶了去。   晚间黎浅和黎渃陪着黎浔用晚膳,提起此事黎浅颇为忧心:“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等怪事……怕不是巧合吧?”   黎浔正待要接话,就听得外面空中砰砰几声,声音来处几朵焰火炸开。   这时节谁会一时兴起的放起焰火来?   黎浔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姐妹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果不其然,这几声过后非但没有消停,后面的爆裂声却越来越密集,接二连三炸开的大片的火光将这皇城帝都某一角的天空整个点亮,而爆裂声却远超过天上烟火炸开的数目。   小皇子被这动静惊醒,嚎啕大哭。   黎渃连忙冲进寝殿里抱孩子。   黎浔则是立刻打发人去查问情况,同时心里却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消息回来之前她和黎浅各自神色凝重的站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外面被映得七彩斑斓的那一片夜空,那些声音断断续续连着响了半刻钟,后来那一片就开始从低矮处映出了火光来,连绵了一大片。   姬珩离宫特意把战风留下来了,此时战风匆匆赶来报信:“娘娘,出大事了,礼部为明日仪典和中秋佳节准备的焰火炸了,年先生已经带着部分禁军赶过去了,但是焰火炸裂引发了大火……”   烟花是火·药所制,是很危险的,姬珩和黎浔都格外在意,之前闲聊时有说起过。   黎浔定了定神:“那些东西为了保险起见不是叫他们先存放在城外专门的一个庄子里了吗?”   “是的。”战风的表情依旧不轻松,“疑似是焰火炸开时火星溅落在了附近的田地和树林里,具体情况不明,得要等年先生那里进一步的消息。再有就是……今夜礼部还在安排明日大典的仪程,事发时怕是有人正在搬运焰火,虽然万幸东西没有存放在城内,但只怕也少不了会有伤亡的,您心里得要有个准备。”   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续两度出事,说是巧合可没人信的。   只是黎浔会认为是有人借机生事,但是普通的百姓会怎么看?   黎浔一时也顾不上这么多,只匆忙吩咐:“剩下的禁军和御林军暂时不要动,去调九城兵马司和城外步兵营的人,无论如何先救人,并且把火势控制住。”   “是。”战风也知道这事情必然是大了,半点不敢耽搁的领命就去了。   屋子里姬星野也是胆子大心也大的,外面炸了这么久的焰火,他嚎了几声被黎渃逗一逗哄一哄这会儿就丁点儿事没有了,正手舞足蹈的跟黎渃玩呢。   黎浔进寝殿看了他一眼,确定孩子无恙就又转身出来了。   黎浅很担心:“有人从中作梗要破坏明日太子的册封大典这不要紧,只怕是他们趁机散播谣言来蛊惑人心,陛下才刚登基不久,会被流言动摇根基的。”   开国皇帝的地宫坍塌,加上为太子册封大典准备的焰火炸裂引发火灾,两件事凑在一处,怕不是要被说成是天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二更在傍晚。 第229章 破局   这宫里是经过太上皇在位时和姬珩登基之后的两拨清洗, 尤其是正阳宫内外的人手都是姬珩的绝对心腹,不可能有问题的,所以无论外间发生什么事, 黎浔对自己和孩子的安全还是绝对放心的。   可是宫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能坐看无为, 必须得尽快想法子应对。   脑中思绪飞转, 立时便拿了个主意。   “长姐说的对,这绝对是有人为了散播谣言而故意设的局,绝不能坐以待毙。”她转而和黎浅商量,“我得赶过去看看, 宫里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也还是要小心, 以防有人趁乱生事,长姐替我先照顾一下孩子吧。”   黎浅皱眉:“你要亲自出宫去查看外面火灾的状况?”   “嗯。是得去一趟。”黎浔知道她疑心, 却回避没有解释,进寝殿去拿了件披风, 转头瞧见儿子正被黎渃逗着在抓她系在手串上的一条流苏。   黎渃经过磨练, 如今的思维也更敏锐了些,也隐隐意识到外间的事可能有阴谋, 转头与黎浔对视的时候神色忧虑。   黎浔给了她一个笑容, 没多说, 拿着披风到外殿, 又对黎浅说道:“无论出了何事,首先我与陛下的态度和立场也得表明了。”   对方连着设计了两起事故做诱因, 无非是想拿神迹说事儿,以证明姬珩不配为君。   已经发生的事,虽然他们无法操纵了, 但城外的焰火爆裂现场必有伤亡,虽然她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救助伤亡者了,但是在有人恶意设计抹黑的情况下……   帝后亲临现场的姿态才能有利的引导民情和舆论导向。   这个道理,黎浅也不难想通,虽然略有担忧,却未曾阻止,只是嘱咐她:“那你注意安全。”   “嗯。”黎浔答应着,没叫书云随行,而是喊了年念。   待到从正阳宫出来,她才又沉下脸来问年念:“战风手底下的人他应该不会都带走,会留下大部分在宫里,你知道怎么联络吗?”   年念只当她出宫要寻人护卫,当即点头:“奴婢知道。”   黎浔于是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和姬珩公用的信物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去替本宫安排办两件事。”   年念赶忙收摄心神,凑近些等着吩咐。   黎浔顿住脚步,耳语把事情交代给她。   年念听完却是一脸的震惊迟疑:“这……娘娘您……陛下要是知道……”   甚至语无伦次了起来。   黎浔面上的表情严肃,态度强硬却是不容她拒绝的:“陛下回来本宫自会同他解释,现在就照我说的办,事不宜迟,赶紧的。”   年念不敢忤逆,便心一横,咬牙应承了。   黎浔带着人匆忙穿过花园往宫门的方向去。   她出来的太急,又没打算轻车简从掩人耳目的出门,来到宫门附近一边等着下头的人帮她准备仪仗,顺便又等着年念来复命。   车驾仪仗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黎浔被宫人扶着刚上了辇车,御花园的方向年念就提着内力飞奔而来。   黎浔伸手拦了一下,让车驾暂缓启程,等年念跑过来。   “都安排好了?”她问。   年念跑得满头大汗,气都顾不上喘,只就匆忙道:“前朝传来消息说陛下连夜赶回来了,城外庄子失火的事陛下已然听闻,特派了人回来捎信,说是陛下让转告娘娘请您不必忧心,那边的事故他会亲自赶过去处理,叫您和小殿下只管护着自个儿平安就行。”   姬珩居然连夜赶回来了?   黎浔此时也顾不上细问皇陵那边的事情是如何收场的,但她和姬珩之间是有默契的,姬珩专门叫人回来传信拦着她外出前去事故现场……   那八成是夫妻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反正既然姬珩赶回来了,黎浔心下也就立刻定了大半,当即又从辇车上下来,原路折回了正阳宫。   年念一开始还担心她和姬珩互相挂念,会执意出宫,一见劝住了才彻底松了口气,这才顾上胡乱的抹了两把汗。   回到正阳宫,黎浅还且不安的在正殿里来回踱步,见她回来也不敢掉以轻心:“怎么又回来了?”   “陛下回来了,城外那边他赶过去了。”黎浔随口解释,又转头再问年念,“我叫你准备的另一件事呢?安排好了吗?”   年念立刻慎重点头:“安排了。”   黎浔颔首:“去办。”   黎浅被她们主仆的哑谜打得一头雾水。   黎浔待年念离开之后就冷然的勾唇扯出一个笑容来:“有人要借口天怒闹事儿,老天爷又岂是可以随便给他们拿来利用的?他们要制造神迹,那我就偏要把他们从神坛上拉下来。”   不过就是阴谋诡计而已,对方只是占了个先机,要论玩手段——   她黎浔可还没有服过谁!   黎浔转身进内殿,拿厚一点的包被把孩子裹了,姐妹一行相继出来,暂时去了偏殿里呆着。   不多时就听见外面有利箭的破空声,接连三四声,伴着一两簇火光在外面一掠而过。   然后紧跟着就有侍卫怒喝——   “什么人?”   “有人纵火——”   “来人!抓刺客!”   ……   外面人声涌动,又夹着几声箭头破空声和兵器的碰撞声,期间夹杂着御林军的叫骂呼喝声。   再过一会儿院子里年念和书云就带着这正阳宫里的宫人出现了,慌慌乱乱的叫嚷——   “走水了!”   “快。护着娘娘和小殿下些……”   “快打水来!灭火,赶紧灭火……”   ……   泼水声,惊慌的叫嚷声,伴着从门缝里散进来的一点火油味又折腾了一阵。   从“闹刺客”到“泼水灭火”,虽然声势闹得轰轰烈烈,但前后持续不过一盏茶的间隙,却已经足够把大半个皇宫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这些人不管是夜当值的和不当值的,本来就都已经被焰火爆裂的动静给惊动了,想知道宫外究竟出了什么事,冷不防宫里也出了事,自然第一时间就有大批的宫女太监跑过来看热闹。   当时位置离着正阳宫近一些的人还亲眼目睹了“刺客”被侍卫射杀,尸体拖走的的现场。   而后面再有些人大着胆子摸到正阳宫院外探头探脑时就瞧见皇后娘娘抱着孩子被黎家两姐妹和一群宫人拥簇着正从寝宫的院里挪出来,紧急搬去了一直闲置的陛下的那座寝殿。   而等他们母子走后再进正宫去看,就看见皇后寝殿的后窗被沾了火油的火箭引燃,虽然火势被扑灭的及时,殿内还是烧毁了一些东西的。   黎浔假意是受了惊吓而没顾上警告他们不准乱传闲话,于是很快的皇后母子遇刺险些罹难的消息就在宫里传了个遍。   而这还不算完,没等天亮,皇帝陛下回宫居然也是带着伤的。   好事者跟陛下的近卫一打听——   原来是陛下前往城外烟花炸裂的现场去查看伤者和损失时居然也遭遇了刺客设伏,被暗箭所伤。   当时城外爆炸起火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已经有很多住的离城门近的百姓赶过去救火和看热闹了,附近村镇的百姓也有在场的,刺客就混在这些百姓当中,趁机行刺陛下,本来陛下就是带着数百禁军护卫刚从皇陵上下来的,是有机会将刺客揪出来斩杀的,可是未免误伤了百姓,就制止了禁军当场杀戮,只匆忙交代了已经赶过去的京兆府尹和九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尽快扑灭火势并且救治伤者,然后才带伤回宫救治的。   姬珩带伤回来,黎浔是半点不意外的,因为本来如果不是姬珩先赶回来了,她紧急出宫准备自导自演的也是这一出。   背后之人是想做出天怒的假象来诋毁说他们夫妻不是天命虽归,以暴制暴就是当前最立竿见影的破局法子。   黎浅从她让人设计在宫里闹刺客时就开始略见了些端倪,再到见着姬珩“遇刺”回宫,心里也就豁然开朗了,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起自家二妹妹这夫妻俩瞬时的应变和机智来。   不过就是做了一场戏而已,因为布置周全得当,姬珩也没必要下血本,就只象征性的叫人混在人群里朝他手臂上射了一箭,他当场拔了箭,血流得不少,但实际上伤势却是不重。   黎浔迎上去给他查看伤口:“怎么样?”   “没事,皮外伤。”姬珩是真没当回事,假装很受伤就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黎浅赶紧拿了药箱过来帮着黎浔一起给他清理伤口并且包扎好。   城外的火灾好歹没发生在山中密林,那庄子附近除了那个占地两亩左右的小树林,再烧得最多的就是庄子附近的农田了。   前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田间的水渠就是最好的隔断,加上黎浔主持大局派人救火派的及时,又有大批百姓自发自动的组织帮忙,天亮前火势就彻底遏制被扑灭了。   姬珩受伤没再露面,回宫之后就又紧急下了两道旨意——   国库出资征集在京的所有大夫去救治爆炸中受伤的官兵和百姓,死伤者也要抚恤,另外在火灾中被牵连焚毁了田地粮食的人家的损失朝廷也会全部给予补偿。   与此同时,清早宫门大开,宫里采买的太监出宫之后昨夜皇后和小皇子遇刺的事也迅速扩散到了街头巷尾。   至此,皇陵那边的事情暂且不提,单就城外声势浩大的那场焰火爆裂的事故就见了雏形——   那是居心叵测的歹徒蓄意纵火,意图引爱民如子的皇帝陛下出宫以设计行刺,同时趁着皇帝陛下出宫,后宫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后和小皇子时还丧心病狂的趁火打劫对妇孺下手……   一场精心蓄谋而起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负责出宫散布消息的战风打马走在回宫路上感慨万千,忍不住啐了一口:呸!狗屁的天怒!   神迹再神也胜不过人心的算计,我们家那俩祖宗真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儿,他俩损起来,老天爷都得让道!   诶?天亮了,小主子的册封大典这是黄没黄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三更例行凌晨卡点。 第230章 下套   其实不止战风, 小太子的册封大典前夜京城里出现了这样的乱局和变故,满朝文武也都心中不定。   不用参与火灾救援和善后的朝臣们依旧是早早进宫等在了承天殿外的广场上。   姬珩人一直在后宫,当时他“遇刺”没有朝臣在边上, 加上场面混乱,他随后立刻就被身边心腹侍卫给挡住隐藏了起来, 并且事故发生又是在夜里, 附近的百姓也都看的不是很真切,只知道陛下的确是被刺客的暗箭射中,并且流了好多血。   眼见着预定的吉时就要到了,姬珩没出现, 后宫那边也没个确切的消息送出来,朝臣们渐渐地都有些站不住了, 正在商量着是不是选出两个人去后宫请旨问问这册封大典还办不办了……   结果后宫没动静,却是前朝宫门的方向一队明黄的仪仗声势浩大而来。   群臣连忙转了个方向伏地跪迎:“臣等恭迎太上皇回朝!”   老皇帝之前中毒, 身体必然要受到损伤,即便身边有最懂毒性的太医贴身跟着用最好的药物调理, 有些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 但是无可否认,经过这一个半月的休养他身子骨儿虽然没有恢复如初, 但也已经大见了起色, 精神也很好。   他没有回后宫, 而是下辇车径自登上祭台, 声音平稳有力道:“皇帝身体抱恙,今日不便露面, 立储立嗣是关乎我大觐朝未来命数的盛典,良辰吉日难得,太子的册封大典和加冕仪式就由朕来主持吧。”   他现在虽然已经完全放权了, 可现在的皇帝就是他推上皇位的,他出面说要主持册立太子的仪典,朝臣们自然得是无有不依的。   “太上皇万岁万万岁!”   台下一片朝拜之声。   礼部和鸿胪寺还有钦天监派来主持大典的众人立刻就奔忙起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就位。   姬珩显然是知道老皇帝会回来掌控这个局面,让年念盯着前朝这边的动静好及时回禀。   他这两天准备以伤重为名来震慑朝臣和博百姓的好感,所以这会儿就歪在寝殿的榻上逗他那儿子,伸了一根手指逗着孩子抓。   有些手段,既然不得已的使了,就不要含糊,一定要连本带利的拿到最大的回报才是,何况他还挂彩流了血了。   黎浔坐在旁边的妆镜前梳妆,一边跟他说话:“支持姬璎的背后势力经过一次废太子和一次宫变这两度清理,已经不可能再有残存,如此算下来就只有怀王了?”   姬珩随意的答应着:“也只能是他了。”   黎浔瞧见他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狐疑的转头直接看向他:“你早知道?”   转念一想,又自行否认了这一重猜测。   姬珩又不傻,动了皇陵地宫等于是坏他们整个姬氏皇朝的气运和风水,而城外庄子上的爆炸事故又要伤及无辜,姬珩虽也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但起码还是有底线的,只要不是主动招惹到他的人,他不会随意视人名为草芥。   所以这个问题等于是白问了,也没等姬珩回答黎浔就自行略过了,斟酌忖道:“经过此事太上皇应该也会后悔当初放他离京了,只要老爷子不反对了,那就趁着这次契机做一点罪证出来将他给拿下了如何?反正事情本来就是他做的,就算伪造了证据对他发难也不算冤枉他。”   坐上了龙椅的好处立竿见影这就见出来了,很多事,无论真假,就单看为君者想不想做了。   姬璎还是太子时,捏造证据构陷黎云泽,但凡他有任何一个环节安排的不够缜密,都有可能引火烧身,只因为他上面还压着个最高决策者的老皇帝。   而现在姬珩坐上了大觐王朝的第一把交椅,别说这次的事情就是姬琮挑起,哪怕不是他,姬珩但凡想办他,就大可以自行制造一些证据把他打成凶手。   昨夜的爆炸事故中,虽然因为库房设在城外,没有伤及百姓,但当时那庄子上的看守和正在奉命往城里运送烟花的步兵营士兵却有十数人殒命,伤者也有上百,身上背着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姬琮他还真做得出来!   孩子还小,手指的抓握力道根本不足,而且手下还没个准头,姬珩拿着一根手指逗他儿子逗得不亦乐乎,闻言也没抬头,只是笑着调侃了句:“拿不到人的。”   “为何?”黎浔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当他真那么听话的去了封地的王府吗?”姬珩道,“明知道是被放逐,以他的为人又如何肯于就范?他压根就没有南下巴蜀。”   这个黎浔提前倒是不曾多想,闻言,不由的微微倒抽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姬珩莞尔:“他离京时我派人盯梢了。”   这就是不合理之处。   姬琮是奉皇命被遣去巴蜀的封地定居的,他不去那就是抗旨不尊,姬珩会派人盯他很符合姬珩的作风,可明知道他暗度陈仓没往巴蜀去,又为什么不拦下来直接治罪?   正待要细想姬珩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门外年念就敲门来催了:“娘娘,您和小殿下准备好了吗?别错过了吉时。”   “就好了。”黎浔的思路被打断,示意书云快些动作,就顾不上细想了,直接问姬珩:“他没去巴蜀那是去了……”   话到一半,自己脑中就先是灵光一闪,明白了。   姬璎倒台是伴随着林皇后的母族一起被连根拔起的,而现在的姬琮虽然被驱逐出京,他的背后却还有庞大的母族支持。姬琮既然是对皇位没有死心,不肯偏居于巴蜀荒凉之地,他要想最后再奋力一搏就必定是要靠着唐家给他做后盾的。   如果他没去巴蜀,那就一定是秘密前往东边海域去投奔唐家了。   而姬珩对此——   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斩草除根,怀王被放逐出京根本就不是夺嫡一事的结局,只有他背后的唐家也被连根拔起,这个隐患才能彻底消除。”这么一提黎浔就豁然开朗,“他去投奔唐家等于是正中下怀了吧?这正是你想看到的?”   儿子终于费劲的攥住他那根手指,毫不含糊的抓着就往嘴巴里塞。   姬珩连忙抢回来,翻身而起,盘膝坐在榻上,终于正面和黎浔相对时就笑得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唐氏一族镇守海域多年,手上有兵权还掌着盐务,根基深厚,甚至对朝廷而言都是极具威胁的。而且他们家人很有远见,收买人心的手段一流,海域一带一向都是军民团结的,沿海还有自发组织的协助官兵抗击海盗的民间力量,这些力量都是以唐氏一族马首是瞻的。唐贵妃的死,虽然在朝中被父皇压住,并且找由头解释过去了,可是在唐氏的辖区属地之内却保不齐唐家父子是怎么编排朝廷的不是的,想要削唐氏的兵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定得要出师有名,先让他们露出马脚,坏了名声才行,否则依着他们在沿海一带的威望,举兵自立都是军民一心,拥戴者众的。”   “所以你一直没有主动对怀王出手并不仅仅是因为顾念太上皇的意愿,你是在给他下套?现在咱们名正言顺,你能静下心来,他却不能。”黎浔一点就通,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只要你不主动动他,他就迟早按耐不住要先对你出手,而这一出手就必定是藩王要从正统皇嗣手中篡位的罪名,沾上名不正言不顺和谋逆的帽子,就算唐家人再如何巧舌如簧……姬琮在他们手里,这就是他们手里抓着的最烂的一张牌和致命的把柄。”   当然,姬珩老谋深算却也不能说唐家的人蠢,至少这一次他们做的事平心而论其实就是很高明的。   世人皆都信奉神明,他们精心设计了两场“神迹显现”,想以此来否定姬珩父子正统皇位继承人的命数,要不是因为姬珩两口子的反应够快,又同样是玩弄权术的各中高手立刻出招给他克制住了,那么今日姬珩这朝中就该动荡起来了。   姬珩和黎浔两人探讨起来说得相对轻松,头次听到这些事的书云却后怕出了一身的冷汗。   “唐家在海域根基深厚,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也不是可以速成的,先不说这个了,前朝那边他们该等急了,你赶紧先带孩子过去吧。”话到这里也算差不多说透了,姬珩瞧瞧天色就催促了她。   黎浔整理妥当,盛装抱着孩子坐上辇车去了承天殿。   因为小太子还小,今天是他的册封大典他必须到场参加而已,所以就是抱着他露个面,大概的配合个流程。   这孩子还是挺乖的,黎浔抱他出来之前给喂饱了,又拿了个手串塞给他玩,他就没哭也没闹。   而太上皇这块老姜也确实不是好惹的,姬琮不是借着前几天大雨的契机以山体滑坡做掩饰弄塌了□□皇帝的地宫么,这老皇帝今日回宫就搬了一块“天外飞石”过来,上面有些模糊的天然风化的印记,隐约可辨是写的“星月同辉,盛世千秋”的字样,他说是带人查看坍塌的地宫寻求补救之法时从地宫的废墟里挖出来的,他尊为是□□皇帝显灵指引天命,亦是神迹。   小太子的名字里就带一“星”字,自然是群臣俯首,不敢再有它话。   一场风波,以神迹起,又以神迹终,只是和最初策划者的预期已经背道而驰了。   宫里这一场盛典举行的同时,城外步兵营的帐篷群里却是一片极其惨烈的场面,黎浅带着云雀和黎渃过去时,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31章 重逢   驻军的营地里特意挪出了二十余顶最大最好的帐篷用以安置伤者。   在这京城之地, 一夜之间十数人殒命又伤了上百人的场面实属少见,偏又多是烧伤灼伤,虽然眼下天气已经不及盛夏那般炎热了, 但依旧不是疗伤的好时机,若是处理的不及时, 或者伤口的秽物清理不当都很有可能引起化脓和伤势的进一步恶化的。   京中但凡是有点仁德心的大夫在听闻消息之后几乎都第一时间赶来了, 但依旧是忙不过来,只能先挑着伤势重些的救治。   黎浅一大早从宫里出来,直接来了这边。   进了帐篷,一眼瞧见右手边的床板上被四五个大夫围着的一个伤者, 二话不说放下药箱就挽起袖子又净了手上前帮忙。   那伤者在这个帐篷里是伤势最重的,粗略估测身上烧伤面积得有一半, 衣裳的布料被灼烤之后黏连在皮肤上,几个大夫围着, 一点一点帮忙清理。   可大家都生在繁华的京城之地,虽然开着医馆平时见惯了生老病死, 但以前遇到的最惨的伤者最多就摔断手脚, 或是被什么利器误伤刺了一下,这样的伤势有的大夫看见了就头皮发麻, 完全不敢下手处置。   黎浅找了剪刀出来就上前帮忙, 旁边忙得满头大汗的两个年长的大夫见到进来的是个妇人, 不免有些着慌:“这位娘子, 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彼时杨嵩正在帐篷的另一端陪着大夫查看另一伤者的伤势,闻言回头, 见到是黎浅也大为意外,连忙起身快走过来。   这些伤者的伤势实在是太过血腥,更何况又都是些男人, 处理伤口时难免要剥掉他们身上烂掉的衣物,纵然杨嵩知道她是个医者也觉不妥,三两步上前拦住她的手,窘迫道:“黎大夫,这里的人手尽够用了,而且场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了……您的心意杨某替兄弟们谢过,不过您还是先回吧,这里他们应付的来。”   旁边的几个大夫听说她也是大夫,戒心便放了下来。   黎浅表情淡淡的瞧了杨嵩一眼,反问:“你能替他们治伤?”   杨嵩一时语塞,脸颊微微涨红。   他以前也不是没跟黎浅打过交道,完全都是游刃有余,哪至于局促的,实在是这里的伤者都是些衣衫不整的男子,也不知怎的,瞧着黎浅出现在这里他就是觉得不妥也不自在。   旁边的几个大夫大多也都是这样的想法,虽说医者仁心,但也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几个人也刚要开口帮着劝,黎浅已经拨开杨嵩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动作稳健干练的小心剪开了伤者的裤管。   杨嵩回转身来再度看向她,嘴唇动了动,还要再说些什么,黎浅一边动作娴熟的处置伤者一边随意的勾了勾唇道:“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可比你多多了,没什么好忌讳的。”   杨嵩被噎了一下,瞧着她面不改色从容的动作,一时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再无话可说了。   旁边的几个大夫互相交换了一下信息——   女子学医的本来就少,何况过来的这名妇人穿着考究,举止还落落大方不怯场的,她姓黎……   各方面信息一糅合,也就知道她身份了。   当今的皇后娘家就是开医馆的,其长姐学医又精于骑射之术,还曾得了前皇后亲自召见,这位黎家大姑娘在京城里还是很有名的。   所以即便她是个女人,众人也不再多言了,倒不是因为忌惮她是皇后长姐的身份,而是这位黎大夫处理起伤者来毫不含糊,确实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当有的姿态。   那伤者此刻是极其痛苦的,黏连在皮肉上的布料有些要生生被扯下来,即便他死抓着身下床板忍,身体也本能的抽搐。   黎渃从小在边城长大,即便家里将她保护的好,也见过了战争的血腥,这一刻也是脸色微白,有些不忍看下去。   黎浅瞧了伤者一眼,扭头吩咐她:“去看看找点酒来,要烈一点的。”   “好。”黎渃应声从帐篷里跑出来。   军营里按照惯例是不准饮酒藏酒的,但这是驻守京郊的步兵营,屯了足有七万人,这些人日常休沐时候是有需求的,设在外围的卫所那里却是有酒卖的。   黎渃找了个士兵打听了具体方位,小跑着正往那边去,穿过一片空地时,刚扯了下裙子一抬头却瞧见了迎面走来的人是乔旭。   他穿了身普通士兵的软甲,衣裳挺旧的,袖口还有破烂的擦痕,应该是刚从练兵场上下来,浑身臭汗和泥尘,再不是当初做太子近卫时的风光模样了。   黎渃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他重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乔旭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他原就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倒是没觉得自己这一身会羞于见人,只是之前有些事他却本能的觉得与自己见面会叫黎渃感觉尴尬,所以反而一时局促怔愣起来,犹豫着不知何去何从。   黎渃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   知道她的那段过去和秘密,并且亲眼目睹了她此生最大的狼狈和不堪的人除了她最依赖的二姐姐,再就是乔旭了,但也许是因为在绝境中拉了她一把的就是这个人,所以此时和乔旭重逢她心中最深的感触却并非是乔旭以为的尴尬,却有种见了亲人般的错觉,一时委屈心酸的情绪漫上了心头。   她却也没多想,笑着继续走到乔旭面前:“这么巧?”   “嗯。”乔旭敷衍着随意答了一句,是觉得应该客气的问候一声的,可是想想数月前发生的事又不敢随便说话了。   怎么问?   “别来无恙?”“最近好吗?”   彼此知根知底的,再这么敷衍着问候,他觉得自己会有往人家小姑娘伤口上撒盐之嫌。   他一时局促到无话可说。   黎渃也不强人所难,举目四望,指着他身后的方向问:“卫所的酒窖是在那边吧?”   乔旭转头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黎渃就又拎着裙角继续往前走,“我赶时间去打酒,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她的神态自若,脚步轻快,匆匆忙忙的错开乔旭身边又继续往前走去。   乔旭的目光追随她的背影。   黎家这个三姑娘,瞧着还是和彼时一样的明艳活泼,却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有鬼才在作祟,他看在眼里却怎么都不能将她还当成一年前初见时候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黎渃是真的没有过多复杂的心思,如今的她只是在努力的生活,想把自己曾经错位过的人生重新引回正轨上,她是瞧出了乔旭现在对她的态度有点怪怪的,但她不愿意深究也不愿意去多想,心无旁骛的继续小跑着往前去,却冷不防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追来……   乔旭从后面追上来,脸上表情也不多,只道:“不是那边。我送你过去。”   脚下转了个方向,黎渃盯着他看了两眼,也没拒他的好意,跟着他继续前行。   卫所那一片是建得屋舍,虽然没有明着挂酒馆的牌子,但是心照不宣,这里服役的士兵都知道这里是个可以买酒吃,休沐时候可以松快的地方,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上层将领和负责管辖他们的兵部默许的,毕竟——   与其叫他们休沐时进城去喝酒闹事,还不如就圈在这里吃吃喝喝撒个欢算了。   卫所里负责打酒的是个瘸腿的老兵痞,他跟乔旭明显认识的,见了还挺高兴,再看对方背后居然跟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就笑得不怎么纯洁了:“哟,这怎么还带上女眷了?你小子……”   乔旭绷着脸,没叫他往下说,沉声道:“莫浑说,这是官家的女眷,来军营是有公干的。”   老兵痞也不傻,这军营重地,要不是真有点身份和缘由的,寻常女子根本不可能放进来,但是小姑娘跟在乔旭身后瞧着就很乖巧,他虽没敢再调侃,那笑容之间却总免不了多带了几分意味。   乔旭转头招呼了黎渃过来,让了地方给她:“你要什么跟他说。”   “我长姐说要酒,越烈越好,你给我打一壶吧。”黎渃是不管这人眼底下的官司的,她这几个月在外奔走,涨了不少阅历,知道面对有些事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予理会。   老兵痞有些为难的龇了龇嘴,乔旭就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把里面剩下的水倒了递给他:“用这个装吧。”   又掏出几个铜板给他拍在桌子上。   老兵痞收了铜钱,又拿着水囊掂在手里,临走还是有点不怀好意的暗暗冲着乔旭挤眉弄眼,慢悠悠的进后面去了。   黎渃和乔旭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廊下也是无趣。   黎渃到底是不比乔旭这个闷葫芦的,找了个栏杆坐下,就还是率打破了沉默:“我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乔木木了。”   乔旭低垂着眼眸倚门站着,没什么情绪外露,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很好。”黎渃知道他本来就话少,也不试图逗他了,乔木木的下落和身世都经不起推敲和深究,她也只是一语带过,瞧着乔旭身上的狼狈样,就还是好奇问他:“不过……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姬璎倒台,乔旭这样的近卫如果被算成心腹和党羽,那绝对是不可能有机会活命的,而如果是姬珩和黎浔保的他,就不该把他贬到这里来当小兵了,就挺奇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32章 勇敢   四下无人, 乔旭左右看了眼,尽量言简意赅的予她解惑:“太子妃出事那日……他命我前去追击你姐姐姐夫,并且从他们手上截杀徐太医, 我没能完成任务,他便不再信任我,事后将我掳职发配来了这里。后来他遭废黜,宫里陛下的心腹秘密找到我, 问了一些事,我替他们牵线搭上了东宫的两个近卫, 事后宫里也没再为难我。”   就太子妃引火**那日, 他受姬璎指使去拦截姬珩, 并且阻止姬珩带徐太医进宫。   路上他其实是有机会出手的, 当时姬璎已经下决心要和姬珩撕破脸抢人了,当时姬珩身边带着个身为孕妇的黎浔,他带东宫的亲卫追杀, 如果真是硬碰硬的交手未必就不能取徐太医性命。   可那时候, 虽然黎浔并没有因为抓着他的把柄而威胁或者命令他什么, 是他自己已经不想为虎作伥的继续替姬璎卖命了。   姬璎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视妻女性命如草芥, 这本身已经是在挑战人性。   乔旭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经历过家破和颠沛流离讨生活的苦,心里也没多阳光,更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去做什么正义之光,但是他的人性和热血都还在。   救下乔木木只是个巧合, 那还是在他刚进东宫做侍卫不久,当时只想好好的做份差事,求个活命。那夜太子妃被设计早产又被抢了孩子,黎明时分, 庞氏的心腹婢女受命带着刚出生的女婴从后门溜出了东宫,当时正好赶上他交班之后也刚从后巷的小门出来,尾随那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去到乱葬岗附近,眼见着那女人将奄奄一息的婴儿从篮子里掏出来竟是要活活掐死的。   孩子早产生下来,本来就连哭声都猫儿似的特别的虚弱可怜,他上去把人制住,赶在最后关头把孩子抢了下来,逼问之下才知道被偷出来准备弃尸荒野的竟然是东宫的小郡主。   那时他在东宫虽然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侍卫,不谄媚也不使坏,但是长着眼睛和耳朵,对太子和太子妃还有庞侧妃的关系也看得明明白白。   那个婢女说庞氏换了太子妃的孩子,想让她的儿子做东宫的世子,将来继承皇位,他虽然也觉得那女人是丧心病狂到疯癫了,但是打从心底里却也不得不承认依着姬璎对庞氏的宠爱以及当时东宫的处境他是极有可能答应的。   这样一来,他救了小郡主非但不能领功,没准还要被灭口,当时就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可手里捧着的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孩子没足月被生下来,浑身的皮肤青紫,薄弱的肌肤下面血管都清晰可见,他捧在手里,那孩子甚至都不比他手掌大多少。   救这条性命他是始终没有犹豫过的,也抓住了那个行凶的婆娘心虚胆小的弱点恐吓了对方,让她回去只管跟庞氏说孩子已经入土没了后患。   那婢女走后他捧着手里孱弱的女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就近在城外的村子里找了个刚生了孩子的人家求人家帮着喂一喂。   那妇人接了孩子之后也没指望能养活,但她自己刚做了母亲,瞧见婴儿心生怜悯便接了孩子。   乔旭一大清早赶回东宫去,原是想看下状况再考虑要不要告诉姬璎和太子妃孩子的下落的,结果回去就已经出事了,太子妃发了狂,也没留庞氏的孩子,整个东宫外面不显,里面却已经闹翻了天。   庞氏的儿子没了,庞氏也吓得神志不清,姬璎和太子妃之间针锋相对的互相指责,大吵大闹。   太子妃那时显然是为了孩子夭折被刺激的失去了理智,仅仅因为孩子夭折她就疯成这样,庞氏的那个婢女又哪敢吐露实情再道出她的孩子不是生下来的死胎而是被自己抱出去活活掐死的?   当然,以她当时的认知,觉得即便孩子是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乔旭抢走了,也绝不可能养得活的。   为了个死婴,她当然是没必要多做解释引火烧身的。   东宫里,虽然太子妃念着自己的孩子,可是显然姬璎是恨上太子妃的不识大体了,并且进宫二度报丧的人也已经走了。不管是为了那个可怜的婴儿还是太子妃,甚至是他自己,乔旭都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个秘密隐下了。   他找回那个农家,也许是小小的孩子也有着天生的灵性和不认命的那点倔劲儿,就在每个见过她的人都觉得她一定没法活下去的情况下,乔木木居然就是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只是依旧十分的孱弱瘦小。   当时姬璎为了捂住这些秘密和丑事,已经把疯癫的庞氏及其心腹婢女一起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而太子妃心中恨意滔天,终是没有放过她们,秘密追过去将她二人都处死了,至此,他抢走婴孩儿的秘密就随着那个婢女的死而断绝了后顾之忧。   之后他斟酌了一下,根据自己当时的具体情况又多加润色,给乔木木编排了一个身世出来,将乔木木做自己的女儿带回了城里抚养。   虽然他知道太子妃这些年过得很痛苦,可是他还没有正义到会舍得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太子妃母女的团聚,要不是后来乔木木阴错阳差认识了黎家姐妹并且被黎浔揭破了身世,他应该会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的。   那些年,他依旧在东宫做着那份差事,听着姬璎的差遣为他鞍前马后,即便——   心里并不觉得他的这个主子有什么值得尊敬的。   只是因为曾经尝过家破人亡滋味儿的人,膝盖和脊背都比别人更容易适应弯曲,为了生存,原则和底线都可以放得很低。   然后……   直到去年出了黎渃的那件事。   他虽然一直都知道姬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并且人格也没有多高尚,但朝堂之上政局之争,用些手段也无可厚非是吧?   也或者,如果当初出事的不是黎渃,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乔旭觉得他可能也会假装视而不见的。   可是……   不能啊!   他是认识黎渃的,他见过那个女孩子最美好快活的模样,所以她被毁灭的时候那前后的对比就尤为惨烈了。   那是他第二次选择背叛,找到黎渃,给她出主意躲避姬璎并且拖延时间,又偷偷配了避孕的药丸给她,再帮她带了信物传信给黎浔求救。   就是从那以后吧,他觉得自己胸中一直残存压抑的那最后一腔热血重新默默地沸腾了。   他曾经想过,管什么是非对错,他既吃着东宫护卫的这口饭,就随意的过吧,哪怕有一天死在这个身份上也无所谓的。   但是那天姬璎叫他去截杀徐太医时,他故意拖延带着人绕了路,没有出手。   倒是他的运气不错,姬璎虽然十分恼怒不满,却念着他前面那些年的效忠,只将他革职赶出了东宫发配来这军营做个小兵,重新接受摸爬滚打。   而老皇帝的心腹来找他逼问他姬璎的秘密时,他是选择了缄口不言的,无论威逼利诱,最大的妥协就是推荐了另外两个和姬璎比较亲近的护卫给对方去收买攻克。   所以现在——   他还侥幸活着,而那两个被老皇帝收归己用又继续放在姬璎身边做眼线的护卫却都在姬璎身亡之后也一并被灭口赐死了。   他知道的事情挺多的,也替姬璎做过一些秘密事,老皇帝心里都有数,只是作为一个帝王,老皇帝的心胸能让他容得下一个悬崖勒马的尚有几分良知的忠仆,却绝不会放过两个背弃旧主毫无原则的叛徒。   现在得以全身而退留了一条命,对乔旭来说这是个挺好的结局,所以他也并不觉得在这里当一个小兵有什么不好的。   他把所有事情简化,只说了个大概。   而事实上黎渃也就只是好奇他怎么会来了这里,她对宫变和朝廷权谋之争的那些事并不感兴趣,只略琢磨了一下就抛之脑后了:“哦。”   再多的话他俩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都安静了下来。   那老兵痞在后面磨磨蹭蹭的,约莫还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会替乔旭找机会的,是过了有一会儿才慢悠悠的把装满烈酒的水囊提着出来。   乔旭一把接过来,怕他再乱说话,就立刻转身带着黎渃离开了。   从卫所出来,又听见操练的号角声,他就把水囊递给了黎渃:“我还有事,你能找到原路回去吧?”   军中规矩森严,去晚了少不得要挨一顿罚。   黎渃看出来他是真着急,接了水囊过去。   乔旭转身要走,她又喊住他:“乔旭……”   乔旭脚步顿住,似是犹豫了一下才回头。   “那个……谢谢你啊!”黎渃冲他展颜一笑。   乔旭略有些不自在,讷讷了一句:“不用……”   黎渃就又笑了,扬起手里的水囊冲他晃了晃,“我不是指的这个。”   说完,也没有落荒而逃的意思,就很正常的又和他对视一眼。   乔旭那里还愣着,她后才转身又和来时一样脚步轻快的走了。   她说她指的不是今天带路买酒的事,那便是指的当初的那件事了……   乔旭可能是并不能理解她此时强颜欢笑的豁达,而事实上这时的黎渃心里却是懂得的——   她要摆脱那段过去,那就不能只是一味地回避绕开它,当它不曾存在过,而只能是正视它,面对它,最后,勇敢的从它上面踩过去。   少女的背影纤细又挺拔,双手提着个水囊背在身后,脚步轻盈而惬意,踩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迎着太阳明媚的光辉走着……走着……   乔旭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他不懂,所以眉头越皱越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又是查漏补缺和给前情填坑的一章。副CP们的篇幅不会占很多,又正好他们身上有些剧情又和主线大剧情相关,所以我决定就直接在正文里交代了,这样就不用另写番外了。确实不会占多少篇幅,我只会大概的交代一下进展,别嫌我啰嗦呜…… 第233章 分歧   黎渃拿着烈酒回到帐篷里, 黎浅让她从药箱里翻出一包调配的有麻痹作用的药粉兑进去再喂给他伤者喝。   她这会儿自己两手的鲜血和污渍,很不方便。   黎渃虽然心里犯怵但是没躲,她出身将门, 知道战争的残酷,自家父亲和兄长也都是战场上拼杀的武将,如果父兄受伤医者都如她一般害怕躲避的话,那父兄的性命谁来管?   所以尽管心里排斥, 她也还是硬着头皮拿着水囊过去要扶伤着脑袋起来给他灌酒。   杨嵩虽然说不过黎浅,但是打从心底里却是觉得黎浅在这不太得劲, 所以他一直就守在旁边, 感知到了黎渃身上的抗拒, 就代为拿过她手里水囊, 并且顺利抱住伤者的脑袋:“这里我给大小姐打下手,三姑娘若得闲就去帐篷后面帮忙士兵煎药吧。”   太子妃的事情发生之后,他至少明面上一直是很不待见姬珩两口子的, 只是碍于姬珩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 就尽量的敬而远之, 私底下和黎家也更无来往。   黎渃本来就和他不熟, 加上也不热衷于朝廷中事, 自然也不会深度解读杨嵩的态度,不用她在这个帐篷里呆着,她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把黎浅的药箱交给了杨嵩之后就出去了。   黎浅也没说什么, 就和另外几个医者通力合作竭尽所能的尽快治疗伤患。   因为她有给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治伤的经验,并且身为女子也不惧脏乱血污,动作稳妥利落,连着处理了两个病人下来其他医者也都渐渐开始忽略她女子的身份, 也不会因为她年轻就轻视,甚至有人开始虚心的请教一些治疗外伤的经验。   黎浅也不藏私,有问必答。   杨嵩闷声不响的跟着她,给她打下手,递工具和帮忙从药箱里找药,他做这些本不熟练,一开始还有点手忙脚乱,但他为人却是极为细心又聪明的,很快也得心应手起来,把一个学徒的身份扮演的有模有样,偶尔见到黎浅忙着给伤者处理伤口腾不出手,也拿巾子帮她吸一下汗。   一群大夫辗转于二十来个帐篷之间,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足足忙了一整日,等到把最后一个伤兵包扎好,都已经是晚上了。   “今日多亏了有黎大夫在,否则这么些外伤的伤患老朽等人还真是无从下手救治。多蒙指点,实在受益良多,多谢了。”一位从医多年的老医者态度很是谦逊的作揖感慨。   黎浅手上脏,也不能去扶,就大大方方的回了一礼:“何老您过谦了,晚辈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若论医道,晚辈资历浅薄,以后若有疑难难免会有需要登门求教的时候,届时还望您老不吝赐教才好。”   老大夫乐呵呵的:“切磋。互相切磋。”   各自在学徒和助手的帮助下收拾好东西从帐篷里出来。   黎浅转身要去拿药箱,杨嵩已经先一步提起来背在了肩上,她也就没强求。   杨嵩带着她从帐篷里出来,找了地方洗手,递帕子给她擦手时发现她衣裙上也有赃污,就微有些迟疑的盯着。   黎浅循着他视线看过去一眼,不甚在意:“没事,我回去换了就行。”   又转身问身边烧水的士兵:“看见我家妹妹去哪儿了吗?”   士兵想了下:“下午黎三姑娘来这打过几次热水,但后来就没见过了。”   黎浅道:“这里我不熟,随便走动也不妥当,能否麻烦你帮我去找找?”   士兵自是立刻应承:“成。”   擦了擦手,把活儿托付给另一个同伴就去了。   黎浅借着灶旁的火光蹲下来重新打开药箱整理。   杨嵩站在旁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还总觉得过意不去:“黎大夫,今日……还是要多谢你的,劳你受累。”   黎浅头也没抬的随口应付了一句:“我这又不是冲着你。”   杨嵩再度语塞,为了缓解尴尬就举目四望,这时才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跟三姑娘是要回宫里去吗?”   黎浅抬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杨嵩道:“昨夜出了此等惨烈之事,今天小太子的册封大典虽然如期举行,但陛下降旨取消了原定要在宫中大摆的满月酒。”   顿了一下,又补充:“天色已晚,反正你们回去也要吃饭,忙也忙一天了,正好这里马上也要开饭了,不如将就一口再回吧?”   姬星野的满月宴取消了黎浅一点也不奇怪,这算是帝后对昨夜遇难者的一点哀思,是个态度问题。   黎浅犹豫了一下。   正好黎渃被那火头兵帮忙去喊了来,闻言就打趣道:“小公爷好生小气,您头次请客就请我们在这里吃大锅饭啊?”   不过就是一句玩笑,却又把杨嵩赌了个哑口无言。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正斟酌着不知该如何接茬……   黎浅就瞪了妹妹一眼,解围道:“何大夫他们也都还不曾回城吧?大家都忙一天了也不曾进食,要么就喊他们一声,大家都在这吃了再回城吧。”   旁边的火头兵听了也高兴的吆喝起来:“那敢情好,有贵客,我给多炒两个菜。”   杨嵩也觉得这样更周到些,并没有反对,只是他在这军中毕竟只是挂名的都尉,职权不高,虽然仗着勋贵的身份面子很大,未免被人诟病,就还是叫亲信去跟上面的人打了招呼。   这些大夫不收诊费,全都是听了宫里陛下的旨意自发前来帮忙的,招待一顿饭是人之常情,上面的主帅自然也不会反对。   军中吃的大锅饭,火头兵的厨艺也实在有限,但大锅饭的特点就是——   香!   一群大夫席地而坐,边吃着简易粗劣的饭菜一边交流各自从医的心得,气氛当真是颇为难得的。   黎家姐妹都是不拘小节能屈能伸的,不过因为是女眷就自行避嫌,坐在靠外围边上的位置。   吃饭期间,帐篷后面的小路上步伐整齐的跑过一队士兵。   有个大夫好奇笑问刚好过来送菜的火头兵:“大晚上的还不停操练,你们这么辛苦?”   “哦。不是。”火头兵道,“他们都是犯了小错的,操练的不好,或者偷懒迟到打瞌睡的,会在其他人散了之后额外被罚出去绕山拉练两圈,这是刚回来的。”   黎渃好奇的也跟着转头看了眼,就见乔旭赫然在列。   一群健壮的汉子打着赤膊整齐划一的跑过,她不好意思多看,忙收回了视线。   众人在良好的气氛之下吃饱喝足,当时都已经接近二更了。   杨嵩亲自送他们出营去。   黎家姐妹和他一起被坠在最后面。   黎浅道:“我们一群人一起回城,又有军中的士兵带队,不会出什么事的,小公爷倒也不必亲力亲为的亲自相送。”   杨嵩扯了下嘴角,微叹了口气:“我闲居京城,就算人在军中也只是领了个虚职,横竖就是闲人一个,有点事情做也是好的。”   黎浅转头看他,神情略有不解。   “小时候就日日盼着能早些长大,可以投身军中,顶立起我们杨家的门户,可现在眼看着是长大了……前两年跟姐姐提过,她总是反对,在她眼里我就永远是个孩子。其实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她也是被父兄的事情吓怕了,可是我一介男儿……成天窝在这纸醉金迷的京城里又总觉得不像个样子。难道一辈子都靠着祖辈的荫封做个碌碌无为的二世祖吗?”杨嵩道,言语之中颇多遗憾寂寥。   他出生将门,又因为父兄战死沙场受了刺激,是很有些心气儿在的。   黎浅缄默了片刻,才又表情略显的凝重的重新侧目问他:“小公爷是打算投身军中吗?”   杨嵩并不曾多想:“我毕竟出身将门……”   “为什么想从军?”黎浅又问,干脆停住了脚步。   杨嵩不得已也跟着停下来,这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合时宜的已经变得十分的严肃,表情之间很有些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就是下意识的顺着心中想法说出来:“说过了啊,杨某出身将门,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是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以光耀门楣,保住我杨家列祖列宗所创下的基业。”   黎浅看着他,素来冷淡情绪不多的眸子里竟破天荒漫上些微嘲讽的冷意来,她反问:“军中将士数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你觉得他们又都是为何从军的?”   为何从军?建功立业,飞黄腾达?   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拼这一世不就拼个功成名就,再更高尚一些的——   名垂青史?   杨嵩小时家里就遭了那一场变故,他顶着个权贵的头衔却受尽了白眼和暗讽,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运气好,靠着祖辈的荫封得来的一切。虽然他知道他们就是嫉妒心作祟,可是小小年纪的孩子也很不服气,所以他努力的习文练武,想着有朝一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带领英国公府走向辉煌。   这就是他的志气!他的志向!   虽然不值得炫耀,但自己私底下也不是不曾引以为傲的。   可是现在——   黎浅的质问和嘲讽却叫他如芒在背。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莫名的有点心慌。   他嘴唇嗫嚅了一下,不知道黎浅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黎浅却是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她的眸光太练达太犀利了,瞧得杨嵩心里一阵的不自在。   “也许每个人都会为名为利去拼,但只想着功名利禄的却约莫就只会是你们这些出身勋贵人家的子弟了。边军之中的将士万万千,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坚守着家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许有人想的是飞黄腾达,可是却有更多人,他们……只想替自己,替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父母妻小守住了家园而已。”黎浅的语气冷淡里又透着明显的沉重和无奈,“小公爷,在你看来微不足道的家常日子,在你看来是束缚住了你的纸醉金迷太平盛世,这却是无数戍边将士拿命在拼,以血肉之躯为代价在努力争取想要得到的生活。”   生活在没有战乱的繁华帝都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理解身处战祸当中的人们的心情的。   功名利禄那都是锦上添花的装饰而已,在性命受到威胁朝不保夕的边境生活着的人,无论是戍边的将士还是边城的百姓,他们绝大多数人最奢侈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干戈止,四海升平,他们都可以平静安稳的度日。   黎浅原也不是要针对杨嵩的,只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刚好触及心中所想,让她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显贵的少年就从心底涌现出了莫大的悲哀罢了。   杨嵩怔在那里,黎浅的话让他在如遭雷击的同时又很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使劲的皱起了眉头。   黎渃也是觉得长姐这情绪有些过激了,对面的再怎么说也是当朝显贵的一等英国公。   她忙上前,拉了一下黎浅的衣袖,小声的叫她:“长姐……”   黎浅抿了抿唇,索性就当着杨嵩的面把话都说透:“小公爷,您年纪还小,从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我无权指责你什么,但是恕我出言不逊,如果你肯认真去了解,我想你会发现令尊和令兄他们当初拿生命献祭去守的,应该也不止是你们杨氏一族满门的荣耀吧?你杨家显赫多年,即使他们不去拼命,也动摇不了根基,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豁出命去打那场仗?因为他们所守的,是我大觐王朝北境的国门,保的是在他们身后无数百姓的家园,也许其中会有一些是为了自己的功名的成分在,但是我不相信在他们牺牲的背后没有受到天下大义的感召。”   说完,也没给杨嵩反应的机会,转身拉着黎渃走了。   回到家去,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好,次日清早起来出门要去百草堂配药,推开大门一抬头就见杨嵩顶着一脑袋露水站在对面的墙根下。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34章 道歉   门房的小厮帮忙开了门。   杨嵩本来正双手抱胸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 听闻动静立刻睁开眼站直了身子。   这个季节,北方地区早晚已经有些温差了,露水重。   黎浅一眼瞧见他就皱了眉头。   门房的小厮是不认识这位当朝勋贵的国公爷的, 见这么个人大清早守在自家门前就很是警惕。   “没事。”黎浅把他挡回了门内。   她下台阶时杨嵩也往前迎了几步过来。   黎浅看到他头顶的露珠和肩上凝结的水渍诧异之余就明显有些哭笑不得了,拧眉道:“小公爷怎么会在我家门前?您在这里站了一夜?”   杨嵩再是老成,也不过是个仅有十六岁的少年,他又出身尊贵, 平时最要体面的,大清早堵在别人家门前他本身就很有些尴尬, 本能的解释:“不是。我只是过来的有点早, 就等了会儿。”   目光闪躲了一下, 终还是心一横, 重新抬头直视黎浅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郑重道:“我是来道歉的。”   黎浅一愣,反而是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杨嵩攥着拳头, 他也大概是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的当面来给人赔礼道歉, 很不适应, 脸上肌肉紧绷, 涨得脸有点红, 却是为了表示诚意坚持正视着黎浅的眼睛:“昨天确实是我言辞不当,眼界和心胸都过于浅薄和狭隘了。我想了一整夜,确实是我以前的想法岔了,因为父兄蒙难, 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些年我一心想着如果光耀门楣,太过急功近利,以至于从来就不曾静下心来细想我父兄的生平所为和心愿。守住祖辈们打下的基业的确很重要, 但我想你的话是对的……若不是心怀着家国天下,父兄们是断用不着全部拿性命去拼的。身为大觐的子民,我杨氏一族享世袭的荣耀,肩上确实也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来。父兄他们去得早,便没有人教导过我这些……我来道歉,也谢过大小姐的提点。以前是我的想法岔了,但不论我励志从军的初衷为何,我也希望大小姐能相信我的人品,在其位当谋其政,若有朝一日我能继承父兄衣钵真的上了战场,我也会铭记身为大觐武将的职责和使命,将家国天下都放在心上,守住我当守的。”   少年面部的轮廓还多少透着些稚嫩,但是他的表情却无比的坚定,一字一句都说得甚是认真。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黎浅昨天的心情是不怎么好。   她从小在边城长大,看到了太多的血腥和杀戮,她看似是坚韧和勇敢的,但这并不影响她厌倦这血腥和杀戮,每次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她心里其实都是极其憎恶和不舒服的。   可偏偏——   许久不曾遇到,昨天又在那些帐篷里的伤兵身上看到了。   其实算下来应该说是杨嵩倒霉,就刚好撞枪口上,遇到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又刚好说了两句让她反感的话。   她当时也是一时的脾气上来,没控制住才针锋相对的数落了对方,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为了她气愤之下的几句话竟会刺激得人家一夜没睡,还一本正经的跑来她家的门前等着道歉。   被杨嵩这么一弄,现在反而是黎浅有些不自在了。   她这也是难得的尴尬起来,面对一个一腔真诚与热血的少年……   她越发是觉得自己昨天那话过分了。   “昨天……我只是看到那么多人受伤心情不大好……”勉强解释了一句,又觉得多说无益,便也就深吸一口气也重新抬眸正视杨嵩的面孔道,“是我出言不逊,小公爷不怪罪已是万幸,担不起你的一句道歉。”   她脸上表情向来都是冷淡的。   杨嵩有些忐忑的仔细观察她,却悲催的发现他辨认不出她这话的真假,是真的在和自己讲和还是根本就是懒得搭理而随便给的敷衍。   他心中忐忑,就杵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黎浅也尴尬啊……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大眼瞪小眼了片刻,黎浅只能再问:“小公爷还有别的事吗?”   杨嵩微皱着眉头,还是一本正经的澄清:“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我……”   后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们两个因为之前黎浅给太子妃看病,算是多少有点来往的,但是偶尔碰面最多也就是客客气气的说两句话,根本算不上熟,杨嵩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昨天惹了这位黎大夫生气被教训了之后反而耿耿于怀。   他彻夜未眠,确实是有很认真的思考黎浅指责他的那些话,而越想心里就越是觉得震撼。所以他方才的那些话真的不是随口敷衍的违心之言,他是真的认同了黎浅对他的指责,如果不是黎浅提点,他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去想他父兄牺牲的背后究竟是藏了怎样的责任和信念。   征战沙场,把命都献祭给了北境战场的人,用他方式去理解就真的太过狭隘了,又怎么对得起父兄洒在那片土地上的热血?   如果不是心怀着希望和信仰,有什么人会为了一点私利就把命搭上了呢?   黎浅点醒了他,他迫切想要让她知道自己听明白了她的话,可是又因为彼此之间这个半生不熟的身份阻隔了距离,只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黎浅瞧着他因为急躁而逐渐涨红的脸颊,也不得不开始严肃正视这个颇有些执拗的少年的态度和心意。   他是真的急了,迫切的希望有个人能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吧?   就算身份再高贵,强迫自己成长的再迅速,说到底他今年也不过只有十六岁,如果他的父兄都在,那他现在都还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而现在……   这个孩子他是太孤独了吧,他长这么大,父兄都不在身边,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姐姐也嫁了人,所以这一刻,当他的心意有所改变,当他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的时候他才会如此迫切的想要让自己这么一个并不是很熟悉他的人去信任他,并且分享出他内心成长的经历。   而——   跟一个孩子,她较什么真呢。   “我懂的。”这么一想,她耐性也更好了起来,冲着杨嵩微笑了一下,“你能重新审视令尊和令兄他们那一生的所作所为,这也算是对他们在九泉之下的慰藉了吧。但你真的没必要为了昨天的事还特意来跟我道歉,我那真不是冲着你的,只是……看厌了那些血腥和战争。严格说来我似乎也该跟你道个歉,昨天是我语气过激,拿你撒气了。”   这一次,杨嵩突然就有种感觉,打从心底里不再怀疑她这话的真假了。   黎浅道:“夜里露重天也寒,小公爷要进去喝杯热茶吗?”   她是真拿出了哄孩子的耐性在试图安抚这个少年了,没敢问他还走不走,反其道而行之,以表诚意。   这样没来由的,以杨嵩的教养,他当然不会随便进黎家的门。   但是无可否认——   听了黎浅这话,他本来不安悬着的心确实慢慢落回了实在处,踏实了不少。   “不了。我只告假了半日,还要赶回军营去。”杨嵩果然是拒绝。   黎浅这就明白了:“你是一大早赶着进城的?”   想来也是,大半夜的他要没个公干和正当理由,城门都叫不开的。   可是还没等杨嵩回答,巷子外面就有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拐进巷子直冲了过来。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却见秦语冰那小妮子居然大清早就过来了,而且还不是坐马车,骑着一匹快马就孤身一人的来了,而且表情紧绷着,眼圈还有点红红的,当是刚哭过。   黎浅刚要往前迎她两步,却见站在面前的杨嵩瞬间脸色铁青。   她这还没想明白中间的名堂呢,秦语冰翻下马背之后竟就直接冲着杨嵩来了:“好你个杨嵩,你在这里正好,我还正要找你呢!”   人在气头上,三两步奔到杨嵩面前,不由分说就一马鞭抽过来。   杨嵩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但他偏偏没有躲,只是出于防御的本能,抬手挡了一下。   秦语冰那一鞭子抽得很,他手背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袖口的布料也被抽破了。   秦语冰再要甩第二下的时候瞧见他手背上渗出的血珠,又立时心虚的目光闪躲,再下一刻,扬起来的鞭子就静止在了半空中。   本来正躲在门缝后面偷听杨嵩和黎浅说话的黎渃见状,再不能装死,赶忙从门内冲出来,冲过去一把抱住她:“怎么气成这样了?还发这么大火?”   秦语冰瞪着杨嵩的时候原是没哭的,被黎渃扑上来这么往怀里一抱,登时就委屈的受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黎浅和黎渃都被她吓得不轻,但再傻的人也看出来她和杨嵩之间这是有点什么事的。   黎渃怕引来邻里围观再闹出笑话,就拉着她赶紧往自家门里劝:“别哭啊,先进去,有话进去说。”   秦语冰却是个暴脾气急性子,从她怀里挣脱了拿马鞭指着杨嵩骂道:“你以为是谁稀罕嫁给你啊?还不是你家的二房老太太低声下气的亲自求到我家去又拿着你们国公府的门第压人,想逼着我母亲应承婚事的吗?我都没答应你,你却恶人先告状还先跑到我家里去推这劳什子的婚事,你们……你们家简直欺人太甚!你混蛋,你们全家都混蛋!”   当真是气得不行,自己骂完就抹了把泪,转身拎着裙角冲进了黎家门内。   黎渃目瞪口呆的又看了眼杨嵩,顾不上多说就赶紧去追。   黎浅看着眼前沉着脸一语不发的杨嵩,也是一言难尽,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   孩子?这就是她方才看在眼里的孩子?   人家都要议亲成婚了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35章 抗旨   杨嵩毕竟还是年纪小, 经历的事情少,脸上也很有些挂不住。   黎浅也有点尴尬,指了指他已经渗出血珠的手背:“需要包扎一下吗?”   杨嵩低头看了眼, 只随便将手背按在衣摆上抹了一下就垂下眼睑,沉着脸走开了:“打扰了。”   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翻身上马,多少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黎浅目送他背影出了巷子, 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先去把秦语冰的马在门前拴好, 也不放心秦语冰和黎渃那, 只能暂缓出门, 又折进了门内。   黎渃之前是早上起来听说她要出门, 以为她是要进宫就追出来想一起去,结果在门口就瞧见了杨嵩找来了自家门前,想也知道是因为昨晚争执的事。杨嵩的身份毕竟非同寻常, 她是有分寸的, 自己扒在门内偷听却把门房的小厮和婆子都赶开了, 也是凑巧, 这就不用担心秦语冰和杨嵩的事情隔墙有耳了。   黎浔如今嫁了, 黎渃回来不想再住在爹娘的院子里就顺理成章的搬去了静水轩。   黎浅找过去的时候秦语冰已经哭湿了两块帕子,两个人坐在床沿上,黎渃正在给她递第三方手帕。   这会儿是哭痛快了,秦语冰眼睛就当真红肿起来。   瞧见黎浅进来, 她就先往对方身后看了眼,没瞧见杨嵩跟进来才松了口气,带着很重的鼻音道:“他走了?”   黎浅点头:“嗯。”   秦语冰突然想起来杨嵩这时候出现在黎家门外也有点不对劲,不由的又紧张了一下。   黎浅何等敏锐, 当时就猜到了小妮子的心思,没等她发问就主动解释:“昨日我和渃渃去步兵营帮忙救治伤兵和小公爷之间有点误会,他方才是过来解释的。”   秦语冰张了张嘴,按理说她正在气头上,但也奇怪是居然并没有口出恶言,就只不屑的哼了一声。   哭也哭得差不多,加上她和黎渃黎浔来往的多,和黎浅还没那么熟,就也适可而止的打住不哭了,用黎渃的帕子把眼泪鼻涕都抹了一遍。   黎浅拉了个绣墩也在她面前坐下,安抚:“放心吧,方才大门口没人偷听,你的事不会有人乱嚼舌头的。”   见她还在到处找帕子,就抽出自己的手绢也给了她。   秦语冰一边擦眼睛,黎渃也实在忍不住了开始追问:“你跟那个杨家小公爷……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两家要定亲?”   “定什么亲?”秦语冰说起这事儿就来气,又哽咽起来,“我家要真想跟他家结亲早在太子妃还在世的时候就定了,还用等到现在?”   她之前虽然就只骂了几句,但大概的情况黎家姐妹也都听明白了——   应该是杨家的二房老太太多管闲事,自作主张找到秦家去提了想结亲的打算,但秦夫人心里因为已经有一个女儿受杨家连累守了望门寡了,心有余悸,这事儿以前闲聊的时候秦语冰有说过,说秦夫人落了心病下来,太子妃早就有意想撮合,但秦夫人是死也不肯再让女儿嫁给武将人家了。杨家那老太太过去秦家说道,秦夫人必定是会不高兴的,但杨家的家世显赫,又不能直接翻脸给打出来,肯定是要为难。   再然后……   今天一大早杨嵩回城就亲去了秦家一趟,道歉顺带着跟秦家把事情说清楚了。   黎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你这是……”   “其实我知道这事情也不怨他,是他家二房那个老太太自作主张。”秦语冰还是生气,说着又不免哼唧起来,又抹泪,“可是我一个女孩儿家,我的终身大事就是这么给他们拿来推来阻去这等儿戏说着玩的吗?他们家里乱哄哄的没个谱儿,凭什么拿着我的名声不当回事?哦,明知道我家不愿意却觍着脸上门张罗着说亲的是他家,现在回过头来登门拒亲说不乐意的还是他杨嵩?他们拿我当什么了?又拿我们秦家当什么了?”   事关女儿名声,这确实是一等一的大事。   杨嵩应该也不是为了羞辱秦语冰的,他应该也是早知道秦家的态度,所以在听说了自家的二老太太胡来之后就赶紧回京,趁着事情还没传出来之前先去秦家道歉澄清了。   黎浅是明白了这俩人之间各自的意思了,黎渃却还好奇,半玩笑道:“所以你这到底是看上了人杨家小公爷还是没看上?气的究竟是人家贸然去提亲还是拒亲?”   秦语冰也不是个小心眼的,直爽得很,黎渃认识她以来这是头次见她哭,还哭得这么惨。   “谁说我看上他啦?”秦语冰立刻急眼了,声音也拔高起来,“明知道因为我姐姐的事我娘怕死了我将来会嫁给个得上战场的武将,我疯了吗我去喜欢他?而且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小小年纪就端着装大尾巴狼……”   一边说着,正埋头又擦眼泪呢,旁边的黎渃却突然看向门口喊了声:“大哥,你怎么来了?”   秦语冰吓一跳,蓦然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黎云泽,再下一刻就慌乱无措的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就真忘了哭了,只局促不安的站着,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手指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黎云泽偶然撞见人家姑娘们说悄悄话当然也尴尬,只是他面上不显,只淡淡的扫了几人一眼道:“饭桌上一直不见你们,我过来看看。”   黎渃忙道:“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们。”   “嗯。”黎云泽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   待到他背影出了院子,秦语冰就丧气的又差点哭出来:“怎么你大哥会在家啊?”   黎家姐妹互相对视一眼,黎渃道:“我大哥回京好久了,他当然在家。”   “我不是……”秦语冰心里是真的又窘又气,语无伦次的直跺脚,“我是说他刚刚……他该不会误会吧?我没有……唉……”   真是运气差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因为知道她娘有心病,又加上被杨家人气着了,气头上才发两句牢骚,可真没有看不起武将人家的意思。   杨家是武门世家,黎家叔侄也是在军中发迹的……   这要是黎云泽小气起来,她以后还好意思常来黎家玩么?   “云泽没那么小气,杨小公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黎浅忍俊不禁的抿抿唇,起身,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渃渃这玩吧,说说话散散心就好了。”   秦语冰心里懊恼不已,今天这一大早上连续出丑,她实在是窘迫难当,又哪里坐得住。   黎渃起身拉她的手,“你还气呢?人家杨小公爷骂也让你骂了,抽也让你抽了,还不够叫你消气的?”   秦语冰张了张嘴,也心虚起来,目光闪躲,再开口时也有点底气不足:“我那不是正在气头上么?其实回头想想他也挺可怜的,国公夫人早逝,现在太子妃也没了,根本没人管他,更别说真心实意替他打算了……”   话到这里,就当真觉得自己今天这哭闹的也是挺矫情没道理的。   “算了,我还是回家去吧。”把手里帕子塞回黎渃手里,“我那会儿气不过是跟我娘发了脾气吵完架跑出来的,我不回去她也得着急,我改天再来找你吧。”   抓起桌上的马鞭风风火火的拎着裙角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板着脸警告:“我的事你不准再跟别人说了啊……”   黎渃赶忙举起三根手指指天。   秦语冰破涕为笑,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秦家母女和杨嵩都是明事理的,杨嵩去秦家虽说是去否了二房老太太提亲的建议的,但也是变相的揽下了责任,体谅秦家人的难处和心情罢了。   此事就此作罢,也没必要结仇,事后双方就都只当是没这回事,还是和往常一样做个亲家按部就班的来往。   宫里姬珩有七八天没上朝,朝臣们都有些紧张和恐慌,但是在民间造成的影响也立竿见影——   陛下遇刺受伤,全民愤慨,大肆咒骂背后设计草菅人命又大逆不道的刺客。   姬珩却依旧只当是不知道姬琮并未南下巴蜀的事,也没派人去给他传旨试图揭破他,休养数日之后就依旧是精精神神的去上朝。   黎浔则是窝在后宫养孩子,小太子身体底子好,宫里又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宝贝金疙瘩,可谓是享受万千宠爱的,日渐硬朗壮实起来。   日子在平稳顺遂之中就过得似乎格外快些,一眨眼就到了岁尾。   姬珩以这是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年关为由,提前一个半月就给几个长期驻外的股肱之臣下了诏书,让他们提前安排好属地的事务回京参加朝中新年的庆典。   这个理由很正当,若不是心里有鬼的人都不该推,旨意自然也传到了驻守海域的唐家人手里。   信使八百里加急的来回传信,半月左右就都陆续有了回信。   晚间姬珩拿着一打折子回寝宫。   孩子刚睡醒,黎浔抱着他从内殿出来正在吩咐婢女摆膳。   姬珩随手把一打折子扔桌上,自去净了手。   黎浔把孩子递给他,捡起折子大概的翻看,一边随口问他:“各方都有回信了?平阳侯当是绝不敢在这时候进京吧?”   平阳侯唐天华正是唐贵妃长兄,怀王姬琮的亲舅舅,东边海域驻军的掌权人。   “他当然不敢回京见我,怕我直接叫他有来无回。”姬珩撇撇嘴,这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他也没什么好气的。   黎浔一封封的翻完那些折子,瞧见平阳侯请罪解释缘由的折子就乐了:“他这也未免太……究竟是该说他太过胆小怕死了,还是胆大妄为到敢于公然不把你看在眼里?”   这次接到姬珩特旨被传召回京的臣子共有八名,其中有五人明确接旨表示一定会如期回京面圣,另有两人一个是说年纪老迈长途跋涉不便,另一个是因为老母病重,确实不能擅离左右,但即便是这两个不能回的,为了表忠心也都积极地表示会派遣家中嫡系最出色堪当继承人的后辈代为进京朝贺新君。   却唯有平阳侯唐家——   按理说就算唐天华不回,他们家是有爵位的派世子回京才算合理,他那边却说是自己军务繁忙不敢懈怠离职,直接忽略世子不提,当真是十分敷衍的就派了个庶出的侄子说届时会带着年礼进京面圣。   “他这也是谨慎过头了,找理由也只敢用军务繁忙做推脱,甚至不敢说身体不适,怕朕能找到话茬以此做借口掳他的职。”姬珩一手端着儿子,一手扯开小崽子正试图揪他头发的手,冷笑,“自己不敢回,儿子也不敢遣回来,看来他这真是很怕朕啊。”   而这也正是从侧面再次证明了这个唐家就没打算消停,而是蓄谋找时机好辅佐怀王姬琮东山再起的。   黎浔把看过的折子重新整理好,随手递给书云让她先放到一边去:“那你准备如何?现在发难是否为时过早?”   朝廷要和驻守海域的唐家开战,底气当然是够的,唐家这块骨头再难啃也迟早可以拿下来,姬珩之所以迟迟未动,只是因为他在谋算着想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将这件事解决掉。   还是那句话——   两军交战,就不可能不伤及无辜,底层的士兵和战祸波及之下的百姓最是无辜。   “先等着吧。”姬珩果然是不急的,“老三的那个心肝儿肉的郑氏前两个月又有了身孕,她如果能争气生个儿子出来,那对我们来说就会事半功倍!”   平阳侯唐氏一门搪塞陛下不肯进京面圣,虽然陛下大度,未曾追究,但是年关过后朝中却起了极大的议论声,朝臣和百姓都纷纷猜测唐氏一门的用心。   姬珩始终不曾发难。   转过年来的四月初,南边再度得到密报,姬琮的宠妾郑氏临盆生了个儿子。   姬珩看过密报也只是随手烧了,依旧泰然处之没有动作。   这时黎家却传了个好消息——   季氏有了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36章 光棍   黎浔抽空亲自回家了一趟。   虽然姬珩不会拿宫里的规矩限制她, 但她现在毕竟是一国之母,行为举止上能少叫人诟病就尽量注意一些,这样也能省去好些麻烦。所以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摆仪仗回家省亲, 就是准备了一些东西,乔装了带着几个心腹和护卫回去了一趟。   季氏的身体一直很好,而且前面已经陆续生过两个孩子了,家里还有黎浅随时照料, 也没什么需要黎浔操心的,就是让小辈的为了她怀孕的事特意回来探望季氏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么——   多子多孙是福气, 又要再添丁了, 一家子都很高兴。   黎浔不能在宫外滞留的太久, 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黎云泽不放心, 牵了马出来要亲自送她回去。   自从黎浔不顾他反对执意跟姬珩在一起了之后,这两年黎云泽心里似乎一直都横着气儿,兼之黎浔嫁了人回家的机会也屈指可数, 兄妹之间瞧着是明显有些疏远了。   他说要送, 黎浔直接就没开口拒绝。   她这趟回来本来就是战风亲自带队护送的, 只是因为姬珩没有同行黎云泽才不放心。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什么闪失, 眼见着前面就是皇宫, 黎浔回后宫走的是东华门,从黎家过来的那个方向刚好要从南华门前面经过,车马路过时就恰是遇到骆长霖从宫里出来。   当时距离不算近,黎云泽睨过去一眼虽然认出了他, 但彼此只是同朝为官而已,私下并无交情,远远地瞧见了也没必要特意凑上去打招呼,所以黎云泽就视而不见, 护着黎浔的车驾直接走了。   在东华门外黎浔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和他说了两句话,黎云泽打发了她的车驾先进了宫门这才调转马头原路回去,结果——   再度自南华门经过,又往前面走了不远就又看见了骆长霖的马车。   即使腿脚不方便,他要是寻常的速度离宫,也不至于这会儿才走这么远……   骆长霖的马车走在大路中间,但是十安不远不近的骑马和马车并行,这就有点挡路了。   “劳驾借个道儿。”黎云泽垂眸心中微微斟酌了一下,也觉得没必要刻意回避或者装傻,便就还是打马追了上去。   十安回头瞧见了他,就客客气气拱手作揖:“黎大人好,您稍等。”   驾车的是九琼,在他背后说话他听不见,十安就打马追到旁边拍了他肩膀叫他,跟他交代。   马车里坐着的骆长霖疑似是听见了声音,将窗帘撩开一角看了出来:“是黎大人啊,方才是护送皇后娘娘回宫了?”   黎云泽除了看姬珩不顺眼之外,他其实是个举止端方的君子,而且年少从军,和人打交道也多,并不是不擅交际的。   他虽然不喜骆家,但对骆长霖本人的印象不差,知道对方今天是故意找机会与自己接近的也不回避,只是不答反问:“骆大人怎知黎某方才护送的是就是皇后娘娘?”   “听闻怀远将军夫人有了身孕,皇后娘娘一向与娘家人亲厚,当是会亲自回去探望的吧?”骆长霖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如果骆某之前没看错的话与黎大人一同护卫那辆车驾的是陛下亲卫战大人,能得他亲自带人护卫的应当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黎云泽的面色不改,目光却是别有深意的盯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骆大人公务繁忙之余……又似是对我家里的事关注颇多?”   他们两家又不来往,骆长霖居然连他婶娘有孕的消息都在第一时间给打听了去。   骆长霖在他的审视之下却也不见难为情,倒是气定神闲的微微勾了下唇:“和黎大人同朝为官,咱们份属同僚,是难免要多注意几分的。不过恕骆某唐突,还想关心一下问黎大人……您是准备何日再行返回南境军中?”   所以,这才是他刻意等着自己要问的话?   黎云泽心中戒备,面上却依旧不显,只是反问了句:“这与骆大人何干?”   语气已经是有些不客气了。   他说完也没打算骆长霖再接他的话茬,正好前面十安和九琼已经把路给让开了,他就抽了下马股径自前行而去:“家中还有事情要忙,告辞。”   “黎大人请便。”骆长霖却是礼节周到,冲着他背影还做了一揖。   黎云泽一人策马,无拘无束走的很快,一会儿就把他们这辆马车抛开了老远。   十安打马又退回与窗户平齐的位置,好奇道:“公子您是今日进宫听陛下还是太上皇说了些什么吗?”   骆长霖瞥过去一眼:“怎么这样问?”   “您刚不是说黎大人要回南境军中了吗?之前没听到有这方面消息啊。”十安道。   “我猜的。”骆长霖道,知道他必然还要继续追问,所以干脆没等他问便自行解释,“之前你不是说怀远将军夫人张罗着想给他议亲他都拒了吗?他这般年岁了还拖着,宫里却也没过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这些人之间都是心照不宣的,黎云泽没急着完婚是时刻准备着再回南边去的。”   他放下窗帘退回了马车里。   十安琢磨他这话琢磨了一路,最后是被他的逻辑说通了,觉得可以解释,可是心里却有了个更大的疑惑,待到回了自家门前和九琼一起把骆长霖扶下马车时就再次发动了不懂就问的求知精神:“公子……您说黎家大公子暂缓议亲是因为他不日可能还要南下,那您呢?”   以前在外四处游历居无定所的时候,谁都没替他想过这回事,可现在他们回京都快一年半了,骆长霖这个户部侍郎做得也是越来越如鱼得水,太上皇偏宠他不说,就连看他不怎么顺眼的皇帝陛下都因为他的才华和能力安安稳稳的用着他,就算他不打算再往别的实权位子上跳了,那么这个官他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做下去,等到顶头上司致仕或者被调任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也能妥妥的收入囊中。   生活安定下来,前途还一片大好,若不是方才骆长霖说人家黎云泽的闲话给了十安启发,十安倒是真没往这方面想,可事实上——   他家公子还比人家黎大公子年长几岁呢,都是老大不小的光棍汉了,不先想想自己还去管什么人家?   十安是真的茅塞顿开,想想怀远将军夫人都再度有孕了,便觉得他们这个家里是很有必要娶个主母回来开枝散叶了,生几个孩子多热闹啊。   却不想,此言一出,骆长霖先是愣了下,随后就沉下脸来一声不吭的自己转动轮椅的方向朝门内移去。   十安突然感觉到了他身上很久未见的森冷的寒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只快走过去想如往常一般扶着他上台阶,骆长霖却冷冰冰的没让他上手,只道:“把门槛儿搬开。”   十安被冰刺得一哆嗦,忙去卸了旁边走车马那侧门的门槛儿。   骆长霖冷着脸自操纵着轮椅进去了。   他俩方才说话的时候九琼正在忙着整理马车和牵马,背对着这边压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转头瞧见这一幕更是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   宫里黎浔回到正阳宫,刚好姬珩今日前朝事情也不多,还早她一步回来。   她进得门来,一边脱了披风和外衫一般等着书云伺候她洗手,左右瞧了一圈没看见孩子就问姬珩:“你儿子呢?睡了?”   这孩子他们从小就给立的规矩,作息时间很规律,虽然有点笨还没学会走路,但是一直爬的欢,这个点儿平时都不是睡觉的点儿,这殿内这么安静不太对。   姬珩道:“大半天不见你,中午那会儿闹起来,我没空管就让年念送去父皇那了。”   老皇帝中的蛊毒比一般的毒要顽固,虽然无伤性命了,但还是没有彻底清除,这一整年都在断断续续的拔毒,姬珩把他留在了宫里当然是有私心的,想忽悠老爷子给他看儿子,老头儿却真当他是纯孝顺,还是老怀安慰很享受的。   听说孩子是去了太上皇那,黎浔就也不担心了。   洗了把手和脸,又换了件轻便些的衣裳去桌旁倒水喝。   姬珩凑过去,双手随意撑在桌面上看她喝水,挑了挑眉:“你婶娘真的又怀上了?怀远将军老当益壮啊!”   黎浔一口水险些呛死,噗的喷了出来,要不是姬珩闪得快,估计要被吐一脸。   他好险的拍了拍袖口上的一点水渍。   黎浔拿书云递给她的帕子也赶紧擦自己身上,一面就不高兴了跟他讲道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婶娘十六岁和叔父成的婚,现在也不过三十有三,怀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叔父也只有三十四而已,你幼弟出生时父皇都已经是不惑之年了,这种事还要分皇族和平民来区别对待的吗?”   皇帝虽然不怎么喜好颜色,但他身体又没什么毛病,以前在位时一年怎么也得宠幸三五个新人的,姬珩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倒不是讽刺谁的意思,就是因为皇帝的儿女虽多,可他后宫年轻貌美的妃子层出不穷,受宠并且容易受孕的都是年轻的妃子了,至少他那后宫里没有哪个年过三十的妃子还生育过的。   但是离了这座宫墙之外,市井人家里夫妻恩爱关系好点的,女子年过四十还坏孩子的都是常事的。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这你也争?”黎浔护短,姬珩就被她狠噎了一下,为了避免争端就赶紧错开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没跟家里说说让他们早些张罗把那个黎云泽的婚事给办了吗?隔三差五的找机会进宫来瞧咱们儿子算怎么回事?”   提起此事,黎浔突然眼神一黯,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37章 养儿   黎云泽的心思黎浔是能够洞悉的。   他虽然嘴上从来没说什么, 但是行止处事上黎浔也都能猜到他的心思,南境上的局势一直胶着,姬珩现在又登上了帝位, 怎么都不可能再常驻军中去主持大局了,他是时刻准备着如有需要就得再回去。虽然他不是主帅,也无力掌控整个局面,不敢说对整体的战局能产生多大的影响, 但至少他可以比其他的将领更加尽心,更加的全力以赴。   而他之所以迟迟不肯议亲成婚——   约莫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 尤其南境军中还出了细作, 情况就更加的不容乐观, 但凡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 一旦两军交战就没有绝对的全身而退之说。他的心思既然是系在南境的战场上,不肯在这时候仓促娶妻也是怕连累了人家姑娘。   而他其实原来也是不必这样的,可是因为他的妹妹嫁给了当今的圣上, 就算不是为了这个国家, 单为着自家妹子, 他也不能明哲保身的退下来。   即便这两年他一直赌气不怎么主动和黎浔夫妻来往, 但是打从内心深处他却是从来没有变的, 一直在默默地守护,坚持着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黎浔心里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可是她又太清楚兄长执拗的脾气,既不敢点破也不敢试图说服对方什么。   姬珩这般说起, 她心中自然难免歉疚。   姬珩见她表情沉寂下来,就也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从背后拥她入怀,下巴抵在她发顶蹭了蹭, 半开玩笑道:“真就没法正常商量着办吗?要么朕给他下一道旨意赐个婚得了?”   “你可别胡来。”黎浔连忙否了他,“本来就已经不招人待见了,我怕他又得拿刀砍你。”   “那不会。”姬珩揉一揉她头发,“今时不同往日,朕在大舅子心中的地位绝对是提高了的,他可舍不得叫你做寡妇。”   “胡说什么!”黎浔嗔了他一句,拉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转身将双臂搭在他肩头,仰起脸来看他,“我又不贪心,只想要他们都好好的,你和孩子也都好好的,你能做到,是不是?”   人这一生,无论处于哪个位置上,都不可能是顺风顺水毫无压力和负担的,像是当初姬珩被他那俩兄弟排挤打压朝不保夕时,他们得要奋起反击,踩下姬璎夺得了这天下的至尊之位才能保命。而现在姬珩处于一国之君的位子上,内忧外患的事又成了他们新的威胁和责任,面对狼子野心的兄弟和强敌,即便他想要得过且过做个割地求存的懦弱昏君都不能够的,这世间根本就容不下弱者,他必须要迎难而上把这些后患都断绝了,以后才能赢得更好的局面。   风险依旧存在,威胁也依旧没有解除,任何的自欺欺人都没有用,即便这段时日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看着像是过得风平浪静,但是战事依旧是一触即发的,黎浔的心中始终是忐忑和忧虑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姬珩的眉眼处挂着慵懒的笑容,半晌,突然埋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干嘛啊……”黎浔下意识的抬头去摸自己脑门。   下一刻姬珩已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内殿走。   书云见状,赶紧埋头走了出去。   姬珩进得内殿将黎浔抱到床榻之上,黎浔搂着他的脖子,他俯身近距离的注视着她的面孔。   黎浔微微有点脸红,但是两人老夫老妻的,虽是大白天的可关起殿门来也没什么。   黎浔是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咬了下嘴唇索性心一横,主动凑上去吻了他的唇一下,然后偏过头去,红唇微启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陛下是瞧着我们黎家添丁不服气啦?”   姬珩哪扛得住她的撩拨。   直接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又往床榻里侧一滚,翻了个身将她挪到了胸前抱着。   仰面重新对上她的视线时才不满的哼了一声:“小兔崽子烦人的很,好不容易就快拉扯出来了,你可叫朕消停两年吧。”   黎浔失笑:“这阵子不就有人跃跃欲试的想要撺掇着你扩充后宫么?不想办法堵一堵他们的嘴吗?”   姬珩这个人虽然不算暴戾,但朝堂之上却是一贯的手段强硬,不好惹的。   那些朝臣们试探研究他底线已经有小一年了,现在慢慢地摸清楚他脾气了就开始有人按耐不住的想要找点事了。   朝政之上的事情要拿来做攻击的武器大为不妥,于是就只能从私事上找原因,自然就不可避免的盯上了后宫。   暂时还没敢直接在朝堂上就对着姬珩发难,反正风声是已经先透到黎浔这里来了。   姬珩本来就不愿意为了这种事费精神,既然还没闹起来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挑起来,想来也是那些朝臣们吃饱了撑的,他跟黎浔在后宫里过自己的日子关他们什么事?   不过么——   他和黎浔确实也不可能只要这一个孩子的,确实少了点儿。   他此刻是很有些纠结的,盯着黎浔又琢磨了半晌才拿手指蹭蹭她脸颊,“随缘吧……”   孩子他们当然不担心养不起,可了生了吧,不止是黎浔舍不得丢给别人养,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他这个当爹的也觉得把亲儿子送去跟别人亲近了他吃味的紧。   受累是他,遭罪的是黎浔,费那么大力气生下来的孩子却要送去跟别人亲近?那他跟黎浔成什么了?生孩子的工具么?   可是吧,如果要养在黎浔身边也是麻烦。   孩子跟外人亲近,他要为了孩子吃外人的醋,要养在黎浔身边,她又要为了黎浔吃小兔崽子的醋,总归皇帝陛下这小心眼搞得他自己着实累得慌。   难得两全就暂时不想了,他顺手压下黎浔的脑袋,两人拥吻在一处,正摸索着解衣时,就听得外间“呀呀”两声。   极兴奋的腔调,不用回头看姬珩脑门上已经开始冒青烟。   两人的动作僵住。   黎浔面红耳赤的转头。   孩子不是年念抱进来的,想是年念知道这屋里就他们俩,没敢进来,但是孩子她又看不住就干脆大着胆子开门单把孩子塞进来了。   这会让姬星野正自己手脚并用的快速从外殿的雕花门下爬过来,瞧见了父母就极兴奋的流着哈喇子咧嘴嚷嚷起来。   姬珩横躺在床上翻白眼,只想冲外面大吼一声:这玩意儿谁来拎出去?!   眼见着这小东西兴高采烈的朝这边冲过来,黎浔赶忙就拢了拢衣襟下床迎了两步将他抱起来。   小家伙应该是在太上皇那玩得不错,乐呵呵的,地面上都铺了软毯,他这一路爬进来也没个动静,这会儿被黎浔抱在怀里就高兴的一把搂住了母亲的脖子,小身子还一蹿一蹿的显得更兴奋了。   从黎浔颈边瞧见躺在床上的姬珩,就更是咧着嘴吧啊啊乱叫,笑得见牙不见眼,更加用力的扑腾起来。   黎浔拍拍他的背,把他抱回床上。   脚下刚有了着落,小家伙立刻就撇了她手脚并用的朝姬珩爬过去。   姬珩对儿子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又爱又恨,每天脑子里都有俩小人在掐架,刚被他搅和了好事儿,慈父心肠当场就被小心眼干翻了。   他满脸不乐意的翻身坐起来。   姬星野爬过去又继续在他身上攀岩,夹着口水口齿不清的还一边嚷嚷:“抱……泡……”   姬珩将他从身上扯下来,捏捏他的脸,咬牙切齿:“你可真是亲生的!”   姬星野可不会看他爹的脸色,依旧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张着双臂扑腾。   姬珩翻了白眼,咬牙拎着他下床。   提着腰带跟提了个张牙舞爪的小王八似的,然后甩手往高处一抛。   刺激是真刺激,姬星野在高处“哇”的尖叫一声,声音尖锐的很,等再稳稳地被他爹接在手里的时候就嚷嚷的更欢实了,手舞足蹈的咯咯直笑。   姬珩哄孩子就这么个哄法,扔来扔去的,偏他儿子也就喜欢玩个刺激的,所以哪怕是只有三五个月大还没断奶的时候都更喜欢亲爹多一点,找黎浔多半就是为了找口吃的,平时只要姬珩在这寝宫里,他都更喜欢爹。而现在断奶之后,再扑黎浔就纯粹是给个抱抱意思一下了。   哄孩子确实是个力气活儿,虽说是自己生的不得不好好哄,但这儿子更喜欢父亲黎浔是一点意见没有的。   他父子俩几哇乱叫的折腾起来,她就去了外间的暖阁里看账册。   里面姬珩狠抛了儿子几次出气,也怕孩子笑多了会呛着,看他小脸儿都兴奋地通红了就适可而止,从他的小床上丢了几个布偶玩具在地毯上,拿条带子拴住儿子的腰,自己居高临下盘膝坐在床上随口报一个名字,姬星野就屁颠屁颠的在一堆老虎猴子绣球之类的布偶中间来回爬着翻找。   他找对了,姬珩就扯住布带一收,咻的一下将他拽飞回怀里去,找错了就不搭理他……   嗯,这游戏依旧是很刺激,大觐朝的小太子殿下就好玩点刺激的,所以即便他爹心里经常小人打架不给他好脸,他的童年依旧是心满意足无比幸福的。   寝殿里面嗷嗷乱叫,父子俩折腾了有大半个时辰,黎浔听见里面渐渐消停了走进来一看——   姬星野在一堆布偶玩具中间撅着个屁股趴在地毯上睡得口水横流,床上姬珩也早躺平睡着了。   她弯身解下孩子腰间的布带,把他抱回床上躺在姬珩里侧。   仰面朝上摆好了,又从小床上拿了他的枕头给塞到脑下,姬星野咂咂嘴儿,又抓了抓小肚皮,是真玩累了,一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黎浔拉过被子给他父子二人搭在身上,又转身去了外间继续处理公务。   小太子的满月宴当时因故取消了,今年七夕节姬珩和黎浔就给他大半了周岁宴,太子就是太子,有些事情做在人前便不能随意,姬珩提前给他特训了一番,万众瞩目的抓周礼上小太子特别有出息的一手抓弓一手提笔,最后还蹒跚着走两步就要蹲一个屁股蹲的小步子执着的走到最前面一屁股坐下将他老爹的玉玺也一并揽入了怀中,表情特别雄赳赳气昂昂的冲着旁边的他爹直抛媚眼。   黎浔解读出的意思:嘿,老爹,瞧你儿子聪明吧?一个不差我都选对了!   虽说是个暗箱操作,但总归群臣满意,普天之下都满意,大觐朝皇太子的事业生涯起步甚是圆满。   日子平稳过度到进九月,南岳朝中变故再起,彼时黎浔腹中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38章 烽烟   黎浔的这个孩子怀得比上一个要艰难许多, 从一个多月的时候就开始的孕吐到现在都不见好转,虽然她尽量的调整适应,但这连着几个月的折腾下来现在肚子是慢慢开始显出来了, 她整个人却比怀孕之前还瘦了一圈,甚至最近这阵子夜里睡觉也开始不踏实了。   姬珩瞧着心疼,但也束手无策,丝毫帮不上忙, 虽然黎浅和太医都来诊过说她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很健康,没什么问题, 也依旧是悬心, 为了多陪陪她亲自照看, 干脆从上个月起就不再去御书房理政, 每天下朝就回后宫把折子都带回寝殿在暖阁里批复。   九月里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寝殿里属暖阁的采光最好,黎浔这个孩子怀得她甚是疲惫就也没心思拿针线了, 平时没事就歪在暖阁的炕上看看各种游记话本子解闷。   政务上的事姬珩都不避讳她, 夫妻俩待在一处偶尔也聊聊。   南境的消息是密探搜集到手之后经战烈之手转送回京的, 通过的是秘密途径, 这天上午战风收到之后直接拿来的。   黎浔正在打盹儿, 战风悄悄地放下了信函就出去了。   姬珩随手打开来看,盯着上面短短几行字许久就没再动过。   黎浔见他唇线紧绷,是一副鲜有的凝重表情就撑着身子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她如今白天黑夜都不怎么能睡好, 浅眠,其实战风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身子乏,懒得动, 是许久没再听见姬珩翻看折子的动静才忍不住起身瞧他的。   姬珩抿抿唇,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把纸条递给了她。   黎浔狐疑的接过来展开了,确实是南岳方面的消息,但她没有看出太大的不妥来:“南岳老皇帝病情加重,这密报上说他前面那个把月开始已经间或咳血三次了?之前你不是说一年前的那次刺杀伤了他的肺脏吗?后来岳元骐也说他那个伤没能完全治愈留了病根,而且他本来也就上了年纪了,身上也有些别的毛病,会在这个时候被旧伤牵动着恶化咳血也正常。”   “我倒不是疑心他的病情,只是南岳的这位国主对收回当初丢失的五州之地存有执念,若是他病情恶化……自知命不久矣,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启用埋在我南境军中的那颗钉子,拼着在他驾崩之前要个结果出来。”黎浔把那密信递还给他,姬珩从旁边拿过火折子来随手烧了,“南境战场上只怕是风波日紧,可说来也是奇怪,战烈蹲守在那里,整个军营都翻了好几遍了,我这里也将百夫长以上官衔的逐一甄别了几遍,就是没有查出有关那个细作的任何线索来。要说隐藏,他也未免隐藏的太过彻底了。”   姬珩一直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并不是因为他就多不想打仗,实在是南境军中的细作不除,贸然开战他要承担多好几倍的风险,毕竟上辈子就是因为这个细作的缘故导致了南境军中全军覆没并且边城失守的。   结果拖了这么久,却是他明里暗里动用了一切关系上天入地的找,居然就是没能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如果南岳皇帝就是想要在临死之前要个结果出来,那边可能你真的要让他们严密防范起来,随时准备再开战了。”黎浔道,“岳元骐那也始终没能查出个端倪来,这只能说明那位皇帝陛下是对这个人抱以厚望的,连对着亲儿子都不肯轻易吐露他的身份。”   姬珩沉默不语。   黎浔见他这样也多少能料到他心中所想,而且如果一场大战迫在眉睫,这也不是个能够回避的问题,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主动挑起了话茬:“所以你现在还是想要亲自过去?”   姬珩的眉头下意识皱得更紧。   没说话,只又转头看向了她,目光落在她腹部。   黎浔循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微微的笑了下:“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肯定没法与你同行的。你要就是不放心南边的局面,过去一趟也是好的,横竖朝中有太上皇在,我就在后宫养胎待产,你倒是不必担心我们母子的。”   姬珩打从心理上就对她很依赖,前世他北征的时候都不顾群臣反对要带着她的,当然那时候多少是有些不想把她留在林皇后等人手里的意思,可更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长时间的和她分开。   黎浔于是绕过炕桌爬过去,靠到他身边握了他的手:“只要你能保证你自己出门在外的安全,我这里就没有问题,我让你去。”   说是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他必须要不惜一切守住固有的国土,可人的本质还是自私的,黎浔的话也有深意——   她不反对他去履行一国之君的职责,但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她还是要他先顾着自己的安全的。   他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有了今天,不马上就要是一家四口了,她虽不是要依附于男人才能活的菟丝,可是现在她已经逐渐适应并且喜欢上了和姬珩在一起的日子,她想要带着孩子们跟着他就保持这个状态一直一直的过下去……   姬珩依旧没有做声,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指攥在掌心里,良久才慢慢地说道:“我再想想……”   黎浔不会过多的干预他朝政上的事。   他不避讳她,是没把她当外人,她心里高兴也领情,有时候与他讨论商量也只是夫妻间的交流,提一下自己的见解而已,虽然有些事但凡她要求,姬珩也都会依着她,但她却不会主动去越这个界。   南岳国中南岳皇帝病势日渐沉重的消息他宫里自然是全面封锁,尽量不叫风声走漏的,以便于朝政安稳。   姬珩当天又让战风往南境给战烈回了信,叫他务必更加严密的注意南岳方面的动向,如果发现大的异常也无需先传信回来请示,直接跟军中的主帅和几个上层将领说——   是的,他特意强调如果真到需要紧急采取措施的时候,一定要军中所有上层都在场。   既然不知道细作究竟是谁,那就把包括主帅徐长胤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并嫌疑了,当众传达姬珩的密令,好叫他们彼此制约,省得私底下个别人会隐藏消息。   姬珩放心不下黎浔,所以后面又犹豫了好几天依旧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亲自南下。   又过了六日,南方果然收到消息说南岳境内有大规模调兵往两国边境上压的动向。   结果姬珩头天刚在早朝后留了兵部的人和几个武将下来商量这件事,当天的后半夜却又接到北境密探紧急递送进京的一个意外消息。   当时已经是半夜了,战风都等不得天亮就来请旨面见。   黎浔也跟着一道起来,点了灯,姬珩出去拿了密信转身回房拆阅,看过之后却忽的抬眸朝黎浔看来,脸色骤变。   黎浔的一颗心也跟着瞬间提到嗓子眼,压着声音里下意识就要起来的颤抖问他:“怎么了?是南边……”   “不!不是南边。”姬珩将手里纸条攥在手里揉成了团,屏住了呼吸,表情十分凝重的看着她道:“北境密探最新得到的消息,四日之前在漠北王的四十大寿上他管辖之下的十几个部落联合反叛,趁着寿宴各部落首领齐聚的契机发动政变,血洗王庭,漠北王被杀身亡了。”   “怎么会?”黎浔也是大惊失色的再也坐不住了,蹭的站起来,但是姬珩得到的消息不会有假,她脑子也有点乱,“按理说漠北王庭要乱也是要在六年以后,漠北王怎么会在这时候被杀?”   前世的漠北王最后是因病亡故的,时间是在当前往后再数六年。   他们漠北二十八部都归属于赫连氏掌权的王庭统治,占据面积广阔的草原,族人以游牧为主,二十八部各有领地,在首领的带领下各自为政,但是为了联合起来壮大声势和同外族抗争,这才集中管辖于实力最强的赫连氏。   可是游牧民族向来随意少束缚,虽然为了长远发展不得不报团取暖,但是打从心底里每个部落之间也都有点互不相服,对王庭的敬畏之心究竟有多少更是可想而知。   而在漠北,他们的民风比起大觐和南岳都要粗犷一些,礼教约束也不严苛,嫡庶之分虽然也有,但是对于一个崇尚实力和力量的民族,确实不会拿这个当做衡量事情的最重要的准则,庶妃经常因为出身的部落强势而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大妃平起平坐,庶子的身份也不比嫡子低多少,每个王子都有承袭王位的资格,这在漠北王庭是被默许的,所以每次新旧政权交替都是一场血腥洗礼,少则数月,多则数年甚数十年的闹。   前世就是因为漠北王去世时候他唯一的嫡子年少,没有多少威望,他死后王庭中几个王子争权,他们内乱就打了许久。   而这辈子,漠北王庭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前出了事。   这绝不是偶然!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39章 亲征   “这件事确实不太对劲。”姬珩对此事也不敢等闲视之, “而且上辈子漠北王病逝之后是最得他宠爱的第五子仗着多年积累拉拢在手的人脉支持登上的王位,这一次却是其长子先发制人弑父篡位。”   漠北王的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十几个。   现在他的第五王子只有十六七岁, 毕竟是太过稚嫩了些,又少磨练,羽翼还未曾丰满,会被已经成年同样母族也不弱的长子压制并且抢夺了先机这并不奇怪。   只是漠北换了王庭掌权人之后, 他们和大觐边境维持了的这近十年的和平局面会不会被打破就为未可知了。   姬珩脑子里第一时间早就有了想法,怕黎浔受凉, 就取了件外衫走过去给她罩在肩头, 一边忖道:“如果只是巧合的意外事件我倒还不担心, 就怕是这个节骨眼上……漠北王庭的变故若是和老三有关, 那就麻烦了。”   南边的情况已经日趋紧急,如果漠北王庭只是内乱,他暂时当然不必过分在意, 就怕是那边的新王秘密和姬琮达成了某种共识……   姬琮沉寂隐忍了这么久, 一方面是在等机会, 但是依着他急功近利的为人他必然也不会单纯只是等着, 还是会积极主动的为自己制造机会的, 万一是他联合了漠北王庭想要里应外合对朝廷施压……   那现在的这整个局面就是再糟糕不过的了。   姬珩扶黎浔走到桌旁坐下。   黎浔斟酌再三,又问他:“漠北王的长子弑父篡位,那……那个小子呢?”   姬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她问的谁:“赫连铖?”   “死了吗?”黎浔问。   赫连铖对他们夫妻而言不算外人,但也绝对不会怎么太讨喜就对了, 本来就是个心思不纯的外族人,何况还拐带娶走了上辈子他们唯一的女儿湖阳。   “那边正乱着呢,漠北二十八部各自为政,本来就难以尽数归心, 大王子联合了十二部,虽然趁着王庭寿宴的绝佳机会想要铲除异己,但那天本来就还有五个部落的首领亲族不曾到场,再有漠北人游牧为生,个个悍勇,他也不可能毫无错漏的一网打尽。”姬珩道,“他的那些兄弟肯定会有死伤,但他整个漠北局面一团乱,我这边还想进一步拿到确切的消息也有困难。”   沉默了片刻,又沉吟:“那小子今年至多也就六七岁吧,事发时他人又必是在王庭之内……有点悬。”   黎浔没说话,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唇角苦涩的微勾了下,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此时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前漠北王的大妃是娶自草原上最富庶也最繁荣的一个部落,是部落族长的女儿,但是这个部落的族长生性良善,不嗜夺权征战,所以虽然手上掌握着整个漠北草原最多的牛羊财富和最多的子民人口,手下兵力却在几个部落里是排倒数的。   上辈子漠北王重病之时,是可以预见他命不久矣的,那时得益于大妃的先见之明,她感觉自己母子在争夺王位上怕是胜算渺茫就提前几日秘密派人将儿子送了出去,交给了娘家人看护。后来漠北王一死,王庭果然大乱,诸王子争夺王位,大妃被逼自尽殉葬了,而赫连铖因为是提早躲避去了外祖父家,并且眼看着他那一群兄弟争抢皇位他和其背后的母族部落却始终置身事外,并没有掺合进去,就此躲过一劫。   他们王庭随后乱了足有三四年他那五哥才算是勉强收拢了王权,屁股下面的王座稍微坐得安稳了,但是三四年的内斗下来,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王庭财库直接见了底,于是他便萌生野心,想要南侵抢占大觐的国土。   当时那些人是穷疯了,为了抢夺土地和粮草不惜一切,十分之悍勇,包括杨嵩在内的北境边军将士也是拼死抵抗,一场战事胶着了两三年还打的如火如荼,最后搞得大觐朝中也开始人心惶惶,姬珩才一怒之下御驾亲征。   他在北境军中坐镇也有将近一年,后来就是这位日渐长成的漠北王嫡子赫连铖秘密遣人过来谈结盟求和的事,最后双方达成共识,赫连铖所在的部落暗中使阴招断了漠北大军粮草,大觐的军队连绵压境,一举将其击溃,七零八落的退回了草原深处。   姬珩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赫连铖结盟,就不会出尔反尔的趁火打劫,何况草原的地势和百姓生活方式特殊,他们以部落为单位分散群居于整个草原之上,又经常要更换草场迁徙,朝廷想要用固有的律法去管辖约束他们根本不切实际。   大觐打回边境之后就封锁了沿线,开始带领边境军民休养生息,而漠北草原之上赫连铖却又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夺位王位,并且一个个收服或者灭掉了旗下部落,终于赢得了草原上的和平局面。   之后,这位漠北王庭的新王信守承诺,为表诚意亲自前往大觐帝京来结盟求和,并且提出要求娶大觐的公主以结秦晋之好。   当时姬珩名下就只有一男两女三个孩子,而湖阳是他和黎浔的心肝肉,自然舍不得的。并且赫连铖诚意满满,如果随便塞个宗室女子过去又显得大觐朝廷言而无信不够诚意……   所以,和亲的事就顺理成章只能落在阳羡头上了。   可偏偏阳羡娇生惯养,听到要嫁去漠北荒凉之地就闻之色变,又加上她已经对曲岭芳心暗许,这就又哭又求的不肯去。   黎浔一手把她带大的,并且因为她出生就没见过生母,虽然彼此知道不是亲母女,阳羡确实也是将她做亲生母亲一般来敬重和看待的,她就是不肯嫁,黎浔也不忍心,当时是想如果实在不行就还是从宗室里选一适龄女子嫁了吧,了不起多给些嫁妆,充足了体面也算对漠北交代了,结果还没等选中挑好人选湖阳却自告奋勇请求和亲。   黎浔当然是舍不得的,但是和她深谈之后了解了女儿的想法之后就还是忍痛选择了尊重她的决定和选择,湖阳太通透太聪明了,姬珩又太过宠爱她,如果当时的太子是她嫡亲的兄长自然问题不大,可是隔了一重肚皮就等于是隔了一重血脉,黎浔自己就对女儿留在觐朝的未来没有信心。   湖阳自己看好赫连铖,黎浔最后也点了头。   姬珩自然也是不乐意的,虽然从人品样貌和手段能力上看赫连铖都不差的,唯一最让人反感的就是他那个外族人的身份,可是老丈人看女婿,就没几个能看顺眼的,何况——   这还是个比他宝贝女儿年长了整十岁的老男人!   他当时就想干脆提刀去把这货剁成肉酱永远留在大觐算了,可哪怕是心里再不愿意,却因为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亏欠黎浔,对黎浔和女儿一致决定的事他都没有底气反对,最后只能咬牙捏鼻子准备了盛大的排场巨额的嫁妆把女儿送走了。   黎浔死后,他在朝中大肆杀戮,湖阳回来看过他一次,那时候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容颜依旧,光彩照人,他多少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黎浔当初的影子——   不是后来黎浔嫁给他之后,而是河畔初见时的样子,美丽,睿智,眼眸中有星星点点阳光的影子,满足了他对余生所有的向往。   那是他和黎浔没能走到的结局,最终却在两人的女儿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那一次重逢,姬珩还是忍痛没有留她,那一次湖阳回到漠北,父女两人就余生都不曾再见过了。   往事历历,如今时光兜兜转转回到起点,一切恍然如梦。   而重生回来之后黎浔是从没问过他后来的湖阳过得怎么样,那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姬珩想的有些失神,他伸手揽过黎浔的肩头将她压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顶:“这一次的一切都跟前世不一样的,暂时什么都不要多想,嗯?”   黎浔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少有点多愁善感了,现在女儿都还没个踪影呢,何况当年的那个异族野蛮部落出来的女婿她本来也是打从心底里不喜欢的,感慨个什么劲儿。   “这辈子,我们一定要把儿女都养在身边,老了就含饴弄孙,再看着曾孙子和曾外孙一个个的出生。”她说。   “好。”姬珩搂紧她的肩膀,“其实朕也一直都好奇等阿浔老了,头发白了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上辈子他遗憾没能看到的,只能靠着想象撑了心中的梦境那些年。   黎浔闻言就笑了:“等我上了年纪也会个优雅的老太太,你还想等着嫌弃我不成?”   姬珩揉揉她的头发,也是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美或者丑,对他而言其实意义都不大,只要是他的阿浔,他便觉得怎么都是好的,就如同别的女子再如何被赞美貌,他也从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看的一样。   漠北王庭的叛乱一起,果然一发不可收拾,有几个部落在叛乱当夜族长和亲族尽数被灭,归为历史,又有些人侥幸杀出重围,逃回自己的领地,重整旗鼓剑指王庭,大王子登上王位,但显然这王座一时是不可能稳定下来的,正抓紧了时间四处灭火,意图先行平定了内乱。   黎浔和姬珩忧心着一旦他们王庭稳定之后再走前世的捷径妄图挥兵南下,与此同时南境的局势也刻不容缓,姬珩和朝臣们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御驾亲征,先往南境主持大局,以免被南岳人趁虚而入。   黎珺想要请求一同南下,却被黎云泽拉了回来,季氏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而且她现在的身子到底也不比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生产还是要额外多担风险的,黎云泽说怕是黎珺下了战场她在家提心吊胆容易出事,黎珺陷入两难,最后是黎浔拍板叫了黎云泽陪着姬珩南下。   战事一触即发,事不宜迟,兵部只紧急准备了两天时间姬珩就从城步兵营调了五千精兵的卫队护卫同行,启程南下了。   当天文武百官齐聚城门送行,喝了践行酒之后就目送圣驾南下了。   姬琮在京这些年,很是埋了些眼线,城里城外都有人盯着,不间断的有人将消息往他的信使那里送,结果探子尾随了三天渐渐地就觉得不太对劲……   姬珩是南下去打仗的,而且他以前也上过战场,并不是弱不禁风的文弱之士,可是这趟南下明显时间紧急他却不骑马赶路,反而是带着仪仗坐马车南下的。   消息送回东南海域,唐天华和姬琮琢磨着都觉得不太对劲,又紧急传信叫京城的探子再仔细打听,他的人虽进不得后宫皇城,但也很快收到回信说是皇后以养胎为名自从陛下南下之后就不曾出过寝宫大门了。   唐天华和姬琮收到回复之后,面面相觑,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40章 算盘   “之前探子传回的消息不是说黎家主母虽然有孕在身, 但黎氏那个精通医术的长女和黎云泽都在伴驾的名单中随姬珩南下了吗?”姬琮觉得这很荒唐,不可思议,“本王原还以为是姬珩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带了个信得过的大夫在身边, 现在回头想想……以他现在的身份又岂会用得着亲自上战场,这个女大夫就带的太过多余了。”   唐天华还是很谨慎的:“你是怀疑他带着黎氏一起南下了?这个大夫是他为黎氏准备的?这可能吗?不是说黎氏这一胎的怀相不太好吗?南边边境若是开战,战况会是如何谁都难以预料,这节骨眼上他带着个女人去添什么乱?”   “这个舅舅就有所不知了, 我家老六可是个世间难得的痴情种子,他对那个黎氏中意的很, 瞧着也不是贪图新鲜那么简单的, 他们这成婚两年多了, 姬珩的后宫一直空空, 由此可见一斑。都说黎氏的这次身孕怀的艰难,而南边一旦起了战事却肯定不是三两个月之内就能平定的,姬珩会不放心的将她带在身边就不足为奇了。”姬琮道, “不过他如此这般折腾, 确实也从侧面反应了南境这次的情况危急, 一旦开战怕会是一场苦战, 正好给了我们时间运作周旋北边的事。”   唐家虽然早就搬出京城, 阖家上下在海边的东宜城扎了根,但唐天华的为人也算是心思细腻谨慎的,在朝中很是结交了一些“朋友”,并且安插眼线在帝京为他搜罗打探消息。黎浔生第一胎的时候南边就差点起了战事, 结果姬珩却为了留在京城陪着妻子生产不惜兵行险招派人去行刺了南岳皇帝,就为了拖延战机好留在家里陪着媳妇生孩子?   这种事说起来荒唐,但在姬珩身上已经有旧例可循了。   姬琮在京城又是和姬珩多方面打过交道的,姬琮既然这般判断, 他也无甚异议,忖道:“如此说来这倒是天赐良机。漠北赫连弘虽然安内尚且需要一些时间,但眼下马上就要入冬,正是他们草原上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此次他们王庭内乱,我叫他暗中派遣人手去烧毁另外那十六个不肯对他臣服的部落的储粮或是草场,一大半都成功了。那些部落没了粮草过冬,最终只能屈从于王庭,届时赫连弘率众南下,大军压境。朝廷的战马本来就不耐寒,北方现在已经入冬,再加上贸然开战,北境必定战事告急。待到朝中自顾不暇之时,我们就可以对京都发难了。”   京城里就算有老皇帝坐镇,可一旦北境国界遭漠北人攻破,姬珩还在那边被绊住了脱不开身,他们要趁火打劫老皇帝就只得妥协,舍弃姬珩,最后需要守的就只剩南境,如若不然——   那大觐朝廷面临的就将是南北东三方战事夹攻这等水深火热的局面。   老皇帝只是个守成之君,他绝对扛不住这样的局面。   依着姬琮的性子,他为了等待时机和布局能隐忍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眼见着希望就在眼前了,内心深处是有些遏制不住的激动的:“本王再派人前去漠北王庭催一下赫连弘,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我倒是真没想到姬珩会御驾亲征去了南境坐镇。”   唐天华那里又跟他商量了一下要派去漠北的人选,以及要让信使如何同漠北的新王交涉等问题。当然,赫连弘之所以答应与他们联手也不是白白卖命的,前面唐天华已经给过一次粮草和两次银两了,这次再去也不可能空手。   他掌管盐务这些年,虽说是朝中的第一肥差,捞了大把的油水,家底还算丰厚,可是他在东宜城拉拢人脉民心就需要砸银子,漠北的赫连弘又是个唯利是图狮子大开口的,他之前腾出了一批粮草做结盟的诚意,可是要穿越大觐军队的封锁送过去很不方便,是叫手下伪装成粮商陆陆续续分散运了小半年这才掩住了世人耳目,真可谓苦不堪言。   现在想要速战速决的赶紧把姬琮推上位,一是不想夜长梦多,二么……   实在是他经此一番折腾已经捉襟见肘,家底几乎掏光了,喂不了赫连弘这只白眼狼多久。   姬琮自唐天华的书房出来就回了后院。   唐家在东宜城为霸一方,虽然以前因为唐贵妃在宫里,为了谨慎起见不被人抓小辫子他们宅子也不敢建得有多奢华,但确实也是这东宜城内最大最讲究的了。   姬琮是隐瞒身份带着家小偷偷过来的,唐家的宅子够大,就腾了后院最大一个园子给他一家住着,虽然他是个客居的身份,但自恃是个皇族的身份,将来又是要登基为帝的,唐家上下都是将他一家供起来的,他在唐家可比主子还主子。   郑氏还是以前一样的脾气,恃宠而骄,生了儿子之后就更不得了,拿着风水冲撞孩子说事儿,看上了一开始唐天华的夫人安排给怀王妃住的院子,姬琮派人去找王妃说道,王妃二话不说就给腾了出来,自带着儿子住到了后面比较偏僻的另一个院子里去了。   因为他们一家的身份不能暴露,也不能公开请先生来教导孩子功课,怀王小世子今年已经七岁了,姬琮话是说叫他们母子先委屈一两年,等他拿回了皇位一切就能入正轨,但是王妃却不能干等着荒废了孩子,好在她本身就出身书香世家,出嫁之前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名字的才女,反正客居此处也不能出门,就在家自己教导孩子继续读书。   小世子自小教养的好,倒是也不淘气,很听话的,这会儿正在书房练字。   王妃在外间也是忙着查阅典籍好教给儿子,婢女端了鸡汤从外面进来,原也是不想抱怨的,但也确实是忍了这些天有些受不了了,闷声道:“殿下回来了,进门就一头扎进那女人的屋里去了。”   王妃早懒得计较这些了,只勾唇苦笑了下:“是去看孩子的吧,毕竟孩子还小。”   婢女这就更是气恼了,转头看了眼还在书房里认真写字的小世子,气得眼睛都红了:“咱们世子才是嫡长子,有大义名分的,那贱人抢了您的院子不说……殿下对孩子也太厚此薄彼了,这都几天没来看咱们小世子了?”   王妃本来是可以教导孩子礼节周到的早晚去给父亲问安的,可如今这个情况——   本来就已经是别人的眼中钉了,她再让孩子出头争宠博眼球的话那本来没事也会变成有事。   “我又能如何?”终究也是一肚子苦水的,她放下手中纸笔,亲挽了袖子给儿子盛汤:“以前在京的时候上头有陛下压着,再如何明面上他也要顾着我们母子的体面,有个管束,可是你瞧瞧……当初他不惜违逆圣旨玩了个阳奉阴违的手段也要将那贱人保住了,如今又有了儿子。现在我们住在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我也只能求个委曲求全能换个母子平安了,别的也不想了。”   他们母子在这里举目无亲,姬琮也没了人在上面管着了,当真可以说是已经能够为所欲为了,她不和郑氏为难郑氏就抓不住把柄去告她的状,如若不然以姬琮惯常的那个德行,郑氏添油加醋的三言两语就可能害得他们母子性命不保。   可是照着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就算能保持个彼此相安无事,将来她这个正妃之位也肯定是要拱手于人了。   在性命面前,别的全都可以舍弃,生存才是底线!   婢女也知道自家主仆如今的处境就如同别人砧板的鱼肉,确实也不是王妃不争,而实在是没底气也争不过。   王妃跟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回避儿子,以他们母子现在的处境让孩子知道其中的利害是比天真的把他保护起来更有利的,让孩子意识到处境不妙,他才能不胡闹,早一点学会自保的手段。   另一边姬珩的圣驾路上走了十二天才抵达边城,当时已经有点迟了,三天前南岳方面就已经大军压境叫阵开战打了一场,他们方面的诉求很明确——   就是要得回曾经被大觐朝收入囊中的那五州之地。   一场战事下来,双方各有死伤,之后各自退回营地里整顿坚守,调兵准备着随时二度开战。   姬珩夫妻抵达黔州城之后就还是住进了城内和园的宅子,先行安顿去了。   徐长胤这个时候已经不敢擅离军营,就派了部下一参将前去接驾,那位参将跟随圣驾进城之后远远看着姬珩夫妻下车时才终于发现皇后娘娘竟然也有随驾来到了黔州。   姬珩没见他,打听了就约莫知道是因为黎浔动了胎气,他夫妻二人直接进了园子休息。   但战况紧急刻不容缓,黎云泽送了帝后二人进后宅安顿之后就陪着那参将去了军营代为查问了具体情况,并且在黔州的城头上于帅旗之外又多插了一面皇旗,以对对方施压。   此后两军继续对垒,局势越发的紧张。   彼时的大胤帝都之内暂时一切太平,群臣翘首以盼等着南境的消息和动静,估摸着黎浔一行该是抵达黔州城了,这天骆长霖也终于忍无可忍,再度进宫去求见了太上皇。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41章 蒙蔽   太上皇正在后宫批折子, 带孩子。   姬星野刚学会了走路,还不太稳,但是自从站起来之后就再也消停不下来了, 在这寝殿里到处跑,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看到啥扯啥,抓到啥扔啥。   陈忠年一把老骨头, 跟只护仔的老母鸡似的全程张开双臂跟着,唯恐他会磕了碰了。   熊孩子祸害了一圈再跑回太上皇面前, 开始乱翻桌上奏折。   陈忠年想拦着又不敢, 只能苦着脸去看太上皇:“陛下, 您瞧瞧您这……现在不仅要处理国事还要带孩子, 说是退位休养身体的,这却眼瞅着比您自己当政的时候都忙呢。”   太上皇也觉得自己莫不是被坑了,转头看一眼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爹娘不在就哭闹不开心的小皇孙……   他儿女多, 孙子孙女前面也好几个了, 只是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真正接触的都少, 隔三差五的看上一眼就算尽了做了为人父的职责了。   如今瞧瞧眼前的这一个和被他扔的到处都是的折子, 也是百感交集的幽幽一叹:“这大概就是古话所说的现世报吧, 朕那大半辈子得过且过,过的太舒坦了,瞧瞧……这临了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找上头了。”   姬星野扔了他几封奏折,刚才跑了一大圈也累了, 张开小手儿蹒跚着朝他扑过来。   太上皇忙放下手里朱笔。   姬星野蹭到他怀里,自己还乐呵呵的挪了挪屁股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坐着。   太上皇垂眸看他,他坐好了之后一扭头,呱唧一口啃了皇祖父一下巴口水, 然后咿咿呀呀三两个字的往外蹦着词儿就唠上了。   陈忠年直接乐了,一边递了帕子过去一边喊外间的宫女把给小太子备着的吃食拿上来。   他们这一家子对姬星野虽然私底下都少约束,但待人识物和饭桌上的礼仪这些可不会含糊,都是从小给他立规矩,好生教导的,毕竟是储君,将来所要代表的就是整个大觐朝廷的礼仪。   书云把蛋羹和切好的水果端上来。   太上皇让陈忠年拿了个坐垫过来,姬星野也玩累了,不待他吩咐就自起身跑过去,兴奋地坐到旁边去,等着书云给他擦了手就抄起勺子自吃起来。   太上皇一辈子没带过别的孩子,年轻的时候觉得抱孩子就合该是女人的事儿,逗孩子什么的也挺可耻的,如今却可能是因为他渐渐地年纪大了,并且现在身体还有病痛,这样的境况之下看着这个身上没有过往而只有希望和未来的孩子,心里就是熨帖和踏实的。   姬星野吃饭很专心也很安静,他也不挑食,虽然年纪小,手不怎么稳,但是行为举止之间已经是竭尽所能的优雅了。   太上皇盯着他瞧了片刻,提笔待要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外面就有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户部左侍郎骆长霖骆大人求见。”   “宣吧。”太上皇对骆长霖还是颇多好感的,听说他来直接就没有犹豫。   小太监转身出去。   太上皇的寝宫选的是离着前朝最近的一座宫殿,但即便是这样,往返前朝和后宫也尚需一些时间。   骆长霖过来时,姬星野刚好吃完了东西。   他从殿外被小太监帮着扶进来,拱手先给太上皇行礼,后又转向懵懂无知的小太子也行了礼。   姬星野吃饭脏了衣裳,书云领他去旁边的寝殿清洗更衣,他脚步吧嗒吧嗒一只肥硕的小鸭子一样被牵着走了。   骆长霖也没怎么跟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孩子接触过,觉得他走路的样子很有趣,不禁失神,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直至身边扶着他的小太监开口提醒:“骆大人……”   骆长霖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赔罪:“微臣失态了。”   “你坐吧。”太上皇使了个眼色,外面马上有宫女又拿了个坐垫进来。   骆长霖自己腿脚不方便,太上皇体谅,他没必要矫情,谢恩之后便坐下了。   陈忠年闷声不响的在捡地上散落的折子,外面又进来几个宫人利索的把被姬星野丢的到处都是的东西归位。   眼前的这位太上皇以往做事总是很讲究规矩的,他这寝殿里被糟蹋成这样也是奇怪他居然能忍。   骆长霖左右看了一眼,含蓄调侃:“太子殿下真是顽皮。”   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都好动,而且听不太懂话,也不是很好管束。   太上皇倒没觉得他逾矩,闻言笑道:“到底是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的,难带哟……”   陈忠年从旁忍着笑,也没点破。   他是太上皇,小太子的亲祖父,想打打想骂骂,谁还能挑刺不成?   何况——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这当爹妈的都放心把孩子扔在这了,还会挑剔您平时是如何管束的么?   说白了太上皇本来心肠就软,如今年岁起来了就更是如此了。   骆长霖没有立场围绕这个问题与之多言,就从袖中取出两份折子呈上:“尚书大人的病情已经好转,今日已经回衙门主事了,只是他听闻太子殿下近来常与太上皇一同起居,不敢带病前来面圣就差遣微臣来了。近日各地秋收已毕,赋税也陆续收齐上报,这是其中半数已经整理好的,请太上皇御览。”   太上皇拿了折子刚要翻看,偏殿里洗完手脸换了身新衣服的姬星野又已经摇摇摆摆的跑过来,直接钻过他臂弯拿屁股往他怀里怼,一边口齿不清的嚷嚷:“废……祖父废觉……”   黎浔平时有点宠孩子,她在京时姬星野要睡她只要不忙都会自己哄的,这就给小孩子养成了习惯,睡觉就得亲近的人陪着。   “没看见骆大人在么?皇祖父这里还有折子要看,你睡吧。”太上皇耐性很好的垂眸跟他讲道理。   书云也觉得他这样不好,伸手想把他抱走,姬星野就使劲缩在祖父的怀里,装模作样的伸手在太上皇手里摊开的折子上指点起江山:“折子……看……”   他虽然兴奋起来喜欢乱丢东西,但因为以前撕折子被姬珩揍过一次,现在就很长记性,扔归扔是绝不敢再撕的。   太上皇摸摸他的大脑门,示意书云不用管了。   书云行礼退出了殿外。   姬星野一小坨堆在太上皇怀里,俩人一块儿看折子,他嘴巴还不肯闲着,咿咿呀呀的不时出言点评。   不过小孩子的困劲儿上来也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停睡着了。   他圈在祖父怀里,姿势不太好,太上皇怕他睡久了难受就示意陈忠年给抱进了内殿。   他这边看完了折子又去拿另一份。   骆长霖才又再度开口说道:“南边的这两个州春夏都有报过今年少雨水,有些偏悍,昨日收到的地方上的奏报说是虽不至于造成灾情,但今年粮食确实欠收,地方百姓自给自足是差不多的,可要强征赋税的话百姓就没有余粮过冬了。他们两州府联名上书想请求朝廷能否适当减免赋税?”   太上皇看过之后才问:“你们户部的意思呢?”   “国计民生为本,若真是天公不作美遇上灾年,适当减免赋税帮着当地百姓度过灾年的光景去也是应当,但臣以为谨慎起见,还是该派官员过去核实了那两地今年秋收的情况,不可贸然。若是地方上有虚报且得逞了,难保其他州府来年不会效仿,届时便会乱了政局。”骆长霖道。   太上皇听着微微颔首,后又意味深长的一笑抬眸看向他:“你特意进宫来见朕,莫不是想自荐离京去走这趟差事?”   “太上皇慧眼。”骆长霖面上微微赧然,“微臣以往游历在外,闲散惯了,在京待了快两年确实有些憋闷了。”   顿了一下,又重新正色道:“而且南边战局紧张,后方粮草供应是重中之重,为了保证军中供给,周边的地方上最好都要提前有所准备。微臣早几年也曾经去过边城,知道边城军民生活的不易,虽是一副残躯,但眼下国事当前,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各地州府衙门按照惯例每年都会有一定份额的屯粮的,以防灾年或者突发的战事之类的好拿出来应急,但如果某个地方常年不出这样的事情,积年累月下来当地官府就难免懈怠不会再把储备粮食这事放在心上了。如果库存的粮食不每年换新,就容易霉烂,也有人私下贩卖好粮牟利,库存里的就以次充好。   现在大觐朝廷两边边境不稳,太上皇也很重视战事相关的事宜。   他对骆长霖这个年轻人还是信任和颇为好感的,又与他深入探讨了这方面的事,骆长霖在他寝宫呆了足有个把时辰,一直到姬星野睡醒了又找过来,太上皇才仓促提笔下了一道旨意。   骆长霖从宫里出来,外面的十安已经等得有些急了,连忙过去从内侍手里接过他轮椅:“公子您怎么在宫里呆这么久?”   骆长霖先是没说话,等被推着离开宫门守卫的耳力范围之后了方才匆忙的吩咐:“一会儿让九琼送我回衙门就行,你马上回去收拾打点一下行装,等我拿了宫里的旨意咱们今日就即刻启程南下。”   十安听得有些发愣:“南下?”   但再转念一想也就多少能猜道:“您是悬心边城的战事吗?陛下御驾亲征亲自在黔州军营坐镇,如果他都挡不住南岳人的进犯您去了又有何用?”   骆长霖的神色凝重,眉头微蹙着,表情甚至很有些烦闷,斩钉截铁的道了句:“他不在那。”   十安这就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才重新反应过来:“他不在?什么意思?”   九琼已经迎上来帮忙,两人把骆长霖扶起来帮他上马车。   骆长霖道:“他如果真去了南边坐镇就犯不着特意带上皇后了,皇后去了就恰是证明这只是个障眼法,用来蒙蔽外人视线的。”   十安和九琼这就十分吃惊了,互相对望一眼都彼此屏住了呼吸:“陛下没有南下黔州那他现在人在哪里?而且……这么说的话现在在黔州城里的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骆长霖也不至于这小半个月里都一直的坐立不安,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在这京城里坐看无为,非得要亲自赶过去才行。   他也没心思再多说了,上了马车只还是催促十安:“别耽搁,赶紧回去收拾,行李不用带太多,就换洗的衣物,再就是……银票尽量多带些,银两的话带够了我们路上用的就行,等我拿了圣旨马上回去会和。”   他是很少有这样情绪明显外露稳不住的时候,十安虽然凡事尚未看出端倪却真被他带的紧张了,应诺一声就爬上马背飞奔回家了。   宫里太上皇写了道手谕让送去中书用印,骆长霖走后他一时居然也没了心情继续处理政务,起身踱步到殿门之前瞧着外面林立的殿宇拧眉失神。   陈忠年去中书省传旨回来,瞧见他神情就走上来:“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明明一上午都好好的。   太上皇的视线定格在南边的天际,隐隐叹息:“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些个孩子一个个弄得紧张兮兮的,连带着朕也跟着心里不踏实起来。珩儿两口子说南境军中潜藏了南岳的细作,朕也把可疑人等都捋了一遍,没个眉目啊……”   院子里这会儿也没有旁人,陈忠年谨慎的压低了声音:“细作的话会是冲着徐大将军的吗?不过若真是军中有个细作隐藏了这些年,他也早该出事了,不会等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是啊,朕跟珩儿也都百思不解。”太上皇再度叹了口气,正在一筹莫展时手指就被人拉住了,姬星野拽着他一根手指仰头又嚷嚷:“饭!肚肚,饿!”   太上皇转头瞧瞧天色,脸上就一扫前一刻的阴霾,弯身将他抱起来:“是啊,饭点儿都过了,咱们传膳!”   抱着孩子转身进了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今天会有三更哈。 第242章 偏爱   太上皇旨意下达自然是送去户部衙门的, 骆长霖接旨之后就当场跟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告假回去整理行装南下了。   按理说他拿到的是圣旨办差,怎么也算半个钦差了,朝廷会给他配备随行的人手和相应的仪仗排场。   这个他是没有拒绝, 但私下跟上司说了想自己先行过去,省得下头官员听见风声会应对作伪。   户部尚书已经五十多岁,随时可以辞官隐退之人,骆长霖才华出众又能干, 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所以他也素来喜欢这个年轻人, 听对方说的有道理就当场应允。   骆长霖回府, 家里十安已经照他的吩咐准备好了, 趁着天黑之前城门还没关, 他们主仆三人一辆马车六匹马就便装出城了。   黔州这边姬珩确实不在,骆长霖所料不错,黎浔之所以会在身怀有孕时还执意陪同南下的确是使的障眼法, 利用众人悉知的他们夫妻情深一事做幌子, 她现在大肚子出现在南下的队伍里, 外人就绝不会怀疑姬珩的行踪, 另外南下的路上正好可以借她的名义坐马车赶路, 姬珩也就不需要经常露面了。   贴身护卫她的三百近卫都是姬珩在信王府时候就培养出来的心腹,她身边随便叫个人在早晚上下马车时穿着姬珩的衣裳出入露个面,左右都是一群人拥簇着,其他的生面孔最多也就远远地看一眼……   人都有固定思维, 在心里认定了她一定是跟随姬珩同行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去怀疑姬珩是否真的在队伍当中,反而会对她这个不在名单中却多出来的人物比较关注和感兴趣。   就是这样,顺利一路瞒天过海来到了黔州。   之后她就声称是动了胎气, 众人皆知陛下对皇后娘娘宝贝的紧,这十多天就一直守在和园里。   杨嵩和黎云泽都跟着来了黔州。   黎云泽是恢复了原本的军职,而杨嵩是帝京步兵营的都尉,姬珩南下是步兵营护卫,队伍由他负责。知道内幕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英国公府的小公爷因为信王夫妻没有阻止前太子妃寻短见而同他们夫妻略有嫌隙,正常的君臣相处没有问题,如果帝后那里真有什么猫腻这小公爷当是不会配合的。   徐长胤戍边多年,对战南岳人经验丰富,应该就是受了南岳皇帝重病的影响,南岳方面这次开战之后就显得很急切,黎浔来这边十天,他们正面袭营就有两次。   “南岳方面这回应该是死了心的要硬碰硬,想要赶在老皇帝驾崩之前了他心愿,据探子得来的消息,他们那边边境上还在持续增兵。本来我边军在人数上与他们旗鼓相当,但现在他们已经超出我们三万余人。”天气冷了下来,这天一早起床黎浔裹着件厚厚的裘衣坐在厅上和刚从军营回来的黎云泽说事儿,“虽然我们是守城方,这黔州城的防卫又经多年改良加固,固守的话于我们而言是有优势的,就目前这个兵力对比我们全力死守的话他们当是攻不进来,可一旦他们兵力压到我们的两倍以上,那就算将士们再悍勇也未必挡得住了。”   大觐这边也不是不能增兵,主要是背后这一城池的百姓,他们死守国门守的便是身后国土和城中百姓,难道真要不计后果将这座城池变成炼狱战场吗?   黎浔手里捧着杯热茶:“指挥作战的事我不太懂,但我还是觉得军中的那个细作不除就是最大的隐患。”   几人齐齐抬头盯着她看。   细作的事查了两年无果,大家都早已经放弃了,此时她刻意又提起显然就是有话要说的。   可能是晚上没太睡好,黎浔这会儿有点走神,过了一会儿回转视线发现几人都在等她的后话她才稍稍坐直了身子,点明关键:“岳元婧!”   几个人里面黎浅的反应最快,略一思忖就领会其意:“之前那次明明有数名南岳将领被俘,他既然已经出手却独独救走了岳元婧一个。”   杨嵩和黎云泽这时也明白黎浔的意思了,互相对视一眼,正待要说话,院子外面就过来一个侍卫递了张名帖给院子里守着的年念。   年念拿进来给了黎浔:“外面有客拜访,说是京城来人,请求面见陛下。”   虽说大概率京城暂时是不太不可能出什么变故的,但把孩子扔在京城黎浔始终也是难安,不由的紧张了一下待到接过名帖打开来看了……   心是放下了,眉头却是瞬间紧皱了起来。   黎浅就是挨着她坐的,狐疑的将帖子拿过来看了眼也很有些意外:“户部侍郎骆长霖?”   黎浔这时候已经迅速的冷静下来,垂眸略一思索就给年念递了眼色:“请他进来吧。”   年念转身出去传话。   杨嵩和骆长霖互相对视一眼:“那……我们先行回避一下?”   黎浔就笑了:“算了。跟聪明人面前就不需要玩这种欲盖弥彰的把戏了。”   骆长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此处本就不可能是偶然,他既然目的明确的来了,想必有些事便是有所察觉甚至是直接猜到了真相。   几个人继续坐在屋子里等,不多时年念就把骆长霖主仆引了进来。   十安推着他的轮椅进院子,又扶了他进门。   “见过娘娘,诸位有礼了。”骆长霖连日赶路,眼眶已经见着乌青了,但他这个人儒雅岑贵的气度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怎样都不显得狼狈。   “骆大人长途跋涉辛苦了,不必拘礼,坐吧。”黎浔笑道。   年念帮着十安把骆长霖的轮椅搬进来,扶他重新落座之后两人就退到了门外站着。   黎浔还是主动开口:“骆大人怎么会在此间出现?难道是受了太上皇指派过来给我们带什么话的吗?”   骆长霖进门瞧见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却唯独不见姬珩心里已经有谱了,他也不隐瞒,实话实说:“确实受了太上皇指派,不过是往附近两个州府查问赋税之事。离得不远,想着陛下和娘娘在此应当过来探望请安。”   当着黎云泽等人的面,他还是谨慎的,没有直言发问。   却不想黎浔居然也没准备瞒他,直言道:“哦。那你见过本宫就是了,陛下他人不在这。”   居然还真是!   站在门口的十安眼皮剧烈一跳。   黎浔太直白也太坦白了,骆长霖虽然早有准备,但一时应对不暇便突如其来的沉默了。   黎浔又瞧了他一眼,道:“骆大人长途跋涉想必甚是辛苦,陛下不在此间的消息本宫不想外传,正好杨小公爷担任护卫之责他也住在这园子里,我叫人收拾了屋子您也暂且休息几日吧。”   南境的战事明明与他无关,依着骆长霖前世的作风他也不会是个关心国计民生的大圣人,他会找借口南下来了这里是什么原因……   黎浔心里多少有数。   她也不能点破,索性就得过且过,暂时就这样了。   骆长霖此时心中确实也是不无尴尬的,有了台阶下也容不得多想直接拱手道:“多谢娘娘体恤。”   杨嵩起身要带他出去。   他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就又转头对黎浔道:“京中太上皇和小殿下都好,娘娘可以不必挂心。”   黎浔笑了笑,笑意闪过之后眸中又多了几分怅惘——   小兔崽子居然还挺适应?一点也不想娘?   杨嵩陪着骆长霖主仆离开之后,黎云泽才又正色聊回了原来的话题;“你的意思是说要想办法再次诱捕岳元婧?试着拿她做诱饵没准能将那人钓出来?”   黎浔点头,表情却半点不轻松:“但是两军对垒,要于战场上将其击杀可能性还大一些,想要诱捕谈何容易?”   而且就目前来说她也仅是猜测,毕竟现在正在战时,就算他们这能设局引了岳元婧入套,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那人会肯于为了岳元婧而暴露吗?   “你容我再想想吧。”为了尽可能的替姬珩隐藏行踪,暂时他们之间也断了联系,黎浔此时心中也不甚安稳,很有点乱。   黎浅和黎云泽离开之后,她又在屋里坐了会儿,始终还是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就出了院子。   正走在花园里散步,又见骆长霖从斜对面的一条小路上过来。   这回没有旁人在场,他就不再藏拙,直言发问:“陛下是中途脱身去了北境战场吗?”   姬珩除非是有更重大的事情不得不赶着去处理,否则他绝不会放任黎浔一人前来南境。   “嗯。”他既猜到了,黎浔也没必要瞒他,“太上皇知道此事。”   他们夫妻离京之前将所有事情都跟太上皇交代了,这种情形之下已经不合适私藏小心思了。   “果然……”骆长霖微微吐出一口气来,却有点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心情。   姬珩为了大局竟然能舍得把黎浔一个人送到这战火纷杂的边城来,而黎浔却又心甘情愿这么做!   骆长霖虽然有私心,但他却不狭隘,他敢于正视别人的优点和好处。   他其实多少是能理解姬珩做这样的选择所背负的无奈的,而且这是人家两夫妻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根本连置喙的余地也没有,可就是这样,他看着孤身守在这里的黎浔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有些心疼,有些愤怒,但更多是却是无能为力的那种无奈。   他没资格去评判姬珩什么,便就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再转入正题:“北境的局面他有把握能控制住吗?”   南境这边在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腹背受敌,甚至还有东南沿海的唐家和怀王虎视眈眈,姬珩会先发制人,趁着漠北王庭内乱自顾不暇之际如果他能制定出有效的兵法策略将漠北人先行压服,北境的战火就可以消弭于无形。   姬珩让黎浔替他掩人耳目来南境,确实也是忍痛艰难做出的决定。   前世的时候北境开战时杨嵩已经在那里磨练数年,积攒了蛮多的应敌经验,就那样都还打得甚是艰难,这一次北边的战乱提前爆发,那边的边军又经过前面近十年的休整,完全没有进入战备状态,算来算去只有姬珩自己才是应对漠北人最有经验的将帅人选了。   好在现在时间上还来得及,他如果能出其不意抢占先机,是有把握在三两月之内速战速决平定了那边的危机的。   而黎浔这边南境主要是守城,就只需要尽量先拖延就好。   关于姬珩的事,黎浔没再细说。   也不是不关心,而是说的再多她也帮不上忙,反而更焦虑,索性就多想想自己这边的事。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和骆长霖说着话,一边琢磨的却还是军中细作的事,百思不解之时就突如其来的出言问骆长霖:“骆大人,您说如果有几个身份相当的人一起陷入困境,有一个人损害部分自己的利益就有能力救所有人脱困,但他出手了却只选择救了其中一个,这有可能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说话,骆长霖下意识每一个字都是用心在听也用心在记的。   他也没有过多联想,只是就事论事,加上本就思维敏捷,听完之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或是出于恩义,或是因为情愫,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所有的偏爱也总归都是有迹可循的。”   区别只在于——   有人光明正大的将这缘由喧之于口,而有人只能是小心翼翼的隐藏,还唯恐被瞧出了痕迹来。   许是情之所至,他这也算有感而发了,尚未回过神来,黎浔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我最近更新时间越来越不靠谱,大家可以先去奋战双十一,我继续撸三更-_-|| 第243章 叛将   她微微倒抽一口气, 转头问骆长霖:“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因为愧疚就拿自己的命去还曾经的旧债?”   她在专注于某件事的时候,总会神采奕奕,眼眸中的光亮得惊人。   骆长霖骤然回首, 与她的视线对上。   那一瞬间心脏突然有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叫他刹那间差点窒息。   黎浔此时的心思根本没有半点在他身上,因为和他探讨,在等他的意见还眨了眨眼睛催促提示。   骆长霖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 几乎移不开。   他手下一点一点的用力,手指握紧轮椅的扶手, 心中的感觉几乎是激荡奔涌到了一种近乎是愤怒的情绪, 但其间又夹杂着无尽的悲怆。   很长时间了, 他一直以为对于一件没有任何希望的事, 随着时间的过去,心里的渴望也会跟着慢慢消亡……   他每一天都在很努力很努力的用理智克制情感,在等着时间过去。   以他以往处事的经验,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的。   可现实就是这么玩笑, 随时随地都能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从来不曾想过, 他的那些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会被某一个人的一眼目光就击打得溃不成军。   心中有某种渴望升腾起来, 那是一种他用理智也压不下去的狂念。   他甚至无法强迫自己假装若无其事的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手指用力的抓着轮椅的扶手,指关节根根泛白,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克制便是忍住了声音的颤抖和沙哑,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问她:“我能为你做什么?”   黎浔本来这个孩子就怀得她很辛苦, 加上最近这几个月内忧外患,她的精力和体力都不怎么跟得上,若在平时她会很容易就察觉骆长霖神态之间轻微的异常,但这一次当她一心都扑在另一件事上的时候她就忽略了。   本来是想说不用的, 但后来转念一想就有点狡黠的勾唇笑了:“或许……有一件事真的只有骆大人才能出面帮我去做。”   她这真的就是公事公办很正常的交流,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此刻都能叫骆长霖的心情急剧起伏。   只有他能帮……   哪怕就是一句随便的戏谑之言,他心中居然会为了这种“被需要”而感觉到了一丝满足和喜悦。   明知道不应该是这样,他能清楚明白的判断自己的每一种情绪的对和错,可是就是完全无能为力,看着自己在一条错误的不应该的道路上沉沦,越陷越深,越走越远。   骆长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可是他遏制不住自己心底那种越来越疯狂的情绪和想法。   在和园安顿好了住处之后,当天傍晚他就让十安避开了和园里姬珩的人秘密出城去了军营,以太上皇的名义求见了驻军主帅徐长胤。   得知是京城来人,带的又是太上皇的密旨,徐长胤自然不能将其拒之营外,匆忙从演武场赶回去,进得帅帐却发现来人只是户部侍郎的随从心里就有点生疑了。   但是十安却声称骆长霖带着太上皇密旨,又不方便来此处与他公然见面,请他入夜进城去单独见一面。   骆长霖算是这两年骤然崛起的朝廷新贵,徐长胤虽然身处边关但是对朝中大事也会关注,他是知道这个人的,更知道骆长霖是得了太上皇的赏识和提拔才破格入仕,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少有能得太上皇青睐的。   他虽然将信将疑,但如果骆长霖的这个随从说谎那他们主仆就是假传圣旨,他斟酌之后就应承了下来,但在十安走后还是不怎么放心,便让心腹尾随,等到心腹确认十安是进城回了和园,并且偷偷和和园的下人确认过其身份确实是骆长霖今天刚带进和园的亲随,徐长胤就不好再怀疑了。   如今两国正在开战,他一个主帅离营还是很不放心的,好在骆长霖约见他的地方虽是在城里却离着城门很近,入夜他便换了便服只带了两个心腹亲兵离营回城了。   骆长霖已经等在城门附近一个胡同里门脸很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了。   徐长胤没叫亲兵跟进去,两个亲兵却很谨慎,先冲进去将小酒馆里面也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埋伏才放了徐长胤一人进去。   徐长胤瞧了眼坐轮椅的骆长霖,先是拱手道歉:“边城之地宵小之徒良多,本座行事略谨慎了些,骆大人海涵。”   “将军客气了。”骆长霖微微颔首,“入夜才约见将军,原也不合规矩,只不过下官在离京之前太上皇特意嘱托叫下官莫要声张……不得已才只能选在入夜之后单独约见。”   “贵属说陛下有托大人带了密旨予我?不知道旨意何在?”徐长胤不放心军中,所以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骆长霖道:“没有圣旨,是口谕。”   徐长胤这就不得不又开始怀疑了,拧起了眉头打量他。   骆长霖猜到他的心思,所以没等他质疑就主动开口道:“太上皇说是为了将军您好,他就不写圣旨了,并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好下官要往附近公干,就叫我顺路过来见上将军一面。陛下说就是两句话,叫下官转述给将军听……”   徐长胤对太上皇还是很恭敬的,也不能再过分质疑便要屈膝跪下。   骆长霖却先挡了他一下:“太上皇说了就是传个话,将军听听便好。”   徐长胤就也不坚持了:“骆大人请讲。”   骆长霖道:“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今人在边城,因是为着国事,太上皇也不便阻挠,只是出于一片慈父之心,他也十分悬心,挂念着帝后的安全,所以叫下官过来嘱咐将军一声说陛下和娘娘的安危他便托付给您了,请您务必保证两位的安全。”   这对徐长胤来说就是应当应分的事,他立刻就要跪地应下,但是下一刻骆长霖却是话锋一转,又再说道:“陛下说他与您之间是能彼此信任的,当初他答应您的事他都信守承诺做到了,与您并无亏欠,您殚精竭虑为他戍边守城,他也会继续遵循当年的约定照顾好令夫人和令郎。”   众所周知,徐长胤被调来此处戍边已有十四载,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在西南楚平关驻守的参将,楚平关往西隔了一片不大的草场之后就是荒漠,属于不毛之地,另一边的好几个小国和部落都想过关求存,那一带也是常年战乱不止的,但是边陲小国确实造不成什么威胁,十四年前是皇帝偶然看到一封兵部呈送的徐长胤谏言军务的折子,皇帝大为赏识,便将他召回京城亲自见了又考校了他许多用兵打仗方面的东西,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刚好那时候的黔州守将也因为常年征战落了一身的旧伤,便破格提拔了徐长胤,过去做了两年副将之后,原来的将领荣休,他就顶了上来,一直到如今。   而徐长胤被调进京再到被派来此处戍边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的,没成亲也失了双亲,后来是在这边呆了几年耐不住军营里的一群大老粗起哄才在此成了家,娶的却不是门当户对的官宦之女,而是个在战祸中死了夫婿的寡妇,徐夫人与他成婚如今八载,没再有过生育,他俩膝下就只一个徐夫人再嫁时就带着的姑娘,虽然不是亲生,徐长胤对这母女俩却是极为爱重的。   他明明没有儿子,现在骆长霖却突如其来的说太上皇捎话说会照料好他妻儿……   徐长胤脸上肌肉瞬间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彻底。   他咬着牙,攥着拳头。   骆长霖面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神情甚至还有点很纯正的局外人的寡淡。   徐长胤是从他这番话里听出了太上皇的一丝警告之意的,他紧抿着唇角,沉默的时间略显久了一些,后才郑重的一撩袍角没冲着骆长霖却是冲着帝京皇城的方向跪下重重叩首,语气刚正道:“微臣定不会辜负皇恩。”   骆长霖和他之间没别的话说,两人各自客气的再度见礼之后徐长胤就推门出来带着外面等候的俩亲兵回营去了。   待到他们三匹快马走远了,黎浔才推开酒馆对面的一扇门从那院子里走出来。   骆长霖和年念上前帮着把骆长霖连同轮椅一起从酒馆里挪出来。   黎浔款步走到他面前,问:“如何?你觉得他可疑吗?”   这些年太上皇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除了他和陈忠年,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是当年那么得他宠信的太子姬璎都不知情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答应过的事,不会失信于人,而那是因为姬珩对他直言了怀疑南境军中出了个军职不低的细作,用此等坦然才换他开口道出了这个秘密——   十六年前因不满南岳对边关几城实施的□□杀死戍边主帅并且率城来降的那位南岳军中的部将就是徐长胤!   此人有着一腔热血和保家为民的心思,当时南岳边城的那位统帅有爵位在身,将属于其管辖的五州之地当做自己的小王国来统治,横行霸道,一面压榨赋税,一面又大肆征兵,自己却又只顾着享乐,想起一出是一出,弄得民不聊生。身为其部将的徐长胤很看不下去,数次上奏朝廷,南岳皇帝却觉得这边城就是不毛之地,有人管着就行,根本不愿意插手,最后终有一日他忍无可忍的带着身边一群早就不堪被压榨的士兵以及百姓揭竿而起,借由身份之便趁着那位主帅夜宴酩酊大醉之际将其斩杀,斩其首级之后又带着自己的妻儿投奔了大觐。   当时没提别的要求,只恳求太上皇能将这五州之地收归囊中好生治理,给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的他的同乡百姓们一条生路。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就算投诚,太上皇也是不该重用的,毕竟身份太过尴尬了,并且南岳皇帝被他这么狠狠地伤了颜面,自然也容不下他,他就是得了大觐的庇护南岳方面后来也是不遗余力的屡次派人潜过境来刺杀。   太上皇为了收服他带来的那五州之地的民心和收编他手下队伍,自然不能看着他被杀,就给他封了个虚衔把他一家三口荣养了起来,后面过了几年,边境这边已经逐渐安稳,已经没再有人注意他的时候才隐隐传出消息说他因为心思郁结患病去世了,渐渐地他妻儿也一并淡出了众人视线,不再被提起。   如果太上皇不说,就是姬珩和黎浔也绝对联想不到当初南岳率城来降的那个叛将会改名换姓之后被他放在了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   前世的时候,黔州城城破时徐长胤是率军血战最后战死的,黎浔给叔父兄长收尸的时候还亲见了他尸身,十分之惨烈。   所以,即便知道了他的初衷和真实身份,她和姬珩前面也没有直接怀疑这个人,如果真的是徐长胤出卖导致的战败,那他图什么?当年他就是为了护他身后这五座城池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才不惜背负骂名投奔了大觐,他在这南境军中的所作所为黎浔也亲自看在眼里,这些年他是真的不遗余力的在护卫这一方百姓的,最后他会豁出命去再把这戍边的九万大军和身后一城的百姓全部送进了鬼门关?   这样的事,不合理!   可如今,实在是找不到细作头绪的情况之下,联系到当初被俘获救的就只岳元婧一人黎浔也是只能抓着这一点线索出来试探了,据说——   当初被徐长胤斩下首级并且当做诚意带来大觐献降的南岳边城主帅就是岳元婧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44章 诱捕   这是从岳元婧身上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点了。   虽然暂时看上去确实有点牵强, 但黎浔暂时也抓不到别的线索,这算是死马也当活马医,先拿徐长胤来试探一下口风。   若不是白天的时候黎浔说了骆长霖也绝想不到徐长胤真实的来历和身份, 这时他的侧重点却是略有不同,情不自禁的感慨了句:“太上皇这用人不疑的性子在帝王身上着实罕见。”   一个敌国的叛将,他说相信就能十几年如一日的将整个边境交托给对方。   骆长霖这个人虽然算是恩怨分明,但他与人交往都是流于表面, 点到为止的,极少真的交付真心, 当初他想要寻找捷径入仕是设计好的, 使手段博取太上皇的好感而上位的, 太上皇也一直提拔他, 信重他,但是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这完全是由于自己筹谋得当取得了信任的缘故。   他是尊敬太上皇的,却没有打从心底里的信服, 如今倒是颇有些更深层次的敬重了。   “也不全是盲目的信任吧。”黎浔对此也是有着自己的感触的, 目光移向方才徐长胤三人消失的方向, “双方所求相同, 谋求利益的方向相同, 他与太上皇之间在保这边境一方安稳上算是志趣相投。”   太上皇并不是个没有城府的老好人,不管是对骆长霖还是徐长胤,面上看着是用人不疑,实际上也是从背后默默地权衡估量过得失和风险的。   但是不管他提前暗中算计了多少, 总归是一旦有了决断就不再瞻前顾后,跟这样的人相处其实还是蛮愉快的。   骆长霖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又回忆了一下方才和徐长胤见面之后的各种细节,正色道:“方才我有很仔细的观察他, 暂时倒是未见出什么,不过就太上皇口中所言当初的那些旧事,此人的动机和初衷都是有着庇护一方百姓平安的大胸怀的,这些年下来都贯彻始终,而且他妻儿又都掌握在太上皇手中,按理说到如今也该是初心不改的。”   略停顿了下,又再沉吟:“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对岳元婧施以援手的真是他,也就算是他对当初反叛之事略存了愧疚之心,可都已然救了岳元婧一命,也可以抵偿清算了,后续他当也不至于把这里加起来十数万人的性命都赔上,就为了对一人赎罪吧?”   在他看来黎浔这样怀疑徐长胤会是导致整个战局胜负的关键这多少是有点杞人忧天了,可黎浔却又不能与他明说她上辈子确实经历过大军溃败城池失守的惨状的。   “会与不会,还是要试试才能知晓的。”黎浔道,从远处收回目光又冲他感激的露出一个笑容,“这次还是要多谢骆大人替本宫出面,唯有您出面他才会相信这确实是太上皇带给他的警告。现在天色不早,回去吧。”   她抬脚往胡同外面走。   骆长霖犹豫着,手指又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黎浔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就又转身问他:“你不回去?”   骆长霖唇角僵硬的扯了一下,但是这昏暗的夜色完全掩藏住了他这种微妙的情绪,他说:“我想在外面走一走,晚些再回。”   他这个人本就清冷孤傲,不怎么合群的,黎浔也没多想只随口嘱咐了一句叫他注意安全。   她的马车停在胡同外面,本来藏在隐蔽处,待到徐长胤走远年十九才亲自带人赶出来。   年念跟着黎浔上了马车,还是百思不解的问她:“如果南岳的那个郡主当初真是徐将军放走的,那您说今天收到了警告之后他真的会登门谢罪说出实情吗?”   黎浔勾唇露出个笑容,眸中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摇头道:“就算当时岳元婧真是他放走的,他会登门谢罪我是不指望的,我其实就是变相的提醒和警告他一下。已经发生的事,如果真的只是他一念之差,那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在意的是现在,这里的战局一定不能有变数。”   姬珩去北境是去打仗的,可必然要时时刻刻悬心留在这边的她,就算南境的战局不妙,她在后方脱身是肯定没问题的,但她不能叫姬珩为了这边事再多分心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此时远比她这边更危险。   她最近压力很大,导致情绪一直不稳,此时心绪难平,似乎肚里的孩子也略有了感应。   黎浔感到了不适,就忙是止住了烦乱的思绪,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后面被她扔在胡同里的骆长霖主仆却一直没再挪地方,骆长霖的情绪瞧着也不怎么对,十安察言观色,就不敢随便说话了,主仆二人在昏暗逼仄的胡同里呆了许久,直至胡同外面黎浔的马车离开了……   骆长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走吧。”   十安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想着徐长胤的事心中感慨之余还是颇为唏嘘的,就随口说道:“这事情真的挺离奇的,徐长胤居然就是当初携城来降的那个南岳叛将,太上皇这心也是真够大的,把他派过来戍边,就算改名换姓替他重新编排了履历身份,这里毕竟是边城啊,万一被认出来……”   骆长霖道:“当年他来大觐时也就二十几岁,正在意气风发之时,后来几年之后再来黔州从军,已经往上虚报了十来岁,还续了一脸的胡须,而且想来是当初叛国之后他心中也甚是煎熬,我如今细瞧着他的样貌确实已经和实际年龄联系不上了。之前在京无聊之时我有搜集过一些兵部早期的资料,当初随他投诚来降的那些兵士朝廷打着保险起见未免他们当中潜藏南岳细作的名义全部调去了别处服役,没有直接放在这边军中的。太上皇用他,当是他真的有将帅之才吧,否则……启用这么一个人多少都是要承担风险的。”   十安不太赞同:“那他妻儿不是也被拿做了人质被朝廷所控制?”   骆长霖就勾唇笑了:“我倒觉得未必是太上皇先起意要挟持他的,而是这位大将军做了背信弃义之事后起了心魔,他原本可以做个富贵闲人安度余生的,大觐朝中也不是没有武将可用,这里不是非他不可。可是他却放弃了原本的身份,抛妻弃子又顶替别人之名回到这里戍边……约莫他是觉得只有他待在这里,守着这座城池和他背后的百姓时才能坚定的相信他当初的抉择没有错吧。”   背叛故国,残害同僚,纵然事出有因,这对当事人而言也将是一副枷锁,永远锁在心上了,内心的煎熬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   所以,徐长胤这个人就很矛盾,他的心里应该是有许多的放不下的。   十安道:“这样说来他确实有可能因为当年旧事出手而放了岳元婧一马?”   “黎二姑娘在这方面的直觉当是没错的。”骆长霖微微颔首,“不过从他所作所为来看徐长胤此人心中自有道义,他可以因为一念之仁放旧主血脉一条生路,但却当是不至于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再行叛国之举,将这近十万边军和城内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   可即便是这样,徐长胤不叛,这里的也会是一场硬仗。   情况,并不容乐观。   十安对战事方面完全不懂,听着他说只习惯性点头,后来才反应过来有哪里怪怪的,不太对劲……   再回头细想才发现是他家主子口误,刚又把皇后娘娘叫成她未出阁时的称呼了。   好在夜深人静,身边也没有外人在他就也直接略过没有提醒纠正。   徐长胤此次回营之后依旧是一切如常,兢兢业业履行着他身为一军主帅的职责。   黎浔在明知道对方边境在不断增兵的情况下,却不能一味地拖延战机,这样一来局面只会是对大觐方面越来越不利,隔了一日他便以姬珩的名义叫黎云泽代为下了一道旨意给徐长胤,命他制定好战术主动出击,夜袭对面的南岳军营。   旨意她是下午才叫人送过去的,时间很紧凑,连自己这边军中都很有点措手不及就更别提对面了,但是因为军队如今都随时处于战备状态,紧急制定了方案也不算冒失。   是夜二更,十数年来的第一次一直以守城为主的大觐边军突然发动奇袭,大军主力正面冲击了南岳军营,与此同时又分出一支两千人的精锐往右侧包抄去偷袭他们的粮草。   战事起的突然,南岳方面虽然一直也是处于战备状态,但毕竟大觐方面主动出击袭营的事是这些年里头次遇见,虽然他们方面也以最快的速度制定出迎敌的策略,但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双方拼杀。   因为大觐方面是全营出动引发的战事,这一场规模极大,双方都不敢大意,军中所有的将帅尽数上了战场。   黎云泽和岳元婧之间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岳元婧刚一露面黎云泽就带亲兵手下冲杀了过去。   岳元婧虽为女将,但也从军多年,并不怯场,不过她手下部将和亲兵却都一致对她颇多照顾,恐她吃亏就在周边为她围成了一个保护圈。   战场上甚是混乱,加上又是在夜里,稍远的地方就分辨不出这些人各自的身份了。   黎云泽这边仿佛是跟岳元婧较上了劲,一开始双方互相拼杀大家都没觉得怎样,但不多时岳元婧身边的人陆续伤亡折损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黎云泽的身手好她知道,可今天黎云泽带在身边的人却根本就不是一般士兵的水平,行走于万军从中,杀人如切菜,游刃有余……   一开始发现异常她想到的是黎云泽的那个做了大觐皇后的亲妹妹现在就在黔州城,黎云泽这个国舅爷会被派了皇家亲卫额外关照也无可厚非,可是实力相差悬殊,眼见着她这铁定是不敌的……   既然进了军营,她自是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但是被对方碾压式的收割了人头就太窝囊了。   她不怕死,但却不想这么死。   “撤。避开这些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大觐士兵……”情急之下她仓促拿了主意。   正待要驭马后撤之时一直紧跟在黎云泽身后的一个小个子士兵突然借着同伴的掩护快速的取出弓箭。   在双方混战的战场上,未免误伤自己人一般都不会出动弓箭手的,岳元婧毫无准备就被一箭射在了后肩上。   她身子一晃,却还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坠马,还要继续再逃,迎面混乱的人群里又突然有个大觐的士兵三两步凌空而起,他却居然是个难得一见的轻功高手,众目睽睽之下越过她那几个亲兵头顶,手中长刀自她头顶凌空劈下。   岳元婧大骇,不能坐以待毙,匆忙之间只能仓促滚落马背躲避。   战烈一刀横劈在马背上,将马鞍劈成两半,战倒都是不曾当场裂开,但背上一道深刻的刀口鲜血奔涌也是痛得癫狂,前蹄离地嘶鸣。   岳元婧只能快速一把拔掉肩上羽箭,又再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两圈避开了被踩踏的命运。   箭头拔出,她有那一瞬间是痛到头目森然,大脑空白的,还不曾清醒冷静下来,战烈已经落地手肘撞在她后颈将她打晕了过去,然后拎了个麻袋似的将穿着厚重铠甲的女人一拎,越出战圈,几个利落奔到大觐军队的后方,抢了匹马带着人绝尘而去。   南岳方面这次准备不足,算是被打乱阵脚吃了很大一个哑巴亏,这一战下来损失惨重,折损数千人,是大觐这边阵亡人数的十倍以上。   但大觐这边暂时就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警告,顺利烧毁他们囤在城外军营的粮草又斩杀了一些人头之后赶在天亮之前就撤了军。   昨夜战局铺开的很大,徐长胤很难顾及全面,是一直到这天午后待到他安排好打扫战场和安顿伤员的事之后,回到帅帐才听到岳元婧再度被俘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45章 落网   消息是他身边亲兵转告的。   徐长胤不免愣了一下。   亲兵端了水来给他洗脸他才回过神来, 胡乱抹了两把脸才又状似不甚在意的问道:“此役还有别的被俘敌将吗?”   亲兵道:“是,另外还有两人,都伤得不轻。”   徐长胤道:“这些人关押何处?可有妥善安置?”   亲兵不曾多想, 只是有问必答:“在后面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关着了,全军上下都在清点伤亡人数并且重新整顿,一时也无暇处理,袁参将派了人看守着。”   徐长胤略略颔首, 就没再问了。   把染血的铠甲脱下来交给亲兵好拿去清理,他自换了身衣裳, 正待要往外走, 那亲兵却又说道:“不过南岳的那位郡主没有一并关押在营中。”   徐长胤的脚步猛地刹住。   回头。   亲兵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见他感兴趣才又解释:“她不是被兄弟们俘获的, 好像是和园陛下派了亲卫跟随黎大人一同上的战场,战事没过半她就被擒获捉拿归营了。人是战侍卫亲自押回来,待到战事终了他便押着人进城了去了。”   徐长胤站在那里, 脸上表情是没什么变化, 但是过了一会儿才又迟缓的问了两个字:“为何?”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亲兵道, “战侍卫走时是跟田副将军打的招呼交涉。”   因为岳元婧在南岳军中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她被俘之后还不是按照正常战俘的流程处理的, 徐长胤会过问也很正常。   亲兵察言观色,见他对此事很上心就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儿:“那小的过去问问?”   徐长胤略有失神,面色沉重的挥了挥手。   小兵赶紧出了帐篷跑出去,结果却不是打听了消息带回来, 而是直接把田副将军请了到了帅帐。   徐长胤过问战俘的事天经地义,田副将军也不曾多想,进来就大大咧咧的径直开口:“将军您是要问南岳岳元婧的事是吗?”   挥挥手把亲兵先赶了出去。   徐长胤皱眉,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怎么?”   田副将军道:“那娘们儿不是兄弟们俘获, 您应该记得前年年末黎云泽那小子险些被栽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下狱,当时杜广良和他手下几个官员被掳职查办了,此事就是南岳人的阴谋,给云泽下套的就是这个娘们儿。所以昨夜战场上陛下特旨调派了他身边亲卫混在军中上了战场,就单是冲着她去的,人是被陛下近卫抓的,战烈走时没找见您就跟末将打了招呼,说是帝后的谕旨要将她提过去的。”   黎云泽十四岁就进了军营了,而且为人正直勤勉,他们这些做叔伯的都很喜欢,甚至想招他做女婿的也大有人在。   黎珺叔侄都是精忠报国之士,却险些因为这个岳元婧的阴谋诡计而送命,所有人都为此揣着恨意。   田副将军说到此处还忍不住啐了一口,后就有些幸灾乐祸的冷笑:“黎家小囡做做了皇后,如今到了该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我瞅着那娘们这次是该凶多吉少了。”   徐长胤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捏了捏,脸上始终如一是一副庄肃的神情。   军中的这些汉子多耿直,又是共事多年的老袍泽了,自然不会时时疑心去揣摩身边人的行为举止。   徐长胤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又问了一些战后军中整顿之事,两人聊了两句田副将军离开之后他也出帐篷去处理战后的一些问题了,却安排了一个亲兵嘱咐他回城去侧面打听一下和园那边是如何处置的岳元婧。   他在军中这一番奔忙,等再闲下来就已经是夜里了。   按理说虽然这一战是以大觐这边取胜而告终,可毕竟还处于战后的敏感时期,他不该擅自离营的,晚上就借口自己受了点外伤十分疲惫交代了两个副将让他们夜里多注意敌方动向,尽量晚上不要叫他,他要好好歇息一宿。   常年征战的人哪个身上都得带点病根儿,互相最是能够体量的,两位副将自然拍胸脯保证军中诸事不用他烦心。   是夜,三更。   一道人影选择和园防卫最薄弱处□□潜入,避开外院的守卫轻车熟路的寻到关押岳元婧的院子。   在附近先找到两个落单的巡逻侍卫将二人用手刀放倒,又补了一些迷药,然后扒下两人的衣裳,他自换了一套,另一套随手打包团起来,埋头进了那院子。   和园对岳元婧的看管不算松懈,在自己的地方守她这么个有伤在身的女人也用了八个人的精锐护卫。   那黑衣人出其不意洒出迷药,八个人里当场倒下一半,剩下四个也多有不同程度的中招,他似乎是尽量避免伤人,动作利落迅捷的只是将人拍晕,只在与最后一个完全清醒的侍卫交手时不得已出刀将对方砍伤,但随后还是补了迷药将其放倒。   岳元婧这一夜自然是不可能睡得着的,外面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她习武之人又是夜深人静时,在屋子里当时就有察觉。   只是她被捆住了手脚又塞住嘴巴,一时也动不得。   等门外的人从守卫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她瞧着对方身形一眼认出——   眸中冷蔑之外就又漫上了滔天的恨意。   那人上前拿刀割开她身上绳索,她本能的抗拒了一下,随后却极坦然的接受了。   等到去了束缚,那人就把拿到的另一套衣服递给她:“换上,跟我走!”   岳元婧倒是没犹豫,坦然的接走衣服麻利的套上身,同时却竟然不忘出言讥讽:“大觐的帝后不惜设计全军袭营就为了制造机会设局抓我,你就不怕这是个圈套?”   姬珩和黎浔把她拿获又带进了城里来,却只是看押在此,还没有提她去问过话,这件事本身就有点不合情理。   她心里有疑,被关起来之后一直在琢磨的也就是这件事。   可现在送上门的救命稻草她也只会一把抓住。   来人起身去门口帮她把风,闻言只咬牙从牙缝里沉沉的挤出一句话来:“如果是圈套,那你就当场杀了我,死之前也可泄愤了。”   岳元婧手下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再抬头又看了他一眼,眼中就更是漫上了深恶痛绝的神情来,半点不领情的冷笑:“别以为你假惺惺的施以援手我就会领情。”   那人并不接她的话茬。   她忍着肩上的伤痛,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出院子又从地上捡了把刀抄在手中。   那人从前面开路,带着他沿原路走。   两人全程没有再交流,待到顺利翻出围墙,那人正待要领她去街角更换守城兵的铠甲,走了没两步却是勃然变色,脚步猛地刹住。   岳元婧原是在后面跟着他的,一个不察险些撞他身上,顿住脚步再一抬头,就瞧见了前面的路口处高居马上弯弓搭箭带着一队弓箭手好整以暇已经堵在他们去路上的黎浅。   她目色一寒。   她在黎浅手下吃亏也不是一次了,后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新仇旧恨涌上来,还不待发作就听得身后有开门声伴着一片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也凭空出现。   岳元婧的反应不算慢,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一个反手将徐长胤抓在手里,横刀压在他喉间,并且果断的后背退到了旁边的墙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死角。   身后打开的是和园的一个平时不会开的小侧门,披着裘衣和坐着轮椅的骆长霖被上百侍卫拥簇着从门内出来。   徐长胤是始终低垂着眼眸的,他似乎早就做好了会事败的准备,此时面上神情紧绷以此来掩饰所有的惭愧和汗颜。   他不敢去看任何人,也没脸去看任何人。   岳元婧却是满面杀机的挟持着他,严阵以待望向黎浔。   她不傻,当场就明白了:“你拿我做饵,你在设局?”   黎浔看向她架在徐长胤颈边的刀,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挑眉道:“一个屡教不改的叛将而已,你是打算拿他来威胁谁?”   岳元婧挟持徐长胤本就是下意识出于自保的反应。   黎浔的话叫她如遭雷击,不免愣了一下。   黎浔却真不是拿话来糊弄她的,说着就已经抬手下令。   她给过徐长胤机会了,所以哪怕这个人是军中主帅,并且多年以来兢兢业业毫无劣迹,就冲着今晚他人赃并获的情况,死在这里也不冤。   虽然——   她也不介意再给对方一条活路。   去路被黎浅带着弓箭手堵住了,这边杨嵩亲自带人压了过去。   岳元婧当然知道徐长胤对她的屡次援手一旦被识破大觐方面就觉不会再姑息于他,再看黎浔的这个反应也确实是没了机会……   她心中彷徨着一个慌乱,只在一个迟疑间就被杨嵩带人上前抄走了家伙,将他二人分开分别押下了。   黎浔款步上前,她也没和徐长胤叙旧,见面就单刀直入:“临了本宫还是想问将军一句……为何?”   徐长胤两度纵放敌国战俘,这已经构成叛国的死罪了,她没打算姑息,问就只是因为好奇,徐长胤答了她若觉得情有可原或者会酌情一下,但如果对方不想说……   她也没打算在这上面耗时间。   徐长胤的脸色此时已经涨得通红,因为羞愧,他死咬着牙关,终究也是无颜为自己辩解的,只道:“任凭娘娘处置。”   这样的结果黎浔一点也不失望,她微笑了下,并不勉强:“你是太上皇一手提拔起来的,今日之错毫无转圜的余地这是事实,但是本宫不会处置你。杨嵩,派人押他回京交给太上皇吧。”   杨嵩招招手,下面就有人要将他押走。   徐长胤被带走时却又猛地想到了什么的样子,蓦然回头,神情惊恐又哀痛的看向岳元婧。   岳元婧且还愣在那里,黎浔转头看向她,再度语气平静的给了她该得的结果:“你我份属敌邦,本就水火不容,何况你曾设局构陷我兄长,意图将我黎氏一族逼入万劫不复之地,于公于私,昨夜在战场上你都早该死在我长姐箭下了。多留了你一夜,现在你的利用价值也没了,死了不冤。”   言罢,就举步移向旁边。   岳元婧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按理说并不该被三言两语镇住,但她也是高傲惯了的,此时被黎浔看一件废物一样三言两语定了生死?   她这本该轰轰烈烈堪称传奇的一生啊……   还是那句话,她不怕死,但这不是她能接受的死法!   心中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在杨嵩身边的侍卫举剑将要砍向她时,她就蓦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之余整个人都蒙了……   浑浑噩噩间,却是已经被带出去四五步远的徐长胤目赤欲裂的回头,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的砸在地上,低吼道:“娘娘!饶她一命!”   他身为朝中二品武将,方才自己认罪时都没跪的。   这一跪,气势惊人,侍卫持剑的手顿住。   包括黎浔和岳元婧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哪怕这位徐大将军是因为当初杀死了岳元婧生父而愧疚,可他都出手两次了,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都赔上了……   何况他当初反叛出逃也是因为与岳元婧之父心中道义不同,他根本就不该是如此愧疚的。   黎浔意识到此事之间必然另有隐情,再度拧眉质问:“为何?”   这一次,却是未等徐长胤开口,便是岳元婧疯了一样冲着他怒吼道:“我不要你救……”   旁边侍卫反手当场卸了她下巴。   徐长胤为了保她,已无退路可走,眼睛赤红的咬着牙字字泣血:“她……是我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今天有点事,耽误码字了,前面两更时间都拖了,但是有三更哈!还有时间,我继续去肝! 第246章 不悔   “呀!你……你你你你……”战烈眼睛放光, 兴奋的差点一蹦三尺高,最后是匆忙捂住了嘴巴才没叫自己当场把心里的想法都一股脑问出来。   老天爷啊,果然还是跟着我家主母生活更加多姿多彩啊, 打打杀杀的太没新意了,刨人家祖宗十八代的小秘密这可真是贼拉有意思了!   目光灼灼的盯着徐长胤,很有点跃跃欲试——   我说老徐啊,你当初究竟是为什么叛国的?真就是为了边城百姓天下大义?莫不是睡了顶头上司的女人, 唯恐事情败露才一不做二不休的杀人灭口了吧?   怪不得他投奔大觐之后没多久就撇下媳妇和儿子自己死遁又出来了,莫不是媳妇儿子都是意外, 岳元婧的亲娘他的老相好才是真爱?   越琢磨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推论靠谱就等于实锤了!   鉴于这厮得意忘形表现的实在太兴奋了, 就是黎浔这种不与白痴论长短的都忍受不了, 警告的横了他一眼。   战烈倒是知道自家主母不能惹, 缩了缩脖子耷拉下脑袋开始暗搓搓的自己玩手指,一边还是忍不住不间断的去偷瞄徐长胤。   岳元婧这时候因为气恼已经面目狰狞。   她拼命的挣扎,想要冲上来, 喊不出完整的话来也不消停, 口中嗷嗷乱叫的发出怪声, 冲着跪在地上的徐长胤咆哮。   徐长胤目光沉痛的望着她。   他也知道女儿恨自己, 不想承他的情也不想被他救。   他之前跟岳元婧说如果这会是个圈套的话就让岳元婧当场杀他泄愤, 这其实并不是一句气话。他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了,又如何看不出来帝后扣住岳元婧却不立刻处死极有可能是个陷阱,分明之前骆长霖的出现已经是在给他示警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 今夜必须出手。   如果岳元婧方才就一刀杀了他,那么他身死之后无论岳元婧会被黎浔如何处置他也都管不了了,总归是他能做的都做了。   可偏偏岳元婧没能领会他的意思,错过了他以死解脱的唯一机会。   现在他既然还活着, 就真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亲生女儿被处死。   满场的目光都齐齐聚焦在他们父女身上。   他咬着牙,无比艰难的再度开口:“当初我叛来大觐之前其实是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的,可是我的女儿……她接受不了我当初所做的决定,在事发当夜与我大吵了一架,后来我去忙着做外面的事,她母亲……一个没留神就让她跑了出去。”   对于叛出南岳的决定,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也不曾后悔,可是就因为这个女儿……   自那以后他就陷入了无止境的自责当中。   在被大觐朝廷收留并且荣养起来的那两年,他几乎是夜夜噩梦,一头扎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日日被折磨,短短两年时间就苍老颓废的不像样子。后来是他的妻子实在于心不忍,心一横给他出了主意,叫他干脆来两国边境从军吧。夫妻多年,她是了解他的,想着他人在这里,每天亲眼看到因他的守护而重新有了正常生活的这些百姓,他就能有勇气和毅力坚信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可是他当时的身份在大觐朝中很敏感,哪怕是来军中做个下等的小兵都要皇帝下令恩准,于是他上了一封密折给皇帝,请求。   后来皇帝召见了他,两人聊了许多,出乎意料之外这位陛下居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忌惮他,甚至有意提拔他为将帅。只是他叛将的身份太扎眼了,出现在军中下面的部将和士兵很难服他,所以皇帝给他变换了身份,将他扶持上位。   为了彻底隐藏他的身份,他就必须要和妻儿分开,妻子纵然不舍,但更不想看着他痛苦颓废下去。   她当时说的原话是:“你在我们母子身边,用不了几年也要抑郁而终,与其这般,便不如去吧,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即使以后不再见了,也只当是你早了两年离开的我们母子。”   她想要他活着!知道他活得好好的,比看他熬死在自己面前要更好!   于是从那以后,他斩断过往,用皇帝安排给他的新身份来了南境从军。   心里是记挂着大义的妻子和被他抛下的幼子的,本来也没想着再婚配,可人在军中却是身不由己,推三阻四的次数多了又要惹人怀疑,最后才以徐长胤的身份又娶了一个媳妇儿。因为他心思都还在自己原配的妻儿身上,也无心再跟别的女人儿女情长便随便挑了个苦命的寡妇,寡妇带着的女儿他也视如己出的抚养,为的……   也算是寻个安心,借以弥补他心中对亲生女儿的愧疚。   直到——   两年前南岳派使团入境求和,他正面近距离的和岳元婧接触过之后。   女儿的眉眼神似他夫人,而且年岁也差不多,他当时就起了疑心,但是不敢确定也不敢声张。   再到后来岳元婧在姬珩和黎浔的婚典喜堂上行刺被俘。   那夜他抱着忐忑的心情去关押俘虏的帐篷迷晕了侍卫,查证了岳元婧后颈上与他女儿一模一样的胎记。   父女重逢,本是件催人泪下的喜事的,可是他和女儿的重逢……   徐长胤说着,忍不住又再转头看了岳元婧一眼,眼中神色越发显得沉痛:“当年我们也找过她,可是黔州城整个处于□□之中,尸横遍野,那时候她才只有八岁,我们都当她已经没了。”   女儿是因为不认同他的做法与他吵架才离家出走的,他那些年一直将女儿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内心时时刻刻都在痛苦煎熬。   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是——   他的女儿不惜与他决裂,用性命在控诉与他抗争,逼着他承认他错了。   而多年后的父女重逢,她更是给了他响亮的一个又一个耳光,父女俩成了战场上互相往来厮杀的敌对。   可即便如此,揣着对女儿多年愧疚的他也不能见死不救的。   这事情的真相就很有点跌破了所有的认知。   所有人都当场沉默下来,岳元婧本来是极力挣扎想要阻止徐长胤说出实情的,可对方执意抖露秘密之后她也就消停了,只是眼睛充血,眼神愤恨无比的死瞪着为了她赔上了前途甚至马上都要性命不保的亲生父亲。   她这样的眼神,在黎浔这样事不关己的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更遑论是一直对她抱有愧疚的徐长胤了。   徐长胤亦是眼眶通红,这个驰骋沙场二十几年的铁血汉子,这一刻却是用了所有的自制力在控制着,不叫眼泪垂落。   黎浔沉默了片刻,便是有如茅塞顿开一般的缓缓一叹:“那我总算明白了当初被派潜入黔州来行刺的为什么不是专门培植出来的刺客,而是南岳军中这位身份特殊又举足轻重的郡主了,她的身份……确实很特殊!”   南岳皇帝显然就是知道岳元婧的真实身世,派她行刺只怕就是个幌子,她能成功,南岳白赚了一个大觐皇子的人头,她若不成……   他们那次派岳元婧来,就是刻意制造契机叫徐长胤与她父女相认的!   徐长胤!   那边是什么时候发现徐长胤的身份的黎浔不知道,但是很显然对方现在筹谋的在等机会拿下做利器的人就是徐长胤!   徐长胤发现岳元婧的身份已经有两年时间了,就算他一开始没有想明白,但是依着他的头脑,经过这两年时间他也怎么都能大概猜到南岳朝廷的用意了。   虽然岳元婧一直抗拒和拒绝认他,但是南岳利用岳元婧最终的目的一定会是劝降他,最不济也是可以利用这层关系从他这套出部分军情的。   黎浔的话,他无从辩驳,只咬紧了牙关垂下头。   黎浔又侧目看向了岳元婧,表情就从凝重变得玩味起来:“那么你呢?你是早知自己的身世却故意拿着你父亲的愧疚之心来利用?还是你一开始也确实不知道身世,只是被南岳皇族拿捏用做了棋子?”   战烈听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立刻殷勤的上前又把岳元婧的下巴给掰了回去。   岳元婧恢复言语功能之后就第一时间冲着徐长胤咆哮叫嚣起来:“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你才不是我父亲,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父亲是大岳的长顺侯霍云冈。他是被你杀死的,你是叛国的逆贼……”   徐长胤任她咒骂,并不还嘴。   战烈这种好奇心爆棚的就算得过黎浔的警告也忍不住了,抓着后脑勺琢磨:“这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又被南岳的老皇帝给忽悠养傻了?”   按理说,人在极度反感和畏惧某件事时会出于本能的排斥,如果岳元婧是从小就觉得自己父亲叛将的身份叫她抬不起头来,她会自己给自己洗脑灌输一种否认身份的排斥思想,并且不断拿这个谎言来蒙蔽自己也是可能的。   但照徐长胤说的,她当时离家出走的时候已经八岁了,八岁的孩子记忆力应该是已经比较好了,而且据说她是在那位霍将军身死之后自称是其遗孤找去的军营从军,从而得了南岳皇帝的赏识和厚待,还被封了郡主。   就目前这个事态发展和局面来看,南岳皇帝明显一早就知道她的真实出身……   所以,岳元婧究竟是当时受刺激太大,自我麻痹到确实记忆混乱给自己编排了一个是霍家遗孤的身份,然后自欺欺人的自己就信了?还是她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忘记,只是排斥父亲的做法,才借别人的身份来抬高她自己,以避开那段在她看来是极度不堪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47章 国母   无论事实为何, 单从徐长胤的角度讲岳元婧这些年都是认贼作父的。   可是时至今日,即便她依旧不肯认自己,他也没能对她见死不救。   岳元婧的样子像是被人扯掉了遮羞布一样, 气鼓鼓恶狠狠地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偏执的人黎浔也见的多了,曾经的骆雪骆大小姐就是个中翘楚,跟这样的人交涉讲道理都纯属浪费时间。   她只是微微沉吟,再次跟徐长胤确认:“你想本宫饶她一命?”   徐长胤也知道岳元婧和她还有黎家之间现在有的不仅是国恨还有私仇……   他脸色依旧涨得通红, 还是磕了个头:“罪臣知道不该强人所难,但实在是……求皇后娘娘网开一面, 饶她一条性命。您将我二人一并押解回京, 面见了太上皇之后罪臣会当面请罪, 承担一切的罪责。”   他也没有异想天开, 就冲着岳元婧的身份和她这些年来做的事,真的是黎浔肯饶她,太上皇那里都未必, 但他依旧得是全力以赴。   黎浔没有马上回答, 但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并不是什么纠结和迟疑的样子。   徐长胤就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娘娘……”   还要再求情, 黎浔却沉吟着开了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自苦的,看她这个样子也是没打算认回您的。其实本宫是打从心底里佩服将军当年忍辱负重的决断,您为无辜百姓所做的那些事是值得称颂和敬仰,现在执意如此是定要晚节不保的。”   徐长胤的心中一直都是有他自己坚守的道义的, 只是同时他又觉得亏欠女儿,这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自己认得清楚心中是非是一方面,可是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这又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意思了。   此刻心中, 忍不住的百感交集。   他用力的抿紧唇角,坚持。   黎浔道:“您也算是看着本宫长大的长辈了,本宫素来是敬佩将军的为人的,即使您为亲情所困屡次犯禁,但本宫还是相信您对这一城百姓的维护之心,不会忍心将他们置之死地的。我不怀疑您的信念和忠诚,所以……现在我也不是不能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徐长胤眼中瞬间燃起一线光亮,猛然抬头。   黎浔道:“南岳皇族握着你的这个把柄,只要你在阵前将这个敌国将领斩杀,他们对你就彻底失去了掣肘的能力,你若没了把柄在他们手上,本宫依然可以允你回到军中……今夜之事揭过,太上皇那里来日回京本宫也会替你作保澄清,一切都可维持原样。”   这个诱惑力可是不小的。   一直保持缄默的岳元婧目色忽的一厉,眼神又刀子似的瞪过来。   徐长胤却既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任何的迟疑,他表情痛苦的看着黎浔,摇头:“无论如何,当初确实是我对她不住,还请娘娘饶她一条性命。”   黎浔盯着他又瞧了两眼。   徐长胤明显是心意已决,而这位皇后娘娘也向来不会拖泥带水,众人都不知道她这是在等什么,就只眼巴巴的看着。   不,也许有一个人猜到了,骆长霖的眸中微微闪过些什么之后,唇角就隐晦的牵起了一个弧度,闲闲的先往旁边别开了视线瞧风景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黎浔才再度开口:“起来,天也不早了,回军中去吧。”   “娘娘!”徐长胤明显会错了意,惊恐之余低吼了一声,还要再求情,黎浔就表情冷淡的笑了下,“你不就是想保她一条命吗?本宫答应了。”   骆长霖没有回头,只是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其他人,包括黎浅和杨嵩在内却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黎浔道:“本宫说不杀她就一定不会再要她的命了,但是我暂时不可能把人交给你。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她,将军的这个女儿冥顽不灵,心思始终还是在对面的,人我先扣下了,随后会叫人将她押解回京交给太上皇。将军你就算信不过本宫,也总该信得过太上皇了。这里的战事依旧由你主持,待到他日将军大捷回京再去太上皇处领人就是,我保证,除了软禁,绝不会再为难她。”   言罢,给杨嵩递了个眼色:“先把她带进去吧,本宫这里还有两句话要同徐将军说。”   “是!”杨嵩冲街口那边的黎浅也挥挥手。   黎浅带着弓箭手先从另一边撤了,杨嵩也带人先把岳元婧押解进了和园门内。   十安随大流,要推走骆长霖的轮椅却被他拦住了手。   十安就很有些为难了,紧张局促的瞧了眼周围的人,骆长霖却道:“你先进去。”   十安自己都觉得他家大公子枉顾皇后懿旨挺过分的,但是不敢多嘴,只能硬着头皮先拱手退了。   战烈没走,就跟在黎浔旁边,一方面好奇心重想听黎浔和徐长胤说悄悄话,一方面也是为了黎浔的安全,不能放她单独和徐长胤在这街上。   他也转头去盯着骆长霖看,觉得这人有病。   但骆长霖的脸皮当厚则厚,直接就对他视而不见,稳稳地坐在当街上。   黎浔眼角的余光自然也瞟见他了,知道这个人骨子里桀骜难以驾驭,也懒得计较,就对徐长胤道:“本宫实话与你说,陛下此时并不在城中。”   徐长胤听得悚然一惊,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黎浔却直接抬手制止:“他此次并不曾与本宫一同南下,离京的次日就悄悄离队转道北上了,虽然目前消息还不曾传过来,但从时日上算他应该早几天就已经抵达北境军中了。”   徐长胤是武将,立刻有所顿悟:“是因为漠北王庭的变故?”   “是。”黎浔没瞒他是因为到这时候已经没必要了,姬珩尚在路上的时候行踪可以隐藏,可他一旦入了北境军中主事就算依旧尽力隐瞒,但谁也不是傻子,有心人士只要多加观察推论也能想到他的去处了。   黎浔目前能做的都已经为他做了,这时候就与徐长胤说道:“北境的局面本宫与将军都是鞭长莫及,当然那边也用不着你我操心。本宫今日与你透底,想必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此时我也依旧相信你要保一方百姓平安的信念,今夜之事我不会外传,就只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至于……岳元婧,我答应留她性命就一定不会食言,只是她的心性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劝诫的话我是不会去与她说的,怕是她会在北上的途中生事我会叫人废了她武功,送回京城软禁,将来等着你自己有时间了你们的家务事便你自行解决吧。”   她跟岳元婧是有仇,但是为了国事,她可以让步。   只是么——   她可以不必非要将岳元婧置之死地,可是这个女人偏激又阴狠,她也绝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的机会叫她再出幺蛾子。   而且,她肯留岳元婧性命这已经是很给徐长胤面子了,还指望她做说客去给这父女俩调解关系么?   她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徐长胤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这样的人,毕竟是有过叛国先例的,按照正常情况他这次再次露出了背叛的苗头来就哪个做主子的都不可能再对他放心了。   他是不怀疑黎浔依旧准他统领南境边军的诚意的,即便身份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是看着黎浔长大的,多少了解,同样的也明白黎浔会继续用他也是出于这些年相处下来的了解和信任。   徐长胤再度红了眼眶,屈膝跪下郑重一拜:“末将明白,定不辜负娘娘和朝廷的托付!”   “回去吧。”黎浔淡淡的开口,“再晚了……被人察觉你擅自离营的事不好。”   她转身往回走,骆长霖也转过轮椅跟着她往那扇小门的方向走。   黎浔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的出言讥讽:“骆大人的好奇心也这么重吗?知道的太多了对您不好!”   好奇心最重的战烈闻言,有点做贼心虚的又挠了挠后脑勺。   骆长霖没说话。   待到一行人进门消失在和园的围墙之内,徐长胤也抹了两把脸快速把情绪调整好,出了街口找到自己提前藏好的马匹趁夜赶回营去了。   黎浔进得门去,里面的小园子里杨嵩还押着岳元婧站在那里等着。   看见黎浔,岳元婧登时难掩怒火,恶狠狠的瞪过来。   黎浔没和她一般见识,只侧目吩咐战烈:“穿了她的琵琶骨把武功废了。”   战烈的行动力惊人,岳元婧那边如遭雷击之余还没能出言反驳一句他就已经冲上前去,袖中滑出两柄短刃钉入岳元婧两边肩骨。   岳元婧痛得头目森然,惨叫声刚起又迅速咬牙,但是剧痛刺激之下力气暴涨险些就将押她的两个侍卫给撞翻了,好在是那俩人很是警惕,一直全力押着没叫她挣脱。   战烈没有撤刀,又回头跟黎浔解释:“现在撤了会失血而亡,等回头拿烧红的铁链替换锁住就成。”   “嗯。”黎浔微微颔首,也没多过问,又对杨嵩说道:“安排一下,等战烈处理好就即刻叫人送她回京,路上注意点,不要叫她逃脱,活着送回京城去。”   岳元婧绝不可能安分,沿路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逃走,其实若不是看徐长胤的面子,黎浔大可以直接打断她双腿叫她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   现在这样,已经是她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48章 催命   杨嵩也没多问的应了一声。   黎浔确实没有和岳元婧叙旧多谈的兴趣, 都安排妥当了就错开她身边要回后院去。   岳元婧一身全被冷汗湿透了,整个人水洗一般也没了力气,几乎等于是挂在两个侍卫臂弯上的, 此时更是恨极,恶狠狠地瞥向她,气息虚弱又咬牙切齿道:“我不用他救,有本事你杀了我……”   厚颜无耻的人黎浔见过, 她本是懒得多言的,此时便顿住了步子, 挑衅的扬扬眉:“本宫不当场戳破是给你留着体面呢, 何必自恃清高又把旁人都当傻子?你当真不想叫他救你?”   “他是叛国的逆臣, 是我大岳的羞耻, 人人得而诛之,我没认他,也不会认他!”岳元婧撑着力气, 眼中依旧恨得明目张胆。   黎浔就嘲讽的笑了:“你若真不想他救你, 那他跪下来求我的时候你早该有骨气的拒绝并且出言阻止了。岳元婧, 你若仅是与他意见不合, 互相为敌, 那不算你的错,可是你无耻!你一边嘴上辱骂嫌弃他,可是打从心底里却是在心安理得的啃食他的骨肉,嘴上义正辞严的说不齿于他那样的父亲, 你却又在堂而皇之的利用他对你的父女之情来保你的命。你若真是有骨气不齿与他为伍,上回他救你你就该拒绝,这一次他来了你也不该跟他走。你自己自欺欺人也就算了,别人不揭穿你你还要把人都当成傻子么?”   徐长胤也不蠢, 岳元婧什么心思他很明白,只是他们父女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黎浔一个外人横竖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原也没那个兴致去揭别人的短。   而岳元婧还敢主动挑起话茬儿,也无非是因为做贼心虚想要扯高了嗓门虚张声势罢了。   “你胡说,我没有!”被戳中了心思,岳元婧激动的反驳。   黎浔道:“这些年其实你也一直过得都不轻松吧,因为你很清楚你是盗用了别人的名义才得了郡主的身份和在南岳军中的地位,你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觉得有一个叛国的父亲很耻辱,也许那时你就只是单纯的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所以你编造了一个假的身世试图摆脱,可是后来呢?当你渐渐长大懂得了是非对错之后呢?你现在最恨的究竟是他叛国投诚的作为?还是因为他的存在威胁到了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真的不知道南岳的皇帝是在利用你吗?不尽然吧?我想你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但你为了保住现有的身份和地位,就自欺欺人的假装你自己不知情,顺应南岳皇族的需要一再的利用亲情绑架,试图从你亲生父亲身上牟利。”   黎浔知道自己此番有些臆断,但她确实对岳元婧有成见,就当是恶意揣测好了,她就觉得岳元婧根本没忘记过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就是在装傻,想要继续享受现在头顶所有的光环和荣宠而已。   “我没有……”岳元婧疯了似的不停在后面咆哮否认,黎浔没再理她,径直回后院去了。   她一个人走的,毕竟是夜里,无论是杨嵩还是骆长霖都不方便尾随。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杨嵩去忙黎浔吩咐给他的事,骆长霖则是叫十安推他回房了。   十安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颇为唏嘘:“公子,您说皇后娘娘不计前嫌放了徐将军回军中并且还继续委以要职,这决定是否太草率了些?也太冒险了吧?就算拿住了他那个女儿做筹码,真的就能完全的挟制住吗?”   骆长霖今夜的心情却很是不错,他唇角甚至都不自知的一直微带了个弧度,闲闲的道:“她没要挟。”   “啊?”十安就彻底蒙了。   骆长霖道:“她继续用徐长胤是因为她清楚徐长胤此人心中自有道义和底线,就这徐长胤当初行事的初衷,无论是他叛国还是抛妻弃子前来边境从军……初衷都不是为了向大觐朝廷投诚和表忠心的。一直以来他守的都不是大觐的边境,而是他自己心中的道义和理想。至于他那个女儿,他不忍心看着被处死也只是因为愧疚和血脉牵连,他可以为了补偿女儿而舍弃官位甚至性命,却绝不会为了她就将整个边城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黎家姑娘用他是对的,没有任何的风险和隐患。临阵换帅本来就于战局无益,何况徐长胤在军中多年,应对南岳人最是有经验,重新换一个人上去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在外人看来黎浔这完全就是妇人之仁,随性而为,简直就是在拿那九万边军和全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可是他看得清楚她明达世事对全局和人心洞若观火的眼光。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眼界和心胸,她坐在这个当朝国母的位置上确实实至名归,她确实配得上那个位子。   只是……   想到与她同坐在高处的那个人,骆长霖前一刻的好心情突然烟消云散,灭了个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十安认真揣摩着他的话,啧啧的点头表示受教,后来又反应不过来不对劲:“公子,您又……”   称呼错了啊,这已经是这两天里的第二次您把皇后娘娘喊成未出阁的姑娘了……   就算是在私底下,也得注意不是?   话到一半,瞧见他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就闭了嘴,没敢再拿这种小事烦他。   黎浔回了后院也没有马上去休息。   黎浅遣散了弓箭手又去找了杨嵩一趟,等他安排好了押解岳元婧回京的事之后就带消息过来给黎浔。   大晚上的姬珩又不在,黎浔不好单独叫杨嵩过来说话,就把后续的事情都交代给黎浅转述了。   待到黎浅走后,她重新熄灯躺在床上心情却仍是久久无法平静的。   今夜之后,前世南境战败的根源终于找到了,她观察徐长胤的生平和为人,还是觉得前世就算是有岳元婧从中周旋,他也绝不可能卖消息给南岳,唯一的可能就是——   岳元婧打了感情牌,利用他的愧疚之心,假意与他相认并且暗中来往,在得到他的信任之后才旁敲侧击的探听到了军中消息,给南岳大军做了内应。   这一点,从徐长胤后来是战死的而非是回到南岳也可见一斑,他最后应该也反应过来了问题是出在哪里的,只是为时已晚,回天乏力,一腔愤懑之余又无法将亲生女儿的事抖出来,只能选择全力以赴的战死了,以自己的性命和鲜血赎罪了。那时候边境战死的将领那么多,就属他的死状最是惨烈,由此可见……   他不惜背负骂名,舍弃一切所守护的一方百姓,最后还是因为他自己的疏忽全部被毁弃了家园,葬送了性命!   徒劳一场,偏给他这致命一击的还是他一直心存愧疚想要弥补的亲生女儿。   所以——   这就是所谓的忠义不能两全么?   真相揭开了,黎浔想通了一切,心情却并不轻松,辗转了个把时辰,天蒙蒙亮时才又勉强打了个盹儿。   战烈那边处理好岳元婧的伤势,确保她不会中途因为伤重而丧命之后杨嵩就让安排好的人手将她乔装之后秘密带上路了。   而等得天亮之后,他又按照黎浔的吩咐秘密去当地官府的监牢里找了个和岳元婧身形差不多的女囚出来,做成受了刑讯半毁容的模样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回了军营。   当天上午徐长胤就把“岳元婧”和前夜被俘的另外两名敌方将领都提出来,列开阵仗在他们营门之前亲自操刀将三人砍杀,示威挑衅之后又把人拖回去挂在了自家军营门前示众十日。   临走,随队同来的黎云泽打马上前将一个精工雕刻而成的小木匣子放在了空地上,并冲对面喊话:“我朝帝后听闻贵国国主病重垂危,特此备了薄礼一份,请代为转呈。”   撂下话来,便收兵回营。   对面昨夜损失惨重,士气也跟着受损,一时之间投鼠忌器竟也没有冲杀出来就任由他们走了,后来才有人出来将那盒子给抱了回去,拿给主帅看。   主帅是不敢随便把东西呈送回京拿给皇帝看的,谨慎的打开查看,里面却仅是放了薄薄的一个信封,信封背面加了带有大觐皇族印记的火漆封口,他不好拆阅,确定里面没有使诈才叫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去。   那盒子里的信是黎浔打盹儿醒来临时起意才写了叫战烈又给补送过来的,战烈不敢拆火漆,但终究是耐不住好奇,回去之后扭扭捏捏的围着黎浔转了两天终还是问了:“娘娘,您给南岳那个老皇帝的信上写的什么?”   套交情并且趁机求和么?   黎浔斜睨他一眼。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忙是低头去抠门框了,却还是赖在门口不肯走。   黎浔这才卖了个关子勉强答了一半:“催命符!”   咦?!   我家主母就是主母哈!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个什么操作?   战烈一下子又兴奋了,巴巴的看过去。   黎浔却是莞尔勾唇,不再说了。   之后大觐方面就一反常态,不再持守城的姿态,连续几天都在积极地策划主动出兵,各种叫阵袭营真和南岳的边军卯上了。   他们那边将领也是多年驻守边关的老将,经验丰富,上战场的人都有血性,边境的战事直接进入白热化状态,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的,打的如火如荼。   而他们京都方面,老皇帝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入冬之后被寒风一扫就更是一落千丈,本来还隐瞒病情的,这就彻底瞒不住了。   边境在打仗,老皇帝的身体又不好了,南岳朝廷上下其实是朝臣恐慌的,几个皇子更是暗中较劲,都在提前做准备。   黎浔给的那个匣子送进京,又是经过层层检查把关,最后才送到了皇帝手上。   这老皇帝本来也正因为边境战事没有取得好的进展而烦躁,随手拆开信封,里面一张薄纸,字迹清秀的就一句话——   岳元婧身死,阁下手中再无出奇制胜王牌可用,悲呼?悲哉!   旁人瞧见这样一句话,也不过只会当成是大觐那边的帝后是年轻人,好大喜功,一场小胜之后故意借岳元婧之死来羞辱的,却只有南岳皇帝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以及——   岳元婧对他而言是何其重要的一件制胜的法宝!   收复失地是他半生心愿,如今不仅没有看到希望,手里抓着的决胜王牌还不曾发挥功效便折了进去,老皇帝一个急怒攻心,刺激了肺脏上的旧伤,当场一口鲜血喷出来,晕死了过去。   这之后,他身体就恍如大厦坍塌,直接卧床不起了。   黎浔那边以最快的速度收到潜藏在他们京都的探子递送回来的消息,自然很满意,但仍是督促徐长胤继续对他们的边军施压。   “南岳皇帝一定不会撤兵的。”黎浅暂时对这场战事的前景也并不十分乐观,“当心他会狗急跳墙!”   “没关系!”黎浔莞尔,“他可能失去理智,但他朝中总有清醒之人在。”   黎浅皱眉略一思忖,“岳元骐?”   黎浔点头:“他如果不想接手一个残局的话,就算不想做那个不孝子只怕也不能再坐视不理了,再等等,我想……他近期一定会有所行动的!”   五日之后,一语成箴,南岳朝中果然是又出了一件大事,并且直接导致本就卧床不起的老皇帝陷入弥留……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依旧是单纯走剧情的一章,快了快了,虽然还没写到我预期的地方,但南岳这边基本算完事啦! 第249章 来客   姬珩手底下打探消息的事一直都是战烈负责, 所以战烈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当即就兴致勃勃的来找黎浔禀报:“探子刚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南岳朝中出事了。他们那个老皇帝最近不是病重么, 不能临朝理政,就彻底放权给了太子和另外两位被特许参与政事的皇子,这三人都被特旨准允搬到了宫里小住,顺便轮番给老皇帝侍疾, 然后三天前……”   说着,还挺不好意思的偷瞄了黎浔一眼才挠着后脑勺道:“那天夜里侍奉在老皇帝榻前的南岳太子中途去偏殿小憩, 就和近两年宫中新宠的一美人儿滚在了一起。”   不过就是听了个故事, 黎浔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倒是年念很有点不好意思的微微红了脸。   黎浔手里依旧捧着补品在吃, 又问他:“这是事情暴出来了?后续呢?”   “其间刚好同住在宫里的另两位皇子前去老皇帝寝殿探望,当场撞破,惊动了老皇帝, 老皇帝又吐了血, 探子送消息回来的时候说是还没醒过来呢。”战烈道, “这回应该是……够呛了。”   三番两次公事私事上的受刺激, 正常人都要气吐血了, 何况是个一身伤病又气性不小的老头子。   “还有其他人呢?”黎浔再问。   岳元骐因为在南岳朝中确实没什么争储的实力,加上他本人很沉得住气,就一直都是扮猪吃虎不冒头的。去年上半年他给姬珩制造契机行刺了老皇帝一次之后,老皇帝已经无力独自处理朝政了, 但他又对太子猜忌和忌惮,便在太子之外又多扶持了两位有实力的亲王一起参与朝政,就是用来牵制和制衡太子的,但这里面依旧没有岳元骐, 就足见岳元骐在南岳朝中是何等的不具备存在感了。   战烈道:“老皇帝气的狠了,当时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太子纵然有错,但毕竟是储君,旁人没人能定他的罪,那两位王爷当场发难想将他踩下来,他当时恼羞成怒了,当场夺剑杀人,那两位一死一伤,受伤的那位连夜从老皇帝寝宫逃出,消息散开,他们整个帝京都乱了。”   “南岳太子的丑事抖开,就算京中就属他的势力最为庞大,他也失了人心,除非是老皇帝能苏醒过来亲自开口替他澄清,并且保下他,否则他后续的路就很难会走顺了。”黎浔忖道。   年念是这时候才略有适应,也跟着思考起来:“这样一来反而是这位太子殿下最怕他们的皇帝陛下会就此驾崩了?”   “他就算控制了宫城,将老皇帝暂时抓在了手里,应该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全力救治,让老皇帝醒过来并且替他重新正名的。”黎浔道,斟酌了片刻又抬眸问战烈:“岳元骐呢?他那边还有什么别的动静没?”   如果她所料没错的话,南岳皇宫里的这出好戏绝对就应该是岳元骐的手笔。   “暂时还没瞧见他的动静。”战烈撇撇嘴,“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整个南岳的帝京里面就他最老实安分。”   “他们朝中接下来必定要乱上一阵子了,盯着消息,有变故了就立刻告诉我,还有……尤其是岳元骐,给我盯紧了他的动向。”黎浔嘱咐。   “明白。”战烈应诺,转身往外走。   黎浔想到了别的事就又叫住了他:“陛下那边这两日还有传消息再送回来么?”   姬珩去到北境军中之后,趁着所有人都无察觉之时就火速制定战略,整齐了兵马粮草,趁着漠北王庭内乱之机先发制人,直接挥兵北上先攻了过去。   他前世积累了许多和漠北军队作战的经验,而漠北王庭现在却还在内战的初期,他们草原上也消停了数年不曾经历大的战事了,前世的悍勇之师多半也是在内乱的时候拼杀磨练出来的,如今的战力是远不及当年的。   姬珩抢占先机先攻了过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他们立刻达成共识停止内乱一致对外,可是多个部落平时都是各自为政,刚刚归属一处也有很多难以调和的矛盾,漏洞百出,战力大打折扣。   姬珩前后只用了两夜一天的时间就攻破了他王庭的守卫,率领铁骑大军踏翻了王庭宫殿。   刚刚登上王位的漠北新王也算精明,一看不敌,当即决定保留实力,带着残余旧部往草原更深处退去。   这些漠北人常年过游牧的生活,在外的适应能力很强,而且大觐的朝廷主动出兵,他们必然怀恨,姬珩不可能到此为止,如今仍是亲自守在北境战场上带着北境的将士逐一追击,或是劝降,或是踏平他们旗下部落。   唐家和姬琮那边自然是有使坏的,他们意欲拿北境的战局来对朝廷施压就一定会从中使坏叫大觐的边军败退,从而对朝廷造成威胁和压力。   而唐家掌握盐务的好处这时就提现出来了,自从漠北王庭开始动作,唐天华就叫人往送给北境边军的食盐里动手脚,兑入了一些不致命但连续服用两月以上就会慢慢损毁将士们身体,消耗战力的微量毒素。   朝廷的盐务把持在唐家人手里姬珩是从一早就开始琢磨这事的,也早就想到了唐家人要借机使坏的话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在食盐中做手脚。   毕竟将士们每天要吃饭,都离不开食盐。   事实上他是未雨绸缪的,他小舅舅曲家暗中掌握的财力可不是玩虚的,都不是等漠北王庭有了动静之后,是从他登基,开始可以为所欲为之后就首先秘密替换了各处驻军军中食盐的来源,明面上依旧是唐家过手供给的,实际上却在送抵军中之前就全部叫人替换成了曲云川从别的渠道囤来备用的盐了。   而中原的战马普遍体力不行,更不耐寒,这样的季节里强行北上攻城掠地眼看着就是疯了……   姬琮那边发现他竟然掩人耳目去了北境之后,恼怒之后也没太当回事,贸然开战绝对于王师不利的,就等着看他出洋相,却等来等去也只能是再度失望。   姬珩是在前几年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为北境战事做准备了,叫曲云川去异域采购马种,并且避开了朝廷耳目在偏远的西北地区设马场替他培育战马。   北边战事一见了苗头,他也就火速传信叫曲家人送了战马前去北境军中替换。   另外曲家人虽然面上低调不显,实际手上掌握的财力十分雄厚,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大粮仓,姬珩北上时为了出其不意,不仅完全隐藏了行踪,朝中也没有做出任何为北方战事做应对的准备,没调过军资粮草,为战事所需的一切都是曲家经手办的。   在所有人都没把视线移到北边边境上之前,他就凭空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打了漠北一个措手不及。   前几日他首战告捷便叫人送信过来给黎浔报平安了。   黎浔知道他准备充分,心里相对还是放心的。   “这两日暂时再没有了。”战烈道,“这一南一北的离得远,而且陛下他们北上进了草原,那里也没有常规的驿站可用,送信也不是很方便。”   停顿了一下,又试着询问:“陛下那边一切顺利,已经不需要娘娘再帮忙掩饰行踪了,您准备几时回朝?”   这话当然不是战烈的自作主张,而是姬珩的意思。   一开始他为了彻底掩盖行踪,不得已才让黎浔帮忙往南边走了一趟吸引视线,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黎浔看了战烈一眼:“我等两天,等看看南岳朝中还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了。对了,南岳朝中的消息……他们边境驻军应该还不曾听闻,把消息散过去。”   此事一出,南岳的军心必乱。   而就哪怕是冲着目前双方的情况,岳元婧这个隐患已除,他们这边的实力并不弱,也并不怎么担心南岳人有本事攻进来。   战烈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黎浔拖延回京日期他也没多言。   给敌人捣乱的事他很乐意做,兴致勃勃的就安排了下去,徐长胤也很配合,当即派人去了对面营前造谣唠嗑,一边叫阵一边说起他们朝中的趣事。   南岳皇族之中出了有失体面的大事,按理说他们边军的将士暂时一定不肯相信,闻言必然是要被激怒冲杀出来的,但是很奇怪,任凭这边如何叫阵,里头却始终没个回应,最后才叫人挂了个免战牌出来息事宁人。   战烈就觉得这事儿挺不好理解的,嚷嚷半天嗓子都冒烟了,回营之后又立刻赶回城去跟黎浔一五一十的把情况都说了。   当时黎浅也正在黎浔房里,姐妹两个在说话,听了他转述也都觉得怪异不合理。   正在纳闷之时,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徐长胤的心腹押解了对面敌营过来的一信使前来:“那人说是受命前来,要当面求见黎家大姑娘。”   黎浔和黎浅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见我?”黎浅也是一头雾水。   黎浔懒得去猜,就让把人带进了院里。   她瞧过去的第一眼,只觉得那人有点眼熟,而黎浅却当场沉下脸,一眼认了出来——   是岳元骐身边的一个亲卫。   “南岳宁王岳元骐的人。”见着黎浔面露狐疑,她低声提醒了句。   随后姐妹俩也就拨开云雾彻底明白了——   怪不得对面营中没什么动静,却原来是来了个不该来的人给出面压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剧情太多,还是没到我们需要的剧情,先断在这,下一章继续吧呜…… 第250章 噩梦   黎浅走出门去, 沉着脸也不说话。   对面那人却是客客气气的拱手:“皇后娘娘安好。卑职为大岳宁王府亲卫,近日我家王爷刚来了边境军中做客,说念着皇后娘娘也算是个旧相识, 特意派遣小的过来打个招呼,问候一声,免得失礼。”   黎浔坐在屋子里,没起身, 只就淡淡的道了句:“你们王爷是真会挑这个做客的地方。”   对方只客气的笑了一声,未再应答, 后又将目光转向了黎浅, 又再郑重一揖:“黎大姑娘好, 我家王爷倾慕您已久, 他说他最近都在军中,应该会多有机会与您见面的,您二人之间的事, 他说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 若是将来咱们两国握手言和, 能结个秦晋之好也算是段佳话。”   那个岳元骐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做起事来不含糊, 就是嘴欠。   黎浅懒得跟这人呈口舌之争,始终面无表情冷冰冰道:“你还有别的话说吗?”   那人也识趣的很,看出来他不高兴,就也知难而退, 又再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小的告退。”   侍卫带了他出去,站在院门外面的杨嵩连忙后退了两步暂时避开了,待人走后才进的院子。   黎浅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那个岳元骐就是个心思阴诡之人, 谁都不知道他心思究竟如何,背地里又是在算计些什么的,所以他的话听听就好,较真就不值当了!   他今天特意派人过来,说是冲着黎浅的……   其实就是个幌子,为着告诉黎浔他来了边境了。   黎浅被当了筏子,肯定不会太高兴,但也不会太过计较。   杨嵩却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后才对黎浔解释:“我听说对面军营有人求见,所以过来看看。”   黎浔笑了下:“我这没什么事。不过……这样看来这位宁王是来军中避难的了?”   他在南岳的帝京之中设计惹了事,自己却先一步跑出来,躲进了南境的军营之中。   “那边帝京之内南岳太子在忙着同室操戈铲除异己,他倒是会选地方。”黎浅冷笑。   上回为了结盟的事是她替姬珩去的南岳,跟岳元骐接触过,那个人是心机颇深,但人家耐性好手段高明是人家的本事,她不会随意评判,可这人老是没正经的言语调戏就很让她反感了。   杨嵩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后才连忙收摄心神正色揣摩道:“军中律法严苛,哪怕他是皇族也不会随便收容他,他要么就是找到门路和军中将领达成了同盟,要么……”   话到一半,神色就越显得凝重下来。   黎浅接过他的话茬:“在南岳老皇帝出事之前他就拿到了密旨,得了应允才来的此处。”   没有证据的事,黎浔暂时未加评论,但她的想法更倾向于后者。   岳元骐南岳老皇帝肯定不会指望他能来指挥作战的,但如果他主动献殷勤请命来军中替老皇帝盯着情况,老皇帝本来就很在意这边境的战事,却极有可能答应他的。   也许老皇帝的想法就是叫他做个摆设,随便扔过来,但现在老皇帝出了事,他在军中待上一段时间,等京城里他那些兄弟互相残杀有了结果,腾出手来再想要过来对他下手时他再拿出了老皇帝当初给他的密旨……   当然,最好是京中内乱获胜的是南岳太子。   这样他身上有污点,最后到了岳元骐与之的对决之时,岳元骐这个安分的老好人取得朝臣支持的概率就要大上许多了。   “不管他前半部分是如何安排的,但总归以这个人的城府和心机,他既然想办法来了军中就不会白白虚度。帝京那边老皇帝命在旦夕,随时可能驾崩,现在就是他破釜沉舟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机会了。”黎浔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建立军功,并且抓紧时间积累威望,以尽量收复此处边军成为他的臂膀和保命符。如此一来……此后两军对阵之下的局面就更要紧张了。”   此一时彼一时,虽然之前岳元骐有和姬珩合作过,但是无伤大雅。   在他无权无势时,适当的妥协找同盟,一旦身份地位变了……   自然就要重新考虑全局。   就是他现在翻脸,黎浔也没资格指责他背信弃义,毕竟从一开始大家就是互惠互利互相利用的,没什么朋友的情分和义气。   杨嵩略紧张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军营一趟给徐将军和黎大哥提个醒儿。”   黎浔颔首,允了他去。   几人的推断果然没错,南岳的这位宁王殿下这时候来了边境确实不是单为着避难的,黎浔是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最为立竿见影的是自他来了军营以后南岳军队的士气就大有转变,并且自他出现以后,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但此后的数次交锋之下南岳军队的战术果然也有提高,有两次还一举挽回颓势叫大觐这边很是吃了点亏。   他朝中几个兄弟互相撕咬争权,他却像是完全忘了背后的处境,一门心思的扑在战事上。   黎浔这边看不到具体情形,南岳军中上下却是有目共睹——   他们这位养尊处优的宁王殿下自从来了边城就一改在京时候的纨绔气,每日挑灯夜读钻研兵书战法,积极学习,努力适应,不断的改良战法与战术,并且入冬以后,为了补齐后方军备和避免战事起来粮草短缺的情况,一面和周边州县的官府协商适度征粮做准备,一面还私掏腰包延请名医采买伤药给伤病的士兵续命。   他每日兢兢业业,真就做到了一丝不苟,将自己当成了军中的一员。   黎浔原以为他至少会在京城留个后手,尽量想办法让南岳太子在内斗中胜出的,事实上他自来了边关之后就再没管过他们帝京的事,那边腥风血雨的闹了一月有余,终于在年关之前有了定论——   人是杀了一波又一波,朝中乱的不像样子,最后是七皇子杀掉太子成了京城里唯一威望高涨的一个。   而果然不出所料,这位七皇子稳住了京城局势之后,终于能分出精神来对付他这位躲避在外的二哥了,立刻就有了动作。   老皇帝当时还是奄奄一息的被困在宫中,他客客气气的叫信使过来“请”他这位二哥回京商量大事,而这时候,就已经不需要岳元骐自己拒绝了,军中上下一致反对他回京去自投罗网,差点就把帝京来的那位信使直接叉出去杀了。   可是京城里的老皇帝却不能不管,要不然他这个儿子就太不孝顺了……   所以和军中几个死忠的将领商量过后,岳元骐那边便瞒着朝廷很有诚意的约见了大觐这边的将领,请求议和,以岳元骐和他军中主帅的名义私自和徐长胤签订了一份协议,承诺若是大觐就此休兵给他回京解决家务事的时间,那么此事了结之后他就会说服南岳的老皇帝彻底放弃包括黔州在内的五州之地,两国正式划定新的国界线,从此和平共处,友好往来。   这也不算盲目,毕竟现在大觐朝中也是内忧外患,并没那个人力财力一路继续打下去将他们整个南岳给吞了。   他面上说是会说服老皇帝,但黎浔这边很清楚他此次回京最后只有两种结果——   一种是被七皇子所杀,那么他私下签订的这份协议就自然不作数了,另一种就是他夺下皇位,一切由他做主。   他朝中经此一番内乱,朝臣死了无数,朝政混乱,就算他上位之后励精图治,只怕没个十年八年的也很难恢复元气。   黎浔倒是不担心他会使用缓兵之计,出尔反尔,因为就算他想……   他也没这个实力了。   这份协议,她当即拍板准了徐长胤代为签下。   两国达成了暂时休兵的约定。   岳元骐在重兵护卫之下回了南岳帝京,而此时离着新年就只剩下半个多月了。   南岳那边不管最终结果为何,有消息都得到年后了。   北边姬珩那里开战两个多月,一路势如破竹,无一例外送进京的都是捷报,但是因为草原占地广阔,漠北王庭旗下的部落又十分分散,他要逐一平定或者收复是很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眼见着年关将近,他那也没个准信到底能不能在年前凯旋班师……   如此一来,黎浔就必须得要回去了。   一来南境这边未来的前景都能一眼看到头,就那两种结果,但无论是哪一种,以他们国中的情况都暂时对大觐的南境造不成威胁了,她没必要继续留在边城守着,二来也是——   她的肚子这都马上八个月了,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也是时候该回去京城安定下来待产了。   所以简单打点了两日,腊月十四她便摆驾回京了。   前面这两个多月骆长霖一直没离开和园,至于他的那个差事倒是也没耽搁,反正离得也不远,就叫九琼给他来回传信,等到后面户部给他派的仪仗和助手到了他就远程指挥叫那下头官员把情况核实了也早就报回了朝廷。   黎云泽、黎浅和杨嵩暂时都留在了南境军中,两国刚刚休战,军中事务有很多,前面战事紧张时杨嵩和黎浅都到了军中履职参战的,国事当前,被军中的氛围感染着杨嵩约莫是觉醒了一点使命感,这次是他自请留在军中帮忙战后重建的。   黎浔回程的路上还是带着来时那五千步兵营的人护驾,另有战烈带着姬珩留给她的保命精锐一起,沿路为了免除麻烦也没用各地官府接驾,风险都额外小很多,省了给姬琮做手脚的机会。   为着照顾黎浔的身体,路上走不了太快。   行到第七天路程才刚过半,偏巧这天下午遇上一场雨夹雪,骆长霖怕勉强赶路会有危险,正好路遇一独院的农庄就停下来安顿了。   那农庄的主人应该是回乡过年去了,庄子锁着。   他们这些大男人都可以在野地里搭帐篷,却总不能叫黎浔一个孕妇冒雪在野外过夜,就撬开了农庄的门锁借住。   农庄就一前一后两进院子,地方不大。   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后院三间房,黎浔住了正屋,两间厢房骆长霖住了一间,另一间住着几个随行的宫婢,晚间年念就守在黎浔的屋子里。   外面风雪交加,格外的冷。   这一夜黎浔罕见的做了个噩梦,梦里有点看不清环境,仿佛是她初遇姬珩时候的那个小溪,但是溪水却明显更加猛烈湍急,她站在岸边伸手想去扶姬珩,姬珩睁开眼朝她看过来,唇角扬起渴盼的笑容,却在他刚伸手过来的时候被一股暗流猛地拉扯坠入了无底的黢黑的漩涡之中。   她手下抓空,想再往前,又猛然意识到怀着身孕,连忙护住了肚子。   那一瞬间的惊恐和茫然的感觉太可怕了,黎浔猛地惊坐而起,一头冷汗。   她坐在榻上,双手捧着肚子,是她梦里最后的那个姿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一时空白又一时嗡嗡作响,乱成一片,等到缓和了几分情绪下来,转头想喊年念掌灯,一回头——   却见年念的身影映在门口的窗纸上。   她人不在屋子里,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和另一个高大的人影疑似是战烈一起在说着些什么。   黎浔匆忙起身,披了外衣走过去。   她本来是该能听见外面两人的低声交谈的,可是这会儿她脑子里莫名有些乱,好像耳朵也跟着不怎么好使了,一颗心砰砰乱跳的狂躁不安,索性也懒得去琢磨,一把就拉开了房门:“你们在说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1章 恐惧   两人始料未及她会半夜突然醒来。   “娘娘……”年念赶紧进屋拿了厚大氅出来给她披。   战烈却是一时隐藏不及, 明显的心虚,抓抓后脑勺又扯扯衣襟,支支吾吾的:“那个……娘娘, 就是……我……”   见年念拿了大氅出来,连忙就想趁机溜:“我就是……巡逻!巡逻过来看看。”   “站那。”黎浔厉声呵斥他,扶着门框跨出门槛儿。   夜里雨夹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结冰之后下半夜又下起雪来, 雪势不大不小,地面上已经铺了两指厚的一层。   大半夜的怕吵到黎浔休息, 也没人进来清扫, 雪层之下是一层薄冰, 容易打滑。   黎浔刚一迈出门槛就不敢再走了。   但她身上刚出了汗, 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激,瞬间打了个寒战,人也彻底清醒了。   战烈也怕她追出来滑倒, 便不敢再走了, 眼神畏畏缩缩的转身又挪了回来。   年念扶住黎浔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她掌心里一片冰冷的汗意, 便有些慌了, 想把她往屋里扶:“娘娘出汗了, 会着凉的……”   黎浔站着不动,只就望定了战烈再度质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要不是有紧急的事情发生,战烈不会三更半夜的过来。   而且此刻她脑中挥之不去的就是方才做的那个噩梦, 有一个可怕的念头一直在心上盘旋,让她有个很极端的想法。   战烈本来也就因为知道这事儿不能瞒着她才连夜过来的,只是瞧见了她了才又心虚犹豫,这时候在她的逼问之下无所遁形, 就只能又走回了门前小声道:“夜里刚收到风哥的飞鸽传书,北边出了点事儿,陛下……在带兵收剿漠北残余兵力时遭遇伏击,又刚好赶上天降暴雪,后续援兵迷路被拖延了行程……陛下……暂时失了音讯。”   黎浔脑中翁的一声,但随后耳畔所有的杂音就都瞬间被抽空,清得干干净净。   有一段很诡异的时间,叫她觉得这天地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她明明能看见眼前的庭院,明明知道年念正握着她的手,也明明能听见战烈说话……   可就是有一种鲜明的感觉,像是这一切都是假的,虚幻触摸不到,就连她自己都好像脑中放空了一切,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她茫然的站了片刻,另一只手用力的抓着门框,使劲的甩甩头试图叫自己找回真实的状态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自己没有察觉,年念两人却听见了这声音里虚弱的颤抖。   战烈那里确实知道不能瞒她的,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说是六日之前的事了,风哥和北境的胡将军都以为只是暂时失联,可是带兵铺开来找,寻了三日无果就不敢再对朝廷隐瞒了。胡将军已经送了密折进京奏禀太上皇,风哥原也是担心您……”   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黎浔的肚子。   后才继续:“可是陛下的安危事关重大,他们也不可能隐瞒不报,京城那边太上皇应该会比咱们早两天收到消息,他那边应该会出法子应对,就是……就是跟娘娘您说一声。”   北境苦寒,尤其是一到入冬之后情况就更是恶劣了。   姬珩在这时候走失在草原深处,说句客观点的话——   凶多吉少!   战风他们不可能瞒着不报,且不说如果姬珩真要有个什么,朝中黎浔和太上皇得早有准备,而且目前首要的也必须得赶紧调派附近州府的人手帮忙寻找。   他们再怎么压着消息,一旦调派了人手帮忙,这个消息也很快就会泄露出去的,得叫黎浔和太上皇比姬琮方面早一步知道消息才好安排相应的对策。   “六天……六天了……”黎浔的所有感官都还是浑浑噩噩的不真实,口中念念有词的重复了两遍,又一把攥住战烈的衣袖问,“他们那一队人马走失之时可曾带着应急的粮草?”   草原上不比别的地方,一到冬天里,除了遍地枯草就什么都没了。   战烈这就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可黎浔话是这么问的,心里却清楚——   姬珩是在行军打仗途中,和擅长在草原上活动的漠北人开战,重在速度与气势,他既是带人冲锋陷阵的,又怎么可能带着负累的粮草?   “眼下这般恶劣的天气,是必须得尽快找到他们才行……”她说,脑中思绪飞转不停的思考,浑浑噩噩间却是下腹突然传来的剧痛终于将她从那种没着没落的虚妄的悬空感觉中拉了回来。   疼痛之余,她也已然察觉了双腿之间的异样。   她下意识的不敢再用力站立,身体就倚着门框缓缓的往地面上滑去。   “娘娘!”年念惊呼一声,这冰天雪地的,眼见着她要一屁股坐地上了,赶紧弯身抱住她仓促间好歹是将她抱了一下扶到了门槛上坐了。   黎浔的脸色苍白,一瞬间又出了浑身的冷汗。   而恐惧又更助长了疼痛的感觉……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仓促间就只能强迫自己赶紧放空了思维不要再想别的。   战烈被她这突如坍塌一般的状况给吓蒙了,又因为男女有别轻易不敢上手的去动她,一时间茫然站在原地像是个恐惧无助的孩子。   这院子本来就不大,黎浔之前呵斥战烈的声音也惊醒了骆长霖。   因为黎浔住在这院里,叫他在厢房住着已经是照顾他这个腿脚不便之人了,夜间他那也不能叫十安守着,他那边察觉动静不对,撑着力气刚挪到门边听了这边的两句对话就见黎浔面色痛苦的滑倒在地。   那一瞬间心脏就有种被人一把攥住的感觉,又疼又窒闷。   他仓促间就迈出了屋子,但却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勉强冲了四五步双腿就不听使唤的软倒了下去。   懊恼都没时间懊恼便转头冲前院喊:“十安!来人!”   十安本来夜里也是防着他行动不便会有需要的时候,在前院最靠近这后院的耳房里猫着打盹儿,闻言立刻冲进来,瞧见他摔在雪地里登时也吓得脸色都变了。   “公子……”要跑过来扶他,却被骆长霖抬手阻了,他转手一指黎浔那边:“去帮忙先把她弄屋里去。”   十安心里当然是觉得自家主子比较要紧,但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脚下当即转了个方向。   当时战烈那二傻子是真吓坏了,一直愣在那。   “皇后娘娘,得罪了。”十安过去单膝跪下,伸手要帮忙年念扶黎浔起身,却被黎浔拦住了。   她手护着肚子,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颤声道:“我自己走不了,抱我进里面榻上。”   年念是暗卫出身,力气倒是有一把子的,可是这丫头伺候人真的笨手笨脚。   十安近距离的瞧黎浔的脸色和反应就知道她是动了胎气,就顾不上避嫌了,又道了声“得罪”就小心的把黎浔抱起来。   战烈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拔腿就往外跑:“我去找大夫。”   年念护着十安把黎浔抱进屋里放回床上,年念忙着帮她找靠枕盖被子,十安已经又转身冲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地里骆长霖已经扶着一颗光秃秃的小树站起来了。   他身上只着中衣,雪水化在上面,冻的面色青紫十分难看。   “公子。”十安要扶他回屋去,他却目光紧盯着黎浔那边的屋子又再度抬手隔开,“搬我轮椅来,我去她那看看。”   十安自知多说无益,也不废话,三两步冲进屋子里去,拿了他的裘衣和平时盖膝盖的薄毯,顺带着把轮椅扛出来。   给他披上衣服掩了毯子便推去了黎浔那屋子里。   黎浔本来这几个月随着孩子月份大了,状况其实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当初南下因为黎浅随行,又怕人多眼杂,就没额外再带太医。   这趟回京也没想过会半途出事,队伍里根本就没有大夫同行。   而这附近就算三五里之内有村落,也未必就会住着大夫。   她这会儿已经不敢再去想姬珩的事了,十安把她抱回屋里,她第一时间就先凝神静气给自己把了个脉,而身上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见了红了……   骆长霖将轮椅挪到她床边来,见她一头的冷汗,伸手想去袖子里掏手帕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中衣,根本没帕子在身上。   黎浔还正闭着眼尽量抛除杂念的在给自己诊脉。   骆长霖转头吩咐年念:“有帕子吗?先给我。然后再去打盆热水来先给你们主子擦擦,别着凉。”   “哦。”年念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他,转身急匆匆的出去。   彼时另一边厢房里住着的几个婢女也都听了动静出来了,她自己不敢擅离黎浔身边就吩咐她们去打热水,再转身一脚跨过门槛回来的时候不经意的一低头,登时也吓得花容失色:“血……门槛上有血,娘娘您流血了……”   骆长霖闻言,也是有些意外,下意识的一个激灵。   有那么一瞬间,也是脑袋空空,跟战烈之前一样的愣在那里,像个无措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52章 灰心   十安没敢进这屋子, 把骆长霖推进来之后就站在院子里。   闻言,就连忙提醒:“战烈说去请大夫了。”   骆长霖捏着拳头,强行克制情绪, 动作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他。   “那……小的也去前面看看?”十安察言观色,也是便要转身往外走。   骆长霖道:“传话下去叫问问下面随行队伍里的人有没有人懂医术的先叫过来应应急。”   “好。”十安答应一声,黎浔却咬牙喊住了他,“别去。”   她自己就是医者, 很是知道轻重,这时候就尽量放松了身体躺在床上, 争取不要折腾。   十安迟疑着顿住脚步, 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黎浔没力气管他, 只就将视线转向了年念:“行李里面那个朱漆的木箱子里有我的药箱, 你去里面取银针出来。我暂时还好,你应该会认穴道吧,先帮我扎两针缓得一时再等大夫过来就行。”   年念顾不上多想, 赶紧去行李里面翻找。   黎浔这才腾出了时间跟骆长霖解释:“麻烦骆大人叫十安给我往前院给随行的武都尉传个话, 让他封锁这院子里的消息不要将我今夜的情况外传。”   骆长霖当机立断的又再转头给院里的十安使了个眼色。   十安不敢耽搁, 立刻就应诺去了。   骆长霖倒是第一时间就想明白了黎浔的意思——   姬珩在草原战场上失踪的消息瞒不住, 很快朝野上下就都会知道, 虽然京城里有一个太上皇坐镇,如果是在太平盛世里,那自然没问题,可是现在北境刚将漠北人驱逐了, 南边也只是暂时休战,还在等后续的结果,这时节若是再传出黎浔的龙胎不稳的消息出来,就只会是更加的人心惶惶。   最主要的是——   不能叫姬琮那边发现端倪, 趁虚而入。   黎浔贴身的行李就两个不大的箱子,夜里是一并被搬进这屋子里的,年念依言很快就去找了她的那套银针出来,手里捧着,表情看上去却显得很紧张。   黎浔重新转头看向骆长霖:“请骆大人暂且回避一下,我叫年念先给我扎两针。”   时间紧迫,她是顾不上多说的,随后就已经收回视线跟年念报了几个穴道的位置以及具体扎针的技巧。   年念取出银针来,却显得十分紧张。   她确实正经学过认穴,但那初衷是为了掌握致命之处好杀人的。   这救人和杀人之间……   差别巨大!   又何况,杀人用的剑和手中细如牛毛的银针也是没的比的。   黎浔这时也是无法,虽然外面五千卫队里面或者真的有人在从军前学过一点医术,可就算有……   大张旗鼓的出去搜罗一遍,不仅会散播了消息出去,来回也需要时间。而就算刚好有这样的人,要带进来之前肯定还要盘查对方的祖宗十八代以免是个包藏祸心的,算来算去倒不如叫年念上手了。   黎浔也是瞧出了年念的紧张,便就攥住她的手腕打气:“没事。就照着我方才告诉你的方法施力,不会有闪失的。”   年念只觉得头皮发麻,咬着牙刚要应承,却是本来已经退到了门口附近的骆长霖又操纵着轮椅往前靠了上来:“让我来吧。”   黎浔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侧目看过去。   骆长霖微蹙了眉头,脸上表情却是平静又冷静的,已经在挽袖子了:“医道我虽不精,但早些年闲暇无聊时也翻过几本医书,辨认穴道还是没问题的。”   年念那里确实很紧张,不太敢上手。   黎浔耽误不起,就无法顾虑太多,只略沉默了片刻就心一横:“那就有劳骆大人了。”   外面刚好婢女打了热水过来,黎浔使了个眼色,年念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立刻出去接了热水进屋又把婢女都先赶回厢房休息了。   她端水过来给骆长霖净手,又多点了两根蜡烛过来。   骆长霖又让黎浔重新给他仔细说了一遍要扎针的穴位和具体下针的技巧,一共六处穴道,手臂上四处,腰部两处……   他方才受了凉,即便双手拿温水泡过片刻手指也有些微凉,但是拿针的手却很稳。   黎浔的肚子一直在隐隐作痛,相对的感官上别的就很迟钝了,只能感觉到他手指偶尔触到她皮肤上略有点凉,倒是没有别的更大的感觉。   施针之后黎浔要一直挽着袖子并且掀起衣摆,年念就又抓紧时间去多烧了两个炭盆端进来。   手臂上的几针黎浔能亲自看着,骆长霖也怕有失,都是在她的注视之下下的针,等到腰上那两针,黎浔就看不到了,她索性也就眼不见为净,选择相信对方,自己直接闭目养神。   骆长霖看似是一直行止稳健,实际上内心里也是心弦紧绷,无比紧张的。只是他这个人比一般人的毅力更强,即使紧张也能克制。   以往他就只在大街上偶尔遇见大肚子的女人,衣衫之下女子的肚皮高高隆起的样子这是第一次亲眼瞧见,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微妙。   多神奇,一个女子明明看着那么娇小纤弱的身体里却能孕育出一个崭新的生命……   正在微微失神之时,却见那高高隆起的肚皮下面动了动,鼓出一个包,约莫是孩子也感觉到了母亲的情况不好,不安的活动了两下。   骆长霖的思绪被拉回,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收归需要的那个点上,无人处先是拿袖口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然后才聚精会神的找准了穴位下针。   他虽然是个生手,但是真的没有拿黎浔母子的性命开玩笑,本来就是个学识渊博之人,倒是并不曾夸口,他是真的曾经研究过人体穴道图的。   待他精准的施针过后,黎浔也才由衷的松了口气。   骆长霖离得近,清晰听见了她吐气的声音,没忍住的出言调侃:“我还以为你真是胆子大到能豁出去呢。”   黎浔转过视线看他,只是笑了笑:“多谢骆大人了。”   她是豁得出去,可是身为一个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是本能,她得要竭尽全力的。   她此时衣衫不整,骆长霖一直收敛着视线尽量不乱瞄,此时便操纵轮椅稍稍退开了。   “多谢骆大人了。”年念这时候就赶紧过来接手。   这乡下地方,屋子里也没个屏风遮挡,她就放下了床帐暂时隔开,一边拿用温水洗过的帕子给黎浔擦汗一边问她:“娘娘确定这样就行吗?您可好些了?”   黎浔道:“要过一会儿才见功效,无妨的,我先歇一歇。”   她自己的身体养得好,这一胎也就是孩子折腾她,前面四五个月都是吃不下睡不好的还孕吐严重,孩子自己其实从头到尾都很健康安稳的,今夜是她受了刺激,一时过于激动才影响到了孩子。   现在暂时先施针稳住了,确实应该关系不大。   骆长霖暂时也没敢贸然离开,这屋子小,他就把轮椅停在靠近门口的地方。   年念从帐子里退出来洗帕子时见他正在闭目养神,也就没好意思马上赶他走。   黎浔那里静躺了有一盏茶的工夫,等到明显见出了起色……   她其实一直没忘记骆长霖就在她这个屋子里,因为她很早之前就察觉了骆长霖对她似乎是有点男女那方面的意思,这次不得已求助于他,她心里就格外的敏感慎重,很注意的。   于是这才叫了守在她身边的年念:“本宫已经好多了,应该是无甚妨碍等着大夫来就行了,骆大人辛苦,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骆长霖压根就没睡,他所谓的闭目养神就是怕睁着眼自己尴尬。   此时耳尖微动,等年念去叫时才佯装打盹儿刚醒,微微颔首之后就推门出去了。   十安之前去前院传信早就回来了,赶紧过来帮忙他搬轮椅,等到把他挪回他自己的屋子里,就道:“公子今夜受了寒,要么……小的去给您煮一碗姜汤?”   骆长霖确实着凉了,在黎浔那里等最后消息的时候他自己就明显感觉到身上都烧热起来。   他捏了捏眉心,显得疲惫不堪,并没有拒绝,却又吩咐了一句:“一会儿你去门口等着,大夫来了,就跟外面的人说是我感染了风寒,那大夫是来看我的。”   所谓做戏做全套,战烈大半夜去请大夫肯定会惹人猜疑的。   “好。”十安就算再迟钝,就冲着今晚他的一连串反常举动上也看出端倪来了,只是老老实实的应诺,见他脸色不太对,就试着道:“公子您冷不冷?小的伺候您睡下吧?”   “不用管我,我在这坐一会儿。”骆长霖没有睁眼。   十安对他向来都是言听计从的,转身要出去,骆长霖却又突然睁开眼,他神思困倦,似乎视线也略显迷茫,后才抬手指了指朝向院子里的那扇小窗:“那扇窗……打开一点给我透透气。”   十安当然知道他留窗户是要干什么的,也不便揭穿,只顺从的给他打开了一点缝隙,想了想不放心,走前又给他把身上裘衣和毯子都尽量裹严实了。   骆长霖此后就没再闭眼,目光一直从那窗口的缝隙定格在院子里,那里能瞧见黎浔那屋子的门……   他目光落在那,思绪却始终游离在外,居无定所。   又过了有个把时辰,天蒙蒙亮时战烈才总算把大夫请来了。   他瞧着那大夫进了黎浔的屋子,突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仰面靠在了轮椅的椅背上低低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3章 密旨   次日一早十安就找了过来。   彼时黎浔刚喝完大夫给开的药睡下了。   年念蹑手蹑脚的出来, “那个……我们主子刚喝了药睡下了,大夫说休息调养两日就能安稳了,孩子也没事。”   下意识只以为十安是来问消息的。   十安略点了下头, 才面有难色道:“那大夫现在得空吗?我家公子着凉发起了高热,我们……怕是今日走不了了。你们若是着急赶路,便不用管我们了,我家公子可能得要滞留在此多休息一日。”   他们请大夫时自然不能表露黎浔的真实身份, 虽然大夫瞧见了随行的有官家卫队,至多也只当是哪家的贵眷出行, 所以言语上大家都自觉的相对隐晦。   年念是个脑子不怎么琢磨事的,心有余悸的脱口就道:“我们主子虽说有惊无险,可大夫也嘱咐要休息呢。我先请大夫出来你带去给骆大人看病, 今日还要不要继续赶路等主子睡醒了再说吧。”   转身进去请了大夫出来。   十安道谢之后便把人领去了骆长霖屋里。   他确实没有夸张, 骆长霖是真的感染风寒并且在发烧, 他肤色本来偏白,这时候躺在床上面色却显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来。   微阖了双眼,呼吸也显得厚重急促。   大夫给试了温度, 又诊脉并且具体查看了情况:“就是风寒入体着了凉, 病势有点严重, 得赶紧给他把这个热度退下去。这样……我先给他开个药, 你们给他煎服下去, 我就在这等着,两个时辰之内若是退烧了就无碍了,不行的话我到时再重新调配个别的方子。”   “有劳大夫了。”十安赶紧把他请到一边准备了纸笔给他写药方。   这大夫是战烈连夜去前面的城镇快马给带回来的,心肠不错,做事也细心。而他们跟着黎浔一起上路,因为黎浔是孕妇, 为了以防万一就准备的很周到,行李里面就带着各种常用的药材。   十安抓了药托付给对面厢房的宫女帮忙煎,又把大夫送去了前院的屋子里,叫人准备了饭菜招待他先休息,自己则是又回了骆长霖那守着。   骆长霖这一病确实不轻,但他脑子里始终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盘踞,精神不济却又始终睡不下,直到喝了药被里面助眠的草药才带起了困意。   黎浔那边心里始终记挂着姬珩的事,歇不安稳,只睡了个把寿辰就醒了。   外面艳阳高照,显然是风雪已经过去。   年念过来伺候她漱口,又把温在小炉子上的鸡汤端过来给她喝,顺便说了骆长霖的情况和询问是否继续赶路的事。   黎浔此时自然是想尽快赶回去的,但姬珩又不是在京城出的事,她就算早一日回去也于事无补,就让年念叫了战烈过来吩咐他:“京城那边太上皇应该会出法子应对,但是保险起见你也马上再给战风去个消息,就说是本宫的懿旨,让他不要有顾忌,调动那周边州府所有可用的人手尽可能铺开了找。”   眼下天寒地冻,多耽误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   黎浔也说不清她自己现在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心态,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时候的自欺欺人还是真的就是对姬珩那么有信心,她就是不觉得姬珩会回不来。   她心里绷紧了一根弦,不悲伤也不难过,只是忍不住的紧张。   而又每时每刻,她都是半点不好的那方面的心思都不叫自己有。   此时她手里用力的捧着汤碗,瞧上去除了面色略显得虚弱苍白了些,那神情依旧理智清明和往常无异。   等到战烈领命下去了,她略缓了一下语气又再叫了年念:“准备笔墨,再把陛下的玉玺拿来。”   姬珩去北境打仗只带了调军的令牌和兵符,他倒是担心黎浔这边会有突发状况应付不来,北上之前就把玉玺交代给了黎浔,此事除了他二人身边的个别心腹,就是留在京城的太上皇都不知情的。   年念依言前去准备,黎浔就以姬珩的名义下了诏书让战烈派人紧急送往几个藩王封地,传召他们赶回京都过年。   骆长霖那里她没再过问,一开始是以为他就是找个借口,为了拖延队伍叫她留在此地多休息一日的,后来年念出去打热水回来说起才知道他是真的感染风寒病下了。   昨夜她虽是有些极度的恐慌和心绪不宁,但脑子还没糊涂,骆长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此时她不想节外生枝,就只要是避嫌了。   且不说是姬珩那边出了事,正在生死未卜时,就算没赶上这茬儿,明知道骆长霖对她的心思已然不纯……   即便依着骆长霖此时的所作所为,他也是一直很理智的,没想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但是在明知道纠葛无益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是尽可能的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这——   是对三个人的最起码的尊重!   十安散播了消息出去,对外就说是因为骆长霖夜里着凉走不了了,黎浔正好也不想把自己动了胎气的事外传,就顺水推舟,让队伍以这个理由在此地休整休息,延迟一日再继续上路。   骆长霖那一觉睡下去昏昏沉沉,说是睡着,脑中却是思虑不停,浑浑噩噩的熬到傍晚日暮时分才像是从一个密闭的环境里挣脱出来,终于睁开了眼。   他喝了药,其实午后烧就陆续退下来了,只是心神疲惫,一直没醒。   那大夫见他情况好转,毕竟年关将至家里也好些事,下午战烈就已经叫人给送回去了。   骆长霖睁开眼,却是一时未动盯着头顶布料粗劣的幔帐,目光清明,也不像是脑子还不清醒的样子。   守在旁边的十安等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才不得已主动地试着开口叫他:“公子?您……好些了吗?要不要吃些什么?”   骆长霖偏过头来看向他。   十安没来由的突然紧张了一下,下一刻脑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是突然蹦出个念头,于是赶忙站起来禀报:“那个……皇后……哦不,是黎家二姑娘那边情况也已经稳住了,并无妨碍,请您放心,大夫已经送回去了。”   他就是再蠢,经过昨夜的事也看清楚了——   以前有好几次骆长霖私底下提起黎浔时候称呼上都是错的,他都只当自家公子是桀骜不驯根本没把这年纪轻轻的帝后二人当回事才会频频口误,毕竟黎浔一个有夫之妇,孩子都怀了俩了,并且还从一开始就和自家人不对付……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都是匪夷所思,可这么久以来骆长霖做的事情却桩桩件件摆在那!   他一反常态留在了京城,处心积虑的挤进仕途上去;看似官运亨通,稳定下来了,却又不肯彻底的安定成个家;废太子姬璎逼宫谋逆之时,他谁都不管就独独第一时间去找了黎浔;再到这一次,知道黎浔配合姬珩做局一个人去了南边边城又立刻找了由头赶过去……   面上看着他一直循规蹈矩,温文尔雅,没做过任何过激出格的事,但实际上这桩桩件件都是偏离了他原本的性情和行事逻辑的。   一夜之间的这个惊人发现让十安甚至陷入了恐慌,所以当骆长霖清醒并且重新与他四目相对时他就浑身汗毛倒竖,紧张无比的把心里一直琢磨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了。   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失言,登时就更慌了,不知道脸上该摆什么表情,又或者眼睛该往哪里看。   这是他家公子藏着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实在太羞耻了……   任凭是谁被揭了这样的短,只怕都要恼羞成怒,十安甚至想他别是要被杀人灭口了吧?   忐忑之间……   “呵……”骆长霖却又低低的笑了起来,表情怅惘。   他坐起身来,表情明显看着落寞,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却既没有澄清也没有试图否认什么,反而语气冷涩的缓缓说道:“你知道这一夜一天间我都在想什么吗?”   十安这时候哪敢答话?就只浑身肌肉紧绷的盯着他看。   骆长霖后面却也没再有后话了,只是百无聊赖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看他那手。   夜里晚饭过后黎浔打发年念过来探望他,公事公办的道了谢,主要还是询问他情况如何,次日可否继续赶路。   不过就是风寒发了个烧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纵然骆长霖此刻身心俱疲那感觉如是刚过了一场轮回一般,他也依旧没有多言,只道自己已经无碍了,行程上不必单独考虑他。   又休息了一晚,黎浔的元气也恢复了些,次日一早便照常启程了,给这小庄院的主人留了十两银子放在厨房的锅里,又重新锁了门,一行人便继续北上了。   加快了些速度,小年夜当天也没休息,又赶了六日多点的路程,终于在腊月二十七的上午抵京回了城。   此时——   离着姬珩失踪已经整整半个月,而果不其然,这期间消息已经通过明的暗的各种不同的渠道在京城里扩散了开来,黎浔的车驾从街上行过,沿路围观的百姓出奇的多,但却没有多少热闹,众人要么缄默,要么就是指指点点的议论,言语之间有人为了姬珩的下落担忧甚至惶恐,也更多的是对她这个还不满十八岁的皇后娘娘的同情。   黎浔坐在马车里,年念和出城接她的书云脸上多少都有点愁云惨雾,满心忧虑的不时去偷瞄她,她却是始终的平静沉默。   骆长霖本来进城就可以直接回家去了,他却借口要进宫面见太上皇也没离队,马车一路跟回了皇宫。   黎浔回宫的第一件事自然也是去见太上皇的,两人就还是走的一路,只是与预想中有所不同——   问过宫人才知道太上皇这会儿正在御书房见朝臣。   “要么……娘娘先回寝宫吧?奴婢去把小殿下带回去,您先见见。”就是姬珩在时黎浔也基本不会涉足前朝的,书云试着提议。   黎浔没应声,就是表情端庄严肃的一路往前走。   若是姬珩在朝,她当然可以做甩手掌柜,可现在却不是她能躲起来的时候。   十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吭声,就推着骆长霖的轮椅在后面跟着。   黎浔去到御书房外面,守门的小太监立刻就要通传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她提了裙子上台阶往里走,一脚刚跨过门槛就刚好听见太上皇的一声冷笑:“所以……你们礼部的意思呢?”   殿内的朝臣居然破天荒有十几人之多,黎浔也无暇逐一辨认他们身份。   礼部尚书立刻出列跪在了御前,有些迟疑也有些惶恐的嗫嚅:“兵部的担忧不无道理,虽说臣也相信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可这……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北地的气候又……所以微臣也以为万事有备无患,似乎……是该提前备下……”   黎浔胸中积压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即扬声打断他的话:“你们是要商量着给陛下准备丧仪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54章 天塌   其实姬珩在北境战场上失踪的消息真正在朝臣们中间扩散开来不过就是四五日的时间, 但是可想而知姬琮的人必然又从中发力,到处宣扬姬珩在草原上作战时遇险失踪已有大半个月,必然凶多吉少。   黎浔这样贸贸然闯进来, 众人毫无准备,尤其是这“丧仪”二字,纵然兵部的人联合了礼部前来提议,也都有忌讳不敢直说的, 现在却被皇后娘娘口无遮拦的给直接说出来了……   “娘娘。”众人连忙收摄心神,齐齐转过来行礼。   这事本不是礼部先提的, 但显然礼部尚书是被黎浔逮了个正着,他也暗叹自己点背,一面尽量是把姿态摆的端正了:“微臣不敢, 就是……就是……”   太上皇见到黎浔, 眼中也飞快的闪过一丝沉痛加无奈的神色, 但却没说话,往后靠回了椅背上。   这——   是个放任黎浔发挥的态度。   事实上这几天他都在应付这些朝臣,一面记挂着儿子安危, 一边忧心着朝局稳定, 还要被这些人找上门来唠叨, 简直不胜其烦。   黎浔径自上前, 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众人, 再度直白逼问:“诸位大人都认定了陛下现在必是已经凶多吉少了是吗?”   如果陛下真有个好歹,这位才做了两年皇后的娘娘就要成寡妇了。   众人倒是能够理解她此时的愤怒和心情,谁也不会往枪口上撞。   “臣等不敢。”始作俑者的兵书尚书不好公然再叫礼部继续给他背锅,这时就只能先硬着头皮站出来:“臣等就是提个建议,陛下天命所归,身份何等的贵重, 若……总要有备无患才好。”   也不是他们就盼着姬珩有个好歹,实在是姬珩出的事就是凶多吉少。   这寒冬腊月的,被困在粮食短缺的草原深处半个月……   现在朝中有太上皇坐镇,小太子虽然年幼,但好歹是定了大义名分的,地方官员和百姓们人心惶惶只是心中不定,因为太上皇纵然可以理政主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名分不对,就总要惹得举国之内人心不定。   此时——   最好是要给天下臣民吃一颗定心丸。   以后不管是太上皇复位,抑或是小太子登基,但总归是这皇位之上要正正经经的有个人在。   黎浔的目光再度从众人脸上扫过一遍,所过之处,这些朝臣们倒是不至于跟她这个注定了的小寡妇为难,就纷纷避其锋芒,不敢与她视线接触的纷纷垂眸。   “你们现在提这事儿,真就那么笃定陛下他就一定回不来吗?”黎浔再度出声质疑。   姬珩出了事,她从没指望过这世间还会有第二个人是会和她抱着同样的心情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回避这个问题,打从内心深处坚定的不让自己去相信……   可是自欺欺人容易,却架不住在你堵住耳朵想要当做一切都好时所有人都在你耳边一遍遍的给你泼冷水。   她虽然极力的控制的情绪,想要将这回京之后的第一仗强势的拿下来,出口的声音里也难以自控的带了愤怒和颤抖。   朝臣们不说话了。   她这才转而正面面对太上皇,当面见礼:“儿臣不孝,离京数月而无暇顾及家中,劳父皇受累。但所幸不负父皇和陛下所托,南境诸事已定,暂无破城风险,父皇可以放心了。”   她说这话的气势很足,虽然朝臣们都不觉得南境战事进展顺利会和一个后宫女子有何关联,但却无可否认在南境战事胶着烽烟四起之时这位年纪轻轻的皇后娘娘能代替天子坚定不移的镇守在边城,大大的振奋了民心和鼓舞了士气,这确实就不是一般的女子能有勇气做到的。   经此一事,黎浔这个平时只被认为是靠着帝王宠爱上位的皇后多多少少都在各朝廷大员心中赢得了些许地位和尊重。   这些,都是今日她握在手中的筹码。   太上皇老怀安慰的微微颔首:“半月前朕已经收到你叫人送来的密折了,大着肚子还叫你涉险奔波在外,着实辛苦你了。”   “儿臣既然嫁入皇室,身为陛下的妻子,父皇的儿媳,大觐的国母,为国事尽力奔走都是本分,不敢谈辛苦。”黎浔道,现在是她要在人前尽量争取威望并且震慑朝廷的时候,功劳她能越多的揽在身上越好,不需要过分谦逊推诿。   之后,才又是话锋一转,又再说道:“陛下在北境军中意外遇险,暂时下落不明,诸位大人为了朝局,为了安定民心而忧心并且谏言,儿臣能够理解体谅。现在外面人心不定,也的确是要给天下臣民一个明确的交代。可是父皇您恕儿臣任性,陛下他是儿臣的夫君,我孩儿们的父亲,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现在就只过去半个月,就哪怕是半年,五年十年……只要一天没有人将他带回儿臣的面前来,就谁都别想让儿臣应允他们准备丧仪。”   她这话说的,就有点赌气了。   在场众人私底下默默地都有点慌,可是人之常情,一个个的又都不想做那不近人情的出头鸟出面和她理论,只是互相之间不安的交换眼色。   太上皇也是由衷的盼着姬珩能够化险为夷的回来,只是身为男人,又是掌政之人,有些话他不会说也不能说。   此时,暗暗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制止黎浔。   “父皇,儿臣知道国事不可废,所以儿臣斗胆……”黎浔扶着肚子跪下了,接着往下说:“敢问父皇,如若陛下这次真的无法平安归来,那父皇作何打算?太子毕竟年幼,暂时也不可能参与政事,父皇可要复位理政?这个皇位本来就是父皇传给陛下的,为安社稷民心……”   姬珩和他这个老爹的相处之道就是实话实说,不管他有没有证据的事,但凡能提上日程的都会去找他老爹“谈谈心”,他虽然没有事无巨细的都跟黎浔交代,但黎浔知道他在离京北上之前一定去太上皇跟前上过眼药,说了姬琮抗旨躲去了唐家的辖区,又瞒天过海的重新宠幸了郑氏,甚至漠北王庭的变故都与之有关……   所以现在,她就是在逼着太上皇配合她当众演一出戏。   其实不为别的,就单冲着姬琮阳奉阴违再度宠幸郑氏那件事,就足够太上皇将他彻底从继承人的名单上划掉了,何况他还抗旨去勾结唐家人暗中作祟。   果然,没等黎浔说完太上皇就抬手制止了她:“朕既然是将江山托付给了珩儿就自是打从心底里信重他,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也与你一样盼着他能早日平安归来,出尔反尔的复位一说切莫要提。”   这些朝臣绝大多数人也不是要欺负黎浔这孤儿寡母,他们确实就是从大局考虑,不管是太上皇复位或者太子登基,他们都能接受……   但老皇帝一自谦,他们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陛下春秋鼎盛,臣等……”众人纷纷跪地要表忠心。   “是啊,朕既然春秋鼎盛不是个短命之相众卿这就是在杞人忧天什么?”太上皇直接堵住他们的嘴巴,“难道是等不得太子长成就想着早早把朕赶下台么?”   这句话就等于是公然堵了除姬星野以外的所有皇嗣宗室的非分之想了!   话里有话,这些朝臣都听得懂,连忙又是一片山呼万岁,叩首请罪说不敢。   太上皇等他们嚎过一轮之后才佯怒斥责了陈忠年:“那丫头肚子里还有朕的小皇孙,不知道扶一把吗?”   “是。老奴疏忽了,老奴有罪。”站在他身后的陈忠年连忙小跑过去把黎浔搀扶起身,扶到旁边的椅子落座。   太上皇才又俯视众生,正色说道:“颁一道旨意下去,你们的陛下为我朝抗击外敌,在与漠北人的对战中暂时与大军失散,朝廷正在全力寻找,他生,自然是我大觐朝廷和万民之福,纵然他真的不幸罹难,也是为了护他的疆土和子民,他也对得起这一朝臣民了。叫所有人都不必惊慌,踏踏实实的过年,年后朕会暂代皇帝临朝听政,会陪着这天下子民一起等着他们的天子回朝。再有……太子也在逐渐长成,我大觐朝的天塌不下来。”   百姓们就只要一个安心,一个能为他们御驾亲征拿血肉之躯去抗击强敌的皇帝足以在他们心间筑起信仰了。   太上皇的这一番话,可谓慷慨激昂,将姬珩抬得很高了。   朝臣们虽然被他堵了口,知道叫他复位无望,但他肯正式颁旨下来明确表示会代替天子主持大局去上朝理政,只要群龙有首了,大家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一帮朝臣吃瘪,又附和了两句就被太上皇打发了。   坐在旁边的黎浔也扶着肚子起身,面露感激的冲他屈膝拜了拜,却是——   什么话也没说。   太上皇盯着她肚子瞧了两眼,终究也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只道:“歇着去吧,好生养胎。哦,孩子在朕那寝宫里,你快去瞧瞧,这几个月可又长高了不少,到处撒欢的越发闲不住了。”   “是。”黎浔颔首,转身之前,想了想又直视他的目光嘱咐了一句:“父皇要多保重身体。”   然后才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太上皇因为她的一句话,却是静默的愣了许久……   之前听说了姬珩可能出事的噩耗,他其实这几天一直都有点感觉不怎么真实,所以这些朝臣们来闹,他也只觉得心烦意乱,疲于应付,直至今天黎浔回来,当面引导给了他后续要做的事都一个明确的思路……   此时望着大肚便便,走路姿势都有点滑稽和难看的黎浔,他心中才突然真实的涌上来巨大的悲哀,也有了一种鲜明的意识——   如果姬珩真的回不来,也许这天下还是这个天下,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黎浔母子三人和他,他们四个人头上的天就切切实实的塌了!   多大的缘分,做了这一场父子,成了一家人。   这也许是这个从来都自私利己的帝王生平第一次,对亲情有了崭新的认知,不计较身份,不算计利益……   那,是他的儿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5章 支柱   太上皇坐在那里, 像是一个入定了的人偶,许久没有反应。   陈忠年也是瞧着黎浔肚子大了不太放心,亲自送她出去交给了等在外面的书云和年念才回来。   瞧见了太上皇的模样, 一开始没敢打扰,但见他一直一动不动,后才试着出声宽慰:“陛下会化险为夷的。”   虽然很明显就是一句宽慰的话。   可是人在这个时候,就都是宁肯听些好听的假话的。   太上皇瞧了他一眼, 没说话。   刚提起笔来要继续批阅奏章,陈忠年才又低声的提醒:“太上皇, 骆大人也跟随皇后娘娘的凤驾一道儿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外面候着,说是来给您问安的。”   骆长霖的那件差事, 早在一月之前户部其他的官员就已经返京跟皇帝复命禀报过了, 事情没什么差池, 他这时候当然是不必为了这事儿再特意前来求见了。   太上皇提笔的手微顿了一下。   沉默片刻又放下了笔,起身朝外走。   骆长霖坐在外面也正在走神,他原就是不放心黎浔才找借口跟过来的, 现在黎浔这边事情处理好回后宫了, 他不能再跟……   也不知怎的, 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都不得劲。   太上皇从殿内出来, 他忙就要起身见礼:“陛……”   太上皇相对来说是比较随和的,对他看得上眼的人会格外宽容,见他要起身就抬了抬手:“不用。这是在私底下,你不方便就无需这般讲究了。”   骆长霖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谢:“微臣惭愧,多谢太上皇体恤。”   见他从殿内出来,又主动解释:“陛下是要回后宫吗?微臣离京多时, 之前告假的折子都是托付同僚带回京的,礼数上多有欠缺,今日回京,特意来跟太上皇当面请罪。”   骆长霖当时突然请旨说去南边查赋税的事,联系时机和地点太上皇也能想到了他是对南境的战事感兴趣,后来听说骆长霖去了黔州城,并且留在了和园与杨嵩一起协助黎浔处理了一些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凭空臆测什么,只道:“朕今日有些疲累,准备回后宫了,你陪朕走一段,说说话吧。”   “是。”骆长霖拱手领命。   两人出得院子朝后宫的方向走。   太上皇就又主动发问:“此次的南境之行可有些收获?”   骆长霖是个难得聪明睿智又很上进有潜力的年轻人,他也只觉得对方是去增加阅历和见识的。   骆长霖还是恭恭敬敬的回话:“说来惭愧,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是看着边境军民团结一心抗击外敌的种种……微臣的确受益颇多。”   太上皇笑了下,“沈志恒那个老小子入冬之后又病一场,瞧着真是岁月不饶人,既然回来了,你便多帮帮他。他的为人还是胸怀阔达的,多请教,他也能提点你一些。”   沈志恒就是骆长霖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   太上皇这话暗指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骆长霖倒是并不意外——   他之前为了博得高位和太上皇的好感,很是准备了一番,给太上皇留下了很能干的印象,现在姬珩出了事,生死未卜,老头子这是着急了,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在忙着帮小太子铺路了。   他也不装傻,颔首应诺:“是,尚书大人平时对微臣就颇多提点关照,微臣定当以他为楷模,多多学习,上进。”   后面又随口聊了一些户部的政务,一路走过去,等到见着前面后宫的门楼了,太上皇就略放缓了步子,突然沉吟:“这眼瞧着就又是一年,朕记得你这过年就是二十七了吧?”   骆长霖闻言,瞬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瞬间警惕,面上还是微垂着眼眸很恭敬的回话:“是。”   太上皇道:“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眼瞅着现在就比许多人都强上好些了,也是时候该考虑成个家安定下来了。”   他看好骆长霖,并且有心重用提拔。   可帝心如渊,还真没那么简单的!   骆长霖入仕以后他就叫人仔细查过这个年轻人的生平,从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上看断定此人并非醉心于名利之人,性情虽然有些孤傲冷淡,但是又自有一些风骨和脾气。不能为名利所动,性情又淡泊不功利,他用着放心。   可是——   没有事情能牵挂束缚住的人,相对的又是最难以掌控的。   他现在倒是还好说,如果姬珩尚在,也没问题,可是现在姬星野才多大点儿,他自己要能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等着姬星野长大成人,自然也不需要太过顾虑骆长霖这么一臣子,可是他渐渐地上了年纪,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稳妥的安排了。   骆长霖抿了抿唇,缄默。   太上皇又走了两步,见他不语就又转头看向,“哦,你父亲那里吧,父子哪有隔夜仇,他也是个文人的犟脾气,忒小心眼了点儿,父子俩拌嘴了几句他倒是连这事儿都不替你张罗了。说起来咱们京城之内的好姑娘确实大有人在,朕记得……沈志恒的长孙女儿就不曾婚配的……”   骆长霖头皮一麻,再不能任他说下去,连忙拱手请罪:“陛下,微臣一副残躯,而且向来一个人随性惯了,怕是哪家的姑娘跟了我都要受委屈的。陛下的关爱之心,微臣铭感五内,只是此事……”   他这拒绝的态度也可谓相当明确了。   太上皇哪里看不出来?   但鉴于他态度良好又恭敬,便也没有一次强求,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颇有几分深意的。   他回了后宫,骆长霖在门的这边停下来,态度一直恭恭敬敬的,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了方才示意十安推自己出宫。   这边黎浔是早太上皇一步回到后宫的,太上皇寝宫就在前朝边上。   她上回动了胎气之后就不敢太劳累了,虽然也没多远的路还是谨慎的叫了肩舆,结果刚在门口下了肩舆被扶进了院里就见她那混账儿子被一串儿的宫女太监围着在追着两只差不多比他人还高的大白鹅满院子跑。   两只大鹅惨叫被他追着撵,倒是他自己为了找平衡,双臂张开也跟只鹅似的,笑声咯咯的。   这孩子眨眼就一岁半了,跑起来已经比较稳了,但后面宫人还是跟了一串护着。   “娘娘!”   “见过皇后娘娘。”   有人发现了黎浔进来,叫了一声,其他人都也连忙停下来跟着行礼。   那边姬星野就是个撒手没,在身边亦步亦趋护着他的掌事姑姑刚一转身给黎浔行礼,他就往前蹿了出去,扑上去一把抱住大鹅的脖子,把鹅扑倒在地,两只滚成一团。   小太子没有专门的乳母带,不为别的——   就是他爹小心眼。   反正吃奶的时候都是黎浔自己喂的,那就更没必要弄个外人贴身跟着他儿子亲近了不是?他想想有个来路不明的奶妈子要围着他儿子转,甚至接触的时间会比他们夫妻俩还多就心里膈应的慌。   所以,这孩子就一直是书云盯着,然后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弄一群宫女太监跟着。   这些宫女太监只负责看护伺候,可没人敢张嘴说教的。   大觐朝的太子殿下抱着大鹅在地上打滚儿,这实在是太不像话,却没人敢吭声。   书云面露尴尬,一面解释一面赶紧去把孩子和鹅分开:“这是昨儿个跟着太上皇去御花园里散步,刚好遇到御膳房采买的人经过,小殿下看上了,说要,太上皇就让给带回来了。”   姬星野就是玩闹,大鹅逃脱魔掌之后就张着翅膀飞快的跑了。   他倒是也不哭闹,书云喊了人去打水来给他擦手擦脸。   年念就暗搓搓的想——   太上皇自己看着一本正经,就是不教孩子学好,这孩子带的也是没谁了。   黎浔倒是没什么意见的,她瞧着活泼开朗笑得浑然不知愁的儿子,有那么一瞬间就只觉得鼻子发酸。   这几天人前人后都没有哭过,这时候眼泪就直想往上涌。   “小殿下,娘娘回来了,”姬星野闲不住,书云就拉着他赶紧指给他看,“殿下不是一直嚷嚷着想您母后了吗?母后回来了。”   黎浔吸了吸鼻子,把已经逼到眼眶的热气使劲的往下压,然后绽开笑容走上前去。   她大着肚子不方便弯身。   书云连忙把孩子抱起来。   她伸手接过去,一下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脸孔埋到孩子的颈边微一垂眸把滚出眼眶的两滴泪水藏在了孩子的衣服里。   重新再抬起眼眸看向儿子的时候,她脸上笑容依旧娴静且优雅,拿鼻尖蹭了蹭孩子的小鼻头:“小没良心的,母后不在你还玩的这么开心?”   她和姬珩离京已经快三个多月了,小孩子的记性本来就不好,姬星野一开始是不太适应,被她抱着,约莫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了,然后就嘴巴一咧又高兴的笑了。   可能是太久没有接触交流,一时也反应不过来该是如何称呼就抱着黎浔的脖子呱唧一口啃了她一脸的口水。   抱着儿子在怀里,黎浔突然就有点忍不住了。   她一个人的时候能够强撑下来的种种,所有的坚强和信念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这些天她其实是一直不敢去想万一姬珩真的回不来了该怎么办,此时抱着儿子,她就只想嚎啕大哭一场。   姬星野却显然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瞧见了母亲便很高兴,啃了黎浔一脸的口水之后又拿小手去摸她的脸,口中咿咿呀呀的说着些兴奋的小词儿。   “小殿下。”书云赶忙拉开他的手,提醒他,“刚抱过大鹅的,手脏。”   姬星野在礼仪方面太上皇还不是含糊的教导他的,书云一提醒,他立刻就局促起来,伸展着小胳膊要避开黎浔。   就在黎浔以为自己要当场失控的时候,太上皇也回来了。   院子里的宫人们连忙行礼请安:“陛下。”   黎浔赶忙收摄心神,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   姬星野又长大长胖了不少,书云知道她吃力,本来想接过来的,不想伸了手去黎浔却没打算把孩子交给她,自抱着已经转身去迎太上皇了。   太上皇本来无甚表情的面孔在瞧见孙儿的瞬间眸光也立刻柔和了下来。   “父皇回来了?”黎浔屈膝给他打招呼。   姬星野眸子闪了闪,他许久不见母亲了,这会儿还想粘着,约莫是怕老头儿来抱他,就一把紧紧的又搂住了黎浔的脖子,炫耀一般的冲着老头儿嚷嚷:“娘……娘娘回来……”   太上皇含笑上前捏了捏他脸颊,目中似有宠溺却没说话。   黎浔就正色与他说道:“父皇现在有空吗?刚在御书房当着朝臣的面儿臣还有些话没能跟您说。”   “进去说吧。”太上皇颔首先朝殿内走去。   书云有些无措的一直是怕黎浔累着想帮她抱孩子,殊不知此刻黎浔的心里却将这小小的孩子当成了寄托和精神支柱,救命稻草一样的不舍得放。   她抱着孩子跟进去,书云带着宫人跟进去,服侍他们落座。   黎浔大着肚子,坐下就不能再抱着儿子了,依旧是不舍的很,拉着他小手就要凑近唇边去亲。   “脏脏……”姬星野连忙往后缩,“星星手手……抓鹅鹅,脏脏。”   “没事的,母后又不嫌弃你。”黎浔亲了他手背一下,小家伙还有点不自在,刚好宫女也端了水来,书云就蹲在旁边给孩子洗手擦脸。   黎浔暂时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孩子脸上挪开,又再正色看向了太上皇道:“有件事,提前没跟父皇打招呼。得知陛下出现意外之后儿媳自作主张以他的名义已经往各藩王封地传旨,召他们回京过年了。”   她没准备私藏姬珩的玉玺,如果姬珩真出了什么事,在意见不出现大的分歧的情况下,她是愿意尊重和信任他的父亲的。   招招手,年念把手里捧着的放玉玺的盒子呈上。   黎浔将它给到了太上皇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56章 相思   太上皇没接那玉玺。   兄弟相争骨肉相残的事, 他尚且年幼时他的父皇经历过,当时血染半壁江山,可谓凶险惨烈, 也许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在他父皇登上皇位之后就竭尽所能没给他留下这样的局面。   一姓之人之间的杀戮,实在是这世间最荒谬却多少年来又反被认为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就因为——   他们生在皇家!这天底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他这辈子至少是可以不必亲眼看见了, 但也许是为了报复他顺风顺水的上半生,这短短数年之内他的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反叛。   他盯着那一方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玉玺:“珩儿离京前曾与朕提过老三的事。”   只这一句, 后面的话便不想再说了。   他闭上眼,摆摆手示意陈忠年上前来将玉玺收走,后才说道:“此时朝中正值人心不定之时, 按理说这正应该是他回京来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可是唐家虽然手握重兵, 可海域离着京城四百余里, 不得朕的谕旨号令,他们要带兵入京就是授人以柄,就算老三好大喜功, 唐天华也绝不会这般配合他。”   黎浔回京立刻就逼着太上皇在众朝臣面前表明了立场和态度, 其实最直接的目的还是为了先发制人, 堵唐家人和姬琮的嘴巴, 防止他们以清君侧为名起兵。   而她在这时候叫所有藩王回京, 在所有人看来她这都是眼见着姬珩回不来了打算请君入瓮,将在外的姬珩的那几个兄弟都叫进京城来,一网打尽,好给她儿子让路的。   而事实上,她虽然没那么大的野心要杀了所有人以绝后患,但如果姬琮真的冒险回京, 她却绝对会叫对方有来无回的。   太上皇不可能看不透她的心思。   所以她也没多此一举的接茬。   太上皇又道:“城外步兵营的人马你不要动,朕和太子只要还固守在这座皇城之内,这天下民心就始终还是定的。让陈忠年带你去御书房的暗格里取兵符,江北大营另有八万兵马原是为着与京城遥望,京城一旦有失,是关键时刻拿来收剿叛军和保命的。唐天华那正经有编制的兵力六万,要克他该是绰绰有余。至于要启用何人领兵……你自己挑吧。”   “多谢父皇。”有了他的态度和支持,黎浔便算是放心了。   此时因为姬珩的下落一事,举国之内民心不定,太上皇确实不宜离京,他得坐镇皇城来主持大局,纵然只有他御驾亲征前去招降唐家军才是效果最好的,可是依着他的性子,他也还终究是不想亲眼去看姬琮的下场的。   黎浔能够体谅他的心情,而事实上,虽然太上皇出面更加名正言顺,但这件事她倒还是想经自己的手亲自去做的——   虽说姬珩是在抗击漠北人途中遇险的,但若不是姬琮策划了漠北王庭的政变挑起的事端,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始作俑者还是姬琮。   她起身告退。   其实依着她现在的状态和心情,她原是没太有勇气把姬星野带在身边的,看着孩子她就不可避免的要想到姬珩,心里支撑着的那股子力气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垮掉。   可是姬星野有太长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这时候就黏人的人,见她起身就蹭上来抱大腿:“抱……”   黎浔看着他兴奋的小脸儿,心中万般思绪涌动,只能克服自己心里的障碍,示意书云把孩子再抱给她:“父皇,我挺长时间没看见孩子了,年关前后这几日我就先把他领回去了。”   她要对姬琮发难就要出师有名,要等到年宴上姬琮抗旨未到才好名正言顺的发兵。   “去吧。”太上皇睁开眼,瞧着她那肚子。   他跟黎浔之间的关系实在说不上是有多好,想问问她身体的情况关心两句又觉得怪怪的,最后便什么都没说。   陈忠年跟随出来,陪黎浔去御书房的暗格里拿了调动江北大营用的兵符。   这个暗格的位置和里面藏着的东西是只有历任皇帝才知道的。   黎浔拿了兵符,带着姬星野回到正阳宫。   姬星野先从肩舆上下来,黎浔如今身子沉,起坐都很笨拙,还落在后面。   宫女帮着姬星野上台阶进了门,然后他就像一只摇摆的小鸭子一样撒丫子就往里面的寝殿里冲。   黎浔知道他是在找什么。   她从后面跟着进了院子,院中景物依旧,和以往的每个冬天都一样,可是她一脚跨进这个门院里,看着儿子兴奋飞奔进去的小小背影,却有一种心脏被人猛地一把攥紧,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拿袖子拭掉,然后步伐稳健的继续往里走。   进得正殿,又拐进里面的寝殿,就见孩子小小的背影茫然的立在空旷的大殿里。   没了之前的聒噪和兴奋。   听见身后脚步声,他又飞快的转过身来,歪着脑袋,脸上的笑容没了,却自然也不是悲伤,就是用一种纯真的茫然又疑惑的表情望着她。   他也有好几个月没见姬珩了,他们离京之前他也能蹦出一两个字含糊的喊“爹”,但是口齿不清,现在过了三四个月没见,他这已然是早就忘记了怎么称呼,所以也没有开口问。   只是——   很显然,他的记忆里是清楚明白的记着那个人的存在的,记得曾经父子俩相处的一些事。   可是他还那样小,人的记忆又是那么容易褪色和消减的东西。   黎浔眼中的泪,一滴一滴无声的往下落。   她突然就开始慌张害怕,怕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孩子记忆里关于父亲所有的印象都会重新归于空白,再也留不下任何的痕迹了。   她会一直的记得,懂得这样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可是孩子的记忆太脆弱了,如果在儿子的心目中姬珩将是没有痕迹的……   她突然意识到,哪怕是这样她也无法接受。   她一个人的记忆,留不住曾经和他在一起的过往。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脑海中勾勒出的所有有关未来的蓝图轨迹都是有他的参与和存在的,硬生生的剜除……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支离破碎不再完整。   原来——   无法忍受失去一个人是这样的心情!   时至今日,她才突然有点能够明白曾经她抛下姬珩之后他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们都是内心极其强大的人,这世上确实也没谁是没有谁就活不下去的。   是的,不会死,但是物是人非之后,心上就缺了一个口子,好像用什么都补不上了,疼痛,空寂,明知道无能为力却总是近乎疯狂的想要再把他找回来,找回来……才能再把这个缺口堵上。   否则,这人生仿佛就彻底失去了光彩和意义。   做再多的事,身边有再多的人,也依旧是很难过。   黎浔的眼泪,快速爬满了脸颊,她却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原以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哭一场才能发泄掉情绪,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才明白真正的绝望和悲伤没有任何人能帮你,全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   姬星野瞧着她,一开始仿佛还没太明白怎么回事,等见着她的眼泪泛滥成灾了,就皱着小鼻子也有点儿慌了怕了的样子一步一步蹒跚着走过来。   他伸手,去拉黎浔的手指。   孩子的小手儿软软的,也没什么力气,根本就无法带给她安全感,因为他才是更弱小,需要母亲支撑和保护的那一个。   黎浔扶着肚子,她如今蹲不下来,索性便跪在了姬星野面前。   姬星野伸出小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她自己拿袖子以最快的速度擦干眼泪恢复成一个母亲最好的模样,摸摸儿子的小脸儿,问他:“星星很想他,是吗?”   姬星野毕竟还是太小了,他听人说话只能从某些关键字眼辨别意思,现在显然是听不懂黎浔在说什么。   下一刻,黎浔就将他一把揽入怀中,用力的抱紧,压抑着声音坚定的告诉儿子:“他会回来的!我们再耐心的等一等,他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   我也很想他!   分别和相思都不可怕,因为心中尚有希望和憧憬,最摧人心肝的却是明明相思,却又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姬星野依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母亲现在很伤心,很难过,所以她抱着他的时候,尽管他被抱的有点难受却也乖乖的,没挣扎。   黎浔没再哭,靠着儿子尽量的调整心情,重树信心,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重复:“他会回来的!”   也许有一天这个信念还是会崩塌,但绝不能是在现在,她还有两个孩子要保护,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即使他不在身边,她的日子也还是要继续!   带着孩子们,继续往前走!   书云和年念都跟进了殿内,却没敢往这寝殿里走。   他们虽然都只能看到黎浔的背影,也没听见她哭,但是却能想象的到她此时必然会有的狼狈。   她不想被人看见,她们便识趣的不去打扰。   黎浔这天的心情差极了,虽然尽快的又调整好了状态,心中却难掩疲惫,索性就拖得一日,只叫提前回京准备过年的年十九过来问了下宫里的事,晚间带着姬星野早早的用了晚膳,又陪着他玩,等孩子睡了她就也跟着睡了。   次日一早,她便叫人回黎家去请黎珺进宫来。   虽然去拿姬琮必须出师有名才好堵塞悠悠众口,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要用信得过的人先秘密启程带兵先往唐家的辖区去做战前准备,这个人选当仁不让的就是黎珺了。   之前她听了北境的消息,也是不放心,第一时间就去信给南边了,叫黎云泽和黎浅赶着去北境帮忙搜寻姬珩的下落。   在姬珩的事情上,她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剩下的就只能祈求上天眷顾了。   送信的侍卫一大早出宫,没到一个时辰人就回来了。   季氏这个月初刚又生了个儿子,现在还在月子里,黎浔本来没打算惊动她,想是她也跟着揪心,就陪着黎珺一起进宫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7章 别怕   “浔姐儿……”黎珺夫妇从院外进来, 黎浔起身相迎,季氏就先抢上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这算是横遭变故了,黎浔年纪轻轻遇上这样的事, 怎么都是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的一场灾劫,季氏夫妻再心疼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从何安慰。   尤其是季氏,瞧见黎浔大肚子的样子……   别说安慰人了, 自己都是极力的忍着才没哭出来。   “婶娘怎么也来了?”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黎浔赶紧把他夫妻二人让进殿内:“您都还没出月子呢, 何必这么折腾?我还想等过完年腾出时间了再回去看您和弟弟。”   “孩子好着呢,就是还小不方便抱出来。”季氏道,“你不用挂念家里, 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低头又去摸黎浔的肚子:“你呢?这孩子可还乖?”   “嗯。”黎浔随口应付了一声, 招待他们夫妻落座之后……   两人都怕惹她伤心难过, 虽然所有人心上挂念的都是姬珩的事,一时之间却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还好,没什么事。”黎浔主动出言宽慰, 她也想打破这种大家都不自在的局面, 就干脆直切入正题将自己的打算与黎珺说了:“怀王姬琮一直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 这两年他都藏在东宜城的唐府之内, 此次这朝中出了变故, 他们一定会找理由趁火打劫的。前几天我已经叫人往他封地去信叫他回京,消息没有大肆外传,信使的消息得从巴蜀再转到东宜城去,再快也得这一两日他那才能收到消息。此时进京他是一定不敢的,但昨日太上皇已下了旨意表明立场,这也一定会把他逼急了, 他们随后不管明里暗里都一定会想办法逼宫夺位的,所以我得先下手为强。太上皇已经同意将江北大营的人手挪出来,但是兵贵神速,赶在他们那边有所行动之前我想辛苦叔父一趟,和江北大营的司徒将军一起,今夜就趁夜色率兵东去。”   这样一来,黎珺的这个年就不能在家过了。   季氏刚生了孩子,要不是万不得已她也绝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我自然是没问题的。”黎珺想也不想的就应承下来,只是神色之间难掩忧虑和沉重,“你的意思是要对东宜城用兵,强取下来?据我所知唐天华手下不仅拥兵自重,而且此人极善钻营,在东宜城一带威望很高,更有许多百姓自发组织抗击海匪的民间力量也都效忠于他。纵然出师有名……这一战要拿下来……只怕也会是个残局。”   唐家人拥兵自重又狼子野心,的确其心当诛!   但还是那句话——   战事一起,最无辜的就是那些只能听命的底层兵将和战火波及之下的百姓。   黎珺也就是戍边的时日久了,才对此有所感触罢了,倒不是觉得黎浔的打算有何不妥,毕竟姬琮是不可能安分的,朝廷这边若不抢先动手,将来也得面临这个局面,既然结果都一样,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争取对自己方面最有利的局面。   黎浔道:“叔父和司徒将军只管先行率兵过去,堵死了他们反攻进京的路,暂时不必主动攻城,待到皇室的年宴过后,也就只管以捉拿抗旨忤逆的怀王一家为由,先跟唐天华客气点,要他交人。”   “嗯?”黎珺不傻,立刻就听出了这话里有话,“你……还另有别的打算?”   “怀王没去巴蜀封地……他……早就知道了,也在东宜城安插了眼线监视动静,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出了漠北的事,准备的时机可能还不完全成熟,但总归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黎浔道,“昨日进城之前我已经叫战烈带上可靠的人手先行赶过去,混进东宜城做内应了。另外……叔父你们带兵先行一步,随后我会叫人护送薛大人夫妻过去,你们只管喊话跟东宜城里要人,怀王不肯出来认罪领罚,就让薛家夫妻跟他们要女儿外孙!”   薛家是书香世家,已故的薛老爷子学富五车,曾任太子少师教导过太上皇。虽然老爷子死后其子就闷声在翰林院里编书著文做学问,一家子就算权势不大,但也算是很有底蕴名声很好的书香人家了。太上皇这二十多年培养的重心一直在废太子姬璎身上,给姬琮选了这么一门亲事虽说是有不想他联姻权臣加大争储筹码的意思,但也不能说是苛待他,毕竟怀王妃薛氏有才有貌,出身也是极好了。   结果倒好,就这么防不胜防的把薛家和怀王妃都给坑了。   姬琮生了大逆不道之心,要是秉公处置的话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当然他父族这边不可能受牵连,妻族却是绝对逃不掉的。   所以,黎浔即便是提前没找薛家夫妻谈过,这时候也万分笃定他们的立场……   一方面为了整个家族,一方面又是为了女儿和外孙,不管于公于私,这夫妻俩都会听她的,去东宜城外对唐家人和怀王姬琮施压。   黎珺略斟酌了片刻,也就大概明白了黎浔的打算。   他只把自己此次行事的细则问清楚了,别的都不深究。   季氏就一直坐在黎浔身边握着她的手,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就是怕随便一句话便要惹得黎浔伤心了。   这样的相处下去,双方都不轻松,黎浔说完正事便主动催促:“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我这宫里还有很多琐事要忙,就不留叔父和婶娘了。”   书云把兵符捧出来,黎浔交给了黎珺。   黎珺夫妻两个起身,季氏这才终于开口说道:“照顾好你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家里人都在。”   “嗯。”黎浔挤出一个微笑,点了头。   黎渃本来今天也想跟过来探望的,但季氏却能明白黎浔此时的状态和必然的心情,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呆着会更好些,她又哪有余力和心思再应付多一个人,所以便直接没叫黎渃过来。   黎浔送走了黎珺夫妻,回了殿内,本以为儿子还在睡,进门却见他正揉着眼睛从里面的寝殿里出来。   不哭不闹,睡醒惺忪的蹒跚着小步子。   “醒了。”书云失笑,快走两步上前将他抱起来,“咱们小殿下可乖了,睡醒了都是不哭不闹的,有一回太上皇早起在外殿看折子,小殿下睡醒自己找过去,等太上皇过半个时辰忙完了起身才发现他就在后面搂着布老虎又睡了,当时还笑了好久。”   黎浔也走上前去,捏了捏儿子的脸颊。   姬星野就张开小胳膊要往她怀里去。   黎浔将他接过来,他是睡得还没太清醒就撒娇的嘤咛一声,搂着黎浔的脖子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母亲的颈边蹭来蹭去。   黎浔抱着他哄了会儿,等他他逗醒了又让书云打水过来,帮他擦手擦脸。   这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母子俩一起用了早膳,黎浔陪着儿子玩了两个时辰,姬星野被带到后面午睡去了她才又腾出工夫安排年念带她的口谕去薛府拜访。   她这阵子夜里总是容易做噩梦,睡不太好,白天又睡不着,可是账本又看不下去……   起身刚想进后殿去看看儿子,就见院子外面一道高大挺拔的人影风暴一样的直接卷了进来。   “大哥?”黎浔瞧的有些发愣。   黎云泽面容冷峻的大步走进来,他显然是来时路上走得很急,进殿是抑制住了呼吸才压下了急促的喘息声。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妹妹,原本沉静封冻的眼眸中神色瞬间转为疼惜。   黎浔愣愣的望着他,一瞬间眼圈就有点红。   但她用力的抿着唇,控制情绪。   黎云泽抬手,带着他体温的指腹摩挲蹭过妹妹的眼角,声音沙哑克制的吐出几个字:“别忍着,难受就哭出来。”   黎浔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湿了他的手指。   她扑上前去,撞进兄长的怀里,抱着他放肆的大哭起来。   她可以很坚强,但也并不是如同外人所见的那般强大,不敢哭,不敢软弱下来,是因为她没有办法,必须要自己坚强的面对撑下眼前的这个局面。   虽然黎珺和季氏他们也都是真心实意的疼她的,她却还要顾忌着大局,顾忌着他们的心情,不敢让自己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过多的影响到他们。   她没有想到黎云泽会在这个时间赶回京城来,却是被他一句话击碎了所有的伪装。   黎云泽稳稳地站着,身姿挺拔笔直,像是一座矗立的丰碑,带给了她最大的依靠和此时最温暖的安全感。   “大哥,我好怕……”黎浔抱着他,双手撕扯着他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忍了这些天都不敢面对的心事此时才有了倾诉的出口:“我真的害怕……”   大半个月了,姬珩那里始终音讯全无。   所谓的乐观,真不是凭空就能有的,在她条不紊的出面控制局面,安排后续的一切事宜的时候,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没有一刻是真的完全冷静的,有一种恐惧,被她拼命拼命的深压在心里,但也仅仅是暂时的压着而已,总有一天它要爆发,而她也需要去面对的。   又偏偏——   这普天之下,纵然她身边的人再多,在这件事上也没人能帮的了她,就只能她自己去面对和承受。   黎云泽也帮不了,但他回来了,这对黎浔来说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他宽厚的手掌护着妹妹单薄的肩背,语气坚定可靠:“别怕,哭出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要乱想了,还有大哥在!”   黎浔倒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竭,头脑空空。   她自己也知道哭泣没有用的,但是情绪压抑太久却迟早会有一个承受的极限的,当着黎云泽的面,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黎云泽虽然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她和姬珩的婚事,可等到看着两人成婚的那日之后,他虽然还是不给姬珩好脸色,但心里却已经彻彻底底的接受了,就因为她是他的妹妹。   她既然已经选好了要走的路,作为兄长,除了支持和祝福,他不会再有任何别的额外的想法。   黎浔哭到最后,浑身虚软。   黎云泽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半跪在她面前一点一点仔细的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黎浔吸了吸鼻子:“我好多了,没事。不过……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叫人给你和长姐送去的信……”   “收到了,”黎云泽道,“我不放心你就回来了。大姐和杨小公爷与我同日启程,他们赶去北境了,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黎浔点点头。   黎云泽又道:“你什么也不要再多想,外面的事都在掌控之中,你就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东边的事情棘手,我随叔父一道儿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   黎云泽也没有在宫里滞留太久,等黎浔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就赶着出宫了。   黎浔这一哭,情绪波动巨大,身体虚伐就不是很有精神了,但是积压在心里多日的情绪发泄出来,确实是没有那么的压抑难受了。   下午她没精神再应付姬星野,就让书云带他去太上皇那请安。   她自己则可能是因为真的哭累了,倒是难得睡了比较安稳的一个觉,睁开眼已经是日暮时分。   姬星野还没回来,她起身洗了把脸就亲自过去接。   太上皇这阵子也会很忙,白天人都在御书房,说是把姬星野也带了过去,黎浔一路找过去,进了前朝却迎面瞧见是骆长霖带着孩子往这边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58章 邪念   有个小太监推着他的轮椅。   姬星野睡了, 被抱在十安的怀里,身后还有一串儿平时跟着姬星野的宫女太监。   “皇后娘娘。”众人跟着骆长霖行礼。   黎浔径直走到十安跟前。   姬星野睡着了,众人怕他着凉, 就用一件裘衣给裹着,里面暖烘烘的,孩子睡着,长长的睫毛垂下, 脸蛋红彤彤的。   后面跟着的宫女怕黎浔责怪自己失职,连忙解释:“小殿下睡着了, 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内庭司的人,说是给娘娘和小殿下准备的过年穿的新衣裳都裁好了。刚好骆大人也从太上皇那出来,就说可以帮着送小殿下回去, 书云姐姐去内庭司取衣裳了。”   次日就是腊月二十九, 衣裳拿回来试穿如果不合适还要再送回去改, 确实时间紧迫,书云会急着去取也在情理之中。   孩子身上裹着的裘衣太重,黎浔不太好接手, 使了个眼色, 年念就上前来从十安手里接过了孩子。   黎浔这才转头看向骆长霖:“多谢骆大人了。不过这都腊月二十九了, 您怎么还进宫来?”   骆长霖当然不是为着什么紧急的公事才进宫的。   黎浔午后刚哭过一场, 纵然这会儿天黑下来, 宫人手里提着的灯笼光线黯淡,骆长霖也瞧见了她红肿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微微沉默了片刻,后才又正色重新迎上黎浔的视线道:“既然遇上了……微臣想单独和娘娘说两句话,不知可否?”   他这个人,分寸还是有的, 当面这么说了就应该确实是有正事。   黎浔于是吩咐年念:“你抱着孩子带他们先去前面等我吧,本宫同骆大人说两句话就来。”   “是。”   年念带着宫人先行往前走去。   黎浔也没什么心情跟骆长霖斗心眼,瞧着他们走开了就开门见山的发问:“骆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骆长霖道:“兵贵神速,现如今怀王方面的事显然已经不宜再拖,关于他的事我想你们夫妻二人应该会未雨绸缪,早就有所打算了吧?想问问你具体准备如何行事?”   骆长霖这个人,自负桀骜不假,也许他不可能打从心底里信服和臣服于姬珩,但他也绝对不会和其他的任何人勾结起来作祟。   黎浔心中有疑,但还是实话与他说了:“朝廷准备对东宜城用兵,但是为了减少伤亡和尽量少牵连无辜百姓,我准备攻讦怀王私人的品行以争取再尽量从东宜城内部瓦解民心和唐家军的战力。怀王的那个宠姬郑氏之前因为触怒太上皇被太上皇勒令处置了,怀王却抗旨秘密将她藏了起来,如今人就在东宜城内,并且今年刚又生了个儿子。此女子恃宠而骄,甚是不安分,现如今怀王妃在东宜城的处境步履维艰,包括怀王世子也备受打压,地位甚至性命都将不保。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如果能游说了怀王妃出面揭露怀王的种种恶行,唐天华出师无名,东宜城或者可以不攻自破。”   骆长霖垂眸又略思忖了片刻,对此并不十分乐观:“陛下失踪已有大半个月,怀王和唐天华势必早就开始筹谋应对之策了,你有把握可以将怀王妃母子顺利从东宜城内带出来吗?”   事情都还没做,黎浔也不敢夸口。   整个东宜城就等于是唐家人的小王国,怀王妃住在他家的宅子里,最近正好风声紧,姬琮也一定会严加管制身边的人的。   “试试吧。”黎浔道,“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以平叛之名强攻了。”   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更加的劳民伤财而已。   天有点冷,黎浔不想在外面久站,说完又道:“此事本宫会自行安排处置的,天色已晚,骆大人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转身往回走。   骆长霖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又再叫住了她:“如果你的人能顺利接触到怀王妃母子,并且说服他们倒戈……想把他们从东宜城弄出来的话或者我可以帮忙想想法子。”   黎浔的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在海上有条货船,正好是走的东宜城的海港,今年因为我少有心思在商运上,下半年他们出海晚了些年前就没能赶回来,不过算日子是该快靠岸了。”他说。   也没等黎浔应允说好,就已经定下了主意:“我即刻启程带着手下商队过去一趟,但此时的唐天华必然草木皆兵,有太多生面孔也不容易蒙混,你给你的人去个信,他们若是不好混进城去,我可以帮忙夹带三五个该是没问题的。”   他这态度,显然也不是和黎浔商量的。   说完就自推着轮椅转身又回前朝方向去了。   黎浔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隐隐之中,她似乎能够明白骆长霖是为何帮她的,虽然对方的动机和理由叫她心中很是感到了一些不适,但是从始至终骆长霖却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出格的话。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是普通的人情还好说,迟早都是能还的,可是她和骆长霖之间……   这到最后也就只会是一笔无疾而终的糊涂账了。   这边十安推着骆长霖的轮椅出宫,行至无人处便忍不住的试着询问:“公子……这事儿又是何苦呢?就算您不出面,这次的事朝廷也只是需要多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而已,唐家和怀王想要圈地自封也绝不可能的。”   骆长霖闷声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朝廷在大局的控制上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掺合进来帮忙,可是这件事多拖得一日没有个定论出来,所有的压力就都要黎浔顶着。   而他——   不想看她那样。   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此刻闻言就完全的无动于衷,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冷笑反问:“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一直都在做蠢事?”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十安连忙澄清,他其实不太敢置喙骆长霖的私事的,这回却有点儿忍不住了,大着胆子道:“皇家不比别的人家,皇后娘娘就是皇后娘娘,就算……您和她之间还能盼着有什么结果不成?”   别的市井人家的寡妇还有机会改嫁,皇家的媳妇可是绝对不行的!   别说黎浔是有着正经名分,儿子都生了的,就哪怕是和皇子定过亲的姑娘,如果中途因故没嫁,这辈子也只能是守着了,不可能允许她择婿再嫁。   长安在这件事上是真的很不理解,明明他家公子一直都是个理智至极的人,凡事都可以把利弊权衡的很清楚的,这一回却偏偏一头的往死胡同里撞。   骆长霖当然知道他现在就算折腾的再狠——   晚了就是晚了,注定都是徒劳。   可是……   “我没想要什么结果。”他说,“就现在这样,就很好。”   没有人能够知道,那晚的高烧梦里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极疯狂的念头,那一觉睡醒之后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的脑子里疯狂的回旋着一个念头——   如果姬珩回不来了……   那该有多好!   他能了解黎浔这样的人的心思,毕竟本质上他俩都是一样的人,一生都冷静清醒,这样的人遇事都是先权衡利弊得失的,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可就是因为太薄凉太冷情了,所以一旦动了心就是一辈子,曾经沧海,再不可能容得下第二个人。   他和黎浔之间,终究是相遇的时间就错了,注定了没机会。   可是姬珩可能出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就像是被毒液浸透了的一刻种子,疯狂的抽了芽,毒蔓疯长……   如果姬珩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他就以君臣的名分倾尽所能的守着护着黎浔母子!   似乎,这就是他所能预见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可是他又明明看见了听说姬珩出事黎浔有多悲恸,所以当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他又矛盾的暗恨自己这心思的龌龊……   可这就是人性,自私又矛盾,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掌控。   他最近说话总是说一半,神神秘秘的,十安没听太懂,只是琢磨着脑中便是灵光一闪,又突然发问:“公子,依着小的所见皇后娘娘似乎一直都也还好吧?您说……这会不会是她和皇帝陛下里应外合做的一个局,正好南北方的战事已毕,就趁机想找个借口一举也将怀王这个隐患铲除了?”   “绝对不会。”骆长霖想也不想的直接否了他的猜测。   十安更加不解,还要再问,又听他语气冷涩又有些别扭的吐出几个字:“他舍不得。”   他虽是将姬珩视作情敌和眼中钉,但是无可否认姬珩对黎浔的感情的确真挚热烈,就算拿十个姬琮的人头来换,姬珩也绝不会拿这种消息跟怀着孩子的黎浔开这种玩笑!   当一个人真的爱重在乎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舍得她有半分的伤心难过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矛盾,不齿于自己暗里的那份心思。   隔了一日,三十晚上宫中举行家宴,所有的皇室宗亲都奉旨入宫,夜里一起宴饮守岁。   黎浔宣召各地藩王进京的旨意下的有些晚了,就只有封地离着京城最近的四皇子携家眷在二十九日夜赶了回来,其他人都还在路上。   去巴蜀的信使也还没回,所以这一晚的家宴暂时无事发生。   太上皇和黎浔都没主动提起姬珩的事,其他人也不敢随便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避讳,气氛是空前的紧张和压抑的。   席间姬星野要去如厕,正好黎浔坐的久了双腿有些发胀就亲自离席带着他去。   她这回怀孕六个月之后小腿就开始水肿了,这最后一两个月还有些症状加重的迹象,带着儿子去解决完,就想牵着他在外面走一走,舒缓一下血脉。   正溜达着,就瞧见褚思扬衣冠齐整的自灯火阑珊处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59章 担当   黎浔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这两三年里她忙着处理自家的和姬珩那边的麻烦,又是怀孕生子带孩子,兼之嫁了姬珩就住进了宫里, 连娘家都几乎不能回的,所以虽然黎、褚两家一直保持着不错的来往,黎浔却除了在偶尔的宫宴国宴上会遇见褚思扬,私底下已经断了来往, 就是宴席上见了也不过远远地瞧上一眼,没有交集。   但是显然——   褚思扬这时候找机会出来就必是冲着她来的。   黎浔心中很坦荡, 也不想做那种掩耳盗铃的事,她直接就牵着儿子没有避讳。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褚思扬迎面走来, 规规矩矩的行礼打招呼。   姬星野不理他, 臭小子对今天黎浔挂在腰上的一条禁步很敢兴趣, 趁机在那埋头拉扯想拽下来。   黎浔垂眸看他一眼,后才冲着褚思扬展颜一笑:“许久不见了,你高中和小登科时都没得机会当面恭喜你, 如今虽是迟了些, 也顺便在这里道贺吧。”   重生以后, 黎浔就一直怀着感恩的心情来看待一切, 除了在她和姬珩的事情上始终免不了坎坷, 她是真心觉得老天待她不薄的,她身边亲近和熟悉的人,多是通情达理和心性儿好的,就比如褚思扬,在她成婚之前他虽然大胆表露过爱意,可是在她成婚之后也大度守礼的开始主动避嫌, 明里暗里都没有任何的刻意纠缠来给她惹麻烦。   褚思扬笑了下。   他虽然现在已是官身,并且也成了亲,但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行止稳健之人,此时微微一笑温文尔雅,还是和当初无异的。   “娘娘都有叫人送过贺礼的。”他说。   以前他怕姬珩误会她和黎浔之间,就从不主动找上来搭讪的,这次也纯粹是情况特殊,不得不来。   说着就欲言又止的又看向精神百倍浑然不知愁的小太子姬星野。   黎浔约莫也能猜到他是要说什么,她摸摸儿子的发顶,就又从容的笑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我也撑得住。不过无论如何,也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了。”   褚思扬确实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做什么,黎浔的处境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帮不了,最大的关切也只能是宽慰问候一声了。   他嘴唇动了动,似是很有些纠结的样子。   黎浔就又主动催促:“你忙去吧。星星好动,在殿里呆不住,我带他在这院子里再走走。”   她重新牵了姬星野的手。   褚思扬见她要走,才终于有点急切的又喊住了她:“黎家妹妹……”   他跟黎浔初见时,因为有了那方面的心思,所以总不肯喊一声“妹妹”,还曾被黎渃质疑调侃过。   黎浔止步抬眸,重新看向他。   褚思扬望着她娴静美丽的眉眼,就又再次微笑起来:“我一直觉得你会是个有福气的人,虽然现在暂且不如意,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相信上天一定是会眷顾你的。”   男子的笑容温和雅致,眸光赤诚又坦荡。   即使她曾经拒他,即使他此刻心中也多少还有些放不下,可感情的事只能是求一个两情相悦,他没能得到,是遗憾,却不记恨,这是他熟读圣贤书多年学习到的修养。   做不了枕边人,只是有缘无分,两家人还是世交,他也依旧是盼着她好的。   黎浔其实一直都知道褚思扬是个温和且大度的人,就是前世他被逼迫,又为她受了委屈,也从不曾记恨或者讨要过公道的。   这样芝兰玉树一般的公子,心思明朗干净的一个人……   倒是她这样心思重的人配不上他。   这么一想——   她也就对姬珩使手段的事彻底释怀了。   是的,即便没有姬珩横插一脚,她这样的人其实也配不上褚思扬,他值得有一个心里眼里有他的人与他共度余生,而她的心思重,执念多,给不了他平静安稳的余生。   思绪飘得有点远,她不禁略有失神。   褚思扬却当自己说话的诚意不够,有些急了起来,又再郑重的重复一遍:“一定!”   “承你吉言。”黎浔回过神来,欣然领受了他的好意。   褚思扬并不是来纠缠她的,匆匆忙忙的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又拱手一揖,然后错开他们母子身边走了。   黎浔牵着孩子继续在院子里遛弯儿,这会儿身边就书云一个人,书云是知道她和褚思扬之间的那段过往的,这时候就有点讳莫如深的一直垂眸盯着脚下,似有忧虑的一语不发。   黎浔溜达了片刻,侧目瞧见她的模样就又勾唇笑了:“你不用是这副担忧的表情,褚家公子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与他都已经各自婚嫁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着颍川,他都会拿捏好该有的态度和分寸的。”   不管褚思扬娶颍川时心里到底是不是因为喜欢,但是以他的品性和性情,既然答应娶了人家姑娘,就一定会约束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好生对待人家的。   其实这几年他和黎浔之间一直互相避嫌不碰面,也不可能全是为了不给黎浔惹麻烦,那亦是他对自己已经娶进门的妻子的最起码的尊重。   爱或不爱,不能勉强,但是做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最起码对自己的妻子,尊重和体谅只要他想给就一定能做到的!   黎浔一点也不替褚思扬和颍川的婚后生活担心。   她带着姬星野又逛了会儿,姬星野后来觉得冷嚷嚷着要回去,她便又把人领回了殿里去。   殿门出来右侧的回廊上,有一处被树木遮蔽,光线晦暗处颍川郡主被婢女扶着在那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原是追着褚思扬出来的,想跟他一起出来透透气,结果刚追出殿外就见着他走过去和黎浔说话了。   说实话,看到那一幕的一瞬间,颍川心里就本能的很有点不高兴。   她本来就不喜欢黎浔,现在就算知道褚家和黎家关系好,而且褚思扬出来遇到黎浔单从身份上讲也不能不打招呼的,但她就是心里堵了一下,不高兴。   不高兴,却只躲了起来,没有冲上来找茬儿。   只是她一直也不进殿里去,她那婢女心里却有点七上八下的,试着开解宽慰:“郡马家里本来就和皇后娘娘的娘家时常有来往,据说他二人也早认识的,如今陛下出了事,家宴上遇见郡马宽慰两句也是礼数吧?”   颍川郡主很有点小性子,但她还是心仪褚思扬的,所以日常夫妻相处倒是尽量克制,虽然不伏低讨好,但也不端着郡主的身份压人的,他夫妻二人的关系确实相处的不错,她也就是私下偶尔不高兴了才发发脾气,但也都是一阵子的事儿,不会一直的耿耿于怀。   颍川郡主没说话,转身下了回廊也走到了院子里散步。   褚思扬去如厕回来,隔着老远瞧见她就快走两步迎上来:“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去的时间有点久,原是想出来找你的,又不知道该往哪边去。”颍川郡主道。   褚思扬解释:“出来的时候看见皇后娘娘母子俩在这院子里,打了个招呼问候了一声,可能耽搁了时间。外面冷,进去吧。”   他握了妻子的手。   颍川却固执的不动:“里面气氛又不好,我不想进去,在外面走走吧。”   褚思扬觉得她手指有点凉,想了下又道:“那你等会儿。”   匆忙几步回了殿里去,不多时又拿了件大氅出来,给妻子披在肩上。   颍川郡主瞧着他专注的动作和眼神,眼中柔光微微荡起,突然顽皮的笑了一下,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额头上突然的温热触感让褚思扬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后来瞧见面前妻子含笑的眉眼,脸上就红了,又刻意板起脸来低声斥她:“在外面呢,别胡闹。”   他对颍川郡主虽然挑不出太大的毛病和不喜欢来,但确实这不是叫他一眼心动的那个女子,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妻子,也是金尊玉贵,别人家的宝贝女儿,宝贝妹妹,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可以有很多种,的确不是一见倾心一眼心动的那一种,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所以一直以来也都是很用心的待她。   有些过去的事,如果忘不掉,就尘封在心底,这是对那个人,也是自己的眼前人的最起码的尊重,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这夜的家宴过后,虽然姬珩不在,但是为了告诉所有人他们都没慌也没乱,次日的晚上宴请朝臣的国宴也依旧是照照常办的,只是说是替陛下祈福,排场上没有以往的奢华和热闹。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往下进行的,此后的数日,陆陆续续的其他几位藩王除了姬琮以外所有人都携家眷赶了回来。   所有人一碰头,去巴蜀传旨的信使回来,没带回姬琮,却揪回来一串儿人,包括这两年在巴蜀怀王府假冒姬琮的替身,以及王府里可以证明此事的下人们。   当时叫他去封地是太上皇的圣旨,姬琮抗旨不尊的罪名就浮出了水面。   太上皇大发雷霆,从那替身口中探问出姬琮的下落之后就下旨叫人前去东宜城拿人。   彼时东宜城已经封城半月之久,只准进,不准出,进去的人也都经过严苛排查的,以防朝廷方面的探子混进去。   传旨的钦差带着皇帝的圣旨紧急赶过去,提前就蛰伏在附近的江北大营也可光明正大的现身,兵临城下……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60章 归来   姬珩和黎浔之前的顾虑果然没有错, 东宜城军民一心,对唐氏的忠心非同一般。   唐天华不可能自行上位,再有野心也只能是扶持亲外甥姬琮, 所以早在朝廷发难之前他便已经先行对自己辖区的军民进行了一轮洗脑……   对外主动大方的承认姬琮的确藏在了他的府中,只是篡改了时间,只说是半月之前在姬珩明明失踪下落不明的情况下朝廷却降圣旨传召他进京,他怀疑有诈, 不想死于非命才躲过来的。   东宜城的军民本就团结,也甚是能够理解唐天华为亲情所困要保下亲外甥的不得已, 所以他在年前的几天下令封城备战之时,几乎是全民响应的,整座东宜城可以说是万众一心。   如今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 纵然黎珺和司徒将军把巴蜀怀王府的人推出来作证, 可只要是唐天华说一句这些人都是假的, 他手下兵丁百姓就全都深信不疑。   而前天薛家夫妻终于赶过来,于阵前出面讨要女儿和外孙,老两口喊得口干舌燥, 里面就完全不理了。   他们倒也不是被逼着过来做说客的, 本来这个女婿就是个偏宠妾室的狗东西, 女儿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只因为是皇家赐婚才只能蒙头凑合过, 现如今……   姬琮要作死他们管不着,却是真心着急不舍得女儿和外孙都要给他陪葬的。   这么一急之下,再加上薛夫人本就是个身体孱弱的妇道人家,舟车劳顿的赶来,又受了冻,就直接病倒了。   是夜, 几个人在帅帐之内商量对策。   黎珺斟酌道:“此事确实不宜再拖,唐天华没安好心,他明知道以他手下兵力和人手要与朝廷抗衡被拿下就只是迟早的事,如此拖延……现在他封城之后别的往来都好说,现在举国之内陆陆续续的就要断了食盐供应了。一两个月之内倒是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可是拖得久了,百姓们没了食盐下锅……他们如果再暗中煽动蛊惑一下,只怕就不是只出个一般的乱子这么简单的了。”   只要国内民情安稳,其实单从军队方面来说他们完全和唐天华还有姬琮耗得起。   可是整个大觐朝廷占地广阔,举国之内九成以上的食盐都是从沿海这边来的,唐天华利用自己在海域这边的人脉关系,不仅把由他把持的最大的盐场给封了,就连下面一些本来不直接受他管辖的小作坊也被他软硬兼施的全部把持在手了,再加上沿线全部封锁,就算有人想偷偷运一些出来都几乎不可能的。   薛大人不是武将,但黎浔既然说是请他来帮忙的,大家相对的就对他也比较礼让,今日便也把他让进了帐中旁听。   一听说可能要强攻东宜城,薛大人登时就有些紧张起来,张了张嘴,想说话,最后却又忍了回去。   姬琮那个狗东西确实混账,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事,现在关乎大局,朝廷不可能为了她女儿一个就对别的都不管不顾了。   黎云泽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的神情,转头看向也是坐的比较外围的骆长霖:“城里你的人也暂时还联系不上是吗?”   骆长霖当时为了防止东宜城彻底封城就进不去人了,所以在他赶过来之前就已经飞鸽传书给这边的人,让他们联系提前到此的战烈,先混进城去一批人,结果当时东宜城对进城人等排查的就已经很是严苛仔细了,战烈在姬珩身边这些年太惹眼,就导致战烈都没能跟着混进去,只挑了五个眼生的扮成商队的护卫跟着进去了。   结果这些人进去的第二天,唐天华就下令彻底封城了。   城门封死,城墙上遍布守卫,当真可谓是雁过拔毛,只许是他们看不见的,否则就是鸽子飞过上空都要谨慎的打下来。   如此一来——   确实是有一批为数不多的人手混进去了,却彻底和外面他们失去了联系。   那些人,加上姬珩早期派过来潜伏在东宜城的探子,一共也不过是三四十人的阵容,要从重兵守卫的城内抢到人再冲出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骆长霖一直在垂眸思忖着什么,并没有参与讨论,此时思绪被打断才飞快的收摄心神抬起头来:“哦,暂时还没有。”   这次的事,对他来说确实也很有些为难。   于是斟酌了一下又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里面的人应该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怀王妃的,否则就算城门他们冲不破,只要把人抢到手,我的人还可以带着他们从海路上走。”   大觐朝的海域沿线很长,纵然这一片都在唐天华管辖之内,并且为了这场战事他也尽可能是全面封锁海岸了,但他手臂伸不了那么长,最多就是在海上走远些,从偏远处上岸也就行了。   城里的事,他们确实无能为力。   司徒将军也是一筹莫展,与黎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迟则生变,不能再等了,否则我们提前包抄过来所占的优势就要被耗光了。布署一下,就在今夜强攻吧。”   “好。”一众的将领统一了意见。   薛大人和骆长霖不是武将,此时就不宜留在此处探听他们具体的作战计划了,两人自觉的告辞避嫌。   薛大人却很有些魂不守舍的惶惶。   黎云泽见状,就安抚他道:“薛大人放心,我们只是攻城捉拿叛贼,我会提前吩咐下去叫他们尽量护住令千金和外孙全身而退的。”   薛大人其实心里也不傻,姬琮存了不臣之心,他们家能帮上朝廷平叛,多少能够将功补过,朝廷届时不追究他们家已经算是恩宽了,却没有人有义务和责任一定要保她女儿的安全的。   说到底——   真到了这乱世之中,万民皆是蝼蚁,素日里为官做宰那些作为人上人的特权和荣耀全都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黎云泽肯给他这样的保证他也感激涕零,深深地躬身作揖:“多谢皇后娘娘和各位了,老夫全家感激不尽。”   话就这么一句,也都是彼此全了体面而已。   他和骆长霖二人从帅帐里出来就各自回了住处。   黎珺那边紧急拟定的策略是于夜里二更整发动攻势。   战略定的简单粗暴,简而言之就是武力强取,速战速决。   而就在朝廷军队借着夜色在紧锣密鼓准备开战的时候,东宜城内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姬琮留在唐家宅子里负责保护家小的心腹派人紧急前来找他。   姬琮匆忙下了城墙,面色不善,开口就叱问:“这种时候你来这做什么?”   “殿下,家里出事了。”那侍卫也是一脸的难色,压着声音禀报,“世子不见了。”   “什么?”姬琮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叫你们加紧防卫,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出园子的吗?一个孩子你们也看不住?”   那侍卫道:“属下等将整个园子都找了一遍,实在找不见人才敢过来禀报的。还有就是……郑夫人说一定是王妃通敌,联合薛大人把世子给送走了,在家嚷嚷着要拷问王妃才行。”   薛家夫妻来城外跟他胡搅蛮缠讨要女儿,姬琮本来就已经对这一家子人极度反感了,加上他本来就对大家闺秀的王妃不怎么喜爱,所以这几天就经常是把气撒在王妃母子身上了。   但是他不傻,王妃再如何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又跟随他一路奔波“逃难至此”,他要是因为薛家要人就恼怒拿王妃泄愤了,这东宜城里百姓对他的印象就会一落千丈。   而且他也知道,薛家只是文臣,在朝中根本就没多少的影响力,薛家夫妻就只是个幌子而已,王妃也没有重要到会需要叫他那父皇处心积虑派人来救的地步,薛家夫妻不过就是出面挑拨想逼着他在极怒之下犯错,自毁名声。   所以,他私底下纵然对王妃诸多排挤刁难,也一直是有分寸的。   结果——   想来是郑氏瞧着他的态度,就想趁火打劫的拉下王妃吧。   郑氏在这个时候还给他添乱,他着实是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壳都疼。   按了按太阳穴才又勉强冷静下来,又问:“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了?   即使姬琮是更喜欢郑氏生的儿子的,可是小世子也是他的亲骨肉,家里是不敢马虎的,孩子丢了他们就上天入地的狠找了一通,线索是多少摸索出了一些的,这就一边偷瞄姬琮的脸色一边小声道:“今儿个下午郑夫人非要叫了几个沿街卖货的商贾入府,说要给小公子挑选一些东西。那些人卖的确实都是好东西,还有些罕见的西洋玩意儿,夫人挑的兴起,就叫他们抬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进去,前后选了两个多时辰吧。”   现在想来,那些大箱子被搬来搬去的,他们到后面就没了耐性仔细查看,若是……   “商贾?”姬琮脸色一沉,也想到了——   莫不是朝廷派过来的探子假扮的?   “不是的。”那侍卫怕要被责,不等他质疑就抢先解释:“那商人是个异族人,还带了个六七岁的孩子,他和他的伙计都还会说一些蹩脚的汉话,但是父子交流就都是些异族方言了,而且……长相上也看的出来,确实不该是朝廷的手段。”   但是这几天就这么一队陌生人进过宅子!   “你不是说他们带的货物都是好东西吗?还成箱成箱的搬?这东宜城内能鼓捣来这么多稀罕物的商贾可不多,好像也不曾听闻有什么异族……”姬琮飞快的思忖,这事总归还是透着蹊跷的。   可是话到一半,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巨响。   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城门上就乱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叫嚷着:“敌军攻城……御敌!御敌!”   姬琮一个激灵,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匆忙吩咐了侍卫一声:“回去看好了府宅,家里不要再放任何人进去了。”   言罢,便就匆匆冲上城墙。   他这些天装模作样的在城墙上与士兵同吃同住,拉拢人心,虽然他不擅长领兵作战,这时候却必须是出现在城墙上的。   冲上去之后,弓箭手已经火速到位了。   可是——   再看城墙下面,朝廷的军队却没有直接发起攻势,而是隔得老远拿投石机投石,投石却又不是冲着城门上的守军,而是调整了投射距离,在填护城河。   唐天华铁青着脸也站在城墙边上看着,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可是对方用了投石机,离得太远,完全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他们就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唐天华听下面的动静听的头皮发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去后街的老仓库里拉,那里也有五六台弃用的投石机,搬上城楼来……”   他们以往打的都是水战,没有应对攻城的经验,想想也唯有投石机的射程才能回击朝廷的兵马了。   一队士兵领命赶着去搬,但黎珺这边准备充分,还没等他们把投石机拉来就已经将护城河填平到了需要的地方。   之后猝不及防的又是四台巨型投石机被推出来,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将城门楼上的守城士兵打乱了阵脚。   唐天华咬牙召唤弓箭手。   眼见着对面把攻城塔也推了出来,他又喊了□□手应对。   借着攻城塔在高处掩护,楼下的撞击车也推了出来,正在大力撞击城门,每一下的冲撞都震得整个城楼上的人心也跟着震颤。   姬琮是练过功夫的,被一群侍卫护着也像模像样的杀敌守城。   这场战事,一经正式对上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正在双方将要杀红眼的时候,姬琮一回眼却见楼梯口那里有几个剑拔弩张的士兵戒备着一步一步退了上来。   再然后……   怀王妃和郑氏被挟持着慢慢出现……   姬珩最终从楼梯走上来,站在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61章 瓦解   姬珩穿了一身黑色的便袍, 夜色火把的映射下,瞧着他面色上已经没有了往日养尊处优时候的白皙细腻,脸色也消瘦憔悴不大好, 但同样的——   气势上也与往日里那个岑贵冷淡的皇子大不一样了,沉稳内敛的眸光之下,暗藏的气势惊人。   “你……”姬琮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是一个激灵,恍如见鬼。   一个失神, 手臂就被迎面过来的流箭划伤,痛得他手中长剑差点坠落。   “殿下!”身边他的近卫纷纷相护。   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突兀的响起:“殿下……”   这声音不是别人, 正是姬琮那个作天作地娇滴滴的妾室郑氏,眼见着姬琮受伤,她嗷的一声就惨叫着痛哭出声。   这城楼上传来女子的尖叫哭喊声实在不应该, 鉴于郑氏这一声音量极高, 靠近城门附近这一大片正在往来厮杀的双方兵士都被惊动了, 纷纷循声观望。   郑氏和怀王妃都被姬珩的亲卫持剑押着,她不敢妄动挣扎却是被吓惨了,瞧见了姬琮就更是委屈的眼泪水洗一样, 紧跟着就哭喊求救:“殿下救命!救命啊殿下……”   离着这里稍远的唐天华看过来, 也是下意识的一个分神。   这时候城外攻城塔上的一位参将却借着火光认出了姬珩, 振奋的扭头冲着城下的人群喊道:“陛下!陛下在此, 兄弟们, 攻城啊!”   这一喊,下面的人一开始还多有点不信,但是瞧见攻城塔上和云梯上已经登顶的这些兵士们的兴奋劲儿,纵使他们没亲眼看见也都纷纷开始信了,没人有空去细想这守卫森严的东宜城内明明是在北境战场上失踪已多日的陛下怎么会从城里出现,但是他们的君王尚在, 并且此时与他们在一处并肩作战……   只这一条事实就足够叫人振奋的了,更加悍勇的冲杀起来,就趁着姬琮和唐天华失措愣神的空当,已经有一架攻城塔上的士兵打破缺口,三四十人迅速登上城头,快速朝姬珩所在的位置冲杀过去。   “拦下他们!”唐天华回过神来,怒吼失神中的士兵,但是即便全力阻拦,也只能拦下塔上还没有登上城墙的人。   前面那三十余人在参将的带领下快速劈砍冲杀出一条血路,闯到姬珩面前。   姬珩使了个眼色,他自己带着的人和这批冲上来的士兵又同仇敌忾,为他和人质开路,将他护着杀回了城墙外沿的一处敌台之内。   姬琮这边早就不动了,他甚至直接过滤掉了郑氏哭喊求救的声音,就是眼神阴鸷,见鬼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姬珩看。   是的!就是见鬼!   现在在这里看见姬珩对他而言是真的与见鬼无异。   姬珩在那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在草原深处失踪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还活着?他甚至忍不住要怀疑此时站在眼前的这个姬珩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不甘心含冤而来的恶鬼!   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姬珩已经示意人将郑氏哭嚎的嘴巴用一团烂布堵住了,冲他开了口:“三哥,朕替父皇来跟你要个解释。三年前的中秋你这宠姬郑氏在宫中生事,并且以下犯上犯了宫规,父皇当面降旨叫你处置,你后来不是上书说将她处死谢罪了吗?为什么她会到现在还活着,并且还被你贴身带着到处招摇,今年还又生了个儿子?你身为人子,也身为臣子,就是这般阳奉阴违欺瞒父皇的吗?”   在姬琮的概念里,女人都只是附庸,他喜欢谁就宠幸谁,如果连这么一点自由都没有,那他这个王爷就实在是做的窝囊和没意思了。   他是宠爱郑氏,并且不舍得将这个女人处死,但在他的概念里女人却与他手里抓着的物件无异,他也打从心底里没觉得这个郑氏有多大的价值和意义。他可以喜欢宠爱,但女人怎么也妨碍不到他的前程和野心的……   所以,就因为内心深处他自己其实就没把郑氏太当回事,所以此刻姬珩拿着这个做武器来攻击他时他是很有些觉得啼笑皆非的。   可是——   姬珩说的话,在逻辑上却是成立的。   他咬着牙,当然不会承认,于是睁眼说瞎话:“你认错人了,这是以前那个郑氏的胞妹。”   等着姬珩反驳他。   姬珩却没有:“哦?那就是误会一场了。”   目光扫过城墙上黑压压的一片叛军,他自冲着姬琮谈笑风生;“既然是误会一场,那就不必兴师动众让这东宜城内数以万计的兵士和百姓来为此拼杀白白送了性命了。叫他们散了吧,开城门,你们一家随朕回京当面和父皇解释清楚。”   姬琮将他堵在了这城墙之上,正是势在必得之时,哪肯放过这等良机?   他抬起手来,阴沉沉的冷笑:“跟你回去本王还能再活着回来吗?”   后面还想再义正辞严的指责一番以煽动他自己这边的军心,却不想姬珩从善如流,听他这一句话就当即毫不含糊的指天发誓:“朕以自己的皇位和身家性命为誓,只要你缴械投降随朕回京当面与父皇将一切误会说清楚,朕不仅不会动你一家的性命,还可以保证你怀王一脉如往常一样,荣华显贵,世袭爵位和封地。咱们兄弟父子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开的?你回去跟父皇请罪,今日这里为了护你而与朝廷开战的这些兵士包括他们的家人,朕也保证可以全部宽赦他们,不予追究。”   此言一出,当即把姬琮堵了个面红耳赤。   姬琮一时还没想好了反驳之词,他和唐天华背后为他冲锋陷阵的兵士们却先都看傻了眼,蠢蠢欲动的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什么情况?是误会?”   “嘘,没听说是怀疑怀王欺君么……”   “陛下都指天发誓绝对不会追究了,这还打什么?”   ……   世人都敬畏鬼神,誓可不是能乱发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样的,姬珩就算为了诱敌也不可能拿着自己的性命和余生的运势来发下这种誓言,如果他要违背誓言遭了天谴,那此时费这么大力气骗姬琮缴械又有何用?   当然,姬珩发誓也不是发虚的,他对神明也是心存敬畏的。   只是——   他很清楚姬琮要的是什么,姬琮要的是一个揭竿而起抢夺皇位的借口和理由,何况现在对方还把他堵在这城楼上了,以绝对的兵力优势要杀他几乎轻而易举!   姬琮傻了也不会在这时候退步的。   “你不用在这假惺惺……”姬琮目光凶狠的盯着他,果然是半点犹豫也没有的,当即挥手下令:“杀!”   他和唐天华身边都很有一些铁杆的追随者,这些人自然毫无二话,得了号令立刻持兵刃往上扑。   后面那些正常编制的士兵和将领却是都在迟疑,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随他们效忠多年的将帅……   姬珩这边众人一边护着他,一边迎敌拼杀。   然后身边一个亲卫一跃站在了旁边翁楼的屋顶上,声音洪亮的高声斥道:“陛下当众立誓绝不为难怀王一家,并可保他一家余生富贵平安,此等情形之下怀王仍是不肯归降,还意图率尔等于此处弑君,他究竟意欲何为?而且就算尔等执意追随并且也侥幸能弑君得逞……朝中太上皇仍在,太子才是有大义名分的储君,尔等追随的也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唐天华助纣为虐,想以区区东宜城的六万兵丁抗衡整个觐朝,你们有何胜算?纵然你们不顾自身安危,也想想家中父母妻小,就为了成全你们绝不叛主的一腔孤勇,便要葬送全家性命吗?此时迷途知返,陛下会念在你们是听命于人全部从轻发落,并且绝不牵累家小。”   他这一口气将话飞快喊完,唐天华身后就有弓箭手的冷箭杀到,他便只得倒身跃下翁楼的屋顶。   从军之人多讲义气,一般情况下这些士兵是愿意誓死追随唐天华的,可是大家都不傻——   朝廷方面再三保证只要他们罢手就一切揭过,既然怀王性命无忧也可保富贵了,他和唐天华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想在这城门楼上将陛下斩杀?   明明可以一语化干戈,所有人都不会有任何损失,可是这俩人却一门心思的怂恿他们弑君。   既然不会有失却还要做这大逆不道的事,那必然就是有所图了!   有些人杀红了眼,为了从龙之功头脑发热,一股脑儿的往上冲,但却有更多的人迟疑犹豫,渐渐地往后退去呈观望之势。   姬琮确实是孤注一掷了,姬珩这次孤身上城楼,绝对是冒了险的,他仗着人多势众自己就豁出去了亲自带人往前冲杀,誓要将姬珩斩杀于此。   姬珩这边确实情况不乐观,混乱之中两个女人被挤散了开来。   却也就是趁着这城墙上的场面正乱,两个孩子的身影游鱼一般的躲着兵刃穿梭,其中一个牵着另一个,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危险抢到一座已经和城墙稳稳接上的攻城塔前面。   个子略高些,也略健壮些的那个孩子把小脸儿煞白被吓得有点腿软的另一个扶着先送上了攻城塔。   却不想那孩子站在高处战战兢兢的一回眸却正好看见远处趁乱刚捡起一把长刀劈向怀王妃的郑氏。   惊恐之余,当即哇的一声哭喊出来:“母妃……”   这一声哭喊也实在是过于尖锐,两个女人旁边刚好有姬珩的人,那人反手一刀先将郑氏给砍翻在地。   姬琮瞧在眼里,目赤欲裂,一时间脑中热血奔涌,失去了思考,顺手抢过旁边一个弓箭手的弓箭,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他是气昏头了,咻的一声,冷剑破空朝还摇摇晃晃站在高处的小世子背心射去。   别说他还是这孩子的亲爹了,就是无关之人,从军之人也都有起码的道德,所过之处绝不伤及妇孺,所以方才两个孩子自战场中间穿梭而行的时候才几乎没有遇到危险。   没人想到会有人对孩子下手,匆忙之间还站在塔下的那个孩子一踮脚跳起来狠推了怀王小世子一把:“躲啊……”   却是他力道有限,那孩子又没站稳,他本以为是该把人推到塔梯里去的,那孩子却是身子一歪跌落了城墙外面,直线坠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62章 凶险   推人的男孩子愣了一下。   怀王妃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仓促间已经没有看清楚, 只是知道有人掉下去了,她是循着儿子的声音转身的,脑中立刻有了认知。   一时间也顾不上埋怨姬琮什么, 直扑了过去。   三四丈的高度,下面的护城河已经被石块填平了,但是下面却散落了从城墙、云梯和攻城塔上打落下去的士兵的尸体和散落了满地的兵器,孩子栽下去就算不粉身碎骨生还的机会也是渺茫。   怀王妃肝胆俱裂, 眼前瞬间被泪水湿的一片模糊。   站在旁边的那个孩子反应还算快,已经想到要冲上去抱住她了, 可是他二人刚好处于攻城塔的两侧,等他绕过去,怀王妃已经手脚并用的翻上城墙。   至于周围的其他人, 却是真没想到怀王妃会寻短见。   毕竟——   上过战场的他们, 都太懂得生的宝贵了, 他们可以为了家国和心中的信念而战,却绝不会轻生。   所以,他们就只见着那女人纵身一跃之前面目狰狞的回头冲着城墙上的姬琮吼了一句:“连亲骨肉你都下毒手, 我们母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城墙上两军厮杀, 本来就乱。   那女人一头就栽了下去。   姬琮当时也是杀红了眼, 看见郑氏被砍死之后下意识的反应, 却断然没有想到他这不受控制的一个举动牵连进去的会是妻儿两条人命。   他下意识的也朝城墙边上抢过去。   下面孩子先一步落下, 也是凑巧了,本来听说姬珩在城楼上就迫不及待冲过来的战烈爬那攻城塔爬到半途,听见上面的惊呼声,一抬头看见有个孩子落下来。   他也没来得及想是哪儿来的孩子,当即从□□上借力往斜上方蹿去。   他轻功虽好,但孩子从高处下落带起的冲击力惊人, 虽然被他一把接住了,也将他坠的差点从半空摔下,是他千钧一发,单手搂着孩子又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奋力狠插在了城墙上,虽然刀锋被两人的身体坠着在墙缝里往下又拉下了一尺左右的一道长口中,但总归是堪堪好被石头缝卡住了。   他这揽着孩子,还没等松下一口气来,就见头顶又一个更大的人影落下来,同时有人惊呼:“怀王妃……”   这一喊,被他抓在手里的孩子就猛地瞪大了眼睛抬头,瞬间挣扎哭喊起来:“母妃……”   本来一把匕首承受两人的重量就有些费劲了,孩子一折腾,战烈立刻就感觉要坏菜,暗骂了一声娘,瞅准了对面攻城塔塔梯上的两个人,甩手把孩子扔过去:“接着!”   因为刚听那孩子叫了声“母妃”,知道这是怀王妃母子俩,一时间就只想着索性就好人做到底吧……   顺手一捞。   倒是刚好拽住了怀王妃的腰带,可是他自己本来也是摇摇欲坠了,两个成年人的身体彻底坠着那匕首从墙缝里崩裂了出来。   怀王妃下坠的速度极快,虽然城墙还可勉强借力,但是落的太快,他却根本腾不出机会了。   远处军队的后方,薛大人两口子因为挂念女儿外孙都扯着脖子远远地观望这边战局,听着这边的动静,薛夫人受不住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边战烈倒是没多少慌张的,救人又不是他的本分,横竖已经尽力了……   眼见着尸体堆叠的空地上,石头缝里刚好插着一支长缨枪的枪头,人在半空是指定躲不开的,他心里又暗骂了一声娘,一片惊呼声中又听得高处孩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喊:“娘亲……”   他回眸看过去,就瞧见了那个小小的瘦瘦的孩子在两个大人的拉拽下也还是扑到了□□的边缘,挣扎着用尽全力往这虚空里抓握。   那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对生之渴望,对给予过他生命的母亲的不不舍得。   孩子的眼中有泪水洒在风中。   虽然很清楚那就是一种错觉,他就是觉得那一刻被寒风刮得已经冷透了的泪水砸在了他的脸上,带起锋利的划裂感。   那一瞬间,他眼前看到的那个孩子似乎突然就变了模样,变成了另一张面孔……   于是,那几乎是来自于灵魂力量的驱使,就在怀王妃的身体离着那个枪头半尺远的时候,他全力将身体扭转了一个方向,最大限度的将怀王妃往旁边甩去。   空中他也无处借力,即便怀王妃也是很瘦,可是被他甩出去的距离有限。   但就是那么半臂远的距离,也足够救她一命。   怀王妃摔在地上的同时,他的身体也重重的砸落在堆满了尸体和乱石的护城河上。   身下一片潮湿的水汽,运气却是当真的差,那个枪头正好从他后背左侧的位置刺穿,带血的利器从胸前露出一截。   鲜血一瞬间又从这个刺穿伤口的两边涌出来,比下面护城河的河水温热,但那感觉却一点也不好。   旁边的怀王妃浑浑噩噩,却居然经过这样的事她也没有吓晕过去,反而已经踉跄着站起身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战烈没听见身边朝他围拢过来的人跟他说的任何话,他只是本能的又仰头去看趴在塔梯上往下伸出手的那个孩子。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却错愕的瞪得老大,但是没有再绝望的哭喊了。   在城下负责指挥和接应的黎云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指挥人将战烈的身体抬起来一点,然后从他身下把那杆□□斩断,几个人尽量让人平躺给抬走了。   怀王妃母子也很快被安抚下来给送回了后方的军营里安置。   城墙之上,许多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怀王亲手将儿子一箭射落城墙,怀王妃纵身跃下时候的诅咒更是凄厉到叫人心底发寒。   唐天华当然知道情况已经发展到最糟,可是他心里却很清楚——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唯一有选择权的时候就是在姬珩刚刚登基之后,那时候如果他能主动交出兵权和手中掌管的盐务这一块,请求辞官归隐,那么他还得个安度余生的富贵闲人的下场。   否则的话——   信王姬珩登上帝位,他作为怀王姬琮的亲舅舅,是绝不可能再掌握兵权和日进斗金的盐务这一块了。   他当时根本就没往辞官归隐上想,因为这些年的独霸一方已经养叼了他的胃口,兵权和富贵,他哪一样都舍不得交出去,何况他但凡要交就要两样都交出去,只落个空头侯爷的名位在身。   所以,他说是帮姬琮,实际上却从始至终也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   现在到了这一步,就算已经看到了必败的结局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拼上这条命,死命的叫嚷着,鼓舞着他的旧部和兵士们做殊死的搏斗。   这城墙很长,刚才在这附近的人都看见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那小世子危急关头想投敌保命,可他毕竟还只是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战乱之中害怕想逃跑都无可厚非,就算放了他去对面又能怎样?他威胁不到姬琮任何的!   可是这个人,对着一个怕死的孩子而已,就能下了这样的狠手!   并且又顺带着一起逼死了结发妻子!   这样的人,对自己的亲骨肉都这般心狠手辣,他们这些底层的士兵为他卖命能得什么下场?   大批的士兵开始纷纷对他和唐天华二人敬而远之,不再参战,纷纷后退。   退到外围观望的观望,更有一些直接弃甲而逃。   虽然胜负输赢已经没有了悬念,在战事彻底终了之前姬珩却一直都留在城墙上主持大局。   他之所以走海路潜入了东宜城内,就是以身做饵来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件事的。   姬琮看见是他孤身一人被堵在这城里,绝对会起歹心想当面杀他。   这样,姬琮和唐天华的野心和私心就藏不住了,正是从内部瓦解他们战力的好方法!   司徒将军后来也带人打了上来,照姬珩的命令吩咐了一些士兵捡了逃走的东宜城士兵的战甲套上,假装成他们的同袍往四处去宣扬方才这城门之上发生的事。   其实也不仅是他们这边安排的人,就是唐天华手下的兵丁,他们也都有朋友甚至是亲友一起在此服兵役的,看见了他们为之卖命的都是些什么狗东西之后,自然也是奔走相告,阻止同袍再做无谓的牺牲的。   这场战事,从二更时起,一直打到黎明的曙光泄下天幕,整座城墙之上才彻底的归于平静。   期间已经有倒戈的东宜城士兵打开了城门将朝廷的军队放了进来。   姬琮本来也是可以活捉的,但是姬珩没有留他的活口,不为别的——   把他活着带回京城,太上皇将要面临的又得是一个手刃亲子的残局,因为就冲着姬琮和唐天华这次给东宜城带来的灾难,就算太上皇想网开一面,也就算姬珩大度不计较了,这东宜城里却必定民情汹汹。   这里的驻军是朝廷对抗海匪和海盗的中坚力量,不能为了一个人就舍弃民心和这支队伍。   而至于唐天华,不过是个外臣,太上皇处置他无需为难,押解回京也是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姬珩也懒得再从城门那往外绕了,四处巡查一遍确定无后顾之忧了,叫黎珺和司徒将军负责打扫战场他便从攻城塔上直接走了下来。   彼时朝阳刚在不远处的海上露了头,景色极美的。   骆长霖的轮椅在城外停了也是大半夜了,全程观战。   他所占的位置并不起眼,表情也很寡淡平静。   此时他右手的食指正扣在一个镶嵌在轮椅扶手上的小圆环里,注视着正在从高处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姬珩,眸中杀机涌动。   他的轮椅上藏了很厉害的机关,这一刻,只要他手指轻轻扯一下——   姬珩必定命丧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63章 狠人   姬珩从攻城塔上下来, 一边查问着城下士兵的伤亡情况,一边走向了后方的军营驻地。   骆长霖轮椅的方向没挪,目光却一直紧盯着他。   他每走一步, 他内心都要挣扎抉择一次。   一次又一次……   明明没有多长的时间,他却在心里同自己打了这辈子最辛苦的一场仗。   直至——   眼角的余光里也终于再也看不见姬珩的身影了。   他一直坐的笔直的身躯,突然坍塌一般整个瘫在了轮椅里,轻轻的道了声:“走吧……”   手指松开。   彻底。放弃。   十安在旁边, 冷汗早就湿透了衣服,浑身的每一根弦都紧绷着, 此时也如释重负,匆忙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上前推他的轮椅。   他们虽然没有冲进前线, 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 十安是寸步不离一直贴身侍奉在骆长霖左右的。   亲眼瞧着他指下每一个动作的细节。   从姬珩第一次在城墙的敌台上露面现身, 骆长霖的手下就无声的扣住了这个机关。   因为他身体的原因,他习不了武,虽然按理说是也不至于遇到需要他自己出面与人肉搏的惊险场面, 但早几年他在外行走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特意重金请了最好的木匠铁匠和精通奇门遁甲的术士给他在轮椅上装了几处机关。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们离城墙还很有一段距离, 但轮椅扶手里的暗箭要取城墙上姬珩的性命也毫无悬念。   而且——   就因为他们处在一个不可能被怀疑的行刺范围之外, 即便从暗器发射的角度来推断, 事后黎珺等人不难判断姬珩是被城下自己队伍里的人射杀了, 但骆长霖也是可以完全避开这个嫌疑的。   十安知道他为什么会起了这样的念头。   他家公子看似是温和雅致的一个人,但是他的淡泊和不争抢也仅仅是因为所有见过的东西和人都没有真正入过他眼睛的。   直至——   黎浔的出现。   就在骆长霖罢手的前一刻,十安都还觉得他极有可能真的就下手了,这会儿都还后怕的半天回不过神来,就只是麻木的将他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朝后面的军营里走。   “我这一生,只怨恨执念过两件事, ”骆长霖仰面靠在轮椅的扶手上,面容清峻,却是语带苦涩的微笑起来,“一件是我的这个身体,另一件……就是她……”   其实对于黎浔,他要求的也已经很卑微了。   不求什么名分和真心了,只要是能不留阻碍的让他陪着她就好,哪怕是用一个不掺私心的君臣的身份……   但终究,错过了对的相遇时间,就真的不能再强求了。   他刚才可以杀了姬珩的,那一瞬间的杀念明显,可脑中却一直不断的在闪现那一夜听闻噩耗时黎浔悲痛倒下的样子,和他后来那段时间里看见她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却始终克制压抑痛苦的那双“平静”的眸子。   如果他杀了姬珩,她又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   也许时间迟早可以过去,时间早晚可以冲淡一切。   可是——   如果是以爱之名,他就更不能这样的伤害她啊!   “是直接回帐篷里吗?夜里天凉,公子您可别再生病了。”十安的心里也很替他难受,但是这种事又能怎么办?   “走吧,是该走了。”骆长霖听着他的话,却又好像没听见,只是神情疲惫的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前面说的两个字,就在十安要应和时,却又听他自嘲苦笑着话锋又一转:“辞了官,这辈子都不回京城了。再看见他们的话……谁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对黎浔的确是生了执念,这件事不用别人来告诉他,他自己就很清楚,虽然这一次他收了手,可是他还是没放下,执念,怨恨,不甘心……   他知道,他此生是不能再去见黎浔了。   否则——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跟着姬珩的那个孩子胆子有点儿大的出奇,看着这会儿没什么危险了还很感兴趣的在这一眼望不见头的巍峨城墙上蹦跶,看着士兵们打扫战场,等到天亮觉得肚子饿了才从城里出来。   大家都隐约知道他是跟着陛下的,所以他出入军营也没人管他。   这孩子也是个自来熟,去火头兵那拿了俩大包子一边啃一边找能住的帐篷,走着走着就绕到安置战烈的那一顶。   怀王妃受了惊吓,当时虽然撑住了,这会儿却吓倒起不来了,被薛家夫妻守着留在帐篷里休息,怀王世子姬从闵就煞白着一张小脸儿站在战烈的帐篷外面。   那孩子走过去掀开毡门一角看了看,见里面大夫还在忙,显然是战烈那是生是死还没个定论。   他撇撇嘴,也没进去,回头看见姬从闵攥着拳头在微微的发抖,就递了个手里的热包子给他。   姬从闵不接,他就硬塞过去,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自己走到一边蹲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惬意的大口啃包子。   姬从闵听见他咀嚼的喷喷香的声音,实在觉得他很奇怪。   低头看看手里还透着热气的包子,硬撑了一会儿想想还是走了过去,蹲在他旁边也慢慢地啃起来,吃着吃着就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旁边那孩子吃完包子,就在衣服上随便抹了两下油腻腻的手,然后又小大人似的拍拍他脑门儿:“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哭!”   “我害怕……”姬从闵还是不受控制的越哭就越凶。   “怕什么?”   “我娘差点就没了,还有里面那个人……”姬从闵有些悲愤,却是边哭边啃包子,“要是你娘差点死在你面前你不哭啊?”   那孩子低头拿根树枝在地面上乱画,闻言也只是无所谓的撇撇嘴,“没啊……”   姬从闵没听懂:“没什么?”   “我娘在我面前被人砍死的时候我就没哭……”   ……   东宜城的局面彻底控制住了,姬珩把后续的事情都交代给了黎珺二人,当天下午就带着自己的亲卫先行快马赶回京城去了。   他当时在草原上侥幸脱困之后又赶上大风雪,即便有那个叫做阿木尔的孩子给他带路,他们也走了大半月才出草原。   知道他失踪这段时间姬琮一定会趁火打劫,所以都没敢回军营,只派了个人去给胡将军和战风送信。   当时他也不知道黎浔究竟有没有回京,谨慎起见也派了人去南边边城送信,自己则是带着剩余的人手快马加鞭赶回京。   结果——   半路上就打听到到了确切的消息,黎浔已经回朝,太上皇发的皇榜也已经在年关前后陆续送往各州县衙门贴出来示众,并且也听到了朝廷对东宜城用兵的消息。   就算唐天华负隅顽抗,朝廷的军队拿下东宜城也是迟早的事,他倒是不担心这场战事最终的胜负,可是战事多拖延一日人命和财产的损失就要更多一些,只有他亲自赶过去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姬琮解决这件事。   所以中途不得不又换了行程,一面派人回朝去给黎浔和他老爹报平安,一边往东南偏远处的渔村取道,找了艘船将他和手下二十几名精锐走海路送进了东宜城。   当时骆长霖的人手,和他帮忙带进城的战烈的那几个手下也已经和城里本来安插的探子接上头了,姬珩联系到探子,因为当时东宜城内尤其是唐家上下都十分警觉谨慎对生面孔都很防备,他琢磨着要怎么进唐家去拿人做人质时那个叫阿木尔的孩子就自告奋勇的和他家的下人扮成父子去了。   他们带着骆长霖货船上卸下来的大批宝物登门,郑氏那个眼皮子浅的女人果然就中计了,因为阿木尔那主仆几个异族人的特征还是能肉眼辨认出来的,所以就打开了这个缺口……   现在这里的事情了结掉了,他自然就要第一时间赶回去了。   那个叫做阿木尔的孩子自恃是他救命恩人,当时就说要跟着来中原玩,这时候也死皮赖脸的要跟他一起回京。   姬珩懒得跟这熊孩子计较,反正路上别想让他等就是了……   冬日里,道路难行,一行人用了差不多两个昼夜的之间才算抵京。   临近京城驿站的信使趁他们最后一次歇脚时先快马加鞭进京禀报,姬珩是在第三日的差不多中午时分进的城。   当时在官道上遥望城门,城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文武百官和大批得了消息的百姓都堵在城门口夹道等候接驾。   他策马走近,扯着脖子望了半天才终于确定——   他媳妇和儿子没来接他。   一瞬间就什么心情都没了,随便糊弄了那些跪地相迎还想对他歌功颂德一番的朝臣就浩浩荡荡领着人进城回宫了。   阿木尔头一次见到大国帝都的繁华景象,回宫路上属他最兴奋,神采飞扬,兴致勃勃。   身为一国之君,国事还是要认真处理的,姬珩把一众朝臣带去御书房大概的交代了东宜城的事,又下了几道相关的旨意,先大概给他们个思路和方向好去办差事就遣散了。   他自己着急回后宫去看媳妇儿子,没等朝臣们退就先从案后绕出来,急吼吼的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那个……还有个事儿,你们拟圣旨的时候多写一份,昭告天下朕与皇后鹣鲽情深,别人我不管,就朕在位期间,废了宫里选秀纳妃的制度,你们……还有各地方官府以后就别为这事儿忙了。”   这突如其来的是抽的什么风?   “陛下,不可啊……您贵为天子,是……”几个老古板的朝臣当即就要搬出祖制规矩来说教,朝臣先后跪了一地。   “没瞧见我家这祖传的宠妾灭妻么?”姬珩没工夫跟他们掰扯这些,直接上来就怼,“前废太子和老三不都是前车之鉴?你们现在要怂恿着朕封妃纳妾充实后宫,朕将来若是一个把持不住步了他们后尘,闹得后宫不安,朝政不稳,甚至危及社稷……朕成了昏君背上千古骂名且不说了,万一断送了我朝的百年基业,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们一个个的有脸见我姬氏列祖列宗?”   “这……废太子和怀王都是个人修养有问题,他们德修有失,陛下您……”这顶大帽子可没人受得起。   “呵呵……”姬珩冷笑两声,“大家都是男人,你们就别往朕的脸上贴金了。你们自己都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给你们弄上百八十个的貌美如花娇滴滴的小妾在府里养着,天长日久的你们你们的心思行止不会有所偏颇?”   “这……”   “朕可不敢夸这样的海口,所以干脆防患于未然,就此立个规矩吧。明文诏书颁下去,你们和天下百姓都可给朕做个见证和约束,省得朕犯错。”姬珩道,他和黎浔的事是不需要对外人做任何的解释,但正好这次机会得当,索性把这话撂下了,省得以后朝臣再为这事儿找麻烦,“而且阿浔对朕忠贞,又是与朕不离不弃共患过难的,她对得起我们姬家,也对得起这大觐朝全天下的百姓子民,这个一朝国母她当之无愧。不仅是朕该一心一意的好好待她,还有你们……谁都不准私底下对她不敬!”   说完,扬长而去。   这些朝臣们一个个的脸色都不怎好,三三两两的互相结伴出宫去了。   人群之中那个死皮赖脸尾随姬珩进了宫的孩子阿木尔目光盯着他背影瞧了半晌,神情却颇有点古怪,若有所思。   这边大觐皇朝的皇帝陛下脚下生风的往正阳宫赶,看似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可是鬼知道他是从进城时候没看见媳妇过去接,心里就一直慌得不行,……   黎浔又不是爱使小性子矫情有心思不肯认的人,就算只看儿子的面子她也不该这么沉得住气的。   这情况真的不太对,心好慌……   她该不会是发现朕不在这个把月她反而大权在握可以更加的如鱼得水的做个太后?   完了完了!朕这辈子好像又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64章 大结局   从前朝回后宫就必是要从他父皇的寝宫前面过的, 但是姬珩走的路和那边要隔着一片小花园,过去得绕路。   皇帝陛下自然是把娶了媳妇忘爹娘的原则贯彻始终,心里过意不去也只随手扯了个小太监:“去跟父皇说一声, 朕连日赶路,身上甚是邋遢,先回寝宫换身衣裳再去给他请安。”   疾步朝正阳宫的方向走,走过太上皇寝宫的正对面就隐约听见那院里传出的极不和谐的嘎嘎声。   皇帝陛下甚觉奇怪, 脚步不由的顿了一下:“父皇那寝宫里在做什么?”   后面从御书房跟回来的宫女太监都很是汗颜,低声的禀报:“想是……太子殿下又在追……鹅玩儿呢。”   姬珩:……   皇帝陛下心中甚是不悦, 瞬间就不觉得绕着他老爹的门口走有啥值得愧疚的了。   这老头儿也忒不靠谱!   想他这是交付了多大的信任才做了撒手掌柜将亲儿子交给这老头儿带啊?这老头儿倒好,这不坑人呢么?太不把子孙后代的教育问题当回事了!   当然——   他这会儿也是没工夫管他那儿子的,就是……   心里越发的发慌没谱儿了。   黎浔没去接他不说, 居然孩子还送到老头儿这来了, 自己也没在带孩子?   不要他就算了, 这要是连孩子都扔了……   这回的局面怕是真的不好往回扳了。   不放心的又试探着问身后的宫人:“皇后呢?”   该不会是知道他回来,就扔了他们父子俩回娘家了吧?   这真的是要完!   宫人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却也不敢随便揣测, 只能恭敬的顺着他的话茬儿回:“娘娘……当是在寝宫处理宫务吧……”   皇后娘娘横竖就在这宫里呗, 还能跑出去不成?   而且她现在还大肚子, 也不可能满皇宫的乱溜达, 皇帝陛下回来就为难人, 唉!   姬珩这边心急火燎的往回赶,而实际上黎浔今天的确是一直都呆在正阳宫里,足不出户,她没出城去接姬珩与旁人无关,就是自己不想去,但也凑巧今天上午刚好有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客人来拜访她……   颍川郡主。   横竖她当时手上也没什么事, 就把人请过来见了。   颍川郡主带着婢女从院子里走进来,按部就班的行礼请安:“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黎浔把拿在手里的书本随意搁在了手边的桌上,抬眸看向她:“坐吧。”   姬珩不在,这正阳宫里就黎浔一个主子,她坐在正殿是图这里光线好,看书不费眼睛,就坐在主位上。   按理说颍川郡主登门是客,黎浔赐座她是该去下首找张椅子坐下的。   她虽是出身皇族,和黎浔之间身份地位也差得远了,何况——   平时又少有来往和亲近的。   可是她又站着有片刻的沉默,后才看向黎浔旁边的位子:“臣妹斗胆,敢问表嫂我可以坐那里吗?”   黎浔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座位。   颍川郡主不喜欢她,从两人初次见面就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是后来她跟姬珩成婚之后身份就变了,颍川不能再造次,却是能不碰面就尽量不与她碰面的,偶有几次的机会不得已的要进宫请安也都是跟着晋阳长公主一起来的,走个过场,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就走。   而今天——   她自己一个人,撇开了晋阳长公主特意进宫拜访,这显然不对劲。   黎浔倒是不至于忌惮她什么,微微颔首:“坐吧。”   颍川郡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捡起桌上那本书翻了翻,发现是本游记就撇撇嘴:“陛下今日回朝,听说是两天前东宜城才被拿下的,他却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想必是对你们母子挂念的紧。这会儿朝臣和百姓都赶着去城门外接驾了,娘娘怎么没去?”   黎浔:“我们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这些场面上的也无妨。”   颍川:……   她跟黎浔实在是不算熟,如果说这是句玩笑,显然跟她面前来开就很不合适,并且黎浔现在这个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语气……   哪里像是开玩笑的?   颍川是真的完全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就略有尴尬的愣在那里。   黎浔于是开门见山:“你平时都不爱进宫的,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颍川郡主定了定神,抬手招呼了自己的丫鬟过来。   那丫鬟打开食盒的,她亲自从里面端出来两样点心摆在黎浔面前:“我也是闲着没事做,最近这几日学着人家下厨做糕点,拿了两样过来娘娘您尝尝?”   书云本来今天也是陪着姬星野去的太上皇那,可是中途听到消息说姬珩今日抵京,怕黎浔这边有需要她帮手做些什么的就又跑回来了。   这会儿她站在黎浔身后,眼见着颍川郡主端了点心出来,立刻就掩饰不住的紧张了一下。   东西确实应该是颍川郡主亲手做的,因为单从外形上看……   不太好直接点评。   黎浔面上却是表情如常,伸手挑了一块品相相对好些的尝了。   咬在嘴里,味道很一般,但是很明显没有御膳房那种刻板的精致,却能品出些家常味道。   黎浔吃在嘴里觉得尚可,伸手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才又重新抬眸看了颍川一眼,“就专程过来给本宫送点心?”   其实颍川是在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拿第一块糕点的时候就愣在那了。   她们俩的关系又不好,甚至她曾经还等于是纵容旁人为难过黎浔,就单冲着这一点——   黎浔怀着孕的身子怎么敢随便吃她送来的糕点?   黎浔的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是颍川所应付不来的,她就是略显骄纵了些,城府和心机都只算一般,而这种被人吊着不上不下的感觉她又很是烦躁恼怒。   索性——   心一横,也不再打哑谜,暗暗提了口气重新正色看向了黎浔道:“其实臣妹今日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黎浔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盯着她:“哦?”   表情,好整以暇。   颍川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咬牙道:“两日前臣妹私下杀了一个人!”   他们这些名门贵女千金小姐,就算惩处下人也都是不会亲自沾手的,省得连累名声,现在颍川义正辞严的当面说起这样的事就显然不是处置下人那么简单了。   这回不仅是书云,年念也诧异起来,两个丫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向颍川郡主时神情就转为戒备。   颍川也是表情严肃,目不转睛的盯着黎浔。   黎浔却是平静如初,她略想了下,开口:“骆雪?”   颍川郡主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皱起,狐疑试探:“你知道?”   黎浔莞尔:“猜的。”   颍川郡主不信,表情神色都愈加防备起来。   黎浔解释:“就刚刚。”   见颍川还是一副防备至深的表情盯着自己,她索性就把话说透了:“本宫只是听说前几天晋阳姑母有带你去皇陵祭祖斋戒小住了几日。本宫的人缘虽然不好,但会一门心思想与我作对的人却也没两个。”   颍川去皇陵的时间和她自供杀人的时间刚刚好,现在她来说起这事儿,黎浔大概就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   虽然这辈子他和褚思扬之间很早就断了,并且知道他们曾经有点关系的也就是黎褚两家的长辈和亲人,但是上辈子姬珩却是强抢逼着褚思扬退婚才把她娶进门的,她跟褚思扬随后然后没有交际了,但她是被褚家退婚之后才入的宫的事却不是秘密,那时全天下都知道。   骆雪如果还不死心想要作祟,骆长霖不肯帮她她自己就肯定没办法从皇陵上下来,会拐弯抹角的去利用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颍川并不足为奇。   毕竟——   颍川上辈子就为情杀人了,看起来也像是个偏激的疯子,受不得任何的刺激。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姬珩报平安的消息进京是在十多天以前,前几天晋阳长公主闲暇就想着去皇陵祭祖,谢过祖宗保佑,是带着颍川郡主一起去的。   颍川郡主咬住了嘴唇,一时间眼中神色变幻不停,思绪烦乱。   “你想问什么?”黎浔不是那种会回避问题的人,直接就当面与她说清楚。   “你能猜到是她怂恿我来的,那就想必也猜到了她是如何嚼舌头的。”颍川道,“那你今天怎么还敢单独见我甚至还吃我给你的东西?”   黎浔笑了笑,反问:“骆雪、本宫和郡马,我们三个人你会更相信谁又最不信谁?”   颍川郡主虽然有点小骄纵,但她却真的不算偏激,也不傻,上辈子之所以走了极端确实是她那个郡马林承光太不是东西,将她伤得太狠了。   至少——   在黎浔心里就从来没把她当成无药可救的那种坏女孩。   颍川此时的脸上略有愠色,要说她心里完全没介意也没多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既然黎浔把话摊开了说了,她也就索性破罐破摔:“如果我杀她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是真的吧?但同时也是为泄愤?”黎浔道,“也许你的确是多少有些信了她的话了,可是你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从你杀她的那一刻就已经说明你完全没中计了。而且……你也不敢公然找上门来杀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伤及我和我腹中孩儿的后果你都承担不起,就算你不为你自己,你会这么冷静的将你父母兄长的性命也都一起搭上吗?”   前世颍川杀了林承光是因为林承光一个伯府庶子的身份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林承光也确实是被她捉奸在床了,现在黎浔跟姬珩夫妻和睦恩爱好得很,她更是和褚思扬平时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曾经真的有过私情,也是在颍川之前的事了,除非颍川是个偏执的疯子,才会为了捕风捉影的这么一点消息就当即进宫来行刺当朝皇后。   而且——   从颍川进来的时候黎浔就也在暗中观察她了,这姑娘的眼中并无杀机,反而有些彷徨无助或者夹带着多多少少的怒气。   她不是来杀人的,她只是心里有了一个坎儿,暂时过不去!   颍川这两天心里确实很委屈也很难过,她也想过直接就这么过去了,但又确实压不住下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所以今天才索性心一横进宫来找了黎浔。   被黎浔戳穿,她就咬着嘴唇,很倔强的也没个委屈要哭的意思。   黎浔对人,从来都不会主动亲近,她只是也不会拒绝别人主动给予的善意罢了,所以这一刻即便能够明白颍川的委屈和痛苦,她也依旧还是稳稳的坐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平气和的解释:“骆雪是因为和我有私仇,我大概能猜到她是和你说了些什么,但其中肯定有夸大的成分。既然你今天特意来问,那我便告诉你,前几年我刚进京时因为我叔父和你已故的公公是同袍战友,两家的长辈又觉得我与郡马年纪相配,两家的确是动过结亲的念头,但是你也知道,从我进京之后陛下就也经常来往我娘家的,所以我和郡马的事长辈们只是提了一次之后就作罢,不了了之了。”   颍川是个好面子又要强的,黎浔这样解释,她联系当年旧事,虽然看不出不合理来,一时却是嘴硬,张了张嘴还想反驳。   黎浔又道:“此事你当面跟郡马求证过吗?”   颍川立刻被噎住了。   她神色闪躲起来,明显变得忐忑和心虚起来。   她想知道真相其实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当面问褚思扬的,可是——   她没有!   也说不清楚是不想还是不敢,但总之黎浔猜的没错,从始至终她是从没有哪一刻想过是要和褚思扬翻脸分道扬镳的。   她喜欢爱慕他,他也体贴善待她,婚后的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若不是有人跟她提起黎浔和褚思扬之间的“旧情”,她是心满意足于自己现在的日子的。   黎浔瞧见她的表情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想法。   颍川郡主闷在那里不说话了。   她等了片刻,只能是勉为其难先行打破沉默:“你今日过来寻我的事我会替你保密也不准她们给你往外传的。”   说到底,颍川这还是想跟褚思扬好好的过下去的。   黎浔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手指把她鬓角的一点乱发拨到耳后:“你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吧?他值不值得你为他摒弃偏见和流言蜚语,这也仅是你自己可以权衡决定的。颍川,人这一生,其实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的,遇到值得的人就好好珍惜,不要理会旁人的说法,只要是你现在心里觉得是值得的事,那就去做,毕竟……谁又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颍川郡主怔怔的望着她,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和褚思扬的事,但又觉得她可能只是有感而发在说她自己和姬珩……   可是——   黎浔还是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确实不想放弃和失去褚思扬的,不当面去问褚思扬,不是怕褚思扬会说出什么叫她难堪的实情来,而是她害怕一旦当面去质疑了,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就要起了隔阂。人的信任和感情都是很脆弱的东西,一旦有了瑕疵和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和修复了。   说到底,骆雪说的再天花乱坠,她也从没信那女人是为了帮她的,真盼着她的好的,又何必编排她夫婿与别的女人的旧事来刺激她?但也确实,她就是被骆雪的胡说八道给气着了!   现在跟黎浔把话说开了,虽然一时半刻的心情还未能平复如初,但好像已经没那么窒闷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就听见院子外面的响动。   姬珩走得太仓促,一脚绊在门槛上给狼狈的冲进了院子里。   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全都鹌鹑似的使劲低着头,不敢吭声也不敢作死的上去扶。   姬珩自己也恼怒的很,凭空踢腾了一下,抬头——   就见黎浔和颍川两个站在屋子里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看。   黎浔还真是在宫里?难道是被颍川拜访绊住了?但想想这俩女人也没这个交情啊……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就一边继续走了进来。   “表哥。”颍川屈膝给他见礼。   他敷衍的看了一眼,“你也在啊……”   黎浔走上前去迎了他,伸手给他解披风,一边轻声的问:“身上可有伤?沐浴更衣还是我先给你瞧瞧?”   姬珩总觉得她这反应平静过头了不太得劲,就很是心虚的一边观察她的脸色一边试探着更轻声的问:“生气了?”   “没有……”黎浔笑了下,把解下的披风交给书云。   回头又想起来这殿内还站着个颍川郡主。   颍川郡主也不瞎,人家夫妻劫后余生再相见她自然识趣,当即又给两人见了礼:“颍川告退。”   带着丫鬟便自行快步走了出去。   姬珩是完全没工夫管她去留,就盯着他媳妇的脸色越看越觉得对方是在憋什么大招,可是这一次他理亏的太厉害,可不敢接这个招,当即就满脸讨好的先发制人,双臂圈住她在怀里,诚恳道:“要不……我去院里给你跪一个?你罚我两个时辰先出出气?”   刚一脚跨出院门的颍川郡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脚下踩偏从台阶上滚下去,等好险的稳住了身子,眼角的余光往后瞥了眼,嘴角还是忍不出的抽搐……   这个没出息的,简直了,丢人!   “走了!”没好气的咬咬牙,催促也是原地石化愣在那里的丫鬟。   只想早点避开那个丢人现眼的皇帝表哥,也没等传肩舆,脚下步子走得飞快。   丫鬟陪着她走了一段,见她脸上倒是不见再憋着气了,就试探着嗔了一句:“奴婢都说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哪有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需要追究,您瞧瞧今天这事儿弄的,也得亏是皇后娘娘还算大度。”   颍川这会儿心情好,倒是没见怪,勾了下唇:“问过了,我安心。”   就是在骆雪那个不怀好意的女人嘴里说出来也只是编排的黎浔和褚思扬早些时候的旧事,别的颍川不知道,但她可以确信自褚思扬和她成婚以后是绝对的一心一意待她的。陈年旧事了,她还想跟褚思扬继续过,也知道没必要去追究,可就是忍不住。现在当面跟黎浔把话说开了,也就出了气,这会儿怨气全消,心旷神怡。   丫鬟也跟着松了口气,眼见着出宫还有一段路要走,就担忧的盯着她肚子看:“那要不奴婢给您叫个肩舆代步吧?您现在可别累着。”   “没事。”颍川道。   她的人生大好,一切的美好也都才刚刚起步,确实不应该被别人硬推过来的阴霾遮住!   出了宫,丫鬟本想吩咐车夫直接回府的,她却让转了个方向去翰林院。   丫鬟不解,问起。   她也珍惜的抚摸着自己的尚且平平的肚子缓缓的笑开了:“这个消息我要第一个告诉他,我自己,亲口告诉他。”   一段感情,两个人的人生,想要安稳顺遂的走下去不能只靠着哪一个人,是要双方互相的妥协让步,一起经营的。   她就是心仪于她的夫君,想和他长长久久的做夫妻,发自内心的是想与他分享所有的幸福与喜悦的……   此时的宫里。   黎浔到底也是没发火,解开姬珩的衣裳查看,确定就只有几处已经结痂和愈合的差不多的旧伤了就让俩丫头去打洗澡水来。   姬珩从进殿到这会儿几乎是大气不敢喘的,见她要转身去给自己找衣裳,就将她圈入怀中拥住了,拧着眉,表情认真的试着与她解释:“不是我不尽早与你报平安,确实是当时在草原上走失了,摸索了有半个多月才找到路绕出来。阿浔,我没有轻慢和敷衍你的意思……”   “我知道。”黎浔迎着他的视线,没有闪避也没有不耐烦,她表情亦是认真,情感也是真挚的,“我不是跟你在置气,只是觉得你能平安回来了就极好了。”   她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拂过他熟悉的眉眼,眼波微荡,有款款的柔情涌动。   她不想发脾气,也不想哭闹撒气,因为确实是没有脾气也不生气。   经历了长达一月之久的压抑的恐慌和绝望,已经没有什么比他能够平安归来更好的了。   这就是她如今眼中所见这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心里充满了感恩和喜悦。   活着,平安。   这是她现在对自己的夫君所有的要求了。   姬珩不怀疑她说话的真假,可是她太平静了,平静到还是会让他觉得忐忑不安,一直皱着眉头。   黎浔盯着他的脸,在心里将他的面孔轮廓又深刻的在脑海里重新画了一遍,牢牢地记住。   然后,她瞧见他眼中的彷徨与不安。   于是,稍稍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   迎面而来,是那个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她眼角微潮,这一刻心里也依旧是安定和踏实的,等再退回来站好重新看向姬珩的时候就又心满意足的笑着重复了一遍:“我不生气,真的,你回来了,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埋怨的话也不想说了,什么喜极而泣,她现在也不是那种心情,就是觉得他回来就行了,就一切都好……   不需要轰轰烈烈也不需要感天动地,只要两个人安稳健康的陪在彼此身边就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妻子的眉眼温柔,就这样专注又直接的望着他。   姬珩恍惚之间意识到他一直想要得到的这一刻是真的拥有了,可是看着站在面前的依旧明媚又美好的黎浔,他此刻却没有感受到如愿以偿的喜悦,反而胸腔里胀痛的厉害,心里有种涩涩的疼。   如果黎浔真的是把他放在心里了,那么在他生死不明音讯全无的那段时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爱她,曾经尝过失去的滋味儿,这一刻却更是心情沉重,完全不敢去想象……   她该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到了今天,在这一刻,唯一的要求和心愿就变成了卑微的只要他活着就好?   这一刻,姬珩突然就后悔了,后悔他不该一味贪念的想要得到她的心。   他视为生命深爱着的女子,他是舍不得她经受这些的,其实只要他爱着她宠着她就好的……   这一刻,千言万语,竟是不知如何说起了。   等姬珩简单的沐浴整理了之后,夫妻俩就一起去给太上皇请安。   老头子相当内敛,纵然姬珩平安归来也叫他甚是欢喜并且老怀安慰的,也是端着架子随便敷衍了两句。   姬珩给他叩头谢罪之后,这事儿就算揭过了,之后又谈了下姬琮的事和北境战事的情况。   晚膳他们一家三口是留在这边陪着老爷子一起吃的,算是举家吃了个团圆饭。   姬珩起码已经四个整天没合眼,晚膳后夫妻俩就带着姬星野一起回去了。   姬珩回来就属他儿子最开心也表现的最直接,兴奋地缠着他玩了半宿的游戏,直到被扔个半天高也困得睁不开眼了这才作罢。   晚间他们夫妻两人躺在床上,黎浔今天的话格外少,姬珩也心情不大妥帖,两人就熄灯躺在床上,随便闲聊了两句就说睡了,可事实上偎依在一起却是谁都没有睡着。   姬珩仰面朝天,盯着床顶发呆。   黎浔闭眼枕在他的臂弯里,夜深人静,姬珩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发现臂弯里湿了一片。   他慌乱的一转头才惊觉黎浔正浑身颤抖的压抑着微微啜泣。   姬珩的眼眶也跟着一热,尽量不碰到她的肚子的翻身转向她,伸手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身子圈入怀中,声音沙哑着问:“是我吓到你了?”   黎浔把脸藏在他胸前,抓着他衣襟颤抖的更剧烈了,闷声应了一句:“嗯。”   时过境迁,她不想再跟姬珩诉什么深情,可是这一场变故却叫她像是从地狱里浑浑噩噩的走了一个月出来,直至今天他真的出现在眼前之前她的心始终都不是定的。她甚至都没敢自己出城去迎他,因为太恐惧了,怕她奔出去迎回来的会是一场幻想一场虚空……   姬珩拥着她,只能不住的拍抚,亲吻,试图安抚,一遍遍的跟她保证:“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就守着你和孩子们,哪儿也不去了。”   次日,姬珩去上朝,各种拟定好的旨意陆陆续续的颁布下去。   朝廷处理叛臣和应对边境战事的事都是顺理成章,大家看个结果点评两句也就作罢了,却唯他们的陛下突发奇想要废后宫的决定掀起了轩然大波,有适龄女子的官宦人家更是遗憾到捶胸顿足。   可陛下颁布的是圣旨,又不是与他们商量的,那些朝臣因为前一天已经当众被姬珩教训了一顿,实在无言以对,这天上朝面对这份旨意就干脆破罐破摔,御史们吭都没吭一声。   也确实是他们没理由反驳,黎浔和姬珩成婚三年,眼见着孩子就要生俩了,储君之位上也已经后继有人,这位皇后娘娘虽然有点越权和胆大,但做的也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前面的这将近一个月,陛下音讯全无生机渺茫,举朝上下都一片人心惶惶,其实就是太上皇大家也明显瞧出了他一开始的疲态和不安。   却唯有皇后——   是这个女人始终坚定的站在人前,以强大的气场压制着这四起的恐慌情绪,矢志不渝的在等着陛下回来。   就哪怕她的初衷就仅是出于私心,出于男女之间她对自己丈夫的情意和依赖……   可是事实如此,觐朝今天的局面就是她撑下来的。   所以,单从姬珩的角度来讲,且不说他本来就是心仪皇后的,就哪怕是一开始没那么深的感情,那么现在却无论于公于私,都是该好生的补偿和善待皇后的。   现在反正朝政安稳,不封后宫的话又是陛下一时兴起自己拍胸脯提起的,管他呢,等他以后反悔了也是自己打脸,与他人都无干。   姬琮已经死于战乱,姬珩废他为庶人,算是给被他忽悠诓骗而战死的士兵及其家人交代了,追查了其党羽,却唯独赦免了也是深受其害的怀王妃母子。   怀王妃被特旨恩准带发修行替姬琮忏悔赎罪,怀王世子姬珩念其是皇家血脉,将其革出怀王一脉入嗣为已故的陈王府一脉,等他成年就给他郡王的爵位。   唐天华及其爪牙,全部被捉拿进京受审,姬珩没再插手,交给了三司会审去定罪。   后面连续有大半个月,隐隐动荡的朝局慢慢稳定下来,南境也传来消息说南岳朝中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有意议和示好,送了亲笔书信过来,只是因为他朝中诸事未定,暂时走不开,先表达个诚意,过阵子再派使臣过来详谈。   北境方面的情况略复杂一些,漠北王庭当时被姬珩带兵围剿,伤亡惨重已经被去了大半,可是后来姬珩出了事,本来抱头鼠窜的各部落又开始活跃起来,当然,吃了朝廷兵马的亏,试探了几次感觉就算姬珩不在这仗也不好打他们便消停了,各方势力开始回去争夺王位搞内战去了。   但是朝廷的边境守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仍旧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继续在边境布防,严阵以待。   姬珩在斟酌着要不要继续打,可就算把整个草原都打下来他面临的还是前世的问题——   草原占地广阔浩大,部落分散,各自为政,实在不好收编管理。   总之是很头疼。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天气隐约开始有了回暖的趋势,黎浔肚子越来越大,再有十天八天的就定是要生产的。   这天太阳好,她在屋里呆着实在躁的慌就跟着姬珩一起去看战烈了。   战烈当时那一伤正在要害,几乎要了命,军中的几个大夫带着所有的好药围着他团团转了小半个月,他竟愣是从失血、伤口肿胀化脓和高烧里给挺了过来,被一群大夫称为叫人叹为观止的奇迹,要不是战风赶过去接人接的及时只怕刚缓过来的战烈又要被他们剖开做样本研究了。   但是他确实伤重,战风将他接回来又是大半个月了也只能是躺在床上休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但就是那双眼睛还是少年模样,神采飞扬特别有神。   黎浔看见他,都更是觉得这人生真好,充满了无限活力。   等到从他那出来,回宫的马车上黎浔就忍不住的打趣起来:“这个战烈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宝贝,思维可真是跳脱的紧,一时觉得不靠谱,一时又特别上道儿。这次他真的是命大了,救人还上瘾吗?我听我大哥说当时他要不是非救怀王妃不可也就不必遭这一劫了。”   好在有惊无险,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否则的话——   为了个无亲无故的人赔上性命,这图的什么呢?   她肚子里孩子又踢腾起来,姬珩伸手给它戳回去,一面才感触颇深的叹了句:“应该从闵那孩子当时哭得实在太惨烈了些叫他想起了幼年时候的他自己吧。”   “嗯?”他这么一说黎浔就更好奇了,抬眸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珩道:“战烈的生母家境不好,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因为她样貌生的不错就被兄嫂卖给了他们镇子上一个大户人家做外室,但是那家的男人是个倒插门,家里的母老虎不容,战烈五岁大的时候他和她母亲被发现,正室发狠要他们母子的命,两人趁乱逃了出来,夜里不识路被驱赶进山,后来踩蹭了脚挂在了崖边的藤条上,那藤条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她生母便将藤条缠紧在他腰上,后来是我打猎路过那片山头才将他救上来的,当时他在那崖边已经被挂了整整五天。”   这样的故事是过于沉重了,黎浔一时也神色黯然。   可是单看战烈平时嘻嘻哈哈乐观的不得了的为人,真的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惨烈的身世,不知情的黎浔还一直以为他是在环境良好的家庭里出生长大的。   “那他母亲……”虽然猜到了结果,她还是问了。   姬珩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他说他母亲最后交代给他的话就是让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努力的争取活下去,开开心心的好好的活。其实他练轻功的资质并不是有多突出,那时候年纪小,就觉得练好了轻功能保命,就拼了命的吃苦练习。”   临了,感慨了一句:“就是个死心眼子!”   一个很有些可爱的死心眼子!   就因为母亲把唯一生还的机会留给了他,嘱咐他要好好的活着,他就听话的,简单的快乐的努力生活着,乐观又积极。   所以那天看到姬从闵差点和他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他才会做了那样反常的举动。   这世上千奇百怪,有着形形色色不同的人,看似再平凡,心里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轰轰烈烈的故事,或悲或喜,这就是人生百态!   姬珩见她心情不好了,就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打趣:“也不白救的,姬从闵那小子也算懂事,自战烈回京之后每日都带着补品过去看望,现在要是说叫他认干爹,他保管立刻磕头。”   黎浔被他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回到宫里,刚进宫门就见年十九正骑马准备从宫里往外冲,问过才知道是漠北王庭来人了,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前世那个女婿赫连铖的亲外公和亲舅舅们。   “他们那一大家子十来口,此刻正在前朝等着说是来接他们的新王……”年十九并不知道姬珩和黎浔与漠北那边的纠葛,但是那边浩浩荡荡那么一大家子来要人,阵仗确实不容忽视。   年十九说完,就发现他家陛下和娘娘的脸色是一个塞一个的不好看。   一个时辰之后,帝后二人坐在御书房的御案后头,漠北来的那一大家子说的口沫横飞严阵以待的盯着他俩,他俩则是目标一致,全都冷着脸盯着坐在下面的熊孩子,熊孩子很是天真无邪,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大觐朝廷的国库真是特喵的有钱啊,瞧瞧这御书房建的真是贵气又奢华诶……   “你不是说你叫阿木尔?”皇帝陛下忍无可忍。   赫连铖脸皮很厚:“啊?在草原上他们是都叫我阿木尔的,是我父王他们需要与你们汉人往来才又勒令所有的王庭部属都取了你们汉人的名字,我平时不用的啊。”   “草原上富庶游牧人家的子弟?”皇帝陛下开始磨牙。   赫连铖觉得自己很无辜,看看他那穿着最名贵皮草衣物的外公和舅舅们:“我外公家有我们草原上最大的牧场,是很富庶啊……”   鉴于帝后二人看着他的眼神实在是太不友好了,他还是能感觉到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约莫就想到了原因,很是畅快的大手一挥:“陛下我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啊,反正您又不好意思杀我。不就是担心我们漠北王庭日后会对您的朝廷造成威胁吗?反正我现在还小,回去也干不了啥正事儿,要么你们就扣着我得了,我在这里玩个十年八年的,等我外公舅舅们把王庭整顿好了,到时候您再酌情放我回去……也或者,我就不回去了,您到时候嫁个女儿给我,咱们结个亲家,整个漠北王庭都是你的了。”   熊孩子说的还挺高兴,左右瞧着这御书房里的奢华摆设,喃喃自语:“反正我也挺喜欢你们的帝京的……”   最气人的是他那外公和一群舅舅一边琢磨着还一边就统一了意见翘着大拇指啧啧称好,觉得他们的外孙和外甥简直天降奇才,点子极正?!   皇帝陛下的脸色黑如锅底灰。   皇后娘娘双手捧着她宝贝的肚子,痛定思痛,最后心一横在桌子底下踹了自家夫君一脚,提议:“要么……咱们现在就弄死他?”   皇帝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开《我养的崽登基了》,我要休息两周时间,预计是本月24号开文,大宝贝儿们可以先移步收藏蹲一下。   然后这本正文内容逻辑都结完整了,就一共只有两则小番外了,明天我应该就能搞定,是崽崽们和交代副cp们的结局的,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再跟去看看。   感谢每一位陪伴珩珩子和浔浔子走过这段历程的读者,尽管他们也许不完美,但是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群么么!   千言万语——   咱们下一本不见不散吧!   以下是广告时间预收文:   《男主靠脸苟命(穿书)》   以貌取人的纨绔色胚谢景昭对貌美如花的长宁伯府二小姐池芳见色起意,长了同一张脸的三小姐池芮被推出来做了替代品。   执着看脸的谢景昭表示完全接受!   这就是组团作死的俩二货,原书里的下场都可惨了……   同样重度颜控的池芮阿姨决定以恶毒女配之名顺手拯救一下她凭空得来的便宜儿砸……呃不,是相公……   人前霸王花人后小白花的戏精老御姐×人前小狼狗人后小奶狗间歇性变身藏獒忠犬的小正太   一句话简介:看脸夫妇的互宠虐渣日常   *   《我养的崽登基了(穿书)》   十八线替身武打小演员崔书宁意外穿进了她曾经打酱油的一部古装剧里,成了男主的病秧子前妻,吊着一口仙气儿就是为了衬托男女主真爱不易的炮灰。   剧中女主身娇体软易推倒,男主狂拽霸道恋爱脑,一个欲拒还迎一个强取豪夺,真乃人间绝配!   崔书宁穿过去的时候正值糟糠之妻缠绵病榻的第七年,眼看就要嗝屁,   头顶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崔书宁垂死病中惊坐起——   合离!抬嫁妆!走人!   做炮灰可以,还要我命这就演过了啊……   下堂之后的崔书宁开始搂着大把嫁妆安心的磕剧吃瓜提前进入养老模式,   全京城看她笑话的人都在等着她咽气,结果却眼巴巴的看着这位又活蹦乱跳的不药而愈了,   后来,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永信侯他克妻啊!   再后来,朝中巨变,新帝登基,崔书宁坐等册封长公主好换个地方更舒坦的继续养老,   结果,却等来了一顶皇后凤冠……   偏激暗黑小反派×心宽手狠下堂妻   *   《炮灰女配不想理你(快穿)》   盛夏从小就跟父母不亲,也一直都知道他们偏心孪生妹妹,   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偏心到和妹妹一起设计了一场车祸要了她的命……   为了换回重生的机会,盛夏接受了一个任务绑定,开始为误入歧途的各种炮灰女配重新归位人生……   排雷:故事古代现代都有,看作者心情随机穿。内容狗血、豪门、娱乐圈、沙雕、金手指、玛丽苏啥都有,就是个逆袭打脸的快餐文,要求高的千万不要进。 第265章 番外篇:斯辰(上)   大觐, 建昭十一年。   三月中旬,天光正好,但却晒得人懒洋洋的。   姬珩忙里偷闲, 这天下午就溜回了后宫,黎浔正在暖阁里处理宫务看账本,他便拿了本书歪在旁边,没看两眼就先打了个盹儿。   黎浔怕他睡着了要着凉就在炕桌底下拿脚把他踹醒:“别在这睡, 你要睡就回寝殿里去。”   姬珩打着呵欠爬起来,蹭到她身边从背后抱住她, 下巴抵在她肩窝里也探头来看她手里账本:“这账本你丢给老年去看呗,他还能中饱私囊贪了你的不成?”   这都大半个时辰了,媳妇专心致志的看账本, 理都不理他, 皇帝陛下觉得媳妇最近是越来越冷落他了。   黎浔闻言, 失笑:“那他还真是不敢,年念那丫头是把他给吓惨了,他还指着我呢, 倒真不敢在这时候给我出幺蛾子。”   书云早就嫁了人了, 挑了姬珩身边的一个侍卫, 这样她就仍是可以留在黎浔身边, 平时就算少回家夫妻俩也可以经常见面。年念虽然是后来才跟的她, 黎浔也不想厚此薄彼,本想着也给她挑个人嫁了,她却推三阻四的不肯……   直到四年前年十九的夫人因病过世。   等着又过了一年,过了年夫人的死祭,她就扭扭捏捏的来找黎浔了。   黎浔对自己的人还是护短关照的,年念来求了她就找年十九提了, 结果这就当真把年十九吓了个不轻,且不说他有没有想过续弦的事儿,就年念那小丫头,比他长子才刚大了没几岁,做儿媳妇还差不多。   而且两人这些年还一直以兄妹相称,倒不是说年念不好,就是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别扭他当然不肯答应,当场就给回绝了。   这种事黎浔也不能逼着他来,可谁想年念就死心眼了,围追堵截的盯着年十九不放,时不时还来再求黎浔一次,年十九就唯恐她被年念缠的受不住了去跟姬珩吹枕头风,到时候姬珩要是下个圣旨给他……   总之现在他就把黎浔当场老天爷了,卖命的帮着干活献殷勤。   “老年魅力大啊!”姬珩撇撇嘴,阴阳怪气的感慨着哼了一声。   鼻息间喷出来的热气散在黎浔的衣领里,黎浔转头要推开他,他赖着不肯。   黎浔一扭头,两人就面面相觑,鼻尖几乎贴到一块儿了。   姬珩噘了噘嘴,懒洋洋的耍赖。   黎浔敷衍着往他唇上亲了一下。   “你就这么打发我?”姬珩憋了半天的脾气,当场就不乐意了,伸手就要将她放倒。   “你闹什么啊?”黎浔扒开他的手,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不让他乱来,一面尽量耐着性子和他好好说话:“我有正事跟你说呢。女儿节玥玥生辰那天我叔父和婶娘他们不是过来了吗?婶娘闲聊时跟我说家里他们商量好了要把云澈过继给大房,大伯母当年为了对祖父祖母尽孝才舍了性命,大姐又是女儿身,总不好叫他们那一脉断了香火,如今三弟渐渐地大了,云澈自己也同意了。这不是清明就快到了么,她说叔父已经去了信知会大姐了,叫她也赶回来,大家一起把这事儿给办了……”   “干嘛?你想到时候叫朕陪你回娘家啊?”姬珩冷嗤一声,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杨嵩都自己说要给你家做上门女婿了,是你长姐不答应。人家当事人自己不乐意,你们这一家子跟着折腾个什么劲儿?哦,给黎家大房送个儿子,黎浅就能心安理得的嫁了?你装什么傻啊?没看出来上门女婿就是你姐姐拒绝杨嵩那小子才找的借口么?”   他这么说话,黎浔也不高兴了,顺手掐了他的脸:“知道我不傻你还糊弄我?我长姐怎么想的姑且不论,你是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你就是不乐意我长姐和杨小公爷成,不跟我回娘家……你是不想喊杨嵩做姐夫吧?”   姬珩这么久了气的就是这个!   杨嵩那小子,比他可还小几岁呢,你说这身份高贵又功成名就的一颗好苗子,他就一根筋的死皮赖脸的非要娶黎浅那个大了他整七岁的寡妇?   这不明摆着占自己便宜吗?   但是这么小心眼的事儿,皇帝陛下必然是不会承认的,强撑着脸皮犟:“我看就是你长姐没瞧上他,要真是看上了又哪儿来的那么些借口,那不得是撇开世俗拼了命的也要在一起么?”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黎浔瞪他,揪他的脸还要再说话,就听院子里乱了起来,一群人着急忙慌的喊:“二殿下……”   黎浔赶忙松开了姬珩,一转身——   两人的小儿子,时年六岁的姬斯辰抹着眼泪哇哇大哭着就跑进来了。   黎浔赶忙跳下炕。   “母后……”姬斯辰哭着就一头扎过来,抱住她大腿,告状:“我姐又把我哥揍哭了呜呜……”   姬珩现在是听见这小子哭就脑阔疼,抬手按着额角的青筋理都不想理。   也不知道家里这是造的什么孽,一共才仨孩子,就成天鸡飞狗跳的没个消停,尤其这个小的,几乎平均每天都要跑过来哭一趟。   黎浔拿过桌上的帕子,弯身下去哄儿子,拉开他小手正要给他擦眼泪……   就见儿子左眼眼眶整个都青了。   她心里也立时有点毛,还是耐着性子问:“不是玥玥和星星打架吗?那你这脸是怎么了?”   “我哥揍的。”姬斯辰哭得更大声了,委屈的气都喘不匀了,“我姐打他他就哭,等我姐走了……他就……揍我……呜……”   “这……”他指指自己眼睛又背转身去撅屁股:“还有这……呜……”   显摆完之后又扑过来,扑到黎浔身上,眼泪鼻涕全蹭了。   黎浔:……   原是想给他揉揉,这也不好下手了,只能弯身把他抱起来。   姬斯辰很委屈,搂着她的脖子还是个嚎啕大哭。   黎浔抱着他又拍又哄的,眼见着哄不住,就黑着脸扭头喊姬珩:“听见没?你管管啊!”   皇帝陛下正扶额装死呢,闻言,不得已才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把儿子接过去。   姬斯辰看见他的脸,又是拔高了音调哇的一声,指着自己的乌眼圈:“我疼……”   “好了好了别哭了。”姬珩脑袋里嗡嗡的,拍拍他的背,赶紧入正题:“星野人呢?”   不想,平时乐忠于哭惨和告状的姬斯辰又是嗷的一声,嚎啕道:“他脸被打肿了,去找皇爷爷哭了呜……”   黎浔宠女儿,姬珩又觉得女孩子娇气,得多纵着,于是夫妻俩一拍即合,湖阳一出生两人就言传身教的各种给姬星野洗脑,男子汉大丈夫,要宠着妹妹,在外面保护好,不能让别人欺负妹妹,在家里就不准跟妹妹抢东西,不能欺负妹妹,打不还手,骂倒是可以还口……   可是小太子也是人啊,既然被打了不能还手,那就哭呗……   年纪小些的时候还好,现在这都十岁了,平时在人前是威严十足很有储君的范儿,可是私底下兄妹掐架还是气不过,挨揍了就哭,哭还知道湖阳就是被姬珩两口子给纵的,也不来黎浔这哭,就去找太上皇。   当然,太上皇也不能教他去跟妹妹掐架,但是他一遭殃就开自己的小金库淘宝贝给他做补偿。   姬斯辰年纪还小,是不知道这其中猫腻的,但是他挨了打,受欺负了,很委屈,又往姬珩身上蹭了一把眼泪鼻涕。   姬珩嫌弃的把他拎远点,让黎浔拿帕子给他脸上抹干净了,才问:“他俩为什么又掐架啊?”   “没掐!”姬斯辰大声纠正,觉得他这爹是不是傻瓜听不懂人话,“打的……我姐打的我哥!”   姬珩只能耐着性子再问:“玥玥为什么打的星野?”   姬斯辰觉得他重点不对,明明遭殃最惨的是自己,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我拿我姐的功课给赫连哥哥看,他……说……说过几天带我骑马。课……课上太傅……太傅罚我姐抄书,下学……下学我姐……就打我哥,哇……”   姬珩:……   黎浔:……   亲疏不分,我的儿……你被揍了这不活该么?   你姐没舍得直接打你,那真的是疼你了,最惨的是你哥好么?明明这顿打他替你挨的……   黎浔不想理他俩了,干脆眼不见为净,转身出去了。   姬珩坐在炕上继续看着他儿子哭。   好半天见这娃儿还哭得底气十足,才忍不住又问:“那你跑朕这哭个什么劲儿?”   “我疼……”   食物链底层的娃儿,确实挺惨的……   “来。”他把孩子重新抱过来,开始给哭得抽搐的娃儿支招:“儿砸,父皇跟你说啊,你不是打不过你哥又不好意思动你姐么,这样……你去跟你母后商量下,叫她再生一个比你小的出来,这你不就也有人可以打了吗?”   姬斯辰多少还是有点逻辑的,他也知道自家的规矩,他不能打他姐是爹娘给定的规矩,不让,但是挨他哥的揍……   那就是真的因为人家大他小,实力不允许他反抗。   这么一听——   再生个更小的出来……   靠谱!   姬星野去了太上皇那揩油,晚膳没回正阳宫用,留在老爷子那拍马屁灌迷汤了,傍晚时分湖阳准时过来,用完饭玩了一会就走了。   姬斯辰这天就腻腻歪歪的赖着不肯走。   黎浔想着他白天受了欺负,索性就由着他了,结果他蹭来蹭去就蹭自己怀里了,巴着她的胳膊扭扭捏捏又跃跃欲试的提议:“母后再给辰儿生个弟弟吧?”   黎浔皱眉,不明白这娃儿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儿了。   旁边小书房里正扯脖子往外偷瞄的皇帝陛下赶紧埋头假装看奏章。   姬斯辰这孩子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听些杂七杂八的话然后乱说,黎浔倒是没多想,只把他抱在膝头心平气和的跟他解释:“母后不是跟你说过么,生宝宝会很疼的,母后怕疼……你怎么就突然想要个弟弟了?”   “我就要弟弟……”这孩子白天挨揍的怨气还在的,一看索要受气包的计划被驳回,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次日一早,去尚书房,各伴读和宗室人家来蹭课的子弟都早早到齐了之后就发现不太对劲了,因为向来早到的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居然都还没来。   等到后来要上课之前两人才姗姗来迟。   小太子一边脸颊肿成了包子,说话都含糊不清。   二殿下顶着一边乌眼圈,俩眼睛哭得核桃似的,进课堂时还扁着小嘴儿在抽搭,可怜巴巴的。   这里年纪最长,又最不着调从来都迟到的漠北王依旧是最后一个到,他却是最惨的……   额头和手背都蹭破了皮,左手胳膊用布带吊着,龇牙咧嘴走路还是一瘸一拐晃进来的。   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昨天出宫回府的时候,半路上骑着的马突然拉稀不止,没跑多远就腿软将他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脸着地…… 第266章 番外篇:斯辰(下)   自救及时, 千钧一发拿手捂了脸……   于是,胳膊骨折了。   他这伤成这样,一向骂他顽劣的太傅都同情起来, 一上午没开骂。   受伤很重的漠北王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腮盯着坐在最前排的小公主一上午,眼神无比怨念,公主却瞄都没瞄他一眼。   午间湖阳牵了姬斯辰回他们母后那去吃饭, 出门前暗搓搓的指着歪在后面已经睡得不成人形的某伤员,开始了现场震撼教育:“你不是想跟他学骑马吗?还学吗?”   姬斯辰脑袋瓜摇得拨浪鼓似的。   湖阳于是很满意, 牵着他手就把人拉走了。   至于太子殿下——   趁着脸上的肿还没消,当然是去找他皇祖父卖惨多捞点真金白银充实小金库咯!   皇子公主们每天只在尚书房读半日的书,二皇子年纪还小, 下午就让他玩去了, 太子殿下则是去找教习练武, 和学习骑射了。湖阳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手心至宝,她爱干啥干啥,没人管她。   晚间姬珩让人回来送信说他前朝有点事, 要晚些回来让黎浔不用等他用晚膳。   黎浔就让御膳房摆膳, 自己带着孩子们先吃。   姬斯辰吃饭时一直心不在焉的不时的扭头看外面。   湖阳皱眉叫他:“你看什么?吃饭。”   “哦。”姬斯辰可不傻, 半点不敢招惹她, 乖得跟只小奶狗似的赶紧坐好了, 一口一口的优雅吃饭。   可是左等右等不到姬珩回来,就扛不住了,摩拳擦掌的开始跟黎浔打商量:“母后怕疼,那您能让父皇娶几个别的女人回来给我生弟弟吗?”   黎浔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噗!”小太子脸被打肿了,本来吃饭就磕磕绊绊的不利索, 一口粥差点喷出来,好在他反应快先拿帕子捂住了,要不然在座的都要被喷一脸。   湖阳见鬼一样的看着旁边纯真无邪的自家傻子,那傻子就眼巴巴的满脸渴盼的望着他们的母后,等她首肯。   黎浔跟个孩子没什么好计较的,半点不受影响的随口应了声:“我这没问题,你自己去跟你父皇说吧。”   姬斯辰小脸儿兴奋,立刻就要拍手叫好。   湖阳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   他一痛,就鹌鹑似的脖子一缩,话也咽回去了,转头可怜巴巴的看他姐。   湖阳扭头瞪他:“吃饭!”   姬斯辰觉得自己又被欺负了,眼泪汪汪的又不敢吱声。   小太子在旁边飞快的把碗里剩下的一点粥倒进嘴巴里,胡乱的抹抹嘴就跳下凳子拔腿跑了:“太傅说明日要听我背书,母后我回去读书了啊。”   一阵风似的,话没说完人已经窜出院子。   当然不是回自己寝宫,一溜烟就冲前朝给他那倒霉爹通风报信去了。   姬珩的后宫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很多殿宇闲置,所以就没打算把他单独送东宫去,他小时候跟着太上皇住的时候多,七岁以后就单独给他拨了宫苑,等到姬斯辰四岁之后基本日常自理没问题了,姬珩就把小儿子直接扔给了大儿子管,兄弟里住在同一宫里,日常一同起居,一个住前殿,一个住后殿,姬斯辰跟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哥混。   小太子一跑,就把二殿下扔下了。   吃过晚饭,湖阳反正是要回自己寝宫的,就顺手把他正阳宫里领出来了。   姬斯辰跟着姬星野还活泼点,经常问问题,拽他哥的袖子,打架的时候打不过还咬人,可是跟着他姐就乖乖的让牵着手走。   湖阳领着他要送回姬星野的寝宫去,路上顺便问他:“谁跟你说的父皇还能娶别的女人?”   姬家老二很乖很老实:“赫连城……说他父王就有好些女人,他家里一堆不是他母妃生的兄弟……”   湖阳的脸顿时黑下来。   送姬斯辰回姬星野那,姬星野不在,姬斯辰这小子胆小,夜里就不肯一个人呆着了,湖阳想了想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又把他领自己那了。   次日一早照常牵着他去尚书房读书,中午下学之后姬星野又一溜烟的跑了,姬斯辰不想跟他姐混,也想跟着跑,结果跑太急一脚没跨过院门差点磕到牙,就不敢动了,又是坐在门槛上直接就哭上了。   湖阳不得已,只能是又把他捡走了。   牵着往宫门的方向赶,半路这拖油瓶又嚷嚷要尿尿,她没空帮他讲究就随便把人往路边的假山后面一塞:“就在这尿吧。”   姬斯辰捂着自己的关键部位脑袋又摇的拨浪鼓似的。   湖阳不耐烦的敷衍:“我又不会告诉别人。你赶紧的,回头尿了裤子那才是真丢人……”   就在大觐朝的二殿下纠结究竟是就地方便更丢人还是尿裤子更丢人的时候,在课堂上那个睡饱了觉的漠北王就已经带着自己的亲随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慢悠悠的朝这边晃悠来了。   湖阳赶紧一把捂住姬斯辰的嘴巴,姐弟俩躲在了假山后面。   赫连铖的亲随一脸愁容的跟着他,边走边唠叨:“主上,您能不能消停个几天别再惹事了?现在宫里都传遍了说是二殿下当面求着皇后娘娘给大觐的皇帝陛下纳妃好多生儿子,那位陛下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儿都能开玩笑,唯这个开不得的啊。回头若要知道这话是您教二殿下说的……”   想想就是头皮一紧甚至屁股都跟着一紧好么?   赫连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脸上一副老大不在乎的表情:“闲着也是闲着,无聊不得找点乐子?”   亲随更不满了:“那舅老爷他们都来过多少次信催促您回去继承王位了,您又不肯,您还真准备在这觐朝当一辈子的质子啊?”   “也不是不行……”赫连铖还是那么一副煮不烂的神情。   亲随就实在受不了了:“这觐朝有什么好的?您在这始终是寄人篱下。”   赫连铖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一边晒太阳,一边就笑了:“觐朝也就那样吧,但是这宫里的氛围好啊,我在这呆的舒坦。”   吞了一下,叹气:“想想当年我母妃死的多惨啊,回到那个王庭,我觉得我一定会忍不住的打从心底里憎恶我的父王。”   亲随不解:“大妃当时是被大王子……”   “是,她是被卓力格图杀死的,可要不是宝利德宠幸了那么多女人,生下了那么多不同血脉的儿子,最终的王庭又怎么会闹成那样?那是宝利德的错!”那个素来玩世不恭的少年,此刻面容忽而变得刚毅,眼中的光芒深邃又锐利,语气却是轻蔑又自嘲的:“当时我从王庭逃出来的时候我跟外公和舅舅们说我阿木尔这辈子一定只娶一个妻子,敬她爱她,一辈子就只和她一个人生儿育女,我要把她宠成草原上唯一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女人,绝不让她再吃我母妃吃过的苦。可是……他们谁都没说话,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是疯了。可是我真的疯了吗?觐朝的皇帝做到了啊?如果我留在这里,就不会还有人觉得我是疯子了吧?”   不管是在大觐朝还是在草原上,女人其实归根结底就是男人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不说是身为一部之首的赫连铖的外公,千百年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就是赫连铖身边的这个亲随,哪怕他只是个下等人,也是根深蒂固的认为他们高高在上的王怎么可能这一生就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呢?   亲随心里不认同,却也不敢出口反驳。   赫连铖说完,转头看见他拘谨的表情就又朗朗的笑了:“你看……你也觉得是我疯了!”   他倒也没发怒,笑呵呵的用没受伤的右手拍了两下亲随的肩膀继续散漫的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湖阳攥着姬斯辰躲在假山后,过了许久戒备紧皱的眉头才慢慢的舒缓起来。   一低头——   姬斯辰已经尿了裤子,正眼含两泡热泪,仰着头怨念的看着攥着他不让动的皇姐。   湖阳心虚了一下,看他那样子,只能软下语气拎着他从假山后面出来:“走了,带你回去换裤子。”   送他回寝宫去叫打水给他洗了屁屁又换好了衣裳,湖阳就把他揪过来讲道理:“你现在去跟母后说不要弟弟了。”   姬斯辰不愿意,扁着嘴巴不吭声。   湖阳道:“我是为你好,女人怀了娃娃在肚子里的时候可不知道是男是女,万一再给你生个妹妹出来呢?”   他们家他姐就是仗着性别优势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姬斯辰年纪还小,分辨能力毕竟是有限的,想到妹妹这种生物就立刻心里抗拒,吓得小脸儿都白了。   湖阳心满意足,拍拍裙子起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就从荷包里掏出之前准备的那包巴豆粉塞姬斯辰手里了:“这个我不要了,给你拿去玩吧。”   于是当天下午二殿下就跑去了正阳宫哭闹,撒泼打滚就是逼着黎浔保证不能再生娃娃了,最后又跑去御书房如法炮制,又闹了他父皇一回。   当时姬珩那有朝臣在,大家不明所以,只当是标榜对皇后娘娘忠贞不二的皇帝陛下终于憋不住了,于是遭到了媳妇和儿子的联合抵制……   自此,在朝臣们心中皇帝陛下的人生就有了污点,可是不久之后他们的夫人们中间皇后娘娘的口碑却蒸蒸日上——   驭夫之术天下第一,皇后娘娘威武!   当然,这些就都是后话了,这件事发生次日一早,姬斯辰学都没上就又哭过来了说他养的鱼都死了。   他和姬星野的寝宫院里有个不深但占地还算大的池子,姬斯辰喜欢看鱼,姬珩就给他弄了好些鲤鱼养着。他们夫妻俩跟过去看,果然是满池子的鱼都翻了肚皮,问起宫人,宫人都说除了二殿下晚上来喂鱼了别人都没接近过,可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而且不仅鱼死了个精光,池子里还整个被鱼粪糊了,一片狼藉……   姬斯辰哭得眼睛又肿了。   湖阳闻讯过来看了一眼,没吭声。   鱼的死因帝后二人查问无果,此案遂成悬案。   但是鉴于这池子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皇帝陛下当天就叫人把池子填平了。   二殿下后面陆陆续续是想起来就哭一哭,为他那一池子鱼流了好些眼泪。   *   建昭十三年,地处偏僻的梧桐镇上新来了一位年轻的十九岁县令,刚到任半个月就连续破了两件陈年旧案,一时间名声大噪。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将这两个案子编成话本子,这几天生意好,说的嗓子不适,便来一草堂抓点治嗓子的药。   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镇子上本来只有一家医馆,是四年前又开了一家,坐堂大夫是个喜笑的漂亮小姑娘。   医馆里这会儿坐了好些人在等看病,老先生就闲不住的又讲起来新来的县令的事:“按说咱们这梧桐镇也不算什么穷山恶水,可就是地方偏僻,朝廷里的官儿都不愿意来,硬是逼着上个张大人做到六十高龄不得不告老请辞,你们看这……”   旁边的人附和:“新来的这个官儿虽然年纪不大,但瞧着倒像是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呆得住……”   “我看啊悬……”说书先生一脸的高深莫测。   “为什么?”世人多八卦,陆续又有几人凑过来。   说书先生道:“你们知道这位是谁么?新科进士,京城里英国公府的长公子!”   “刘老头儿你这就是忽悠我们了,英国公府是杨姓传承,跟咱们新来的这位县令大人怎么可能是一家?你净是蒙我们。”有人揭短。   其他人就都冲着老头儿嘘起来。   老头儿有点儿生气:“你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啊!英国公确实姓杨的,可是你们知道他娶的谁吗?”   偏远之地,又都是些市井平民,能听到的消息有限,一群人面面相觑。   老头儿得意起来,山羊胡子翘起来老高:“那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咱们大觐朝唯一出的一位得朝廷册封承认的女将军。要说这位国公夫人比国公爷还要年长七八岁呢,当初两人在南境战场上一起抗击外敌,后来又一同领兵去了北境驻守。国公夫人未嫁之前有军职在身,巾帼不让须眉,她上一个夫婿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就是咱们县令大人的亲爹,这事儿把,换谁谁都怕,据说国公爷求娶她原是不想嫁的,说不想再嫁个当兵的了,国公爷也是果断,当即向朝中上书请求从战场上退下来去边城做父母官。那可是一等的公爵啊,哪有贬去做小官的道理,后来看他是真的有心,俩人这才成的亲。”   大觐朝的民风不算太封闭,寡妇再嫁的也有,但是受世俗的偏见,一般都是不可能高嫁的,皇后的亲姐姐以女子之身做了将军,又以寡妇之身嫁给了一等公爵人家做正妻,得夫君爱重,这的确是一段足以载入史册的传奇。   这故事可谓相当精彩了,医馆里的气氛热闹起来,一群人热烈的议论,唯独坐在堂上看诊的小大夫无动于衷,依旧是专心的给病人诊脉查看病情。   老头儿闲不住舌头,索性把这当成了茶馆继续讲他那故事:“英国公府好像是差不多五年前办的喜事吧,但夫妻俩还是在北境戍边,国公夫人三年抱俩,都是带把儿的。国公爷待继子也很亲厚,孩子的血脉传承不同,自然是不能改姓跟着他的,但是在杨家他仍是长公子和世子还有小公子都是一样的待遇,只是咱们这位傅大人不想靠着家里的关系谋前程,还是自己考的科举,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咱们这里……”   医馆里来看病的人多,小大夫这一通忙碌下来是直到日暮时分才收拾打扫妥当了带着贴身丫鬟从医馆里出来。   正在埋头锁门时,街角那边正好骑马拐过来几个人。   因为街上行人多,几个人怕冲撞到路人就打马慢悠悠的走。   坐在马背上的新县令一眼瞧见医馆门前的姑娘,顿时就目光顿住没再移开眼。   他身边跟着的衙门捕头是个大大咧咧的粗犷汉子,见状就拍着胸脯很是得意的打趣儿起来:“大人是从京城繁华之地来的,一定是见多了各色美人儿的,怎么样……这是咱们梧桐镇最漂亮的姑娘了,比你们京城的大家闺秀也不差吧?”   新县令是个读书人,闻言倒是微微有些脸红,却还是忍不住的问:“还有贴身丫鬟伺候和专门的车马等着接人,这瞧着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吧?”   他倒不是见色起意,只是觉得那姑娘看着眼熟,但又不可能见过,故而困惑。   捕头乐呵呵道:“大人的眼光奇准,这是咱们这最大的乡绅乔员外的千金。据说乔夫人就是个美人坯子,不过她身体弱,很少出门,没什么人见过她。乔家不缺钱,小姐开医馆就是布医施药方便邻里的,医术好,心地也是真的好。乔员外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可是宝贝的紧,却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   话音未落,就见他们素来行事方正谨慎的大人已经打马跑上了前去,冲到将要上车的乔家姑娘面前急匆匆的翻下马背,挡在了姑娘面前:“乔木木……”   乔家小姐倒是没惊,但她那丫鬟不干了:“你怎可直呼我家小姐闺名?”   傅明旌原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闻言定了心便高兴起来,完全无视了那丫头,望着乔木木的眼睛急切的解释:“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教过你识字的?”   也是没过脑子,拉过人家姑娘的手,用手指把自己名字写在了人家掌心。   乔家姑娘没躲。   他自己急匆匆的写完,再重新抬头看向姑娘的脸孔时,对上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失态,局促僵硬的连忙松了手,“那个……我……”   一瞬间的光阴错位,倒是忘了他已经长大成人,而眼前站着的也早不是那个只有五岁的小丫头乔木木了。   可是他乡遇故知,有些情绪真的掩饰不住。   年轻的父母官,窘迫的脸都红起来,对面的乔木木眸光闪闪,众目睽睽之下拉过他的手在微微汗湿的宽厚掌心里也写下几个字:“我是大夫,拉拉手没什么的。”   少女的眉目含笑,虽然面容已经变了许多,但是那双眸子还是如当年那般——   纯粹,明亮。   青年愣了愣,随后脸上才跟着慢慢爬上笑容。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相视而笑……   街尾那边牵着马的黎渃远远地瞧热闹瞧了许久,笑眯眯的,这会儿才遗憾的耸耸肩:“算啦,今天这里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言罢,转身牵着马又走了。   身后的乔旭沉默着,也牵着马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这几年一直四处游历游玩,身边缺个信得过的侍卫,乔旭就跟着她了,十年时间,走过山山水水,游历过大好河山。   这梧桐镇因为知道乔木木一家住在这所以每次路过附近都要过来看看,但显然这一次时机赶得不太对。   这时候天色已晚,就算不去找乔木木玩了也不能再赶路,两人就去客栈要了两间房。   夜里乔旭洗漱完一时睡不着,鬼使神差的推开后窗,果然隔壁屋里黎渃也开着窗户趴在窗口看风景。   夜里的风有点凉,他想了想,转身下楼买了壶酒上来,隔窗递给了黎渃。   “明旌的生父一生夙愿就是有一天解甲归田,于太平盛世间寻一去处,邻里有笑声,家中屋灶有炊烟,这里是真好啊。”黎渃接过去喝了一口,之后转头看向他:“我大嫂这次怀的好像是双胎,算时日可能再有一个月多就生了,明日我们就启程回京一趟吧?”   黎云泽娶了秦语冰,也是有些波折,是七年前才成的婚。   一开始是秦语冰看上了黎云泽,但黎云泽和杨嵩在秦夫人看来都是一样的,死活不同意。   秦语冰那丫头是个泼货,她娘不肯给她去提亲她就自己找到黎云泽,表明心意要拉黎云泽去私奔说跟着他去南境。秦夫人气急败坏的赶过去把人绑了回去,可到底也是不敢为了赌气就随便给女儿拉个男人嫁了,后面陆陆续续的议了三四户人家都被秦语冰以各种花样给逼退了,一直到她蹉跎眼见着要过二十岁了,秦夫人实在无法,黎云泽这些年也单着,表示愿意娶,她才不得不点了头。   黎云泽这个人其实野心不大,既然丈母娘心里不踏实,边关又不缺将领,他婚后就上书请求换了个差事留在了京城,秦夫人这才顺心也看着女婿怎么都顺眼了。   反正他们这一家子这几个兄弟姐妹就没哪一个的婚事是不用家里跟着操心的……   黎渃自己想着,就乐呵呵的笑起来。   乔旭一直隔窗望着她,闻言并未反对,只是问了句:“然后呢?”   黎渃似乎是爱上了这种四海为家无拘无束的生活,而他跟着她,也成了习惯,这一问,自然是问俩人下一次旅程的计划。   黎渃想了想:“我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回家我娘又该催我了,要么就成个家安定下来吧。”   “哦。”乔旭应了一声,没后话,只是微微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睛。   那边黎渃还在兀自畅想:“不过安家我也不想住在京城里,那个地方我不喜欢。”   乔旭这次没说话。   她却一切如常的又转头冲他努努嘴:“你这回怎么不问我想去哪里了?”   乔旭没抬头,却也还是很配合的问了:“想去哪里……安家?”   语气,发涩。   黎渃笑道:“要么就去你的家乡吧,看看你家以前的宅子还在不在,我们买回来住下,你离家这些年也该衣锦还乡了。”   这一次,乔旭还是没有抬头。   片刻之后,“嗯”了一声。   再稍稍往旁边偏过头去,唇角扬起。   天空浩远,星光璀璨,却原来无论如何的漂泊,每一个灵魂也都会有它命定的归宿的……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完美收官!   月底下一本继续约起,我们不见不散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