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反派女配被剧透了   作者:诸恶莫作   文案:   容汐,是大女主玛丽苏宫廷剧中脑门上贴着反派tag的“坏嬷嬷”。(嬷嬷只是比喻,女主是年轻人)   按照套路,她是衬托蠢白甜女主“真善美”的垫脚石,等她仇恨值拉满,再让主角们金手指一开,弄死她就对了。   故事本该是这样的,可是不知为何,“坏嬷嬷”好像被剧透了……   主角们:为什么我顶着主角光环却连个反派炮灰都弄不死???还要被她虐???   容汐:呵呵,废物一个。   任南逸是个明星,正勤勤恳恳准备新戏,谁知道大半夜撞了鬼,新戏里的反派女配突然“活”了,还跟着他回了家。   冷静机智有心机的古代女官VS傲娇单纯狼狗系的现代明星   食用指南:   1.古穿今,女主在古代与现代之间来回穿越。   2.有娱乐圈戏份但不是娱乐圈升职文,古代和现代的戏份都有。   3.朝代架空,故事虚构,瞎编胡写,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娱乐圈 古穿今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汐,任南逸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剧本里的女配穿越现代被剧透   立意:反抗命运 第1章 坏嬷嬷   2018年,4月18日。   “先生,您的咖啡。”   飞往温陵市的夜班飞机上,空姐将氤氲着热香的咖啡杯轻轻放在一位客人面前。她说话的声音和脸上的笑容是十足的甜,倒是比服务其他乘客时更加殷勤几分。   “谢谢。”   好听的男声传来,空姐眼帘偷掀,眼前的年轻男人带着黑色棒球帽,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修俊的下颚,英挺的鼻尖,和性感到诱人犯罪的双唇。   男人略低着头,手中正摆弄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嘴上虽然到了谢,但并未抬眼,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盒子上。   空姐赶紧乘机又偷瞄男人几眼,才恋恋不舍地走回了准备间,急不可待地和同样急不可待的女同事们分享激动与兴奋。   见明星机会难得,更何况是任南逸这样的当红明星。   空姐压着声音笑得眉飞色舞,听得其他几个年轻空姐更加心痒难耐,一个个躲在墙角抻着脑袋,虎视眈眈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他什么时候续杯啊,下次轮到我过去了哦,都别抢!”   任南逸没在意外界的目光,只是专心倒腾着手中的礼物盒。   今天是他25岁的生日,晚上刚刚和粉丝们一起度过了热闹的生日会,现在私人时间,该是留给亲友了。   而眼前这些个东西,便是各种亲友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翻着各色礼物,大部分一眼就能猜出来是谁送的,比如绝版黑胶唱片之类的,一看就是一起搞音乐的哥们送的。   但某些礼物,他就真的不懂了。   任南逸拿起盒子里玉石,一头雾水。   谁闲着没事送块玉给他?   虽然这玉……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嗯,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勾玉形,看成色是块血玉,任南逸将它握在手里随意把玩着,另一只手翻找放玉的小盒子,想看看有没有送礼人的线索,结果只找一张未署名的字条。   “千年古玉,大师开过光的好东西,贴身佩戴可驱邪避灾,延年益寿,喜提良缘……”   喜提良缘?   他嗤笑一声,怕是不知哪个亲友,喜提了江湖骗子还差不多。   任南逸对这玉没了兴趣,不再把玩,将它和字条一道收进盒子里,连同其他礼物一起塞回了包里。   收拾干净,任南逸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个小口子,细小的血珠正在溢出。   大概是刚才拆礼物的时候,不小心被什么划到了吧。   他轻唤了声坐在旁边的助理朱宇,想问他带没带创可贴,结果旁边半天没动静。   任南逸转头,只见朱宇捧着IPad带着耳机,正看剧看得起劲,时而紧张皱眉,时而露出姨母笑,时而又气愤地低声咒骂,投入程度可见一斑。   任南逸皱眉,这看啥剧这么入迷?   好奇涌上心头,他探头一看——   哦,宫斗剧。   任南逸顿时失了兴趣也没了耐心,他随手扯掉朱宇的一边耳机,凑近他耳朵嚷了一声:“喂——”   朱宇一吓,忙按下暂停键。   “咋了!?”   任南逸晃了晃受伤的手指头,“创可贴,有没?”   “哦哦,有的有的。”   趁着朱宇翻包找创可贴的功夫,任南逸百无聊赖地又往他iPad上瞟了几眼。   朱宇正在看的宫斗剧是时下超级火爆的一部热剧,播出快两个月了,热搜榜上天天都得要飘几条关于此剧的话题。   任南逸虽然没看过这剧,但对江湖上关于这剧的传说还是有所耳闻的。   此大女主宫斗剧因为剧情刺激,爽快虐婊,引起广大女性观众们的身心舒适,故而收视大爆。   晚上追剧白天讨论,是许多女性最近的日常。   女观众喜欢看这剧,任南逸能理解,但是……他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助理——朱宇,男,一米九二,比他还高几厘米,生的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非常硬汉。   “我说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喜欢看这个?”任南逸接过朱宇递过来的创可贴,睨了他一眼,淡淡问道。   “因为好看啊,这玩意儿比那些男频升级流虐渣网文还刺激哩!”   一提起这剧,朱宇来了兴致,开始给任南逸卖安利。   朱宇跟着任南逸也好几年了,任南逸知道这人有个毛病,一开腔就停不下来了,哔哔个没完。   他贴个创可贴的功夫,听了一耳朵一脑子的贱人啊,坏嬷嬷啊,扎针啊,下毒啊,放蛇啊,雷劈啊,各种死法……   任南逸嫌弃地皱了皱眉,反手给他点开了播放键。   “啰嗦,看你的剧吧。”   身边安静了,任南逸喝了口咖啡,振了振精神,从包里掏出一厚实本子放到桌上。   那是《南温丽歌》的剧本,是最近接下的新剧,他演男一。   任南逸命好,一直资源不错,这部新剧被圈内十分看好。   论配置,这剧的导演、演员、制作团队,都是高配。   论题材,《南温丽歌》根据真实历史人物及故事改编而成,讲述南温盛文年间,民间厨娘唐丽儿厨艺精湛,在太/祖皇帝南巡时,因厨艺得皇帝喜爱,而被封内廷女官,入宫任职。唐丽儿凭借出众的手艺,于宫中一路升迁,很快成为尚食局掌事。   然而,后宫中明争暗斗不断,唐丽儿身为内廷女官,无法避免的要身涉其中,又因与二位皇子产生感情纠葛,而被迫卷入争储斗争。唐丽儿在宫中经历世事浮沉,凭借聪明才智与善良正直的品性,以及对感情的坚贞不渝,最终在新帝继位之后被封为丽妃,成为太宗皇帝的宠妃。   嗯,大女主玛丽苏宫廷剧,集逆袭、升职、宫斗、恋爱于一身,可谓当下最吃香的题材之一了。   可也就是这个题材,让任南逸犯了难。   首先,他本人对这种题材没啥兴趣,其次,他对这种题材也没啥经验。   任南逸早年以唱跳歌手的身份出道,这两年往演员转型,也演了不少本子,但都是现代题材,古代题材,这还是第一次。   历史什么的……作为理科生,他上学的时候历史就没及过格。   所以这本子刚找到他的时候他有点犹豫,后来仔细想想,要想成为一个好演员还是应该多磨砺,古装题材既是个试炼也是拓宽戏路的好机会。   于是任南逸接下了。   任南逸翻开剧本拿起笔,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和它死磕到底。   读读写写,认真做下批注,年轻的男子逐渐聚精会神。   宫斗类型剧,套路上大差不差,总离不了那几个要素,《南温丽歌》也没能免俗,女主角唐丽儿的宫廷生活,自然少不了那些让她日子不好过的——   坏嬷嬷。   ————————————————   929年,三月初一,南温都城,温陵。   如往日一般的大晴天,红色宫墙上的金碧琉璃瓦被阳光淬出星芒,闪烁四溅,乱欲迷人眼。   端着锦盘从宫道上匆匆走过的小宫女,似是被晃了眼,视线偏移,落在身旁正路过一敞开宫门上。   宫门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哀求声,配上宫门匾额上“刑正司”三个大字,让路过的人心头发慌。   这里是审问刑罚犯错宫人和嫔妃的地方,金碧琉璃瓦上的光芒似乎都照不进这阴森渗人的鬼地方。   刑正司里一偏殿朱门紧闭,哭声正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孱弱的光线顺着窗棂爬进阴暗的屋子,里面跪着两个年轻女官,看衣着配饰,一个品秩高些,一个低些。   品秩高的女官正被两个小太监掌嘴,原本白皙娇美的脸蛋,此时已红肿不堪,看上去十分凄惨。   不过虽是这般惨状,那女官却只是红了眼圈,并未哭泣,反而腰板挺得笔直,颇有骨气般,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屈。   这副不摧眉不折腰的模样,反倒更惹人怜惜。   哭嚎地厉害的,是一旁品秩低些的小女官。   小女官显然也是受过刑罚了,此时正红肿着脸,一边哭,一边朝屋子主位磕头,嘴里苦苦哀求着。   “容汐姑姑,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与唐姐姐无关,求求您罚奴婢吧,别打姐姐了……”   屋子主位正端坐着一位女子。   那女子也是内廷女官的打扮,看上去品秩更高。女子虽被唤作“姑姑”,年纪却与另两位女官相差无几,不过双十年华罢了。   半昧的光线落下,勾勒出那女子的容貌,蛾眉秋水瞳,丹唇玉皓齿,也是个精致的美人。只是不同于“唐姐姐”如花般的娇美明丽,她的美,倒像是一把淬着冷光的宝剑,虽光彩夺目,却叫寻常人不敢轻易靠近,害怕被那凌冽剑气所伤。   小女官的哭喊哀求声将阴暗的偏殿填满,凡闻者,无不心生怜悯,就连掌嘴的小太监,观闻这一场姐妹情深,也是心肝直颤,手下不自觉地就轻了下来。   然主座上的女官,却置若未闻般,不听不看,也不发话,只是略低着头,随意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翠玉珠镯。   她的脸上无悲无喜、无怒无悯,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宫道上经过的小宫女在刑正司门外停下了脚步,听着里面的哭声,她禁不住八卦的心思,悄悄问身边的同伴:“哎,里面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唐尚食和珍儿姐姐得罪了皇后娘娘和安美人,皇后娘娘罚她们掌嘴,如今在这儿领罚呢。”   同伴宫女瞄了一眼门里,又略露出些惧色,“更惨的是,皇后娘娘还叫容司宫令来施刑,唉,唐尚食和珍儿姐姐的脸,这下子怕是要被打烂了。”   小宫女听到“容司宫令”四个字,端着锦盘的手吓得抖了三抖,仿佛听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第2章 废物   “唐尚食她们究竟犯了何事?”小宫女问道。   “这些日子,安美人不是犯了咳疾吗?珍儿姐姐身为司膳,也是好心,想从吃食上着手,为安美人调理身子。而川贝之类,清热润肺,调理咳疾是极好的。于是今日午膳,珍儿姐姐便特意为安美人煲了川贝银耳羹奉上,可谁知,安美人尝了一口就全吐了,然后摔了碗,怒骂珍儿姐姐,说要罚她板子。”   “珍儿姐姐一心侍主,何错之有?”小宫女惊惑。   “我听以前在安美人身边做过事的婢女说,安美人好像不喜川贝的味道,如此想来,许是这个因吧。”   小宫女叹息,又问:“那这事,与唐尚食又有何干系?”   “唐尚食最是良善仗义,一听到这消息,立马就赶去安和宫为珍儿姐姐说情,可这一说情,却愈加惹恼了安美人,说唐尚食以下犯上,不识体统。正巧这时皇后娘娘来探病,安美人便让皇后娘娘替她做主,皇后娘娘了解因果之后,也是生了气,这便罚了二人掌嘴。”   “连皇后娘娘都生气了?怕是唐尚食言辞……”小宫女欲言又止。   同伴一叹,“唐尚食性子刚直,在主子面前也一向是……义正辞严。”   长长的宫道幽静无人,刑正司里的哀泣未止,在这幽幽空旷之中回荡,显得尤为凄凉。   同是宫人,小宫女闻之,更添唏嘘,“唉,虽说唐尚食言辞上硬了点,可她为珍儿姐姐求情也是没错,此事珍儿姐姐本是一片好心,怎堪落得如此下场。”   “是啊,这后宫里,咱们都晓得唐尚食心肠好,从不为难宫人,又常常庇护下属,人缘是顶好的。若是寻常来刑正司领罚,刑正嬷嬷们,想必也不会多与唐尚食为难,下手轻些,少个三五巴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同伴宫女话尾一叹,“可如今,摊上容司宫令施刑,怕是不被多打,就算万幸了。”   说到容司宫令,小宫女又是一个寒颤。   司宫令,正三品女官,南温内廷女官之首,总管六局之事。像唐尚食虽为尚食局掌事,于内掌一局之事,但于外,还是矮司宫令一头,要服从其管教。   司宫令一职,历来由宫中年长且资历深者担任,其下女官多尊称其嬷嬷,而于容司宫令,宫人多尊称其姑姑,因为她年仅二十就爬上此位。   容汐如此年纪便身居高位,说得委婉些,是因为她才智出众,可堪大任。   若说得直接,宫人们觉得,用行事雷厉、严苛无情来形容她,似乎更合适。   游云飘过,遮住了日头的半边脸,偏殿里的光线又暗了些,珍儿还跪在阴暗的角落哭嚎,脑门已经磕出了红印子。   似是没了兴致,容汐不再玩弄珠镯,她抬起头来,看向那噪音处。   “皇后娘娘只罚你掌嘴,你却自己又磕起头来,怎么,是嫌罚的少了?”   明明是嘲弄的话,容汐语气却是端肃平静。她瞧着珍儿,神色淡淡,没半点调侃之意,仿佛那话不是出自她口。   不辨喜怒的态度,似乎更加让人惶恐。   珍儿身子轻颤了颤,却仍强鼓着勇气,哭求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求求姑姑不要再打唐姐姐了……”   “珍儿,不要再说了。我就算被打死,也不需要她的怜悯施舍。”   没待容汐说话,唐丽儿犹自开了口,她紧抿着唇,圆杏般的眼眸中满是果决不屈。   容汐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走到唐丽儿面前,“打了你半天,看来是没什么效果。”   容汐扫了一眼她红肿的小脸蛋,垂视着她眼中的倔气,淡问道,“如何?不服气?”   “受莫须有之罪,叫我如何服气?”   容汐对她面对上级未用敬语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原本毫无情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孺子不可教”的遗憾,像是在嫌弃她的愚钝蠢笨。   容汐转开视线,扫了眼哭趴在地上的珍儿,示意旁边的嬷嬷将她带下去。   耳根清净了,容汐在唐丽儿的面前坐稳当,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发问。   “我问你,你尚食局的职责为何?”   又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却莫名给人压迫感,负责掌嘴的小太监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唐丽儿倒是挺直了腰板,十分硬气,“自然是为陛下与妃嫔们掌供膳食。”   “说得细些。”   唐丽儿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开始背书,“全食材之鲜净,保膳食之康健,通……”   话到一半,唐丽儿突然一顿,闭了嘴,目光闪烁微垂。   容汐面无表情地追问,“通什么?”   “……通口味之好恶。”   声如蚊蝇地拧巴出这句话,唐丽儿心有不甘。   那川贝银耳羹虽是不和安美人的口味,但好歹是珍儿为了她的身子康健着想而特意准备的好东西,又不是害她!   想到这,唐丽儿立马张口欲辩,却被容汐抢先开了口。   “除却川贝,你尚食局,有无其他润肺清热,利于咳疾的食材?”   “……”   偏殿内的空气瞬间滞怠,长久的沉默之后,“……有。”   自己挖坑自己跳。   唐丽儿恨得牙痒痒。   容汐玉指轻敲着檀木扶手,又问,“除此之外,你身为一局掌事,还有何职责?”   “……管理下属,督查膳作。凡奉膳,先尝,以排疏漏差错。”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容汐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沉了色。   “既然都知晓,那瞧瞧你自己,做对了什么。”   容汐倾身向前,微微用力捏起唐丽儿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视着她,动弹不得。   “司膳不通主子好恶,错用食材,是你管教无方,失职。”   “奉膳前,疏漏不查,又失职。”   “下属既已犯错,你不及时管束惩戒,亡羊补牢,反而还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肆意狡辩,为自己的无能开脱,更是失职中的失职。”   声音不重,每一个字却暗含力道,捶地唐丽儿一时说不出话来,愣在当场。   容汐扫着唐丽儿快肿成猪头的脸,眯起眼轻哼一声。   “真是废物一个。”   一听这话唐丽儿顿时不乐意了,她怒目瞠圆,“我可是陛下亲封的尚食,怎么就废物了!?”   唐丽儿奋力甩开容汐的手,这态度,似要头铁硬刚。   容汐冷哼一声,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脑门,沉声道,“你领着俸禄,吃着官粮,却什么都做不对,还净给主子添乱,辜负陛下隆恩,不是废物是什么?皇后娘娘这次没把你丢出宫去,已经是开恩了。”   唐丽儿张口欲辩,脑子却混沌一团,嘴唇比划了半天,硬是怼不出个囫囵话来,只能干瞪着她,怒火中烧。   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那么在唐丽儿心中,容汐已经死了上千次了。   容汐无视她的愤怒,直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的她,“不想当废物,就自己好好反省吧。”   话罢,她的视线从唐丽儿身上扫到旁边两个小太监身上。   “你们。”   “奴、奴才在……”小太监唯唯诺诺地拱手行礼。   “刚才掌嘴,为何手下留情?”   小太监低着头抖了抖。虽然只能身为半个男人,但看着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谁没点怜惜之心啊……   倒是她,没同情心也就罢了,他们手下就轻了那么一点,都被听出来了?   恐怖的女人。   这些心理活动,小太监自然不敢交代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没话。   他们不敢说,容汐倒是可以替他们说出来。   “同情她?”容汐扫着二人,淡淡一笑,“若是当真同情,那剩下的巴掌,你们都替她挨了如何?”   一听这话,两个小太监身板一震,立马齐步上前,照着唐丽儿的脸,“啪啪啪”大巴掌扇得直响。   “唉,唐尚食再硬气的身子,撞上石头,也是要粉身碎骨的。”   刑正司门外,小宫女还在感慨。   “说来唐尚食和珍儿姐姐也是走了霉运。安美人虽然性子孤僻古怪,但素日里也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主儿,今日是怎么了,为点小事,如此恼怒?”   “许是病着,心情不佳?谁又知道呢。”同伴摇了摇头,“听说安美人这一阵子都是奇奇怪怪的,病了有小半月了,也一直不请太医去瞧。”   两个宫女还没议论完,却瞧见容汐从偏殿里走了出来,两人吓了一跳,缩着脑袋想溜,却被容汐冷箭般的目光击中,定在了当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容汐快步走到二人面前。   “奴、奴婢们是、是司宝阁的人,陛下的御笔画装裱好了,奴婢们正要赶去御书房,给陛下送去。”   容汐看了眼小宫女手上端着的锦盘,上面确实放着一卷画轴。   盛文帝好笔墨丹青,也擅此术,御笔字画送去司宝阁装裱,是常有的事。   容汐轻拿起画轴,仔细展开,是一副《月夜雪梅图》。   白雪朱梅,笔触精细,意境幽美,一旁还有皇帝的御笔题词,看落款时间,这幅画,是年初时做下的。   容汐盯着那画片晌,凉声道,“左右不齐,差了半寸,锦绫也镶的歪歪斜斜。”   她放下画轴,视线幽幽扫向两个宫女,二人只觉阴风过境,浑身发冷。   “司宝阁如今都是如何做事的?竟敢将如此不成样子的东西送到陛下面前,是都活腻了吗?”   声音并无怒意,却森寒的紧,吓得两个宫女赶忙跪下,噤若寒蝉。   “有空在这儿闲嘴多舌,不如先把自己的活儿做好。”容汐扫了二人一眼,“回去重做。”   “是、是……”   两个宫女耷拉着脑袋走远了,容汐神色略松下来,回身对贴身婢女落云道,“我还有事要去趟尚服局,你且留在这里,替我盯着唐尚食领完刑,之后再去太医院拿了伤药,给唐尚食和珍儿司膳送去。”   宫里什么都分三六九等,太医院是为主子们服务的,奴才们若有个头疼脑热,都只能去患房,开品质差些的药。   宫人里,只有品秩最高的司宫令,才有去太医院拿药的资格。   落云惊惑,“姑姑,为何还要……”   “照做便是。”   ————————————————   夜。   掖庭,是除妃嫔们各自宫里的宫人外,女官和普通宫女们的住处。   其内分四馆:文学馆,是教习宫人书算才艺之所。习芳馆,是无品秩普通宫女住处。馨兰馆,是正四品至末品女官们的住处,正四品的唐尚食便居于此。最后的毓秀馆,则是司宫令的住所。   身为司宫令,能独占一隅,有贴身婢女伺候,是其他宫人无比艳羡的。   落云踏着月色回了毓秀馆,见主屋亮着灯,便走了进去。   “姑姑,您交代的事办妥了,药已经送到。”   容汐坐在梳妆镜前,身上只着月白薄锦单衣,簪钗落,云鬟歇,乌发洒了一肩,她正对镜梳理。   “嗯,辛苦你了。”容汐透过铜镜,向身后的落云点了点头。   回完话,落云却没走,面露踌躇。   “想说什么?”   见容汐看出来了,落云更加憋不住了,“姑姑,奴婢不懂您为何要给唐尚食送药,她犯了错,顶撞了娘娘们又顶撞您,皇后娘娘既罚她,您又何必管她?让她疼着才好呢!”   落云越说越愤愤,白生生的小脸涨的通红,“奴婢代您去给她送药,也没见个好脸色,看来她压根就没感谢您!”   容汐便是猜到她要说这个。   落云年纪不大,不过刚过及笄,是个性子单纯直率的小姑娘。这一年跟在她身边学宫中行事,做事稳重了不少,但性子没改多少,依旧是个心里憋不住事的。   这些话,小姑娘怕是下午从刑正司出来就想说了。   容汐轻叹一声,耐心解释道,“惩罚她,不是为了让她疼,是为了让她‘知错’,而后‘就改’,往后严加约束自己。”   “给她送药,也不是为了让她感谢我,而是让她早日养好伤痛,以免耽搁差事。”   “若是惩罚之后,不闻不顾,由她伤痛不愈,最后耽搁了主子们的事,这惩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听了容汐的话,落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嘟嘟嘴道,“奴婢只是气不过她们不知好歹的嘴脸,宫人们总在背后排揎您,说你苛责狠厉,却都不懂您的用心良苦。”   落云日日跟在容汐身边,知她用心。   就如今日教训唐尚食,容汐表面上是罚她,实则是救她。在宫中生存,事事都应小心谨慎,一件事疏漏,一句话说错,指不定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唐尚食这次只是被罚掌嘴,若往后还是如此行事鲁莽,或许就是更惨的下场了。   容汐教她道理,教她在宫中安身立命的办法,而她却不识好人心。   宫人们都只道唐尚食心肠好,庇护下人,鲜少责罚,却不明白,若是当真无人管教,等惹出了大祸,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谁又能庇护的了谁呢?   从镜中瞧见小姑娘替她委屈不平的模样,容汐眉眼放柔,唇角微弯,如春水融雪。   “不是还有你懂吗?”   铜镜中二人目光相接一瞬,落云一愣,旋即笑了。   烛火摇曳,屋内暖云涌动。   落云拿过容汐手中的梳子,“姑姑,我来给您梳头吧。”   容汐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不必了,你下去歇息吧,我也乏了,要歇了。”   月上枝头,窗外夜色渐深。   落云离开后,容汐躺进被窝,一放松下来,乏意更甚。   还有两日就是上巳节了,要准备宫中大宴,她这段时间跑东跑西,着实忙碌的紧。   许是累了,一沾床睡意就袭来,容汐很快坠入了梦乡,只是睡得不安稳,梦乡似乎也……不怎么美。   ————————————————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抵达温陵国际机场,感谢您选择……”   飞机落了地,旅客们纷纷起身拿行李,等待下机。朱宇给任南逸收拾好行李,回头一看,见任南逸还坐在座位上研读剧本。   等待下机的功夫,旅客们打电话的打电话,说笑的说笑,周围已经嘈杂起来,但任南逸仍看得专注。   朱宇闲得无聊,也凑过头去看他的剧本。   “哈,女主终于要反杀了吗,坏嬷嬷要下线喽。”朱宇吹着口哨,悠哉说道。   被他的话打断了注意力,任南逸抬头白了他一眼。   这时下机广播响起,走道上的人流开始往前涌动。   没法继续看了,任南逸提笔在“上巳宴”这一章做了个记号,随手合上了剧本。 第3章 穿越   接近凌晨的机场,行人稀落。   从VIP通道出了机场,朱宇驶着保姆车开上了回城高速。   “哥,快12点了,到家还要有一段时间,你先睡会吧,明天演唱会彩排还有的累呢。”   任南逸虽说这两年着重于影视发展,但并没有放弃歌手身份,新专辑一直都在计划之中,今年最后一场巡演也将在后天和粉丝见面。   最近又要准备新戏又要准备演唱会,任南逸每天都挺累,朱宇便想着他有空能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一下吧。   任南逸“嗯”了一声,脱下风衣,长腿一伸,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虽是闭了眼,但脑子还不困,依旧在刚才的剧本上徘徊。任南逸索性一边养神,一边在脑子里再过一遍剧情。   刚才看到哪儿来着……哦,上巳宴……   ————————————————   “啊!”   容汐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那梦中情景过于真实,那鞭杖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梦到,两日后的上巳宴上,她被杖毙了。   噩梦还在心头萦绕不去,手心也隐隐发疼,容汐抬起手来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被指甲扎破,血丝微漏。   不知是不是刚才在梦中太过惊恐,手攥的太紧。   容汐一叹,许是这几日筹备上巳宴,太过劳累了吧。   她下了床,端起茶盏连饮几口,又走到供桌前,点了一支香。   虽说是供桌,但桌上却没有供奉任何神佛,除了摆着一个香炉,其他什么都没有。   容汐对着那支幽香拜了拜,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这桌上,供的其实是父母灵位。   只是宫中不许私祭,她也只能寥寥摆一个香炉,点一支幽香,以籍哀思。   容汐生于一边陲小镇,父亲是将军府的幕僚。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算得上书香门第。   儿时的记忆是幸福安宁的,父母慈爱,自小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又有一可爱幼弟,成日里喜欢跟在她后头调皮捣蛋。   可惜生活在乱世,安宁的日子注定难以长久。   自前朝覆灭后,华夏大陆陷入藩镇割据、地方政权林立的局面,容汐生活的南温国,虽是江南地区势力最大的政权,却也难免战火之殃。   容汐十岁时,南温与邻国开战,父亲随将军奔赴沙场,也最终身殒于沙场。父亲离世后,母亲便带着她和幼弟,往京城温陵逃难。一路艰险困苦,等到了温陵,也只剩容汐一人了。   没了家人,容汐在陌生的京城无依无靠,只得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讨一口饭吃。   两年后,战事结束,朝廷于民间采选宫人,容汐被采,进了宫,从最下等的宫婢做起。   想来距父母离世,也有十年了。独活于人世这十年,个中艰辛,唯有自己才知。   每每夜深,思念更甚。   想到亲人,容汐心绪波澜,左右此刻也睡不着了,便推门而出,想透透气。   看月色,约莫子时已过。   人兽皆已入眠,此时毓秀馆的小院里,静得连落花的声音都能听见。   容汐绕过朱木回廊,寻着月色最美的位置,在廊檐下坐下。   明月年年相似,人却早已离分。   酸涩涌上心头,容汐抚上胸口,从衣襟里摸出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物事。   月色下,勾玉形的玉佩,泛着幽秘的光泽,是块上好的血玉。透白的玉质中漾着缕缕红霭,迎着光亮看去,许是视觉上的错差,其中红霭仿佛在缓慢流动飘散,倒像是清池之中,群群红鲤悠游,十分神妙。   容汐将玉佩握在手里片晌,却不知为何,总觉手心有些发疼,她低头看去,却被眼前景象惊住。   她手心里的伤口,原本已经不出血了,此时却又有丝丝血色渗出,且不知为何,仿佛全渗进了那血玉里头。   紧接着,血玉似有灵性般,里头红霭开始产生诡谲变化,缠绕流动,云雾震荡,转瞬又万般归静,伤口不再出血,只是玉,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   玉中原本的血色,此时全部汇于一处,似成一尾红鲤,静止于勾玉的首部。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容汐愣在当场,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拂过,一身落英。   容汐稍稍回神,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手中的玉还是那模样。   不是幻觉。   她又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玉佩,一碰到那尾红鲤,里头的鲤鱼仿佛活了一般,瞬间游动了一下。   容汐僵住,眨了眨眼,又碰了一下。   这次看得真切,那红鲤——真的会动。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有种一探究竟的欲望或冲动。   容汐盯着那红鲤半晌,终也没忍住人性的冲动,又戳着那红鲤,试探了一番。红鲤在她的拨弄下,竟然一点点游动起来,慢慢从勾玉的头部,游到了尾部。   容汐盯着它,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从未听闻有玉石会变样、还会动的,这玉,莫不是什么世间难得的宝物?   容汐依稀记得这块玉佩,是她儿时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赠予父母的,说这玉可驱邪避灾。   容汐原本对鬼神怪力并不尽信,但见了今日情景,这玉当真有什么驱邪避灾的功用也说不定。   容汐弯了弯唇,无论这玉是不是宝物,只要是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就是最最珍贵的宝物。   许是冷风吹久了,身上发凉,容汐将玉佩收回衣襟,准备回屋里再好好研究它。可一起身,却见周身雾茫茫一片,明明不过几步之远的屋舍,竟隐在雾中,看不真切了。   容汐一愣,不知何时下了这么大的雾。   廊檐下的灯笼萤着红光,沿着朱木回廊排列蜿蜒,在雾中如一串光点,指引着归路。   容汐只得循着这迷蒙光点,摸索着前行。   红色灯笼在朱檐下微摇,将白雾中的一切都照得似真似幻,明明回屋就只有几步路,容汐却觉得在这烛火迷阵中走了好久也走不到头。   终于,光亮在前方消失了,容汐加快脚步奔过去,脚下一踏,明明该是石板地,却不知为何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一瞬间白雾消散,眼前哪还有宫阙楼宇,只有一片树林深深。   容汐一怔,急忙回头,朱廊和灯笼也都不见,环顾四周,只有陌生的树影。   这是哪儿?   明明是在宫中回廊,又为何会走到树林里?是出了宫城吗?可皇宫城门早已下钥,又怎么会莫名其妙走到宫外去?   今夜怪事太多,容汐有些混乱,理不出头绪。她呆立在这儿半天,除了夜风呼啸而过外什么都没发生。   总不能坐以待毙,容汐思量着,索性就往前走走,找一找有没有回去的路。   摸索着走了一阵子,不远处终于出现光亮,隐约还夹杂着说话声传来。   “喂,老婆,我在回城高速遇上个不长眼的,被追尾了,要晚点到家……”   “是你他妈先急刹车!”   “行了行了,别吵了!酒精探测仪都先给我测一下!”   容汐皱眉,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人声总是好的,她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朝着光亮跑去,马上就可以走出树林了!   可等真到了树林外,容汐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搞懵了。   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路面,规律地画着些断续的白线,路边一排拔地而起、像柱子一样的灯,将黑色的路面照得大亮,容汐从没见过如此明亮的烛火。   路边不远处,停着三辆……有轮子的怪东西,是车舆吗?但是又没有牛马拉车。   容汐没见过这样的车舆,只是听到人声好像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她没敢靠近,只是躲在树后偷望,那里几人似乎是说完了话,分别上了车舆,不过眨眼功夫,便在路的尽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速度,比马车要快上许多。   容汐再一次惊愣。   这里……究竟是何处???   为何尽是些古怪物事???   车舆驶去,落叶归尘。   路上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参天烛火无声俯看着大地。   见没了人,容汐慢慢从树影中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跨过栏杆,轻轻踩在从没见过的黑色路面上。   容汐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条路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站在路中央,夜风挟携着未知与陌生从四面八方袭来,容汐又感到了混乱和茫然。   凌晨的回城高速空荡荡的,朱宇开了半天,也没遇上几辆车。   听着后座也没动静,想来任南逸已经睡着,朱宇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突然,眼前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白飘飘的身影,朱宇吓了一跳,脚下急忙一个刹车踩穿。   任南逸正闭着眼迷糊,被这个急刹车一冲,头撞上前座,一下子清醒了。   他呲牙揉着脑门,没好气道,“你干嘛?”   朱宇的视线僵在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发抖。   “哥……好、好像撞到人了……” 第4章 负责   揉脑门的手一顿,任南逸猛地坐直了身,“什么人?”   “不、不知道,好像是个女的,她、她现在趴在地上……”   “那赶紧下去看看啊!”说着,任南逸急忙开门就要下去。   “哥!哥!”朱宇叫住任南逸,紧张道,“还是我下去吧,你别下去了,万一她她她认出你……”   毕竟是艺人,要是传出什么负面新闻就不好了……   任南逸甩给他一个白眼,径自下了车。   空旷的柏油公路上,一个女孩正跌坐在他的车前,那女孩穿着白色衣裙,乌黑的长发落了一身。   此时,她正用胳膊挡着脸,或者说,是挡着眼睛。   任南逸微微蹙眉,拍拍主驾驶的车窗,指了指刺眼的大车灯。   朱宇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容汐跌坐的地上,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中缓过来,只是听到车舆上好像有人走下来,但眼前的灯光实在太亮,晃得她睁不开眼,没办法看清来人。   突然,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刺目的灯光弱了下去。   容汐眯了眯眼,缓缓放下胳膊,入目先是一双长腿,再抬眼,面前站着一高挑的青年男子。   “姑娘,你没事吧?大半夜的,跑高速公路上干嘛?”   那男子似是在对她说话,容汐谨慎地打量了几眼,男子长得倒是清俊秀逸,只是微微上翘的眉眼,似天生透着三分桀傲不羁,将玉面秀气冲散,如未经雕琢而棱角锋利的黑曜石,光芒闪耀,却又让人感觉到攻击性。   而他的装束……   男子上身穿了件形制奇怪的黑色单衣,袖子只有不到一半长,肌肉匀称的手臂暴露于外,下身的裤子,膝盖还破了洞,随意至极。   这模样实在是……放浪形骸,不成体统,不像好人。   紧接着他身后又下来一个男人,生得粗犷彪悍,更是骇人。   这月黑风高夜,此地又不知是温陵城中何处,容汐看着面前两个大男人,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你们是何人?城中已宵禁,你二人为何还在此地喧哗?”   听了这话,任南逸一愣,这女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身边的朱宇则好像松了口气,“哥,她不认识你,还好还好。”   任南逸没搭理朱宇,又向容汐走近了几步想扶她起来。   容汐却立刻又退后了几步。   任南逸一顿,寻思着她或许是害怕,便不再靠近,他蹲下了身去,让她不必再仰视着他。   任南逸平时性子直,脾气暴,向来不是什么说话温声细语的人。此时,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我们不是坏人,你好像受伤了,要不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吧。”   听他一说,容汐才试着疼,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   刚才那车舆没真的撞上她,容汐动动身子,没大碍,应就只是擦破点皮罢了。   他说的医院又是什么地方?医馆吗?   如此听来,这男子倒也不像是暴虐之徒。   容汐略略消了些警惕,向他摇了摇头道,“不必去医馆,我要回宫。公子可知此地何处,回宫该如何走?”   “回宫?回什么宫?”任南逸一头雾水。   “皇宫。”   “皇宫???什么皇宫???”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容汐皱眉,强调道,“皇宫就是皇宫,皇帝住的地方。”   任南逸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哦,哥。”朱宇倒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凑到任南逸耳边小声道,“她说的是不是老城区的南温皇宫遗址?”   现代化大都市温陵,在千年前,是南温古国的首都,南温皇宫遗址一直是温陵市一大热门旅游景点。   任南逸琢磨着,这姑娘是来旅游的?   他看向容汐不解问,“姑娘你大晚上跑皇宫去干嘛?”哪有半夜跑去旅游的?   “我是内廷女官,自然是要回宫的。”   容汐淡定地说完,抬眼却见两个男人不淡定了。   两个男人一脸呆相,面面相觑,憋着笑,齐刷刷地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容汐微微蹙眉,两个奇怪的男人。   朱宇又凑到任南逸的耳边说悄悄话,“哥,这女的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还是……”他有点紧张,“咱们把她撞傻了!?”   任南逸扶额,这女人说话的脑回路确实清奇,他理解不了。   不过想了想……算了,他也不尝试理解了。   不管她是真傻还是撞傻了,都还是要先去医院检查才是正理。   “姑娘,景区晚上关门,你也进不去,咱们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你如果真想去皇宫,等明天白天,我再送你去行不?”   想到是自己把她撞傻的可能性,任南逸又非常诚恳地补了一句,“你放心,今晚这事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对你负责的。”   见与这奇怪男人说不清楚,驴唇不对马嘴的,容汐便也放弃与他继续掰扯。   她思量着,去医馆也不是不可以,温陵城内的医馆,她大致都认识地方,若是到了医馆,找到回宫的路也就不是难事了。   这么想着,容汐便点了头。   见她点头了,任南逸也松了口气,赶紧将她扶起来,生怕她反悔似的。   上了车,任南逸和容汐坐在后座,车子一路朝着市立医院奔驰而去。   灯影斑驳,夜色从脸侧飞驰而过,容汐僵着身子坐在车里,别扭又拘束。   她从未乘过这样的车舆,跑得飞快,却平稳非常,车内空间还十分宽敞,竟比得上一间厢房。   这厢房里头,处处都是新奇,太新奇了。   容汐眼睛偷偷乱瞟着,手上也想摸摸碰碰,但出于礼节,她又不能如此,只得拘束着,一时都不知手该往哪里放。   任南逸斜倚在车窗边,心不在焉地托着腮,状似在看窗外风景,实则视线悄无声息地来来回回,十之八.九都飘向了容汐。   这个女人,当真古怪,仿佛人生头一次坐汽车似的。   不就是个玻璃车窗吗?   也不知道有什么稀奇的,这女人瞅了半天,想摸还不好意思。   土包子都没有这么没见识的吧?   任南逸的唇边漏出一丝好笑,光是偷瞄她,就能喜提一晚上的乐子。   眼随心动,他的视线又溜达过去,却见容汐终是没忍住,伸出了偷偷摸摸地小手。   她轻轻戳了戳胡桃木扶手,似乎对扶手上小小的车窗开关产生了兴趣。   任南逸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又饶有兴致,像观察小动物一样,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观察着她下一步行动。   容汐偷瞧了一眼任南逸,见他似在看窗外风景,便稍微放下心,伸出手开始拨弄胡桃木扶手上的小按钮。   她不知道这小东西是干什么的,摸了摸,似乎可以动?容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按了一下。   “哗——”车窗迅速地降下去一半。   容汐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大惊小怪”的一叫,也惊得任南逸身子跟着一抖。   他难以置信地瞅着她,心中发笑。   至于吗?只是车窗开了而已。   旁边的女人惊叫完,似乎也觉得尴尬,像是怕他发现她是个土包子似的,任南逸看出来她很想赶紧把窗关上。   然后他就看见那女人伸手去推玻璃车窗,非常用力地,想将它推上去。   然而车窗纹丝不动,徒留两个手印。   任南逸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马上就快2020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真他妈还有人不知道车窗怎么关吗???   这个女人是故意卖萌给他看嘛???   任南逸笑出了眼泪。   听着身边的男人毫无风度地大笑不止,容汐缓缓地放下手,视线凉凉地扫了过去。   这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却讥笑女子,毫无君子气度可言。   哼。   任南逸笑够了,抹抹眼泪,一抬眼便撞上容汐鄙夷的目光。   容汐想着,凡是有点廉耻心的人,被如此鄙夷,都会感到些许惭愧吧。   可谁知,这男人不回避也不羞耻,只用那双黑亮的眼眸盯着她直瞧,而后突然倾身上前,一手撑在她身旁的胡桃木扶手上。   陌生男子的温热气息扑面袭来,任南逸精实有力的手臂和身体将她的活动空间圈住,容汐立即往角落里缩了缩,警惕地瞪着他。   却见任南逸没再看她,只是手指扳动了一下那扶手上的小按钮。   玻璃车窗立即“哗——”地升了上去。   “这样。”   他对她轻轻说了一句,随后便规规矩矩地退回他自己座位上去了。   车厢里又陷入静默,两个人各怀心思。   容汐松了口气,慢慢坐正了身子。   这男人虽言辞行事古怪了些,又没什么君子气度,但好在不是个登徒子。   任南逸则歪头望着窗外,心里胡思乱想着,这女人行为蠢萌,可与她对视,眼神却又冷厉的紧,让人难辨性格。   还有,刚才靠近她的时候,她身上没有任何化妆品或香水的味道,倒是淡淡散发着一股清甜古朴的沉水香味,也是少见。   任南逸吸了吸鼻子,那味道……还挺好闻的。 第5章 梦   车子开进了市区,离医院越来越近了。   市区里不同于郊区的回城高速,即便是凌晨12点已过,也依旧灯火繁华,路上川流未息,是夜游的人们匆匆归家的身影。   摩天大楼上的LED广告屏闪烁着霓彩,照亮了夜色,也晃乱了容汐的心。   高耸入云的楼宇,斑斓陆离的灯火,川流不息的街道,奇装异服的男女……深夜的天空,除了星星,还偶有移动的光点,隐约像是巨大的飞鸟,闪烁着翅膀从夜幕中飞过。   容汐瞠圆了一双美目,趴在车窗前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绚烂奇景,不敢想象自己究竟身在何地。   这里定不是她生活的温陵城了,应该说,也不是南温国,不是华夏大陆的任何一处。   是梦吗?她又做梦了?   除了梦,她想不到其他合理解释。   那刚刚她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身边的男人,也是梦吗?   容汐蓦地回头看向任南逸,任南逸被她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地回看她,“怎么了?”   “你是谁?”容汐盯着他。   任南逸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什么,“啊抱歉,刚才忘了说,我叫任南逸,是个艺人,你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   任南逸?艺人?   容汐皱眉,摇了摇头。   “……哈,没听说过也没关系。”   任南逸别过头略扯扯嘴角,心中有点郁闷,看来自己名气不够大啊……   这时车子在一大门口停下了,朱宇回头道,“哥,医院到了。”   容汐跟着二人稀里糊涂地下了车,抬头仰望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楼宇。   这天宫一般的地方……就是医馆?   夜风拂来,吹起了容汐单薄的衣袂,她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春寒料峭,夜风微凉。   任南逸正要关上车门时,看到这一幕,他脚步一顿,转身又钻进车里,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反手披到容汐的头上。   “你穿着吧。”   身上顿时温暖了许多,容汐看看那奇怪的衣服,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走进医院,明明是半夜,屋子里却亮如白昼,这绝对不是烛火能做到的了,容汐一边跟着任南逸和朱宇往科室里走,一边四处观察,她现在更加确信自己是在梦里了。   午夜的医院里没什么病人,不用排队就进了急诊室,值班医生是个中年女医生,任南逸向她说明了情况,希望能给容汐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医院毕竟是公共场合,为避免节外生枝,任南逸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墨镜都带上了,和医生说话的时候,医生倒也没认出他来,了解他的意思后,就让容汐跟着她去做检查。   “别害怕,她让你怎么做,你就照做,不会有事的。”任南逸安慰似的拍拍容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   认定了是梦以后,容汐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也不怎么害怕了。   反正是梦,无论发生什么,也都是假的,早晚会醒来。   而且,现在她也不觉得任南逸和眼前的女大夫对自己有恶意。   想到这,容汐便点了头。   检查完一圈,女医生带着容汐回来,坐在桌前开始往病例上写检查结果,任南逸和朱宇赶紧凑上去听。   “叫什么名字啊?”女医生一边写一边问。   “容汐,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一掬乡心随晚汐的‘汐’。”容汐配合地答道。   女医生笔下一顿,抬眼看了看她,和善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还文绉绉的。”   听到名字的任南逸却笑不出来了。   这个名字……不是剧本里的吗?   “哥,你剧本里那个要领盒饭的坏嬷嬷,不是也叫容汐吗?”朱宇显然也想到一块了,他凑到任南逸耳边小声道,“还有,之前在高速上,这女的也说自己是女官啥的……”   嘴上一顿,朱宇蓦地瞠大眼睛,捂着嘴惊叹道:   “妈呀,她俩不会是一个人吧!?”   《南温丽歌》是根据真实历史改编,剧中的许多人物在历史上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你傻啦?怎么可能。”任南逸斜了朱宇一眼。   隔着一千多年呢,真正的容汐,现在恐怕连骨灰都不剩了。   “重名而已。”像是为了要让自己相信这说法,任南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也是哦。”朱宇想了想,因为这女的说话奇奇怪怪,穿得也和古代人似的,他一不小心就胡思乱想了。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医生面前的容汐,也点了点头,低声自语。   “她可能就是单纯的脑子有病吧。”   说到这,两人不由更加在意容汐的检查结果。   任南逸上前一步,问道,“大夫,结果怎么样,她……精神上有事没?”说完,他冲医生指了指脑袋。   女医生笑道,“没事没事,她精神好着呢,脑子没问题,别担心。”   “……???”   瞧任南逸不言语了,好像对这个检查结果不满意似的,女医生好笑道,“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还盼着人家脑子有事?”   任南逸张张嘴,无话可说。   女医生将病例递给任南逸,“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就是擦破点皮,擦了药养两天就好了。”她挥挥手,“行了,回吧。”   走出医院大门,朱宇在任南逸耳边嘀咕,“哥,现在怎么办?”他努努嘴,示意容汐。   任南逸看看手中的病例单……她没病,那更好,皆大欢喜的结果。   至于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反正也不关他的事,他费劲想它干嘛?   现在赶紧送她回家,了事,交差。   大半夜的,他也困了。   想着,任南逸便问,“姑娘,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不是说了吗,宫里。”容汐淡定地瞅了他一眼。   任南逸无语,决定换一个问题。   “那你家人呢,我们和你家人联系一下来接你?”   “我没有家人。”   任南逸彻底没话了。   “哥,要不还是送公安局吧,没准是啥失踪人口。”朱宇提议道。   任南逸看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了。   再看看容汐,在夜色中的身影有些单薄,茕茕孑立。   他想了想,“这么晚了,别折腾了。等明天天亮,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再把她送去吧。”   哥哥任南实是温陵市公安局局长,有他安排,这女人在局里也能呆的舒服些,快些得到安置。   “现在回我家,家里有客房,让她先休息一晚。”   朱宇点点头,“也好。”   梦还没醒,容汐左右没地方去,听任南逸这样跟她说,她也没拒绝,跟着去了他家。   任南逸的家,离医院不过几分钟路程,在容汐眼里,这间房子又是一神奇地方。她一边仰着脑袋四处打量,一边随任南逸走进一间侧房。   “床单被子都是干净的,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   任南逸交代完,准备离开,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容汐一眼,见容汐没搭理他,只顾盯着房顶的水晶吊灯。   这女人脑回路不同于常人,为防止她再干出什么傻事,任南逸嘱咐道,“这个灯,这样关,懂了吗?”   说着,他按了下开关向她示意了一下,容汐点了点头。   “我住在二楼卧室,有问题可以来找我。”任南逸又嘱咐一句。   容汐面无表情地又点了点头,心想这男人长得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结果还挺婆妈,啰啰嗦嗦的。   房门终于被关上了。   见任南逸离开,容汐跑到吊灯开关下,关上又打开,颇感好奇地玩了一会儿。   这梦里的灯真神奇,明亮非常,还能自己开关,不用点火。   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容汐玩腻了,开始琢磨这梦怎么还不醒?   她坐在床边,理清思路,仔细思索今晚这一场绮梦……似乎是从那块玉佩开始的。   她从衣襟里掏出玉佩,那玉佩还是之前变化后的样子,一尾红鲤静止于勾玉尾部。   容汐想了想,伸手将那红鲤移回了勾玉首部。   一刹那,周围又是雾茫茫一片,连吊灯的光都看不真切了,这情景,一如她入梦时。   房间里怎么会下雾?   容汐直觉这不是普通的雾气,应该和这场梦有关。   她循着感觉,走入雾中,雾的尽头似有灯笼红光,她追着那红光而去,脚下一踏,是石板地。   白雾皆散,入目是朱木回廊,金碧殿宇。   容汐站在廊檐下,一地落英还在脚边,什么都没变,仿佛她刚刚只是倚着回廊小憩了一下。   果然是梦吗。   她走回主屋,瞥见供桌上的香,竟一炷未燃尽。   明明在梦里呆了好久,于现世,竟不过转瞬。   容汐微微一笑,果真是“黄粱一梦”,古人诚不欺我。   明天还要忙上巳宴的事情,容汐不再胡思乱想,准备上床睡觉,经过梳妆镜的时候,余光扫到铜镜里的自己,她脚步一顿,愣住了。   铜镜里,明明应该只穿着月白单衣的她,肩头却披着一件奇怪的黑色外衣。   那衣服,应该属于“梦”里那个叫做“任南逸”的男人。 第6章 鬼神   “哥,你别吓我啊!”   中午,演唱会的后台休息室里,朱宇捧着盒饭坐在任南逸身边,惊呼声带出饭渣,喷了任南逸一脸。   “恶心死了!”   任南逸急忙抽出一堆纸巾搓脸上使劲擦,满脸写着嫌弃。   朱宇心虚地闭了嘴,快速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又紧张兮兮地开口道,“那女的,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哥你肯定是吓唬我!”   “我也希望是有人吓唬我。”   任南逸将擦脸的脏纸扔给朱宇,抓起筷子烦闷地扒了一口饭。   味同嚼蜡。   今天早上,他起床后去敲客房的门,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担心那女人出事,他就开了门,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他又在家里其他屋找了一圈,也没找出个人影。   要知道他家大门一直从里面反锁着,显然那女人不是从大门离开了,窗呢,他家住在17层,从窗户爬走也不现实。   所以结论就是,那女人是玩密室逃脱的高手,能凭空消失……   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里凭空消失,搞得任南逸今天一上午都心神恍惚。   “哥,咱们不会是撞鬼了吧!?”   朱宇突然一脸惊恐,“你想想,那女的是不是白衣飘飘,黑直长发!?”   越想越像,朱宇瞠着大眼,笃定道,“还说什么自己是容汐,是一千年前的女官,我看她就是那女官的鬼魂!”   “鬼魂还能做CT?”任南逸斜了他一眼。   容汐的病例单子还在他手里呢。   朱宇一噎,抓抓刺头,胡乱道,“那就是妖怪,千年老妖怪,反正不是什么吉利玩意儿。”   任南逸飞给他一个白眼,“闭嘴吧,吃你的饭。”   朱宇闭嘴了,任南逸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想着下午还要彩排,不能总是让那个女人在自己脑子里转悠。   闷气一叹,他晃晃脑袋,恶灵退散。   ————————————————   “姑姑,姑姑,回神啦。”   眼前有只手晃了晃,容汐一愣,从思绪中出来,“嗯?”她看了眼落云,问道,“怎么了?”   饭桌上,落云指指她手里的筷子,容汐低头一看,原本筷子上夹着的豆腐,此时已经断成两截,掉到碗里去了。   “姑姑今日有心事?”   容汐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在想昨晚……的梦罢了。”   “梦?什么梦能让姑姑如此牵肠挂肚?”落云好奇地眨了眨眼。   容汐低头若有所思,“你说,这世上是否当真有桃源之境?屋舍不用烛火,却能于夜中亮如白昼,车舆不假畜力,却能日行千里,稳若泰山?”   听了容汐的话,落云不由得笑出了声。   “奴婢读书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桃源,但奴婢觉得姑姑说的这些,怕是要去神仙住的地方才能有吧。”   落云嘻嘻一笑,“姑姑昨晚做梦,可是梦到神仙了?哇,神仙什么样子啊?是不是白衣飘飘,仙气缭绕?”   神仙?   容汐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任南逸的样子。   呃……哪里有什么白衣飘飘……   分明是黑不溜秋,破破烂烂,像个土匪。   容汐不由失笑,摇了摇头。   神仙可不能是那副模样吧。   ————————————————   匆匆用完午膳,容汐带着落云出了门。   上巳宴在即,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最终督查一遍,容不得耽搁。   “先去尚服局,看看香膏准备的如何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依古礼,是祓禊的日子,即是于水滨举行祭礼,濯洗污秽,祛除不详。   然自魏晋后,上巳节则逐渐演变为水边宴饮、郊外游春的佳节了,文人雅客乐在此日呼朋小聚,行曲水流觞之雅事。   当朝盛文帝喜宴饮,每年上巳节临水设宴已是惯例,但祓禊的古礼也未废止,在临水宴饮之前,皇帝会携后宫妃嫔行沐礼,而这香膏,便是嫔妃们沐礼时要用的重要物事。   香膏由十二种珍贵香草油膏制成,其中尤数一种名作“巫山香瑶”的香株最为名贵。   巫山香瑶只生于灵州巫山一地,难养活,收成少,但其花香幽雅馥郁,更有神话传说,言其是神女瑶姬所化之仙葩,养天地日月之光华,不仅可祛除邪祟,更有美容养颜、葆驻青春的功效,故而甚为珍稀,价值千金。   若论平时,香膏沐品皆由尚服局制作管理,尚服全权负责。但由于上巳沐礼的重要以及巫山香瑶的珍贵,上巳节的香膏除了由尚服局承制外,皇后娘娘为防疏错,又另派司宫令督制,直至礼成。   因此,容汐对香膏的事格外上心些。   不过,尚服赵灵蕴心灵手巧,制作香膏经验老道,品性也是信得过的,这些年来未有差错,容汐对她做事还是比较放心的。   琐事繁多,时间紧迫,容汐加快了脚步,以至于经过馨兰馆的时候没注意到馆门边上,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哎呦!”珍儿揉了揉被唐丽儿后背撞到的鼻尖,“唐姐姐,你怎么又退回来了?”   唐丽儿拽着珍儿的手将她一同拽到馨兰馆朱门后面,压低声音没好气道,“容汐在外边呢,我不想见她,还要行礼。等她走远了我们再出去。”   见唐丽儿如此讨厌容汐,珍儿低低“哦”了一声,想起昨晚唐丽儿说的计划……不由得还是有些担忧。   “唐姐姐,你真的要那么做啊?”珍儿缩了缩肩膀,“香膏出事,毕竟牵扯到尚服局,若是误害了赵尚服可怎么好?”   “我仔细打听过了,这上巳节的香膏虽是由尚服局承制,但皇后娘娘既派了容汐去督制,她就是头儿,出了事当然是头儿首当其冲担罪,放心。”   唐丽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瓷瓶,略带得意地掂了掂,“再说这杜兰香仿制的香膏我都搞到了,此时若是放弃,岂不白白浪费我的银两?”   宫里时兴的东西,京城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素来喜欢效仿,所以每到上巳节的时候,宫中的香膏,民间也有仿制。只是真正的巫山香瑶价高难求,所以商户大多以香气类似但便宜多见的杜兰香代替,仿制假货售卖。精制者,甚可以假乱真。   唐丽儿今早刚刚托人买来这假货,可花去不少银两呢。   “可是……”珍儿看看那小瓷瓶,唯唯诺诺道,“我们把安美人的香膏换成假的,万一害出了人命……”   听说安美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是从不含任何杜兰香成分的,太医说是和她体质相克。   “害出人命?怎么可能。”唐丽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这杜兰香虽是便宜货,但也不是什么坏东西,民间许多人都用此物入药,那可是活血化瘀的好方子。”   “至于安美人体质相克这事……”唐丽儿狡黠一笑,“我打听过了,只不过是身上会起些红疹子罢了,害不了命,也就是痒个几日。她不识好人心,受点苦也是活该。”   “那……这事若是成了,司宫令会被如何责罚啊……”   “怎么?”唐丽儿斜了一眼珍儿尚红肿的脸颊,“她打你打那么狠,你还同情她?”   “不、不是……”珍儿低下眉眼,揪着衣角嘟囔道,“我只是觉得司宫令还给咱们送了太医院的伤药,她应该也不是太坏吧……”   “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忘了疼?她就专骗你这种傻子。”   唐丽儿抱胸,懒得再教育珍儿,她眯了眯眼,回想起昨日羞辱,心中不由愤愤。   “哼,说我是废物,我倒要看看她容汐有多大本事,能一辈子不出错呢?” 第7章 趣闻   见唐丽儿如此说了,珍儿自知劝不住,只得打住这个话题。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递给唐丽儿道,“对了姐姐,今天上午大殿下来馨兰馆给你送了伤药,但你当时不在,大殿下便托我转交给你。”   珍儿看着唐丽儿红肿依旧的脸,道,“你不愿意涂司宫令送来的伤药,要不就用大殿下的吧。”   唐丽儿看也没看那瓷罐,直接塞回了珍儿手里,“不用了,我揉鸡蛋消肿就好。你代我去向大殿下道谢,退回去吧。”   珍儿拿着瓷罐,心中一叹,默默为大殿下悲哀三秒。   大皇子李庭昭素来对唐丽儿上心,情意深重,只不过唐丽儿似乎一直不为所动。   旁人不知缘由,但珍儿日日跟着唐丽儿做事,心里自是清楚。   唐姐姐的芳心,是另有所许。   “可明日是上巳宴,二殿下也会进宫,姐姐你的脸一直肿着……”珍儿默默道。   唐丽儿一愣,摸摸自己还是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腮帮子……   放下手,她讪讪一笑,默默从珍儿手里又拿回了药罐。   “……那我还是用吧。”   说话的功夫,容汐早已走没影了。   瞧着讨人厌的终于不见了,唐丽儿便从馨兰馆朱门后面走了出去,这一走出去,却正好和一匆匆走来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唐丽儿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是尚仪局的尚仪,程清茵。   “程姐姐,为何走得这样急?”唐丽儿扶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的程清茵。   程清茵年纪约莫二十六七,眸如春水柔,身若扶风柳。   她站稳了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贵妃娘娘急着叫我过去,我这眼前没看路,差点撞到妹妹,真是对不住。”   唐丽儿好奇问,“这么着急,是贵妃娘娘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关于明天上巳宴的一些照例询问罢了,只是贵妃娘娘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我不敢再惹娘娘不快,才不敢怠慢。”   唐丽儿一听是这样,不由脱口道:“我看贵妃娘娘十日里头倒有九日心情都不佳。陛下那么宠爱她,也不知道她一天天的都在烦些什么。”   这后宫里,论位分,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自然最为尊贵,但若论荣宠,三千佳丽,无一人能比得上贵妃。   唐丽儿不懂,能得夫君如此疼爱,贵妃还有什么不满。   程清茵轻轻一叹,只柔柔道,“娘娘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奴才能揣测的,受着便是了。”   见程清茵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唐丽儿忍不住感叹道,“这宫里,也就数姐姐你性子最好最柔和,换做是我,怕是受不住这些娘娘们的脾气。”   “妹妹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程清茵小心询问。   唐丽儿也没掩饰,噘着嘴低头不说话。   程清茵轻叹,柔声劝慰道,“唉,姐姐知道你进宫时间短,以前又是在宫外自由惯了的,但现在进了宫,姐姐劝你还是要收敛些脾性,不然日子久了,总会吃苦头的。”   唐丽儿抬眼瞧见程清茵关切的目光,不由心暖。   她略带撒娇地摇了摇程清茵的胳膊,“还是姐姐好,我晓得啦。”   “要是姐姐是司宫令就好了,姐姐心肠好,做事也是这宫里最稳妥的,资历更比那容汐深得多,可皇后娘娘偏偏向陛下推举她当了司宫令。”唐丽儿撇撇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程清茵忙拍拍她的手,“好了,以后可别再说这些了,容汐姑姑自然也是好的。”   程清茵不能与她多说,匆匆道别后,又急忙赶往贵妃娘娘的延华宫去了。   唐丽儿看着她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道,“明日若是事成,叫那容汐腾出司宫令的位子给程姐姐来坐,就完美了。”   ————————————————   延华宫。   “啪——”尖锐的瓷器碎裂声,划破了宁静的春色,惊起三两彩燕。   “我怎么就生了个如此不成器的东西!”   华丽的宫殿里,气氛如弦紧绷,小宫女赶紧趴到地上收拾茶杯碎片,好不容易弄干净了,坐在榻上发脾气的主儿又摔了一个。   “明日就是上巳宴了,昭儿他不去琢磨怎么讨陛下欢心,偏偏还有闲工夫去给个奴才送伤药!”贵妃恼怒道,“是想明日宴上被陛下冷落,然后又叫那皇后母子出尽风头吗!?”   见主子发怒,婢女珠月忙躬身劝慰道,“陛下素来最疼爱大殿下,又怎会冷落他?还请娘娘安心。”   “安心?太子未立,叫我如何安心?”   珠月的安慰显然不管用,反而还勾起了主子更深的心事。   “自二皇子从芜州返京,朝中那些奸猾老贼天天在陛下面前夸二殿下治水有方,是可堪大任之才。”贵妃狠狠冷哼一声,“这话里,不是摆明了在怂恿陛下立二殿下为太子!?”   贵妃的这个烦恼,倒是不假。   二皇子李庭绪于五年前,被皇帝派往芜州治理洪水。芜州一带,洪灾积弊已久,多年来地方官想尽办法,却也一直没能根治。   二皇子被派去后,励精图治寻找解决之法,如今不仅洪灾病根已拔,连周边州县的农田灌溉问题也借之东风,得以大大改善。   去年年底,二皇子立功返京,誉满朝堂,一时风头无量。   而大皇子呢,在朝臣眼中,文治武略,皆输于二皇子。   见主子火气直冒,珠月拿起绣扇给贵妃轻轻扇着风,她笨嘴拙舌,不敢再多说,只能借此让主子的火气消些。   婢女彩月是个心思和嘴巴都伶俐的丫头,她道,“但陛下不是也没这样做吗,二殿下回京快三月了,除了些钱财封赏,还不是连个王爷都没封,咱们大殿下可早早就被封为亲王了呢。陛下偏心谁,娘娘聪颖,定是看得出来的。”   听了这话,贵妃神色略略缓和,可想了想,她又皱眉。   “眼下虽是如此,可谁知日后陛下会不会变心。”   身为后宫嫔妃,这辈子最终的盼头,不过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贵妃是,皇后也是。   皇帝虽偏爱李庭昭,但他久不立太子,让贵妃心里始终难安。   自年初李庭绪回京,皇后脸上的笑明显多了,看得贵妃心里刺的慌。   她和皇后斗了一辈子了,万不能功亏一篑。   这时,宫殿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幽幽女声,“娘娘不是担心,明日上巳宴上,皇后娘娘和二殿下出风头吗?”   那人影似乎站在那里许久了,只是一直未说话罢了。   贵妃对她的存在并不惊讶,直接问道,“嗯,如何?”   那人影一笑,道,“奴婢近来听得两桩趣闻,或许对娘娘有所助益,不知娘娘可愿屈尊一听?”   “说来听听。”   “娘娘可知安美人近日犯了咳疾,却不传太医诊治之事?”   “嗯,有所耳闻。”   “那娘娘可知,安美人不只是咳疾,还另有呕吐嗜睡之症,月事也已两月未至。”   “哦?”贵妃微微惊讶,旋即陷入了思索。   那人影不再多言,只道,“这其中关系,娘娘聪慧,想必定能明白。”   贵妃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目光中意味深长。   她看向角落里的人影,似笑非笑地又问,“那第二桩呢?” 第8章 避邪   夜。   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跳了一个数,正好九点整。   彩排结束,保姆车已稳稳地在高级公寓门口停下,任南逸将手机揣兜里,开门准备下车回家。   “哎哎哥、哥,等等!”驾驶座上的朱宇急忙叫住他。   “怎么了?”   任南逸回头,只见朱宇从前座上拎起一个塑料袋给他。   塑料袋是透明的,任南逸借着灯光,看见里面装了半袋子盐,和半袋子大蒜。   “给你的。”朱宇献宝似的将塑料袋往任南逸面前递了递。   “给我这个干嘛?”任南逸蹙眉,奇奇怪怪地瞅着他。   他平时又不做饭,给他买盐和大蒜做什么,还买这么多。   “我老家人说,这些东西搁屋里头,能驱邪的。”   朱宇憨憨一笑,觉得自己真是个贴心又伶俐的助理。   任南逸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说罢,他径自下了车,迈开长腿大步走进公寓楼,只余朱宇从车窗里抻头探脑,苦口婆心地朝他大喊。   “哥——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任南逸按下电梯按钮,心中不屑的轻哼一声。   切,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迷信。   哼,他才不信呢……   不信呢……   呢……   任南逸抓抓头发,觉得心底莫名烦躁,他回头看了看,门外夜风拂过,已经没了保姆车的身影。   电梯“叮”一声,打开了门,脚尖在电梯门前焦躁地点了几下,最终调转了方向。   10分钟后,便民超市。   “盐两斤,大蒜两斤,一共15块。”收银台的大妈摁着电子秤,大着嗓门问道,“小伙子,就要这些?”   面前站着的小伙子,黑衣黑帽黑口罩,大晚上的,不知为啥还带着墨镜,听到问话也只是闷声点点头,匆匆忙忙付了钱,提着一袋子盐和大蒜,鬼鬼祟祟地融入了夜色中。   ————————————————   毓秀馆,亥时初。   月挂东枝,容汐迈着疲惫的步子走进主屋,落云准备为她落簪梳洗,容汐摆摆手,让她下去休息,自己打理便好。   落云离开后,容汐将主屋的门闩落下,没有去梳洗宽衣,而是走到衣柜前,将任南逸的黑色外衣拿了出来。   外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容汐看着它,轻轻一叹。   昨晚发现自己身上披着这件本不该存在的外衣后,她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全身,发现膝盖和手掌处的擦伤也都真实存在,如此看来,那一切,都不是梦了。   世外桃源,或许真的存在。   经过一天的消化,容汐基本理清了思路。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事实是,父母留给她的玉佩确有异能,似乎是通往另世的钥匙。而她,昨晚也确实通过此钥去往另世,遇另世之人事,并不小心带回了这件衣裳。   无告而取终归不妥,这衣裳,还是应该还给他。   容汐从衣襟里摸出玉佩,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去一次。   白雾聚而复散,黑漆漆的屋子里,容汐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辨出有些熟悉的轮廓。   她依着记忆,摸到墙边,“啪嗒”一声,灯光大亮,水晶吊灯折射出斑斓光彩。   当真是昨日离开之处。   没有再去到什么荒山野岭,容汐很庆幸,这样找到任南逸也容易的多。   她打开房门,任南逸的家里亮着灯,但却没看到人,容汐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他家里的结构,似乎是二层小楼,容汐望向楼上,隐隐有水声传来。   想起昨日他好像说过自己住在二楼,容汐想了想,便踏上了楼梯。   走了几步她才发现,这屋里的角落不知为何被放上些大蒜和盐堆。   容汐皱眉,屋子里摆盐和大蒜,是民间驱邪的讲究,另世……也有这种习俗吗?   那人可是遇到什么不吉利的事?   她回忆着,昨日好像还没见到这些东西呢。   走到二楼,容汐想循着水声找房间,但水声却突然停了。   卫生间里,任南逸关上淋浴,拽过浴巾胡乱擦了擦,他站到镜子前,抹掉水汽,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俊脸。   镜子里的人逐渐露出懊恼后悔的神色。   他一定是脑子抽筋了才会信了朱宇的邪,摆劳什子的盐和大蒜……简直有辱他的英明神武。   一会儿出去就把它们都撤了,假装今晚无事发生,嗯。   给自己洗完脑,任南逸松了口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将腰上的浴巾重新围了围紧,转身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正站在门外听声辨位的容汐吓了一跳,愣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只见任南逸也盯着她愣了半秒,惊恐之色蓦地从眼底升起。   “……我去!!!”   真他妈的见鬼了!!!   来不及细想,他抡起拳头,疾风过境,一拳卯在容汐的脸上。   身体对于恐惧的先天反应总是比大脑的理性思维要跑得快,当任南逸清醒过来时,容汐已经吃痛地捂着左眼,跌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黑色外衣散落一旁。   一拳到肉的触感还在拳头上发热,任南逸目光僵在容汐身上,瞬间感到头晕眼花,不忍直视。   妈的……他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对、对不起!”   手忙脚乱中,任南逸弯下腰想将容汐先扶起来,却见容汐避开了他的手,将另一只眼也捂住了。   “你……先去把衣裳穿好!”   他发梢的水珠滴落在她的脸上,湿凉又温热的感觉,激得容汐的神经紧绷。   任南逸这才想起来自己裸着半身,这一折腾,腰上的浴巾也下滑了几分,卡在关键位置就快要松掉。   他一把捂住浴巾,尴尬地冲她又低声说了句“对不起”,飞速冲进了卧室。   看来假装今晚无事发生,是不可能了。 第9章 谎言   明亮宽敞的客厅,北欧风格的真皮沙发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些药棉,与整洁精致的家具有些格格不入。   任南逸拿着药棉蘸了药水,轻轻揉在容汐的左眼上,他神情认真,动作却不熟练。   瞧他笨手笨脚的,鼻子里呼出的热气还喷得她脸上直痒,容汐不由皱眉,身子往后避了避,“还是我自己来吧。”   “不行。”任南逸否决,一把将她拉回眼前。   妈呀,把人家女孩子打了,连药膏还让人家自己涂,还算个男人吗?   他任南逸做不到。   见他态度坚决,容汐不再说什么,只好由着他动作笨拙的上药。   十分钟后,任南逸放下药棉,拿起茶几上的小镜子递给容汐,“好了。”   容汐接过手镜举到面前,这镜子不似铜镜,照人清晰明亮,分毫可鉴。透过它,容汐也更加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惨貌。   左眼淤紫的厉害,肿的像只金鱼。   他这下手可真不轻。   任南逸小时候跟着哥哥练过散打,刚才以为见鬼,自然是卯足了劲。   他偷眼瞥向容汐,她一语不发地盯着镜子,脸色虽不太好,倒并无愠色。   刚刚她吼他穿衣服的时候,声音里分明透着恼怒,任南逸原以为她看到自己的伤会更加生气的,却不想……好像还挺平静的?   “你不生气?”任南逸试探着问道。   “没什么好气的,仔细想想,这事也不能全然怪你。”   容汐一开始确实有点恼,但在宫中常年对情绪的严格管控,让她遇事能很快冷静下来,理智思考。   “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若换做我遇到这等诡怪之事,也会惧怕吧。”   任南逸听罢,神色有些别扭。   他轻咳一声,“虽然伤到你我很对不起,但有件事我得纠正一下啊,我刚刚不是惧怕,那叫条件反射。”   惧怕?他任南逸岂是这种孬种?   呵。   男人的面子还是得撑住。   容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任南逸却微微撇开了脸。   容汐便瞥向墙角的盐堆,淡淡问道:“所以,你屋子里的盐和大蒜,也不是用来‘驱’我的?”   “……”   瞎、瞎说什么……   “当、当然不是,我摆着玩的,装置艺术。”   任南逸耸耸肩,僵硬地扯了个笑,眼神飘忽。   妈的,都怪朱宇这憨批!   容汐虽然不知道装置艺术是什么,但依据她多年审罚犯错宫人的经验,这个男人显然在扯淡。   她垂眸,略一挑眉尖。   算了,不拆穿了,给他留点面子。   容汐拿起一旁的黑色外衣递给任南逸,“喏,这个还你。”   见她不再继续那个令人窒息的话题,任南逸松了口气。   他接过风衣,“所以,你还没说你这一天都去哪了?”   “回宫去了。”   “又来这套?”   见他不信,容汐正襟危坐,决定重新好好解释一下这件事。   “……我是南温国的宫廷女官容汐,昨晚借由一玉佩偶然间来到此地,复又离开。原本不想再来叨扰,但因无意间带走了你的衣裳,于是今日特来归还。”   怕任南逸不理解,她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如何通过玉佩在屋子里凭空消失和凭空出现。   容汐认真说完,任南逸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根本没听进去。   她皱眉,“你还是不信?”   她如此态度严肃,反倒让任南逸尴尬了。   这叫他怎么信啊?   什么南温,什么女官,什么另世的……玄幻小说吗?   鬼怪之谈就已经够玄乎了,结果还搞穿越?真他妈扯淡……   任南逸简直怀疑昨天那个值班医生是不是不专业,这女人明明就是脑子有病,臆想症。   至于她今天的“消失”,与其相信她是通过什么时空法宝穿越古今,他还是更愿意相信科学。比如这女人今天只是恰好藏在一个他没找到的角落,藏了一天晚上又跑出来犯病。   毕竟她是臆想症患者,做出什么奇怪举动,也都可以理解了。   不过,虽然他不信,但好像也不能直接实话实说。   听说对待精神病患者,如果强行扭转她的意识,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   任南逸考虑了下,为了她好,还是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吧。   “……呃,相信相信,南温国不是吗,我知道。”   “你知道南温国?”   这下换容汐讶异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知道另世的存在,另世之人,也不会知道华夏大陆的存在。   任南逸撇了她一眼,他不光知道南温国,还知道“你”已经死了呢……   “嗯,传说里听说过。”他胡乱点点头。   没想到这世外桃源里,也有华夏大陆的传说?   容汐觉得这个“世外桃源”很是奇妙。   容汐心中对这个另世怀着许多好奇,但停顿了一下,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环顾了一眼这充满奇怪事物的屋子,此地处处都是玄妙,若细究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问不完。   她不属于这里,以后也不会再来,问与不问,知与不知,无甚差别。   不如当一次痴人,梦一场荒唐,便罢。   思及此,容汐不再做过多耽搁。   她站身向任南逸款款行了一礼,“无论如何,能得如此一段奇遇,我很荣幸,只是今日前来,我只为物归原主,如今事毕,也该告辞了。望君珍重,后会无期。”   说罢,容汐转身欲走。   任南逸忙拽住她,“你去哪?”   “回宫。”   任南逸扶额,无语。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过了12点,大半夜里让一个无亲无故、受着伤、脑子还不大好的女孩子在大街上独自游荡,任南逸实在良心不安。   万一被人贩子拐卖了怎么办?   考虑了一下,不能见死不救,任南逸决定好人做到底。   “你脸上还受着伤,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收留你到伤愈。”   正好这段时间让哥哥调查一下这个女孩的来历,帮她找找亲人。   听到“脸上还受着伤”这几个字,容汐神色一顿,原本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涌上了一瞬恼郁之色。   ……差点忘了,明日就是上巳宴,她作为司宫令定是要参宴主持事务的,若是以此容貌面圣,岂不御前失仪?   作为女官表率,容汐断不允许自己做出如此有失体统之事。   他看向那位导致她陷入窘境的凶手,而任南逸正一脸真诚地等她回复,“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容汐垂眸思量,他所说,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根据昨天的经验,容汐发现两个世界流速并不相同。昨日她来到这里停留一个时辰,而于现世不过转瞬,而今日她回到现世过了一日,听任南逸的意思,这里似乎也过了一日。   说明当她回到南温时,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趋于一致,而当她留在这个世界时,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产生差值,南温的时间缓慢许多,依据昨晚那炷香燃烧的长短,容汐推算这里一日约莫等于南温的半个时辰。   如此,若她留在这里几日将伤养好再走,于南温应该只过了几个时辰罢了。   容汐记得自己离开南温时,应该是亥时初,她每日卯时初起身,如此,只要在此之前回去就好。   谨慎计算一番,容汐对上任南逸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   ————————————————   凌晨五点,繁华的城市还在曦光中沉睡,容汐却已经醒来。   虽然昨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但由于多年养成的习惯,她还是按点醒来了。   她穿好衣裳,走到客房的卫生间,依着任南逸昨晚教她的使用办法,简单洗漱了一下。   走出房门,侧耳听了听楼上的动静,任南逸似乎还在休息。   左右无事,容汐便放轻了脚步,在屋子里四处转转。   这个世界人们的居住方式当真奇特,一幢幢参天高楼里合住着许多户人家。屋舍的窗户都是透明的,那材质,倒是与琉璃有些相似,但又比琉璃通透明净的多。   任南逸说,这叫玻璃。   容汐走到客厅的一整扇落地玻璃窗前,望向窗外景色,一时间震撼不已。   任南逸家有十七层楼之高,站在此地俯瞰大地,犹如飞鸟行于天际。   楼宇巍然,鳞次栉比。阡陌交通,泾渭分明。地域之广大,南温国都也远远比之不及。   容汐于窗边抱膝坐下,望着天地尽头的辉光冉冉升起,洒落一地碎金。   肩头染上暖意,容汐微微扬起唇角,神色柔和。   难得有这样的空闲,没有宫中琐事烦扰,能沉心静赏红日初升。   日头一点点升起,脚下的街道也渐渐忙碌起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容汐坐得腿有些麻,刚准备活动一下,肚子就“咕噜”一声叫了出来。   这也不能怪她,若在往日,这个时间她早已用完早膳了,但现在起身都快两个时辰了,还滴水未进。   窗外的城市已经开始喧嚣,而楼上的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容汐不知他为何如此能睡,日上三竿还赖床不起。   这若是生活在她的世界里,这男人定会被嘲作懒汉。   容汐望了眼楼上,犹豫着要不要去敲敲那懒汉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容汐:日上三竿还赖床,懒汉。   任南逸:你每天五点起床,老年人作息。 第10章 村姑   女子去敲男子房门,总归觉得不太妥当,何况他俩也并不相熟,容汐最终作罢。   肚子又叫了一声,她站起身,走到那间疑似是厨房的屋子里,东看看西转转,尽是一堆闻所未闻的奇怪物事,搞得她不敢擅自妄动。   正进退不得的时候,大门外突然传来铃声,吓了容汐一跳。   “你好,快递。”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容汐站在原地,望着大门,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开。   这时,任南逸迷瞪着被门铃吵醒的睡眼,抓着一头睡翘了的短发走下了楼。他站在楼梯口冲门外喊了一句,“放门口,谢谢。”   门外有包裹落地声,复而安静。   任南逸转身上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余光却瞟见厨房门口站着一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任南逸一下子清醒了,突然想起自己这两天不是独居青年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任南逸看看表,才八点多。   容汐唇角一抽,早吗……陛下在这个时辰都下早朝了。   不与他做无意义的争辩,容汐静静看着他,直入主题:“我饿了。”   任南逸对上她的眼睛,莫名觉得那眼神像是一只高冷又优雅的波斯猫,正用爪子拍着碗,示意铲屎官该投喂了。   他皱眉抓了抓乱发,唉,平白招来一只宠物要养,麻烦死了。   “知道了,我给你做饭。”   算了,自己做的孽就自己受着吧。   任南逸其实也不会做什么饭,所以冰箱里除了面包鸡蛋之类的,也没啥可吃的。   做饭的时候,容汐还总是跟在他身后,虽然任南逸大概猜到她是想学习燃气灶的用法,但被那女人一直盯着看,搞得他怪紧张的,一不小心就煎糊了一个蛋。   任南逸耳尖一红,板着脸冲容汐吼道,“喂,你。”   “嗯?”   他指指餐桌,“去那边坐好,别跟着我。”   容汐瞧着他突然生气的神色思考了一秒,“哦”了一声,走到餐桌前坐下,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简单的早餐上桌,任南逸将那个糊了的煎蛋扔进自己碗里,把另一个还算鲜嫩的煎蛋夹给了容汐。   “行了,吃吧。”任南逸把烤好的面包和果酱也往她面前推了推。   容汐盯着面前的早餐,鸡蛋她自然认识,而那被称作“面包”的东西,看样子是类似于馒头的面食,至于果酱,容汐闻了闻,香香甜甜的,似乎是某种果子制成的酱料。   学着任南逸的吃法,容汐将果酱涂抹在面包上,试探着咬了一口,口感绵软,味道酸甜。   容汐看看手中的果酱面包,目光中微露惊讶。   这东西,还挺好吃的。   容汐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着,尤其是那果酱的味道,酸甜可口,甚是甘美。   她记得陛下素来好酸甜口,这果酱的味道,陛下应该会喜欢的。   容汐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等回了宫,叫尚食局也学着做些,给主子们尝尝。   任南逸咬了一大口面包,并不知道容汐吃个饭,心里还弯弯绕绕想了这么多。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一旁的电视,倒也不是要看什么,只是习惯吃饭的时候有点动静。   电视一打开是少儿频道,正在播《小猪佩奇》,容汐瞬间被声响吸引。   自从见识了一按就亮的灯、一拧就流水的水池、一转就生火的炉灶等等神奇事物后,现在再见到这种新事物,她已经不像最初时那么震惊不已了。   这个黑色平板里面有会动的画,一只粉红色的猪在说人话,倒像皮影戏似的。   任南逸原本想换个台,一抬眼却见容汐啃着面包看得津津有味,他手中一顿,又放下了遥控器。   经过昨晚的教学,现在他已经适应了这女人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的外星人状态。如果不是因为相信科学,某些瞬间他真的要信了她的鬼话,认她是个古代人了。   电灯没见过,电视没看过,抽水马桶也没用过,这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偏远山区的村姑吗?   不是马上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了吗,怎么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   任南逸困惑地摇了摇头,看来是他不知民间疾苦,以后要多做公益才好。   吃完饭,任南逸看看时间,朱宇也快来接他了。   “我一会儿要出去工作,晚上很晚才回来,你怎么办?在家呆着?”   容汐从电视上收回视线,想了想,“我与你一起。”   任南逸挑眉,目露诧色,“与我一起?”   容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会侍候,可以帮你做些事。”   在这里白吃白住,容汐心里总归有些过意不去,能帮他做点事终是好的。   而且,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任南逸是她唯一认识的人,跟在他身边,她心里踏实些。   然而任南逸听了她的话却笑了,“侍候?帮我做事?你?”   这女人会做什么?不用他伺候她就不错了。   容汐皱眉,他那看累赘一样的目光,让她有些不爽。   她好歹是宫廷女官之首,堂堂正三品,又是侍奉过皇后娘娘的人,虽然在这另世她人生地不熟,但总归还是能做些什么的。   见容汐有点不高兴了,周身开始散发寒气,任南逸闭了嘴。   “算了,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手机振动了一下,任南逸垂眸一看,是朱宇发来的微信。   “哥,我一会就到楼下了,你早饭想吃啥,我去买。”   “不用了,我已经吃完了。”任南逸回道。   对面那头似乎愣了一下,回神后,手机又“嗡嗡嗡”响个不停。   “哈???”   “你咋了哥?”   “竟然能早起吃早饭啦?”   “还自己做的!?”   任南逸嫌弃地皱了下眉,回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你赶紧过来吧。”   回复完,任南逸掀了掀眼帘,瞥了眼对面的容汐,想了想,他又给朱宇发了一句。   “过来的时候带套女装。”   对面的女人头戴碧玉珠钗,身穿黛色云鹤纹交领襦裙,整的跟演戏似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来的古装,做工还挺精细的。   但她要跟着他去外面,总不能穿成这样出门吧。   不过话说回来……任南逸突然意识到这女人现在身上穿着的古装,和第一天夜里见她时,貌似不一样了。   她什么时候换的衣服?明明昨天一天,她应该都在他家里。   “怎么了?”   见任南逸眼神怪异一直盯着自己看,容汐奇怪。   任南逸垂了眼帘,“……没事。”   匪夷所思的念头开始在脑子里窜,窜得他脑壳痛。   算了,想不明白的事就暂时不要想了,还是早点给哥哥打电话,让他赶紧查查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吧。   手机又在响,是朱宇在问他为什么要带女装,似乎自动脑补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叫你带你就带。”   任南逸抬眸,又瞥了眼容汐,目光微动,抬手又发了一条:“款式保守点的。”   ————————————————   任南逸的个人演唱会是晚上7点开始,时钟的时针指向6,偌大的体育场里,观众已经陆续进场。舞台上的热场视频声,夹着观众席的喧闹声,翻腾着闯进后台,在后台忙碌着的工作人员们不由加快自己手头的工作。   容汐站在角落里,看着身边来去匆匆的男女和数不清的奇怪物事,她承认是她错了。   她确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首先,他们在做的事情她根本不明白。   其次,就算她能明白,也轮不上她做什么。   这个庞大建筑物里的人们,好像都是为任南逸做事的,根本不缺她这一个。   容汐困惑地皱眉,这个任南逸究竟是什么身份,是这个世界的天潢贵胄吗?   可他又会对周围的人鞠躬感谢,这样看来,又好像不是。   “哎你,递一下吹风机。”   有人突然叫了她一声,似乎是看她闲着没事干,想要给角落里的她增加一点存在感。   容汐一脸无辜地看向那个叫她的男人。   吹风机是什么?   闻凯正在给任南逸做造型,瞧着整个化妆间只有那个角落里的小助理没事干,就叫她来帮一下忙,谁知那小助理竟不动弹,只干瞪着他。   闻凯皱眉,哪找来的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助理?   他正要再叫,却见任南逸向朱宇招了招手,“朱宇,吹风机。”   朱宇手头正忙着,听到话,放下手头的活给闻凯递来了吹风机。   闻凯接过吹风机,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当牛又做马的朱宇。   “招个助理不干活,白养着啊?”闻凯瞥了眼镜子中的任南逸。   任南逸讪讪一笑,没解释,只是对朱宇说,“你把演出服理好就去吃饭吧,带着她。”他指指容汐。   朱宇应声,任南逸又丢给容汐一个眼神。   自知现在是废物的容汐也学乖了,听话地点点头。   见任南逸这么护着那个小助理,闻凯不由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容汐。   闻凯和任南逸认识挺久了,算是他的御用造型师,但这个小助理面生的很,以前从没在任南逸身边见过。   小助理身上穿着朴素又保守的连衣裙,发型也是非常村姑的麻花辫,左眼上还贴着纱布,一副刚进城的打工妹打扮。   可奇怪的是,这女孩的容貌气质,却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   她虽然遮着一只眼睛,但容姿难掩,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气质则更是上乘,端庄文雅之下又透着股刚强锐利的劲儿。   看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却隐隐散发着一种成熟老练的气质,眼神坚定,虽偶有困惑之色,但并无年轻人的仿徨迷茫。   这女孩,像是古代宫廷里的贵族,又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闻凯心里觉得有趣,他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见得女明星多了去了,这样的气质,确实少见又出众。   见容汐跟着朱宇离开了化妆间,闻凯饶有兴致地和任南逸闲聊:“你在哪招到这个小助理的?”   “路上捡的。”任南逸眼也没抬。   “哈?”闻凯笑了两声,只当他开玩笑,又道,“这小姑娘气质挺不错的,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培养啊。”   任南逸眼神一顿,“培养什么?”   “咱们都在娱乐圈里混,还能培养什么?”   任南逸抬眼,透过镜子直视闻凯,脸色有些奇怪。   闻凯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对视他一眼,胸有成竹道,“哥在娱乐圈呆了小半辈子,看人最准了。”   闻凯一边给他的头发定型,一边又絮絮地闲聊,把自己对容汐的看法说了一遍。   说完,闻凯却见任南逸的脸色更加古怪了。   见任南逸对他的提议似乎不大感兴趣,闻凯挑挑眉,也没再多说。 第11章 戏子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体育场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灯牌闪烁,每一个光点都透露着雀跃与翘首以盼。   任南逸在休息室做最后的准备,朱宇吃完饭先回了休息室。   任南逸看着他一个人,脱口便问,“她呢?”   “还在吃饭。”朱宇见休息室里此时就任南逸一人,他忙坐到他身边问道,“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女的怎么又回来了?”   任南逸扯了个理由,简单向他解释了下,“……总之,我已经拜托我哥去查了,这两天就让她先在我这里养伤,等警局那边有了消息再说。”   想想自己一会儿要上台了,任南逸又嘱咐道,“这两天我没空的时候你帮我好好看着她,别和她提关于历史的事,还有《南温丽歌》的剧本,你也小心别让她看见。”   电视剧快开机了,这两天他跑行程都会随身带着剧本,利用碎片时间研读。容汐天天跟着他,若是不小心让她看到剧本就坏了,那里面可写着“她”的死期。   深以为然的精神世界突然崩塌,任南逸怕她会直接崩溃。   “明白明白,别精神上刺激到她对吧,放心。”   见朱宇应下,任南逸便摆摆手,“行了,这暂时没你什么事,你先去看着她吧。”   朱宇知道任南逸每次演唱会上台前,习惯一个人静一会儿,所以也没再打扰,出门去找容汐。   走到食堂,朱宇见她在收拾盒饭。   容汐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收拾碗筷这种事,看来在哪个世界都差不多。   容汐讨厌当废物的感觉,一找到能做的事情,便让其他工作人员都去忙自己事,碗筷她来收拾便好。   演唱会马上开场了,工作人员们都忙着回到自己的岗位做最后一遍检查,也没推辞容汐的好意,纷纷道谢离开了。   体育场上方的天空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写着任南逸名字的灯牌在夜色中点亮,似星星般与舞台遥相呼应。   忽然,舞台的灯光一灭,体育场的喧闹声也随之一沉,下一秒,大屏幕亮起炫光,十秒倒计时的数字赫然出现在夜幕之中。   一时间,沸腾声席卷而来,体育场里的星海疯狂闪烁起来。   “3!”   “2!”   “1!”   激昂的鼓点踏浪而来,升降台缓缓升起,一瞬间,仿佛这世界所有的光,都聚焦在屹立于舞台中央的男子身上。   “啊——任南逸——任南逸!!!!!”   容汐收拾完盒饭,被热烈的声音吸引,跟着工作人员走到舞台幕侧,映入眼帘的正是这番景象。   夜幕笼罩下的偌大空间里,所有人都化作捧月的星星,欢沸的星海无尽延伸,直至天际,那排山倒海的呐喊声,更是震得容汐耳朵疼。   容汐看不清这下面究竟坐着多少人,怕是比得上南温的禁卫军。   拥护者之多,着实把她震住了,也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舞台上,万众簇拥的男人身穿黑色绣金军装外套,黑色的刘海全部梳起,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流光。   乐声起,快节奏的旋律在耳畔轰鸣跳动,低沉的声线响彻华夜。随着鼓点的变化,台上人舞姿变换,潇洒流畅又充满力量。   容汐此生从未听过这样的词曲唱调,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律动。舞台上激昂有力的歌舞,燃烧在她的眸色中,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在她的概念里,歌舞该是婉转柔美的。   容汐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也看不懂他的舞蹈,可目光却无法从他的身上离开。   一支歌舞临毕,全场气氛推上高潮,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幕,任南逸一个利落的动作定格在舞台上,棱角分明的下颌微扬,骄傲的眉眼耀着流光溢彩,回眸朝台下施施一笑。   一瞬间,舞台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了容汐的眼中,心上,炸开了绚烂花火。   台下的呐喊更加震耳欲聋,但容汐此刻似乎不再那么难以理解,甚至情不自禁地跟着鼓了掌。   她依旧不懂他表演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还挺有意思的。   ————————————————   晚上十点,体育场外满是离场的粉丝,演唱会结束了,可她们激动不已的情绪还在夜色中蔓延。   连续唱跳三个小时,任南逸回到后台休息室时已经大汗淋漓。   他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正准备喊朱宇拿毛巾擦汗,眼前一双白玉般的手已经递来毛巾。   任南逸抬眸一看,是容汐。   他微讶地挑了挑眉,“谢谢。”   接过毛巾,他一边垂眸擦去要顺着松敞的衣领滑进胸膛的汗珠,一边随意与她闲聊。   “怎么样?跟着我出来一天,觉得有意思吗?”   三个小时的演唱会,任南逸换了好几套衣服,现在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丝绸衬衣,汗水已经将单薄的衣裳浸湿,紧实有力的肌肉曲线隐隐透出。   容汐不作声色地将视线转开,在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   “嗯,挺有意思的。”   任南逸动作一顿,抬眸看她,目光中的讶色更浓了些。   “哦?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无聊。”   毕竟她白天一整天都处于茫然无所事事的状态。   容汐垂眸,微微笑了一下,“你表演的那些歌舞,挺有意思的。”   任南逸挑眉,出乎意料。   他原本以为这个古怪的女人不会喜欢这种现代流行风格的唱跳,传统古典美才是她的口味。   他盯着她的脸直看,她的笑容虽然很淡,但很真诚,看得出不是奉承。   任南逸傲眉一展,不由也扬起了唇角。   现在看来,该说艺术是共通的呢,还是该说他的表演太有魅力?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他现在都心情不错。   “你之前说你是艺人,就是这个意思吗?”容汐问道。   “嗯……差不多吧,除了唱歌跳舞,还会演戏。”   容汐思忖着,“你的职业,倒是与我们那里的伶人倡优颇为相似。”   她想起以前还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时候,每到京城温陵名角登台演出,一时也是万人空巷的热闹景致,虽然人数上还是及不上他就是了。   如此看来,在这个世界里任南逸一定是鼎鼎有名的角儿了。   任南逸不知道容汐在想什么,只是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些烦躁不安。   虽然他对历史知识了解不多,但古人最瞧不上戏子,他还是知道的。   这女人总以古人心态自居,所以,也会这么想吗?   越想越烦闷,任南逸心里憋不住话,索性问了出来。   “我听说在你们那里,伶人倡优不是什么好营生,人们都瞧不起他们。”   他手上佯作不经意地继续擦着已经没汗的脸,眼睛忍不住往容汐那里瞟。   容汐不置可否,他那样说,也没错。   名角们虽受追捧,但人分三六九等,他们还是社会的最底层,更不要说那些默默无闻的优伶们,多是活得卑微凄惨。   但容汐并没有瞧不起他们。   “虽风气如此,但无论士农工商,还是教坊里的伶人倡优,亦或是我们这样的女官宫吏,追根究底,大家不过都是讨份生活罢了,没有什么可互相苛讽的。”   她做过书香门第的闺秀,又做过卑如尘泥的丫鬟,做过执掌内廷的司宫令,也做过命贱如草的小宫女。   浮萍二十载,方得知,人若硬要瞧不起谁,到头来都是瞧不起自己。   任南逸放下手中的毛巾,敛去了不经意,专注地盯着容汐的神色直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中仿佛有沧海桑田,时而沉思,时而又陷入漫漫回忆,好像真的经历了许多风霜一般。   任南逸又想起闻凯对容汐的描述,明明青春年少,却成熟老练,像贵族一般端庄孤傲,又像军人一般刚强锋利。   他知道闻凯看人一向是准的,而且就他自己而言,越与她接触,也越觉得她神智不像病态。   任南逸皱眉,脑海中匪夷所思的念头又翻涌上来。   她真的是那个遥远年代的深宫女官吗?   可这样想,又有对不上的地方。   《南温丽歌》的剧本虽有改编,但像容汐这样在正史野史中皆有记载的人,其重要特征和事件,还是会按照历史记载基本还原。   历史上的容汐,是个奸佞狠毒的人。   她依仗手中权势,肆意凌虐宫人,甚至狂妄歹毒到胆敢谋害皇嗣性命,最终事情败露,方被治罪处死。   任南逸实在无法将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与眼前的容汐相对应。   就凭她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任南逸就认定她不是个坏蛋。   这样看来,这两人明明不同,根本对不上号。   任南逸松了口气,摇摇头,果然是他胡思乱想了。   “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被容汐的声音拉回了神,任南逸拢回思绪,托词道,“我只是在想,你那里的人挺可怜的,在我们这里做艺人,不会被人瞧不起。”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做艺人,也不是为了讨生活。”   容汐有些困惑,“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高兴。”   任南逸长腿伸展,放松地往沙发背上一倚,黑曜般的双眸在灯光下更加丰神俊朗。   “虽然说能赚钱也高兴,但最初决定成为艺人,只是因为我喜欢舞台,喜欢在舞台上的自己,喜欢这样活着。”   喜欢……这样活着?   容汐不由笑了,“那你是个极幸运之人,这世上,能选择怎样活着的人不多。”   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论高兴与欢喜,现在在她心里,主子高兴她就高兴,主子的欢喜就是她的欢喜。   任南逸对她的笑并不在意,“我倒觉得那是因为很多人不敢做出选择,才找一堆理由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他望进她的眼眸里,自信而坚定,“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活着的模样。”   他的目光像是撞进了她眼底深潭的小小石子,在容汐的眸中漾起一圈波澜,可转瞬又被墨色吞噬,归于平寂。   她垂眸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明白他这一番话是出于好意。   只是生于安乐之中,有许多事,他不懂得罢了。 第12章 秘密   崭新的朝阳升起,金色光芒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卧室的镜子上。   容汐摘掉左眼的纱布,镜子里的人,容貌已经恢复如初。   时间匆匆,今天已经是她在这异世的第七个清晨了。   算算时间,她不能再停留了。   其实前两天眼睛的淤肿就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是一想到离开此地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心中不由有些难舍。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已经在她的心上留下了印记,想必日后忆起时,定能会心而笑吧。   “容汐,你准备好了没,要出门了。”门外传来任南逸的声音,在催促她。   离开的事,她还没有告诉他。   犹豫了一下,容汐又将纱布眼罩重新戴上,走出了房门。   “好了,我们走吧。”   就最后一天,等今晚回来,就离开。   第一天的时候,容汐认为任南逸是个懒汉,但这些天过去,容汐收回这个看法。   天天跟着他,才知他的工作忙碌非常,常常一大早出门,半夜才能回家。想来那天他睡懒觉,是难能可贵的机会吧。   保姆车已经等在楼下,上了车,朱宇照例和任南逸说了一下上午的行程。   这几天跟在任南逸身边,容汐留心观察学习,已经能听懂不少事情,也学会使用一些简单的日常器物。虽然许多物事尚不能完全理解其原理,但好歹会照葫芦画瓢用起来了。   听朱宇的话,今天上午的行程,好像是去谈一个电影。   到了地方,任南逸的经纪人陈韦也等在那里了。任南逸交代她和朱宇等在外面,随后和陈韦一起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是电影项目的制片和导演。   磨砂玻璃门被关上,容汐听不见也看不见会议室的情况,只听得身边的朱宇絮絮叨叨地和她唠着。   “上天保佑,一定要拿下。”朱宇一脸虔诚的祈祷。   容汐问道,“这个电影,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听到容汐这无知的问题,朱宇便停不下嘴了:“陆导那可是华语圈数一数二的大导演,这电影不论题材还是制作,一看就是奔着拿奖去的好片子。”   “电影是双男主,其中一位已经定了影帝胡啸,剧本里另一位男主的设定是个少年人,陆导便想从新生代里挑一个。这下子好多小生都来试镜,挤破头了想抢下这个角色,毕竟是提升咖位和口碑的大好机会。”   容汐一边从他的一堆话里过滤关键词,一边问,“任南逸也想抢吗?”   “肯定啊!不过,我哥英明神武,咖位和口碑都厉害的很,想要这个角色倒不是为了这个。”朱宇非常自然地吹着彩虹屁。   “那是为了什么?”   “哥之前看过这电影的剧本后就特别喜欢,一直非常希望可以参演。”   容汐点点头,凭喜欢做事,倒像是任南逸的风格。   窗外的日头逐渐升上中天,等待的时间里,朱宇又和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关于电影的事,容汐一边消化着新名词,一边也暗暗希望任南逸能如愿以偿。   又过了一会儿,磨砂玻璃门终于被推开了,任南逸和陈韦走了出来。   朱宇忙上去问,“怎么样?”   陈韦大大松了一口气,“幸好档期能赶上,放心,基本谈妥了。”   朱宇满脸喜色,要不是在人家办公楼里,估计他都能原地蹦迪。   容汐望向任南逸,他往日桀骜不驯的眉眼,今天难得的舒展如春日柳叶,眉间唇角都携着笑意。   他心情很好。   容汐望着他,眸中也不由染上了一层明媚。   走出影视大楼的路上,容汐从陈韦和任南逸的对话里大致了解到,陆导很讨厌演员轧戏的行为,挑演员除了看角色契合度和演技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拍他的戏,全程不能轧戏。   电影在初秋开机,而任南逸在这之前有一个电视剧,正好赶在电影开机之前杀青,所以陈韦才说出那句“幸好档期能赶上”。   基本听懂了他们的话,容汐觉得挺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南逸似乎不愿提起那部电视剧的名字,每次陈韦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任南逸就岔开话题。   容汐有些困惑,那部电视剧是什么禁忌吗?   陈韦还有别的事,在门口告别后就独自走了。   朱宇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把手机上的行程表给任南逸看,“哥,还有时间,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任南逸若有所思地盯着行程表,没有回朱宇的话,而是停下脚步对容汐道,“今天下午行程太多,要不先把你送回家歇着吧。”   容汐一愣,不知今天为什么突然要把她送回家,明明前几天行程也很多,但他从没说过这话。   还没待容汐回应,走在前面的朱宇没过脑子脱口就道,“今天下午行程不多啊,就《南温……”   朱宇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任南逸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可闭嘴吧你!”   南温?   虽然任南逸打断了朱宇的话,但容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   下午两点,壹北娱乐影视公司总部。   壹北娱乐,是内地几大娱乐公司之一,也是任南逸的经纪公司。   任南逸的父亲任北,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所以这也是任南逸星途平坦原因之一,毕竟是自家亲儿子,自然要多疼些。   壹北娱乐是《南温丽歌》的出品方,所以今天下午定妆照拍摄,就在壹北总部大楼12层的摄影棚进行。   任南逸到了公司没有直接去12层,而是先领着容汐去到2层,他的个人休息室。   “我和朱宇有点事情要去办,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不许乱跑。”   下午拍《南温丽歌》的定妆照,任南逸肯定不能再让她跟着。   原本想送她先回家的,但这个女人倔得要命,死活不同意,没办法,他就只好先带她一起来,再留她在休息室里等着了。   身边的女人没动静,任南逸见她反应冷淡,正抿着唇若有所思,脸色不是很高兴。   任南逸心软了软,转身打开休息室里的电视,从视频APP里翻找出《小猪佩奇》全集。   他哄小姑娘般,手法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难得的柔声柔气道:“要是无聊,就看会电视吧。喏,你喜欢的粉红猪。”   随着电视里传出猪说人话的声音,休息室的门被关上,屋里只剩容汐一个人。   容汐稍微侧眸,看了看旁边镜子中的自己,原本被她梳理的一丝不苟发型现在一团乱。   她蝶翅般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忍住白眼没翻出来。   这个男人是把她当小孩吗?   以为把她头发弄乱,她就看不出他有事瞒着了?   傻子,他的心思才像是小孩一样好猜。   容汐无奈又可笑,关掉电视,摘下捂得眼睛难受的纱布,抿唇开始思量今天的事。   南温,她分明听到这个词。   但是任南逸却在这个词上一直遮遮掩掩,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里关于南温的事。   他之前说,异世里也有南温的传说,既然只是传说,又为何特别不想让她知道呢?   其实类似今天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任南逸和朱宇聊天的时候,也有时会突然欲言又止,然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从任南逸身边一些工作人员的嘴里,容汐也偶有听到汉唐魏晋之类的字眼。   前朝在这个异世也流有传说吗?   这些不寻常的事凑在一起,让容汐的心底莫名生出些不安。   总之,容汐断定任南逸今天下午的行程与南温的传说有关,而她也定要借此机会,一探究竟。   任南逸没有告诉容汐他去了哪一层楼,容汐只知道他去了楼上,可这幢大楼一共有20多层,一层一层地找,实在不现实。   考虑了一下,她决定先出门打听一下,或许有工作人员知道。   探头出门,她正好瞧见一女子往这边来,令人惊讶的是,那女子的长相竟与任南逸有三分相像。   那女子似乎也一眼看到了她,目光微诧,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你是谁,怎么在我弟弟的休息室里?”   弟弟?这女子是任南逸的姐姐?   容汐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只说自己是任南逸的助理。   “助理?他什么时候招了新助理啊?”   那女子随口质疑了一句,不过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指指自己胸前挂着的工作牌,直奔主题道,“我叫任南菲,是壹北娱乐的经纪人,也是任南逸的姐姐,我弟呢,他今天下午不是要来拍定妆照吗?已经上楼了?”任南菲抻着脖子往休息室里张望,没看到任南逸。   一听她的身份,容汐目光微动。   心中迅速盘算编排了一下,容汐耷下眉眼,细声怯语地对任南菲道,“他已经上楼去了,我是来替他拿点东西,可我初次来这大楼,有些不熟悉,拿完东西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说完,她垂头耷脑的,面露惭愧,倒真像是个笨拙马虎的新手助理一般。   任南菲自然是知道摄影棚在哪层,也果然对容汐的话信以为真了,她略带责怪地“啧”了一声,“你这助理不行啊,得跟着朱宇好好锻炼。”   容汐唯唯诺诺地点了头。   任南菲冲她招招手,转身往电梯间走去,“行了跟我走吧,我知道地方。”   容汐连忙跟上。   到了12层,任南菲给容汐指了指方向,“一直走到头就看见了,我先去对面材料室拿点东西,一会就过去,你先去吧。”   容汐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双开的磨砂玻璃门,门上贴了一张纸:《南温丽歌》剧组。   这名字……果然是与南温有关,只是不知道后面的“丽歌”是指什么。   容汐手心不由微微出汗,紧张不安从心里越渗越多,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不安,只是看着眼前这扇门,直觉它像是通往什么隐秘宝藏一般。   紧了紧手心,她凝起目光,推开了眼前的门。   光亮随着缝隙铺展开去,然而与她想象中的奇域不同,门后不过是条普通的走廊,两侧分列着几个普通的房间。   “你,在门口傻站着干嘛,赶紧过来排好队!”一声高喝将容汐的思绪拉回,她只见一个面容严厉的中年女子将她一把拉到队尾,示意她站好。   容汐莫名其妙,四周张望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前面站了一排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个个容姿秀丽,似乎都为了什么事情等在这里。   看来那中年女子是将她也当成这些女孩中的一个了。   中年女子面向这一排年轻女孩朗声道,“试镜马上开始,本次试镜的角色容汐,虽然只是个反派配角,但演的出彩照样可以红。你们都是新人,这个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吧。”   “容汐”?   容汐一愣,说的是她吗? 第13章 试镜   这里的人竟认识她?   容汐暗怀惊诧,四下观察,发现除了她,周围的女孩都神色如常地应下中年女子的话,仿佛认识“容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容汐怕是自己听错,又低声向身前的褐发女孩询问:“请问,她说的容汐……指的是南温司宫令容汐吗?”   褐发女孩转头,面色微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不过她还是友善地笑笑,“嗯嗯,不然还有哪个容汐。”   她俩说话的空档,中年女子已经拿来一叠纸给她们传了下去,容汐来不及多想,云里雾里地便接下了纸张。   “这是今天试戏的片段,十分钟准备时间,然后按顺序一个个进来试戏。”   中年女子说完,周围的女孩纷纷应下,开始阅读自己手头的纸张。   容汐依据这几天学习到的新知识,大概明白“试戏”是什么意思。   虽然她不是来“试戏”的,但听刚才那中年女子的意思,这戏里,有“容汐”。   莫名成了戏中人,容汐皱眉,连忙低头看那纸上——结果越看脸色越不对。   这纸上只写了一幕戏,戏里不仅有“容汐”,还有“唐丽儿”,更诡异的是,戏里的描述,倒像是那日她在刑正司掌嘴唐丽儿的情形!   容汐盯着戏文,汗毛骤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异世不仅知道她和唐丽儿,就连南温宫廷刚刚发生的隐秘之事竟都知晓?   太不对劲了,仿佛一切都被监视着一般。   容汐抿唇,觉得这异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它与现世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原本平整的纸张已被攥出褶皱,她稍稍冷静心绪,将戏文再看一遍,希望能找出联系的端倪。   这次仔细审阅后,容汐发现纸上所写的事件,虽大体情节与她掌嘴唐丽儿那日类似,但还是有些不同之处。   戏中并无珍儿的存在,“唐丽儿”被掌嘴的缘由也被一笔带过,取而代之的,是着重描写“容汐”的恶意冤枉、苛责狠厉,和“唐丽儿”的可怜受辱,却傲骨不屈。   容汐不知为何要将“她”描写的如此不堪,她想起之前中年女子说过“容汐”是反派,就是指这个意思吗?   呵。   看来无论哪个世界,唐丽儿这样“仗义良善”的人,都会被人们喜欢。而她,在哪里都是“人人喊打”。   容汐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眸中清明沉着依旧。   尘世嚣嚣,流言蜚语,她不惧怕,也不在乎。   她只行心中正确之事,身正影正,问心无愧。   不远处传来的声响,排在队伍前面的女孩已经开始陆续进入房间试戏,容汐凝回心神,又捧着戏文反复看了几遍。   除了刚才那些发现,也再找不出其他的端倪。   这时候耳边传来低声私语:“我听说容汐这个角色,之前不是谈好了姜晓晓演吗?怎么现在又让我们来试镜了?”   容汐闻声瞧去,排在她前面的那个褐发女孩,许是因为准备的差不多了,开始和同伴闲聊。   听到她们的话题似乎与“容汐”有关,她不由竖起耳朵静听。   “你不知道?姜晓晓跑了呀,不演了。”   “啊?为什么?”   “这不最近演那部宫斗剧红了嘛,耍大牌呗。”   一谈到八卦,女孩子们都很乐意分享消息,“容汐这个角色在剧本前期就死了嘛,戏份不多。她现在红了就不愿意演小配角,非要求给容汐改人设加戏,改成女二号,导演不同意,最后就谈崩了。”   褐发女孩恍悟地“哦”了一声。   《南温丽歌》这部剧女角色众多,但除了当红花旦白璐饰演的唐丽儿是名正言顺的大女主外,其他几个重要女角色,戏份都相差不大,所以抛开演员番位不谈,剧情里是没有明确的女二号的。   姜晓晓原本饰演的容汐,由于剧本前期就下线了,所以连重要女角色都算不上,只是个炮灰丑角。如果听任她的话,将容汐改人设加戏成女二号,剧本怕是要重写,导演肯定不能同意。   褐发女孩嘻嘻一笑,“挺好的,反正姜晓晓也讨厌,她走了正好给我们腾出位置。”   “就是,我听说她最近红了之后,还陪着金主吸.毒。要是让这种人参演,日后指不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连累整个剧组。”   两个女孩还在交头议论着,然而容汐再听不进去了。   “容汐这个角色在剧本前期就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理不清头绪,只余心头鼓点乱敲。之前那种不安的预感,又在容汐心中翻涌起来,浪头越来越高。   她没心思再去猜测,直接向那两个女孩问了出来:   “请问,《南温丽歌》究竟讲了什么故事,为何对南温人事了如指掌?又为何要说……容汐死了?”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你不是来试镜的吗,怎么,没提前了解剧本?”   “……抱歉,我来的匆忙,没能仔细了解。”容汐搪塞道。   没仔细了解过剧本就来试镜,虽说奇怪了些,但兴许就是有这样马虎的人。褐发女孩也没多想,她见容汐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因此而紧张,便安慰地冲她笑笑道:   “没事没事,除了试戏的内容,老师一般也不会提其他问题考你,你别紧张。关于《南温丽歌》讲了什么故事,大致上就是女官唐丽儿升级逆袭,最终成为太宗宠妃的故事,具体的一句话也讲不清。”   “至于后面的两个问题……”褐发女孩摸摸头发,对这两个“智障”问题略感尴尬,她讪笑道,“因为历史书上就这样写的嘛。”   历史书?   史书?   这个词语的含义在容汐心头不断放大,最后又轰然炸裂。   一瞬间,所有的古怪和疑惑,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请问……如今是什么朝代,距离南温……已经过去了多久?”   “朝代?没有朝代,现在是中国,2018年,距离南温已经过去一千多年啦。”   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一千多年”的字眼时,容汐还是禁不住激起了一身冷汗。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   耳边似有钟声敲响,一下一下敲过湮灭于历史烟尘中的漫漫年岁,最终将尾音落在了她的心尖上,颤栗不止。   转眼间,千年人事已逝,而她这粒小小尘埃,又为何会被独留在罅隙中,辗转来到千年后的时光里,被告知将死的命运?   既然已经是个死人,那到如今,她又算什么?   刹那间,容汐感到自己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惧和孤寂扼住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褐发女孩见容汐脸色煞白,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容汐沉默半晌,又蓦地抬起头,“你可知我……容汐是如何死的?什么时候?”   若这里当真是千年之后,那根据史书记载,她似乎很早便去世了,且被冠以“反派”之名,为后人唾弃千年。   如此推断,她定是死于非命。   褐发女孩被她整懵了,糊里糊涂道:“具、具体情节我记不太清了,《南温丽歌》的剧本我也只了解了个梗概而已……”   剧本……!   女孩的话提醒了容汐,对,眼下如果能看到完整剧本,或许就知道她因何而死了。   她忙问:“如何才能看到剧本?”   “呃……一会儿试镜被选上的话,就能拿到剧本了。”   褐发女孩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中年女子的声音,“下一个,该你了。”   容汐循声望了一眼,这才发现排在前面的女孩都已经试戏结束,在走廊里低声交谈着等待结果,而房间门外还排着队的,只剩她和褐发女孩。   褐发女孩连忙应了一声,跑进了房间,中年女子对仅剩的容汐招呼了一声,“准备一下,马上到你了。”   容汐沉默,攥紧手中的戏文。   虽不知为何会来到千年后的世界,不过冷静思考,正因为来到这里,才给予她改变命数的机会。   在千年之后的世界里,她或许不算谁,但在千年之前,她仍是她,那些日子,仍是她拼尽全力认真活过的人生。   容汐不贪妄青史留名,但也决不想不明不白地枉死。   今次,若她能知晓因果,或许可以为自己搏来一线生机。   而眼下,倒是个机会。   想到自己的生命或许正在倒计时,也由不得她犹豫,容汐眸色坚定起来。   ————————————————   任南菲拿完文件,转身往摄影棚走去。   推开磨砂玻璃门,她见走廊里站着不少女孩,突然想起今天《南温丽歌》剧组有个小角色试镜,因为壹北娱乐是《南温丽歌》的出品方,所以安排了不少自己公司的新人来试镜。   任南菲最近一直想找个新人带带,她看了眼里头正有人试镜的房间,想着这倒也是个机会,让她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可以挑选。   房间的门上有玻璃窗,任南菲随意地往里瞧了瞧,看到里面正在试镜的女孩时,目光却是一滞。   嗯???   她不是任南逸的助理吗,怎么跑来试镜了?   任南菲皱了皱眉,这年头想方设法抱大腿蹭热度上位的新人多得是,这个女孩别也是这种货色。   任南逸这个憨批,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招来当助理?   任南菲一边吐槽着自己弟弟,一边溜了几眼容汐的表演,带着有色眼镜想找出她表演的差错不足,来印证自己的对她的偏见。   但谁知,她越看越不对劲。   出乎意料,这个女孩竟然演得很好。任南菲即使带着有色眼镜,也难以挑出错。   这一幕戏,女孩饰演一位恶毒上司,在惩罚宫人。   女孩将角色阴沉狠厉的情绪和作态拿捏的恰到好处,没有因为饰演坏人就过分夸张,而是始终保持在一个古代宫廷女官的身份和背景里。   她一举一动,礼节到位,仪态得体,细节上也做的非常周全,简单几下就将一个行事狠厉、同时又古旧封建的宫廷女官形象,活灵活现地勾勒了出来。   最难得的是,她的表演非常真实自然,仿佛只是在重复每日的生活一般。   任南菲带过不少艺人,对于新人演员来说,演古装戏要比现代戏难得多,因为没有现实可以例照,没有代入感,古代礼仪又格外繁缛,演员难以融入角色的身份、心态和生活,演出来的形象容易死板造作,流于表面,让人出戏。   而老演员,因为有多年历练积累的经验傍身,则生动真实许多。   而这个女孩展现出来的水平,和新人比,简直鹤立鸡群,即便和老演员相较,也并不逊色。   房间里,戏毕。   容汐垂手静立,望着不远处坐着的几位选角导演。   她心里琢磨着,自己刚才把平时刑罚宫人时的态度,提得更凶狠了些,不知足不足以表现这戏里“容汐”的恶人嘴脸。   几个选角导演讨论了一番,一致露出满意的神色,其中一人拿出剧本翻到其中一幕后递给容汐。   “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准备一下,一会儿把这一幕试一试。”   他们觉得如果她能把这场戏演好,其他人就不考虑了,直接录用她。   容汐接过剧本,看了一眼这幕戏的标题:上巳宴。   难道是明天的上巳宴吗?   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快速浏览起剧本。   二十分钟后,导演看看表,“准备好了吗?”   话音落下,却没听到回话,导演看过去,发现那个女孩脸色煞白,盯着剧本一语不发。   导演奇怪,正欲再问,却见那女孩霍然起身,向他们鞠了一躬。   “抱歉,我放弃。”   随后她将剧本放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第14章 香膏   因试镜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走廊里有些骚乱,而走廊尽头的摄影棚,大门紧闭,隔绝了杂音,里面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定妆照的拍摄。   随着摄影师“OK”的手势,任南逸穿着古装从白幕前走了下来,向工作人员致谢后,他走出摄影棚,准备去卸妆换衣。   刚出门,却见任南菲一脸困惑地走了过来,开口就问:“我说你,招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助理?”   任南逸一愣,心知她说的大概是容汐。   “怎么?你见到她了?”   “何止见到她了,还看到她跑去试镜了呢。”   “试镜?”   任南逸话问出口,心头便已经涌起不好的预感。   “就是你剧里的角色,容汐,你不知道她跑去试镜?”   任南菲叹气,她这个愚蠢的弟弟,果然招进妖魔鬼怪而不自知。   任南菲正准备教育一下,却见任南逸听了她的话之后脸色瞬变,抓住她胳膊问道:“她现在人呢?”   任南菲哪想到他这么大反应,脱口道,“跑了,试完镜就跑了,也不知为什么跑,明明演得挺好……”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也跑了。   任南菲莫名其妙,冲那急匆匆的背影大喊:“你去哪儿啊!?你还穿着戏服呢!”   然而任南逸已经一溜烟消失在走廊尽头。   正是繁忙的工作时间,壹北大楼里时时有工作人员匆匆来去,不经意间抬眼,便瞧见一个焦急的身影在走廊里奔走,再定睛一看,竟是自家艺人穿着戏服到处乱跑!?   任南逸跑了一路也没瞧见容汐的影子,于是跑回二楼的休息室,推推门,发现门锁住了,喊了两声,里面也无人应声。   隔壁工作人员小赵听到了动静,急忙拿着钥匙跑出来,“任老师我这就给您开门,之前看到您休息室里面没人,我以为您走了,就把门锁了。”   小赵负责管理艺人们的休息室,任南逸休息室的钥匙除了朱宇帮他保管一把外,小赵那里也有一把。   开了锁,任南逸推门而入,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桌子上遗落了一个洁白的纱布眼罩,是容汐的。   “刚才你没看见我的助理过来吗,女的。”   “您新招的那个助理是吧?”小赵回想了一下,“刚才是过来了一下,她好像有什么事挺急的样子,见休息室门锁了就匆匆走掉了,应该是往一楼去了。”   任南逸立刻奔下楼去,从前台那里打听到容汐似乎出了大门。   一楼大堂的旋转玻璃门卷着街道上的暖风扑面而来,任南逸追过去,一只脚刚要迈出大门就被身后喘着粗气追来的朱宇拽住了衣角。   “哥!你你你别跑了,新戏造型可不能泄露!”   外面街道人来人往,任南逸回过神来,止住了步子。   《南温丽歌》主演和角色造型都还没官宣,演员不能擅自向外透露,这是职业道德。任南逸一时着急找人,差点忘了。   “哥,你先回去换了衣服吧,人我帮你去找。”朱宇道。   任南逸望向门外,午后的眼光有些刺眼,光晕中,停在路边的一辆大巴缓缓发动,渐渐驶远,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这附近也算是商业中心,他跑出去找确实不合适,任南逸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   “……附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人,打听了一圈也没人看到。”朱宇一边向任南逸汇报,一边困惑道,“她身上也没带钱,这么短的时间能跑哪去啊?奇了怪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简直见鬼。   朱宇偷摸瞧了眼任南逸,他脸色不大好,只一语不发地站在窗前远望,似乎陷入了沉思。   又是人间蒸发。   任南逸抓了抓头发,匪夷所思的念头又在他的脑瓜里头蹦跶起来。   上一次人间蒸发,他可以用她脑子有病、她耍小把戏来自我解释。   可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这一次再用同样的说法来解释,他已经无法说服自己了。   任南逸甚至都搞不清自己刚才那么着急的跑出去找她,是担心身为精神病患者的她看了剧本受到刺激病情加重,还是在担心身为历史人物的她得知历史真相后会直接崩溃。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任南逸拿起来一看,是哥哥任南实。   或许是之前拜托哥哥调查容汐有结果了,任南逸迅速接起电话。   “喂,南逸,你说的人我已经查了。”   果然。   任南逸忙问,“怎么样?”   任南实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没有这个人。”   任南逸一愣,不甘心地明知故问,“……什么叫没有这个人?”   “符合条件的失踪报案没有,去查户籍也没有。”   任南实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以为是弟弟还没懂,于是又解释道,“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话筒里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让他说下去。   “第一种可能,这个女孩是黑户,自然查不到。”   “那第二种可能呢?”   任南实一顿,严肃平淡的语气染了丝笑意,“你在做梦,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任南实有点奇怪,原本是想和弟弟开个玩笑,但是任南逸非但没笑,怎么感觉情绪还更加沉闷了?   任南实挑挑眉,也没去细想,只是收了玩笑道,“总之,你先把那个女孩送到局里来吧,她总留在你那里也不合适。”   话筒里顿了片刻,终于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我没法把她送到警局了。”   “嗯?为什么?”   任南逸神色复杂地望向窗外悠远的地平线,握紧了手机。   “她大概……已经回到梦里了。”   ————————————————   穿过迷雾,出现在容汐眼前的是熟悉的房间,月光透过雕木绮窗,在石板地上绘下清浅花纹,依旧夜色静谧。   容汐看了眼漏刻,果然如她之前推算,她在千年后的世界停留了七日,而这里只过了三个半时辰。   眼下是寅时正,再有半个时辰,整个皇宫就该苏醒了。   铜镜里的人还穿着连衣裙,刚才走得匆忙,也来不及换,容汐从衣柜里找出宫装换上,又将自己的头发梳回发髻。   一切收拾妥,时辰也差不多了,容汐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姑姑,该起了。”是落云照例来为她梳洗装扮。   打开门,容汐摆摆手,“我已收拾妥当,要即刻去尚服局一趟。”   落云有些惊讶,“姑姑何事如此着急?眼下这时辰,尚服局的人都还没去呢。”   容汐垂眸,千年后的戏文一遍遍在脑海中翻涌。   若其言为真,那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容汐紧了紧手心。   “来不及细说了,落云,你现在去馨兰馆叫赵尚服立刻到尚服局见我,记住低调行事,勿要惊动他人。”   清晨的尚服局,空荡无人。   灰蓝色的天际逐渐泛上彤色,给幽冷的宫闱添了一丝暖意。借着微光,容汐远远望见赵灵蕴和落云匆匆赶来。   “姑姑,出了什么事?”赵灵蕴小跑过来,气喘吁吁。   赵灵蕴比容汐年长三岁,只是天生一副娃娃脸,爱笑又喜装扮,倒显得永远十六七似的。   今日容汐一大早叫她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赵灵蕴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忧色。   见容汐等在存放香膏的厢房外,她心中一愣,“香膏有事?”   容汐没有多说,只道:“先把门打开吧。”   这间厢房,尚服局用于存放珍稀香料沐品等贵重物事,上巳节所用的香膏也存放于此。厢房平日都锁着,钥匙只由赵灵蕴一人保管。   进了门,容汐对赵灵蕴道,“把上巳节要用的香膏全部检查一遍,查一查有无以杜兰香仿制的赝品。”   赵灵蕴一愣,心中讶异。   容汐何出此言?   且不说这香膏是尚服局端着十二分的谨慎,细心精制而成,就论昨日,容汐不是已经一同检查过成品吗?   心中虽有不解,但赵灵蕴还是听命做事。   香膏是按嫔妃们的品秩排列的,一一对应,查到安美人那一瓶香膏时,赵灵蕴嗅闻检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这……怎么会?”   容汐上前一步,“如何?”   “确如姑姑所言……”赵灵蕴有些难以置信,“原本要送去安和宫的香膏,变成了以杜兰香仿制的赝品。”   容汐心中“咯噔”一声。   当真如戏本所言。   戏本中道,怀有两月身孕的安美人,因担心腹中胎儿遭人暗算而一直隐瞒孕事,本打算等胎像稳定后再行上告,却未料在上巳宴中不幸小产。   与此同时,安美人又并发红疹之症,太医诊断其红疹是接触或食用杜兰香制品导致,而杜兰香同时具活血化瘀之效,故而判断杜兰香也极有可能是致使安美人小产的祸源。   而后有人向皇帝告发,说“容汐”在事发前曾暗中私购民间仿制的杜兰香香膏,因此怀疑安美人的香膏被偷换。派人调查后,发现安美人沐礼所用香膏确实为杜兰香香膏。   一时人证物证俱在,身为香膏督制的“容汐”难脱干系。   一番审问后,“容汐”终于认罪,她一早对安美人心存私怨,偶然得知其孕事之后,不想安美人日后母凭子贵,便利用职权之便,偷换香膏,害掉了安美人腹中皇嗣。   最终,人赃俱获,毒妇“容汐”被下令杖毙。   容汐自然没有做过这种事,她与安美人无仇无怨,也不知她怀有身孕,更不可能用如此处处都是漏洞的愚蠢手段去害她。   但眼下,香膏确实被换掉了。   容汐微眯起双眸,结合戏文中针对性如此明确的行事来看,恐怕是有人行此恶事,再有计划地嫁祸于她。   赵灵蕴虽不像容汐那样能预知之后发生的事,但此时心中也是后怕。   这香膏仿制精细,即便是她,不仔细检查也难以发现,更不要说尚服局里经验不如她的宫人。   今日若不是容汐要求再检查一遍,这些香膏原本会直接送去各宫。安美人的体质,向来不能用杜兰香制品,到时这赝品若真的用在了安美人身子上,会出大事的。   “……明明昨日傍晚检查时还是好好的,今日怎会变成这般模样?”赵灵蕴急了。   容汐思忖,昨晚她同赵灵蕴一起检查过成品,之后又亲眼看着她落了锁,才一起离开尚服局。   如此想来,变故定是发生在这一夜。   “昨晚检查之后,你可又来过此处?”容汐问道。   赵灵蕴摇头:“没有,昨日和姑姑离开尚服局后,奴婢就回房早早歇息了。”   “那可曾有他人用了你的钥匙?”   “应是不会,姑姑嘱咐过要小心保管钥匙,所以奴婢一直贴身带着,没有其他人动过。”   容汐相信赵灵蕴不会撒谎,但香膏也绝不会凭空被换,夜里定是有人进来过。   她四处检视一圈,厢房门锁完好,窗户等处也无闯入痕迹,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通过钥匙进的屋。   容汐又问,“你刚才说,你昨晚早早便歇息了?”   “是,昨晚不知为何困倦的紧,一沾枕头就着。”   容汐抿唇,凶手最可能是在赵灵蕴入睡后动的手。能准确判定赵灵蕴作息,又能无声无息地顺利出入她的房间偷拿钥匙,凶手多半是同住馨兰馆的熟人。   而戏文中所写告发“容汐”罪行之人,也住馨兰馆,是唐丽儿。   唐丽儿举报“容汐”曾与太监暗通,从宫外私购杜兰香香膏,言之凿凿,又找来那太监作证,二人口径一致。   容汐轻哼一声,暗通?   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唐丽儿为何却知道的这样“清楚”?   容汐心中有了计较。   她问赵灵蕴,“昨晚你歇息前,唐丽儿可曾找过你?”   赵灵蕴一愣,不知容汐为何突然提起唐丽儿,但还是立马点了头,“有的,昨晚唐尚食说研制了新花样的糕点,特意分给大家尝尝。”   糕点?   看来没错了。 第15章 好戏   外头逐渐熙攘,宫人们陆续到岗忙碌起来。   门外传来两下轻敲,“赵尚服,时辰差不多了,是否将香膏送往各宫?”   每年上巳沐礼,都由尚服局派人去往各宫服侍主子们行礼。   沐礼要赶吉时,虽然现在距沐礼吉时还有段时间,但按照往年惯例,尚服局都会提前将沐礼所需的各种香膏沐品送往各宫,以留出充裕时间为沐礼流程做准备。   赵灵蕴往厢房外望了一眼,“马上就该派人去各宫准备沐礼了,但眼下……”她看向那瓶假香膏,面露焦色,“今年进贡的巫山香瑶存货紧张,姑姑也知道咱们都是按照各宫数量制备的,眼下少了一瓶,一时也没有多余的可补……这可如何是好?”   容汐倒是面色如常,“别慌,香膏的事我来解决。”   “姑姑有办法补齐?”   “算是有头绪了。”   赵灵蕴瞬时松了口气,“太好了,那奴婢这边是否晚些再派人去安和宫准备沐礼,等香膏补齐再说?”   容汐摇摇头,“不必,你们一切照旧,该准备的事项都准备起来,去的晚了反而惹得主子起疑。”   “那这假香膏……”   “一并带去,暂且摆着充充样子。我会赶在吉时之前将真香膏送去,到时你们悄无声息地替换了它便好。”   香膏毕竟是沐礼上最重要的物事之一,若是不带去,一眼便叫人看出少了东西。   “如此也好。”赵灵蕴点点头,这样准备时间也充裕,不至最后手忙脚乱,耽误了沐礼吉时。   容汐拍拍她的肩膀,“还需你多费心了,此事缘由不要宣扬,派去安和宫的人也一定要是你最信得过的,以免再生事端。”   “是,奴婢明白了。”   赵灵蕴应下,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她觉得,容汐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似乎能影响旁人。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平和却有力,让闻者心生安定,一双眼眸明明清透如浅溪,却又承载了深潭般的心思与筹谋。   大概是抛却了一切繁杂的情感,心意才能如此坚定无乱吧。   容汐走出厢房,落云忙跟上,“姑姑,现在怎么办?”   容汐问,“唐丽儿现在何处?”   “听说还在馨兰馆。”   容汐抬眸,“走,去会会她。”   ————————————————   日头徐徐而升,此时的馨兰馆里已人声稀落。   若论平日这个时,辰唐丽儿也已到尚食局当值,但今日却是晚了些。   屋里,唐丽儿正坐在铜镜前往脸上一个劲拍粉,珍儿在一旁帮她上妆。   脸上的香粉搽了好几层,唐丽儿看看镜子里的脸蛋,红肿终于不那么明显了。   唐丽儿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珍儿,现在不肿了吧?”   “嗯。”珍儿点头,眼睛却没看她。   瞧她心不在焉,唐丽儿敲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唐姐姐,我今早起来,眼皮直跳,心里头总是不安生。”珍儿嚅嗫道。   唐丽儿听出她话里意有所指,左右不过是担心换香膏的事。   她翻着个白眼,“我说你这丫头,胆子堪比芝麻小!”   换香膏的事,从计划到实施,她唐丽儿一人全包了,又没让珍儿动手。   结果呢,皇上不急太监急。   唐丽儿也懒得再废口舌,只扬扬道:“你且放宽心,昨晚我都办妥了,今日就安心看好戏吧。”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清冷女声:“看什么好戏?不妨也说与我听听。”   唐丽儿心头一跳,搽满香粉的粉白面团,顿时泛了绿。   这熟悉的声音于唐丽儿而言,实在刺耳的紧。她转头望去,果然容汐已推门而入。   一见来人,珍儿吓得一缩,唐丽儿圆杏般眼睛也透出些慌乱。   她起身,强作镇定道:“哟,什么事竟劳驾容汐姑姑亲自来此?”   容汐对上唐丽儿的那双圆杏,慢悠悠地端坐下。   “自然是来听你说戏。”   容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示意唐丽儿把刚才未说完的“好戏”继续说下去。   唐丽儿却不吭声了,圆杏压枝低,眼珠轱辘转。   “不说?那我可就猜了。”   容汐兀自道,“昨晚你偷换安美人沐礼要用的香膏,等今日东窗事发,嫁祸于我,看我出丑,对是不对?”   唐丽儿眼珠子一顿,心也停跳一拍。   怎么会?昨夜她明明很小心了!   “……自然不对,姑姑说的是什么?奴婢可听不懂。”唐丽儿只得硬着脖子装傻。   容汐扫了她一眼,只伸手道,“把香膏交出来。”   香膏?   对哦!真香膏她还藏着呢。   唐丽儿垂眸,眼珠子又欢快地轱辘起来。   这香膏是定罪她的证据,虽不知容汐是如何知晓她偷换香膏的,但只要容汐找不到这证据,她就可以抵赖到底。   嘻嘻,到时候,她容汐还不是无计可施?   唐丽儿瞬间有了底气。   “交什么?说了奴婢不知道。”   别问,问就不知道。   唐丽儿哼笑,露出几分讥讽,“倒是你们空口无凭就来定罪,容汐姑姑素来都是如此污人的吗?”   落云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上前一步气道,“别耍无赖,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唐丽儿斜睨了秋竹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无品秩的宫婢,也敢质问于我?”   “你!”   落云指着她说不话来,只得又气又委屈地偷眼看向容汐,像吃瘪的孩子。   容汐轻抬手,示意落云站到她身后去。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淡淡道,“是,如此轻易地定你的罪,是我草率了。”   唐丽儿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容汐嘴里会说出的话。   她也有主动承认错误的一天?   唐丽儿抬眸,正撞上容汐幽幽双眸,她心中一跳,只听容汐一字一句地喝道:“来人,把唐尚食押去刑正司!”   按容汐安排,一早候在门外的小太监立刻冲进来,气势汹汹架起唐丽儿的胳膊就往外拖。   唐丽儿懵了,一下子慌了神。   “容汐你想干什么!?”   被小太监按着肩膀跪在地上,唐丽儿不安地反抗着,却尽是徒劳。   容汐淡漠地垂视着她的挣扎,“你不是嫌我定罪太草率了吗,那就如你所愿。”   她对小太监道,“告诉刑正嬷嬷们,咱们不能平白污了好人,所以请嬷嬷们定要将唐尚食‘仔仔细细’审问一番,再行定罪。”   说完,容汐微微弯下腰,对上唐丽儿惊慌动乱的眼珠子,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刑正嬷嬷们经验丰富,定会——让你满意。”   唐丽儿瞳孔一缩,可算听明白了。   什么草率?什么不能平白污了好人?   容汐这是在钻她话里的空子,偷梁换柱,想屈打成招!   唐丽儿恨死了。   她又气又怕,死撑着瞪住容汐,“容汐!你手握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容汐不怒反笑。   “没错,手握权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她自上而下睨着唐丽儿,淡淡一笑,“我是你的上级,你奈我何?”   “你!”   唐丽儿被堵得说不话来了,只得愤怒地瞪死容汐,容汐也回看她,眸中却清清冷冷,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像漆黑虚空的深渊一般。   唐丽儿一腔怒火撞上冰窟窿,心也凉了半截。   这老妖婆一向心狠手辣,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看这架势,怕是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眼下她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现在立刻交代,要么就挨一顿刑罚再交代。   思及此,唐丽儿泄气了,也害怕了。   “……若是交代了,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唐丽儿耷拉下眼角。   “总归比你不交代要舒坦。”   唐丽儿沉默半晌后,“……院西角的玉兰花树下,挖开。”   容汐眼神一凌,两个小太监立马明白,暂且松开了唐丽儿,奔着玉兰花树而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唐丽儿跪在地上,不情不愿地将昨晚干的事说了个大概,作案手法与容汐之前的猜测基本吻合——利用糕点致赵灵蕴昏睡,偷钥匙,换香膏,回到馨兰馆后再将钥匙物归原处。   容汐手上捧着小太监呈上来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完好的巫山香瑶香膏。   “藏得倒挺深。”   容汐眸色变得冷厉,刺向唐丽儿,“因昨日之事,对我怀恨在心?”   唐丽儿咬紧一口细牙,倒不掩饰,“是。”   “恨到,想置我于死地?”   “哼,香膏出点差错罢了,这么点小事,还搞不死你吧?”唐丽儿剜了一眼容汐,“别把人都想的如你一般恶毒。”   “小事?”   容汐皱眉,听她这语气似乎不大对劲。   “你的全部计划是什么?”   “……偷换香膏,让安美人因杜兰香而发红疹,你负责监制香膏,事发后让你因监管不力、疏错不查被追责。”   容汐眉间皱得更深几分,“只想让安美人发红疹?”   “那不然还怎样?杜兰香又不是毒药,害不死她。”   “至于你。”唐丽儿撇了容汐一眼,“你是皇后娘娘眼前的红人,有娘娘保你,疏错不查的罪名根本死不了人吧?”   宫中人皆知容汐原是玉坤宫出身,能当上司宫令也少不了皇后举荐,容汐与皇后的关系向来亲近。   “我不傻,没指望搞死你,不过是看不惯你这种人耀武扬威、鸠占鹊巢罢了。”   唐丽儿轻蔑地撇开脸去。   容汐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依唐丽儿之言,她似乎并不知安美人怀有身孕之事,也没有想借此事嫁祸她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戏文所言又该作何解释?   细观唐丽儿神色,倒也不像撒谎,但容汐也无法就此断定戏文所写就是假。   斟酌一番,容汐发问,“你刚才说,杜兰香香膏是你托车马司的公公买的?”   “嗯。”   “叫什么名字?”   “钱辛。”   容汐给落云递了个眼色,落云明白,旋即跑出了门。   若戏文所写是真的,被唐丽儿找来作证“容汐”私购香膏的太监,应该就是这位钱公公了,那么唐丽儿应该事先与他通过气,统一过说辞。   找到这位钱公公,或许就能判断戏文所写与唐丽儿所言,究竟谁真谁假了。   落云很快回来了,她面色有些焦急,俯在容汐耳边低声道:   “姑姑,那位钱公公人不在车马司,说是被贵妃娘娘的人带走了。” 第16章 坏女人   走出馨兰馆,落云跟上容汐,面带不解。   “姑姑,就这么放唐尚食走了?”   得知钱公公被贵妃娘娘抓走后,容汐便不再与唐丽儿周旋,命令她不得将今日之事外扬之后,便直接放她去了尚食局。   “上巳宴在即,尚食局此刻还需她主持事务,大局为先。”容汐顿了一下,“等到宴毕,她与我的恩怨,我自会处置。”   容汐垂眸,似乎还藏了些心思未语,这神色只一闪而过,接着便话锋一转:   “那位钱公公,你说他是昨日傍晚被贵妃娘娘带走的,缘由不详?”   “是,他同屋的公公是这样说的。”   容汐眉间微蹙,如此看来,或许唐丽儿和戏文所言都不假,只是此事若有贵妃掺和其中,便复杂了。   容汐微叹,“先把寻回的香膏送给赵尚服吧,时辰差不多了。”   赶回尚服局时,容汐远远瞧见赵灵蕴正在同一名宫女交谈,神色有异。   “赵尚服!”落云唤了一声,赶忙跑过去将香膏从衣袖里掏了出来,“找回来了,还赶得及吧?”   “啊……赶得及。”赵灵蕴接过香膏,却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容汐瞧着她的神色,问:“出什么事了吗?”   赵灵蕴看了一眼之前同她说话的宫女,面色复杂,“其实……我派去安和宫的人刚刚来报,说安美人派人去查验了香膏真伪。”   “查了假香膏?”落云一惊。   “是,我的人有去拦阻,但对方态度强硬,又是安美人的命令,最终没能拦住。”   “那岂不是被发现了?”落云紧张道。   “不。”赵灵蕴摇了摇头,“她们没有查出来香膏是假的。”   “啊?”   落云一愣,松了口气,“有惊无险。”   “虽说是如此,可……”赵灵蕴有些犹疑。   容汐抬眸,“你觉得此事有古怪?”   赵灵蕴忙点点头,“是,听来报说,派去查验香膏的是安美人身边的素心姑娘,那人以前在尚服局当过差,据我了解,她精通香株药草,不逊于奴婢,若派她去查,不该查不出来啊。”   “我不知是她马虎了,还是怎么的……”赵灵蕴困惑地眨了眨眼,“唉,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此事有些奇怪。”   容汐沉默半晌,点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了,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不寻常之事?”   赵灵蕴回想了一下,“是了,是有一件。”   她道,“就刚刚,我的人瞧见贵妃娘娘派人去了安和宫,好像是赏赐了安美人一盒唇脂。”   “妃嫔之间常有赏赐互赠之事,这也不奇怪啊?”落云道。   “可贵妃娘娘素来与安美人关系疏远,鲜有来往,连探病都不曾,今日为何偏偏要赏赐于她?”容汐淡淡道。   “对对,奴婢也是这样觉得。”赵灵蕴使劲点头,“但我想不透其中缘由,不知姑姑是否可解?”   容汐眸色渐深。   “这两桩古怪之事,必有联系。”   或者说,唐丽儿之事,钱辛之事,也与之有关。   千丝万缕之中,未料此事竟牵扯如此复杂。原以为只是私怨嫁祸,如今看来,却或许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姑姑有头绪?”赵灵蕴问。   “推测罢了,还需取证。”   容汐摆摆手,神色有些凝重,“后面的事你不必再插手,我来处理,你只需把沐礼之事办好,若再有怪事,即刻告知于我。”   见容汐态度,赵灵蕴心知这怪事背后水深,便也不再多问。   这宫中,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她还是有分寸的。   ————————————————   下午四点的马路,还不到晚高峰的时间,车辆不算拥挤。   朱宇踩着油门,一路顺畅地往任南逸的公寓驶去。   拍完《南温丽歌》的定妆照,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照理说,晚上能休息,任南逸一般心情都不错,可是今天很反常。   红灯处,朱宇踩下刹车,从后视镜中瞟了眼任南逸——他阴沉着脸,歪坐在后座上望着窗外出神,唇紧抿成线,一声不吭。   自从挂了任南实的电话他就一直这幅模样,整个车厢都充斥着任南逸散发的低气压。   自认是贴心又伶俐的助理,朱宇打起精神来,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一下任南逸。   “哥,别担心。”朱宇指指脑袋,“说不定是她病好了,记起自己的身世就回家去了,好事。”   “……”   任南逸的瞳仁动了动,没有灵魂地扯扯唇角。   估计是知道自己的死讯,回古代去了吧。   任南逸的心已经动摇,这一切诡异的事情,他竟然有点相信是真的了。   好吧,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但现在让他十分郁闷的是,那女人为什么总是不请自来,又不告而别?   当他这儿是公共厕所吗?想上就上,想走就走!?   他为她担惊受怕瞎操心,而她好像根本不把他当回事,说不定再过两天,就把来到这里的记忆全都忘了。   把他也忘得一干二净,比空气还干净。   “……”   妈的。   任南逸越想越气,把手里捏得咯吱作响的矿泉水瓶狠狠砸向前座靠椅。   “我好歹也好吃好喝好住的养了她好几天,结果呢,养了个白眼狼!”   朱宇车开的好好的,被后边猛地吓了一跳。   “哥,你没事吧……?”咋就突然炸毛了呢。   任南逸扯起嘴角冷笑一声,“真给爷儿气笑了,历史说她是坏女人,我之前还在心里替她洗地呢,呵呵,洗他妈个大头鬼。”   她就是个坏女人。   没心没肺,无情无义,冷血的,坏女人。   听后面一会儿骂一会儿笑,朱宇寻思着那女人可真没良心,咋把哥都气疯了。   可不知为什么,朱宇却又从他骂骂咧咧中听出一丝委屈……   朱宇猛地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可能,哥顶天立地大丈夫,怎么会委屈呢?   肯定是他听错了。   朱宇露出一个坚定而自信的笑容,重拾信仰。   对!你看他都气疯了,一定是讨厌死那女的了!   骂了一阵子,骂声突然消停了。   大概是火气消了吧。   朱宇正这样想着,却听后座传来阴郁的声音:“停车。”   “嗯?哦!”   朱宇把车停在路边,扶着方向盘回头问,“咋了哥,尿急?要上厕所?”   任南逸没搭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的某处。   朱宇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往过去,马路对面是温陵市的历史博物馆,最近正在办特展。   朱宇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宣传立幅上的特展主题——   南温·书画展。 第17章 雪梅   “阿嚏!”   “阿嚏!!”   “阿嚏!!!”   走出尚服局,容汐突然没由来地连打了几个喷嚏。   “姑姑是着凉了?”落云抬头望天,此时日光和煦,暖风习习,倒不像是会着凉的天气。   “无事。”容汐摆摆手,掏出手帕揉了揉鼻子,“许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吧。”   “啊?”   落云没明白,打喷嚏和骂人有关系吗?   容汐笑笑,没有解释。   回想起在千年后的世界中听到的这个说法,容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怀念,连带着说这话的那人,也一并浮现在脑海中。   想起任南逸,容汐一愣。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她突然离开,好像没有告诉他。   才想起这茬儿,容汐有些头疼。当时情急,走到匆忙,倒是把他给忘了。   说来惭愧,这次也多亏遇见了他,她才有了这次扭转命运的机会。   任南逸算是她的恩人。   眼前晃过那人模样,容汐眸中一软。   等此次事毕,一定再寻机会见他一面。   “姑姑?”   落云在容汐面前摆了摆手,也不知姑姑这两天怎么的,经常愣神。   太和祭殿的方向传来沉远悠长的钟鸣,惊起春鸟阵阵。   容汐拢回思绪,暂时不再去想任南逸的事。   “走吧,去一趟燕房。”   燕房,是宫廷内掌记皇帝燕亵起居及嫔妃侍寝次序的机构。   “去哪里做什么?”   “取证。”   ————————————————   安和宫。   静默的寝殿内,安美人坐在铜镜前,长发披散,并未梳妆。   镜中女子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一双美目却并无朝气,只略垂着眸,手中把玩一盒嫣红唇脂。   明媚的春日里,她好似一株将枯的桃花。   素心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脚步一顿,心中有些哀伤。   “主子,奴婢确认过了。”素心躬身道,“香膏确是杜兰香无疑。”   安美人手上一顿,略略放了心。   “兹事体大,确认一番,也安心。”   口中如此说着,安美人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只平静地吩咐素心道,“去给娘娘报个信吧,一切顺利。”   “然后。”安美人扫了眼手中的唇脂,“再代我道个谢,娘娘的赏赐,我会好好用的。”   素心神色黯了黯,没有立即领命。   “……主子,您当真下定决心要这样做吗?”   殿内又陷入了沉默,安美人缓缓抬起头,静静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日光从背后的窗棂中倾洒下来,镜中人背着光,隐没于暗中,她的身后却光明一片。   安美人的唇边,终于露出一丝清浅笑容。   “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   尚仪局掌起居及礼仪宴乐之事,燕房也属尚仪局管理,由两名彤史负责。   内廷中人若要进燕房查档,通常需要尚仪在场,而容汐赶到的时候,由于上巳宴在即,尚仪局里的人多半都去了湖心阁布阵宴乐、接引宾客,程尚仪自然也不在局里。   不过司宫令总归比尚仪官高一级,容汐随便寻个托词,彤史也就听命放行了。   于燕房中,容汐将最近两个月的侍寝记档翻了一遍,其中安美人的侍寝记录只有一次,日子是一月初七。   今日是三月初三,若按戏文中所说安美人如今怀胎两月左右,这侍寝的日子倒是对的上。   但是,这与她之前的推测便对不上了。   容汐皱眉,又将记档仔细检视了一番,这卷宗笔迹清晰,也无后期修改涂抹的痕迹……   突然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捧起那卷宗细细嗅闻。   “姑姑这是做什么?”落云惊讶。   容汐神色微变,抬起头来将卷宗递给落云,“你闻闻这纸上的气味,是用的什么墨?”   落云低头嗅了嗅,“是奚州进贡的龙香墨。”   龙香墨制造时加入了龙脑香,落笔添香,一闻便知。   “这有什么不对吗?”落云懵懂。   龙香墨一向是奚州进贡给皇室的御墨,除却皇亲贵戚使用外,涉及皇家事务的卷宗记档等,内廷官吏也多用此墨书记。   所以燕房的卷宗使用龙香墨,也属正常之事。   “去年年底奚州逢遇天灾,原计划进贡温陵的龙香墨也耽搁了一个月才到,这件事你可还记得?”容汐反问。   “自然记得。”落云回忆道,“奴婢记得那时候,内廷龙香墨存货告急,为保证主子们先用得上,今年一月,六局全部改用普通的松烟墨,等到二月的时候才改回来。”   容汐将卷宗翻过来,点了点封面上的日期,“这本是一月的。”   落云一愣,反应了过来。   “姑姑您的意思是……这记档并不是原本,而是有人后来伪造的?”   容汐颔首。   “是谁做的,与香膏之事有关吗?”落云惊讶。   容汐未答,只是指着“一月初七”问道,“你可记得这日子有什么特别?”   其实从刚才开始,容汐就觉得“一月初七”这日子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在什么地方看见过,模糊的印象在她脑海边缘徘徊,可却想不起来。   “一月初七……”落云想了想,有些苦恼地摇摇头,“时隔太久奴婢也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日好像下了好大的雪,别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吧……”   下雪?   容汐蓦地一怔,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唇边勾起一个浅笑。   “找到证据了。”   ————————————————   工作日的下午,温陵历史博物馆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退休大爷摇着扇子悠闲踱步,和三五个相关专业的大学生在为课题论文做准备。   朱宇跟在任南逸后面,走在安静的展馆里挠着头不解。   “哥,为啥要来博物馆啊?”   “学习。”   “啊?”朱宇迷惑,“哥你不是对历史不感兴趣吗?今儿怎么这么好学?因为要拍古装剧?”   任南逸对朱宇的十万个为什么充耳不闻,插着兜大步流星往里走。   走到展馆的分叉口,他张望了一下,拔腿往左面走去。   朱宇也张望了一下,左面展区展的是南温后妃画像。   哦!朱宇顿悟了,哥果然敬业!   这一定是去看丽妃,为了拍剧,还提前跑到博物馆了解戏里老婆的历史知识!   朱宇觉得自己太了解任南逸了,颠颠地跟上他的脚步。   等到走到丽妃画像前,任南逸却一个眼神都没给,径直越了过去。   “?”   朱宇站住了脚,“哥,你不是要看丽妃吗?”   任南逸扔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我什么时候说了?”   他继续大步往前走,越过了后妃画像,展的便是其他宫廷画。   到了这任南逸才终于放慢了步伐,顺着展柜一幅幅画看过去。   经过一幅长卷时,任南逸脚步一滞。   这长卷是一幅《宫宴图》,绘于盛文末年,而画作内容,“……画中详尽的记录了当时宫宴上的帝王、后妃、内廷女官……”介绍板上如是说。   任南逸修眉一挑,找到了目标。   展柜低矮,为了看得仔细,他直接趴在玻璃展窗上,脸贴上死瞧。那样子不像是欣赏艺术,倒像是努力在画里找寻什么。   朱宇愈加迷惑了,“哥,你到底想看啥?”   “你管我。”任南逸目不斜视,只冲朱宇摆摆手,“去去去,边儿转悠去,别烦我。”   “……哦。”   朱宇溜达到不远处转悠去了,任南逸心无旁骛地在眼前的《宫宴图》上开始地毯式搜索。   按照这画作的介绍,这画绘于盛文末年,应该就是容汐所在的年代,然后还说这画里画了许多宫里头的人,有内廷女官。   这意思,就是说这画中该有容汐喽?   反正任南逸就是这么理解的。   哼,那女人不是非说自己是古代人嘛?   那他倒要瞧瞧,古代的容汐和他见到的那个容汐,长得是不是一个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任南逸在那画前仿佛站成了雕像。   他眨了眨干涩发痛的眼睛,终于收回了一无所获的目光。   “一个个柳眉细眼的,古代女的明明都长一个样儿……”   任南逸心中郁闷,脱口道,“都没有她好看。”   ……   啊呸!他在放什么屁话!?   那女人才不好看!丑死了!   他为什么要来看一个又丑又坏的女人?   什么玩意,他才不稀罕看呢!   任南逸咬着牙转身就走,目光扫到朱宇正站在不远处看画,他大步走过去没好气道,“走了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懂。”   朱宇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谁说我看不懂?”   任南逸瞥了眼朱宇面前的画——《月夜雪梅图》。   画上一株红梅傲雪,又复题诗,字迹苍劲,画上落款“盛文二十一年一月初七御作”。   任南逸轻哼,抱胸斜瞅朱宇,“那你倒是翻译翻译,这上头的诗写的什么意思?”   朱宇一笑,胸有成竹。   “梅花,红色的梅花,还下雪哩,月亮一照,哈哈!真好看!”他洋洋自得,“不就这意思吗?”   任南逸嗤笑出声,“你这话要是让人家皇帝老儿听见了,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咋了?我这话,话糙理不糙嘛。”   任南逸冲朱宇摆摆手,转身往出口走去。   “行了行了走吧,不带你这个文盲在老祖宗面前丢脸了。”   朱宇有些憋屈,在他背后小声嘟囔:   “可那幅《宫宴图》,你脸趴玻璃上看了半天,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吗……”   “闭嘴。” 第18章 交易   卉木萋萋,春红灼灼。   红墙碧瓦之间虽是金翠辉煌,但待得久了,难免让人觉得沉闷压抑。故而宫里头的主子们大都喜欢摆弄些花草,好歹添些生气与活泼。   正值春日千红,又逢上巳佳节,照往年惯例,花房都会往各宫送些时令花卉,既是应景添喜,也是讨主子们欢心。   此时延华宫宫门大开,花房婢女正捧着姹紫嫣红鱼贯而入。   沐礼已毕,贵妃此时正在梳妆,大宫女们都在殿内服侍主子,院子里只留些扫洒宫女在指挥花房婢女搬花弄草。   花房婢女丹荷从花车上挑了盆不费力的夏兰摆进院里花坛,转头却见好友棠红抱着盆笨重的颤风娇走了进来。   丹荷过去搭了把手,在棠红耳边小声揶揄道,“哟,今日干活倒是积极。”   “难得被派来延华宫送花,自然得好好表现。”   丹荷抿唇一笑,听出了这话里的心思。   “怎么?逮着机会就想在主子面前邀功,指望主子奖赏你,提拔你?”   将颤风娇在花坛里摆正,棠红直起腰来,掸掸裙上灰土,压低声音道:   “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花房干这些脏活累活?”   “我是不想,但也有自知自明。”丹荷悠悠一叹,“咱们不过是些花房姑娘,那能入得了娘娘们的眼?”   “花房姑娘怎么了?”棠红撇撇嘴,“司宫令以前不也是个花房姑娘吗,不照样能被皇后娘娘挑去玉坤宫,成了娘娘眼前的红人?再瞧瞧人家现在多威风啊。”   后宫之中,玉坤宫虽居六宫之首,但延华宫才是最得圣宠的,棠红觉得自己若是能抱上这颗大树,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那是司宫令有本事,会讨主子欢心。”丹荷扫了棠红一眼,嘻嘻一笑,“我瞧你这笨嘴拙舌的,还是别做梦了!”   棠红瞪着她,佯怒着要扇她巴掌,然而手还没抬起来,周围婢女就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丹荷眼疾手快,一把也将她拉下。   “娘娘万安——”   雍容华贵的美人从主殿款款走出,成双成对的衔珠凤凰金步摇一递一递地随着她的步子在穿金镶翠的云鬓间摆荡。分明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梳妆起来,却仍是蛾眉乌鬓,雪肌红唇,一如桃李年华。   一见来人,棠红眼珠子轱辘一圈,忙跪着上前几步,脸上堆满了热情:   “娘娘,奴婢们千挑万选,将花房里最金贵、最水灵的珍葩奇株都先送来了延华宫,您瞧瞧,可还满意?”   贵妃拈起兰花指摸了摸发髻上的金步摇,高傲的眉眼随意一扫。   “凑合吧。”   棠红脸上的笑更深了几分,“娘娘喜欢就好。奴婢方才瞧见娘娘院里的几株梅树已经过了花期,这枝子光秃秃的,倒配不上延华宫的贵气,不知娘娘是否需要奴婢替您换植春夏的花树?”   贵妃兰花指一顿,瞬间冷了脸。   “放肆!没眼力见儿的蠢东西也配议论本宫的朱梅?”   底下婢女一抖,全都噤了声。   “本宫的朱梅是陛下的最爱,这皇宫里头哪一处景都比不上!你竟还想替本宫换掉?”贵妃冷笑一声,“呵,本宫瞧着还是先把你的脑袋换掉吧。”   棠红脸上的笑已经吓没了色,连连磕头,“奴婢有眼无珠,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都给本宫滚。”   几个花房宫女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延华宫里瞬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没了,只留贵妃还面露恼色。   这时彩月从宫门外匆匆走进来,凑到贵妃身边。   “娘娘,事情都办妥了。”   贵妃眼梢一扬,面色这才好了些。   “不错,那咱们就就等着上巳宴上看好戏吧,瞧瞧她皇后娘娘今儿是出风头呢,还是出洋相?”   都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温婉大度,治理六宫公明有方,堪当六宫表率。   若是今日发现,这位表率,根本是个为祸后宫的毒妇……不知陛下该作何想?   今日若是顺利,再好不过,就算不顺,至少也能除她一个心腹,杀杀她的威风。   怎样都不亏。   思及此,贵妃终于笑了。   ————————————————   离上巳宴的时辰越来越近了,尚食局里珍馐飘香。   菜肴正有条不紊地备制中,唐丽儿此时在指挥几个宫人准备宴上糕点,却听见珍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唐姐姐,司宫令来了。”   唐丽儿脑壳一痛,只见容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尚食局,正一路走走看看,像检阅工作般往她这边来。   唐丽儿内心咒骂一句。   阴魂不散。   之前容汐没有为难便放她走,她还惊讶今日怎地如此宽容,竟没狠狠惩罚她?   不成想没过多久,这人又来了。   来监视她吗?   哼,果然还是不能相信这老妖婆。   唐丽儿不情不愿地迎上去,假笑道,“容汐姑姑,什么风又把您吹来了?”   容汐不语,只是溜达着四处打量,她的视线落到墙角的几只箩筐上,忽地停住了脚步。   箩筐里盛满红莓,容汐用手抓了一把,个个饱满水灵,都是新鲜的。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陛下喜食瓜果,这些红莓原本是给陛下添嘴的,但陛下嫌味道太酸,不爱吃,奴婢只好暂且堆在这儿,之后再做打算。”   盯着那红莓,容汐若有所思。   她又转身走到宫人们准备糕点的桌案前,问道:“今日宴上是何糕点?”   唐丽儿指指桌上蒸好的糯米团,“如意糕。”   唐丽儿心中犯嘀咕,她闲着没事跑来问这个干嘛?   容汐却直接道:“今日不做如意糕了,换别的。”   “啊?”唐丽儿一愣。   容汐指向墙角的箩筐,“用那些红莓来做糕点。”   “这……上巳宴的菜谱是早就定好的,怎么能说换就换呢?”唐丽儿没好气了,“奴婢才是尚食局掌事,就算姑姑您官高一级,也不能如此随意插手吧!”   容汐淡淡一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唐丽儿瞬间变了脸色,眸中流露出动摇和迟疑。   心里头小算盘直响,没多久她便松了口,闷声道:   “……这些红莓酸的要命,怎么做糕点?”   容汐唇边笑意深了两分,“煮了,加蜜糖熬成酱,不就甜了吗?”   “酱?”唐丽儿诧异。   等容汐走出尚食局的时候,落云正好也办完了事。   她远远跑来,“姑姑,司宝阁那边依您的吩咐,都办妥了。”   容汐微微颔首,如此,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容汐站在朱墙之下,扬起脸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日头很暖,却驱不散她眸中的凉意。   “难为她们费尽心思编排这一出的大戏,那不如就奉陪到底,看看究竟谁能演到最后。”   ————————————————   夜,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茶几上,地毯上,全都杂乱地铺着些历史读物,任南逸瘫坐在沙发上,手中也举着一本。   去博物馆一趟,也不能说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还买了这些书。   任南逸东翻西翻,想找出一切关于“容汐”的记述。   可“容汐”只是一介女官,尽管“臭名昭著”,于历史沧海中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粟,关于她的生平记录实在了了。   任南逸翻了一晚上,翻得脑仁都疼了,找到的内容也只有那些说她心眼坏,说她手段毒,说她欺压唐丽儿,说她害死皇嗣被处死……和剧本里塑造的“容汐”没多大差别。   任南逸咒骂一声,烦躁地将书扔到一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任南逸实在无法将她和书中的“容汐”挂钩。   那女人……虽然狼心狗肺了些,但是也没坏到杀小孩吧。   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吧?   那女人根本只是装疯卖傻,耍小伎俩在玩他,在骗他,对吧?   任南逸一叹,长腿一伸躺倒在沙发上。   真希望那女人是个疯子,傻子,骗子。   可是……   如果她真的是“容汐”,该怎么办?   她……真的会被处死吗?   任南逸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揪了一下。   他蓦地挺坐起来,焦躁地抓抓头发。   她不是会大变活人吗,麻烦她再出来一下,给他个痛快话行不行?   真他妈烦死了!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任南逸一愣,看向大门。   都晚上十点了,谁来找他?   还是说——   任南逸心头一跳,一个翻身奔向大门。 第19章 上巳宴(上)   “surprise——”   任南菲站在门外,冲任南逸眨眨眼。   任南逸的眸中瞬间没了光彩。   “怎么是你啊……”   “那你还想是谁?”   任南菲翻了个白眼,将手上行李包扔到任南逸怀里,“借你家住一晚昂。”   任南逸皱眉,“你有家,住我这干嘛?”   “我家小区对面一酒店出事了,去了好多警察,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了,我一独居女性住那附近多可怕啊。”   “你给哥打个电话问问呗。”   “打了,一直占线,应该是在忙今晚的事吧。算了别打扰人民警察工作了,反正发生什么事明天新闻上也就知道了。”   任南菲熟门熟路地进了屋,“而且你明早不是飞沪州吗,我听陈韦说你有个美妆代言的新品发布会要去?”   “嗯,怎么了?”   “正好,我明天也有事要去沪州,跟你一班飞机,今晚在你这住,明早去机场你捎我一程呗。”   任南逸撇撇嘴,“哦。”   任南菲趿着拖鞋走到客厅,瞧见桌上地上乱七八糟。她捡起一本落在脚边的书,惊奇道:“哟,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历史书了?”   任南逸一把将书从她手中抽走,“我好学,不行吗?”   “呵呵,骗鬼呢。别人不知道,你姐我还不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历史考20分吗?”   任南菲又从地毯上捡起一本,“啧,这本怎么还是少儿版的?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滚滚滚——”   任南逸把行李扔回任南菲的怀里,将桌上地上的书全都划拉进茶几抽屉里,“寄人篱下还那么多屁话,赶紧睡你觉去!”   任南菲嘻嘻一笑,抱着行李转身往客房走去,“我就住那间吧。”   任南逸一愣,急忙拦住她,“不行。”   “为什么?”任南菲不明所以,以前她偶尔借宿的时候都住那间客房的。   “……那间房好久没打扫了,你住楼上的次卧吧。”   瞧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任南菲狐疑道,“你不会是藏女人了吧?”   “滚。”   “我看你刚才开门的样子也不对劲,像是在等谁来似的。”任南菲瞪大眼睛,“你真有女友啦?谁啊?圈内圈外?”   “什么乱七八糟!”   任南菲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皱眉道:“不会是今天那个偷摸跑去试镜的小助理吧?下午找不见人看把你急的。”   任南逸失语,只能连拖带拽把任南菲赶进次卧。   “睡你的觉去!”   砰的一声关上门,任南逸呼了一口气。   世界终于安静了。   任南逸走下楼梯,来到客房门前。   推开房门,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人在。   只留一线沉水香的味道。   任南逸一叹,走进屋里将床头的台灯打开。   温柔的暖光铺洒开,驱退了黑暗中的凉寒,默默等待回家的人。   任南逸走出客房关上了门。   ————————————————   午后春日正好,杨柳扶风,碧水漾漾,湖心笙歌阵阵,觥筹相交错。   上巳宴上,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齐聚一堂,难得的皇家团圆,盛文帝兴致大好,酒过三巡,令众人作诗游戏。   宫中皆知陛下喜诗词雅事,所以虽是游戏,但也是讨欢心的机会。众人都使出本事,吟春水滟滟,咏芳草萋萋。二皇子李庭绪擅诗词,一轮下来,他的诗词最为出众,赢得陛下赞许。   李庭绪起身举杯,他着月白锦袍,腰佩青玉,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在席间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吹捧声中,他不卑不亢,唇边始终噙着温润安然的浅笑,一派光风霁月之姿。   人如其诗,君子谦和,不失风骨。   皇后目中温柔如水,面上是掩不住的慈爱与欣慰,贵妃在旁冷眼瞧着,又看看自家心不在焉只知道吃吃喝喝的儿子,不由气恨地攥了攥手绢。   那老婆子也得意不了多久!等会儿有她的洋相好看!   席上夸赞声仍未停息,贵妃不耐地拿着银筷拨了拨桌案上的菜肴,打断道,“今日大宴,怎么没有糕点?尚食局也太敷衍了吧?”   众人话头一顿,纷纷看向自己桌案上的珍肴,虽样式众多,但确实没有糕点。   盛文帝放下酒盏,朗声问道,“糕点为何没有呈上?”   容汐立刻躬身上前,“回陛下与各位主子,今日准备新式糕点多费了些时候,现下刚刚做好,即刻就为主子们呈上。”   “哦,新式糕点?”盛文帝略有些好奇,“那就快快呈上吧。”   “是。”   容汐起身,冲守在门口的宫女点点头,宫女得令,双双掀开了翠珠门帘。   以唐丽儿为首,一列宫女端着瓷盘走了进来,将瓷盘一一呈到各位主子的桌案上。   打眼一瞧,青玉瓷盘上摆着两朵雪白的梅花,再定睛一看,那梅花是用糯米制成,只不过雕得栩栩如生,倒像真的一般。   这糕点玲珑可爱,倒是讨人喜欢。   “白梅胜雪,心思精巧。”   皇后含笑,席间附和声起。   贵妃斜了一眼,“模样再精巧,左右也不过是个糯米团子罢了,瞧着就寡淡无味。”   被这话一噎,附和声低了下去,原本最有兴致的公主们,再瞧这糕点,面上也露出些迟疑。   见气氛冷了下来,容汐只微微一笑,躬身道,“还请陛下和诸位主子品尝。”   众人纷纷拿起银筷,夹一朵白梅谨慎地咬了一小口,糯米清香绵软的口感包裹着酸甜可口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绽开。   再看向手中白梅,莓红色的馅儿露了出来,白梅不再是白梅,而是雪中朱梅,抖露花瓣,吐蕊绽放。   李庭绪饶有兴味地端详一番,笑道,“这是……朱梅傲雪之意?”   话音一出,席上恍悟,惊叹四起。   “这里馅酸酸甜甜,倒是爽口。”盛文帝品了品,“尝这味道,是红莓做的?”   “回陛下,陛下所言不错,里馅是用红莓熬成的果酱所制。”容汐道。   “果酱?倒是新奇吃法。”   盛文帝瞧着眼前绘于盘中的“朱梅傲雪”,赞许道,“这糕点味道不错,又颇具雅意,有点意思。”   一听这话,李庭昭一喜,他看了眼唐丽儿,忙起身道,“父皇,儿臣也觉这糕点极好,唐尚食心灵手巧,果然不愧是父皇您亲封的尚食。”   “嗯,不错,该赏。”   唐丽儿面露喜色,可余光瞟到身边的容汐,顿时喜色减了几分,畏色添了两分。   唐丽儿只得不大情愿道,“谢陛下抬爱,只是此事奴婢不敢居功,这糕点的主意,是容司宫令出的。”   “哦?”   席上目光转向容汐,容汐施了个礼,“奴婢也不敢居功,这‘朱梅傲雪’的主意,是陛下之功。”   盛文帝不解,“朕之功?何以见得?”   “回陛下,前几日奴婢有幸在司宝阁见到陛下的《月夜雪梅图》,感佩其幽美之韵,才生出此想法。所以这‘朱梅傲雪’,自当是陛下之功。”   盛文帝听罢朗声大笑,“如此说来,确是朕之功劳了。”   见陛下高兴,席间纷纷符合奉赞。   贵妃也不嫌弃这糕点了,反而有些沾沾自喜。   “陛下,臣妾记得那幅画,是陛下在延华宫赏梅时作下的吧?”   贵妃其实早已记不清什么雪梅图,毕竟陛下的墨宝多了去了。不过既然画的是朱梅,那多半错不了,因为这宫中只有延华宫植有朱梅。   果不其然,盛文帝笑道,“不错,再赏此画,朕不禁又忆起那夜月色疏疏,落雪簌簌,朱梅傲寒,暗香浮动。这天下朱梅,唯有你延华宫的最是冽艳。   “谢陛下夸奖。”贵妃娇笑,满是自得。   容汐微笑着将一切看在眼里,她上前道:“陛下,正巧今日《月夜雪梅图》装裱完成,是否呈上,由您亲自检阅?”   盛文帝兴致正高,“好,拿上来给朕瞧瞧。”   在门外恭候多时的宫人托着锦盘走到皇帝身边,盛文帝展开画卷,又细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佳作,不由龙心大悦。   “好,都赏!”盛文帝大手一挥,“司宝阁,尚食局,还有司宫令,全都有赏!”   “谢陛下恩典——”   唐丽儿也连忙跪下叩恩,虽然稀里糊涂不明就里,不过她好像也捞到一份赏赐耶。   “啪呲——”   谢恩声还未绝于耳,一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将席上热闹打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宴上一直默默不语的安美人此刻正面色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瓷盘碎片散落在她的脚边。   贵妃一见,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看来,到时候了。 第20章 上巳宴(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湖心亭陷入沉寂肃穆,只余落红残绿随波伶仃。   安美人已被移去偏殿医治,此刻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匆忙赶来回禀的葛太医身上。   “葛太医,安美人究竟如何?”   “回陛下,安美人已怀有两月身孕,只不过……”葛太医遗憾道,“刚刚小产了。”   唏嘘声顿起,嫔妃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该惊讶安美人不声不响地有了喜,还是该感慨这红事瞬间就变了白事。   盛文帝面上沉重,“……为何会突然小产?”   “臣为安美人诊治时,发现安美人身上发有红疹,依安美人体质,应是接触或食用杜兰香所致,而杜兰香具有活血化瘀之效,效用强劲,故臣以为,安美人小产很可能也因杜兰香。”   皇后惊讶,“可安美人向来不沾杜兰香的,怎会如此?”   唐丽儿心中瞬间惊慌,该不会是她偷换香膏害安美人流产了吧?   可转念一想,不对,容汐不是已经把香膏换回来了吗?   她偷偷瞥了容汐一眼,只见容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察觉到旁边的视线,容汐微微斜视,给了唐丽儿一个“没你屁事,安静呆着”的眼神。   唐丽儿轻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虽然不知这老妖婆又搞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既然不关她的事,她也懒得掺和。   只是唐丽儿不知道,她一不掺和,贵妃急了。   贵妃一早算计着,得知安美人是因杜兰香而小产之后,唐丽儿一定会十分惊慌,以为是她偷换香膏所致。   唐丽儿原计划是要用香膏之事栽赃容汐,眼下事态比预想严重,想必唐丽儿只会更加迅速地实施计划,将疑点指向香膏,指向容汐,以撇清自己嫌疑。   如此一来,贵妃再趁机牵引祸水就容易了。   所以贵妃一直在等着唐丽儿开口向陛下“举报”,可谁知等了半天,却只等来唐丽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眉垂手立在一边,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贵妃心中恼火。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关键时候指望不上的废物。   贵妃攥了攥手绢,还好她留有后手。   时机紧迫,贵妃迅速放弃了唐丽儿这个废物,转而向盛文帝道,“陛下,不如传安美人的婢女来问问?她们日日伺候在旁,或许知道些什么。”   盛文帝抬手,“传。”   不一会儿,素心便红着眼睛进来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请陛下明察,是有人谋害主子啊!”   此话一出,席间哗然,盛文帝也皱了眉,“怎么回事,说清楚。”   素心抹抹眼泪,叩首道,“奴婢恳请陛下宽恕主子罪过。”   盛文帝不解,“何罪之有?”   “其实主子前段时间便已有孕感,但头三月胎像不稳,主子又一贯身子弱,为防有人趁机谋害,主子便未曾对外提起孕事,只安心养胎,想等胎像稳定后再告诉陛下这桩喜事,可谁料防不胜防,还是遭人暗算……”   “隐瞒孕事,又未能保住皇嗣,主子痛心不已,自知愧对陛下,奴婢斗胆恳请陛下开恩,能宽恕主子……”   素心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只余那磕头声越嗑越响。   “罢了,朕不再追究安美人罪责,你便说是谁在背后加害。”   素心涕零谢恩,才道,“因孕事之故,主子的吃穿用度奴婢们都格外谨慎,安和宫中不可能有杜兰香制品。主子因杜兰香小产,奴婢委实奇怪,又想起今日沐礼之后主子身体就有些不适,奴婢细细回忆,才惊觉或许是尚服局送来的沐礼香膏有问题。”   “香膏?”皇后微诧,“沐礼所用香膏并非杜兰香制成,恐怕与安美人小产无关。”   素心未回答皇后,而是看向盛文帝继续道,“宫廷所用香膏是由巫山香瑶制成,自然不会害主子小产,但奴婢听闻民间常用杜兰香仿制假香膏出售,若尚服局送来的香膏也被有心之人掺了假……”素心话尾一顿,哭诉道,“还请陛下明察……是何人行此恶毒之事,害死了主子腹中皇嗣……呜呜……”   素心的话并无证据,但引导性极强,盛文帝果然发问了:   “尚服局的人呢,怎么回事?”   容汐旋即躬身上前,“回陛下,此次香膏的制作由奴婢全程监管,奴婢保证,尚服局送往各宫的香膏绝无问题。”   “是啊陛下。”皇后道,“尚服局一向做事谨慎,臣妾又命容汐在旁监督,想必不会有人在其中弄虚作假。”   “哦,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笃定?”贵妃挑眉,笑中别有意味,“因为容汐是您的心腹,所以格外信任吗?”   皇后黛眉轻拧,“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臣妾不过是与皇后娘娘看法相反罢了。”贵妃转头看向盛文帝,“陛下,素心所说香膏掺假之事,恐怕确有其事。”   “贵妃何出此言?”盛文帝问。   “回陛下,也是凑巧,臣妾昨日逮着一个往民间倒卖宫中财物的奴才,搜那奴才屋子时,便发现了杜兰香仿制的假香膏,那奴才承认他曾暗中帮人私购宫外之物,只是不肯交代究竟为帮何人。臣妾当时也没多想,只叫人带下去审问,直到刚才素心提起香膏掺假的可能,臣妾才想起那奴才或许与安美人小产之事有关。”   贵妃佯作担忧,“也不知那奴才被审的如何了,不如将他带上来,当面问问清楚,此事毕竟事关皇嗣,陛下您看如何?”   得到盛文帝的应允,一个衣衫狼狈的小太监很快被押了上来。   唐丽儿一眼认出那太监正是公公钱辛,不由瞠圆了眼,惊慌上涌。   钱公公竟被贵妃捉去,眼下他若是向陛下交代她买假香膏之事,她岂不是要完蛋!?   贵妃藏起眸中志在必得的笑意,正颜厉色地训斥钱辛:“如今到了陛下面前,你还不老实交代吗,是谁指使你私购假香膏的?快说!”   钱辛哆哆嗦嗦,在圣威之下尽显惶恐之态,唐丽儿一见,心知秘密是保守不住了,瞬间一身冷汗淋漓。   “是……是,奴才交代,奴才全都交代。”钱辛瑟瑟发抖,“从宫外私购假香膏,是……是容司宫令指使的!”   席上一片哗声,唐丽儿更是惊愣。   攥紧的手心一松,一时不知该高兴于自己死里逃生,还是该迷惑于这混乱莫名的事情走向。   “呵,原来竟是司宫令监守自盗?”贵妃嘲讽一笑,“蓄意调换安美人香膏,你这奴才居心何在?”   席上目光将容汐包围,一双双眼睛里带着不同的目的和情绪,惊讶者,气愤者,窃喜者,冷眼观戏者,好一出众生相。   又另有一人似乎嗅出背后的异样,目光向相反的方向寻去。   李庭绪看向自己的母后,心中隐隐不安。   他凝眉,再抬眼去看容汐,一看却令他微讶。   她身为众矢之的,有些过分平静了。   容汐目光斜扫一眼钱辛,不卑不亢道,“陛下,奴婢从未见过这位公公,不可能指使他私购假香膏,蓄意谋害安美人更是子虚乌有之事,这位公公空口无凭,不足为信,还望陛下明察。”   皇后也忙言辞恳切替容汐说话,“陛下,臣妾深知容汐品性,她绝不会做出此等恶事。”   “陛下!奴才句句属实,没有撒谎!”钱辛扑倒在地,连连磕头。   盛文帝盯着他,质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你昨日被捕时为何不早点交代?”   “奴、奴才不敢啊!”钱辛佯作忌惮之态,抬眼偷瞧皇后,“因为……因为此事也涉及皇后娘娘……”   听到最后几个字,席间众人纷纷抽了口冷气,原本的议论私语全都噤了声。   谁料事情竟牵扯如此之大,众人各怀心思,却没人敢乱吱声了。   春日的湖心亭,穿堂风却凉飕飕的。   皇后心中发凉,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后脸色微白,指着钱辛的手有些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血口喷人!”   钱辛一副惊吓貌冲盛文帝一个劲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说得都是实话啊!”   盛文帝喜怒不辨,只道,“说清楚。”   “陛下!司宫令找到奴才时,奴才原本不想答应帮忙,是司宫令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才才不得已而为之!贵妃娘娘审问奴才时,奴才也是顾忌皇后娘娘,所以不敢说出,而今日有陛下做主,奴才方敢说出实情……”   钱辛哭丧着脸,头嗑的咚咚响,闻之言辞,也尽是哀恳肺腑之意,倒叫不明真相的旁人,多信几分。   “皇后娘娘,此事可真?”贵妃佯作惊讶,目含挑衅地看向皇后,“臣妾们平日都道皇后娘娘贤良宽仁,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皇后此时自然已明贵妃意图,心中恼怒,但她依旧坐得端正笔直,保持着六宫之主的端庄和尊严。   “无稽之谈。本宫与安美人素无仇怨,何故要谋害于她?再者安美人孕事,大伙也都是今日宴上才知,本宫又怎会未卜先知,提前谋害?”   “臣妾听闻之前安美人犯了旧疾,是皇后娘娘常去探望?”贵妃掩唇道。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关心嫔妃,为陛下分忧,理是应该,倒确实不如贵妃日子潇洒自得,从不探病。”皇后侧目。   贵妃微笑,“臣妾成日忙着侍奉陛下左右,才没能得空去探病安美人,皇后娘娘空闲多,自然去的多。故而臣妾觉得,您与安美人接触的多了,多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   挑完事,贵妃给素心递了个眼神。   素心了然,忙一脸悲愤跟上继续挑事:“怎会如此……这半月来皇后娘娘常来探病,主子还很感动,说皇后娘娘心善,所以在皇后娘娘面前未曾掩饰孕态,如今才知……原来您并非关心主子,而是另有图谋……”   皇后攥紧手心,不因怒火,却因寒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早已明白后宫中难有真情,但一腔善意换得如此恶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容汐看在眼里,煞是早已料到,此时也仍是感到厌恶。   她上前一步,视线凌冽地扫过跪在一旁的素心和钱辛,“不过是两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和无端揣测罢了,没有证据之事,如何能污蔑皇后娘娘清白?”她望向盛文帝,“陛下圣明,想必不会被言辞蒙蔽。”   盛文帝不语,仍是喜怒不辨,心思难揣。   “陛下,有证据的!”   素心忙道,“主子出事后,奴婢回安和宫找寻那香膏,发现瓷瓶里还有少许残余,还请陛下让太医鉴断,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此事关系皇嗣性命,臣妾恳请陛下派人查明,严惩凶手。”   贵妃在一旁帮腔,心中暗爽,如今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进行着。   皇后的心更沉了,贵妃显然有备而来,陛下派人去查,恐怕查出的也不是真相,而是坐实她“罪名”的证据。   皇后一贯温柔平和的眸中闪过一丝焦虑与阴霾。   “既然如此,奴婢也恳请陛下查明香膏真伪。”   容汐叩首,众人发现竟是“疑犯”发声,不由惊讶。   皇后也看向容汐,这明显是贵妃做下的局,她不信容汐看不出来。   贵妃更是嘲讽地眯了眯眼,上赶着送死,不错。   容汐回给皇后一个安定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扫试一圈,扫过素心,扫过钱辛,道:   “只是若此事查明与皇后娘娘无关,奴婢还请陛下将造谣污蔑者、以下犯上者严惩,以正宫纲。”   那目光收起安定,变得锋利,最终落在了贵妃身上。 第21章 上巳宴(下)   盛文帝最终下令调查香膏真伪,那残余少许香膏的瓷瓶很快被人从安和宫搜来,此刻正交由葛太医之手,鉴断真伪。   葛太医皱眉研究半天,还未给出答复。   贵妃指尖轻敲桌案,有些不耐烦了,“葛太医,您医术高明,还没查出来吗?”   刚才那容汐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内涵她,不知死活的奴才,她迫不及待想看她死到临头的场面。   葛太医放下瓷瓶,躬身向前一拜,“回陛下,回娘娘,臣已查明,这香膏是真品。”   席间顿时哗然,折腾这么一圈,合着竟然是真的?   “怎么可能!?”素心大惊失色,不该啊,她之前明明检查过,尚服局送来的确实是假香膏。   贵妃也一惊,忙问:“葛太医,你当真仔细检查了?”   “回娘娘,老臣检查了三遍,不会有错的,这瓶香膏确是由巫山香瑶所制。”   贵妃脸上没了笑,也失了从容。   皇后此时终于明白容汐目光中的安定是何意了。   这出戏,原来早已反客为主。   她再次与容汐对上目光,短短一瞬,心照不宣地得到了默契和支撑。   皇后面向盛文帝,“陛下,臣妾被诬事小,皇嗣被害事大。既然臣妾的清白已经证实,那眼下第一要紧事是查明安美人腹中皇嗣究竟为何人所害,还那孩儿一个公道。”   她又看了眼变得安静如鸡的贵妃,微微一笑,“贵妃先前最是义愤,如今怎地不言语了,是谁害了安美人腹中皇嗣,贵妃可有见解?”   贵妃僵硬地堆起一个笑,“先前被这两个奴才的胡言乱语诓骗,是臣妾之失。”她扫了眼素心和钱辛,飞速甩锅,“如今既已查明是这两个奴才造谣诬蔑,想安美人小产也定是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严惩此二人。”   盛文帝垂视跪在下面的素心和钱辛,“你二人,可有辩解?”   两人跪趴在地上身子隐隐发抖,慌乱间他们微微抬眸看向贵妃,然而视线还未及就被贵妃一个警告的眼刀给打了回去。   贵妃此时心中虽然愤恨,但并不害怕。   这次计划之所以要大费周章借安美人借唐丽儿之手,就是为了即便计划失败,也有别人在她前面做替死鬼。   眼下唐丽儿换成了素心,贵妃更不怕了。   素心对安美人忠心耿耿,非常清楚如果卖出贵妃,她主子只会死的更惨。   至于钱辛,贵妃早就提点过他,关于他家乡老父老母的安危。   这二人瑟缩着,不敢再看贵妃,只哀哀喊着“陛下饶命”,什么都无法解释,听上去悲凉又无力。   容汐听着那一声声哀泣,想来若不是今次逆天改命,悲凉又无力地跪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就是她了。   一开始看到戏本时,容汐不明白自己最后为何会认罪。   以她性子,即便只有死路,也要死的清白,决不会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直到把真相都弄清之后,她才明白,她的认罪恐怕是为了换取皇后娘娘的无罪。   在人证物证俱在百口莫辩的情况下,只有她一口咬死全部是她一人所为,皇后娘娘并不知情,才可能保住主子,了结危机。   如今命运反转,事情的结果却好像没变,不过是换人替主赴死罢了。   容汐理解素心,但并不同情。   因为她们并不相同,她是冤死,而素心不冤。   做坏事总要付出代价的。   并且,容汐决定要让所有做坏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既然主仆情深,何必替死,不如黄泉路上一起走。   “陛下,奴婢听闻素心姑娘最是忠心侍主,今次为何会谋害主子腹中龙子,这其中着实蹊跷。”容汐上前躬身道。   盛文帝沉吟,“你有何解?”   “奴婢斗胆,想问葛太医一句。”   “问。”   “葛太医,您之前说安美人已孕两月,可准确?”   “臣于宫中任职四十年,诊脉无数,自是可保准确。”   “既如此,奴婢着实有一疑问,还请陛下恕罪。”   盛文帝抬手,示意她可讲。   “若孕两月,可知安美人应是今年一月得喜,但是依奴婢记忆,安美人一月并没有侍寝。”   话音落下,席上又是哗声一片。   谁都能听出容汐话里,意指安美人私通,而所怀之子可能根本不是皇嗣,那所谓被害小产,可能也是为了铲除腹中孽子自导自演的把戏。   素心心中一紧,张口欲替主子辩解,可转念一想,她当前是个“叛主害主的恶人”,似乎没有立场替安美人辩解。   嫔妃私通是大罪,皇帝一发怒,犯事嫔妃多是死罪。   素心嘴唇蠕动却不能出声,跪在地上干着急。   盛文帝的脸色果然变了,他一拍桌子指着容汐道,“大胆,两个月前的事情,你如何记得清楚?”   他自己都记不清两个月前都睡过哪些女人。   容汐立刻跪下,但心中并不慌张。   告诉皇帝他被绿了也是件危险的事,贵为九五之尊,怎么能接受这种丢脸之事呢。   不过只要能把绿他的当事人锤死,让皇帝的怒火有精准目标打击,就不会波及到无辜之人了。   容汐跪伏在地上演戏:“陛下恕罪,是奴婢冒失了,宫中妃嫔侍寝燕房皆有记档,定是比奴婢的记性严谨准确,派人一查便知。”   一听容汐要查燕房记档,素心悬着的心又落了肚。   燕房记档早已做好马脚,要查,只会查出安美人的“清白”,给容汐扣上“大庭广众口出妄言害主清誉”的罪名。   贵妃也掩唇偷笑,看来这容汐最终还是逃不过送死的命运。   挺好的,权当给她消解怒火。   盛文帝一旦心中有了怀疑,即便可能会没面子也一定是要立刻查清楚的。   半晌,盛文帝身边的大太监成公公带着记档从燕房回来了。   成公公将记档放在盛文帝面前,翻到写着安美人侍寝日子的那一页。   “陛下,安美人在一月初七确实侍寝过一次。”   贵妃座位离得近,隐约听到成公公和皇帝的耳语,唇边禁不住漏出一丝笑。   她自信满满地看向盛文帝,却见盛文帝盯着记档上的日子,面色越来越差。   贵妃微愣,还来不及猜测陛下心思,盛文帝便已一脚踹翻桌案,将那记档狠狠地扔到地上。   碗碟碎裂声锋利地划过风中,几块碎瓷飞溅而来,容汐低头跪着,只平静地看着一地残败零落,意料之中的等来了皇帝的震怒。   “来人!即刻捉拿安美人!封锁安和宫!”   突如其来的圣怒吓到席上众人,除了一队侍卫领命而去外,偌大的湖心亭全都噤了声。   素心真的慌了,怎么会这样?!   “陛下……”   盛文帝看她一眼,“安和宫的奴才也一个不准放过,全部捉拿,等候审问!”   挣扎着被拖出湖心亭,素心绝望中看向贵妃,贵妃心中也慌得很,正纳闷今日事情走向为何全部反转。   她迅速避开素心的目光,一转眸,却正好撞上盛文帝的目光。   深不可测的黑眸中,似乎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贵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然而盛文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走下台阶,往亭门走去。   容汐依旧跪在原地,目不斜视盯着地面,绣着盘龙的锦靴越来越近,最终在她眼前停下。   暗潮涌动的静默之后,头顶传来一声意味深长地轻哼。   “既然这么聪明,就由你去查吧。”   盛文帝的声音喜怒不辨,“十日之内,朕要知道她的奸夫是谁。”   ————————————————   清晨,任南逸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他皱眉,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一看,现在是早上6:01,电话是陈韦打来的。   因为脑子里总寻思容汐的事,任南逸昨晚没睡好,现在又被吵醒,脾气就不大好。   “哥,什么事非要早上6点说?”任南逸闭着眼躺在被窝里接起电话。   “陆导的电影可能要吹了。”   陈韦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而疲惫,顾及不了任南逸的起床气了。   任南逸瞬间睁开了眼,忙从床上爬起来。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谈好了吗?”   陈韦一叹,“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则新闻,是陈韦转发给他的:   “新晋小花姜晓晓被爆吸食毒.品,目前已被警方逮捕。”   任南逸快速浏览几眼,没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主演出事,《南温丽歌》恐怕要延期开机了,陆导电影的档期就赶不及了,昨天半夜消息刚传出来,陆导那边就给我打电话问咱们档期的事了,我也没法答复。”   “不是,你等一下。”任南逸听的更糊涂了,“姜晓晓什么时候成《南温丽歌》主演了,她嫌弃角色戏份太少,不是早就不演了吗?”   陈韦也听糊涂了,“女二号戏份还少?除了白璐,女角色的戏份数她最多了,以姜晓晓的番位也不可能压过白璐,《南温丽歌》的女二对她来说是很不错的资源,怎么可能不演。”   “女二?”   任南逸迷惑,他记得剧本里并没有什么戏份特多的女二号,除了女主,其他女性角色戏份都差不多。   “女二就是容汐,戏份很多的,你有认真看剧本吗?”陈韦叹气,只当任南逸还没睡醒。   任南逸愣了。   “你在说什么?剧本里容汐前期就死了啊,哪有什么戏份。”   “容汐一直活到最后啊,哪死了?你今天怎么了,净说胡话。”   他说胡话?   任南逸气笑了,他倒是觉得陈韦今天特不正常,说话莫名其妙。   他一骨碌爬下床翻出剧本,因为担心容汐的事,他昨天还把上巳宴那段戏反复看了好几遍,怎么可能记错。   为了向陈韦证明,任南逸飞速翻到上巳宴最后一幕,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他却愣住了。   容汐确实活了。   但不是他记错了,而是剧情完全改变了。   楼下。   任南菲早早起了床,到厨房泡了杯咖啡,边喝边刷手机看新闻。   听到任南逸脚步急促地跑下楼,任南菲忙凑过去,“哎,你看新闻没,姜晓晓被抓了,就在昨晚我小区对面的酒店。”   任南逸却没理她,径自跑去客厅把昨晚收拾起来的历史读物全都倒腾出来,紧抿着唇一本本翻看,脸上表情越来越古怪。   任南菲跟过去奇怪道,“怎么了?”   任南逸用力攥紧书页,“……全变了。”   不止是剧本,就连历史书中对容汐的记述也全变了。   虽然依旧只有只字片语,但关于她的评价不再是臭名昭著的毒妇,相反出现了一些积极正面的评价,说她忠心侍主,精明干练。而所谓她谋害皇嗣被处死的事件,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书上都没有记载。   关于南温上巳宴的历史,也变得鲜有记载,只有寥寥二三本野史趣闻提了几笔宫闱艳事,什么某个妃子给皇帝带绿帽在上巳宴上被捉奸之类的。   任南逸没心思再看下去了。   他扔下书,抱着自己炸毛的脑袋,一脸惊恐,“什么鬼玩意儿!我他妈没睡醒吧!?”   任南菲凑过来狠狠捏了一把他的脸,“醒着呢,大早上你犯什么病?”   任南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姐,你还记得吧?姜晓晓早就不演了,容汐这个角色昨天不是还安排新人去试镜了吗!?”   “什么呀,容汐一直都是姜晓晓演啊,从来没换过。”   “昨天你不是还看见我新招的助理跑去试镜了吗,你忘了!?”   “啊?你新招助理了吗,我不知道啊。”任南菲一脸茫然。   任南逸僵住,“……不可能,你见过她的,扎个麻花辫,打扮地像个土包子,但是长得很好看。”   “我真没见过,你记错了。”任南菲非常笃定,不是在开玩笑。   任南逸仿佛见了鬼,他松开任南菲,脚步不稳地站起来,踉踉跄跄跑到客房门口。   推开门,昨夜打开的那盏灯依旧亮着,只是昏黄的灯光和清晨的阳光交织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了。   空荡的房间,依旧没有人在。   而今天,连沉水香的味道也不在了。   一切都像是从没人来过,只有他一人做了梦。 第22章 三更合一   玉坤宫。   皇后的寝宫自然是六宫里最宽敞的, 只是殿内装饰素雅,与延华宫的金碧堆砌、花团锦簇相比,倒显得有些不热闹。   皇后坐在榻上, 身子依旧坐得端庄, 只是在眉梢眼角处,还是禁不住透出些疲惫。   容汐跪在榻前, “今日香膏之事,奴婢未行禀告,擅自行事, 连累娘娘受惊,是奴婢之失。”   皇后起身将她扶起, “说什么傻话, 你有何错?今日若不是你,本宫才是真真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害去。”   “可是……”容汐自责道,“奴婢还是没能真正的罪魁祸首受到惩罚。”   皇后自然明白她指的是谁, 她唇边逸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不怪你, 除非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我和她相比,陛下只会护着她。”   皇后以为自己早已把情爱看淡, 但没想到再说出口时, 心还是会被拉扯地疼。   当初嫁给他时, 他还不是皇帝,而她一颗真心相付, 郎情妾意, 一切还是最美好的样子。   盛文帝原名李盛,是南温开国皇帝李闻的侄子。因为与她联姻,李盛得到朝廷重臣也是她父亲徐知重的扶持, 最终取缔李闻登基。   称帝后不久,盛文帝便纳一朱姓女子入宫封为美人。朱氏入宫后甚得盛文帝喜爱,甚至比皇后更早怀上身孕,诞下了皇长子李庭昭。   母凭子贵,朱氏很快便被封为贵妃,更得盛文帝宠爱,而皇后则逐渐被冷落,只是盛文帝碍于朝廷中徐知重的势力,仍旧尊她为后。   一年后,皇后诞下二皇子李庭绪。   虽失长子头衔,但李庭绪仍旧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也是太子的第一顺位。   皇后很高兴,虽然皇家情爱难忠贞,婚姻只磋磨了她一身伤累,但她仍希望也确信自己的儿子作为嫡子,会得到善待和重视。   可惜现实再一次让她失望了。   盛文帝久不立太子,对待李庭绪虽说不上坏,但也着实谈不上重视。而或许是宠爱贵妃的缘故,爱屋及乌,盛文帝对李庭昭倒是更疼爱些。   两位皇子长到十六七岁,朝廷劝谏盛文帝尽快立太子的呼声日盛。历来规矩多是立嫡不立长,更且贵妃朱氏是小门小户之女,皇后徐氏则出自名门望族,朝臣几乎一边倒的跟随徐知重支持立李庭绪为太子。   这种时候,盛文帝却突然下旨将李庭绪下派至芜州治理水患,声称是历练其能力,暗中却利用李庭绪不在京中的几年时间,削弱朝中徐氏家族的势力,培植亲信,为立李庭昭为太子铺路。   只是盛文帝或许确实低估了自己儿子的能力,李庭绪出乎许多人意料的将水患治理的很好,比预计更早地回京了。   这导致最近一段时间朝中对于李庭绪的支持声又水涨船高。   “今日之事,贵妃与其说是冲着本宫来的,不如说是忌惮绪儿治水之功挡了她儿子的路。这宫中母子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便是想通过抵损本宫来拉低绪儿声望。”   皇后的声音染上些哀愁,“怪只怪本宫无用,比不上她会讨陛下欢心,连累绪儿被陛下冷待,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楚。”   皇后从小被教导为人/妻为人母要贤良淑德,所以她治理后宫也一向平和宽宏,不争不抢。即便贵妃恃宠而骄,皇后也不屑于使用卑鄙手段铲除异己。   如今她却有些迷茫了,自己贤良淑德了一辈子究竟是对是错,她可以不在意贵妃嚣张嘴脸,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儿子被人伤害。   皇后怅然,深深一叹。   她看向容汐,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拍拍她的手有些愧疚,“跟着本宫这无用的主子,也连累了你。”   夕阳昏黄,漫过窗棂,容汐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突然想起七年前那次来玉坤宫,也是这样一个温柔宁静地有些落寞的黄昏,眼前的贵妇人也是这样将当时一身伤累的她牵到身边,轻轻拍拍她的手,道:   “以后跟在本宫身边做事,不会再受那样的委屈了。”   只是今昔相比,贵妇人少了几分鲜活畅意,多了几分沧桑疲惫。   容汐跪下,跪在皇后的身前,望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奴婢心中,娘娘是最好的主子,奴婢此生,定当用尽所有,护您和二殿下周全。”   七年前的那个黄昏,她便在心中如此发誓。   那是她人生中许久未见的光,也是她唯一能追寻的,活着的意义。   ————————————————   离开玉坤宫后,容汐往刑正司去。   待走进刑正司的厢房时,安美人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容汐皱眉,“怎么上了刑,我不是说了不准吗?”   屋子里负责审问的公公一抖,忙上前解释:“回容汐姑姑,这安美人实在嘴硬,问什么都不交代,奴才也是实在没办法,才用了点刑……”   容汐眯起眼来,目光锐利地刺向他,“她若死了,你替她交代吗?”   小公公不敢说话了。   容汐时常和刑正司打交道,与许多公公嬷嬷都熟悉。但她打量了这小公公几眼,倒是个生面孔。   容汐冷声道,“自己下去领罚,我会知会梁公公,以后你也不用再来刑正司当差了。”   梁公公梁之用是掌管内廷事务的总管公公,容汐管理女官,梁公公管理宦官,都是正三品,容汐与他有几分交情。   容汐让人将安美人带去偏房,请太医先为她疗伤。   过了一会儿,安美人精神稍微好些,容汐才简明扼要地问了她几个问题。   安美人反应冷淡,不答不语,这一点那小太监倒没骗人。   见她这态度,容汐也不再多问,只挑选了些信得过的刑正嬷嬷,吩咐她们仔细照顾着,切不可让安美人死了。   离开刑正司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刑正司外的宫道上一队巡逻侍卫正走来,走在队尾的一年轻侍卫偷偷往刑正司打量了一眼,却正巧撞见从大门走出来的容汐,年轻侍卫颇为英朗的面孔上晃过一丝惊慌和矛盾,赶紧目不斜视地跟着队伍走远了。   落云走在容汐身旁,小声说道:“安美人那样子倒像视死如归。”   容汐轻叹,“宁死也不肯出卖情郎,看来是情根深种。”   “那她为何连贵妃才是加害皇后娘娘的主谋也不供出?”落云道。   刚才容汐问她关于陷害皇后娘娘的事,安美人也是闭口不谈。   落云疑惑,“看今日宴上态度,贵妃娘娘显然是已经抛弃她这颗棋子,她又何必还替贵妃卖命?供出贵妃,她的罪或许还能轻些。”   容汐道:“想必贵妃娘娘当初找她合作之时,就已知晓她情郎身份,并以此为胁。安美人恐怕是担心情郎安危,才不敢供出贵妃。”   落云有些气恼,“那现在该怎如何是好?陛下让十日内查出结果,可眼下一点线索也没有。”   下午安和宫被从里到外搜了个遍,但是没找到任何关于安美人情郎的线索。容汐推测真正使安美人小产的罪魁祸首,是贵妃送给她的那盒可疑唇脂,便特意吩咐搜查侍卫留意此物,但也并没有搜到,估计早已被销毁。   安和宫宫人虽都被审问,但几乎都并不知内情,而唯一知内情的素心比安美人更加头铁,被审问时直接一头撞上石柱昏了过去,现在情况不好,也不知能不能醒过来了。   容汐思忖,“既然正路不通,不如反其道而行,从男方查起。”   后宫守卫森严,能和安美人暗通款曲的男子,必得是能够顺利出入后宫且不被怀疑的人。除去皇室中人,也就只有太医和内廷侍卫了。   “可这宫中太医和内廷侍卫人数众多,十日怕是查不完。”落云道。   “安美人如此情深,多半是与那情郎时日已久,但她入宫时间不过两年,平日里又深居简出,鲜少与外界交流,想来那情郎估计是她入宫前就认识的人,而她入宫前一直生活在芜州,那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同乡旧友。”   容汐思忖道:“可先查安美人受孕那几日,当值的太医和侍卫中有无芜州人。”   至于贵妃,容汐自然不甘心就此让她逃过一劫。   她盘算着,如果安美人情郎被抓,安美人没了顾忌,贵妃也就没了把柄。到时若能让安美人在陛下面前亲口供出贵妃幕后指使之事,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   延华宫。   彩月匆匆跑进殿内,在贵妃耳边小声道:“娘娘,安美人没死,那小公公被容司宫令发现了,已经被调离了刑正司。现在看守安美人的刑正嬷嬷们被容司宫令提点过了,小心谨慎的很,咱们恐怕很难再安插人接近安美人了。”   贵妃脸色阴沉,“哼,皇后可真养了只会咬人的好狗!”   今日好事全被容汐败坏,还害得她被陛下疑心。   彩月揣摩着贵妃脸色小心道:“娘娘也别太过担忧,安美人毕竟有把柄抓在咱们手里,为了她那情郎安危着想,她也不敢出卖娘娘您的。”   说完,贵妃脸色并未好转多少,毕竟是个隐患埋在那里,实在不能让她放心。   彩月不敢再多说,她微微转眸,视线下落,落到跪在一旁暗处的人影身上,似乎是想让她想想办法。   静默片刻之后,那人影说话了。   “娘娘,奴婢还有一计……”   话没说完,贵妃转手往那暗处摔了一个茶盏。   刺耳的瓷器碎裂声划过沉闷的空气,被碎瓷溅了一身,那人影却不敢吭声,只能跪的更低些,冷汗直流。   贵妃冷笑,“你还有脸献计?若不是你献计,本宫何至于落得如今地步?让你伪造安美人侍寝日子,你却偏偏挑陛下来延华宫赏梅留宿的日子,本宫瞧你是想害死本宫!”   那人影心中也是憋屈,盛文帝一月初那阵子天天留宿在各宫妃嫔处,若是把其他妃子侍寝的日子改到安美人头上,万一被改的妃子发现了不对,岂不是全都暴露?所以只能用贵妃的日子改。   可谁知,那日盛文帝偏偏在延华宫作了画,留下了证据。   人影一咬牙,忍下委屈,卑微道:   “是奴婢愚钝,犯了大错,奴婢甘受责罚,绝无二言!只是奴婢对娘娘的真心日月可昭,绝无欺骗!还恳请娘娘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此次定为娘娘排解忧患。”   贵妃生着闷气沉默了片晌,没好气地问道:“何计?”   那人影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现在看来,娘娘只要帮安美人藏好情郎,她就不会出卖于您。而藏一件东西最好的办法,是找来另一件东西替代它。”   贵妃沉吟,“狸猫换太子?让安美人去告发一个假情郎?”   “娘娘聪慧,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太子换狸猫’。”   ————————————————   回毓秀馆的路上,容汐经过馨兰馆,远远就望见唐丽儿站正在门口,而大皇子二皇子也在。   李庭昭脸上洋溢着热烈的笑容,一个劲与唐丽儿说话,夸她心灵手巧,今日宴上那“雪梅”真真人间美味,又夸她今日格外好看,脸蛋即使圆润了些也圆得格外可爱。   或是李庭昭性格热情,又或是他着实不善文学,他那夸人之词实在直白热烈,听得一旁经过的小宫女面红耳赤,向唐丽儿投以艳羡目光。   然而唐丽儿本人对李庭昭的马屁毫不受用,忍不住想白眼直翻,只是碍于李庭绪在旁,不好自露丑态。   唐丽儿对李庭昭爱答不理,对李庭绪则上心不已。   与哥哥不同,李庭绪的脸上只挂着得体的淡笑。唐丽儿担心李庭绪不爱吃甜食,问他今日宴上糕点是否还合口味,李庭绪也只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不错。   然而仅仅两个字就足够让唐丽儿心里乐开了花。   唐丽儿冲李庭绪巧笑嫣然,李庭昭心中十分不快。   受母亲影响,他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自从李庭绪自芜州返京后,李庭昭就更不喜欢他了。   倒不是因为朝臣成日捧高踩低,而是因为唐丽儿从那之后就对他越来越冷淡。   容汐远远望见这幅画面,实在不愿沾身这修罗场。   正准备绕路而行,李庭绪却一眼看见了她。   不得已,容汐只得上前请安。   李庭绪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温和,看着容汐的眸中却深邃了几分,带着些耐人寻味的探究。   暗恋中的唐丽儿敏锐的捕捉到李庭绪脸上的些微变化,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不过即便如此,唐丽儿还是老老实实地向容汐行了礼。   今日在尚食宫,容汐与她交易,只要她老老实实按照要求制作“雪梅”,上巳宴上也听从安排,容汐就不再追究她偷换香膏之事。   唐丽儿委实惊讶,抛开自身立场,她觉得容汐此次宽容的有些蹊跷,一点都不像这她的行事风格。   不过有便宜不捡是傻子,唐丽儿当然要捡了。   好不容易捡了个便宜,唐丽儿暂时不想得罪容汐,免得她又突然反悔。   容汐不想与唐丽儿废话,当下也不想掺和皇子们的爱恨情仇,所以请了安,不等二位皇子说什么,容汐便一脸恭顺地提醒道,“宫门快要下钥了,还请二位殿下早些离宫吧。”皇子长时间逗留掖庭终归不妥。   李庭绪没说什么,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非常配合地告辞离开了。   只剩下李庭昭,没了碍事的人,他似乎还想一对一再和唐丽儿培养一下感情。   容汐最擅长看人眼色,察觉出李庭昭的意图,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恭顺告辞,光速跑路。   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至于主子想怎么做,是主子的事,她一介女官,可管不了那么宽。   倒是跟着旁边落云一步三回头,远远瞅着唐丽儿小声嘀咕:   “小小麻雀,天天做梦飞上枝头当凤凰。”   容汐拽了她一把,“落云,别人的闲事少插嘴。”她眯了眯眼,“人这一辈子,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呢。”   落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回到毓秀馆,容汐打发落云去休息,自己也回屋锁上了门。   她着急回毓秀馆,也是因为还有重要的事。   容汐把藏在柜子里的衣服翻出来,是她离开异世时忘记换下的连衣裙。   麻利地脱下宫装,换上连衣裙,又把头发编成简单的麻花辫,容汐沿床边坐下,从胸口摸出玉佩。   今天的事,已经证明异世确是一千多年后的华夏大陆。容汐顾不上关心这一千年的历史如何浮沉,有多少王朝迭代,但不可能不担忧身边重要之人的生死命运。   从《南温丽歌》剧本中的只言片语,现在已知唐丽儿会成为南温太宗的丽妃,但却不知南温太宗究竟是谁。   盛文帝只有四个儿子,除了大殿下和二殿下,另外两位皇子一位已经病逝,一位尚在垂髫之年。   这位南温太宗,大殿下和二殿下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容汐不关心唐丽儿封不封妃,但是她十分关心“南温太宗”花落谁家。这关系到皇后娘娘和二殿下的命运,甚至是她自己的命运。   今日之所以对唐丽儿偷换香膏之事如此宽恕,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与此有关。   若要严肃处置,必得将唐丽儿所犯之事禀告陛下,那唐丽儿能不能活命都两说,能不能在以后被封妃就更未可知了。   容汐不确定唐丽儿的命运若被改变,会不会牵扯到“南温太宗”的命运,会不会伤害到皇后娘娘和二殿下的利益。   顾忌此,容汐必须得谨慎。   刚才观闻唐丽儿与两位殿下的关系,大殿下显然对唐丽儿一往情深,唐丽儿也显然对二殿下更为上心,但二殿下的态度却比较模糊。仅从他们之间的关系上,难以判断唐丽儿会成为谁的妃子。   容汐摸了摸手中玉佩,再次诚心感谢自己的幸运。   想必千年后的世界有“历史记载”可以告诉她确定的答案。   再有,容汐也想知道自己命运。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史书中会有她的未来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想起他,容汐心中温暖了些。   她还欠任南逸一句道谢和道歉。   吹熄蜡烛,又是熟悉的白雾。   从迷雾中走过,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起来。   这次来到的地方,不是荒山野岭,也不是任南逸家。   容汐环顾四周,她此刻正坐在一辆空无一人的大巴车上。   容汐皱眉,想起来了。   上次离开时,她原本想找个无人之处拨动玉佩机关,奈何任南逸的休息室被上了锁,那栋大楼里又时时有人走动。匆忙间,她出了门,看见马路边停着一辆大巴,车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黑色的车窗玻璃正好可以隔绝外界的视线。   容汐来不及犹豫,就在那辆大巴车上拨动了机关。   现在身处之地应该就是当时那辆大巴车吧。每次穿越回来的地点似乎都是上次离开时所在的空间。   容汐四处打量了一番,看日色是上午时分,大巴车正停在一个室外停车场里,旁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沪州阳湖风景区的字样。   沪州?   是什么地方?   外面传来一阵夹杂着口语和俚语的说笑声,几个看起来像是大巴车司机的大叔正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抽烟闲聊。大巴车的车门没关,几个大叔聊的正欢,容汐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下了车。   容汐围着大巴车转了一圈,发现外车身上印着旅游公司的名字,前车窗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温陵——沪州。   容汐大概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与此同时又觉得头疼,现在已经不在温陵了,要怎么去找任南逸?   她身上没有钱,没法自己回温陵,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还是得想办法联系上任南逸。   容汐思考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聊天的大叔。   “抱歉打扰了,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请问可否借您们哪位的手机一用,我给他打个电话。”   容汐记得这个时代的人们通讯极其便利,任南逸每天都会拿着一个名为“手机”的东西与人联系,“手机”似乎非常普及,人人都会有一个。   容汐留心观察过任南逸如何使用手机,那些乱七八糟的功能她还没琢磨透,但是打电话差不多可以做到了。   只可惜她自己并没有手机。   大叔很好说话,可能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像骗子,很痛快地借给了她。   容汐依着记忆中的印象,拨通了电话。   ————————————————   “亲爱的旅客,您搭乘的由温陵前往沪州的xxxx次航班开始登机了……”   上了飞机,朱宇忙着帮任南逸放行李,陈韦电话不停,为电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任南菲也整理着自己旅行箱,只有任南逸一人当个甩手大爷,神色灰败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朱宇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任南逸的脸色,在任南菲耳边小声问道:“菲姐,哥到底是怎么了?丢了魂似的。”   “谁知道,今早上起来就不正常,胡言乱语的,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任南菲想起早上任南逸发的疯,皱眉问朱宇,“他最近招什么新助理了吗?”   “没呀,一直就我一人。”   “他非说他招了个女助理。”   朱宇挠挠头,摸不着头脑。   任南逸望着窗外的机场跑道,今天温陵有些下雾,即使是白天,跑道上铺开的指示灯也依旧亮着,在茫茫白雾之中朦胧闪烁,显得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   任南逸努力在不真实中寻找真实。   除了他,没有人察觉到历史的改变。   除了他,没有人记得他身边有个打扮得像村姑的新助理。   “容汐”只在历史和戏剧中存在,她曾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被全部抹除,连带着与她相关的事件也在人们的记忆中修正,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走进了新世界,只除了他。   任南逸努力让自己接受这诡异的现实,但还是会忍不住感到崩溃。他不知道是自己脑子坏了还是被那女人下了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世界孤立,成为故事之外的第三者。   机上广播响起,提醒乘客飞机即将起飞,请注意关闭电子设备。   陈韦挂掉最后一通电话,摇头叹气,面色不佳。   朱宇担忧道,“韦哥,剧组那边怎么说?”   “唉,大概率是要延期了,从昨晚姜晓晓的事有消息流出之后,剧组那边就在紧急联系之前考虑过的几个比较合适的女演员,但是临开机没几天了,人家一时哪能给出档期?没戏!”   陈韦越想越心烦,“真他妈的倒霉!之前为了拿下陆导的电影把同档期的其他本子全推了,这下可好,陆导的电影基本是黄了,其他的戏也赶不上了,全踩空!”   任南菲听了,建议道:“实在不行,就让南温剧组考虑一下新人嘛,新人都在家抠脚,档期肯定能行。反正有任南逸和白璐抗收视,女二号用个新面孔也没什么大不了。”   “也在考虑了,可是郑导这人对演员一向挑剔,新人演技和经验毕竟差点,好歹是个女二号,短时间内也很难挑出个让他满意的。”陈韦皱眉道,“反正我也催了他们,差不多得了,真拍摄延期,场地租子人员费用杂七杂八加起来,剧组每天都是6位数的损失。”   壹北娱乐是《南温丽歌》的出品方,自然也是经济损失的承担方。其他参演艺人还可以凭演出合同向出品方索要延期赔偿,而任南逸身为壹北娱乐自家艺人,赔偿也是白想,只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   当然,陈韦对郑导说这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多给剧组点压力罢了。娱乐圈内关系错综复杂,郑导在圈内人脉和资源丰富,陈韦也不想因为这事把关系搞僵。   任南菲同为经纪人,自然也明白其中难处。她叹气,看了眼坐在旁边任南逸,还是那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木然地盯着窗外,似乎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任南菲气不打一处来,踢了他一脚。   “喂,我们一个个都替你的事烦心,你倒好,老神在在,置身事外,一点也不着急!”   任南逸眼珠终于转了转,“……我急啊,可我急有什么用?我急了剧组就能正常开机吗?”任南逸的眼珠又转了回去,颓然地摆摆手,“都是命。”   朱宇瞪大眼,“哥,你啥时候开始信命了?”   他不是最不喜欢整这些云里雾里的玄学的吗?   任南逸不理他,飞机马上起飞,任南逸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蒙上毯子准备睡觉。   希望再次醒来时,今早的一切都是梦。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容汐听着手机里传来机械的女声,重复了两遍,变成了忙音。   她挂掉电话,再打一遍,还是如此。   容汐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将手机还给司机大叔,她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算目前联系不上任南逸,她也不能在这里傻等。容汐决定先靠自己找到能查阅古籍的地方。   又向司机大叔打听一番,大叔们都让她去一个叫做“图书馆”的地方。   “沪州市立图书馆,书多得很哩!不过离这边有点远,你打车过去方便点!”大叔指指停车场不远处的出租车乘车点。   “打车?请问从这里去沪州市立图书馆大概需要多少钱?”容汐问。   根据之前一周的经验,这个世界行事几乎处处都要花钱,容汐估计打车也要花钱。   “走高架,100块够了。”   容汐摸摸身上能换钱的东西,也就手腕上一只翠玉珠镯。   “请问这附近有……当铺吗?”   “当铺?哦,景区对面那条老街里面可能有些典当行,你可以去看看。”   道了谢,容汐往老街去。老街古旧,尚且为这座现代化的城市保留着一隙古韵,容汐走了一段路,确实找见了一家典当行。   老板拿着她那翠玉珠镯瞅了好一会也不说话。   “掌柜,能当多少钱?”   老板戴着个金丝边圆眼镜,有些浑浊的眼珠透过镜片打量了容汐几眼,咧嘴一笑,小眼睛瞬间被挤没了。   “小姑娘,8000块,我看这玉成色不错,最多再加2000给你凑个整。”   容汐直接点了头。   她对现代世界的金钱没什么概念,对珠宝行情更不了解,她不想浪费时间纠结于老板是否诓骗,反正这钱足够她用了。   1小时后,容汐顺利到达沪州市立图书馆。   在前台询问一番,管理员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查阅古籍的话去三楼的历史文献阅览室,不过需要借阅卡,用个人身份证办理。”   身份证?她自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容汐只得作罢。   唉,靠她自己还真是寸步难行,还是得想办法先联系上任南逸。   容汐此刻无比想念他。   走出图书馆,时间临近中午,阳光有些火辣。   容汐在图书馆附近的街区转了转,发现这一片还挺繁华热闹,商场、饭店、广场,人流密集。稍微抬抬头,就能看见高楼大厦上一堆大屏在播放各种各样的明星广告,容汐在其中还看到了任南逸。   容汐走过去,发现任南逸的大屏广告下面正聚集不少年轻的女孩子,她们举着印有任南逸名字的手幅和灯牌,叽叽喳喳地,洋溢着雀跃的笑容,让周围的空气都快活了起来。   她们应该是任南逸的粉丝,容汐记得之前跟着任南逸跑行程的时候,也经常会在目的地见到这样的女孩子。   容汐惊叹于这些女孩的热情,但朱宇有时候却对这些女孩感到头疼,痛骂黄牛私卖任南逸的未公开行程。   容汐不懂“黄牛”是什么,牛还会卖东西吗?   朱宇没告诉她。   容汐心思一动。   有大量粉丝聚集,说明任南逸会在这附近出现吗?   容汐欣喜,忙向女孩们打听。   关于偶像的事,女孩们最热情,“对呀对呀,下午两点有他代言的美妆品牌新品发布活动,就在旁边的酒店,这次放了很多粉丝票出来,聚在这里的粉丝都是等着去参加活动。”   女孩看看表,“再过一会儿就好进场了。”   话音刚落,旁边突然爆发出尖叫声,“啊啊啊啊啊任南逸!!!”   紧接着地动山摇,一堆人乌泱泱地涌了过去,容汐面前的几个女孩听到动静,来不及和容汐多说,也激动地往人群拥挤处奔去。   容汐连忙跟上她们,站在人山人海之外张望到了一辆黑色保姆车迅速驶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酒店和停车场门口都有许多黑衣保安在维持秩序,粉丝站在警戒线外也不能追进去,保姆车没影之后,大家纷纷四散开去。   容汐上前与保安交涉,说自己是任南逸助理,保安问她要工作证,容汐自然没有,保安立刻就把她当成粉丝赶走了。   酒店周围安保严密,容汐观察一圈,偷混进去肯定是不可能了。   容汐思忖一番,回到粉丝聚集之处。   “请问,你们的粉丝票是从哪里弄到的?”   既然工作人员混不成,混成粉丝总行吧?   这次运气不坏,正巧撞上他也来沪州,容汐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他,否则这次错过了,她该怎么再找到他?   几个女孩不吝解答:“官网买哒,怎么,你没票吗?”   “嗯,之前没买到,现在还能买到票吗?”容汐作遗憾貌。   “官方渠道肯定早抢没了。”女孩见她难过,又安慰道:“不过要是实在想进的话,要不你去门口的黄牛那里问问?他们可能还有点余票,不过黄牛比较坑,会加价的。”   女孩四下张望了下,给她指了指不远处三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   容汐看过去,哦,原来“黄牛”是这个意思。   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不过容汐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黄牛身边正围着几个女孩在和他讨价还价,看来这黄牛手里确实有票。   容汐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有市无价,原价800的门票已经被炒到5000块。几个女孩都在争,黄牛有恃无恐,还想继续抬价,容汐立刻一沓钱甩在他面前。   “九千九,票给我。”   黄牛和几个女孩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容汐,心中嘀咕,这一定是真爱了,为爱一掷万金,牛批,富婆。   拿到门票,容汐彻底只剩两袖清风。   仔细将票揣进怀里,容汐却轻笑。   这算不算体会了一把五陵年少争缠头的滋味?   下午两点活动正式开始。   容汐坐在粉丝席,远远看见那挺拔的身影走上舞台,不知为何,嘴角情不自禁地微扬起来。   也不是多靠谱的人,可容汐见着他,心里却感觉踏实。   但任南逸的状态似乎不是特别好,妆容可以遮盖掉他眼下的青黑,却遮不去眸中的黯淡,不过为了工作,他仍强打起精神和台上台下互动说笑。   容汐努力冲他挥手,希望他能发现她。可惜,任南逸并没有看到她。   粉丝席离舞台比较远,灯光又暗,夹在一群都在冲他疯狂挥手的粉丝之中,想让他发现也确实不怎么容易。   “任南逸我爱你!!!”   耳边炸起一声嘶力竭的呐喊,容汐被吓了一跳,其他女孩们却习以为常,呐喊声此起彼伏。   容汐被狂热包围,再一次惊叹于千年后的人们对爱的直白和热辣。   若在南温,未婚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冲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大喊我爱你,会被路人视作妓/女,被家族视为耻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若是已婚女子如此,可能连命都得丢了。   而在这里,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漫长的时光让世界变了样。   容汐叹了口气,揉揉累酸的手腕,着实不好意思像她们那样冲任南逸疯狂喊叫。   容汐准备先休养生息,想等这些热情的女孩子们累了她再想办法突出重围。   然而容汐算错了,这些女孩们根本不会累!   活动已经过半,女孩们热情和体力丝毫不减,容汐有点急了。   此时正好到了粉丝互动环节,主持人笑着把目光投向粉丝席:   “亲爱的粉丝宝宝们,接下来是互动环节,有没有人愿意上台和我们的代言人任南逸一起做个活动呀?愿意的宝宝把手举起来,我们随机挑选一位好不好?”   女孩们瞬间疯狂,周围挥舞地双手差点拍到容汐脑袋上。   容汐一咬牙,也高高地举起了手,为了突出重围,她干脆垫着脚跳了起来,实在不行,她甚至做好直接冲上舞台的准备。   算了,脸皮也没那么重要,再不赶紧的,九千九打水漂了。   “好的!我看到这位宝宝特别积极,我们就欢迎这位幸运的宝宝上台好吧!”主持人一眼瞄到人群中直蹦高的容汐。   一束光打到容汐的位置,任南逸循着光望过去,一瞬间,他瞳孔骤缩,笑容硬生生地僵在脸上。   容汐瞧见任南逸神色,心中默默一叹,她好像又一次把他吓到了。   想想这男人也是怪惨的,平白遭受这么多“见鬼”的事情,容汐当真感到过意不去。   容汐走到台上,主持人公式化地向她打招呼,任南逸终于稍稍回神。   他现在很想拉住这女人好好问清楚一切,但碍于一屋子眼睛和镜头盯着,任南逸还是保持住了理智。   他向容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点头问候,远看台上仿佛其乐融融。   只有容汐挨在近处,听见任南逸借点头问候的时机在她耳边低声道:“散场后给我等着,我让人来找你,不准跑!”   容汐稍一抬眉,瞥见任南逸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容汐听话地点点头,花了大把银子好不容易“一睹芳容”,她哪会跑?   打完招呼,主持人挂着职业的微笑继续cue流程:   “好啦,这次互动内容就是请任南逸为粉丝宝宝从我们春夏新系列的口红中,挑选一个最适合的颜色亲自为她试色好不好?” 第23章 点绛唇   口红?   容汐看向主持人手边桌上摆着的一列“口红”, 似乎是现代的唇脂,只是颜色要丰富的多。   所以说是让任南逸给她点唇吗?   容汐的脸色变得有点怪异。   “来,我们请任南逸先挑一个适合粉丝宝宝的颜色好不好?”主持人殷勤地为任南逸让出位置, 请他到桌前挑选。   主持人也算主持过不少类似的品牌活动, 这种环节早已见惯不惯,就连男明星一般会挑选什么颜色也了如指掌。   毕竟是给粉丝选嘛, 都是些年轻女孩,男明星通常都会选些青春亮丽的颜色。   主持人微笑着看任南逸走到桌前,又看向桌上一排不同颜色的口红, 心中默默预测任南逸大概率会选偏珊瑚粉的“桃花仙子”或者偏西柚色的“日光精灵”。   谁成想,任南逸看了一圈, 拿起了最右边“恶魔之吻”。   “恶魔之吻”, 色如其名,是整个系列中最深沉浓烈的颜色,偏棕调的深树莓色。   主持人心中咯噔一下。   台上这位粉丝看起来是个文静内秀的小姑娘, 打扮的也很保守, 任南逸给人家选这个颜色……真不怕气死粉丝呢……   任南逸唇边逸出一丝恶狠狠地笑, 觉得没有比这个颜色更适合容汐的了。   这女人把他折腾成这样,“恶魔”自当配“恶魔”。   任南逸揣着坏回到容汐身边, 却见容汐脸色怪异, 似有所思。   见他已经选好口红, 容汐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 似乎做好什么心理准备似的,冲他道:“来吧。”   任南逸见她一脸大义赴死状,顿时心里憋气, 压低声音道:“干嘛,嫌弃我给你涂口红?”   容汐一脸正色地摇摇头,“别误会,只是因为在南温,男女之间只有夫君才可为妻点唇。不过你们这里既然没有这种习俗,我自当入乡随俗,不会嫌弃你的。”   说罢,容汐闭上眼,一脸大义凛然。   任南逸的脸色却怪异了起来,耳尖莫名飘起两朵红云,握着口红的手也突然就紧张地出了汗。   妈的,他紧张个屁?   任南逸深吸气,努力按捺住心口莫名的咚咚直撞,抬起手来为容汐涂口红。   眼前的女人一张白净小巧的鹅蛋脸粉黛不施,树莓色调的口红轻轻点在粉嫩柔软的双唇上,显得格外妖冶性感,像熟透的樱桃,诱人采撷。   任南逸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紧张到手抖,又怕涂坏,动作就很轻,不知是不是弄得她有些痒,容汐原本阖着的双眸长睫轻颤,微微睁开,正对上任南逸黑曜石般的眼眸。   任南逸瞳孔一颤,手抖的更厉害了。   “闭眼!”他低喝道。   瞎看什么看!   容汐原本是想告诉他赶紧的随便涂一涂完事了,好不好看她无所谓的,但被任南逸这么一吼,容汐只得闭眼闭嘴,也懒得说了。   不过他虽然说话凶得很,手上动作倒是越来越温柔仔细,油润的质感在唇上一点点铺开,任南逸涂地非常认真。   或许是任南逸涂的太慢太久,又或许是他动作太过温柔缱绻,容汐闭着眼禁不住想,这男人若在南温,能不能算是个好郎君呢?   而她这一生,是否也能遇到好郎君,晨起点绛唇,月升相拥眠,每日柴米油盐,过最平凡的日子。   想到最后,容汐笑了,笑自己痴了。   大概是近朱者赤,和任南逸这样单纯的傻子在一起待久了,她也开始做单纯的梦了。   可惜的是,她既没有单纯的资格,也没有做梦的资格。   那样平凡又幸福的日子,注定不属于她。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主持人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任南逸终于涂完了。   主持人赶紧闭着眼一通吹捧安利然后欢送容汐下台,容汐已经顺利和任南逸接上了线,目的达成,她也不想再站在台上被众人围观,于是顶着紫红紫红的大嘴唇麻溜地下了台。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任南逸却突然反过味来。   因为入乡随俗,所以才不嫌弃他,那本质不还是嫌弃他吗?   淦,这女人不仅坏得很,还没眼光。   ————————————————   下午四点,发布会结束,宴会厅里粉丝有序散场。   容汐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果然瞧见朱宇朝她这边来,只不过朱宇似乎对她很陌生,只让她跟他走,连她叫什么好像都不记得的样子。   容汐怀着疑惑跟随朱宇乘上员工电梯,电梯最终在12层停下,是贵宾客房区。   领着容汐走到任南逸房间门口,朱宇刷卡打开房门一让身,冲容汐道:“哥让你进去等他,一会儿媒体采访结束他就过来。”   容汐点点头,走了进去。   朱宇将房卡插进取电器,神色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就关门离开了。房间是豪华套房,除了卧室和洗手间还有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阳光从通透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窗外车水马龙,一片繁华。   容汐随意打量一圈,房间非常整洁,桌上的几瓶矿泉水整齐排列,皆未开封,卧室床铺板正,一丝褶皱都没有,显然任南逸之前并没有在房间里待太久。   容汐走到起居室,背对落地玻璃窗的沙发上搭着任南逸的黑色风衣,没拉链的行李包随便地扔在一旁,有书本样子的东西从包里露出一角。   走近,容汐在那露出的一角上看到“南温”的字眼。   容汐迟疑一下,还是把那一角从包里抽了出来。   果然是《南温丽歌》的剧本,是之前她没能看完的完整版剧本。   容汐在沙发上坐下,将剧本放在膝上,重新翻到了上巳宴那一章。   这一章的内容已经和她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也并不与她在南温所经历的完全一致,但她活下来这一点确实是事实,而且从剧情描述中,“容汐”这个角色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恶毒了。   看来她确实改变了历史,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这本剧本有些发旧,里面可见许多写写画画的标记和注释,看得出任南逸准备得很认真。   容汐发现凡是“李庭绪”的台词部分,全部被任南逸用记号笔标出。   想起南温太宗的问题,容汐凝眉,刚想继续往后翻,手中的剧本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抽走。   手中一空,容汐回头,见任南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任南逸背光站在沙发后,隐在阴影中的俊脸板着,像个来讨债的恶煞。   他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你给我把这一切好好解释清楚!”   送走了媒体和粉丝,酒店宴会厅恢复了安静的空旷,等朱宇处理完各种善后工作,天已经完全黑了。   朱宇看看时间,乘电梯去了12层。   走到任南逸房门外,朱宇抬手又犹豫,没能按下门铃。   哥已经和那个女人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引得朱宇浮想联翩。   不过是个只见过一面的粉丝,朱宇不懂任南逸为什么急着要把她带回自己房间。   他一向觉得任南逸不是那种人,可他今天举动着实怪异。   难道涂个口红还能一见钟情了?   就算真是一见钟情了,也不用这么猴急直接领回房间吧……   唉,哥今天一整天都很怪,朱宇真的头大。   在房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朱宇深吸一口气,还是按下了门铃。   出乎他意料,门很快被打开了。   朱宇下意识打量了一下任南逸的衣着,还是他采访时穿的那套衬衣西裤,整整齐齐,连一颗扣子都没开。   抻着头往里望,朱宇看见那位粉丝女孩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坐姿端庄,无波无澜,似乎正在沉思。   朱宇松了口气。   哥果然不是那种人。   任南逸撑着门不耐烦了,“看什么呢你?有事快说!”   “哦哦。”朱宇回神,“我就是问问哥你晚上吃饭吗,吃啥?我给你买。”   任南逸现在没胃口,他刚想回绝,就听到肚子咕噜叫的声音,震天响。   这绝对不是他发出的声音。   任南逸回头,看见容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捂住可怜的胃肠。   容汐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任南逸嘴角抽搐了一下,冲朱宇道:“去酒店餐厅订个包厢,两位,我马上下去。”   “哦好的!”   朱宇离开后,容汐看向走回起居室的任南逸,问道:“所以,朱宇不认识我,也是由于历史改变的原因吗?”   任南逸在她对面坐下,点头道,“其中是什么原理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除了我,没人记得原来的历史,也没人记得现实中的你。”   容汐垂眸,心情有些复杂。   刚刚,她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任南逸解释了一遍,她也从任南逸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有好有坏。   好的是,历史确实改变,她不必背负污名死于非命,任南逸也终于相信她是真正的容汐。   坏的是,她改变历史的同时,也导致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像朱宇这样,记忆被篡改。   容汐问道:“那你呢?我看《南温丽歌》的戏本似乎也改变了不少内容,这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任南逸抬眸,瞧见她眸中的惭愧和担忧,任南逸顿了一下,转开了目光,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影响,重背一遍台词罢了。”   关于档期推迟的事,任南逸没说,也不想说。   只是即便如此,容汐的愧疚感还是加深了,“……抱歉,这些日子原本已给你添了诸多麻烦,结果来不及感谢,就又一次连累了你和你的朋友。”   她眉间微蹙,眸中盈满歉意道:“亏欠你的恩情,我愿意……”   容汐原本想说她愿意尽己所能补偿他,但转念一想又感到沮丧无力,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尚且事事都要依靠于他,又拿什么补偿呢?   任南逸瞥了她一眼。   “愿意什么,以身相许?” 第24章 古籍   任南逸哼哼一声, 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起刚刚发布会上给她涂口红时的样子,他鼻孔出气, 她不是嫌弃他吗?   “这……”容汐一愣, 眼帘微垂,长睫有些为难地扇动了一下, “倒是不行。”   任南逸脸一僵。   所以他这是又被亲口嫌弃了一遍?   任南逸此刻真想啪啪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问的什么鬼问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重重地啐了一声:“谁要你行?傻啦吧唧的!我还嫌弃你呢!”   容汐不懂他突然的暴躁, 既然都不行,那不正好?   虽是不解, 但她也不敢多说再惹他不快, 于是便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   任南逸白眼翻上天,和这古板的女人简直无法对话。   他抓起沙发上的风衣大步走向门口,“不聊了, 吃饭去!”   打开房门, 任南逸回头瞅一眼还坐在沙发上发愣的容汐, 道:“走不走?不吃拉倒!”   容汐赶紧点点头跟上,心中暗叹, 这男人变化莫测的暴躁脾气, 简直比圣意还难揣测。   酒店中餐厅的贵宾包间位置幽静隐蔽, 落了座,任南逸拿过菜单看了她一眼, 容汐直接道:“我吃什么都行。”   这女人一贯这样, 任南逸也懒得问了,熟门熟路地点了几道口味传统的招牌菜。   席间,因为各怀心事, 两人都吃得不香。   容汐盛了碗鱼汤,手执汤匙心不在焉地在碗里转了几个圈,将浮在面上的油花撇开,低头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心里寻思着之前在任南逸戏本上看到的那些被标记出来的台词。   她抬眼看向任南逸,却正好撞上一直瞧着她的那双眸。   任南逸皱眉,“有话就说。”   容汐停顿一下,道:“我想问,你在那戏中饰演的是二殿下李庭绪吗?”   “嗯。”   “那他就是南温太宗?”   容汐隐约记得以前任南逸和朱宇聊天时,曾提到任南逸在新戏中饰演的是男主角,那么纳唐丽儿为妃的人应该就是李庭绪。   对面的人又“嗯”了一声。   容汐突然间就松了口气。   任南逸抬眸盯她,“李庭绪对你很重要?”   容汐想了想,点点头:“二殿下是皇后娘娘最重要的人,也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顶灯暖光照亮她的一潭黑眸,里面盛满清澈的忠诚和认真。   任南逸没说话,心底却生出些烦闷。   容汐个人相关的历史记载并不丰富,任南逸即便查阅了一堆资料,对容汐在南温的人生点滴也所知甚少,甚至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很难拼凑全。   关于容汐与皇后、李庭绪的关系和过往,他只知道容汐当上司宫令之前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再多的便无从得知了。   容汐眼里盛满的故事,让他感觉自己即便和她面对面相坐,却也好像相隔无数山川星辰之远。   那些与皇后与李庭绪相关的一切,才是她人生故事的主线。而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个在角落一闪而过的龙套吧。   任南逸感到些许的失落和不爽。   明明她已经把他的人生激起轩然大波,而他对于她,好像并不重要。   容汐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神色,道出她这次来找他的主要目的:   “……关于皇后娘娘和二殿下,我有些事情想要知道,今天我去了一趟图书馆想要查阅古籍,可我没有身份证,办不了借阅卡,请问……”   容汐顿住了,亏欠他的恩情无以为报,又再一次索求他的帮助,着实让她心中倍感惭愧。   容汐觉得,对于他而言,她大概是个隔了一千年的陌生人,他没义务一再关照她。   果不其然,任南逸脸色更臭了,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并不加掩饰。   然而他低头塞了口饭,却闷声道:   “知道了,我带你去。”   ————————————————   晚上7点的市立图书馆依旧灯火明亮,只是人声比白日稀落不少,来晚读的人毕竟少些。   任南逸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张借阅卡,和容汐去了三楼的历史文献阅览室。   历史文献阅览室里书籍文字晦涩,一般只有相关专业的研究者会来这里查阅资料。现在这个时间,阅览室里除了管理员再没其他人了。   靠窗的书桌前,任南逸单手撑着脑袋凑在容汐身边,和她一起翻书。   任南逸承认自己之前看的那些历史读物是小儿科了,因为容汐找来的书,他几乎一句话都读不懂,竖排的古文看得他头疼。   任南逸的目光从艰涩难懂的文字上离开,稍一抬眼,便落到容汐的脸上。   容汐轻抿着粉唇,乌黑的眸子紧紧追寻在字里行间,白净的脸上写满专注。相比任南逸坐得歪歪斜斜,容汐则挺胸直背,坐得笔直。   这女人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端着仪态,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做作,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刻进骨子里般,严谨却自然,有一种水到渠成的美感。   任南逸的目光再也没回到书本上,他就那样撑着脑袋,她看书,他看她。   台灯暖黄色的光将她的轮廓模糊,朦胧中,她离他很近,他只要再凑前一丁点,她的发丝就会蹭到他的脸。   她又离他很远,仿佛灯火阑珊处擦肩一瞥的瞬间,就是他和她能拥有的全部。   空落落的感觉又在任南逸的心中回荡。   容汐看书看地专注,完全没注意任南逸的目光。   古籍中的记载再次证实了李庭绪即是南温太宗,而皇后娘娘在新帝登基后被封为皇太后,安稳喜乐地度过晚年,寿终正寝。   唐丽儿也确实在李庭绪登基后被封为丽嫔,是李庭绪后宫伊始,除皇后外唯一一位嫔妃。半年后,唐丽儿升妃位。   从唐丽儿在南温太宗后宫中的元老地位和升迁速度来看,李庭绪或许当真对她宠爱非常。容汐摇摇头,回想起李庭绪现在对唐丽儿不温不火的态度,不知二人感情日后是如何升温的。   容汐大体了解了一下李庭绪登基前的历史经过,其实自他从芜州返京之后便无太多折难,仅从简短文字记载中来看,甚至可以称得上顺遂,且目前距离李庭绪登基的日子并不远了。   史册记载盛文二十一年九月,盛文帝病逝,次年一月李庭绪行继位大典,改年号为徽和。   而容汐现在所生活的时间点,正是盛文二十一年三月。   心中牵挂安美人的案子,容汐又在各种书籍中细细搜寻一番,最终只在几本野史杂谈中发现相关记述:安美人情郎为一吕姓宫廷侍卫,是安美人芜州同乡。安美人被捉后曾亲自向盛文帝告发与自己暗通首尾之人是李庭绪,称自己未入宫前,便在芜州与李庭绪相识相知,彼此情愫渐生。好在真情郎主动自首,安美人的诬告并未得逞。   野史杂谈或许有戏说成分,可惜容汐无法在正史中找到关于此事的任何记载,就连安美人此人,在皇家族谱中都不存在。   由当权者撰写的正史,似乎不想保留这种皇室丑闻,于是便连人带事,将这污点完完本本地抹掉了。   容汐又将野史杂谈中的记载看了一遍,关于情郎为同乡侍卫这一点倒是与她之前的猜测不二,而安美人诬陷李庭绪的事情,若其为真,容汐揣摩这下作的法子多半又是出自贵妃之手。   不过无论从野史所记载的结果来看,还是从李庭绪称帝的历史大走向来看,这件诬告之事不管真假,都不会对李庭绪和皇后娘娘造成严重恶劣影响,容汐便放心了。   担忧之事,牵挂之人,都已尘埃落定,放在书页上的手犹豫一瞬,容汐还是翻到南温女官列传这一部分。   “嗯?”   盯着那一列小字,容汐皱了眉。   “怎么了?”   容汐蹙起的秀眉终于让任南逸的目光从她的脸上重新回归书本。   在一列列难懂的小字中看到“女官”二字,任南逸一下子懂了,心也瞬间被揪了起来。   “你……会遇到不好的事吗?”   容汐一愣,歪头看向任南逸,见他一脸紧张,忙摇摇头道:“你误会了,不算是不好的事,只是……”容汐歪着头想了想,“不明所以的事。”   “是什么?”任南逸的脑袋凑地更近了。   容汐指指书中一列小字:“徽和元年,一月,容氏退,谢氏继司宫令之位。”   一介小小女官,自然不值得史书给予太多笔墨,容汐并未在文字记载中找到自己未来命运的详细走向,除了这一行小字。   “意思是,等李庭绪当了皇帝,你就不再是司宫令了?”   容汐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有人害你吗?这个谢氏又是谁?”   “谢氏,或许是现在的尚宫谢蘅。”   历任司宫令,多由尚宫之位升迁。容汐之前也当了两年尚宫,曾与谢蘅在尚宫局共事过,对她有过一些了解。   谢蘅是个寡言无争之人,不沾任何后宫间的党派斗争,一心只专注于差事,做事妥帖利落。这样的人,无论能力和心性,倒确实是继任司宫令的好人选。   至于容汐退任的原因,她没有找到任何历史记载,而她退任后的下落,也不可知。   不过,容汐倒不觉得是有人害她。   她安慰任南逸道:“新帝登基调整内廷官职也是常事,既然最后是二殿下当权,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想必不会恶待于我。”   任南逸对李庭绪这样遥远的历史人物可没那么多信任,他心中还是觉得不安,又见容汐一副不甚担心的模样,他就更加着急上火。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天天不当回事,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容汐一愣,看向任南逸板着的脸,眉毛拧巴成一团像要发怒的大猫,桀骜的眼眸瞪起来显得有些凶狠,眼眸深处却是担忧。   容汐的眉眼突然就软了,弯出柔软的弧度。   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却总要用凶巴巴的面孔伪装。   容汐脸上突然如春水融化般的笑,看得任南逸眉眼一怔,心头一跳。   只听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地对他道:   “我会的。”   走出图书馆的大门,月色冷冷,春日夜晚的风吹拂脸颊,还携着些寒凉。   容汐与任南逸并肩走下长长的阶梯,明明已经放缓了脚步,却还是很快就走完了眼前的路。   在阶梯下站定,容汐决定与任南逸告别。   “……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记得。”   容汐攥紧手心,止住眼底微微泛起的酸涩。   “很高兴认识你,任南逸。”   任南逸撇开头,没有说话。   图书馆对面的商业街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隔着一条马路,热闹不到任南逸的心里。   “你冷吗?”   容汐一愣,不待她回答,任南逸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一样冰凉。   任南逸脱下外套披到容汐身上,指指对面的商店街道:“有卖奶茶的,我去买两杯热奶茶,你在这等我。”   “不用……”容汐想叫住他,可任南逸头也不回的走了,步子快的好像生怕被谁叫住似的。   望着他已经跑过马路的背影,容汐叹了口气。   告别,原来这么难。   手边突然传来两声震动,打断了容汐有些悲伤不舍的情绪。   循声摸去,是任南逸的手机落在了外套的口袋里。   她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屏幕上是一条新闻推送,和陈韦刚刚发来的消息。   容汐盯着新闻推送上言简意赅的小字,心中一坠。   陈韦的消息在屏幕上无法看到具体内容,心中预感越来越强烈,容汐没再犹豫,依照之前无意间看到的数字,解开了任南逸的密码锁。 第25章 容汐   任南逸并不是真的想喝奶茶, 只是不想把“再见”说出口。   说了“再见”,或许就真的是再也不见了。   任南逸在奶茶店门口磨磨蹭蹭地排着队,越排越靠后, 逃避现实般想能拖一会是一会。   终于, 奶茶店的客人全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任南逸不情不愿地走到柜台, 点了两杯招牌热奶茶,准备付钱时一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落在外套口袋里。   任南逸回到图书馆门口时, 看见容汐正拿着他的手机看消息,秀眉紧蹙。   意识到什么, 任南逸急忙冲上前把手机从她手里抽走。   但已经晚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闻:“女二号姜晓晓吸/毒被捕, 《南温丽歌》或将延期开机。”   同时还有陈韦刚刚发来的消息,显然今日和电影方还是没有谈妥。   容汐紧紧拽住他的衣袖,“电视剧延期的事,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任南逸死攥着手机, 背过身去板着脸道:“这不关你的事。”   “陈韦说, 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代替姜晓晓出演容汐,就能按时开机, 你电影的事情就不会受到影响。”   容汐走到他的面前, 认真又诚恳:“这件事, 我或许可以帮你。”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   任南逸之前不想告诉她, 就是怕这女人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电影的事, 任南逸嘴上不说,但心里确实很着急很难过,但他不想自己的着急难过成为容汐自责的枷锁。   任南逸缓和心情, 语气软了软,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需要你替我弥补。”   容汐低下头沉默了,就在任南逸以为她已经被说服的时候,却听她低着头道:   “如果你为了活命,无意中害我陷入了困境,你会对我负责吗?”   任南逸语塞。   容汐抬起头,看向他的眸中是比之前更坚定的星光:   “如果你的答案是‘会’,那我也一样,我会对你负责。”   ————————————————   晚上十点,陈韦接到任南逸的电话,说自己认识一个新人,或许可以出演容汐。   陈韦迷惑,不知道任南逸从哪认识的新人,等他见到任南逸把那新人带来就更迷惑了。   这哪是新人,根本是个素人。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陈韦勉为其难地答应容汐从剧本中挑一幕戏试试看,等看完容汐的戏,陈韦态度立马就变了。   他有些兴奋地走出房间给郑导打电话,殷勤地向郑导推荐一位和容汐这个角色同名的演艺圈小新人。   酒店房间里只剩容汐和任南逸两个人。   任南逸也是第一次看容汐演戏,虽然知道她是自己演自己,但还是有些被惊艳到了。   如果她是个现代人,或许真的如闻凯所说,天生是当明星的料。   “……如果试镜成功,按你说的,我会帮你和剧组商量好,调配你的拍摄时间,每隔8天,可以请一天假。”   “嗯,麻烦你了。”   依照容汐的计划,利用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她每次最多在现代停留8日,然后回到古代继续她在南温的新一天,等一天结束,到亥时就寝时,又可再回到现代停留8日。   《南温丽歌》依计划拍摄4个月,容汐会以这样的循环在现代度过4个月的时间,等那之后,她再彻底离开。   这个计划中,剧组拍摄时间的调配倒是问题不大。   演员们即使不轧戏,也总是会有个别其他行程,每月请个三四天假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女二号戏份比主角少,拍摄日程本来就不会每天排满,或许根本用不上请假。   只是,任南逸看向容汐,他担心她会太辛苦。   任南逸觉得自己脾气就挺倔的了,可这女人有时候比他还倔。她脸上的坚定,让任南逸知道自己多说什么都是无益。   任南逸叹了口气,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起身准备离开。   “这是给你单独开的房间,你今晚先好好休息,郑导那边有些消息的话,明早再说。”   容汐点点头。   走到房间门口,任南逸突然停住了脚步。   隔着房间半昧的灯光和落地窗外朦胧的月光,任南逸背对着容汐,站在门前的阴影中,声音染上了夜色的哑和沉,低低传来。   “谢谢你,容汐。”   容汐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他微红的耳廓和匆匆推门而去的背影。   第二天,容汐跟随任南逸一起返回温陵,鉴于容汐现在还没有身份证件,没办法坐飞机乘动车,任南逸索性把自己的飞机票退了,开车带容汐回温陵。好在沪州和温陵相隔不远,几个小时的车程罢了。   郑导的试镜最终安排在两天后,这两天的时间,任南逸有工作不能一直陪在容汐身边,便请任南菲帮忙找老师,教导容汐一些拍戏相关的内容。   任南菲这两天本来也是闲着,便陪着老师一起给容汐上课。容汐对影视剧拍摄的种种都很懵懂陌生,显然是从没受过相关训练真素人,可她对“容汐”这个角色却又把握的很精准,对新知识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这让任南菲很惊奇,更倍感兴趣,正好她现在想选个新人带带,眼前的人或许是个好苗子。   趁课间休息,任南菲询问容汐有没有签约经纪公司的意向,容汐回给她一个微笑,让她去问任南逸。   任南菲狐疑,想试探她和任南逸是什么关系,便装作随意问道:“哎,你和我弟是怎么认识的?”   容汐想了想,正经道:“路上认识的。”   任南菲一脸问号,“路上?什么路?”   “马路上。”   “哈?”   任南菲更迷惑了,她旁敲侧击各种方法套了半天话,最终也没套出什么有用信息。在容汐口中,她和任南逸的关系永远只有四个字,“普通朋友”。   任南菲纳闷了,自认也算是娱乐圈老油条了,对付新人绰绰有余。容汐看起来不过是个20左右、还没进社会的小姑娘,可待人说话,波澜不惊稳如泰山,感觉心态比任南菲更加老油条。   面对容汐一脸温和礼貌却又莫名压迫的微笑,任南菲惨败,觉得或许从自己的蠢弟弟那里套话更容易。   两天后,试镜顺利通过。   距离正式开机还有几天时间,容汐想先回古代处理一下安美人案,等开机前一天再回来。   晚上和任南逸商量这事时,任南逸没说什么,只从兜里掏出一个新手机塞给她。   “里面存了我的号码,下次万一再穿到乱七八糟的地方,打电话给我。”   容汐仔细将手机收好,“谢谢你。这次回去,我会谨慎行事,保证以后不再发生改变历史走向的事情。”   时空之间是会产生影响的,她不能再害千年后无辜之人平白受累。   任南逸道:“要保证,你必须得好好活着。”   “我会的。”   再次从任南逸家的客房离开,白雾之后,容汐回到了熟悉的厢房,古香古色的纸窗外,月色尚在。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容汐躺回床榻,浅眠间,做了些混乱的梦。   梦见十三岁时,她跟着花房资历长的嬷嬷第一次去玉坤宫送花。嬷嬷不小心打碎了皇后娘娘心爱的琉璃花瓶,她害怕责罚,想嫁祸给容汐。   容汐那时年纪小,刚入宫不到半年,性子里还有几分无用的天真,凭自己的聪明,没让那嬷嬷得逞。   之后无数个生不如死的日夜,才让她明白那或许不是聪明,是愚蠢。   又梦见那个大雨倾盆的寒夜,雨打花落,一地红泥。   她一个人在御花园,用满是冻疮的手,一片一片拾捡满园的落花。   嬷嬷说,等御花园里一片落花都没有的时候,她就可以休息了。   雨越下越大,天越哭越暗,落花越捡越多。   她身上又冷又热,恍惚见仿佛看到了去世的父母胞弟,容汐哭着笑了,或许和家人团圆才是最好的吧。   但她没能真的去和家人团圆。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有了新的家人,但容汐已经死了。   突然,她看见任南逸,凶着脸,让她好好地活。   容汐有些迷茫。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姑姑,姑姑!”   屋外传来落云的声音,有些急迫。   容汐睁开眼,窗外已泛了亮。   “怎么了?”容汐起身,打开门。   “姑姑,出事了!尚仪局的大彤史昨晚投井自尽,井边留了封陈罪书,内容和安美人案相关,程尚仪请您快去看看!” 第26章 流言   掖庭西侧, 距离冷宫不远处,一口枯井长满杂草,荒废多年。   清晨, 与大彤史同屋的小彤史发现大彤史一夜未归, 便出门寻找,最后在这口枯井边发现了大彤史的绣花鞋和一封陈罪书。   枯井幽深, 大彤史的尸体无法打捞,只能永沉井底。容汐赶到时,小彤史扑在枯井边, 撕心裂肺地哭着,程清茵在旁搂着她, 一脸悲痛, 尽力安抚。   见容汐来了,程清茵放开小彤史,忙走到容汐跟前躬身行了礼, 说明情况, 又将大彤史的陈罪书递上。   陈罪书中, 大彤史坦白安美人侍寝记档作假系她一人所为,原因是安美人私下以其亲妹小彤史的性命威胁于她, 慑于主威, 她才做下此恶事。现在安美人恶行已然败露, 大彤史心中惶恐,害怕自己所行之事被查出后会牵连同为彤史却并不知情的亲妹, 于是便写下这封陈罪书, 以死谢罪,只愿保无辜亲妹能免于责罚,好好活下去。   这封陈罪书经过笔迹对照, 确为大彤史亲笔。   事情似乎没有什么疑点。   千年后的史册中,无论正史野史,都没有记载篡改侍寝记档之事,更没有关于大小彤史的纪事。   想来也是必然,薄薄几页纸,没有多余笔墨留给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和微不足道之人。就连赵尚服程尚仪等人,容汐都没能在史册中找到她们的名字。   至于“容汐”,原本或许也是沾了唐丽儿的光,能在“丽妃”的故事中充当一个小小反派,才得以留下一笔“恶名”。   她们都是历史的龙套,龙套的人生无人问津。所有的善恶和苦痛,只发生在当下的一瞬,转眼便被历史掩埋,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容汐知道历史的大走向,但所有被历史掩埋的人生,对她而言,仍是未知的。   容汐不语,稍微抬眼,枯井边的小彤史还在哭,哭得几近昏厥,哭得连初晨都冷了几分。   程清茵红了眼圈,跪在容汐身边道:“彤史犯错,是奴婢这个尚仪管教不力,奴婢愿自罚半年俸禄。”   “只是……恳请姑姑不要责罚春迎。”她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小彤史,哀恳道,“她和姐姐秋竹从入宫起便在一起,感情是谁都比不了的。秋竹犯下大错,是因护妹心切,既然如此,她所行恶事必定不会让春迎知晓,奴婢相信春迎在此事中是无辜的。”   容汐沉默着注视小彤史半晌,最终垂袖转身。   “把这里收拾干净,此事到此为止。”   容汐转身离开,程清茵的谢恩声和小彤史的哀泣终于渐行渐远。   这件事从证据来看,大彤史自书陈罪书后自尽应该是事实,只是那陈罪书中,容汐怀疑大彤史还是撒了谎。   她的直觉,更相信幕后指使篡改记档的人是贵妃,容汐猜测大彤史写下这封陈罪书把矛头都指向安美人然后再投井自尽的行为,或许也是贵妃的旨意。   可惜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而眼下大彤史已死,从她口中也问不出答案了。至于她的妹妹,依容汐的观察,应当是真不知情。   贵妃的封口行动,可算是成功了。   容汐微叹,根据史册记载,李庭绪登基不久,贵妃便过世了。但至死,她都是贵妃头衔,死后,根据先帝遗愿,她也以皇贵太妃的礼遇下葬。   因此,尽管没有史册记载贵妃在安美人事件中的结果,容汐还是可以预测,贵妃最后不会受到重罚。   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无法奢求历史的正义,她也只能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好。   一队内廷侍卫步伐有序地从宫道旁走过,望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容汐打起精神来。   她还有能做的事。   ————————————————   午后,御花园。   午膳之后,正是一天里日头最晒之时,也正是一天里最好眠之时。   犯了食困的娘娘们,都在各自寝宫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小睡,热闹的御花园终于偷得片刻清闲,只剩春花芳草还在顶着太阳争奇斗艳。   唐丽儿也忙里偷闲,躲在花亭里,捧着本诗集闲翻。   她其实不爱读诗,只是因为李庭绪喜爱诗词,才学着装装样子。   远远望见朝这边走来的挺拔身影,唐丽儿一喜,心想老天爷对她还是蛮好的,正巧读诗,正巧遇上李庭绪。   李庭绪是个温和的人,唐丽儿借着诗词的由头,很容易就留住了他的脚步。唐丽儿举着诗集问东问西,胡乱问些傻乎乎的问题,李庭绪始终挂着春风般的笑,耐心解答。   唐丽儿的心头比满园的花儿都甜。   “殿下,奴婢最近在练字,可是长进不大,奴婢听闻二殿下的字是顶好的,连陛下都赞不绝口!”   唐丽儿低眉垂眸,脸蛋红红,有些扭捏:“奴婢斗胆,不知殿下愿不愿为奴婢写一帖字,奴婢想拿回去临摹……”   李庭绪微笑:“那就从这诗集中选一篇你喜欢的,我抄写下来给你。”   唐丽儿蓦地抬头,眨巴着满是欣喜和甜蜜的杏眼,脚步如小鹿般雀跃。   “好!好!谢二殿下!”   唐丽儿捧着宝贝字帖回到馨兰馆时,正巧碰见程清茵从屋里出来,两个人的厢房紧挨着,就打了个照面,程清茵见她满脸喜色,不由好奇。   “什么事让妹妹这般高兴?”   唐丽儿一扬眉,颇为嘚瑟地把字帖给程清茵看,“这字,好看吧?”   程清茵惊讶,“几日功夫,妹妹长进真快。”   “我哪能写这么好看呀,这是二殿下的字,二殿下写给我的!”   程清茵一愣,讶色更浓,“这诗……”   纸上,是一首情诗。   唐丽儿不说话,害羞地将字帖揣进怀里,捧着红脸蛋跑进了厢房。   ————————————————   夜,容汐披着月色和疲惫回到了毓秀馆。   白天对安美人的审讯依旧以失败告终,容汐软硬并施,但安美人铁了心闭口不言,包庇到底。   不过忙碌了一天,也不是一点成果没有。   安美人的情郎,容汐查到了眉目。   安美人受孕那几日夜里当值的侍卫,有两人出身芜州,其中一人姓吕名相平,倒是与野史杂谈中记载的“吕姓侍卫”对上了。   但是容汐考虑了一整天,并没有立刻去见吕相平。   依野史的记载,吕相平会主动告罪,容汐不确定原本的历史中,吕相平的主动告罪,是否有她的参与。   若是原本的历史中并没有容汐的干预,而她现在却妄自前去干预,又是否会导致历史事件的改变?   谨慎起见,容汐决定先观察看看,暂时不轻举妄动。   之后两日,宫中发生的一些变化又与野史记载对上了。   宫人间开始流传安美人在芜州时就与二殿下相识的言论,言论自然是越传越暧昧,越传越荒诞。   但谣言这东西,越是荒诞,人们越爱听。   于是乎,短时间内,谣言在宫中流传甚广,就连容汐都无意间听到过两回。   当然,被她发现讨论此事的宫人,都去刑正司领了重罚,再不敢多嘴,可容汐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   看来安美人诬告二殿下之事大概率会发生了,但吕相平那边还迟迟没有动静。   ————————————————   唐丽儿这两日也不开心,一是因为她也听到了那些言论,二是因为她昨日不小心把二殿下写给她的字帖弄丢了。   刚发现时,唐丽儿急坏了,翻天覆地地找,可怎么也找不见,唐丽儿为此伤心流泪一整夜。   可是命运啊,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大中午,唐丽儿顶着肿眼泡在御花园看落花凋败顾影自怜之时,又一次遇上了李庭绪。   命运都送上门来了,唐丽儿哪会错过机会?   她再次成功留住李庭绪的脚步,梨花带雨地向他哭诉。   唐丽儿声音哽咽,说得绊绊磕磕,前言不搭后语,李庭绪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手执折扇轻轻点了点她耷拉着的脑袋,温和地笑道:“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写一篇便是。”   唐丽儿泪眼更加朦胧,但已然变成了幸福的泪水。   郎情妾意,这就是郎情妾意吧?   唐丽儿一边道谢一边赶忙翻开随身携带的诗集,又选了一篇情诗递给李庭绪。   “这篇奴婢也很喜欢!”   李庭绪看了诗,只是笑笑,也没多说什么,只说等他回去写好,下次给她。   唐丽儿小鸡啄米般点头,把诗集留给了他,蹦跳着离开了。   待唐丽儿的背影消失不见,李庭绪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消散而去。   他垂眸,扫了眼手中诗集,思绪万千,眸中神色渐冷。   夜,容汐身着月白单衣立于毓秀馆的小院中,月色皎皎,月下之人却心思沉沉。   落云从屋里拿了件厚实外衣给她披上,“乍暖还寒时候,最是容易伤风,姑姑可多穿点!”   容汐回神,摆摆手,“没事,我不冷。”   “不行!”落云没听她的话,难得严肃着小脸道,“最近宫中闹伤寒,昨日里住一屋的公公,一个得了病,一屋都染上,全被送去了患房,这两日没人敢靠近那地方!咱们也得小心点!”   落云自己裹成小团子,嘴上说得可吓人。容汐也不再推据,任由落云把她也裹成一样的团子。   “姑姑这么晚不睡,是在担心宫中谣言之事吗?”落云问。   容汐抿唇,与其说是担心谣言之事,不如说是担心吕相平。   谣言愈演愈烈,始终等不到吕相平有所行动,实在让她心中难安。   万一等安美人真的去向陛下诬告而吕相平还不动作,到时候她再采取行动恐怕会来不及。   刚才一番斟酌,容汐最终做了决定。   “明日,咱们去见见那位吕侍卫。” 第27章 情郎   禁军十六卫, 其中,宫廷巡逻守卫由左右监门卫负责,吕相平隶属于左监门卫, 其卫署位于皇宫之南。   次日, 赶在侍卫们午休换班时,容汐去卫署找吕相平。   侍卫长得知容汐来意, 道:“二殿下的人刚刚来过,叫走了吕相平。”   容汐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 又明白了点什么。   出了卫署,容汐犹豫一瞬, 去了南书房附近一处偏殿。   南书房是皇子们上课读书的地方, 容汐记得二殿下还没被派去芜州之前,每日午时从南书房下了学,不会直接回寝宫, 而是常去旁边一处偏殿或小憩或午读。   那里环境僻静适合读书, 离南书房又近, 无论是请教先生还是下午再去上课,都很方便。   二殿下如今已成年, 又不是太子, 不能再在宫中居住, 因此在宫中并无寝宫。但容汐留意到,他每次入宫看望皇后娘娘时, 还是常常会去那处偏殿待一会儿, 或读书,或小憩,一如少年时那般。   二殿下于宫中私下传唤吕相平见面, 容汐思量,也只有可能是在那里了。   偏殿一如既往地幽静,静得可听落花,以至于容汐一出现,守在殿外的随从便瞬间发现了他。   而李庭绪似乎比他的随从更加警觉,明明身在殿中,却立刻止了话声。   “谁?”李庭绪隔着殿门问。   容汐本也没想躲藏,便朝着殿门躬身道:“奴婢容汐,见过二殿下。”   “何事?”   “奴婢想见吕相平,是与二殿下一样的事。”   门内沉默片刻,语气柔和下来,“进来吧。”   虽是午后,但殿内关门堵窗,光线并不明亮。   依着不明亮的光线,容汐见到了吕相平,是个容貌英朗的年轻侍卫,甚至有些眼熟。   此刻他低头静立,垂手握拳,显然已经明白容汐和李庭绪的来意。   年轻男子俊朗的脸上有些不安和惶恐,但更多的却是,隐藏在深处的悲伤和愧悔。   见此,容汐心中有了把握。   李庭绪背手走到容汐身旁,语气温和道:“既然是与我一样的来意,就由你来说吧。”   容汐看向李庭绪,在他眸中得到确切的首肯,她才转向吕相平。   也不耽误功夫,她开门见山:“你亲自向陛下自白罪行,是让她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吕相平一震,看向容汐。   “她早已做了为你赴死的决心,决意将你隐瞒到底,但我们既已找上了你,就该明白你已经无法躲在她的身后苟活,你若沉默,你俩也只有一起去死的下场。”   “但你若站出来,将罪行全部自揽,称她是被你诱骗胁迫,你固然难逃一死,但她或许可以免除死罪。”   “她的生死,不在陛下,只在你的手中。”   容汐说完,平静地注视着吕相平,吕相平垂下头,没有说话,身侧的拳头却越攥越紧,轻轻颤抖着。   有些空旷的殿内陷入寂静,李庭绪的目光从吕相平身上离开,微微侧脸,落到容汐身上。   这是一场赌博,李庭绪听出来了,容汐是在赌吕相平对安美人的感情。   但李庭绪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因为他不信任男女情爱。   若当真有情比金坚,母后也不必这些年犹如身居冷宫。   可无声的对峙中,容汐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得到了必胜的答案,这让他感到好奇。   李庭绪陷入她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找寻,却没能找到一丝破绽,明明是一潭深水,却能清平通透。   李庭绪突然觉得挺有意思,便也不出声了,好整以暇等看这赌博的终局。   出乎他的意料,没有等得太久,吕相平便开口了。   “我与她相识十二年,算得上青梅竹马。”   吕相平的声音有些悲伤,又有些怀念。   “少年时,我无数次向她承诺,我会娶她,我会娶她,我会娶她。”   “可最后,我却食言了。”   “她是芜州刺史的千金,而我却是个藉藉无名的寒门子弟。我从军入伍,拼命努力,想给自己挣一个好前程,挣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可我太无用了,直到她中选进京,我都没能得到她爹爹的青睐。”   吕相平松了拳头,“终究是我错了,原以为当上宫廷侍卫是件好事,现在看来,却是我害了她。”   日光穿过窗棂,一格一格被冲散,变得凋零黯淡,吕相平终于抬起头来,迎向这惨淡的光,面色却变得平和而坚定。   “明日,我会去向陛下告罪,一切都是我的错。此生终是我负她良多,只望最后能稍作偿还。”   “只愿来生,只愿来生……”   吕相平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答应并承诺明日亲自去自首后,吕相平便离开了,偏殿里只剩容汐和李庭绪两个人。   李庭绪道:“今次是我越俎代庖了,这事本是父皇交由你去查的。”   “是奴婢失职,没能更早劝服吕相平自首,没能阻止宫中谣言流传,二殿下有所警觉,也在情理之中。”   李庭绪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淡淡一笑。   “你很聪明。”   宫中发生的所有偶然都不是偶然,就像这次突如其来的谣言。   容汐躬身,平静道:“二殿下谬赞,奴婢尚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二殿下。”   李庭绪微笑,“我为何能这么快查到吕相平?”   容汐点头。   “因为我原本就与他相识。”   李庭绪道:“吕相平并不是他自己所说那般无用,他虽是寒门子弟,但入伍后凭借自身智勇,很快受到芜州驻军将领陈远将军的赏识,被提拔成亲卫。去年陈将军被父皇召回京城,担任禁军都尉,吕相平也是被他推荐,同年进京,去了十六卫。”   “我在芜州时期,因为治水之事,常与陈将军和安刺史打交道,因而见过吕相平几次,对他和刺史千金之间的事情也略有耳闻。”   李庭绪微微一笑,看向容汐:“所以我能查到他,不算难事。倒是你,安美人执意隐瞒,你还能迅速查到吕相平,成功劝服于他,我很佩服。”   “二殿下抬爱,奴婢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如果不是看了千年后的野史记载,容汐也没那么容易就确认吕相平,怎么也得多花些时日调查,或许原本历史中,今日劝服吕相平的人就是李庭绪了。   不过无论如何,吕相平答应自首,容汐也就放心了,一切还在历史的正轨上前行。   容汐朝李庭绪行了一礼,“既然此间事情已经解决,奴婢便告退了。明日,奴婢会监督吕相平履约自首,请二殿下放心。”   李庭绪也准备离开此地,便与容汐一同出了偏殿。   长长的宫道,李庭绪向东,容汐向西,二人相别,背道而行。   容汐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李庭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容汐。”他叫住了她。   容汐停下脚步,回身,见李庭绪不远不近地望着她,一揖,一笑。   “这些年,多谢你,替我守护在母亲身边。”   温风徐徐,绿柳曳曳,柳絮飘摇间,容汐的眼眸中撞进了一个温暖真诚的笑容。   从13岁第一次在玉坤宫见到李庭绪起,容汐每次见到他,他几乎都是笑着。不管见到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如春风般的笑容仿佛刻在了他的脸上。   可容汐从没觉得他真的高兴,他的笑,总是让她感到虚无缥缈,像镜中花,水中月,触不到,也没有温度。尤其他从芜州回来后,这样的感觉更甚。   今日,容汐却第一次触碰到了温度。   真实的,温暖的,温度。   见到这一幕,唐丽儿眼睛一瞪,赶紧躲回假山后面。   今日午后,唐丽儿惦记着李庭绪还没写给她的诗,于是又跑到御花园转悠,可却没再遇上李庭绪。   唐丽儿平日的心思,三分用在做饭上,剩下七分全在李庭绪身上,她自然也留意到李庭绪有去偏殿读书的习惯。   于是唐丽儿便跑来偏殿附近,想“偶遇”李庭绪。   既然是偶遇,唐丽儿就没有太靠近,偏殿外东侧有一处水景,假山嶙峋,那里能随时观望偏殿的动静,又很隐蔽,唐丽儿便躲在那里,只等着李庭绪出来,就可以迎上去“偶遇”了。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一个年轻侍卫从偏殿出来,匆匆离开。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李庭绪,唐丽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容汐。   不仅如此,两人还有说有笑!?   二殿下怎么能冲容汐笑呢!?还笑得那么好看!   唐丽儿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一定是容汐那老妖婆犯贱,勾引二殿下!   唐丽儿又气又委屈,把诗的事忘到了脑后,一边咒骂容汐一边跑回了馨兰馆,一进门正巧遇见程清茵,程清茵见她如此神色便上前询问发生何事,唐丽儿哭诉了起来。   今日又是伤心人,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偏殿外,待容汐走远后,李庭绪的随从跟在他身后低声问询。   “殿下,既然人已经被容司宫令劝服,那吕相平在芜州的母亲和胞弟……我们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   刚才的笑容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李庭绪的唇边又挂上了没有温度的笑,但还是能感觉的到,他此时心情并不坏。   “保持控制,但暂时不必行动,若容汐能顺利把事情解决,便不用我出手了,如此最好。”   ————————————————   夜,延华宫。   “办妥了吗?”   彩月道:“娘娘放心吧,那纸条塞在馒头里,掰碎了才能发现,刑正嬷嬷们查不出来的,奴婢亲眼看见饭食已经送进了关押安美人的厢房。”   贵妃“嗯”了一声,踏实了点,可这踏实没维持多久,就被门外有些慌忙的脚步声摧毁了。   来报信的宫女扑通跪下,“娘娘!馨兰馆那边来报,今日有人瞧见司宫令曾与吕相平暗中见过面,二殿下也在场。”   贵妃一惊,从贵妃榻上跳了下来,“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吕相平?安美人不是什么都没交代吗?”   彩月连忙上前搀扶,“安美人确实什么都没说,娘娘别急,兴许只是偶然,不一定是真的查出了他。”   “偶然?这话你自己信吗!?”   贵妃甩开彩月的手,“皇后养的狗,咬人手段多得很,怎么可能偶然去见吕相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彩月也知自己失言,突然出了这事,她也是脑子一乱。   明明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着,流言顺利散布,证据也拿到了,藏在饭食中的字条也清楚告诉安美人该如何做,就等明日安美人上堂告状,一切大功告成。   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容汐能这么快查到吕相平。   若是吕相平被陛下捉住,栽赃李庭绪的计划失败事小,只怕到时安美人见已经无法保住情郎,会将贵妃指使的一系列事情全盘托出。   贵妃急的满屋打转,半晌,她蓦地顿住。   “不行,得赶紧把吕相平藏起来!不管容汐见面和他谈了什么,只要明日堂上,吕相平这个人不出现,一切都还能挽回!”   ————————————————   次日上午,容汐接到刑正司的通报,说安美人愿意交代了,但要求亲自向陛下交代。   容汐心知诬告一幕是要发生了,正应验野史中的记载。   她只能应下,派人去向陛下请示。同时,也让落云速速去请吕相平,等安美人上殿诬告之时,让吕相平出现自首,破解危局。   盛文帝那边很快传来回信,同意传唤安美人上殿请罪。而赶去卫署请吕相平的落云却迟迟没有回来。   容汐站在刑正司门口,目送安美人被盛文帝身边的亲卫押去正殿,心中不由有些焦急。   片刻后,落云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却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吕相平的身影。   “姑姑不好了!吕侍卫不见了!” 第28章 来生   容汐匆忙赶去卫署, 仔细问询一圈,却无人知道吕相平下落。   只知吕相平昨夜是在宫中当值的,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子时换班时候。   按理说, 吕相平换完班会回到卫署的偏房休息,但今早去敲门, 房中却空无一人。   侍卫长一早派人出去寻找,寻人小队刚刚来报,东西南北四处宫门并无吕相平出入记录, 昨晚至今,他应该一直都在宫中。   但是将宫中可能的藏匿之处搜寻一遍, 却没有找到他。   落云急道:“这人是畏罪潜逃了?”   容汐冷静下来, 抿唇思量道:“恐怕是有人不想他上殿自首,有意将人藏了起来。”   凑巧在这个时间点消失,意图过于明显。   况且宫廷守卫森严, 逃是逃不掉的, 反而会罪加一等, 吕相平身为宫廷侍卫,不至于蠢得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落云听出容汐话里意思, 脱口便道:“是贵妃娘娘藏的人?”   落云声音不大, 却还是让侍卫长听见了。   昨日容汐在找吕相平时, 就知会过侍卫长,侍卫长虽不知具体细节, 但心中明白吕相平估计与安美人案有关, 现在一听,可能还牵扯贵妃娘娘。侍卫长不想惹祸上身,不由警惕道:   “这……我们可没法擅自去娘娘宫里搜人, 容司宫令,要不您还是先去禀明陛下,等陛下的指令。”   “落云,不许胡说。”容汐训了落云一句,转而向侍卫长行了一礼,道:“大人多心了,此事无需叨扰娘娘,只请大人借我两个人手,带上手帕,捂好口鼻,随我去一处找人即可。”   “何处?这宫中,我们能去找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   容汐微微一笑,“那不知大人可派人去过患房?”   侍卫长一愣,这才明白了。   整个皇宫,他们没搜过的地方除了各位主子的宫殿,确实只剩患房一处。   主子的宫殿是因为不能搜,而患房,是没人愿意去搜。   这几日伤寒闹得厉害,患房里全是病患,大家都绕着走,不想沾染病气,谁又能想到去哪里搜人呢?   至于主子的宫殿,就算真的是某位主子指使藏人,仔细想想,也根本不可能把人藏匿在自己的宫殿里。   万一陛下真的下令去各宫搜人,一旦被搜出来,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此想来,患房倒成了最聪明的藏人之处。   ————————————————   金銮殿。   殿上,盛文帝身居龙座,皇后和贵妃分坐两旁,安美人的陈罪因为涉及二皇子,所以李庭绪也被传唤上殿。   安美人跪在殿中,声泪俱下:“……陛下,臣妾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臣妾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臣妾的寝殿中还藏着二殿下写给臣妾的情诗,刚刚来的路上,我已经向陛下亲卫交代了藏匿之处……”   “报!”   亲卫匆匆赶来,将刚刚从安和宫搜来的证据呈上,李庭绪远远地望了一眼,不出他所料,正是唐丽儿弄丢的那张字帖。   盛文帝对自己儿子的字还是很熟悉的,一看那白纸黑字,圣怒之下将那情诗攥成纸团,扬手砸到李庭绪身上。   “你可有辩解!?”   李庭绪跪下,“回禀父皇,这帖字确实出自儿臣之手,但并非写给安娘娘,而是儿臣练字之作,正巧前两日不慎丢失。至于安娘娘所说一切,皆是诽谤陷害之言,儿臣一直恪守君臣父子之纲,与安娘娘绝无其他干系,请父皇明察。”   如贵妃所料,李庭绪没有将唐丽儿扯进来。   若是他明言这诗是写给唐丽儿的,引唐丽儿出来作证,不但不一定能洗清自己,反而可能引起他和女官暗通款曲的嫌疑。   宫廷女官和皇子发生暧昧,在历朝历代都并不鲜见,但始终都是不光彩的事,盛文帝也不喜这种行为,贵妃特别反对李庭昭和唐丽儿交往过甚,也是因为此。   所以,贵妃笃定李庭绪不愿也不敢把见不得光的事拿上台面,才敢张冠李戴,让安美人拿这张情诗作为证据。   贵妃心中暗笑,脸上却装出一副好心模样,向盛文帝道:“陛下,二殿下一向守礼,怎么会做出此般大逆不道之事?臣妾觉得此事有些可疑,就说安和宫之前已经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并没有搜出任何证据,今日怎么又突然搜到了?”   安美人立刻按照背好的台词接话:“陛下,这情诗藏在妆奁的夹层中,只有臣妾一人知道,就连臣妾的贴身侍女都不知道那妆奁还有隐秘夹层,所以不知情的人去搜,是很难搜出来的……臣妾也是诚心赎罪,才把这一切都说了出来……”   安美人掩面抽泣,一番真心愧悔之态。   旁人观之闻之,之前心中还有疑问,现在贵妃一问,安美人一解释,仿佛所有疑问都解开了。   皇后急火攻心,站起身指着安美人高声怒骂:“你这毒妇,满口诬蔑之言!”   涉及到她的儿子,皇后也顾不得所谓礼仪和端庄。她眼中含泪,连忙跪在盛文帝脚边哀声道:   “陛下,绪儿是您的嫡子,他的心性您最清楚,臣妾相信陛下断不会让歹人诬蔑绪儿清白,对吗?”   皇后急切地望着盛文帝,眸中满满真情,盛文帝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   皇后的心,一瞬间如坠冰窟。   明明黄金殿,却被冷情和恶意环伺,围成孤岛。   李庭绪跪在当中,无甚表情。   他早已是一座孤岛,如此这般,已经提不起他一丝的愤怒和悲伤。   虽身为嫡子,但因为母后不受宠爱又性情忍让,李庭绪从孩童之时,就开始品尝恶意。   这世上,只有母后是真心待他的,他很早就懂得了。   也正因为懂得,他才学着将自己活成孤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肮脏汹涌的湖水中艰难地保护自己,保护母后。   吕相平没有出现,容汐也没有出现,李庭绪心知是出了事。   若论以往,他一定立刻想其他办法破解困局。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是最值得信任的,这一直是他处事的信条。   可这一次,他突然想等一等。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声响。   “报!容司宫令,及,左监门卫侍卫吕相平求见。”   公公尖锐的嗓音划过金殿,将殿内所有虚伪划破一道口子。安美人蓦地止了哭声,贵妃也瞪大了双眼。   李庭绪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第一次,等到了。   吕相平信守了承诺,将他与安美人之间的往来一一交代,并把二人私下往来的多封书信和安美人亲手绣制赠予他的手帕及荷包一并呈上。   人证物证俱在,安美人的诬告已经无法维持。   吕相平将责任全部自揽,一口咬死是自己诱骗胁迫安美人,安美人心思单纯,一时被自己蒙蔽才犯下错事。   盛文帝或许是信了他的话,又或许只是不想自己的绿帽戴得太难看,吕相平的恶意诱骗和安美人主动红杏出墙相比,还是前者让盛文帝的脸面稍微好看点。   因此,吕相平被下令处死,而安美人逃过了死罪。   吕相平被侍卫押走时,安美人疯了一般想要奔向他,最终却也只能看着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吕相平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安美人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撕裂自己,撕裂一切。   情郎身死,安美人没了顾忌,也发了疯,在殿上语无伦次地将贵妃指使她干的事情全部倒出。   她说,上巳宴前一天,是贵妃突然找上她,说上巳宴沐礼,尚服局会送来假香膏,如果她配合贵妃的计划,贵妃会帮她利用这次机会铲除肚子里的孩子并永远隐瞒真相。   安美人苦于隐瞒私通之事,于是便同意了。   这之后,篡改侍寝记档等事都是贵妃指使人去做的,安美人只是服从她的安排,在上巳宴之前用了贵妃送来的唇脂,那唇脂中掺了大量杜兰香,宴上用膳时一点一点吃进肚里,正好能在宴上毒发小产。   而今日诬告二皇子之事,也全是贵妃的主意。   贵妃自然是绿了脸,但她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她与安美人勾结的证据早已消灭干净,眼下只剩安美人一张嘴。   她便称安美人疯了,自导自演一出大戏,先是上巳宴上诬蔑皇后,再是今日诬蔑二皇子,现在又来诬蔑她,安美人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疯子的话不足为信。   贵妃脸上挂着几滴清泪,跪在盛文帝面前,说陛下不能只相信皇后和二皇子是无辜的,却不相信她也是无辜的,她和皇后、二皇子都是此事的受害者。   贵妃的嘴脸让皇后心里一阵阵恶心,她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从上巳宴起,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真相,让作恶之人受到惩罚,还真正清白之人公道。   一左一右跪着两个女人,都眼里汪汪地望着他,盛文帝却谁都没看。   他像是厌烦了此事,只下令将疯妇安氏,褫夺封号,降为贱婢,打入冷宫。   话罢,盛文帝阴沉着脸甩袖离开,谁也不敢再上前招惹。   人走灯落,金殿仿佛一下子变得黯淡,阴冷,毫无光华。   李庭绪似乎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他默默起身,上前扶起自己的母亲,皇后却是失魂落魄。   容汐也上前搀扶,她同样对这样的结局不意外。   这一切,都是历史的正常轨迹,她成功达成了结局。   可惜她却高兴不起来。   ————————————————   傍晚。   容汐在冷宫见到安氏,不过一天之间,安氏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双眸空洞地坐在破烂的草席上,已然是一株枯死的桃花。   见到容汐,她僵硬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涌上一丝恨。   “你还来干什么?凡知道的,我都已经交代了。”   容汐沉默,走上前,将半块被摩挲地有些圆润陈旧的玉佩放到她身边。   安氏看到那玉佩,眸中一下子有了光,可转瞬又熄灭,沉入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之中。   她双手颤抖着将那半块玉佩捧起,又从怀中掏出另外半块玉佩,同样地圆润陈旧,两厢合在一起,终于完整。   容汐道:“吕相平今日上殿前,将此物交给我,希望我能代为转交。”   安氏轻轻抚摸着玉佩,夕阳西下,昏黄的光慢慢穿过破败的纸窗,给她的脸庞镀上一层落寞又温柔的金。   “七年前,你把一半玉佩送给我,说合佩之日,就是你来娶我之日。”   “现在,你终于来娶我了吗?”   安氏笑了,笑得苦涩。   她喃喃自语道:“我还记得你送我玉佩之时,低着头搓着手,耳根都是红的。你说我是千金小姐,这玉佩配我太寒酸,或许你整个人配我都太寒酸,但是你会努力,终有一日,要成为与我般配的人。”   “可是你知道吗,我一个妾出的女儿,在整个刺史府里,还不如大夫人和大公子养的狗金贵。”   “那人娶了一个又一个小妾,生了一个又一个女儿,却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记不住,我对他唯一的价值,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进贡给皇帝的贡品。”   安氏把玉佩捧进心怀,眼睛闪着光。   “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眼睛都是冰的,只有你看我的眼睛是热的。”   “可现在,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再与你相见,不该和你哭诉宫中的苦,不该求你怜惜我……”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安氏眸中的光,化成了泪,无声地流,泪痕盖过泪痕,沾湿衣裳,她只呆坐着,浑然不觉。   托付已经完成,容汐想转身离开,可脚步一顿,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即便在冷宫,也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他。”   安氏眼珠缓慢移动,看向容汐,突然问:   “你有用尽全力爱过一个男人吗?”   容汐回身,思索道,“没有。”   安氏的眼珠又缓慢地转了回去,她背对着容汐,隔着纸窗,望向残破的夕阳,夕阳也望着残破的她。   “所以你不懂。”   容汐垂眸,没有反驳,静静地离开了冷宫。   回毓秀馆的路上,夕阳终于向下沉去,沉入红墙碧瓦之下,阴冷和黑暗笼罩了长长的宫道。   事情已经全部了结,容汐心中却感觉不到轻松。   其实一长串事情还存在疑点。   比如,贵妃是如何得知唐丽儿偷换香膏之事?   这次,那张字帖又是如何被贵妃拿去作为诬陷证据?   昨日她见过吕相平之事,恐怕也暗中被贵妃得知,又是如何得知?   这中间一定还隐藏着什么人,是贵妃特别的消息来源。   然而,关于上巳宴这一系列事情,陛下的态度很明显,他不希望继续查下去,容汐也不能在明面上继续调查此事,而且既然隐藏的深,就算查,一时半会恐怕也很难查出确凿的东西。   所以容汐决定暂且先暗中观察,迟早会等到他们露出马脚。   再者,今天晚上她也必须回去任南逸那边,《南温丽歌》明天就要开机了。   未来一段时间,有更多的未知在等着她。   刚回到毓秀馆没多久,冷宫那边就突然来报,说安氏在冷宫中上吊自尽了。   容汐又匆匆赶去,那破烂的宫殿里,安氏已经被从梁上抬下来。   单薄的身体冷冰冰地躺在草席上,怀中揣着那块合二为一的玉佩,惨白的脸上竟是意外的平和安详,仿佛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和幸福。   安氏已经沦为贱婢,一个贱婢的生死,不值得皇帝的过问,所以冷宫的嬷嬷只来问容汐该如何处置安氏的尸体。   容汐处置过许多犯错的宫人,也见惯了这样无人问津的尸体,可这是她头一次感到沉重,和难明缘由的悲哀。   沉默半晌,她问:“白日处死的吕侍卫,尸体在何处?”   “城西郊的葬岗,拉去埋了。”   城西郊的葬岗,多是无名无姓的荒坟,死去的宫人有大半葬在了那里。   容汐最后深深望了安氏一眼。   “将安氏,与吕侍卫合葬一处吧。”   ————————————————   2018年,晚上十点。   任南逸歪坐在客厅沙发,电视里随便播放着些综艺节目,吵吵笑笑的,任南逸却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看进去。   等啊等,终于,身后客房传来响动,任南逸精神一振,瞬间回头。   客房的门被打开,时隔好几天,他再一次见到了容汐。   容汐见到他,问:“你在等我?”   任南逸一噎,下意识嘴硬,“没、没等你,我看电视呢!”   他胡乱抓起遥控器摁来摁去,根本不知道电视里播了些什么。   “哦。”一天经历的种种让容汐感到疲惫,她不愿多说,只淡淡道:“我先回房休息了,时间不早,你也早点休息。”   任南逸吃瘪,原本有一肚子话,眼下只能憋回去,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我也上楼睡觉了。”   “嗯。”   容汐转身回屋,关门之前像是又突然想到什么,她顿住,看向任南逸问道:   “在你们的时代,十八九岁的男女都在做什么?”   任南逸一愣,抓抓头发思考道:“嗯……一般在上大学吧,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谈谈恋爱什么的,哦,偶尔也学习学习。”   他看向容汐,“怎么突然问这个?”   容汐没有回答,只是向他道了声晚安。   关上房门,容汐背靠在房门上,对面的玻璃窗映出满夜星光。   那星光不是来自高天冷月,而是热闹温暖的人间灯火。   “若有来生,便生在这样的时代吧。” 第29章 开机   新晋小花姜晓晓涉嫌吸.毒的新闻引起轩然大波, 各大平台上新闻不断,网友们要求封杀劣迹艺人的呼声高涨。   而电视剧《南温丽歌》也因为这件事,最近几天备受关注。   根据之前网传阵容, 当红生花任南逸和白璐饰演男女主, 新晋小花姜晓晓饰演女二,集各路人气明星同框的同时, 剧本也是这两年火热的题材,网友们原本预测《南温丽歌》有望成为下一款爆剧。   可现在临近开机,姜晓晓却出了巨大丑闻, 大家猜测电视剧拍摄恐受连累,肯定无法如期开机了。   除此之外, 吃瓜群众们更好奇《南温丽歌》空出的女二号, 又会换哪个女演员来替补呢?   对于这样一个好饼,吃瓜群众非常乐意看一众新人小花争抢资源的热闹。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南温丽歌》如期开机, 并于三天后官宣了主演阵容和定妆照。   男女主角同网传阵容一样, 而女二号, 确实换人了,却换了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   这位演员没有任何作品, 在网络上也查不到任何的艺人信息, 甚至连微博账号都没有。   素人, 是素人吧?   定妆照上,一张清冷美人脸旁边, 一行小字写着:“容汐饰演容汐”。   吃瓜群众们笑了, 所以剧组单纯是按照名字选演员吗?   《南温丽歌》不但没有受到姜晓晓事件的影响,反而因为这位神秘的替补女二号,在官宣时吸引了一波热度, 前期宣传直接到位。   各种娱乐八卦论坛热议,这位和角色同名的娱乐圈素人,究竟是什么背景?   一上来就能演热剧女二,其实是皇族吧,娱乐圈皇族!   “所以她到底啥背景啊?”   B组片场,容汐正在拍摄中,两个小场务站在一圈工作人员的最后小声嘀咕,嘀咕的话题自然是剧组小员工们也都非常好奇的天降女二号。   “不知道,只听说是郑导看好的新人,当时亲自面试的,一次过。”   “卡——”导演的声音打断了小场务的对话,也打断了容汐的拍摄。   今天这场戏,演得是容汐与尚宫谢蘅发生矛盾并惩罚她的剧情。   这段大概是剧本的原创剧情,因为容汐从未与谢蘅有过矛盾,且剧中谢蘅的人设也与她所认识的谢蘅完全不同。   虽是原创剧情,但容汐并不觉得难演,因为换汤不换药,内核依旧是她严厉地惩罚宫人,这一套操作她可太熟练了。   可就这么简单的一场戏,她已经第7次被叫停。   剧组拍摄分ABC三组,A组主要拍摄涉及男女主角的戏份,由总导演郑导负责;B组拍摄各个配角之间的戏份,由王副导演负责,而C组则负责龙套和替身场景,由另外的周副导演负责。三个组同时进行,剧组的效率会大大提高。   容汐这几天主要在B组拍摄,只是B组王副导对她好像不满意。   容汐向饰演谢蘅的女演员俞雪点头致歉,规规矩矩地向王副导问道:“导演,请问我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   王副导翘着腿,抱着胸,皱眉啧道:“感觉不对,感觉不对。”   “什么感觉不对?”   王副导不耐烦了,“感觉不对就是感觉不对,自己琢磨去!”   容汐面无表情,这句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这几天拍摄,每次问,每次都只得到这样的答复。   王副导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招呼全场,“今天就到这吧!让新人自己回去琢磨,明天再拍,省得耽误大家吃晚饭!”   女演员俞雪早就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俞雪出道也好几年了,刚出道时公司捧,给了两部女主角的戏,可惜都糊了,没涨什么人气。公司见捧不起来了,很快就改捧其他艺人,俞雪的资源也越来越差,现在只能在剧里演个女四女五。   给白璐和姜晓晓做配也就罢了,姜晓晓出事后,她原本还高兴,希望公司使使劲,给她争一争这个突然空缺的女二号。   谁成想,番位没争到,最后还要给个素人做配!   可气死她了!   俞雪走了王副导也走了,片场的员工做着收尾工作,渐渐散去。   两个场务一边收拾着道具一边又开始小声闲聊。   “她这演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不是说郑导面试一次过吗,怎么现在总NG?”   一号场务是个新人,见识少,不懂啥样演技算好,但总是被NG,肯定不能算好吧。   二号场务是个老手,他远远看了眼孤零零站着没走的容汐,她低着头似在沉思,不知道悟没悟明白关键。   二号场务冲一号场务意味深长地笑笑,小声道:“不懂吧你?王副导这是在给新人下马威呢,新人想在圈里混,总得先懂点规矩。”   ————————————————   进组几天了,任南逸的日程排得很满,今天晚上难得的没有夜戏也没有其他行程。   下了戏,任南逸连晚饭都没心思吃,满酒店溜达,一溜达就溜达到了容汐房间门口。   原本以为一起进组可以天天见面,可没想到这几天他们一个在A组一个在B组,离得老远,压根见不着面,这可把任南逸憋坏了。   听见敲门声,容汐趴猫眼上一看,是这个世界里她最熟悉的那张脸。   任南逸进了屋,见容汐在吃晚饭。   桌子上的打包盒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根菜一滴油都没漏出来。容汐脊背挺直,坐得端庄优雅,每筷子只夹一小口,嘴巴甚至都看不出来在动,吃得一点声音的没有。   果然是她的风格。   任南逸心想,也就只有她能把饭吃得这么累,又累得特别习惯。   打包盒有不少,应该是任南菲派给容汐的小助理买的。   由于容汐要在现代停留一段时间,任南逸提前找哥哥帮忙给她办理了一个临时的身份证件,又拜托任南菲在拍戏期间短暂地当一下容汐的经纪人。   但鉴于容汐不能真的签约成为壹北的艺人,任南菲自然不会对她太上心,只派给她这个小助理,帮她处理剧组的各种事。   小助理是个新人,经验不多,她不知道容汐爱吃什么也不知道她的饭量,干脆就各种吃的都买点,一买就买多。   晚上没吃饭,任南逸闻着饭味就觉得饿,见这么多菜容汐肯定吃不了,他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容汐对面,从打包袋里翻出双一次性筷子。   和容汐相处这些日子,任南逸知道容汐对吃的没有要求,给什么吃什么,从来不挑,但桌上各种菜品被动过的量显然不一样。   虽然她不说,但看来,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喜恶。   任南逸将吃得最多的几道菜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将放在边缘完全没动过的胡萝卜炒肉丝搬到了自己面前。   任南逸是真的饿了,大口猛塞,吃得很香,明明平日朱宇也买的差不多的饭菜,可任南逸觉得今天比平日好吃很多。   果然朱宇是个废物,买的饭菜都不如容汐这里的好吃。   容汐抬眸看了眼任南逸的吃相,饿死鬼似的。   她的唇角几不可见地提了提,挺直的背稍稍放松,不知不觉地,好像也吃得香了点。   “你来找我做什么,蹭饭?”容汐问。   任南逸扬眉哼笑,“你好歹是我提拔的‘新人’,来关照关照你。”   容汐看看眼前被他飞速吃光的饭菜,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关照谁。   任南逸问:“怎么样,这几天拍摄还顺利吗?”   容汐面不改色,淡淡道:“嗯,挺顺利的。”   任南逸对她的话毫不怀疑,因为他亲眼见过容汐的演技。   他刚想再说什么,一撇眼,却发现房间的角落竟架着一台摄像机,而且好像还正在拍摄中。   刚才进屋时,只顾着看她,倒没看见这东西。   任南逸傻了眼,“你屋里怎么有摄像机?”   综艺上多了的后遗症,一瞬间任南逸还以为是啥节目整蛊。   “哦,是我问剧组借来的。”   容汐简单解释道:“我对镜头不熟悉,有时候在镜头面前会不自然,所以借来练习,练习演技。”   容汐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些话。   这几天王副导总是说她感觉不对,可又不明说哪里不对,就像今天这样,总是云里雾里,叫她自己回去琢磨。   刚开始容汐琢磨的结果就是觉得自己大概是对镜头这种新鲜物事不熟悉、不了解,所以在面对镜头拍摄时可能会不自然,才让王副导总说她感觉不对。   用容汐刚学会的现代词来形容,就是镜头感不好。   毕竟之前郑导面试,只是演给郑导看,并没有镜头拍摄。容汐思来想去,觉得这是她唯一能从自身找出的问题。   所以前两天容汐借来摄像机,不拍戏时,她就在房间里自己练习,录下来找问题。就连吃饭时也常常开着摄像机,为了让自己尽快熟悉镜头拍摄的感觉,保持自然。   容汐觉得自己是有进步的,但王副导依旧还是一句话,感觉不对。   到了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或许王副导的话,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告诉任南逸,她留在这里,是为了给他解难,不是增添麻烦和负担。   在宫中这些年,容汐早已学会事情要靠自己去解决,不能总依赖主子的庇护。   容汐的回答非常淡定也合情合理,任南逸没多想,只道:“我今天晚上没工作,可以陪你练习,不过你也别太辛苦,你演得已经很不错了。”   容汐笑笑,“你难得晚上没工作,就去休息吧,不必陪我,我知道我演得不错,今天也不准备再练习。”   既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没必要一直在酒上较劲。   任南逸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这女人,倒一点也不谦虚,和我一样。”   他又看了眼那摄像机,好奇问道:“摄像机用起来不简单,你用得倒挺溜?”   “是喜喜教我的。”   任南逸知道喜喜就是任南菲派给容汐的小助理,那小助理是个年轻妹子,看起来没什么助理经验,想不到还会倒腾摄影机。   “喜喜说,她以前是视频up主,对这些东西都很熟练。”   容汐不懂视频阿噗猪是什么职业,不过这不影响她从喜喜那里学东西。   容汐微笑,“她很热情,除了摄像机,这些天还教给我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杂七杂八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任南逸问。   容汐拿出任南逸送给她的手机,伸出一根手指一本正经地划开屏幕锁,像老年人赶时髦似的。   “手机,我会用了,喜喜告诉我,手机除了联络通信之外,最常用的功能是自拍。”   “自拍?”   任南逸眉毛一皱,耳朵一竖,感觉事情不简单。   这显然是喜喜因为个人喜好对容汐进行的误导。   不过,任南逸对这个“误导”的结果非常感兴趣。 第30章 小道消息   “自拍, 就是你们现代人的小像吧。”容汐道。   在南温,人们也喜欢画小像。   尤其对于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一张小像, 可以是情人间的定情信物, 也是媒人说亲时,许多夫妻成亲前唯一的照面。   请画师画小像不便宜, 是大户人家才能常常享受的。   容汐这辈子只画过一次小像,是战事还未起时,父亲请了画师给全家都画了小像。   容汐记得自己当时很欢喜, 捧着那幅小像从早看到晚,舍不得放下。   父亲还说, 等到她及笄之年, 再请画师给她画一张最美的小像,用这张小像给她相一个好夫君。   可惜这张小像,容汐再也等不到了, 就连儿时那张, 也早已在战乱中化为灰烬。   容汐拿起手机, 现代人画小像可太容易了。   这个叫手机的东西对着自己照一照,瞬间就可以画出许多张各不相同的小像, 既不用花钱请画师, 也不用在椅子上僵坐好几个时辰。   “喜喜说, 自拍有很多讲究,都学会了才能拍得好看。”   容汐翻看手机里的相册, 皱眉道, “什么角度、表情、动作,你们画小像的花样还真多。”   喜喜带着她拍了许多张自拍,容汐也算是学会了, 可实在不太喜欢,感觉按照她的指导拍出来的小像都奇奇怪怪,不成体统。   任南逸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伸手问她要手机,“哦,我看看,她教你拍得对不对。”   容汐一滞,“这……不大合适吧?”   在南温,除了定情和说亲,女子的小像不能随便给男子看。就算现代人没有这些规矩和俗约……容汐又扫了眼手机相册,还是觉得不合适。   这些小像,虽然喜喜说好看,可她自己只觉得羞耻。   任南逸迫不及待,没耐性了。他趁容汐没有防备,迅速倾身上前从她手里一把将手机抽走。   “有什么不合适——噗嗤——”   一眼扫见相册里的照片,任南逸绷不住了,瞬间笑出声来。   容汐惊觉,脸颊也是一下子红了,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要抢回手机。   任南逸还是头一次见这沉稳得像静物一般的女人,也有着急的时候。   他坏笑,一闪身就躲过了容汐的攻击,利用身高优势挡住她,背过身去迅速在手机上完成一些偷摸的操作,才把手机还给她。   容汐瞪了他一眼,迅速翻了翻自己的相册,“你刚才干什么了?”   任南逸手插兜,一脸坦荡,“没干什么,就看了两眼。”   容汐半信半疑地将手机收起来,心想以后不能总听喜喜瞎忽悠了,这些小像一定是很怪,要不然任南逸干嘛笑话她。   任南逸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要忍住,装得很辛苦。于是他没再待多久,找个理由迅速闪人了。   出了房间,见身后房门关严实,任南逸终于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手机。   打开微信,联系人置顶是容汐。   当时送给她手机的时候,他就自作主张地给她注册了一个微信号,并加上了唯一一个联系人,就是他。   现在微信显示十分钟前,容汐给他发了许多张照片。   当然,这是他干的。   任南逸唇边轻抿出一个得逞的坏笑,点开了照片大图。   照片中,女孩头顶猫耳,一根手指不自然地戳在一侧脸蛋上,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此时却眉眼弯弯,脸蛋红红,笑得僵硬,却很可爱。   任南逸低头注视着照片中的女孩,不知不觉间,脸颊慢慢发热。   ————————————————   第二天,容汐有和任南逸的对手戏,去到A组拍摄。   由于历史的改变,《南温丽歌》剧本中关于容汐的人设和定位也发生了变化。   “容汐”不再是一个单纯坏透的反派炮灰,而是变成一个中性且复杂的角色,保留了历史记载中她对皇后忠诚的一面,但同样也继承了原剧本中心狠手辣的一面。   改编的故事中,容汐既是唐丽儿事业上的对手,也是她感情上情敌,容汐也思慕李庭绪,但爱而不得,最终也为他而死。   而今天拍摄的片段,正是要表现李庭绪一心只系唐丽儿,容汐思慕君子却不得的痛苦。   在A组片场,容汐第一次完整地见到任南逸身穿锦袍头戴玉冠扮作李庭绪的样子,也第一次在拍摄时分了神。   “卡——容汐别走神,先休息三分钟吧,调整一下状态。”   容汐鞠躬向郑导示歉,走到一旁深吸一口气,任南逸担心,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不舒服?”   容汐摆摆手,一回头见到扮作李庭绪的任南逸,脸色又变得怪异。   她很困惑,剧组为什么会选任南逸扮演二殿下?   这两个人,个性实在是天差地别,以至于容汐每次把两个人的形象重合,就会出戏,生出一种想笑又不合适的心情梗在胸腔。   见她用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任南逸抱胸,将手中道具折扇抵在唇边,桀骜的眉一挑道:“怎么,我不帅吗?和你那边的李庭绪相比,如何?”   容汐嘴角抽了抽。   好吧,选他可能就是因为帅。   毕竟现代人没办法真的了解李庭绪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剧本中的人设也有很多后人臆想和改编成分,但史册中的确白纸黑字的记述过,南温太宗,是位美男子。   容汐承认,单论容貌,任南逸也是位美男子,与真正的李庭绪相比,甚至更胜一筹。   调整好心态,片场再次开拍。   容汐凝住心神,将现实和戏剧分离,终于没再走神。   可是没多久,又来了新的问题。   “卡——容汐感情再充沛一点!”   郑导上前指导道:“你的角色暗恋这个男人,但是爱而不得,你看他的眼神里要包含这种又爱又痛的情感。”   又爱又痛的情感?   容汐有些茫然,突然想起安美人临死前问她的话。   她根本没有爱过,无法体会又爱又痛的情感。   郑导看出了容汐的茫然,他笑笑说,“年纪轻轻没谈过什么恋爱也正常,但是作为演员,你要学会自己感受。”   郑导拍拍任南逸,冲容汐道,“来,先试着把南逸想象成自己的恋人,你特别喜欢他。”   容汐看向任南逸,任南逸也注视着她,他的眸很黑,却又很清透,泛着明亮又炙热的光,一眼便能看到底。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不知是不是想象起了作用,容汐的心头蓦地一跳。   “对了!找到心动的感觉了吧!悟性不错!”   郑导继续道,“然后再想象他爱上了别的女人,再也不理你,体会那种又酸又痛的感觉,然后将这些感觉合在一起,我们再开拍试一下!”   大概是郑导的调.教很厉害,再次开拍,容汐对着任南逸,感觉自己能够稍微代入些情感了。   然而郑导又中途叫停了。   容汐以为又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但是郑导却摇摇头,“这次不是你的问题,是任南逸。”   任南逸一愣,“郑导,我刚才感情挺充沛的吧?”   郑导道:“你感情太充沛了!你爱的是唐丽儿,对容汐目光那么炙热做什么?要冷淡,要无情!否则观众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郑导最后半开玩笑的话惹出些低低的笑声,周围工作人员偷笑两声又迅速闭嘴,怕惹得任南逸不高兴。   果然,工作人员见任南逸脸色有些不自在了,他撇开脸,只露出有些发红的耳廓。   工作人员以为他是没面子,气得耳朵都红了,立刻噤了声。   郑导走回监视器前,“好了!这段戏再拍一遍!”   由于这段戏因为各种原因NG的好几次,结束时间也拖了一会儿。   午饭时,剧组工作人员聚在食堂,又开始八卦。   “A组今天又拖了,听说是因为那个新人NG了挺多次。”   “不是说那个新人演技挺好吗,郑导面试一次过,怎么现在总NG?我听说她在B组也总NG。”   “谁知道呢,我没亲眼见过她演戏。”   “不过,今天是她和任南逸的对手戏吗?所以任南逸也被拖到现在还不能吃饭?那哥的脾气能忍得了?”   剧组的人都知道任南逸人不坏,但是脾气比较直接,情绪都写在脸上。   之前他和白璐有一场夜戏,白璐状态不好,连吃了好几个NG,一直拖到了半夜2点还没结束。   当时大家都很累很困,但现场没人敢在白璐面前表现出来,怕惹得她没面子,不高兴。   只有任南逸不隐藏自己的困意,趁着白璐单独到一旁调整状态的空档,他直接裹着小毯子歪在椅子上眯眼去了,差点睡着。   连白璐这样咖位的女明星任南逸都不在意,有理由相信他被一个小新人拖累饿肚子,更不会给面子。   桌上另一人翻看着手机说,“我在A组的朋友说,任南逸今天对那个新人很有耐心,陪她一遍遍过戏,那新人一开始状态不好,任南逸还上去关心了一下。”   “哈?这哥咋还双标呢?白璐要气死哦。”   几个人惊奇一番,其中一人笑道:“害,说不定我吃的那个瓜是真的呢。”   其他人既然闻着瓜味立刻凑上来,“说来听听。”   “也是小道消息,无锤。”   那人压低声音:“那个新人看起来是个无公司的素人,但其实有背景,能进组当女二号,是靠任南逸的关系,他俩有一腿。” 第31章 距离   人们向来对各种不知真假但格外刺激的小道消息最是津津乐道, 一两天内,这条小道消息在剧组员工茶余饭后的八卦闲聊中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 剧组外的狗仔和营销号也闻着味来了。   “素人?皇族?新人演员的靠山是当红明星任南逸?”   惹人遐想的标题,再加上两张狗仔偷拍到的任南逸和容汐在剧组凑头交流的照片, 足够吸引眼球了。   吃瓜群众们对任南逸这样的当红男星一向关注度很高,而对容汐这位前几日突然杀出来的娱乐圈素人也有不少好奇,于是乎所谓内幕料一爆出来, 各种讨论帖子很快飘满了娱乐八卦小组的首页。   紧接着又有各种“知情人士”披皮在组里放瓜,说任南逸在剧组特别照顾容汐, 晚上还经常跑去容汐房间过夜。   这些真假掺杂的瓜又继续被营销号搬运到微博, 被放大,舆论关注点很快从容汐身上转移,转移到任南逸身上, 负面舆论也集火于他, 各种对他的恶意揣测和造谣都跑了出来。   陈韦忙着处理这些突然跑出来的造谣和负面舆论, 但他并不惊讶,这些原本看似针对容汐的爆料, 最终的舆论影响却全部落到任南逸头上。   娱乐圈就是这样的, 一时引起部分路人好奇的小新人, 关注度是有限且短暂的,只有那些天天都站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最当红艺人, 才是吃瓜群众们真正爱看热闹的。   而且想必这件事最初真正的策划目的就是攻击任南逸, 容汐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像任南逸这样的艺人,在娱乐圈里有许多同类型竞争者,也就是粉丝间常说的对家, 有时候为了争夺资源,艺人团队使点手段黑一把对手也是屡见不鲜的事。   忙碌之余,陈韦得空来剧组探望任南逸,任南逸下午没有拍摄计划,陈韦原以为他会在休息室,可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人。   陈韦去问朱宇,朱宇习以为常道:“哦,哥他应该是去找容汐了。”   陈韦皱眉问道:“他最近经常去找容汐?”   “嗯,一有空就去。”   陈韦太阳穴突突跳,感到头痛。   等把任南逸叫回来,陈韦劝道:“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和她黏在一块?”   “为什么?”任南逸不明所以。   “最近舆论又在带你的节奏,你知道吗?”   任南逸明白了,抱胸道:“又是营销号鬼扯那一套吧?”他也略有耳闻。   “你既然知道,还和她走这么近干什么?”   “不是,这关她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   任南逸有脾气了,“我俩坦坦荡荡又没干坏事,凭什么因为别人瞎扯淡就要我们就得活得畏畏缩缩?”   “我没说你们干坏事,只是让你们这阵子保持点距离,别再给媒体乱做文章的机会,不行吗?”   “不行。”任南逸一口否定,不耐烦道,“我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媒体乱做文章!哥你有这个功夫教育我,不如去教训那些真正干坏事的人,让那些造谣的营销号都闭嘴!”   陈韦被堵的没话,平添一肚子气。   带任南逸一个艺人,够他折寿十年!   陈韦甩门离开后,朱宇揣着八卦的心凑到任南逸跟前,露出一个不知死活的憨笑。   “哥,现在屋里就咱俩,你和我说实话,你天天去找容汐,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啊?”   任南逸斜着眼睨他,“有什么意思,我看你挺有意思的!滚滚滚,别烦我!”   朱宇连滚带爬跑出了休息室,站在走廊上抚了抚自己惊魂未定的小心脏。   看来哥对容汐应该是没意思,否则不会那么生气。   看看哥刚才那样子,气得脸都红冒烟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任南逸一个人。   任南逸从冰箱了拿出瓶冰啤酒猛灌几口,心口的躁动和炙热好似平息了些。   可一想起容汐,这样的情绪又开始上涌。   他最近总是会想起她,她就像住在了他的脑子里,赶也赶不走。   那女人明明总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可那模样却让他每每想起的时候,心都波涛汹涌。   任南逸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感觉,他不确定这种情感名为何物。   ————————————————   陈韦在任南逸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就跑去和任南菲倒苦水。   任南菲听完,表示毫不吃惊。   “所以啊,当年我死活都不当他的经纪人。”   任南逸从小就任性妄为,只要他认定的事,他就会去做,才不管世俗眼光和所谓常理。   这样的性格不能说是好是坏,但在娱乐圈混,确实容易招惹麻烦。   陈韦叹气,后悔也没用,他无奈道:“那你帮我个忙吧。”   任南菲立刻警惕:“干嘛?你可别让我去劝他,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别紧张,我是让你去和容汐说说,最近注意一下,保持距离。”   任南逸说不通,就只能从女方入手了。   晚上,任南菲提了点小礼物往剧组跑了一趟。   任南菲并不讨厌容汐,除了她不愿签约壹北让任南菲有些遗憾之外,任南菲可以算得上对她有些好感。   对于一个初入娱乐圈的小姑娘,任南菲觉得她头一次遇到舆论事件,心里可能也挺慌的,所有任南菲不想用命令的方式和她说这件事,还是要尽量温柔。   任南菲送了小礼物,嘘寒问暖之后才婉转地将事情讲明,再把陈韦的委托交代,她一直在仔细观察容汐的表情,想推测她的心理,可容汐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容汐对外界舆论不知道也不关心,对任南菲说得一些现代名词和娱乐圈术语也听不懂,不过她还是很精准的找到了核心。   任南菲说完,容汐只问了一句话。   “所以,我和他保持距离,会对他有好处,是吗?”   “也可以这样说。”   容汐面色平静道,“好的,我明白了。”   ————————————————   任南逸很快发现了不同。   容汐突然不爱搭理他了。   任南逸没戏拍的时候去找她,总是找不见人。   一起在片场时,容汐也不和他说话,一下戏就消失的飞快。   就算是路上偶然遇到,容汐也能对他视而不见地擦肩而过。   任南逸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只能更加心绪不宁,心烦意乱,心里像是飞进了一只迷路的蜜蜂,在乱撞乱咬。   这日,郑导过生日,晚上剧组一起聚餐,大家分成几桌坐。   任南逸坐在桌的这头,远远望着坐在另一头的容汐,但她没有看他。   一晚上了,任南逸时不时就瞥她几眼,可她仿佛一点感受不到,要么安静低头吃饭,要么微笑着听周围几个年轻女演员谈笑,只把他当空气。   任南逸气得撇开脸去,也不理她,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郑导不是那种爱排场爱面子的人,对娱乐圈饭局喜欢叫女明星陪酒的风气也嗤之以鼻,所以聚餐到了后半,郑导只叫愿意继续喝酒聊天的留下,其他人随意,不必有负担。   一些不胜酒力的女演员准备离开,容汐也趁机跟着离了席。   任南逸没什么心情,原本也不想多待,可郑导正好笑着冲他举了举杯。   “这次剧组能如期开机,南逸是功臣,听说你酒量很好,咱们今晚好好喝一场。”   任南逸无法,只好也笑着又举起了酒杯。   出了宴会厅,容汐没立刻回房,而是去了酒店的后花园散步。   五月的夜晚,晚风温柔,携着花香。   容汐喜欢夜晚,也喜欢夜晚的风,干净清冽,深深呼吸,让她觉得心里也通透了不少。   在南温晚上睡不好的时候,容汐也喜欢到小院里吹晚风,看夜色。   南温的夜色很有诗意,墨色的世界十分幽静,月光格外清亮,星星格外闪烁,高高悬挂于碧瓦飞檐之上。   现代的夜晚则变了许多,它不再幽静,不再漆黑,星星也变得模糊,但是万家灯火和彻夜不灭的霓虹也是另一种美,热烈的美。   容汐每次看到相隔一千年的两个世界的巨大变化,都会有点伤感。   在浩瀚的时间面前,人或许真的很渺小,努力存在过的一切,都太容易被抹去了。   但同时又感到欣慰,即使时间很强大,人也这洪流中延续了下来,在不同时代创造出各自灿烂的文明。   一切都还在发生,也依旧会遇到善良的人。   夜更深了,容汐一个人走回酒店,乘上电梯准备回房休息,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手突然挡在门缝。   随着电梯门重新打开,容汐看见了一张油腻的、醉醺醺的脸。   王副导走进电梯,电梯门终于合拢,密闭的小空间瞬间被中年男人的浑浊的体味和酒臭味污染。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副导的小眼睛在容汐身上游走一圈,然后冲她一咧嘴,露出一排猥琐的黄牙。   “容汐呀,我让你回去琢磨感觉,这么些日子你琢磨明白了没有?”   王副导走近两步,“今晚上我有空,你要是还琢磨不明白,不如来我屋里,我好好指导指导你,一定让你有长进。”   容汐退后两步,“今晚郑导生日,您不去陪郑导多喝几杯吗?”   “害,郑导的酒桌挤得很,不缺我一个,可你一个人多寂寞呀,我陪陪你。”   王副导又凑近两步,容汐后背靠着电梯壁,已经没处可退,王副导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   容汐瞧着他那样儿,可像极了宫中一些下面断了根,心里却断不了淫.欲的公公。   这些公公一旦手里有点权力,要么威逼要么利诱,骗些可怜的小宫女给自己暖床,做尽恶心事。   一千年让世界变了样,这些肮脏的规则倒是一点没变。   容汐看了眼电梯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数字,马上就要到她的楼层了。   心中有了主意,她不动声色地避开王副导的手,脸上却挂上了佯作娇羞的笑。   “好呀,正好我也有许多演戏上的困惑想请教您,今晚,不如请您来我屋里?” 第32章 指导   “王导, 您请进。”容汐打开门,从屋里笑着出来。   王副导在门口等得着急,迫不及待地拽着她的手挤进屋。   “你这屋里挺整洁的, 怎么收拾这么长时间?”刚刚容汐说屋子很乱, 要先收拾一下,便让他在门外等了会儿。   王副导吸了吸鼻子, 不比别的女演员,容汐屋里没有那么重的香水和脂粉味,女人自身散发的娇香倒更明显些, 也更刺激王副导的感官。   容汐笑着将他引到沙发上坐下,“难得王导愿意来, 可不能马虎, 我得好好准备。”   王副导笑得色眯眯,“你能有这份心,就是长进。”   说着, 他一把将容汐拉到他身边坐下, 手上就开始不安分。   容汐迅速从茶几上拿起准备好的酒杯塞到王副导手中, 一脸恭敬地给他倒满酒,“您别着急呀, 一晚上时间, 咱们慢慢来, 我还有问题想要先请教您呢。”   “好好,不着急, 你先问。”   王副导笑眯眯, 前戏也很重要,这女人身上那股子清冷禁欲的劲儿最是勾人,他有耐心一点点诱导, 让她乖乖听话。   “王导,您知道我是郑导亲自面试通过的,郑导说我演得不错,可您又说我少些感觉,我实在想不通透。”   王副导喝了口酒,拍拍她的大腿,道:“所以说你是新人,见识得太少!这演技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郑导说你这样就很好,那是因为他是个老派的人,眼光保守,而我追求新派,喜欢大胆奔放的。”   “你呀,就是太拘谨了,你得打开自己,才能有突破。”   容汐干笑两声,又给他把酒满上,装作单纯懵懂的模样继续引导:“是吗,我以为像郑导这样厉害的大导演,说的话都是权威呢。”   王副导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就变味了。   “呵,权威?这艺术的事,哪有什么权威?”   容汐知道她戳中了他的痛处。   自从发现王副导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后,容汐就留了个心眼,托喜喜多打听了些王副导的事,结果还真发现有趣的东西。   王副导和郑导是大学同学,毕业时共同导演的一部作品获了小奖,让两个新人在业内有了一点知名度,但之后不知什么原因,两人闹翻,分道扬镳,各自单干。   好多年过去,郑导发展越来越好,拍出不少收视口碑都不错的影视剧。   而王副导则混得不好,作品都没有水花,渐渐地连拍摄邀约都接不到了。   他这才反过头来找郑导,腆下脸求老同学帮帮忙,在郑导团队里当个副导演,打打下手。   容汐就猜王副导的心里肯定有个疙瘩,面上低头,心里可不一定。   容汐有意引导,王副导本来就喝得半醉,被她一挑,脑子一热,心里的妒气和怨气就藏不住了,断断续续说了不少郑导的坏话。   “……这郑导啊,他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才红起来的,你要真说他那些作品啊,也就些套路剧,过时!”   “……而且他这人还特傲,瞧不起这瞧不起那,老派又清高,我给他提建议,他也不爱听!跟不上时代潮流,早晚要完!”   “……所以啊,权威都他妈放屁!这世道,红的人不一定有真本事,真金子反而可能被埋没!”   王副导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唉,不说这些晦气事,今夜良辰美景,你陪哥哥干点开心的事。”   说着,王副导将杯子一扔,扑上来要抱住容汐。   容汐见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了,也懒得陪他演戏,她收了笑,一把将王副导推开。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王导,感谢您今晚为我解惑,时间不早,您可以回去了。”   王副导迷瞪着小眼睛,愣道:“事还没干呢!”   “干什么事?”   “这不废话吗,陪哥哥睡一晚,不是你自己邀请我来你屋里的吗?”   容汐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我请您来,是请教演戏上的困惑,不是您自己说要指导我的吗?”   王副导瞪眼了:“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劝你想清楚,还想不想进步,想不想在娱乐圈好好混下去?你那女二号的戏份可有不少人盯着呢!”   “哦,王导您的意思是,我不陪您睡觉,演技就进步不了,在娱乐圈也混不下去,甚至连《南温丽歌》女二号的戏份都演不成了是吗?”   容汐走到门口,手放到门把手上,“那我得出去大声问问,王导这话有没有道理。”   王副导唰地站起来,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她鼻子骂道,“操.你妈的,耍老子玩是吧?”   容汐将房门打开,做出送客的动作,冲王副导露出一个冷漠的微笑。   “嗯,就当是吧。”   王副导见她走出门外,一副准备大喊大叫引人来围观的架势,他心里气得要死,但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嘴上骂骂咧咧,脚下灰溜溜地逃走了。   把王副导赶走后,容汐关上门,走到房间的壁橱前。   那壁橱正对着沙发的方向,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细缝,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   容汐打开壁橱门,里面放着她屋里那台摄像机   摄像机屏幕微亮,显示正在拍摄中。   容汐满意一笑,按下了暂停键。   王副导回了房间越想越气,他好歹是个在娱乐圈里混了那么多年的导演,结果被一个无公司的小新人蹬鼻子上脸!   生理和心理上都憋了一通邪火,烧得王副导浑身难受。   他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等俞雪一来,就将她拽上床好一个发泄。   完了事,俞雪光着身体依偎在王副导怀里,娇滴滴的,王副导心里总算舒服些。   他摸了一把俞雪白嫩的肌肤,“还是你好。”   俞雪指尖点点他的心口,略带委屈地嘟了嘟嘴,“光嘴上说,心里呢?人家陪您好几次了,您一点表示都没有。”   王副导看她一眼,猜她的心思,“女二号的事是郑导定的,我也换不了。”   “哎呦,我也没那么大胃口,多给我点戏份就行,郑导忙着主角们的戏呢,我和她两个配角之间的戏份,她少一点,我多一点,只要不影响主线,郑导也没工夫仔细过问,你还办不成吗?”   王副导考虑了一下,拍拍她的脸蛋。   “行,能成。”   第二天,B组片场。   “卡——”   王副导拿着喇叭站起来,冲容汐发火,“多少遍,你怎么总是演不好!不行就换人,耽误时间!”   他又转头看向和容汐搭戏的俞雪,“不如我和编剧商量一下,把这场戏改成以你为主吧。”   俞雪先是受宠若惊,接着又佯作愧疚,偷看了眼容汐。   “……王导,这样不好吧,虽然容汐妹妹是个新人,没经验,但她再练练肯定行的。”   “没什么不好,已经给她时间和机会,她自己把握不住,怨得了谁?不能再让她一个人耽误全组进度!”   片场气氛有些尴尬,一圈围着的工作人员们不敢多说,只偷瞄容汐反应。   之前那位一号场务俯在二号场务的耳旁小声道,“我觉得她演得挺好的吧,王导为什么老说她演得不好?”   一号场务进组这些日子一直待在B组,见识了不少新人演员的死亡演技,有了对比,终于能看出好坏。   他觉得容汐比所有新人都演得好,但王副导总说不好,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审美。   二号场务遗憾地摇摇头,“估计是得罪王导了。”   喜喜在场外听到王副导的意思,心里非常不服气。   她觉得容汐不仅演得好,还特努力,天天回屋摆弄摄像机自己练习,她都看在眼里。   可她有点怂,不敢和王副导叫板,而且她一个小助理,说得也不算。   喜喜只能把目光投向容汐,在她眼里容汐是个特别成熟冷静的人,一定会有办法反驳王副导的!   此时身为全场焦点的容汐确实很冷静,面如止水,心也如止水。   她看了眼王副导,平静地点了点头。   “您觉得合适,就改吧。”   没有看到容汐心慌意乱后悔害怕的神情,王副导有点失望,报复的快感瞬间就减少了一大半。   “今天就到这,等改好了戏份再拍,散!”王副导举着喇叭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离开的时候,他从容汐身边擦肩而过,冷笑一声。   “这是你自找的,别后悔。”   容汐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只轻飘飘留下一句。   “您也是。”   回酒店的路上,喜喜愁眉苦脸地拉着容汐,“就这么认了,太憋屈了!要不然咱们去找任南逸说说,他肯定会帮你!”   喜喜知道容汐没有签约壹北,不是自家公司的艺人,她能来给容汐当助理完全是任南逸拜托任南菲帮的忙。   虽然不知道任南逸和容汐的关系,但她看得出任南逸非常关照容汐。   容汐摇头,“别去找他,没必要。”   “可如果这次认了,王副导以后肯定还会给咱们穿小鞋的……”   “我没说认了,这件事我有办法解决。”   喜喜眼睛一亮,“啊?有办法,什么办法?”   容汐看向她,微微一笑,“我有一段录像视频,需要你帮帮忙。”   夜,房间内敲击键盘的声音终于停下,喜喜检查无误后,点下了发送键。   “大功告成!”   喜喜兴奋地跑到容汐身边,“我按照你说的,把关键内容都剪辑出来,又写了一篇特别真诚无辜的卖惨小作文,已经一并发出去了。”   容汐微笑,“辛苦你了,我们明天看看结果如何。”   郑导晚上和编剧开完讨论会,确定完任南逸和白璐一场对手戏的调整修改后,刚准备休息,就收到王副导发来的消息。   郑导大体看了看,是一场配角间对手戏的修改。   王副导给出的理由是原剧情容汐的演绎效果不好,所以稍作修改,减少了她部分台词,新增俞雪部分内容配合演绎,为了达到最终效果的完美。   这是一段支线戏份,修改之后并不影响主线,理由看起来也正常,郑导就没多问,回消息让王副导自己去操作。   刚回复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郑导一看,是容汐发来的消息,还又一个视频。   虽然当时进组时有互相加联系方式,但容汐从来没给他发过消息。   郑导有些惊讶,点开了消息。 第33章 外景   第二天, 容汐一早去演员化妆间做妆发。   剧组有好几个化妆间,容汐去的这间负责女配角造型,她推门进去, 在房间里遇见了俞雪和王副导。   俞雪已经在上妆了, 王副导坐在她旁边的化妆椅上,正与她说什么。化妆镜上一圈炽亮的灯泡, 将二人脸上见不得光的喜和色照得明明白白。   见容汐进来,两人止了话声,俞雪往椅背上一倚, 眼睛一闭,盖住眸子里的心思, 作养神假寐状, 由着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王副导则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冲容汐道:“你来的正好,我正和俞雪说呢, 改戏的事郑导已经同意了!那部分等编剧把内容改好再拍, 今天先拍别的。”   喜喜陪着容汐一块来的, 她一听这话,心一沉, 有些焦急地看向容汐。容汐却没什么表情, 淡淡地点了点。   “知道了。”   越过王副导, 容汐径自走到化妆镜前坐下,喜喜也赶紧抱着装满容汐日常用品的大包凑到她旁边, 透过镜子一个劲给她递眼神, 满脸写着“怎么办,我们的计划失败了吗”的慌张。   这小姑娘沉不住气的性子,倒是和落云有几分相似。   容汐的目光不由温和两分, 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浅笑。   容汐冷淡的反应再一次让王副导感到扫兴。   有的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女的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王副导冷哼一声,以后日子多着呢,早晚有一天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样一想,王副导心里舒服了些,正要甩门离开,却撞上门外急匆匆跑来的工作人员。   “小刘,这么着急干什么?”王副导皱眉道。   小刘是郑导的助手,他一脸抱歉地冲王副导低低头,又向容汐和俞雪礼貌地点点头。   “打扰,是郑导让我来找王导和两位演员老师,关于改戏的事,郑导说,他今天想亲自看两位老师按照原剧本走一遍再决定是否做出更改。”   王副导脸色一变,俞雪也蓦地睁开眼睛,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而喜喜则为救星到来高兴地差点蹦高,只有容汐一人依旧面色平静。   这一切,在她意料之中。   根据之前观察了解,她笃定郑导是个对作品负责的人,同时也是个性情正直的人,王副导喜欢玩的那套潜规则,郑导并不喜欢。   摸透了人的个性,才能制定计划。   所以,她非常自信,她发的东西一定有用,郑导一定会管这件事。   “这、改戏的事郑导昨晚不是已经同意了吗?怎么突然变了?”王副导问。   小刘赔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您还是问郑导吧,他现在正往B组片场去,请王导和两位老师也赶紧过去。”   B组片场,他们赶到时,郑导正好也刚到。   王副导忙陪着笑脸迎上去,“郑导您说您这么忙,这些配角的小事哪用得您费心费力跑一趟?”   “话不能这么说,每个角色都很重要,我这个总导演理应多关注的,今天有空我就来看看。”   郑导面上很和气,笑吟吟地走到监视器后面坐下,好像真的只是碰巧有空随便看看。   “剧本每一个小改动都要慎重,我来就是帮你参考参考,是不是必要改动,大家都是为了剧能更好。”   王副导陪在一旁,只能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郑导拿起喇叭,“好了,大家都别紧张,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演,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容汐自然不紧张,拜王副导故意挑刺所赐,这段戏她拍了无数遍,练了无数遍,每一遍都认真对待,如今已是信手拈来。而俞雪大概是因为郑导在场想好好表现,也演得格外卖力。   一场戏下来,一气呵成,周围的工作人员都跟着有些入戏了。   “这不是很不错嘛。”郑导满意地鼓了鼓掌,“我觉得不必改戏,就这样,很好。”   他眼睛随即看向王副导,笑吟吟的目光中有些意味深长,“老王,你没有意见吧?”   王副导僵硬地挤出笑来,“没意见,没意见。”   “那就好。”   郑导拍拍他的肩膀,“老王,我觉得你最近是压力太大了,这样吧,你和老周换一换,C组任务轻松,你正好休息休息,别硬撑。”   王副导一愣,脸上连僵笑也维持不住了。   “郑导,不是、您可能有什么误会……”   王副导急忙想抓着郑导解释,郑导却摆摆手,还是笑得一团和气。   “好了,我还要赶回A组,哦还有,老王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或者不满,哪天有空,咱们再坐下来聊聊吧。”   这之后,王副导有没有和郑导聊过,容汐不得而知,也不关心。反正她保住了自己的戏份,B组的导演也换了人,换成了周副导。   周副导是个身材有些发福的大叔,脾气也和身材一样,心宽体胖,非常随和,容汐在B组的日子终于安生了。   ————————————————   几天后,剧组要出外景,到影视基地附近一处自然生态公园,拍一场河滩边的夜戏。   这场戏的出场角色是唐丽儿、李庭绪、容汐,以及一队偷袭刺客。   由于是夜戏,折腾到比较晚,所以拍摄间隙,剧组工作人员到附近的小食店买了些夜宵小吃,给大家补充体力。   喜喜迅速冲去领了两袋子吃的,颠颠地朝容汐跑回来。   “忙活一晚上可饿死我了,姐你也吃点垫垫肚子吧。”   喜喜从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包着半截油纸的小包子递给容汐,“这附近太偏僻,就一家做包子的店,不过闻着味还挺香的!”   容汐肚子也有点饿了,正要伸手去接,却见一个年轻女孩拎着两个袋子急匆匆跑过来。   在A组拍戏的时候,容汐经常见到这个女孩,她好像是白璐的助理,叫晓圆。   晓圆叫了喜喜一声,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她手中拎着的塑料袋子。   “喜喜,你是不是拿了一袋梅菜馅的?”   喜喜一脸懵,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个袋子,一个袋子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梅菜扣肉,另一个写着胡萝卜牛肉。   “啊……还有两个味呢,我都不知道,胡乱拿的。”   “那你把梅菜那个给我吧,梅菜的少,我去拿的时候只剩胡萝卜的了,白璐姐不吃胡萝卜。”   喜喜手中要递给容汐那个正好是梅菜扣肉的,喜喜看看晓圆又看看容汐,有些为难。   容汐点点头,“你给她吧,我无所谓。”   “那谢谢了!”晓圆从喜喜手里拿走了梅菜小包,又塞给她一袋胡萝卜的,然后匆匆跑走了。   容汐拿起胡萝卜牛肉的小包子咬了一口,胡萝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下意识轻皱了下眉。   容汐低头又咬了一口,再抬头,正巧撞见任南逸望过来的眼神。   任南逸坐在不远处,一对上眼神,他就坐不住了,抬腿就要过去。   “哥你去哪?你不吃点东西吗?”朱宇拽着任南逸的胳膊,将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子举到他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啧,碍事。”   任南逸打掉朱宇的手,胡乱抓过袋子,然而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抬眼寻向容汐,人已经没影了。   河滩旁是一片树林,正值盛春,白日里绿荫郁郁,生机勃勃。到了晚上,青翠的绿融入了黑夜,浓成一团墨,影影幢幢,倒显出几分幽寂和深沉。   剧组在河滩宽阔处扎营,由于这场外景戏需要不少龙套演员,今天来的人便格外多。   白天的时候,有人为了躲避那晒人的日头跑进林子里乘凉偷闲,到了晚上,大家又都追着光出来,围着片场明亮的大灯聚集在河滩上,小树林里此时除了朦胧的月色,就只剩风拂过树叶的轻鸣。   容汐没让喜喜跟着,只说去散散步,便只身一人走进小树林。   层层树影将身后的喧嚣嬉闹阻挡在外,也将任南逸追随的目光一并挡住。   别人为了躲光,她为了躲任南逸。   隶属于自然公园中的小树林并非完全野生,平时为供游人歇脚,树林中零星分布着些石头长凳。   容汐在离河滩不远不近处寻到一张石凳坐下,耳边是寂静的风,远处是热闹的灯火,草木幽香和清清月色在身边流淌,手中的包子隔着油纸透出温热,给夜色增添了一丝温暖和亲切。   有一瞬间,容汐仿佛找回了儿时在边陲小镇的夜晚,手中捧着娘亲刚端出锅的豆沙包,坐在庭院的石阶上看天上星月。   容汐的唇边微微勾起,感到久违的悠闲和放松。   然而这份悠闲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粗鲁的脚步声打破。   循着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望去,容汐在夜色中看到一撮火点和白烟,火点和白烟背后的人一抬眼,似乎也意料之外地看到了她。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容汐看清来人后心情全无,立刻起身准备离开,那人却咒骂一声,叫住了她。   “妈的,你站住!”   王副导掐灭了烟,狠踩几脚,追上容汐,用啤酒肚挡住了她的去路。   自从王副导调离B组之后,这是容汐第一次见到他,想来是今日有龙套演员的拍摄戏份,王副导作为C组导演也跟来了吧。   月光下,容汐只觉他如今面相更加狰狞,大概是相由心生。   王副导恶狠狠地盯着她,“是你干的吧,把我那晚说的话传到郑导耳朵里,是你干的好事吧!”   那天之后,郑导还真的和他谈过话。从郑导言语中,王副导听出来了,那日她在容汐屋里醉酒后说的话,郑导全知道,包括他背后编排的坏话。   王副导好一个道歉解释,然而收效甚微,看郑导那态度,他以后也就只有在C组坐穿的份儿了。   容汐面无表情地回视,也不想掩饰。   “您觉得是,就是吧。”   王副导啐了一口,冷笑道,“平时瞧你一副碰不得摸不得的清高样子,还以为多高贵呢,结果不过是个阴损下作的女人!”   “拜您教导。”   “哼!你以为你干了这种事,以后还能好过?”   王副导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等着,我能让你以后再也接不着戏,甭想在娱乐圈混下去!”   容汐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一脸无所谓。   “哦,我原本也没想混下去。”   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王副导气急了,脸涨成猪肝色,扬手就要向容汐扇去——   “你他妈个臭婊.子——”   手指刚要碰到她的头发丝,容汐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拽开,然后还没待王副导反应过来,他的啤酒肚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踹。   王副导一个趔趄,被脚下的树根一绊,跌坐在地上,再抬眼,容汐已经被任南逸挡在了身后。   任南逸瞠目而怒,身侧的拳头青筋暴起。   “你他妈的骂谁呢!?” 第34章 奴隶   王副导也是被惊着了, 坐在地上都忘了爬起来。   他堂堂一个导演,被演员踹了?   王副导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脑子一懵, 瞠大了眼瞪着任南逸, 气得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   “你、你、你敢踹我!?”   任南逸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敢打女人!我就踹你这孬种!”   要不是容汐在后面拉住了他, 任南逸甚至还想再上去补一脚。   王副导终于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两步,指指任南逸又指指他身后的容汐。   “好、好!一个个都想玩完是吧!信不信我去找媒体曝光你们?”   任南逸嗤笑出声, 挑衅地冲他扬扬下巴。   “你爆啊,看看咱俩谁先玩完!”   银色的月光给任南逸镀上冷调的轮廓线, 唇边勾起不屑弧度, 桀骜不驯的眉眼却瞄准猎物,透出阴冷危险的信号。   王副导手指抖了抖,气焰萎了一半。   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 他再浑, 也只去占那些没背景的小艺人的便宜, 从来不去招惹大人物。   因为他十分清楚有些艺人招惹之后只会引火上身。   而任南逸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就比如,郑导可以将他从B组下调C组, 而作为《南温丽歌》唯一出品方的壹北娱乐, 甚至有权利将他直接踢出剧组。   金主的话语权就是最大的。   而任南逸是壹北娱乐的亲儿子, 王副导不认为惹恼了金主的亲儿子对自己会有什么好处。   理智回到脑子,王副导像吃了个苍蝇, 咽也不是, 吐也不是。   他看看任南逸,又看看容汐,最终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他拍拍身上的土, 灰溜溜地逃掉了。   容汐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手上传来属于男人的力道和热度让她回神,低头一看,她和任南逸的手还牵在一起。   先是任南逸抓住她的手将她护到身后,后是她拉住任南逸又想踹人的冲动,拉扯之间,两个人的手不知不觉地越握越紧。   夜风微凉,任南逸的手心却很热,像是被烫到一般,容汐下意识想将手抽走,却又被任南逸握紧一拽,把她拉到他的面前。   任南逸脸上的怒气还没褪尽,紧张又上涌。   他将容汐从头到脚打量一圈,急问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   容汐安抚似的拍拍任南逸用力握紧她的手,“我没事。”   任南逸这才意识到两人交握的手,他松了松力道,容汐便抽走了手。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热度,容汐有些不自然地走回石凳旁坐下,双手捏紧包着油纸的小包子,企图用包子的温度遮盖他的热度。   容汐低着头,轻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   任南逸在她身边坐下,皱眉道:“你和王导怎么在这里,王导刚才说什么……他那晚说得话传给郑导,是什么意思?”   之前任南逸见容汐又想躲他,便追进小树林想要把话问清楚,树林里不亮堂,等他摸黑找见容汐的时候,就见她和王副导正在对峙。   已经这般情况,容汐自知没法再瞒住任南逸,于是就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告诉了他。   任南逸越听脸越黑。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没必要给你添麻烦。”   任南逸闷头不说话了,好像在生气。   半晌,他才又问:“你最近总躲着我,也是因为这件事?”   容汐摇摇头,继续坦白:“是任南菲来找我,说你被舆论缠身,如果我和你保持距离,会对你好。”   “别人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是机器人吗,你自己没有想法吗?”   任南逸的语气中又添了一丝火气,容汐觉得他大概真的在生气。   可她却感到困惑,她不明白任南逸生气的原因。   “只要对你有利,不就足够了吗?”容汐认真地看向任南逸,想从他的眼眸中寻找答案。   “我的想法,重要吗?”   事情要靠自己解决,不能给主子添麻烦。   只要是对主子好的事情,她就应该无条件去做。   这在宫中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也成了容汐生命里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这种人,反正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的想法,重要吗。   月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任南逸从容汐眸中看到了清澈的懵懂,愣愣地望着他,像个孤单的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明明平日总是一副沉稳自持的模样。   任南逸突然觉得难过,内心的火气顿时就消失无踪。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拥挤,在鼓动,在疯狂的生长,让他的心脏一瞬间都被她揪住,被她占有。   让他这一刻,想将她用力拥进怀中。   任南逸握紧双拳,克制住自己的冲动,认真地锁住她的眼睛。   “容汐,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不需要你万事都为我好,也不怕你给我添麻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更想要保护你。”   “你的想法,当然重要。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你身边的人是如何要求你的,但在我这里,一切要求全都作废。”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由心而活,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快乐。”   任南逸的双眸闪烁星光,有倔强的坚定,又有与他锋利眉眼不符的温柔和心疼,如月色下揽着柳叶潺潺流淌的溪水,流进容汐的眸中,心底,温温凉凉的,让她有些失神。   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也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了。   许是被容汐怔怔的目光盯地太久,又许是惊觉自己刚刚说了那么一通矫情的话,任南逸脸上逐渐浮起红晕。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开脸,那份难得的温柔也被迅速收回,他又板起脸,瞥了眼容汐,又瞥了眼她手中捏着的包子,咬开的包子皮里露出胡萝卜的颜色。   “我的意思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喜欢吃胡萝卜就不要硬吃!”   任南逸一把拿走她手中的包子,将自己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子扔到她怀里。   容汐低头,塑料袋子里是一个没动过的包子,借着月光,依稀能看见袋子上的黑字写得是梅菜扣肉。   任南逸将已经被容汐咬了两口的包子扔进嘴里,气哼哼地起身就走。   “也不知道该说你这女人是聪明还是傻,哼!”   容汐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包子,突然感觉鼻尖有点发酸。   从十岁那年和父母家人死别之后,她就再也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特别讨厌胡萝卜的味道,特别特别讨厌。   浮萍般的日子,有吃得就不错了,她没资格挑。   以至于后来当时司宫令,伙食好些了,她也没和人提过这件事。   因为时间太久了,久得连她都好像忘记了自己讨厌什么,喜欢什么。   她原以为除了过世的父母家人,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可是,却又人知道了。   即使她什么都没说,还是有人知道了。   这是一件小事情,可又不是一件小事情。   那些早已随着父母家人一同埋葬的情感,在十年后,终于被从心底的坟墓中撬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就像那早已干涸的眼泪,在这一刻,容汐竟然有一点想哭。   原本走远的脚步声又走了回来,是任南逸气哼哼又不放心的声音。   “喂,走了,这儿那么黑,别一个人待着。”   这儿那么黑,她不想一个人待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不喜欢吃胡萝卜这点前面剧情有铺垫 第35章 晚宴   那天之后, 王副导再没来找过容汐麻烦,也没有像他嘴上狂言那般去爆什么料,他反而老实了不少, 每天只安安分分待在C组拍拍龙套。   容汐不知是他悔过自新了, 还是任南逸之后又私下警告过他,任南逸这几天很忙, 行程满满,容汐一直没见到他人。   五月下旬,《南温丽歌》剧组受邀参加一个视频媒体平台举办的影视节晚宴。   作为《南温丽歌》的女二号和近期收到不少关注的新人演员, 容汐也收到了邀请,和任南逸、白璐以及饰演男二号李庭昭的演员萧则一同出席晚宴。   晚宴在温陵一家五星酒店举办, 傍晚5点才开始进场, 但受邀的明星中午便陆续到达,各自入住酒店的高级套房,进行服装造型准备。   贵宾阁的套房中, 容汐也正被造型师化妆师围着倒腾, 任南菲今天也来了, 陪在一旁指指点点,说要给她改头换面。   之前因为让容汐和任南逸保持距离的事, 任南菲被任南逸好骂一通。任南菲恼火之余, 也发现了点小秘密。   从小一起长大, 任南菲对任南逸十分了解,再加上他这人并不擅长隐藏心思, 任南菲从他骂骂咧咧的字里行间, 总感觉他和容汐之间有猫腻。   任南逸脾气暴躁,但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有面对他特别关心的人, 才既容易脾气暴躁又爱管闲事。   虽然他一直说他和容汐就是偶然认识的普通朋友,但任南菲觉得任南逸对容汐各种事的在意程度,绝对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这个发现,让任南菲突然就没那么恼火了,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一样,看热闹的心态油然而生。   同样,任南菲对容汐的好奇心也更重了。   她抱胸倚靠在更衣间的门边,看向落地镜中被盛装打扮的女人。   容汐换上了晚礼服,一头乌发高高盘起,戴上昂贵的首饰。   人靠衣装,虽然容汐原本就容貌出众,但这样精心装扮之后,整个人焕然一新,更加美貌动人。   任南菲抱着玩味的心情细细端赏,这样一个美人,任南逸倒是不亏,只是不知道这位美人对任南逸又抱着何种的心思呢。   是为了名利有意接近,还是两情相悦真诚相待,亦或只是任南逸一厢情愿?   她能轻松看透任南逸的心思,可对于容汐,就有些棘手了。   不像任南逸心思全写脸上,容汐是个很少露出破绽的人。   任南菲眯了眯眼,笑着问镜子里的人:“哎,你有男朋友吗?”   容汐一愣,造型师在调整她的礼服,她没法回身,只能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任南菲。   理解了任南菲口中的男朋友是指情郎,容汐立刻摇了摇头。   任南菲“哦”了一声,继续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容汐又是一愣,想了好一会儿,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我不知道那样算不算喜欢。”   任南菲挑眉,笑了。   “人生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困惑吗?”   容汐点点头。   任南菲笃定道:“那就是喜欢。”   “是这样吗……?”容汐有些怀疑。   “当然是!”   任南菲来了兴致,冲容汐眨眨眼,毫不避讳,“那人是任南逸不?”   容汐听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任南菲头一次在这个波澜不惊的人眼中察觉到一丝破绽,任南菲突然就胸有成竹了。   她嘻嘻一笑,“我弟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其实很纯情的,你可别玩弄他的感情哦。”   容汐这才摇头,“你误会了……”   任南菲无所谓地耸耸肩,“别紧张嘛,我开玩笑的。”   哼,她干嘛要替她那个欠揍的弟弟操心?   让他接受现实的毒打最好!   任南菲看看时间,冲已经装扮妥当的容汐扬扬下巴,朝门外走去。   “不说了,走吧,差不多到点了。”   鉴于是同一部电视剧的主演,容汐和任南逸他们四人要一起走红毯进场,大家约好下午四点半汇合,一起乘车前往红毯入口。   出了房间,容汐在贵宾阁的VIP会客厅见到了一身挺拔贵气黑色西装、刘海梳起的任南逸,以及男二号演员萧则。   二人见到容汐拎着裙边走进来,一瞬间眼神微滞,都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容汐身穿一袭冰蓝色轻纱缀珠礼裙,款式古典端庄,与她的气质格外相称。她一头乌黑长发编成松散的法式复古盘发,露出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一粒莹白的珍珠摆荡在旁,划出一道优雅的风景线。   容汐皮肤很好,五官又精致,因此脸上只需薄施粉黛,便足够光彩照人。   她既不浓艳,也不寡淡,像挂在夜色中的冰霜花,清冷凌冽之下,细看却是最极致的美。   这样独特的气质,即便是在娱乐圈的女明星中也并不多见。   萧则眼睛里放出神采,率先回过神来。   “哇,容汐今天可太美了,和平时判若两人。”   萧则性情开放,又一向喜欢美女,但之前在剧组与容汐并不太熟悉。   一是因为李庭昭这个角色和容汐关系不大,共演戏份也不多,所以二人并不常见面。   二是因为就算见到面,容汐要么穿着戏服,要么私服纯朴素面朝天,又总是神情冷淡不爱言语,萧则一直没怎么注意到她。   今日一见,萧则才惊觉自己差点错过宝藏。   萧则露出灿烂的笑容迎上前去,伸手就欲揽住容汐的肩头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然而他的手刚伸出来就被任南逸拍掉了。   任南逸挡在容汐和萧则中间,目光顺着她暴露在外的肩头,落在她颈肩处薄薄的透纱布料上,透过布料上精细的蕾丝拼花,她白皙秀气的锁骨隐约可见。   任南逸脸微红,立刻转开目光轻咳一声,皱眉道:“你穿这个,太冷了吧?”   容汐看看自己身上的礼服,“?我不冷。”   已经快6月的天气了,这礼服的形制虽然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不至于冷。   而且入乡随俗,这里的女艺人好像都这么穿,容汐并不讨厌这个时代的审美。   但任南逸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转头臭脸质问跟她一起进屋的任南菲:“我不是说了让你挑一件保守点的礼服吗?”   任南菲瞠大了眼,指着容汐身上的礼服道:“这还不保守!?裹得够严实了!”   她之前应任南逸的要求,特意给容汐选了一件款式保守的高领礼服,不露胸口不露背,除了胳膊,其他地方都有布料包着,裙身是层叠的轻纱,蓬松轻盈,也不会刻意突显女性曲线。   就这样任南逸还不满意?   任南菲送给他一个白眼,“你干脆给她套个麻袋得了!”   “呀,你们都已经来了,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会客厅的门再次被推开,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白璐款款走了进来,她身穿纯白抹胸礼服,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姣好的身姿。   萧则看了一眼她胸口的坦荡,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事,就是南逸在担心女士们会不会着凉。”   “着凉?”   白璐看看任南逸,又看看他身边的容汐,很快露出亲切中有带点俏皮的笑容。   “哦我知道了,是容汐不习惯穿这样的礼服吧,我第一次穿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连路都不会走了,他们男人才不懂踩着高跟鞋穿这种礼服的麻烦呢。”   白璐自然地将萧则的重点模糊,即便完全没听到任南逸他们之前在说什么,她还是正确地把话题拉到了让所有人都不尴尬的方向,大家笑谈几句,一切都回到了和谐的氛围中。   通过这些天在剧组的接触,容汐对白璐有了些了解。   在日常的接触中,大家都觉得白璐本人是个开朗随和好相处的人,但同时又觉得白璐身边的人,无论是经纪人还是助理,都态度高傲,反差鲜明。   容汐倒觉得“开朗随和好相处”并不是白璐本身的性格,这大概是她演绎出来的人格,演得好,倒像是真的了。   依靠这些年在宫中察言观色锻炼出来的直觉,容汐觉得白璐真正的性格或许与表现出来的截然相反。   她是个极有主见且强势的人,同时又十分擅长为人处世,也就是现代人说的情商高。   情商低的人,是无法把虚假的人格演绎到完美无缺。   四人没聊几句就离开了会客厅,晚宴方的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可以乘车出发了,红毯入场仪式即将开始。   四个人虽说是一起入场,但分成两两一对,一前一后,车也分坐两辆。一般的安排都是男主女主一对在前,男二女二一对在后。   在酒店VIP通道准备上车时,萧则主动去牵容汐的手想一起上第二辆车,然而他的手再一次被任南逸拍掉。   任南逸握住萧则的手,用力将他从容汐身边拉到自己身边,僵硬地冲他一笑:“要不还是咱们俩凑一对吧,让两位女士坐一起。”   “啊?”   萧则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白璐却已经非常配合地走到容汐身边,笑道:“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容汐妹妹第一次走红毯,肯定紧张,还是我和她一起吧,可以帮帮她。”   任南逸笑了,“那太好了,多谢昂。”   话罢,不等萧则反对,任南逸已经把他塞进了车里。   “师傅,开车!”   白璐也挽着容汐,冲她友好地一笑,“我们也上车吧。”   容汐也回给她一个得体的微笑,点了点头。   相比萧则那样看起来手脚不大老实的人,容汐也觉得和白璐一起走是最好的选择。   由于红毯就安排在靠近宴会厅位置的酒店侧门外,所以乘车行驶的距离很近,不过是从酒店后门绕半圈到侧门,来完成这个下车走红毯的仪式。   任南逸一行并不是排在最前面走红毯的明星,为了等前面排队的明星走完,他们的车子围着酒店绕了两圈才缓慢驶进入口通道。   路上这点时间,白璐一直在安慰她不要紧张,以前辈的身份提醒她一些注意事项。   虽然知道她并不是出于真心关怀,但容汐仍旧满怀感激的接受了她的好意,心照不宣地配合白璐营造出“兄友弟恭”的场面。   车子在红毯入口处停下,车门一打开,红毯旁挤满的拍照声和闪光灯便瞬间包围了容汐。   容汐心中记着任南菲之前告诉她的做法,挺胸,收腹,微笑,走,看向镜头挥挥手就完事了。   虽然铺天盖地的镜头和灯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震撼,但容汐并不紧张,因为她并不渴望从这这些关注中得到什么。   对于其他明星而言,这里是华丽的名利场。   但对于容汐,她既不为名,也不为利,脚下不过是一条铺上红色毯子的普通的路罢了。   走到尽头,是一处高大的签名墙。   红毯主持送走上一波明星后,转过身又继续热情地邀请他们四人在签名墙上签名,然后接受对面媒体的拍照和提问采访。   签名墙前,任南逸和白璐站在中间,萧则站在任南逸另一侧,容汐则挨着白璐,媒体的提问基本都是冲着任南逸和白璐去的,偶尔问到四人在剧组的日常趣事,萧则也会插几句话,容汐则安然自若地站在一旁当个背景板。   唯一和她有点关系的问题,也是媒体问白璐,她和容汐一起走红毯,二人关系是不是很好之类。   白璐挽着容汐的手,表现和回答都很亲切,而容汐不需要碰话筒,只要微笑,点头,继续配合白璐表演“兄友弟恭”即可。   “好的,由于时间有限,我们再请媒体朋友提最后一个问题。”   主持的视线从手表移到对面一群媒体,随意挑了一位举手的瘦高男人,“请这位提问。”   瘦高男人带着渔夫帽,帽檐将脸遮住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他把目光移到了容汐的身上。   “我想问今晚一直没说话的容汐老师,您作为一个完全新人出演《南温丽歌》这件事,最近受到了很多关注,包括网络上对您的一些议论,说您能出演这部戏的女二号和任南逸老师有很大关系,我想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话声落下,现场人声顿时安静了不少,但是拍照声却更加响亮。   镜头全部对准容汐,监视着她每一个表情,这位媒体人问出了全场媒体都想问但是没敢问的问题。   这种场合,主办方都会提前和媒体打好招呼,不会在红毯采访环节提太过火的问题,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个别不听话的独立媒体人。   签名墙前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凝滞,主持脸上有些尴尬,在犹豫是不是要打个圆场直接结束提问环节。   而萧则则抿着嘴,颇有看好戏的意思,白璐也不说话了,安静无害地站着,这不是她想掺和的事。   只有任南逸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怒意,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拿起话筒想替容汐挡下这个提问。   然而容汐先一步拿起了话筒,平静坦然地看向全场的镜头和目光。   “是的,我能有幸出演《南温丽歌》里容汐一角,和任南逸老师有很大关系。” 第36章 朋友   红毯直播在网络同步进行着, 容汐回答媒体提问的视频片段很快传遍全网。   “容汐回答与任南逸关系”“《南温丽歌》女二”等相关话题也迅速窜上了热搜榜。   视频中,容汐声音平和轻柔,吐字清晰, 脸上始终保持着坦荡淡然的浅笑。   “……容汐这个角色, 最初是任南逸老师向郑导推荐的我。”   “因为某些原因,《南温丽歌》临开机前女二号的位置突然空缺, 为了能如期开机,郑导和剧组工作人员一直在寻找能胜任此角色的新人演员,任南逸老师对《南温丽歌》这部作品十分看重, 也希望能顺利开机,就向郑导推荐了我。”   “……之前因为偶然的机会与任南逸老师相识, 我虽然不是艺人身份, 但有些表演基础,同时是南温历史爱好者,对《南温丽歌》很有兴趣。”   “任南逸老师了解后就推荐我去郑导那边试镜, 很荣幸, 我最终获得了郑导的认可。”   “所以, 任南逸老师和郑导都是我的伯乐,我很感激他们的赏识, 也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这个角色演好, 回报他们和大家的信任。”   “如果大家对我仍有质疑, 那么等《南温丽歌》播出时,欢迎亲自来检阅我的能力, 希望我能演绎出让你们满意的容汐。”   陈韦一开始刚看到容汐与任南逸的话题上了热搜, 一阵心惊肉跳头疼脑热,以为要危机公关了,但是没想到舆情反馈并不差。   容汐那段视频下面的评论和话题实时广场上的发言, 大部分都是正面的。   “我觉得她说得没啥问题,之前营销号捕风捉影的事,又没有实锤,没必要把人家正常的朋友关系都想的那么龌龊……”   “能这样大大方方地回应,我觉得她和任南逸之间就真的没什么。”   “这女的好淡定啊,感觉像实话吧,如果是装出来的那演技也太牛逼了,这样的演技能面试上女二号我信了(好像套娃了)。”   “她讲话好有逻辑和调理,心态稳得一批,明星中挺少见的,特别是这么年轻的新人,好有修养的样子,莫名有点好感了哈哈哈。”   “我的重点偏了,她长得挺好看的!很有气质!”   “小姐姐连微博账号都没有,不像那种爱捆绑男明星炒作上位的女十八线,人家靠自己能力面试到的角色,部分恶臭网友不要对女演员恶意那么大好吧……”   “她没有微博账号吗?我还想去关注一下呢……”   路人对容汐那一段看起来很真诚的讲话观感不错,导致之前那些关于容汐和任南逸之间特殊关系的黑料可信度直线降低,澄清效果显著。   舆论就是这样,瞬息万变又威力强大的双刃剑,利用的好,咸鱼翻身,利用不好,万人唾弃。   陈韦这波什么都没做,但公关效果比之前的操作都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有点小瞧了容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她这次无论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图之,都很不简单。   一个未经专业培训的年轻艺人,在面对媒体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时,能迅速反应,得体作答,足以证明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话术的精擅。   夜色温柔,明月初升,晚风顺着阳台,吹进敞开的落地窗,微微扬起宴会厅白纱窗帘的一角。   容汐走到阳台上,凭栏而望,酒店花园静谧幽雅,身后的宴会厅则华灯璀璨,衣香鬓影。   将近两个小时的红毯仪式刚刚结束,正式晚宴还未开始。宴会厅里,各路名人正在寒暄交际,这种场合也是结识大咖、拓展业务的好机会。   只有容汐这样没有“事业心”的假明星才有心情到阳台吹风看景。   按照任南菲之前告诉她的流程,这种晚宴无非就是大家坐在一起看看表演,假装吃吃饭,再颁几个噱头挺响但含金量不高的小奖。   容汐作为一个藉藉无名的小新人自然不需上台领奖,所以她这一晚上只要坐在台下鼓鼓掌就行了,比走红毯还要简单,容汐的心态就更放松了。   她倚靠栏杆,回身望向宴会厅里的热闹,满场子俊男美女,容汐却只想到任南逸,眼睛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他。   任南逸应该在应酬吧,他这样炙手可热的明星,在这种场合一定很忙碌,或许早已被人群包围。   容汐原以为自己很难找到他,可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竟一眼看见了他,而他也正在看向她。   隔着熙熙攘攘的繁华,却轻而易举的目光相接。   容汐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任南逸笑着向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就大步朝她走来,屏退璀璨华灯和人群喧嚣,阳台上,只有月光,虫鸣,他和她。   任南逸今日造型格外英俊,笔挺的黑色西装显得人比平时成熟稳重了不少,可眉眼间不羁与倔强,以及写在脸上的情绪,又让他像个叛逆期的少年。   容汐只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来找她是想说什么。   她道:“不用担心,媒体说的那些传闻我不会在意。”   任南逸一愣,显然被戳中了心思。   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抬起摸摸后脖颈,“我没说担心你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样回答。”   那记者一问出问题,任南逸火气就窜上了头,他原以为容汐会不安,会沉默,或者否认,完全撇清她与他的关系,就像任南菲和陈韦教她的那样,与他保持距离。   所以任南逸想抢过话筒替她回答,一是想保护她,二是,他不想再听到她将他远远撇开的话语,他不要与她保持距离。   然而容汐却说出那样一番话,着实让他惊讶,同时,又有点开心。   他想来确认这份开心,可真的面对她,又突然开不了口,害怕一开口,那份开心会落空。   “因为是你说的,我可以有我的想法,喜欢什么,就说出来。”   容汐声音很轻柔,却一瞬间就将任南逸的目光和心思拉了回来,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我的想法就是,我不想和你保持距离。”   “因为,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微风轻拂过容汐的发丝,月光在她的脸上洒下温润的光泽,容汐的眉眼变得柔软而真诚,她望着任南逸有些愣怔的眸,抿唇笑了。   晚风温柔,月色温柔,可都不及她的笑。   任南逸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要一直烧到心里。   他蓦地背过脸去,闷声道:“你、你、你笑什么!”   “?”   容汐下意识收了笑,可实在不清楚任南逸突然的别扭。   任南逸还是不正脸看她,“你个冰块脸,不能这样笑!”   容汐摸摸自己的脸,突然有点紧张。   “因为我笑起来……不好看吗?”   她确实不常笑,因为很少感觉到快乐。   虽然之前也常被宫人背后排揎,说她冰冷严肃,瞧着骇人,但容汐从不曾在意。   可现在,她突然有点在意了。   然而任南逸没回答她,他落荒而逃一般,逃回了宴会厅。   混进熙攘的人群中,迷离奢华的灯光可以遮掩他发烧的脸色,喧嚣的热闹却盖不住他疯狂躁动的心跳。   任南逸喉结动了动,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才低低地自喃出声。   “因为……”   “你笑起来,我会心动。”   微小的声音被盛大的热闹掩埋,谁都没听见,但那份感情已经破土而出,再也无法隐藏。   ————————————————   2018年的夏天已经到来,而929年还是杨柳依依芳菲繁华的三月。   容汐在现代已经度过了一个月的时光,南温的光阴则还停留在金銮殿的阴霾中,不过七八日罢了。   那日从金銮殿回来,皇后就病了。   容汐每次从现代穿越回来都会去玉坤宫请安看望,七八日,皇后一直卧病在床,神色郁郁。   电视节晚宴之后,由于拍摄调整,容汐得了两天假,照例和喜喜托了办私事的借口,容汐在剧组消失了两天。   喜喜对容汐隔三差五会离开剧组办私事已经习以为常,任南逸之前也特意叮嘱过她和任南菲,容汐不是签约艺人,不要过问她的私人生活。   喜喜虽然对容汐的神秘行为感到好奇,但终究是憋住了,没去过问。   这日回到南温,容汐像往常一样去玉坤宫请安,晌午阳光明媚,玉坤宫内却依旧阴云笼罩,死气沉沉。   院里一株木芙蓉静开,只有它还在向阳生长。   皇后躺在锦榻上,隔着重重帘幕,容汐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见有气无力的声音,哀哀传来。   “……本宫这副模样,劳你每天来看望,这世上,也就只有绪儿和你还挂念着本宫。”   怕皇后沾了风,殿内一直关门堵窗,空气有些滞闷,容汐的胸口也有些闷,她听得懂皇后话里的绝望。   皇后病了七八日,陛下一次都没来看她。   “娘娘,陛下这些日子犯了旧疾,也在养病,才没能来看您,但陛下心中想必是一直挂念娘娘的。”容汐道。   帘幕后传来自嘲般的低喃。   “锦瑟这样说,你也这样说,呵,陛下心里什么样,本宫清楚,也不会再有任何期望。”   “娘娘……”陪在一旁的大宫女锦瑟出言想要安慰,可张口,却连安慰之词都难以找到。   这么多年陪在主子身边,陛下心里什么样,她和容汐其实也清楚。   “陛下如何看待本宫,本宫已经不在意……可绪儿是他的嫡子,他为了贵妃和庶子,竟然对捅向绪儿的刀视而不见……本宫之前,着实没料到他对自己的儿子也无情至此……”   “呵……是本宫太傻,当初他将绪儿发派芜州,本宫就该明白的……早就该明白的……终究是错了,错在还曾对他有一丝信任和旧情……”   “……贤良淑德,贤良淑德有何用,只换来他对绪儿的一次次狠心……”   皇后断断续续地低喃,像是说给容汐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话声中是嘲,是悲,是恨,是绝望的呜咽,如冤屈的游魂,坠入冥河,无望挣扎,却永远上不了岸。   容汐心中清楚李庭绪最终会称帝,皇后现在的痛苦也终会结束,可她又不能直接说出,只能坚定道:   “娘娘,一切都会好的,只要您保重身体,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皇后没再说话,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已经不再相信希望。   帘幕后,容汐只能看到金线锦被中消瘦落寞的背影,一如金丝笼中的孤雀。   锦瑟伏在榻边,心疼道:“是啊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得先把身体养好!您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这马上中午了,奴婢叫尚食局多做了些您爱吃的小菜,奴婢服侍您起身用些?”   皇后一动未动,只道,“本宫乏了,想睡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锦瑟叹气,却也只能服侍皇后睡下。   轻轻关上房门后,锦瑟叫两个宫女守在门口,然后出殿去送容汐。   锦瑟今年三十出头,在皇后身边侍奉了十五六年,最是忠心耿耿。   容汐之前在玉坤宫做事的时候,许多事情也是由锦瑟教导。   锦瑟很赏识容汐,容汐也对前辈的教导和善待心存感激。这两年容汐虽然不在玉坤宫当差了,但她和锦瑟的共事之谊仍在。   出了殿,庭院里也是静悄悄的。   二人绕着院中回廊往宫门走,容汐皱眉向锦瑟问询:“娘娘的病情,太医怎么说?”   锦瑟满面愁容,“太医说,娘娘只是微感风寒,这些天几帖药下去,已经并无大碍,可是娘娘心病无药可医,他们也束手无策。”   容汐一叹,她明知未来却不能说出,对于皇后娘娘的心病也是束手无策。   “二殿下近日来得多吗?娘娘最疼爱二殿下,若是他能多多开解,或许有些用处。”   “二殿下最近倒是每日都来,也会开解娘娘几句,不过每次都待不久……”   锦瑟欲言又止,面上愁容又深几分。   “……奴婢听闻二殿下每日进宫,除了看望皇后娘娘,还经常去尚食局,与唐尚食走得颇近。”   容汐眼梢微动,有些惊讶,可转瞬又了然。   唐丽儿是他未来的丽妃,他们的爱情也在按照历史剧本发展吧。   容汐不语,可锦瑟对这件事似乎有些担忧和不快。   “皇子和女官来往过甚,总会落人口舌,陛下也尤为不喜,二殿下他……”   锦瑟止了话,惭愧地拍拍嘴巴,“唉,主子的事不该我一个奴才多嘴,不说了,不说了。”   拐过回廊转角,便能看见玉坤宫宫门前的石屏,石屏后正巧有人走出来,与容汐和锦瑟撞了个照面。   二人一看,正是李庭绪。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二殿下为什么会封妃唐丽儿,后面的剧情会慢慢解释,但请铁汁们放心,唐丽儿会有她的报应的 第37章 疯子   一见来人, 二人连忙躬身行礼。   锦瑟有些惶恐道:“这门口的奴才怎么回事,二殿下来了也不通报,是奴才们怠慢了。”   李庭绪面色平和, “无妨, 我来看看母后,怕吵嚷到她, 就没让奴才通报。”   他看向容汐,“司宫令也在,是来看望母后?”   “回二殿下, 是的。”容汐作礼道,“二殿下来得有些不巧, 皇后娘娘刚刚睡下。”   “这样啊, 那我就不打搅母后休息了,明日再来看望。”   锦瑟恭谨引路:“那奴婢送二殿下。”   李庭绪摇摇头,眼睛还是看向容汐, “不必麻烦, 锦瑟姑姑快些回殿吧, 母后身边离不开你,司宫令正好也要离开, 我们一路便好。”   锦瑟听命回殿了, 容汐陪李庭绪走出玉坤宫, 便低头冲他一礼,“若二殿下没有其他吩咐, 奴婢也告退了。”   对面没有动静, 没叫她走,也没叫她留。   宫道上静悄悄的,容汐低头看着脚尖, 以为他没听见,正要再重复一遍,对面却说话了。   “我去尚食局,不是为了风月之事。”   李庭绪的声音不大不小,只够容汐一人听见。   容汐一愣,忙道:“是奴婢们僭越了,不该妄议主子。”   刚才锦瑟和她的对话,想必是让他听见了。   容汐低着头,看不见李庭绪的神情,只听他声音柔和了几分,又好像交杂着忧愁和无奈。   “我并无责怪之意,只是想说,母后消沉不振,我不能也束手就擒。”   容汐沉默了两秒,依旧低眉垂眸,守着礼道:“奴婢明白了。只是,殿下去何处,做何事,皆无需告知于奴婢。”   李庭绪好像笑了,容汐依旧不抬头,他也没强求,只用噙着两分浅笑的声音,轻声低语。   “嗯,但我想让你知道。”   直到李庭绪走远,容汐才抬起头来望向他。   正午的阳光亮得刺眼,李庭绪的背影在光晕中,是比阳光更霸道的耀眼。   容汐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不安过后,又觉得荒唐。   按照历史记载,他喜欢的只有唐丽儿。   刚才那一番话,希望是她多心了。   ————————————————   任南逸今天下戏很早,又难得没有其他行程,他早早回了酒店房间,脱掉有些汗湿的衣服冲个澡,晚上的时间想用来准备新专辑的事。   新专辑预定12月发行,但春天的时候就在准备当中了。   新专辑由他自己创作,6首单曲,任南逸还没全部写完。   温凉的水从花洒中喷洒而下,水柱击打在肌肉上,又化成柔顺的水流,沿着胸膛、腹沟的曲线滑下,身体的疲劳也被一并洗去。   任南逸喜欢在冲澡的时候思考创作,在水雾氤氲的小空间中,灵感密度好像也得到了提高。   可惜,今天不太顺利,水雾之中,他满脑子都是容汐,是那晚的她,是那晚的笑,像水雾一样将他包裹,渗透到他的每一个毛孔中。   任南逸揉搓着头发,无意中瞅了一眼墙上的镜子,镜子中的人顶着一头肥皂泡泡,正笑得灿烂。   任南逸一愣,这是他吗?   他转头冲进淋浴中疯狂冲洗。   如果头上的肥皂泡泡被冲洗干净,脸上的笑和心底的悸动好像也能被一并抹去。   他疯了吧?   那女人又冷又怪又无情,还比他大一千多岁,有什么好的?   冲掉肥皂,任南逸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里的人,冲他警告地瞪了瞪眼。   镜子里的人终于不笑了,任南逸松了口气。   可很快他又走神了,思绪全跑到了她身上。   等他再回神时,镜子里的人又是满头肥皂泡泡。   任南逸才意识到,他这颗头,已经洗了三遍了。   任南逸垂着脑袋站在花洒下,水流再一次将泡泡冲掉,却没能冲掉他唇边的苦笑。   “……真的疯了。”   第二天,朱宇早上敲开任南逸的房门,准备接他去剧组。   任南逸还有些睡眼惺忪,像是熬了夜。   趁着他去卫生间洗漱的功夫,朱宇替他收拾出门要带的随身物品,发现他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   朱宇随意扫了几眼,“哥,你写新歌啦?”   看歌词,应该是一首情歌。   “情歌为啥起名叫《疯子》呢?”   朱宇嘟囔一声,正想仔细把歌词看完,笔记本电脑却被任南逸一掌合上。   “看什么看,让你看了没?”   任南逸额前发梢还沾着洗脸时蹭上的水珠,他随意抹了一把,戴帽子遮住还未打理的发型,冲朱宇扬了扬手。   “走了。”   在剧组化妆间做造型的时候,任南逸被工作人员通知明天要拍的一场戏临时有些改动,在原本的情节中加了一段李庭绪给唐丽儿写诗赠诗的剧情。   任南逸接过新改的剧本一边浏览,一边顺口问道:“怎么突然加戏?”   “是编剧老师和郑导商量的,说李庭绪的这首情诗非常有名,历史记载是南温太宗在皇子时期写给心仪女子的定情诗,学界普遍认为就是写给唐丽儿的,编剧老师说这段典故之前忘记写进剧本了,所以才临时加上。”   工作人员有些抱歉道:“真不好意思,辛苦老师这两天重新准备一下。”   任南逸点点头,又仔细阅读了一遍新剧本。   李庭绪写的情诗题为《忆相逢》,任南逸去网上搜了搜,解析说这诗写的是李庭绪怀念在芜州时与唐丽儿的初遇,同时又表达了在宫中与她重逢的欣喜思慕之情。   任南逸皱眉嘟囔一句,“这诗有名吗,我怎么感觉从来没见过?”   朱宇凑过来一看,咋呼道:“当然有名啦,中学课本不都学过嘛?”   “是吗?”任南逸努力回忆,却完全没有记忆。   “哥,你上学的时候也太不好好学习了。”朱宇啧啧两声。   任南逸一个眼刀飞过去,朱宇立刻闭了嘴。   任南逸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那首诗上,再读一遍,还是没有印象。   唉,可能他以前确实没好好学习吧。   ————————————————   回到南温的第二天,容汐又按往常时候去玉坤宫给皇后请安。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并不在宫中。   “娘娘在御书房,给陛下请安去了。”   锦瑟也不在宫中,大概陪着皇后一起去了御书房,玉坤宫里掌事的宫女只留玉烟。   玉烟和容汐差不多年纪,容汐两年前离开玉坤宫后,玉烟便代替了她的位置,成了玉坤宫掌事宫女。   容汐有些惊讶,“娘娘今日能起身了?”   昨日见她时,明明还缠绵病榻,郁郁沉沉。   玉烟高兴道:“娘娘今早醒来,大病痊愈,精神可好了。娘娘说她忧心陛下龙体,便一早梳妆打扮探病去了。”   正说着,门外又有人走进来,是李庭绪来看望皇后。   二人给李庭绪请了安,玉烟高兴地把和容汐说得话,又给李庭绪重复了一遍。   李庭绪也是微讶,但转瞬便笑了,“母后心病得愈,身体康健,便是最好。”   “二殿下所言极是。娘娘精神一好,整个玉坤宫都焕然一新了。”   玉烟满脸喜色,她看看日头,对李庭绪道:“二殿下昨日没能见着娘娘,今日不如到殿内小等片刻,马上午时,娘娘应该快回来了。”   “如此也好。”   玉烟又冲容汐笑笑,“容汐姑姑也多待一会儿等娘娘回来吧。姑姑挂心娘娘,若亲眼见娘娘容光焕发,想必更能心安。”   说实话,容汐虽然希望皇后早日康复,但如此突然的康复,确实让她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便点了头。   “那二位先在殿内小坐,奴婢去备茶!”   玉烟将两人送进殿内,便匆匆走了出去。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除了容汐和李庭绪,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门口守着倆小宫女。小宫女垂手低眉,屏息静立,倒像不存在。   院中传来一二清脆鸟啼,循声望去,皇后书桌前的花窗大开,那扇花窗正对着院中的木芙蓉,是皇后最喜欢的景致。   李庭绪踱步到花窗前,木芙蓉的花瓣和着鸟啼声随风潜入殿,盎然春意暖了窗前一寸,风停,便没法再往前走了。   李庭绪背手而立,半身披着春日暖光,半身置于阴影之中,突然道:   “古人作诗,总借秋冬萧瑟,感世事沧桑,若以春景赋之,该当何解?”   话落,他略略回头,看向容汐。   容汐垂手低眉,“奴婢愚钝,不敢妄语惹笑。”   李庭绪柔和道,“无妨,说说看。”   容汐这才抬眼,略一思量,道:“花年年相似,人岁岁不同,物是,人非。”   李庭绪看向窗外花红柳绿,笑得有两分哀伤。   “是了,花开得越热闹,倒衬得人越寂寥。今日与五年前的玉坤宫相比,繁花依旧,可人却冷清了。”   被发派芜州的五年,尽管他一直想尽办法维系京城旧党,努力拉拢新盟,但盛文帝对徐氏势力的削弱还是肉眼可见。   若体现在这后宫之中,便是原本对徐皇后殷勤的嫔妃,已有不少转头向朱贵妃示好。   “不过,也不全是不好的变化。”   李庭绪望着院中的木芙蓉,目光中有些怀念,哀伤好像也冲淡了。   “我记得初次见你,也是在如此时节。那时我还未被父皇派去芜州,天光晴好的午后,我与母后坐在那棵木芙蓉下对诗,你在旁添墨。”   “母后说你是她刚收的新人,前月大病一场,如今才刚好,便只叫你做些轻活。我看见你,像只被丢弃的瘦猫,弱弱小小的,看人的眼睛里还有些畏惧,可偏又倔强得很,强作镇定,拼命想把事情做好。”   “我与母后在树下坐了一下午,你便在旁一直研墨,不言不语,心无旁骛。那时候我身边有不少与你一般年纪的婢女,可从没见过你这般耐性的。”   李庭绪不是个多情之人,对于不重要之事、无所谓之人,他很少放在心上。可是那日初见容汐的情景,他却一直记得清楚。   大概是因为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小时候,兄长轻易就能得到父皇的宠爱和关心,而他必须做到百倍千倍的出色,才能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夸奖。   那时贵妃总揽着儿子笑得春风得意,而母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慈爱中却有淡淡哀愁。   倔强地伪装,拼命做好一切,讨好父皇,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这一切的背后,是独自吞咽的不安,恐惧,悲伤,委屈,嫉妒,愤恨。   李庭绪总是笑着,可他的情绪,大部分都是黑色的。   说来奇怪,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不过是卑微如泥的宫女,隔着巨大的差距,李庭绪却莫名觉得他的孤独和恐惧,她能听得懂。   李庭绪突然就很想和她说说话,那些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话。   他不需要她回答什么,只要能听他说,就好。   “你或许不知道,我曾向母后要过你,要你来我房里侍候。可是母后没能同意,她那时就对你抱有期望,说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若好好教导,日后可堪大用,若只在皇子屋里当一个贴身婢女,实在可惜。”   李庭绪回头看向容汐,抿唇笑了。   “如今看来,母后所言不错。”   窗外春光温柔,比之李庭绪眸中的温柔,却稍显逊色了。   容汐不敢与那目光相接,只低下头恭谨道:“奴婢惶恐,全蒙娘娘和殿下抬爱。”   李庭绪眸中的光稍稍弱下去,他有些失落地一笑,走到书桌前,桌上宣纸成叠,只是墨已经干涸。   “司宫令如今,可还愿为我添墨?”   “殿下言重了。”   容汐上前为他研墨,李庭绪瞧着她,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心无旁骛,只盯着眼前石砚。   他苦笑着摇摇头,沾了墨,提笔落纸。   昔年芙蓉满春庭,青如碧丝燕新乳。   今朝新红低旧绿,共花争发何知慕。   搁笔,李庭绪道:“花是人非,因你之言,方成此诗,这诗就赠予你。”   “奴婢不能收。”   像是意料之中,李庭绪淡淡一笑,“那你便替我扔了吧。”   容汐终于迟疑一下,“那……奴婢暂替殿下保管。”   “嗯,随你。”   院中传来声响,大概是皇后回来了。   李庭绪背身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住,又回头一笑。   “这诗,就题为《忆相逢》吧。” 第38章 情诗   皇后回来了, 玉坤宫热闹起来。   正如玉烟所言,今日的皇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容光焕发, 一点看不出之前的消沉病态, 甚至比原先笑容更多了些。   皇后拉着李庭绪的手,慈爱笑道:“今日听你父皇说, 你最近学会煲汤,亲手煲药膳汤给你父皇补身子,他连连赞你孝心可嘉。”   “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儿臣也学了母后爱喝的鲫鱼汤,等改日煲给母后尝尝。”   皇后望着李庭绪, 一脸幸福, “好孩子,母后有口福了。这几日没能好好与你说说话,今日便留在宫里陪母后用午膳吧, 母后吩咐尚食局多做些好吃的, 咱们娘俩好好吃一顿。”   “母后有胃口, 儿臣自当奉陪。”   见皇后要准备用膳了,容汐也不便多留, 皇后对她依旧很亲切, 为感谢她连日来的劳心挂念, 赏赐了她不少东西,才叫锦瑟送容汐出宫。   出宫的路上, 锦瑟高兴地与她念叨着, 娘娘的病好了,人还比之前更精神了,可真是老天庇佑, 好事一桩。   她又说,今日在御书房,陛下当着娘娘的面夸了好几次二殿下孝顺,似乎对二殿下态度亲近了许多,又是好事一桩。没想到二殿下这些日子往尚食局跑,是为了孝顺父母,她之前妄议主子,真是该死。   一直絮絮念叨到玉坤宫门口,容汐要告辞之时,锦瑟才察觉到她听到这些好事,似乎没有很高兴,看神色,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你怎么了?”   容汐撑起笑容,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容汐心里觉得这些“好事”都不太对劲。   君子远庖厨,表孝心有很多种方式,但自古被帝王给予期望的继任者,只可能是君子,而不是有孝心的厨子。   李庭绪近庖厨反被夸,这其中的意味,并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这些隐藏意味,她能看出,她不信皇后看不出,看出了却仍做喜态,便不是真的“喜”。   李庭绪一直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选择这种自损自贬的方式表孝心,容汐猜不透他的目的,也不去猜。   但她向来是了解皇后的,皇后今日的“大病痊愈”,着实让她觉得古怪。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随便乱说,也希望是自己过于敏感。   反正历史的结局已经写定,这些担忧终归是她杞人忧天。   回毓秀馆的路上,容汐碰巧遇见落云。   到了午膳时间,落云刚去尚食局领了食盒,正要回毓秀馆等容汐一起吃饭,便远远瞧见她的背影。   落云的唇边一下子就咧开了笑,在宫中,她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只有待在容汐身边的时候才最安心。   她开心地追上容汐,但容汐似乎在想心事,以至于落云脚下刹车不稳撞上她时,她才受惊般回过神来。   落云忙稳住脚步和手中食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你这丫头,冒冒失失。”   “姑姑对不起,奴婢以后绝对不会了。”   落云讨好地替容汐整整裙摆,余光发现地上掉了张纸,好像是刚刚撞到容汐时,从她袖子里掉出来的。   纸张原本是折起来的,如今被风一吹,才摊开来,露出了字。   落云忙捡起来,“这是什么,诗?”   未待落云看清诗句,容汐已经拿了回去,重新折好放进袖中。   “这是二殿下的,我暂时替他保管。”   容汐看看她手中食盒,“走吧,回去吃饭。”   见容汐不愿多说,落云现在也学会收敛好奇心,听话地不再乱问。   二人走远后,转角处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   中午太阳大,唐丽儿一手遮着阳,一手提着食盒,从尚食局回馨兰馆。   今日食盒比往日沉些,女官品秩不同,吃食也分等级,唐丽儿的食盒中除了合规合矩的午膳,还偷藏了些超出等级的佳肴。   身为尚食,唐丽儿觉得自己有点特权,也不算过分。不过这些多出来的鸡鸭鱼肉不是为了解自己嘴馋,而是想送给程清茵。   自从那日金銮殿安氏之案了结后,贵妃在陛下面前乖顺的像只奶猫似的,可私下对宫人却脾气愈加坏了。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陛下见了她总是不给好脸色,她憋了一肚子委屈,就只能拿宫人撒火。   尤其是对程清茵,也不知什么仇怨,贵妃好像格外讨厌她,程清茵三天两头被叫去延华宫,每次回来都脸色惨白。   唐丽儿心疼程清茵性子温良柔顺,被坏主子欺负了也一声不吭,可是她心里肯定是苦闷的,这短短几日,唐丽儿眼见着她就瘦了一圈。   所以今日,她特意多做了些好吃的,想犒慰一下程清茵。   进了掖庭,唐丽儿远远就望进等在馨兰馆门外的李庭昭。   唐丽儿闷气,不想见谁,偏偏见谁。   躲也躲不过,唐丽儿干脆冷着脸走过去,冲李庭昭道:“奴婢说过了,大殿下不要再来找奴婢了。”   李庭昭天天往馨兰馆跑,说什么喜欢她,唐丽儿回绝了好几次,可李庭昭这人实在死缠烂打。   李庭昭见她冷冰冰的脸色,火气就上头,“二弟今日又去见你了?”   他知道李庭绪这些天总去尚食局,而唐丽儿每次见过李庭绪,对他的态度就会变冷。   “没有!”唐丽儿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二殿下见不见我,与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二殿下来尚食局是为了给陛下煲汤补身,人家一片孝心,与大殿下可不一样!”   李庭昭一听唐丽儿夸李庭绪,更生气了。   “哼!就你这傻姑娘,偏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是为了讨好父皇,为了太子之位,何来孝心?他若真的孝顺,皇后娘娘前几日缠绵病榻,怎地不见他煲汤尽孝?”   唐丽儿哪忍得了讨厌之人如此诬蔑喜爱之人,当下气疯了,指着李庭昭脱口便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庭昭一把捉住唐丽儿纤细的手腕,暗暗使劲,他的眼中炙热如火,灼烧着唐丽儿。   “本王告诉你,父皇喜欢的是本王,太子之位也只能是本王的!你若听话跟了本王,待本王登基,你就是皇后!本王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后宫中不会有其他女人!”   “你疯了!我看你才是觊觎太子之位!”   唐丽儿被捏的生疼,拼命挣扎想从他烙铁一般的手掌中逃脱。   “……奴婢……见过大殿下。”   一声低弱的请安飘来,打断了李庭昭与唐丽儿的对峙。   “程姐姐!”唐丽儿见程清茵回来了,好像见着救星一般。   李庭昭见有人来了便松开了手,气哼一声,甩袖离去。   唐丽儿揉着手腕,整个人都快要晕倒,程清茵连忙扶住她,小心问道:“我一进掖庭便见到你与大殿下在争执,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是那人胡搅蛮缠。”   程清茵面带担忧道:“主子们都是有脾气的,妹妹可别冲动怄气,要不然又得被罚。”   “我知道啦。”   程清茵的关心让唐丽儿刚才的慌乱和羞恼平息了不少,她看向程清茵,又是惨白的脸色。   “姐姐今日去延华宫,又被贵妃娘娘撒火了?”   程清茵一叹,没有说话。   唐丽儿瞬间感觉同病相怜,小声气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程清茵连忙掩住她的嘴,嗔怪道:“让你别怄气,你又乱说话。”   “不说了,不说了。”唐丽儿拎了拎食盒,换上笑脸,“好吃的可多了,咱们吃饭去。”   美餐一顿,唐丽儿的心情终于明媚了起来,她见程清茵惨白的小脸也微微红润,不由更高兴了些。   进宫这些日子,程清茵对她温柔,她对程清茵也格外亲近些,把她当成亲姐姐看待。   午休之后,司仪纯音来找程清茵,有事情她去尚仪局定夺,唐丽儿也该回尚食局了。   她挽着程清茵的手一起闲聊着走出馨兰馆,正要道别,程清茵却突然叫住了她。   “对了妹妹,之前你不小心弄丢了二殿下送你的诗,那诗现在找到了吗?”   “姐姐不知道吗,我的诗不知道被谁偷去给了安氏,那日金銮殿上,听说安氏还想用那诗诬蔑二殿下清白,真真气死我了。”   那诗已经随安氏和吕相平的其他信物一起销毁,唐丽儿没能找回来。而之前李庭绪答应为她再抄写一首诗的约定,到现在也还没兑现。   前些日子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病着,李庭绪为父母病情忧心忙碌,唐丽儿没好意思提醒他这件事。眼下皇后娘娘病好了,陛下的身子也有了些起色,唐丽儿觉得是时候催催他了。   唐丽儿好奇问程清茵,“姐姐怎么突然问这事?”   “没什么,只是今日晌午我从延华宫出来,正巧撞见容汐姑姑,听她说,二殿下好像送了什么诗给她,我才想起妹妹的事,便问问。”   程清茵笑得温和无害,唐丽儿的脸色却突然僵住。   “送诗?二殿下送什么诗给她?”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看容汐姑姑挺高兴的样子。”   唐丽儿的脸色更差了,刚刚还精神饱满,现在则一下子丢了魂。   程清茵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掩住嘴,一双柳眉尴尬又惭愧地垂下。   “没有没有,容汐姑姑也没有很高兴,是姐姐多嘴了,妹妹别放在心上。”   程清茵带着纯音匆忙与唐丽儿道别,往尚仪局的方向走掉了。   待走远,纯音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唐丽儿还没回魂,低着头站在原地,像被太阳晒蔫的花。   她有些担忧,问程清茵:“唐尚食心慕二殿下,又性子冲动,看她那样子,万一去找容司宫令的麻烦,可怎么好?”   阳光晒得人暖,程清茵脸上的笑却有些凉了。   “唐尚食爱找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管不了。”   “至于司宫令,她聪明能干又备受主子喜爱,如此人才,一点小麻烦,不足挂齿。” 第39章 渣男   容汐回到现代的第二天, 上午去A组拍摄,是和白璐单独的对手戏。   上次电视节晚宴之后,白璐和容汐的关系熟悉了不少,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任南菲说, 白璐的团队很聪明,从电视节开始, 便有意利用容汐给白璐草关心后辈又人缘好的小姐姐人设,营销通稿买了不少。   这年头拉男明星炒CP已经是过时的营销手段了,往同性缘好的独立女性路线上走更容易拉路人好感。   虽说是利用, 但任南菲说这样的利用对容汐一个演艺圈新人而言并不算坏事,和流量小花捆绑一下, 热度不蹭白不蹭嘛, 对于《南温丽歌》而言也是一种变相宣传。   容汐不关心自己赚不赚热度,但既然对整部剧有点好处,那就算对任南逸也有点好处, 她便乐意配合白璐表现出和谐姐妹情。   拍摄休息时, 白璐让助理带来了慰问礼物, 是最近网红的甜品,送给剧组的大家补充能量。   容汐不太懂“网红”的意思, 这样新奇的甜品也从没吃过, 在白璐的推荐下, 她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任南逸来时, 便看到容汐捧着一盒甜品吃得文雅又专心。   下一场戏才是他的戏份, 但知道容汐今天上午也在A组后,任南逸就早早来了片场。   他走到容汐旁边,一撩戏服锦袍在休息椅上坐下, 斜眼瞧着她,“就这么好吃吗?”   他来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容汐这才发现任南逸,抬眸冲他浅浅一笑。   “嗯,这糕点虽然从未在南温见过,但莫名有种小时候家乡的味道。”   瞧见她的笑,任南逸干咳一声,有些脸红地转开了眼睛,目光在片场无目的乱跑,很快又跑回容汐的脸上。   她最近越来越常冲他笑了。   容汐将桌子上一份未动的甜品推到任南逸面前,“这是白璐姐给你留的一份,你也尝尝。”白璐大概去补妆了,容汐没在附近看到她。   任南逸将甜品推给容汐,“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吧。”   朱宇一听,在旁瞪大了眼单纯发问,“哥,你不爱吃甜食,昨晚为啥还让我给你买一大包棒棒糖呢?”   “不说话能死是吧?”   任南逸飞给他一个眼刀,朱宇瞬间老实。   任南逸又把甜品往容汐面前推了推,“别听他胡说,我那是润喉糖。”   容汐看他一眼,他一本正经地掏出剧本举到面前,挡住了容汐的视线。   “咳,看我干嘛,快吃你的。”   容汐低头,抿唇浅笑。   有的人真奇怪,明明叫别人有话直说,自己却又常常口是心非。   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打开甜点盒子,甜美的香气溢了出来,令人心情愉悦。   自从和任南逸认识以后,容汐开始慢慢发觉,开心,原来是件简单的事情。   任南逸举着剧本,试图把临时增加的那场戏复习背诵一遍,但容汐在旁边,他很难专心。   尤其是背诗,他确实不拿手,总是记了上句忘下句。   他把剧本盖在胸口,闭着眼盲背,口中念念有词。   “……昔年芙蓉满春庭,青如碧丝燕新乳。今朝新红低旧绿,然后……呃……什么来着……”   任南逸正抓耳挠腮,已经有人替他接了最后一句。   “……共花争发何知慕。”   他一愣,看向容汐,她放下手中甜点,神色有些怪异地看着他。   容汐问,“你怎么知道这首诗?”   “这不是名诗吗,你们未来的皇帝李庭绪,写给唐丽儿的情诗。”任南逸拍拍剧本,“新加了段送诗的戏,今天要拍。”   容汐神色更加怪异了,她低下头沉默,若有所思。   任南逸瞧着她,也缓慢地嗅出一丝古怪。   “不对,这诗是李庭绪私下写给唐丽儿的,你怎么知道?”   皇子和女官之间的情诗,应该不会在宫廷内大肆宣扬人尽皆知,就算要秀恩爱,那肯定也得等到李庭绪正式娶了唐丽儿之后。   容汐身处的时间点,这首诗应该还没有被第三人知道。   “……因为,这诗不是送给唐丽儿的,是二殿下送给我的。”   容汐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每个字都很重,像炸弹一样砸在任南逸的心上。   他只觉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有病啊?他不是喜欢唐丽儿吗,他送你干嘛???”   “嗯……”   容汐犹豫着要怎么解释,然而任南逸马上就自说自道。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渣男,那人就是个渣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渔场管理大师!”   任南逸黑了脸,一把将剧本扔到一边。   “什么破诗,垃圾!我去!我怎么演个渣男!?”   容汐迅速替他把剧本捡起来,悄悄打量四周,幸好现在大家都在休息,没人注意到任南逸的动作,否则让人以为他耍大牌不尊重剧本就不好了。   “你别气,话也不能这么说……”   容汐想劝慰他,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怎么说,你喜欢这垃圾?”   任南逸斜瞥了她一眼,他此时就像个易燃易爆炸的火.药桶,鼻子出气,满脸不屑。   “不就会写个破诗吗,又什么了不起的,那我还会写歌呢!”   容汐不明就里,小声嘟囔,“……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反正!我意思就是你以后少靠着李庭绪,他很危险,不是啥好人!你不许理他!”   任南逸板着脸,很严肃地样子盯着容汐的眼睛,想从中找到她的答案。   容汐正了色,其实她也察觉到李庭绪最近对她有超出分寸的关心。   今日得知情诗之事原本可能发生在唐丽儿与李庭绪之间,或者根本不存在这首诗,她更感到不安。   不知不觉间,历史的轨迹在发生微小的偏离。   她从上巳宴上活下来这件事对整个历史走向的影响,或许,比她以为的要大。   于是,容汐对上任南逸的眼睛,一本认真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不会再让历史的走向改变,也不会再让现在的世界被连累。”   任南逸一噎,显然没在那一汪清潭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是让你注意这个!”   他暴躁地想抓头发,一碰到脑袋才意识到他现在还顶着李庭绪这个煞笔渣男的发型。   嫉妒使人失智,嫉妒使人丑陋。   任南逸已经失了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只能扭头丑陋地瞪了容汐一眼,撂下一句充满柠檬清香的话语。   “笨死你算了!”   ————————————————   接下来几天,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发现任南逸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任南逸的NG次数比之前变多了,郑导找他谈了几次话,极力向他描述李庭绪这个角色深情专一的形象,但每次任南逸的表情都很古怪。   这日正好陈韦来剧组探班,下了戏,他找任南逸一起吃晚饭,顺便也念叨念叨他。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情绪不对啊,我听说你把角色演得像个渣男一样。”   任南逸闷头塞了一口饭,“他本来就是个渣男,大猪蹄子!”   “什么?”陈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道,“拜托,你对自己的角色有点爱行不?你不理解他,怎么演好他?”   任南逸气哼一声,他确实理解不了渣男。   不过他也清楚工作和私人感情要分开,而且他讨厌的是历史中的李庭绪,与文艺作品中虚构的角色无关。   任南逸便道:“行了知道了,我会调整的,别唠叨了。”   陈韦腹诽了一句,但也不再多说。   陈韦对任南逸还是了解的,他虽然态度恶劣,但不是那种对自己的作品不负责的演员。   结束晚饭,回酒店房间的路上,任南逸路过容汐房门,不由脚步一滞,想起她昨日说今明两天会回南温,任南逸心中又是一顿烦躁不安。   快步走回房间,任南逸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易拉罐外层裹着水雾,握在任南逸的掌心,瞬间就化成了水,滴落在地毯上。   任南逸倚靠在沙发上,长腿伸展,一罐冰啤酒灌下去,也没觉得心里轻松多少。   她一旦回到那个世界,她和他就像没信号的WiFi,一起都是未连接。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更无法控制别人会对她做什么。   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任南逸想起之前陪容汐去图书馆时,在书上看到的那一列小字。   “徽和元年,一月,容氏退,谢氏继司宫令之位。”   他摸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一通,依旧找不到任何容汐退司宫令之位后的下落。   徽和元年,一月,容汐这个名字仿佛就被历史抹去了。   是李庭绪干的吗?   他一登基,容汐就下落不明,这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唐丽儿一定会被封妃,说明李庭绪对唐丽儿的感情是真实的,但那个渣男对容汐就不一定了,或许只是玩弄,厌了就丢弃。   唐丽儿讨厌容汐,又或许,李庭绪会为了示宠唐丽儿而去伤害容汐?   心底升腾出一股恐惧,任南逸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   他蓦地站起来,在房间内焦躁地来回踱步,心中渐渐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他能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就能保护她了。   任南逸停下脚步,看向墙上镜子中的自己,攥紧了手心。   嘛,反正他一直就是个任性妄为的疯子。   ————————————————   夜的另一端,红墙金瓦归于沉寂,南温的宫殿已陷入深眠,月影模糊,夜色浓得有些阴森。   白日下过雨,今夜格外闷热,落云睡了一身薄汗,欲起身将窗户打开透风。   迷迷糊糊地走到窗边,她隐约看见窗外有微光晃动。   落云揉了揉眼,以为是容汐又睡不着觉,在院子散步。   担心她会着凉,落云忙拿了件外套推门出去,一出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落云腿肚子一软,跪坐地上,眼睛发直,嘴唇发抖。   “闹……闹鬼了……” 第40章 闹鬼   容汐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是落云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姑姑……有、有鬼……”   容汐顺着落云所指方向探头望去, 院中有一抹幽蓝色的火光飘动, 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阴森诡异。   一阵风来,那幽光忽地往屋子这边近了几步, 吓得落云又差点跪下。   容汐扶住落云将她拉进屋里,立刻关上了门。   “姑姑……那是鬼吗?鬼来咱们这儿干什么啊……”   落云从没见过鬼,但小时候听长辈们讲过夜半路遇鬼火的经历。   人们都说鬼火是死人鬼魂所化, 冤魂厉鬼最爱跑出来游荡,可也只在坟岗附近出没, 这皇宫里怎么会有鬼魂?   “别怕, 真鬼假鬼还不一定呢。”   容汐安慰似握紧落云冰凉的手,“若是真鬼,我们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若是装神弄鬼, 那就更不必怕了, 左右是有人对我心存不满,不会害着你的。”   “那不行, 奴婢也不能让坏人害了姑姑!”   落云抱紧容汐的胳膊, 小脸依旧惨白, 眼神倒突然坚定了。   容汐轻笑,“放心, 你看我哪次被人害去了?还不都是我‘害’别人。”   “姑姑那叫惩奸除恶!”   落云噘噘嘴, 心里好像安定了些。   也对,那些不安好心的人,遇上姑姑, 从来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问:“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去捉‘鬼’吗?”   “‘鬼’自然要捉,不过。”容汐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夜深人静不宜闹出动静,天亮了再捉吧。”   她瞧落云紧抱着自己胳膊的样子,若放她回自己屋子里头,她怕是一夜都睡不下。   容汐拍拍她的手,“柜子里还有床被子,今晚就睡我屋吧。”   落云感激涕零,点头如蒜捣。   容汐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院中的鬼火已经消失了。   她在院子里溜达一圈,花坛里大片杜鹃正开得鲜艳,容汐却记得前几日这花坛里并没有杜鹃。   院中花草多是落云在打理,容汐问她,落云说这些杜鹃是前几天从花房送来的。   花房除了每季给各宫主子送新鲜花植,有剩余的也会往掖庭送些,这倒不稀奇。   落云问:“这花有什么问题吗,奴婢只知道槐树招鬼,还从没听说杜鹃也招鬼的?”   容汐抿唇思索,既然鬼火大多在坟地出没,那毓秀馆突然出现鬼火,一定是满足和坟地相同的某些条件。   她对落云道:“拿把铲子来,把花坛的土挖开看看。”   落云一凛:“……姑姑的意思是……这土下该不会有死人吧?”   “怕了?铲子拿来,我自己动手也可以。”   “不、不怕,奴、奴婢可以的!”   落云咬牙将花坛的土铲开,深褐的土中有些白色露了出来,再深挖,杜鹃花下埋满了腐肉烂骨。   落云倒吸了一口气,差点吐出来,容汐拿着铲子翻了翻那些腐肉烂骨,瞧着像动物的尸体,被分解成小块。   容汐又向落云细细问了一遍那日花房来人送花的情景。   落云记得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把花搬来就走了,另一个留下在花坛种花。   其间落云没一直待在院子里,她进屋收拾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花坛里的杜鹃花已经种好了,那个花房宫女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奴婢以为她在那儿种花罢了,不会有什么事,倒是奴婢大意了,该守着她的!”落云自责道:“要不奴婢现在就去花房,把她揪出来!”   容汐考虑了一下,“现在揪她出来,她未必会认,况且也不知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又是何目的。不如先暗中观察,对方既装神弄鬼,肯定是希望看到我们有些反应,若我们做无事发生之态,她必定会再次出手,到时候抓现行,让她不认也得认。”   如容汐所料,没过两日,种杜鹃的花房宫女又来毓秀馆送花了,这次落云长了心眼,装作无心,实则留意,将她逮了个正着。   容汐收到消息赶回来,落云将一张信纸交给她。   “她假装往屋里送花,想把这个藏到姑姑枕头底下。”   容汐将信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四个大字“杀人偿命”。   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花房宫女,把信纸丢到她膝边。   “有话直说,何必装神弄鬼。”   花房宫女抬起头,恨恨地看向容汐。   容汐这才见她容貌,不由一愣。   “你是……彤史?”   容汐记不得她的名字了,但容貌还有印象,她是半个多月前在枯井边为自尽姐姐哭天抢地的小彤史。   “奴婢春迎,你果然还记得我。”   春迎冷笑一声,“既然记得我,又何必装作不知来意。人遇鬼神,多少有些敬畏之心,反思恶行因果,而你却无动于衷,脸皮真厚。”   “我没做恶事,反思什么?”   “别装了,我姐姐是你逼死的!”   “你姐姐是畏罪自尽,与我何干?”   “她没罪!她是被人逼死的!我最了解她,她不可能篡改侍寝记档!”   春迎怒目圆瞠,血丝盈目,声音从胸腔中怒吼而出,像一头幼兽最后的搏斗,咬紧不松口。   见她如此笃定,容汐心思微动,便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哦,你为何如此确定?那封告罪书,是她亲笔所写。”   “她是被人威胁逼迫,才不得已写下告罪书,替人顶罪自尽!”   一头幼兽,莽撞愤怒,却不聪明。   容汐有意套话,轻松便让春迎全吐出来了。   大彤史死前那一天原本一切正常,傍晚时她却突然被人叫走,再回来,人就有些不对劲,神色恍惚,脸色苍白。   春迎去问她,她只说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春迎当时没放在心上,真的以为她是累了,等大彤史死后再细想,她才觉得不对。   春迎那日傍晚出去办事,并不在尚仪局,她只能暗中打听那日究竟是谁叫走了大彤史,可却没人知道。   唯一可推测的就是,当时依旧在当差时间之内,燕房只有姐姐秋竹一位彤史,她是不能擅自离守的,除非,那位叫走她的人,是她必须听命的人。   那就只能是主子们,或者尚仪局掌事程清茵,或者整个内廷女官的总掌,容汐。   “我原本以为是安氏派人叫走的姐姐,但是那日傍晚安氏已经被关押在刑正司,想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春迎瞪住容汐,“所以,就只能是你!上巳宴之前,只有你来过燕房,要求查阅记档,你趁机动过手脚也不是不可能,被发现记档作假后,你就需要有人替你顶罪!”   “……”   容汐很想晃晃她的脑袋,不知道里面装了几斤水。   “你为何不怀疑是程尚仪?”   据她所知,燕房的钥匙除了两位彤史掌管一把,就只有程尚仪那里还保管一把了,她若想动手脚,才更容易。   “还是说,是程尚仪叫你来装神弄鬼的?你从彤史变成花房宫女,想必也是她同意的。”   正五品及以上女官的任职或罢免需要陛下的首肯,而彤史作为品秩较低的女官,调离职位只需当局掌事同意便可。   春迎一口否定:“与程尚仪无关!是我自己要求去花房的,她以为我只是不想待在尚仪局睹物思人,并不知道我是要来报复你!”   “程尚仪对所有人都很好,她不是坏人!她不会干坏事!”   容汐突然沉默了。   其实她不太了解程清茵,与她的接触仅限于差事上的需要,程清茵虽然待人温和,但容汐总感觉她不太喜欢自己。   对于这点,容汐也没放在心上,因为这宫里不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去。   不过除此之外,程清茵有一个特点倒是给容汐留下了印象——她非常善于也乐于与各宫主子亲近关系。   主子有求,容汐必应,但除此之外,她不会刻意去讨好主子们。   程清茵则不同,她常常去各宫走动请安,说些吉利话,送些小礼物,挺讨娘娘们欢心。   原本容汐只觉得她是善于经营,女官讨好主子,想为自己在宫中博一个好待遇,倒也不是稀奇事。   可春迎刚刚的话好像提醒了她。   对所有人都好,就不是真的好。   讨好每一个主子,别人就看不出她真正讨好的主子是谁。   既能藏匿真主子,又能有好待遇,顺便还能替真主子四处打听各宫情报,一箭三雕之计,容汐都自愧弗如。   容汐突然发觉,那块始终缺失的碎片,好像找到了。   上巳宴之事与安氏之案中尚存的漏洞,如果把她填补进去,一切都顺理成章。   唐丽儿说她从未与别人透露偷换杜兰香香膏之事,贵妃却知道。   谁都不知道安氏怀了身孕,贵妃却知道。   李庭绪送给唐丽儿的情诗,莫名其妙地跑到安氏手中。   大彤史并未作假记档,另有他人帮贵妃完成此事。   这些事情缺失的中间人,她符合所有条件。   容汐看向春迎,“你姐姐的死与我无关,但如果她确实是蒙冤替罪而死,我身为司宫令有责任追查此事。你若信我,可以帮我一起,你若不信也无妨,你去刑正司领你的罚,我去查我的证,有结果了我会告知于你。”   春迎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平静无澜又坦荡清澈,春迎与她对视半晌,怒火好像被浇灭了一些。   她低下头去,闷声道:“你说程尚仪……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全是我猜的。”   春迎猛地抬头,瞠大双眼,“那你要我如何信你!”   “我把证据交给你去找,你总可以信你自己吧。”   “如何找?”   容汐垂眸,扫了眼躺在她膝边的血书。   “自然是用你擅长的办法。” 第41章 礼物   几天后, 春迎又来了毓秀馆,她面色灰败,眸子里最后一点光也没了。   见她神色, 容汐便知道结果。   春迎说, 她如法炮制,借送花名义在程清茵屋里动了些手脚, 程清茵很快有了反应,昨日傍晚,她暗中让几个小太监把那口枯井封埋。   她心虚了。   “……我写了一样的血书藏在她屋里, 没说杀了谁,她却心知肚明……”   春迎不愿也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她耷拉着肩膀跪坐在地上, 遍体鳞伤的幼兽无力反抗,连愤怒都不剩了。   她最相信的人,杀了她最珍贵的亲人。   过往的一切变得可笑又悲凉, 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傻子。   阴云盖住日头, 厢房里一时间有些暗。   容汐在这份暗中沉默良久, 才开口。   “你,想要惩罚她吗?”   春迎也沉默良久, 直到太阳摆脱阴云, 光芒重新照了进来。   “要。”   她抬起头来, 眸中也照进一丝光亮。   “我要她赎罪,我才能重新活过。”   容汐微讶, 幼兽比她以为的要坚强。   如此甚好, 这样她处理程清茵也方便些。   不过,要如何惩罚她?   程清茵谨慎得很,她为贵妃做过的许多事痕迹早已抹去, 如今证据难寻,她将大彤史丧命的枯井封埋之举,虽然能让春迎明白真相,但难以作为呈堂实证。   就算将她抓去刑正司,只要她咬紧不承认,就无法定罪,到时候贵妃万一出手救她,事情就更难办了。   容汐皱眉,还是要逼她自己开口才行。   程清茵既然沉不住气,派人封了井,说明她对鬼神之事是心有忌惮的。   做了亏心事,终究会害怕。容汐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她的害怕。   不过春迎这些小把戏力度还不够,得来点厉害的。   容汐突然想到,她刚到现代时,只觉此地不是人间境,万事万物堪比鬼神之力。   她红唇轻勾,看向春迎。   “既然要惩罚她,就玩些更有趣的吧。”   ————————————————   回到现代,容汐拜托任南逸帮忙准备些东西,任南逸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似乎还很高兴。   最近一段日子,容汐感觉任南逸对她殷勤了不少。   每次见他,容汐都觉得他发亮的眼眸里憋了许多话,总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又每次都没说。   容汐看在眼里,却从没有开口问他。   这日,任南菲时隔一月终于抽空来剧组探班,午休时去容汐休息室找她。   一进屋,任南菲眼睛瞬间放了光。   不是因为看见容汐,是因为她屋里堆满的纸袋。   淡蓝色的纸袋上印着闪银色logo,是最近火爆网络的甜品牌子。   “哇!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任南菲惊叹,看包装,这些都是在线下实体店买的。   实体店的甜品种类比网店多,因为许多人气高的甜品保鲜时间都很短,只在实体店卖,每天限量,异常难抢,任南菲几次想买都没抢到。   容汐正在吃饭,她头都没抬,回道:“任南逸送的。”   “啊?他怎么送这么多,你又吃不完,很快就过期了。”任南菲随手摸了一袋,“不如我帮你吃点吧!”   任南菲期待地打开袋子,一看,空的。   “哦这袋吃完了,我换一袋。”   换了一袋,打开一看,空的。   “……”   再换一袋,还是空的。   任南菲一脑袋黑线,“……你全吃完了?”   容汐淡定地点点头,“嗯,这些不是一天送,任南逸每天送一袋,已经送了一个月了。”   任南菲愣了,“……你每天吃一袋,连吃一个月?”   “嗯。”   “不腻?”   任南菲看出了任南逸的目的,但他这示爱方式仿佛是和言情剧里的霸道总裁学的。   容汐这种高冷类型,应该不吃霸道总裁那一套吧。   然而容汐却兀自笑了,像是不自觉得由心而发,她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确实腻了。”   自从上次她说白璐送的甜品好吃,任南逸就开始买那家的甜品送给她。   再好吃的东西,连吃一个月,哪有不腻的。   “腻了你还天天吃?”   任南菲惊愕,她认识容汐几个月,还从没见过她这样笑。   容汐依旧笑着,认真回答道:“他有心送我,我总不能辜负。”   那双往日总是淡然如静潭的眼眸中,此刻仿佛有鲜活的甘泉涌出。   任南菲眨巴眨巴眼,懂了。   她啧啧称奇,“任南逸这小学鸡命真好,这算成了?”   “什么?”容汐问。   任南菲干笑两声,扔下甜品袋子,“没什么。”   害,人家吃甜品,她吃狗粮,她来这一趟是干嘛呢。   “行,吃吧吃吧,我走了。”   任南菲不自讨没趣,抄着手就走,容汐又叫住了她。   “南菲姐你要是见着他,就告诉他不用再送了,我之前说过几次的,可他不听我的。”   “他不听你的,就更不会听我的。”   任南菲背身冲她摆摆手,推门离开了。   任南菲今天本来准备顺道去看看任南逸,但现在一想到任南逸给妹子连送一个月甜品,而自己跑实体店好几次结果一次都没抢到,她就非常想爆锤任南逸的狗头,也懒得去见她这个重色轻姐的狗弟弟。   可好巧不巧,她还是在路上遇见了准备去片场的任南逸。   任南逸和她打了声招呼,任南菲懒懒地撇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任南逸问:“你去见容汐了?”   任南菲又哼一声,张口闭口都是容汐。   “嗯,听说你给人家送了一个月的甜品,把人家腻死了。”   任南逸脸一红,又皱眉道:“她不喜欢吃了?”   “傻子,她叫你别送了。”   任南菲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任南逸琢磨半天,越琢磨越焦虑。   任南逸最近活得很纠结,他自认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是自从遇上了容汐,他就觉得说话别扭,心里想的,嘴上说的,总是打架。   尤其是决定要让容汐留在现代之后,他每每想告诉她,嘴上就绕圈子,原地打转,不往前走。   容汐愿意找他帮忙,他特别高兴,觉得她信任他,或许也喜欢他。   容汐叫他别送东西了,他又特别焦虑,特别失落,害怕她其实不想要他的东西,也不喜欢他。   她一句话,一个笑,就能轻易勾起他心中波澜万千的情绪,每天都在高兴和失落之间患得患失,像个丢了心的傻子。   容汐杀青比他早一些,再有半个月,她的拍摄就结束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杀青之后,她就会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这,任南逸的胸口又闷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   ————————————————   几天后的晚上,容汐被任南逸叫去他房间,她之前拜托他准备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任南逸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沙发对着一面空白的墙壁,任南逸提前把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画拿下来,空白的墙壁就成了天然的幕布。   任南逸手中摆弄着一个小盒子,将它放在面前的茶几上,正冲着空白墙壁。   “好了,可以播放了!”   容汐拜托他准备的东西,是一段可投影播放的视频,她说,要用来惩治一个恶人。   容汐之前向他简单解释过事情因果,她口中“程清茵”这个名字对于任南逸来说非常陌生,《南温丽歌》剧本中没有这样一个角色,他推测这大概是一个没能在历史中留下姓名的小人物。   任南逸不管是大人物小人物,只要她是容汐的敌人,那就也是他任南逸的敌人。   整人嘛,任南逸挺乐意干的,又是帮容汐整人,他更乐意了。   一想到他能参与她的生活,甚至是遥远的那个世界的生活,任南逸就特别高兴。   他和她之间的WiFi,好像有了一格信号。   按照容汐的要求,他找人制作了恐怖视频,把它拷贝到微型投影仪中。容汐来之前,任南逸已经看了一遍视频,不错,贞子级效果。   摁下播放键之前,任南逸莫名有点期待,他特意往容汐身边坐近了点,干咳一声道:“害怕就说,我在这儿。”   容汐神色平静,点点头,“开吧。”   关了灯,漆黑的房间内,墙壁上亮起闪烁晃动的微光。   一阵沙沙雪花音之后,微光中幽幽出现黑白色的人影,阴森凄凉的女声随之飘出,在房间内缓慢回荡,像冰凉的毒蛇一般,划过皮肤,缠上你,慢慢收紧。   视频大约10分钟的长度,5分钟不到任南逸就觉汗毛直立。   他非常贴心地往容汐身边又坐近了一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她只要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胳膊。   然而10分钟结束,灯亮,容汐安坐如钟,不动如山,面如止水。   任南逸摸摸后脖颈,有些懊恼地抓过茶几上的投影仪瞎摁。   “……这个好像不够恐怖,我叫人重做。”   这破视频,都吓不到人。   期待,他期待了个寂寞。   容汐从他手里拿过投影仪,淡淡一笑,“不用了,这个就很好,谢谢你。”   任南逸斜眼瞧她这一脸波澜不惊的微笑,“那你怎么不害怕?”   “都是假的,我怕什么。”   容汐歪头看看他,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上透露出点点失落,她问道,“怎么,你希望我表现出害怕吗,在你面前?”   任南逸立刻红了耳朵,背过脸去嚷嚷道:“谁、谁希望啊?你不害怕挺好,胆子大,挺好。”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任南逸回头,见容汐低头摆弄投影仪,唇边的笑好像并不相信他的话。   任南逸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投影仪,红着脸嚷道:“笑什么!你会用吗!再笑我不教你了!”   容汐立刻收了笑,老老实实坐好,摆出一副求知好学的模样,一双清透如水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任南逸把她脑袋按下去,“看我干嘛!看投影仪!”   容汐学习能力很强,任南逸演示一遍,她就学会了,搞得任南逸想多拖一会时间都不行。   任南逸今天叫她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只是嘴上紧张,到现在还没说出来。   眼看她要走了,任南逸攥了攥拳头,才开了口。   “容汐,下个周五,和我出去一趟。”   容汐一愣,“去哪儿?”   任南逸神神秘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容汐算算日子,下个周四她在《南温丽歌》的戏份就杀青了,她记得之前看日历,她杀青,是在七夕的前一天。   她垂眸道,“周五那天,是七夕吧。”   容汐不知道在现代人过不过七夕,但她确实在现代日历中看见七夕节是被标注出来的,证明这一节日在一千年后的还存在。   任南逸肌肉一紧,梗着脖子脱口便道:“和七夕没关系,就是你要杀青了嘛,替你庆祝庆祝。”   说完任南逸就想打自己嘴,他心里是想实话实说的,是嘴先动的手!   他策划了一次约会,一场告白。   容汐杀青第二天正好是七夕,传说中的牛郎织女在这一天鹊桥相会,任南逸则决定在这一天把隔着他和容汐的银河炸了。   没了银河阻隔,牛郎和织女就能天天相会。   他和她之间的WiFi,必须是满格信号。   任南逸抬眸瞥了容汐一眼,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或许潜意识里,他很害怕她会拒绝自己,嘴上才会暴露胆怯。   容汐似乎若有所思,“庆祝杀青啊……”   “咳……嗯,就是庆祝杀青。”任南逸攥紧了手心。   容汐看向他,眸中神色有些复杂,半晌,她才微微一笑。   “那好吧。” 第42章 巧合   程清茵这几日愈加憔悴了, 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只是知道原因的不多,每逢遇到关心, 程清茵都只委婉地笑笑, 说是夜遇梦魇,没睡好罢了。   这日, 她又被贵妃叫去延华宫,倒也没什么稀奇事,贵妃派人去御书房请陛下来延华宫用午膳, 结果陛下没来,贵妃心里惶恐, 就又找程清茵撒火来了。   “都怪你!什么太子换狸猫, 净给本宫出些馊主意!安氏之事都过去一个月了,陛下对本宫还是不冷不热,这都几日没来延华宫了!”   诬陷李庭绪不成, 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让陛下心里生了嫌隙, 贵妃可恨死了。   更别说那李庭绪这些日子上赶着讨好陛下,又是送药又是煲汤, 陛下好像很是受用, 连着几天给了赏赐。   一想到这些贵妃心里更是烧火。   她挥袖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 碎瓷溅到跪在地上的程清茵,划破了她的手腕。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程清茵没敢擦, 只跪得更低了。   贵妃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若是昭儿的太子之位也受此事影响,我定饶不了你。”   程清茵伏在地上, “……娘娘息怒,奴婢可以再想办法……”   “不必了!你就没有好办法,左右是个废物!”   贵妃心知程清茵投靠她是为了司宫令之位,上任司宫令退任之时,陛下要选新任,人选就在程清茵和容汐之间。   虽说司宫令多由尚宫升迁,但容汐当时任尚宫仅一年时间,资历尚浅,年纪尚轻,而程清茵任尚仪已八年,期间兢兢业业,无出大错。   程清茵原以为自己当选希望很大,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程清茵没当上司宫令,便如坠深渊。   容汐受玉坤宫扶持,程清茵明白自己要想出头,只能投靠延华宫。   对于程清茵的投靠,贵妃起初是乐意的,皇后有左膀,她也乐意养个右臂。等她当上皇太后,让程清茵当个司宫令也无妨。   只可惜现在才发觉,她养的这条狗,不如人家的狗会叫唤。   贵妃翘着莲花指按住太阳穴,恨恨摇头,“皇后养的狗会看家护院,你呢,只会给自己主子惹祸,当不上司宫令也是活该!”   程清茵不说话了,原本憔悴的脸色有些扭曲,她攥紧手心,指甲扎进肉里,拼力压抑住心中的怨气。   为了讨好贵妃,她做了多少脏事,害得她被鬼魅纠缠,如今倒全是她的不是了。   程清茵这辈子最讨厌和容汐比较,最讨厌别人说她比不上容汐。   她好恨,可也只能心里恨,一边恨,一边继续讨好贵妃。   要想胜过容汐,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晚上,程清茵惨白着脸回到馨兰馆,在门口遇见了唐丽儿。   唐丽儿也发觉程清茵这几日更加憔悴了,不过她最近也很心烦意乱,没什么精力关心程清茵,只简单问候几句,她便匆匆回屋了。   唐丽儿心烦意乱,自然是因为李庭绪。   自从上次得知李庭绪给容汐送诗之后,唐丽儿每每见着李庭绪,就旁敲侧击想打听他究竟给容汐送的什么诗,可李庭绪每每都能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开,从不谈起此事。   李庭绪越是不说,唐丽儿就越是心焦,越是胡思乱想。   珍儿拎着食盒来找唐丽儿一起吃晚饭,推门进屋,便见唐丽儿一副没魂儿的模样趴在桌子上,郁郁寡欢。   珍儿叹气,她自是知道唐丽儿心里装得是什么事。   她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道道摆在唐丽儿面前,将筷子塞到她手中,劝道:“唐姐姐,吃点吧,你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   唐丽儿蔫蔫地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诗的事搞不清楚,我吃不下饭。”   “唉,这些日子二殿下常来尚食局找姐姐,我们都看在眼里,他既然对姐姐有意,又怎会给其他人送情诗,二殿下是何为人,姐姐还不清楚吗?他给司宫令的诗,大概就像平日赏赐宫人那样吧,即兴写诗,随手赏赐,没别的意思,姐姐别多想了。”   “我相信二殿下为人,可我不相信容汐啊!”唐丽儿打挺坐直身子,气愤道,“勾引二殿下,容汐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想起之前偷看到容汐和李庭绪一起从偏殿出来,李庭绪还冲容汐笑,笑得那样温柔,唐丽儿心里就酸得冒泡。   “总之,这事我不搞清楚,就没完!”   随便吃了两口饭,唐丽儿把珍儿打发走,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盯着床帘发呆。盯到了大半夜,屋外夜深人静,大家全都熟睡了,唐丽儿还睡不着。   顶着发黑的眼圈,唐丽儿一个打挺,恶狠狠地从床上坐起来。   再这样折磨下去,她迟早要疯。   唐丽儿做了一个她自认为很有胆量和气魄的决定。   既然李庭绪不说,那就从容汐下手,她要把诗偷出来。   那种心地恶毒的老妖婆,不配拥有二殿下的诗。   以前在芜州混江湖的时候,走檐爬瓦溜门撬锁的事唐丽儿也不是没干过,馨兰馆和毓秀馆不过一墙之隔,难不倒她。   看月色,约莫丑时,正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   择日不如撞日,唐丽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身利索衣服,身上塞点小工具,悄摸出了门。   夜色寂寂,唐丽儿踩着墙角堆放的杂物翻墙过去,毓秀馆是同样的寂静,屋子都熄了灯,黑漆漆的。   看样子容汐也已经熟睡,唐丽儿放了心,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主屋的木门。   她轻轻推了推,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闩。   唐丽儿撇撇嘴,宫里守卫森严,又不会有恶贼,这老妖婆锁什么门呀,一看就是坏事做多了,见不得人。   她摸出身上藏的小刀,准备撬门,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想再确认容汐已睡熟。   所以她矮身摸到卧房窗边,用小刀在纸窗上划破一个小口,今夜月色明亮,她眼睛趴在小口上,想借着月光看清屋里的人。   唐丽儿眯眼一瞧,却发现床上好像没有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人。   唐丽儿纳闷极了,容汐大半夜不睡觉,跑哪去了?   转念一想,又不对!屋子从里面反锁着,她能跑哪去?她只能在屋里呀!   夜风簌簌,吹得唐丽儿有些发凉,她蹲在墙边,开始犹豫要不要先离开,总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卧房突然亮了灯。   唐丽儿一愣,盯着地上的光影呆住了。   烛火的红光从窗棂中透出来,一格一格打在窗外冷硬的青石板地上,明明不在屋里的人,这时却从摇晃的红光中映出了影子。   凉风刮过,唐丽儿的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第43章 报应   因为后面两天没有拍摄日程, 容汐从任南逸那里拿到视频和微型投影仪之后就早早穿回了南温。   走出白雾,黑暗的房间里月光勾勒出木质家具古朴的轮廓。   容汐点燃烛灯,轮廓清晰起来, 她拿着烛灯往漏刻上一照, 丑时刚过,这次比以往早回来了两个时辰。   容汐刚将烛灯放回桌上, 就听屋外好像有轻微异响。   她神经一紧,悄声屏息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院中寂静无人,似乎并无异常。   她又凝神细听, 响动似乎是从落云屋里传出来的, 应该是她起夜方便的脚步声。   容汐松了口气,把从现代带回来的投影仪收好,换了衣服, 便吹熄烛火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 容汐把春迎叫来, 在程清茵房间做手脚,由春迎来做是最方便的。   任南逸给她准备的很周到, 微型投影仪连接好小音箱一起放进定制的木盒中, 除了镜头处挖孔, 这个巴掌大的木盒没有什么起眼之处,古朴平常, 易于藏匿。   春迎有些好奇, 不知道这样一个普通木盒有什么可吓人的。容汐自然不能与她解释,只让她把木盒藏进程清茵的房间,但要想办法把挖孔的一面露出来, 朝向墙壁。   春迎也不多问,点头应下,程清茵的房间她很熟悉,之前还是彤史的时候去过挺多次,藏匿这个木盒对她而言还是很简单的。   临走时,容汐又叫住她,最后问了一遍:“此次不是小打小闹,做了,便不能后悔,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如果犹豫,我可以换别人。”   春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她迎着太阳,纤细的影子打在地上,却如青松般坚定。   “奴婢说过了,只有她赎罪,奴婢才能重新活过。”   夜,万籁俱静,阴云遮挡住月亮,夜色比平时深沉几分。   宫中都已入梦,容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还未睡。   投影仪她设置了定时自动播放,算算时间,就快了。   容汐的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静静等待好戏上演的一刻。   程清茵因为闹鬼之事,这些日子夜里总做噩梦。   人做了坏事,心里终归是有个洞,洞里住着梦魇,长着大彤史的容貌,一到夜深人静时,梦魇就爬出洞口,幽幽地凝视着她。   程清茵让人去封了井,是想封住里面的幽魂。封井之后她屋里确实没再有怪事发生,可心里的洞却很难封住。   这夜程清茵又做噩梦了,她惊醒,一身冷汗。   她按着剧烈跳动胸口坐起身来,想下床喝口水压惊,脚刚落到地上,耳边就听到隐约的沙沙声,像是一团苍蝇被关进盒子里。   她一愣,正想去寻声音来源,床对面的墙上却突然亮起白光,白光中幽幽浮现出一个人影,人影像是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她的衣着,是彤史的宫装。   霜色的宫装之上,人影没有脸,黑色的长发将她的容貌盖住,可程清茵一下子就知道她是谁。   程清茵的腿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她盯着那人影,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   “……你以为封了井,就能困住我吗……”   “……看呀,我来找你了……”   阴森的女声从虚空中飘出,像毒蛇一样攀附上程清茵的身体,钻进她的耳朵。   程清茵只觉像是被人扼住喉咙,明明怕得要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体也像被冻住,除了发抖,一步都动不了。   “……你让我做替死鬼,我就要一直缠着你……”   “……缠着你,缠着你,直到你来陪我……”   那人影又晃动着走近两步,程清茵崩溃了。惊恐到了极致,身体终于恢复了些直觉,她跪在地上开始疯狂磕头。   “别、别过来了!求求你别过来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给你烧纸钱!我也会对你妹妹好!你……你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不会做恶事了……”   程清茵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可人影像是听不到她的话,又靠近了两步。   程清茵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能更剧烈地哭喊:“别,别过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人影停下了,静默良久,才又开口。   “……你做的恶事,该让人知道……”   “……你去自首,你去自首……”   人影一直在重复最后那句话,程清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劲点头答应:“我去,我这就去!”   她一边满口答应,一边手忙脚乱地爬出屋门,一出了屋便疯了一般跑出馨兰馆,想逃得越远越好。   她原本是朝着刑正司的方向去的,可跑了一半,远离那鬼魂之后,终于有一丝神智回到脑子。   程清茵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犹豫了片刻,最终转向延华宫的方向跑去。   贵妃大半夜被吵醒,出来见到披头散发的程清茵,恨不得叫人打死她。   程清茵跪着地上,满脸惊恐道:“娘娘,您一定得救救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为了本宫什么?为了把本宫吵醒?”   贵妃一脸不耐烦地坐在软塌上,宫人已经服侍她披上衣服。   “半夜前来是奴婢莽撞,可实因事情紧急。”   程清茵一边磕头,一边言词混乱地把彤史鬼魂索命之事说了出来。   “……所以,奴婢明日要去刑正司自白罪行,但与贵妃娘娘有关的事情,奴婢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篡改侍寝记档,逼死彤史顶罪,全部是奴婢与安氏勾结所为!与娘娘毫无干系!”   程清茵真诚恳切地望着贵妃,“奴婢自揽所有罪名,只求娘娘到时想办法救奴婢一命,只要能活命就好。”   程清茵想着,如果她直接去刑正司自首,她的罪行多半活不了命。   她不想被鬼拉下地狱,可也不想被人处死。   她想活命,只有找贵妃搭救,程清茵认为她和贵妃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她答应替贵妃保守秘密,贵妃会留下她的命。   贵妃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只道:“本宫知道了,既然馨兰馆有鬼,你今夜便歇在延华宫吧,明日你去告罪,只要你不供出本宫,本宫会想办法让你活命。”   程清茵激动坏了,感激涕零,“谢娘娘救命之恩,奴婢日后当牛做马,定报娘娘之恩!”   贵妃一脸困倦,挥挥手,让珠月给她安排个厢房,带下去歇息。   等程清茵走后,彩月关严殿门,俯在贵妃身边小声问道:“娘娘,这程尚仪是疯了吧,什么鬼啊怪的!安氏之事好不容易过去了,她又偏跑去告罪,这不是惹事吗!娘娘真的让她去?”   贵妃冷冷地瞥了殿外一眼,眸中露出嫌恶之色。   “哼,她去不成的,无用的牛马,不如宰了。”   这废物不仅办不成事,如今还来找事,彻底没有价值,只剩隐患。   贵妃朝彩月递了个眼色,彩月立刻明了,眸中闪过精光。   “是,奴婢这就去办,程尚仪发了疯症,今夜大家有目共睹。”   第二天,容汐没能在刑正司等来活着的程清茵,只等来了她的尸体。   程清茵死在延华宫,延华宫的说辞是,程尚仪作晚突发疯症,半夜闯入延华宫吵闹,贵妃心善,原本想请太医来替她诊治,可太医还没来,程尚仪便急症攻心,口吐白沫,没了气。   昨夜馨兰馆许多人都听见了程清茵哭喊的动静,那架势确实如发疯一般,再加上程清茵之前便面色憔悴,夜夜噩梦,虽然她不说原因,但大家都住一个院子,多少能猜到她是遇见了鬼怪之事。   昨夜一闹,大家更相信程清茵是被鬼魅缠身害死的,延华宫的说辞可信度便提高了。   容汐自然知道延华宫说了谎,可宫廷最忌讳鬼邪之事,程清茵如今就是不吉利的存在。陛下得知此事后,命令立刻将尸体烧毁,并命法师在馨兰馆做法驱邪,容汐不能再深查原因,只能到此为止。   好在,程清茵也算是得了报应,容汐原本也没打算借此事揪出贵妃,贵妃的人生轨迹关乎历史的走向,她不能随便更改,但历史给予贵妃的报应,也不会太远了。   春迎得知程清茵的死讯后,大哭了一场,哭完,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洒脱了,终于能放手了。   她按照计划及时将藏在程清茵房间里的小木盒收回,拿来还给容汐。   程清茵之事多亏春迎帮忙,算是将功补过,容汐没有再提及她之前在毓秀馆闹鬼的罪过,只让她不要再做傻事错事,踏踏实实重新活过。   春迎点头,目光中闪烁着坚定又通透的光芒,幼兽经历痛苦,好像真正成长了起来。   事情告一段落,尚仪换了人,馨兰馆的气氛也从闹鬼死人的沉寂中慢慢回暖,一起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只有唐丽儿仍魂不守舍。   珍儿很担心她,唐丽儿从程清茵去世的前一天开始就神色有异,一整天心不在焉,好像在害怕什么。   程清茵去世后,唐丽儿愈加失魂落魄,悲痛的同时,眼眸中更添了几丝恨意。   珍儿晚上又拎着食盒到她屋里,劝她多少吃点东西,唐丽儿却吃不下。   珍儿担忧道:“唐姐姐,我知道程尚仪去世你很难过,但你也不能不吃不喝,把自己搭进去啊。”   唐丽儿低着头,喃喃道:“……程姐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珍儿道:“程尚仪是被鬼缠上的,咱们又如何从鬼怪手中讨公道?陛下已经命大师驱邪捉鬼了,就当是给程尚仪报仇了吧。”   “……她不是被鬼缠上的,她是被人用妖法巫术害死的!陛下命人在馨兰馆捉鬼根本没用,真正的‘鬼’,要去毓秀馆捉!”   珍儿愣住了,“……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唐丽儿抬起头,攥紧拳头,她眸中的恐惧逐渐被坚定的恨意取代。   “我不能害怕,我要给程姐姐报仇!”   夜深了,容汐回到毓秀馆,将屋门和窗户都关严上闩之后,她吹熄了蜡烛,滑动玉佩,走进了白雾中。   明天,她在《南温丽歌》中的戏份就杀青了。   七夕,就要来了。 第44章 七夕   七夕那天, 任南逸完成拍摄任务后早早离开了片场。   在酒店后门,容汐坐上了他的车,一起前往目的地。   容汐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儿, 问任南逸, 他不说,只神神秘秘说到了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 两人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   容汐从车窗往外望去,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南温。   古香古色的小镇,没有现代世界处处可见的玻璃大厦, 只有矮墙飞檐,绿柳红树。   一条清澈小河在白墙青瓦中轻快流淌, 因为节日的缘故, 小河两旁的青石板街道张灯结彩,沿路有各种小商小贩开铺摆摊,叫卖声和着食物香甜的气息弥漫在游人之间。   游人不算多, 三两情侣牵着手在摊铺前闲逛, 气氛是最恰到好处的温馨放松。   任南逸找地方停下车, 二人散步走到小河之上的石桥,站在石桥中央, 视线开阔, 任南逸歪着头冲容汐一笑, “这地方,你喜欢吗?”   容汐笑着点点头, 有些感慨, “想不到千年后,还能保留这样一方天地。”   “哈哈,像这样的古镇还有很多,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可以带你去玩个遍。”   任南逸眸中闪着光,认真看着她道:“以前都是你为我入乡随俗,以后换我陪你入乡随俗,你喜欢的东西,在这个世界,我也都可以给你。”   容汐微愣,转头看他,一对上她的眼睛,任南逸的耳朵就红了,他胡乱转开视线,指着青石板街道和小河尽头处道:   “你看到那里有一座道观了吗?今天有七夕活动,可以祈愿求……签。”任南逸把“姻缘”两个字咽下去,继续道:“我们一会儿可以坐船过去看看。”   容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古镇的尽头是一片湖水,湖水中有一座小岛,远远能望见岛上有道观的轮廓。   容汐道:“哦?你一向不信鬼神玄妙之事,现在倒也愿意来道观祈愿了?”   任南逸挠挠头,“你都能在我身边站着,我还能不信吗?”   容汐噗嗤一声笑了,“有道理。”   见她笑,任南逸也笑了,心情颇好道:“而且,我今天是来还愿。”   “还愿?还什么愿?”   任南逸神神秘秘地摇摇头,“不能说,说了万一不灵了。”   这个古镇的旅游业刚刚兴起,名气不大,商业化程度不高,才能保持最淳朴的模样。   任南逸能找到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是因为那座道观的缘故。   他从没去过那座道观,只是在网上寻找合适约会地点时,无意中看到它的七夕活动广告,广告上配了几张道观特色纪念品图片——勾玉形制的玉佩,血玉成色。   任南逸瞧着莫名眼熟。   后来抽空回家翻了翻之前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任南逸果然找到了那块玉佩,勾玉形,血玉成色。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记忆错乱,他感觉这块玉佩上的血色花纹好像变了,现在的血色花纹如一尾红鱼,还挺好看的。   大概是他记错了吧,玉的花纹怎么可能变呢。   任南逸又仔细看了看包装盒,在盒上找到大灵观的字眼。   大灵观,正是那座道观的名字,据说是个有千年历史的古观。   他翻出盒子里未署名的字条,“千年古玉,大师开过光的好东西,贴身佩戴可驱邪避灾,延年益寿,喜提良缘。”   喜提良缘。   任南逸的目光落在这四个字上,突然觉得很玄妙,说来,他确实是收到这块玉佩的那天,遇见了容汐。   任南逸突然就想相信玄学了。   天空烧得火红的云团渐渐被夜色熄灭,街灯更加热闹了。   二人走进沿河的街道,一路走走看看,吃吃喝喝,月色和彩灯在二人脸上画下暧昧绚烂的色彩。   容汐今夜笑容格外多,只要看见她在笑,任南逸的心就变得柔软无比。   虽然走在街上,任南逸不得不带着口罩遮挡容貌,但口罩只能遮住他上扬的嘴角,满溢的情感还是从眉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平日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比弯月还要温柔。   氤氲的烟火气中,两人并肩走着,任南逸的手慢慢靠近容汐的手,在轻触到柔嫩皮肤的那一瞬,像是诱惑难抑,又像是下定决心,他一把将她的手牵进自己手心,牢牢包裹,将她牵制在自己身边。   手上火热的温度和略带薄茧的触感让容汐一愣,她抬眼看向任南逸,任南逸脸上泛红,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咳,人太多,别走散了。”   容汐看了眼稀稀疏疏的游人,并没有挣开他的手。   任南逸口罩下的嘴角又疯狂上扬起来。   闲逛到渡口,二人乘上了开往湖中小岛的游船,任南逸的心情紧张起来。   约会已经到了后半程,等一会儿一起祈完愿求完签,在气氛最好的时候,任南逸打算告白。   小岛上有座小山,大灵观就在山中,小山坡缓易行,走上去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为了配合旅游业的发展,小山上新建了石阶栈道,一路铺了灯,方便游人上山。   任南逸和容汐下了船走到山脚下,发现有两条上山的石阶路,右侧一条游人挺多,左侧一条则空荡无人。   任南逸牵着容汐的手往左边走去,“走这边吧,人少。”   容汐有些奇怪左侧为什么没人走,但看周围也没有指示牌不让走,就还是跟上了任南逸的脚步。   等走进去之后,容汐才发现了原因。   这条石阶路弯绕陡峭,而且十分简陋古旧,不像是给游人新建的,走着走着,连灯都没有了。   两边都是树林,黑漆漆一片,只有被树叶剪碎的稀疏月光。   见路不对,两人便想原路下山,走另一条石阶路。可奇怪的是,他们怎么走都走不到山脚下。   这条弯绕陡峭的石阶路仿佛变成了环形,两人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想摸黑往上走也不行,走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站在刚刚站过的半山腰上,任南逸握紧容汐的手,皱眉道:“是走岔路了吗,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注意到有岔路口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还没走出去,容汐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是冰凉的雨滴。   抬头望天,月色也不见了,全是阴云。   大雨来得很急,噼里啪啦地打落树叶,砸到两人身上,任南逸忙将容汐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利用身高替她挡雨。   下山下不去,上山也上不去,天黑路暗,一下雨石阶又变得湿滑难行,一时间两人被困在此处,进退不得。   容汐闷在他胸口,拽拽他的衣角道:“先找地方躲雨。”   任南逸点点头,脸色焦急地四处张望,在树林深处隐约望见房屋的轮廓。   “去那边看看!”   任南逸揽住容汐,弯腰将她罩在怀中,带着她往林子里走,走到头,树木退开,露出一间石屋。   二人忙躲进去,看石屋里的摆设似乎和道观有些关系,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废弃,地方虽然有些破旧,但避风挡雨足够了。   石墙隔绝了些许风雨的喧嚣,任南逸胸口的声音更加清晰地在容汐耳边跳动,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任南逸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将她从怀中放了出来。   因为有他挡雨的缘故,容汐身上湿得不多,而任南逸的衣服则湿透了,原本轻薄宽松的衬衫此时紧贴在胸膛上,透出肌肉线条,额前的湿发也耷拉下来,半遮眼眸,还在滴水。   “你这样会伤风的。”   容汐蹙起了眉,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现在的温度比上山前低了许多,不像是八月的气候,倒更像是五六月份的夜晚,有些阴凉。   她忙在石屋中寻找可以利用的材料,还算幸运,她找到了一些堆放在角落的干树枝,又在废弃的神龛前发现了尚能使用的燧石。   任南逸帮她把树枝拢成堆,可燧石却不会用。   “这是古代人用的打火石?这里竟然有这么古老的东西?”任南逸有些讶异。   “可能是因为道观的缘故吧,保留了许多古老的东西。”   容汐轻松用燧石擦出火花点燃了树枝,火堆烧起来,驱散了些许夜雨的阴冷。   “快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再穿上。”   任南逸听话地解开扣子,把湿透的衬衣脱下来。   虽然他是背对着容汐,但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背肌也足够性感,头发上水珠随着他的动作甩下,顺着脊柱沟滑进腰间。   容汐垂下眼帘,抱膝坐在火堆边拿着树枝挑拨火势,不敢再抬眼看去。   任南逸把衬衣拧干晾好,想靠着容汐坐下,却见容汐低着头不理他。   任南逸心中一滞,动作也迟疑了。   他最终没有太靠近她,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依着火堆沉默坐下。   见容汐不说话,任南逸就担心她不高兴,好好的约会却变成这幅落魄模样,换谁都很难高兴吧。   任南逸的心突然就如坠谷底。   明明查过天气预报今天不会下雨的,明明安排了浪漫的告白,可现在,他看看狼狈的现状,一切都泡汤了。   容汐见他突然沉默,便偷眼瞥向他,只见他垂头坐在一旁,湿漉漉的碎发遮住了眼眸,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的上身,脊背微微弓起,像只懊恼的豹子。   发觉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忙轻咳一声,轻柔道:“今天,谢谢你。”   任南逸微愣,抬眼看她。   容汐还是没有直视他,但声音却更温柔了几分。   “这是我……第一次和男子单独出游,也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任南逸肌肉一紧,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火堆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任南逸盯着火光,攥紧的手心突然就热了起来。   他哑声道:“其实,我骗了你。”   “我约你出来,不是为了庆祝杀青。”   他看向容汐,脸色微红,深深注视着她的眸中,是有些急迫的认真。   “我就是,想和你过七夕,过情人节。”   容汐听了他的话,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寂静的石屋中,容汐垂眸沉默半晌,才轻声道:   “我知道。”   “所以才答应你的。”   任南逸的呼吸仿佛瞬间停滞,暖色的火光中,容汐依旧没有看向他,可他终于看清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悄悄蔓延。   这红晕像火,烧进了他的心里。   原来,不是他一厢情愿。   真好,不是他一厢情愿。   被压抑太久的欲望,一旦找到出口,便如洪水爆发般不可收拾。   任南逸不假思索地靠近容汐,吻上了她的唇。   突然被封住了呼吸,容汐眼眸微微瞠大,眼前男人的眸子明亮如单纯快乐的小狗,吻却如野兽般凶猛放肆。   他贴近她的身体,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脸,将她禁锢他滚烫的胸膛间,任他攻城略地,不知餍足地索取。   火热的唇舌将她的柔软里里外外品尝干净后终于稍稍停歇,任南逸用指腹温柔地摩挲过容汐的脸颊,鼻尖贴着鼻尖,声音沙哑又倔强道:   “那你再答应我一次,明年七夕,也和我一起过。” 第45章 姻缘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石屋里开始升高的温度和任南逸扫过她脸颊的火热鼻息,都让容汐心绪不齐。   理智和情感的天平,不停地左右摇摆。   容汐说不清是从何时对他产生感情的, 但她清楚这份感情的存在, 也明白它是危险的、叛经离道的存在。   相隔一千年之远的两个人,该如何相爱?   即便相交一瞬, 也终会越行越远。   可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这段日子,实在太令人留恋。   他在的每一天都是明亮的,温暖的。   她该后退的, 可却总是忍不住靠近。   容汐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这样美好的事物了,在孤独的黑夜中待得太久, 便愈加渴望阳光, 渴望被阳光拥抱的感觉。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做狡猾自私的事情,一边将这份感情藏在心底从不诉诸于他, 一边默不作声地索取享受着他给予的爱和温暖。   即使是此刻, 面对任南逸认真炙热的眼眸, 容汐的心依旧是彷徨的,就像站在交叉路口, 既不甘心往右走, 又不敢往左走。   容汐很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可现在她垂下了眼帘,无法果决回应他的目光。   见她沉默不答, 任南逸眸中涌上一丝惊慌失措的恐惧和焦虑, 他又吻住了她的唇,汹涌又缠绵,像是要逼她就范。   直到把她的唇蹂.躏到微微红肿, 他才放开她,待急促的呼吸稍稍平缓,他声音温柔,在她耳边低声絮语。   “今年冬天的时候,《南温丽歌》就能播出了。你还没见过这里的冬天吧?还有很多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你都还没见过,冬天的时候我工作就不忙了,可以天天陪你,带你去看这个世界。”   “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窝在家里看《南温丽歌》首播,就我们俩,一起吃火锅一起看,冬天吃火锅最舒服了。”   “你要是喜欢古镇,我就带你去游遍所有古镇,我说了,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在这个世界我也都可以给你。”   任南逸的声音越说越哑,越说越轻,渐渐带上了一丝哀求的意味。   他轻轻叹息,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哑声道:   “容汐,不要回去了,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容汐的心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猛地揉捏一把,理智就快崩塌。   她被任南逸的臂膀搂在怀里,肌肤相接,他赤.裸的上身比火还要烫,而她就如扑火的蝴蝶一般,被光和热诱惑,快要倒向汹涌的感情和欲望之中。   她伸出手,想要抚上他弓起的脊背,也搂住他,可就在马上要触碰的瞬间,她的手又踌躇不前,挣扎着,退缩了。   半晌,容汐轻声道:“我……没办法马上回答你,因为这件事对你我而言都太重要了,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辜负你,更不想因为我的莽撞冲动,再次发生改变你人生轨迹的事情。”   任南逸闷声:“只要你能留下来,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容汐:“可是我在乎。”   她如果留在现代,就意味着从历史中消失,她不知道她的消失会对历史轨迹产生如何影响,又会对现代世界产生如何影响。   她不能拿别人的人生打赌。   “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我希望有两全之策。”   容汐轻抚任南逸的黑发,放柔声音道:“但我答应你,我不会一走了之的。无论我能不能留下来,冬天的时候,我都会回来,我们一起吃火锅,一起看《南温丽歌》首播,好吗?”   任南逸没说话,他沉默地窝在容汐的颈窝中,只余湿热的呼吸急促地一起一伏。   良久,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任南逸终于抬起头来,急迫焦躁的汹涌浪潮好似都已按捺平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重新泛上清澈明亮如单纯小狗般的笑意。   他深深地看着她,“好,我等你。”   暴雨停了,温柔的月光重新洒了下来。   这一番折腾,耽搁了许久。看月色,时间已经很晚了,道观关了门,下山也赶不上最后一班离岛的轮渡,而且不知是不是在山里的缘故,他们的手机都收不到信号,也没法联系外界。   于是两人只能决定在这里等一夜,等天亮下山,赶清晨最早的船离开。   两人互相依偎着倒并不觉得时间难熬,反而十分珍惜这样的独处时间。   任南逸握紧容汐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的体温让她觉得很安心,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   等初晨的光落到容汐脸上,她朦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着任南逸的大腿睡着了。   容汐抬头看向任南逸,他冲她微笑,眼里却有血丝。   “你一夜没睡?”容汐坐起来,有些自责道:“我们俩该轮回休息的。”   在宫中这些年,容汐睡觉一向不沉,半夜会醒,没想到昨夜却一觉到天亮,任南逸也没叫她。   “我熬夜习惯了,没事儿。”   任南逸用手指轻轻梳理容汐微乱的长发,笑得轻松。   两人稍稍整理了一下,准备下山。   不知是错觉,还是昨晚天太黑看不清,他们总觉得现在的石屋看起来比昨晚古旧了许多,石壁被满满的青苔覆盖,屋里摆设好像也不太一样。   走出树林,昨夜简陋古朴的石阶路也不太一样了,像突然被翻新一般,甚至连下过雨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这时,山上传来脚步声,是一位穿着道袍的小道长沿着石阶路走下来,小道长还是少年年纪,突然撞见任南逸和容汐,他一愣,稚嫩的脸上露出惊讶。   小道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条路不是给游客走的。”   这条路通往道观后山,平时只有他们上下山才会走。   任南逸:“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你们入口处也没有禁行标识,我们马上就走。”   小道长更讶异了:“有标识呀,这条路的入口一直是拦着的。”   任南逸和容汐面面相觑,他们昨晚上来时完全没有任何标识和阻拦。   小道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变,问道:“你们是昨晚上来的吗,是不是被困在后山一晚上?”   两人点点头,“我们昨晚好像迷路了,又突然遇上下雨,就在树林里的石屋里待了一夜。”   “迷路?下雨?”小道长低声喃喃,“果然。”   他像是笃定了什么,对两人一拱手道:“两位善人还请在此稍待。”   说罢,小道长便急匆匆地跑上了山,片刻后又急匆匆跑下来,手里多了一个锦袋。   “这个送给你们。”   “什么东西?”   任南逸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打开锦袋,倒出来一颗圆溜溜黑乎乎的东西,容汐瞧了两眼,像是树种子一类的东西。   小道长笑了:“二位是有缘之人,师父说了,遇上有缘之人,一定要送灵缘树种,可惜他老人家下山云游去了,今日只能由我代送。二位善人可在后山种下它,然后祈愿,若是这树能长大开花,愿望就能实现。”   任南逸听罢,饶有兴致地拿起那颗圆溜溜的种子把玩。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嗤笑一声,嘲讽骗子套路过时,八百年前的话术还拿出来唬人。   不过现在,任南逸不这样想了,如果玄学能留下容汐,那他希望所有玄学都是真的。   他捏了捏容汐的手,眼眸亮晶晶地看向她,“我们把它种了吧,我想许愿。”   他眸中的期待,如努力想要抓住所有浮木的溺水者,容汐的心突然就变得格外柔软。   容汐回握住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向小道长道了谢,两人走回了树林里的石屋,决定把树种在石屋前的空地上,给昨夜留下一个印记。   种下树种,容汐也许了愿。   这个愿望,只和他有关。   她希望,他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下山的时候,和昨晚截然不同,他们顺着石阶路很顺利地就走到了山脚下。   而且也确如小道长所言,这条路的入口处有围栏挡住,上面贴着明显的禁行标识。   任南逸和容汐都觉得有些古怪,但总算走出来了,便没有再去细究。   ————————————————   南温,卯时初。   落云准时端着洗漱水盆走到容汐房门口,敲敲门道:“姑姑,该起了。”   门内没有动静。   落云稍稍提高了两分音量,又敲门唤了几声,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奇怪了,容汐向来准时起身,从不赖床,今日这是怎么了?   是昨日太累,想要多休息一会儿吗?   落云猜测着,也不敢继续敲门了,她端着水盆走开,只当是容汐还在休息。   日头逐渐升起,落云等了快一个时辰,屋里还是没有动静,里面的人仿佛睡死过去一般。   落云心里开始犯嘀咕,担心容汐是不是病了,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她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担忧,越想越害怕,索性又跑到容汐房门前,想推门进去看看。   万一她真是生病昏了过去,要赶快叫太医才好。   一推门,她发现门从里面上了闩,打不开。   落云想起容汐最近一阵子确实有睡觉时锁门的习惯。   因为心中焦急担忧,落云也顾不得那么多,她搬了把木凳将门撞开,连忙跑进卧房。   一进去,她人就傻了。   卧房没有人,床铺整整齐齐,仿佛这一夜无人睡过。   落云发懵,她又回头去小厅和书房找,那里也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反锁的房间,容汐凭空消失了。   落云在屋里呆愣半天,直到毓秀馆门外传来动静,她才稍稍回神。   “陛下有旨,传见司宫令容汐。”是公公尖着嗓子的声音。   落云慌忙从容汐屋里跑出来,刚刚将屋门关严,盛文帝身边的成公公就带着一队侍卫闯进了毓秀馆。   落云被这来势汹汹阵仗吓了一跳,忙行礼问道:“奴婢见过成公公,不知陛下因何事传见司宫令?”   成公公扬着脸,尖声道:“有人向陛下告发,称容司宫令以妖术邪法祸乱宫闱,陛下要亲自问审司宫令。”   落云脑海中闪过反锁却无人的空房间,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   但她立刻跪下,矢口否认道:“不可能,姑姑才不会什么妖术邪法,一定是不怀好意之人蓄意诬陷!”   “这些话,让司宫令去陛下面前说吧。”   成公公淡淡地扫了落云身后的房门一眼,道:“赶快去把她叫出来!”   落云却守在放门口不动,也不叫人。   成公公不耐烦了,冲身后的侍卫挥挥手:“进门!把人带出来!” 第46章 妖女   七夕之后, 虽然容汐的戏份已经杀青,但她没有立刻离开,还是又在剧组陪了任南逸两日。   离开前, 她也答应任南逸等十天后全剧杀青之时, 她会再回来,陪他一起出席杀青宴。   夜晚, 她在酒店房间内拨动了玉佩机关,走入了白雾之中。   等白雾散去,容汐重新回到毓秀馆的屋子里, 却感觉不对。   她这次一共在现代待了四日,按理说南温只过了两个时辰, 现在该是夜半丑时左右, 可现在窗外的天却是大亮的。   她急忙看了眼漏刻,发现竟然已经是辰时了。   门外传来很大声响,似乎围了很多人, 其中有落云的声音传来。   容汐心道不好。   “成公公, 容汐姑姑今日身体不适, 现在还下不来床,你们不能硬闯进去!”   落云用身体抵着门, 挡在想要闯进屋子的侍卫面前, 红着眼眶向成公公苦苦哀求。   “她下不来床, 我可以让人抬着她去见陛下!”成公公沉了脸色,睨着落云高声道:“快让开!你难道想违抗陛下旨意?脑袋不想要了?”   落云瘦弱的身子抖了抖, 但她咬紧嘴唇, 还是死死挡在门前不让。   成公公皱眉,刚要抬手命侍卫将落云抬走,落云身后的房门便打开了。   落云一愣, 忙回身看去,只见容汐走了出来。   像是吓坏的孩子终于见着亲人,落云的红眼眶瞬间就滑下泪来。   容汐将落云拉到身后,面色冷静地看向屋外围着的一圈侍卫和首当其冲的成公公,道:“敢问成公公,陛下有何吩咐?”   “有人向陛下告发司宫令以巫术祸乱宫闱,陛下传你去问话,你倒躲在屋里不开门。”   成公公打量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道:“你的婢女说你生病下不来床,我瞧着,这不好好的吗?”   容汐面不改色道:“奴婢今日确实身体不适,原本正在屋中静养,但听到门外有成公公的声音,以为陛下有事吩咐,便强撑着起身,急忙换衣出来,但还是耽搁了些功夫,请公公见谅。”   “老奴等会儿不要紧,让陛下等人才是罪过,司宫令还是快快跟随老奴去见陛下,看看陛下见不见谅吧。”   成公公冲侍卫一扬手,“带走!”   今日休沐,百官放假,盛文帝不用早朝,容汐便被带去御书房附近的清心殿。   盛文帝近些日子旧疾反复,一直没有大好,便很少去妃嫔宫中夜宿,大多是歇在清心殿。   一进殿,倒是热闹,除了坐在主位上的盛文帝,皇后和贵妃各坐一边,甚至连大殿下和二殿下也在。   除此之外,容汐也一眼扫见了跪在地上的唐丽儿,看来向陛下告发之人就是她了。   因为今日不上朝,皇后便一早来清心殿陪陛下用早膳,李庭绪也一同前来请安。   皇后自从上次病愈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忧愁哀怨,反而日日在盛文帝面前笑脸相迎,殷勤了许多。   贵妃自然也察觉出皇后的变化,再加上盛文帝这阵子对她不冷不热,贵妃就格外敏感。   今早一听皇后母子去清心殿陪陛下用膳,贵妃便坐不住了,赶紧拉上自己的儿子也跑来给盛文帝请安,生怕让皇后母子独占了风头。   唐丽儿早上来给盛文帝上早膳,原本她心里还打鼓,琢磨着什么时机向陛下告发容汐最好,结果进殿后一见李庭绪也在,她心里瞬间有了勇气,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告发。   当着李庭绪的面,让他好好看清容汐那老妖婆的恶毒面目。   容汐跪在唐丽儿旁边,向一屋子主子磕头请了安。   盛文帝未将她请起,而是用喜怒不辨的语气问道:“唐尚食称你擅妖术邪法,并以此法咒害前任尚仪,以致其疯癫而死,你可有辩解?”   容汐跪伏在地上,声音却不卑不亢:“回陛下,唐尚食所言皆为无稽之谈,是其个人恶意揣测臆想,无凭无证,望陛下明察。”   “陛下!奴婢是亲眼看见的!”   唐丽儿义愤填膺地望向盛文帝,指着容汐道,“她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凭空出现!这不是妖术是什么!反锁的密室都困不住她!”   容汐心中一紧,听唐丽儿这话,她像是见过她穿越时的模样。   容汐皱眉,她自认小心,从来都是夜深人静时,才关门堵窗在自己屋子里穿越,唐丽儿又是如何看见的?   唯一可能就是唐丽儿曾在半夜偷偷溜进过毓秀馆。   她一介女官半夜在宫中做些偷摸的勾当,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坏事,可容汐此刻又无法开口质问。   如果唐丽儿当真是在半夜见过她穿越,她越质问此事,唐丽儿吐露的细节越多,反而会把她真的会“妖术”锤实。   “还有!”唐丽儿继续道:“程尚仪一直好好的,怎会偏偏被鬼魅缠身,突发疯症?再说这皇宫有陛下龙威庇佑,鬼魅之物如何能进来?只能是有人操纵妖术,做出鬼魅缠身的假象!”   盛文帝不语,只用威严的目光看向容汐,等她给出辩解。   容汐跪在冷眼的地砖上,虽仍是面不改色,但后背却起了一层薄汗。   她道:“陛下,奴婢不会妖术,也没有害过程尚仪,至于程尚仪为何突发疯症,奴婢不知情。唐尚食所言皆是臆测,没有证据,陛下圣明,想必不会轻易冤枉无辜之人。”   面对唐丽儿的指控,容汐除了矢口否认,也无法说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唐丽儿没有证据证明指控,同样,她也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   她确实可以凭空消失,也确实用来自现代的“妖术”惩治了程清茵。   一时进退不得,两方就只能这样僵持着。   唐丽儿急了,眼中含着泪开始打感情牌,“陛下,奴婢也是为主子们的安危着急担忧!若是纵容这妖女继续留在宫中,还不知她会如何作乱!恳请陛下将这妖女就地正法,驱逐邪祟!”   贵妃坐在一旁看戏,她虽心知程清茵是被她所杀,与妖术无关,但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唐丽儿能说动盛文帝。   容汐若是被处死,那她可太开心了,皇后这条走狗坏了她多少好事!   只可惜她现在在陛下面前要装乖,时刻谨言慎行,否则她定然开口帮腔。   不过,李庭昭才不管什么谨言慎行,他一见唐丽儿要流泪,心一揪,立马站起身帮腔。   “父皇,唐尚食性情正直,不会空口诬人的!何况一个司宫令罢了,没了就再任命个新的,这宫中奴才那么多,不差她一个!可她若真是妖女,一旦留下来就是后患无穷!儿子也觉得该将她直接处死!”   盛文帝没有回应,他闭眼沉默,似是在权衡考虑。   可容汐心却沉了。   皇家遇妖邪之事,历来是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盛文帝既然没有马上否决而是权衡考虑,容汐心里就立刻清楚,这样下去,她恐怕凶多吉少。   皇后面上不显,但心中也着了急,她与李庭绪对视一眼,李庭绪微微冲她点点头,他眸中虽有紧张担忧但并不惊慌,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李庭昭出来说话后,唐丽儿就殷切盼望李庭绪也能帮她说话。   她刚把目光楚楚地投向李庭绪,就见他真的起身开口了。   “父皇,儿臣有一个建议。”李庭绪向盛文帝揖道。   盛文帝睁开眼,“说。”   “唐尚食称容司宫令可以凭空消失、凭空出现,陛下若想知真伪,不妨命人以刃掷之,她若当真会妖术,自然会在被匕刃击中之前消失保命,可她若当场被击中,没有消失,就证明她不会妖术,也算以死自证清白,到时候陛下以厚礼葬之作为补偿便是。”   “如此一来,既能弄清事实,也能以绝后患,陛下觉得如何?”李庭绪看向盛文帝。   盛文帝斟酌半晌,点了点头。   “可。” 第47章 刑罚   盛文帝决定于午后申时, 在演武场按李庭绪的办法施刑容汐。   容汐从清心殿被带走,申时之前暂时关押在刑正司,她在刑正司里也见到落云, 她也被带来一同关押。   容汐心中明白, 她一旦有妖女嫌疑,落云身为她的贴身婢女一定会受牵连, 更何况落云今日挡门不让赵公公抓人,差点算违抗圣旨。   落云原本可怜巴巴地缩着角落里,牢房门打开, 她一见着容汐进来,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跑到她身边, 拉着她紧张问道:“姑姑没事吧?陛下不会治姑姑的罪吧?”   带容汐进来的侍卫一听这话, 便道:“不剩几个时辰了,趁还活着,你们之间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   落云一愣, 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眼泪瞬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怎么可能……陛下一向英明的, 怎么能……怎么能……”   牢房门被关上,最后一束光也被挡在了门外, 牢房里被阴暗吞没。   容汐将落云揽在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别害怕, 我会想办法,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落云趴在容汐肩头使劲摇头道:“奴婢不怕死, 姑姑若是不在了, 奴婢就和姑姑一起。”   肩头的衣裳被落云的泪水沾湿,滚烫一片,容汐的心被牵动。   她扶起落云满是泪痕的脸, 轻声问道:“你看见了吧?房间反锁着,我却不在屋中。”   容汐穿回来的时候,看见屋里一地木屑,她的门闩被撞坏了。   落云抽噎了几下,点了点头。   容汐问:“既然看见了,赵公公来抓人的时候,你为何还护着我?说不定我真的会妖术。”   落云擦擦脸上泪水,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容汐道:“因为奴婢相信姑姑,奴婢知道姑姑是好人,这就足够了。”   落云十四岁入宫为婢,刚入宫时她脑子简单,性子天真,不会讨好嬷嬷,又常受其他宫女欺负。   那时候落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熬不出头,或许没几年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宫里吧。   能被容汐选去做贴身婢女,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这一年时间容汐教会她许多事情,也对她很好,落云在宫中的生活开始变得有希望了。   虽然宫人总是说容司宫令苛责狠厉,但落云就固执地觉得容汐姑姑是最最温柔善良的人。   所以,她猜到姑姑或许有些难言之隐,但这都不重要。   她知道姑姑是好人,就足够了。   看着她清澈真诚的眼睛,容汐低下头,心中突然感觉愧疚。   在现代的日子太过美好,让她有些忘乎所以,忘记这份美好本来就是危险的,她沉溺其中,才会落到今日局面。   若只是她一人落难,咎由自取,倒也罢了。可让落云遭受无妄之灾,是她辜负了她全心全意的信任。   容汐擦干落云的眼泪,搂着她一遍遍安抚。   “会没事的,谁都不会死。”   容汐向来说到做到,可这一次,她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   她不认为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会害她,但二殿下在清心殿提出的建议,她一时也摸不清他究竟想如何操作,又是否一定能成功。   考虑最坏的情况,如果她真的会被匕刃击中,她确实可以立刻穿越保命,但也意味着坐实了妖女的头衔。   她可以穿越偷生,而只能留在南温的落云则凶多吉少。   并且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历史会再度发生改变,又不知对现代世界有何影响。   所以,这不是个好办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容汐想找机会和皇后娘娘取得联络,到时万一情况不妙,至少要让皇后保落云一命。   可牢房外一个人都没有,她怎么都喊不来人,完全断了她的念头。   直到午时之后,终于有个刑正嬷嬷来给她送饭。   “最后一顿了,别饿着上路,多吃点馒头。”   刑正嬷嬷语气冷淡,眼睛却盯着容汐,悄悄使了个眼色。   容汐心下明了,待牢房外再度没人,她将食盒里的馒头一一掰开,发现了一张纸条。   她展开,纸条上是皇后娘娘熟悉的字迹。   “勿忧,一切自有安排。”   ————————————————   申时,容汐被押上演武场,前方看台已经坐满了人,除了盛文帝和今早在清心殿的几位,其他听闻此事的娘娘们也都来凑热闹。   毕竟凭空消失的妖术谁都没见过,大家心里虽然有点害怕,但实在好奇难抑。   为了提防妖女的术法,演武场四周围了好几圈禁军侍卫保护主子们的安全,容汐被四名精干禁卫绑到演武场中央木桩上,像斗兽场里即将被凶兽撕裂的奴隶,被一圈看客围观。   这下好了,她手脚都被五花大绑,一丝动弹不得,胸口的玉佩根本摸不到,也不可能穿越保命了。   禁军都尉陈远带着一名身携匕刃的禁卫走上演武场,陈远在中央站定,向看台方向躬身一揖,高声道:“臣陈远拜见陛下、殿下和各位娘娘!臣已将施刑手带到,只等陛下发令!”   盛文帝威严抬手,“准。”   “是!”   禁卫在隔着容汐几米远的地方站定,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尖锐的黑铁匕刃,举刃,瞄准——   一时间全场都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只等奇事发生的一刻。   容汐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干脆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除了相信皇后的纸条,也别无他法。   坚定了信念,心中就冷静沉着了不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急促的风声贴着耳边呼啸而过,一声铁刃撞击的闷响之后,容汐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她微微睁开眼,侧目,看见那把铁刃与她脖颈只相差毫厘,直直插进了她身后的木桩中,因为十足的力量,刃片还在微微震动。   人没消失,匕刃也没击中。   看台上的众人原本提着的一口气都松了下来,有失望无聊,有愤怒不解,也有终于踏实的安心。   禁卫见打偏了,一脸惶恐向看台躬身告罪。   “是小人之过!望陛下恕罪,再给小人一次机会,下次一定中!”   皇后这时开口了:“陛下,我看这次失误反倒是上天赏赐的机缘,既证明了司宫令根本不会什么妖术,也留了无辜之人一命,不是好事一桩吗?”   盛文帝没说话,但也没让禁卫再次掷击,他手指轻敲檀木扶手,似乎在考虑此事。   一见盛文帝犹豫了,唐丽儿急了,忙上前跪道:“陛下,可不能就这样放过她了!刚刚一定是她暗中使了什么妖法,故意让那匕刃打不中她!”   李庭昭铁了心“妇唱夫随”,也帮忙向盛文帝请求,再次掷击容汐。   皇后微微皱眉,颇为郑重对盛文帝道:“陛下,唐尚食所言原本就并无证据,如今大家都已亲眼所见司宫令的清白,她仍要找来各种荒诞理由致她于死地,不免让人怀疑唐尚食是想借陛下之手发泄私怨,铲除异己。”   唐丽儿急道:“奴婢没有!陛下,您相信奴婢一次,那妖女真的会妖术!”   唐丽儿口才不精,被皇后说成是心怀私念利用皇帝铲除异己,她一着急激动,脑子和嘴就更乱了套,不知该如何辩解,不知该如何让陛下相信她。   李庭昭虽然一直帮腔,但他也是个脑袋空空的莽撞人,也说不到点子上去。   唐丽儿原本就讨厌他,如今更是恨他无用,她连忙把楚楚目光殷切投向李庭绪,他一定会帮她的吧!   李庭绪没看她,但站起身准备说话,唐丽儿瞬间感动想要流泪,他和她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李庭绪神色平静,向陛下躬身一揖。   “父皇,儿臣认为母后说得有理。”   唐丽儿眼泪流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呜呜,二殿下果然是被那老妖婆给蛊惑了。   李庭绪继续道:“妖邪之事乃是禁忌,父皇谨慎本是应该,但容司宫令既然已用性命安危自证清白,理应还其公道。否则会让宫人以为,只要假借妖术之由举罪他人,即便被告之人自证清白,也依旧会被治罪,到时候宫中岂不人人借此法泄私怨、除异己,宫中秩序定会大乱。”   他又是一揖:“父皇圣明,想必定已想到这层后果。”   不管盛文帝之前想没想到这层后果,李庭绪话一说出来,就是暗逼盛文帝就不得不想到,不得不同意。   果然,盛文帝终于点点头道:“嗯,朕也觉得如此,既然司宫令已经自证清白,该当还其公道。”   他又瞥向唐丽儿,威严道:“无凭无据举罪他人之风气,不该在宫中蔓延。”   “陛下……”   唐丽儿杏目圆瞠,冷汗就下来。   “尚食唐氏,空口妄言,扰乱宫廷,即日起降为司膳,以示惩戒,以儆效尤。”   “陛下!奴婢冤枉啊……”   唐丽儿的眼泪也下来了,她跪着往盛文帝跟前挪动两步想伸冤,然而盛文帝已经起身离开,唐丽儿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容汐被绑在木桩上远远望着看台处争执,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后她只见唐丽儿跪地痛哭,盛文帝转身走人,而周围的侍卫跑上来给她松了绑。   她被无罪释放了。   ————————————————   大戏落幕,看客很快散去。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演武场,转眼就只剩几个宫女太监还在打扫狼藉。   陈远站在一侧角落远远望着空荡的场地,似乎在等人。   半晌,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陈远回身,冲来人躬身一揖:“臣拜见二殿下。”   李庭绪把他请起,微笑道:“陈都尉不必如此多礼,是我得多谢陈都尉愿意相助,那一掷,偏得极好。”   陈远笑道:“二殿下客气了,你我本是同舟之人,能为二殿下排忧是我的荣幸。”   陈远是在芜州与李庭绪相识结交的,他能被调回京城担任禁军都尉,李庭绪从中相帮许多。   李庭绪先是联络京城中外公徐知重的势力,暗中设计让前任都尉落马,再帮陈远出谋划策,赢得盛文帝的信任借机上位。   陈远心知肚明,李庭绪如此帮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皇位,对他既是拉拢也是利用。   若禁军都尉能够听命于他,他在京中谋事可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陈远并不介意他的野心,也乐意与他合作。   在他看来,帝王之位,李庭绪显然比李庭昭更合适。   “只不过臣之前没想到二殿下来找我,会是为了救一个女官。”陈远道。   “司宫令是母后心腹,留她在,于后宫中是一份重要助力,对成就大业百利无一害。”   陈远看向李庭绪,有些意味不明地一笑。   “如此吗,臣还以为二殿下只是为了救心上人。”   他与李庭绪相识这么多年,深知他是个极为冷静甚至有些无情的人。   可今日李庭绪来找他,拜托他安排禁卫故意将匕刃掷偏的时候,陈远很惊讶地在他眸中察觉到一丝紧张不安。   李庭绪听了他的话,只微微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没有害女主的,大家误会了_( :з」∠)_对不起,是我上章卡文姿势太骚hhh 第48章 信   傍晚, 容汐被皇后叫去玉坤宫。   殿内寂静,只有皇后一人坐在锦榻上,侍候宫女都被打发去殿外守着。   容汐一进殿便在皇后面前跪下了。   “奴婢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她心知今天那一击, 是故意掷偏的。   皇后慈爱地将她扶起, 道:“本宫也没做什么,主要是绪儿的主意。”   “奴婢改日, 也定会亲自向二殿下谢恩。”   “好了。”皇后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什么谢不谢恩的,你这些年为本宫和绪儿做了许多, 本宫都看在眼里,也把你当成家人一般。”   黄昏的霞光温柔, 透过窗棂, 投下朦胧光晕,让皇后的音容也格外温柔。   她道:“上次大病一场,本宫想通了许多事, 也释怀了。人这一辈子没法对所有人都好, 总会辜负一些人, 也会被一些人辜负,但只要不辜负最看重的家人, 就足够了。”   皇后看向容汐, 唇边勾起柔和的弧度。   “在这宫中, 如今还能被本宫视作家人的,除了绪儿, 就只剩你了。本宫记得你曾说过, 你父母双亡,在这世上,本宫就是你新的家人, 对吗?”   容汐轻轻点点头,“娘娘对奴婢的两次救命之恩,和这些年对奴婢的教导关心,犹如再生父母,奴婢铭记在心。”   当年她差点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死于一地落花之中。   是皇后救下她,把她从花房调来玉坤宫做事,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对皇后的报恩之情也是之前七年她活下去的动力。   今日,皇后又一次救了她,她亏欠的恩情更重了。   “宫中处处是艰险,前路漫漫,既然我们是家人,本就该互相关照,互相保护。”   皇后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用力收紧,声音却一如刚才的温柔。   “所以,你能答应本宫,永远陪在本宫和绪儿身边,互相扶持,永不背叛吗?”   容汐一愣。若论以往,她一定会立刻应下,毫无犹疑。   但此刻,她突然做不到与皇后的目光相接,做不到立刻应下。   她垂下眼帘,沉默了。   永远陪在皇后身边,就意味着永远和任南逸分别。   与刚刚遇见的,美好的,全新的人生告别。   可皇后的话也提醒了她,她曾许诺过,此生会用尽所有,报答皇后救命教养之恩。   在这里,她还有未兑现的诺言,还有未报答的恩情,还有落云。   落云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依靠着她,也把她当成亲人一样。   她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拥抱遥远的美好吗?   她有恣意放肆的资格吗?   容汐突然感觉颓然无力,像是从美梦中惊醒。   与任南逸待得久了,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与他不同,他是自由,而她是这金碧囚笼中的鸟,早已没了翅膀,她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容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起身,在皇后身边垂头跪下。   “奴婢容汐,此生……会用尽所有,守护娘娘与二殿下身边。”   皇后摸摸容汐的头发,满意地笑了。   “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   因为容汐的无罪,落云也被释放。   回到毓秀馆,落云见容汐脸色不好,想要上前关心,容汐却让她回去歇息,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屋里。   在桌前静坐了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她脚步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拿出笔墨纸砚,开始写一封信。   容汐头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胆怯,以至于不敢面对他,只能写信。   她无法抛下一切离开这里,就无法给他稳定的承诺。   与其藕断丝连,让他空耗年华,徒增无望的等待,不如从现在就斩断一切。   他的人生很精彩,即便没有她这个偶然的存在,也会幸福吧。   所有人和事都回到正轨上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泪水滴落,将纸上的墨迹晕开。   容汐写了一张又一张纸,最后又全部撕掉。   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注定无法结缘,这些话又有何意义。   容汐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最后只落笔寥寥,便将它封进了信封。   ————————————————   八月的最后一天,《南温丽歌》剧组顺利杀青,当晚在酒店举办杀青宴。   因为容汐之前答应杀青宴的时候会回来,任南逸今天就格外高兴,从早上起床开始,他见谁都笑脸盈盈,脾气特好。   可是一直等到晚上,杀青宴马上就快开始了,任南逸也没等到容汐。   心中焦急,任南逸跑到容汐之前在酒店住的房间敲门,她每次穿越来回都是在这个房间,而这个房间也一直没有退房。   很快,房门确实打开了,但走出来的人却不是容汐,而是喜喜。   “容汐不在吗?”任南逸忙问。   喜喜摇摇头,有些困惑道:“她不在,不过她应该刚刚来过,她手机和身份证件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下面还压了一封信,今早的时候房间里还没有这些东西。”   喜喜把信递到任南逸面前,“信封上署了你的名字,应该是给你的。”   任南逸急忙把信拆开,只见单薄的宣纸上只落了三个字。   “对不起。”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疯狂升涌,任南逸攥着信纸,拔腿往外跑去。   乱无目的,他把整个酒店找了个遍,她不在。   他又跑去剧组,跑到已经开始拆除的拍摄棚,她也不在。   他把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她还是不在。   任南逸愣怔地站在迷蒙的夜色中,手中握紧她唯一留下的信,心好像空了。   他找不到她。   这个世界,没有她了。   夜色霓虹,车水马龙,填满繁华的人间。   任南逸却觉得眼前只剩空白一片。   ————————————————   时间匆匆流逝,自那之后容汐再也没去过现代,每日让自己忙碌在工作中,想借此忘掉任南逸,忘掉那些她不能拥有的美好。   上次唐丽儿被降司膳之后,容汐担心会再次引发历史变动影响现代。   但幸好,原本历史中,唐丽儿也曾因故被降职过司膳,且未详细记载是因何故。   所以,当容汐最后回去现代那日,再查阅历史记载,记载并未有何变化,依旧是唐丽儿任尚食期间因故被降为司膳,且未详细记载是因何故。   所谓妖女事件在历史中没有留下痕迹,《南温丽歌》的剧本也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影响到任南逸,便是万幸。   不过容汐在后来的日子中还是加倍小心,不再有任何出格之举,杜绝一切改变历史的可能。   而历史也确实在正轨上行进,一步步向结局靠近。   盛文二十一年五月,盛文帝给大皇子李庭昭选妃,有意将硕亲王嫡女张楚湘许配给他做王妃。   硕亲王张硕是盛文帝关系亲近的表兄弟,也是这几年他有意培植的京中势力,用来对抗徐知重的朋党。   盛文帝此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为李庭昭做太子铺路,贵妃更是高兴坏了,恨不得让儿子原地与张楚湘完婚。   可惜,当事人李庭昭却十分不愿意。   李庭昭当着盛文帝的面,称自己已有心上人,王妃之位非她不可。   而那位心上人,正是唐丽儿。   盛文帝一听,当场震怒,将李庭昭大骂一通,骂他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满心满脑都是美人情爱,一点不念及江山社稷,更何况他喜欢的“美人”,不过是奴才一个,身份低贱。   李庭昭从小骄纵惯了,又是个没头脑且性子虎的,面对父亲的责骂不但不反省还敢反驳。   他道,爱情没有高低贵贱,唐丽儿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   盛文帝指着他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拍桌摔碗将他赶出宫去,连着几日拒不见他。   可气归气,李庭昭到底是盛文帝从小疼爱到大的儿子,即使他被宠溺成如今性格,盛文帝身为父亲对他仍是又爱又恨,这么多年的真感情让他无法放任不管。   再加上贵妃软磨硬泡,一个劲儿吹枕边风,盛文帝还是心软了。   盛文二十一年六月,盛文帝旧疾渐去,他便下令举宫前往位于避暑胜地的临池行宫。   此行一是出游避暑,二是,他也邀请硕亲王及其妻女一通前往,想借此机会撮合李庭昭和张楚湘。   盛文帝觉得如果让李庭昭多见识一下真美人,他就不会对一个奴才念念不忘了。   容汐身为司宫令自然也跟随前往临池行宫,她心中清楚,根据历史记载,这次避暑出游,是许多人命运的转折点。   距离李庭绪登基,越来越近了。 第49章 绣娘   临池行宫, 地如其名,依山傍水而建,虽不如皇城宫殿气派, 但胜在意境幽美, 一池莲湖为夏日洗去了不少燥热。   唐丽儿虽被贬为司膳,但也还是随同大部队一起来到了临池行宫, 只不过她最近日子确实不好过。   自从李庭昭在盛文帝面前口出妄言,盛文帝对唐丽儿就越来越厌恶,再不许她到御前奉膳。   新上任的尚食见陛下不喜唐丽儿, 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唐丽儿只能被发派去给宦官和宫人准备饭食, 是又累又低贱的活儿。   唐丽儿委屈坏了, 前脚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后脚就被猫嫌狗弃,她认为这一切都是拜容汐和李庭昭所害。   她一想到自己被如此贬低, 而容汐还稳当当地坐着司宫令位子, 唐丽儿就又气又恨, 可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她心里到底还是有点数, 知道自己如今失势, 一时不敢再找容汐麻烦。   而且, 现在最让她头疼的人是李庭昭。   她被盛文帝厌弃之后,李庭昭反而来找她更勤了, 像是怕她一个人吃苦受累, 所以三天两头给她送各种礼物来安慰她,讨好她,山盟海誓立了一堆, 好像把他俩比成什么患难鸳鸯似的。   唐丽儿快被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气死了,他知不知道他越来找她,盛文帝就越厌恶她,她的日子只能更不好过。   唐丽儿现在见到李庭昭就躲着走。   这日中午,她给宦官们准备完饭食,正累得要死想回屋歇会,回屋路上途经花园就又遇上了李庭昭。   唐丽儿翻了个白眼,刚想绕道溜走,转身却瞧见李庭绪正向这边走来。   唐丽儿的心咚咚直跳,脚下有些犹豫了。   上次妖女之事,李庭绪帮容汐说话不帮她,让唐丽儿心里结了个疙瘩,伤心委屈到不想理他。   可李庭绪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过后依旧常来找她,态度温柔,笑容和煦,连之前忘记写给她的字帖也补上了,还耐心地陪她练字。   这让唐丽儿心里的委屈逐渐消融。   她觉得妖女之事,一定是皇后娘娘逼二殿下给容汐说好话的,因为是母后的命令,所以二殿下只能照办。   但是他心里肯定还是向着她的,如今他陪她练字,她就权当他是在向她赔罪,原谅他啦!   不过,李庭绪虽然对她好,但是嘴上却从来没向她表达过爱意。   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状态,让唐丽儿抓心挠肝,患得患失。   她更加想要确认他的爱,得到他全部的心。   唐丽儿琢磨着,如果一样东西太容易被得到,可能反而会让人失去兴趣,男人好像都喜欢欲擒故的女人。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庭昭,一咬牙,撑起假笑向他走了过去。   她要做出姿态,让李庭绪吃醋,换他抓心挠肝地想得到她。   明日盛文帝要在莲池旁举行晚宴,容汐去各局督促完准备工作后也欲回屋吃午饭,路过花园的时候就撞见这三人的会面。   容汐果断带着落云绕路,往莲池的方向去,绕过莲池也能回到住处。   她现在只想踏踏实实地走完历史进程,不想掺和任何可能会节外生枝的事情。   正是午时,太阳最烈的时候,主子们都在殿内歇息避阳,莲池附近便无人游玩,只有一池碧叶红莲静开。   绕开池中瘦山石的遮挡,容汐才远远瞧见湖边坐着一个人,是无品秩的宫女装扮,可露出的侧脸,霎一看,让人微愣。   落云也瞧见了,惊讶道:“咦……唐司膳不是在花园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那宫女原本坐在湖边绣帕子,听到动静之后,她有些慌忙地朝容汐的方向望了一眼,赶紧站起来向她行礼。   待走近后,容汐看清她的容貌,确实和唐丽儿有七分相似,尤其是侧脸,只不过这小宫女没有唐丽儿跋扈骄纵的气质,眸中流露出的是纯朴和胆怯。   “奴婢冬晚,给司宫令请安。”冬晚惶恐道。   容汐看了眼手中的帕子,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冬晚将帕子往身后藏了藏,忙解释道:“奴婢是行宫的扫洒宫女,今日被派来打扫莲池周围,但、但是奴婢没有偷懒,奴婢是做完了活儿才……才想休息一会儿……”   不知是容汐厉名远扬,还是这小宫女性子怯弱,总之她好像一副很怕被责罚的模样。   容汐环视四周,石板路面无尘无土,是用水刚刚扫洒过,湖边也干干净净,一根杂草也没有,看得出来她确实没有偷懒。   “这儿地方这么大,就派你一人来打扫?”   “嗯,一直是我一个人打扫,姐姐们说我是新来的,应该多干,这是规矩。”冬晚认真说道。   容汐瞧她模样,看来是信了“姐姐们”的鬼话,怯弱的性子估计也是因为此。   宫人间常有老人抱团欺负新人的事,越是像行宫这种偏僻地方,风气越是厉害,平时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管束她们,而且就算要管也无法根治,很快就会故态复萌。   有些事情,大概是生在人骨子里的劣性吧。   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有的时候难以言明。   容汐以前也吃过这样的苦,不免对冬晚多两分怜爱,她伸手道:“你绣的帕子,给我瞧瞧?”   “奴婢就是爱好,但是绣得不好……”   冬晚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藏在身后的帕子拿了出来。   那帕子上绣的是池中红莲,图案巧妙,绣工精美。   容汐微讶,这手艺倒不比宫廷绣娘差。   她问道:“你当初入宫时,为何不参加绣娘采选?”   “奴婢参加了,可是考试没通过,考官嬷嬷说奴婢绣得不好,最后才被发派来行宫当宫女的。”   容汐沉默,大概猜到是那考官嬷嬷收了其他参选者的贿赂,踢掉了本该中选的人,空出位子换给贿赂者。   “当时的考官嬷嬷,姓何名甚,你可还记得?”   “嗯……奴婢只知道别人叫她段嬷嬷,是个圆脸盘子,其他就不记得了。”冬晚眨了眨单纯的眼眸,不解道,“这位嬷嬷怎么了吗?”   容汐面色平静,眸中却十分锐利。   “这位嬷嬷不必再在绣房当差了,我会安排你重新参加一次考试,你这手艺只留在行宫当扫洒宫女,实在可惜。”   冬晚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突如其来的喜悦让她有些愣怔。   “真、真的吗?”   容汐笑着点点头,“你若是有其他绣品,可以一并给我,我拿给新的考官嬷嬷做参考。”   冬晚激动不已,忙道:“有的!有的!奴婢每日得空就会练习,已经攒了许多绣品,奴婢马上回屋都拿给姑姑!”   “不必着急,你且整理好,明日给我就行。”   交代完,容汐便离开了,冬晚也赶忙收拾好帕子和打扫工具兴高采烈地回屋去。   能当宫廷绣娘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眼下这个愿望就快要实现了,冬晚觉得自己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幸运之人。   下午,冬晚正满心欢喜地整理绣品,就听门外有人叫她。   “冬晚,有人找你!”   冬晚以为是容汐来找她拿绣品,急忙跑出门外。   可外面没有容汐的身影,来找她的是一个脸生的公公,冬晚并不认得。   ————————————————   傍晚,李庭绪来陪皇后用晚膳。   除了侍候婢女,殿内就母子二人,皇后便借着用膳的工夫与他说些体己话。   “绪儿,娘亲见你这些日子仍与那唐丽儿走得近,委实觉得不妥。你知道的,她与你兄长关系不清不楚,陛下近日极为厌恶于她,你若还和她交往过甚,岂不落人口舌?也会惹恼你父皇的。”   之前还没发生那么多事情的时候,李庭绪常去尚食局找唐丽儿,皇后只当他是讨教厨艺,为孝顺陛下,也就没有太过阻拦。   可如今情况变化,唐丽儿已然是人见人嫌,李庭绪此时仍与她亲近,实在是危险之举。   依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不会不清楚其中利害,但却仍不避嫌,这让皇后心里不免有些猜测。   她盯着李庭绪的眼睛问道,“你是……对她心有好感?”   如果是这样,她坚决不会同意。   李庭绪沉默了半晌,将一旁地侍候婢女挥退,等殿内真正只剩他们母子二人的时候,李庭绪才开口道:   “儿子原本不愿让母后操心这些事情,只愿母后永远活在阳光里,幸福快乐就好。但儿子见母后自大病痊愈之后想通透了许多,今次又亲口问了儿子,儿子便不再隐瞒。”   他抬眸,深不见底的眸中闪烁着清晰的野心。   “儿子对唐丽儿并无男女之情,但只要兄长喜爱她,她于儿子就有利用价值。”   夜色渐深,李庭绪结束与皇后长谈之后,看见他的随从已经候在殿外。   李庭绪从殿内出来,随从恭敬上前一步,在他身边低声道:   “回禀殿下,属下找到一位与唐司膳容貌相似的女子,信件也已送出,事情全部安排妥当了。”   李庭绪点点头,面色比夜色更加深沉。   “既然父皇仍不死心,儿臣便助他一臂之力。”   夜色中唐丽儿结束了一天的劳累,终于能回屋休息,推门进屋却发现门口地上躺了一封信,不知是谁从门缝里扔进来的。   唐丽儿拆开信一看,是李庭昭写给她的:   “明日戌时初,后山观天阁见,本王有事要与你说,若此次能将事情说清,日后便不再纠缠于你。”   同一时刻,李庭昭的随从敲开他的房门,将一封信递了进去。   “殿下,刚刚唐司膳突然来过,让属下把此信转交给您。”   李庭昭一听,连忙朝门外张望,夜色中却没有她的身影。   “人呢?”   “唐司膳将这信交给属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李庭昭有些遗憾,他拆开信件,上面是唐丽儿的字迹。   唐丽儿的字迹总是模仿李庭绪,这让他很不高兴,但看完信上内容,李庭昭又高兴了。   信上写道:“明日戌时三刻,后山观天阁见,我有事情要与你说,和做你的王妃有关。” 第50章 观天阁   晚宴当日, 容汐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忙,便留落云在她的住处等冬晚送绣品过来,然而直到太阳落山, 落云也没等来人。   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容汐也顾不上突然失约的冬晚,只能暂且搁置此事, 等明日再去找她。   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这场晚宴。   容汐记得清楚,临池行宫这场晚宴在史书中被着重记载, 因为它是李庭绪和李庭昭、甚至是唐丽儿的命运转折点。   历史记载,盛文帝原本想借晚宴让李庭昭和张楚湘联络感情, 但李庭昭却称身体不适, 中途离席,暗中去后山与唐丽儿幽会。   然而未料到,盛文帝在晚宴后半程邀众人去后山赏烟火表演, 碰巧撞见了正在偷情幽会的二人。   盛文帝震怒, 当场削去李庭昭亲王爵位, 命他回府闭门思过。   南温历史研究者普遍认为是这次晚宴,让李庭昭彻底与太子之位无缘, 也是李庭绪上位的重要契机。   莲池中的观澜亭灯火辉煌, 身着华服的皇族们毫不知情地走进宴席, 笑谈落座,容汐立在一旁看这出已经知道结局的戏剧, 心中有些麻木。   对她而言, 唯一欣慰的就是,这场晚宴之后贵妃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而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也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当初许下的,守护皇后娘娘和二殿下周全的誓言,也算没有辜负。   戌时初,寂静无人的后山,唐丽儿悄摸来到观天阁。   因为盛文帝不许她出现在御前的缘故,唐丽儿不能到晚宴奉膳,此刻便能自由行动。   她原本是不想见李庭昭的,但他信上说此次若是能把事情说清楚,他就不再纠缠于她,这让唐丽儿很动心,于是她前来赴约了。   位于半山腰的观天阁是用来观星赏景之地,月门进去,正南方是一开阔长亭,用以观测星象,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分别用来存放书籍和临时歇脚小憩。   这地方平日便鲜有人来,如今大家都聚在莲池欢度晚宴,半山腰这处就更加寂静了,耳边只有夜风徐徐和夏蝉幽鸣。   唐丽儿走进月门,东张西望,没有看见李庭昭的身影,只看见用来歇脚小憩的东厢房内透出烛光。   以为李庭昭在东厢房内等她,唐丽儿便推门走了进去,然而厢房里虽然点着灯,还熏了香,却也没有人。   唐丽儿纳闷,正欲转身离开,却突然被男人从身后抱住,那人力气很大,手臂紧紧锁住她,唐丽儿动弹不得,连回头看清来人都做不到。   她只以为是李庭昭突然发了疯,便羞恼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更用力的抱紧她,唐丽儿逐渐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皮也变得沉重,很快便昏睡过去。   男人迅速将唐丽儿安置好,然后吹了声口哨,角落里走出来另一个身穿司膳宫装的“唐丽儿”。   男人走到“唐丽儿”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颗小药丸塞进她手中。   “吃了它,便不会在迷香中昏睡,一会儿按照计划行事。”   “唐丽儿”脸上带着惶恐和怯懦,没有立刻应下。   男人低声警告道:“这是殿下的命令,你敢违抗吗?”   “唐丽儿”攥紧衣角,终于点了点头。   ————————————————   观澜亭。   和历史记载中一样,宴席上,盛文帝多次抛出橄榄枝,让张楚湘又是弹琴又是跳舞,就等李庭昭多看一眼,夸赞一句。   然而李庭昭丝毫不买账,他心思都在唐丽儿身上,对别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等到晚宴中场,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李庭昭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向盛文帝告退,说自己身体不适,头晕眼花,需要回房休息。   盛文帝很不高兴,贵妃心急如焚地一个劲儿给李庭昭递眼色。   可惜李庭昭情根深种,想起那字条上唐丽儿头一次愿意提起“王妃”字眼,就铁了心要走,只能回避他母妃眼色。   席上气氛一时尴尬,最后还是硕亲王为了圆场,笑着替李庭昭说情,盛文帝才准他走的。   远远离开观澜亭的视线后,李庭昭带着随从悄悄去了后山。   走到观天阁月门外,李庭昭在朦胧的月色中隐约瞧见唐丽儿正站在院中等他,李庭昭冲随从低声道:“你在门外守着,有人来就提醒本王。”   随从应下,李庭昭旋即追着唐丽儿的身影进了门。   “丽儿?”   李庭昭唤了她一声,唐丽儿听见动静却没应下,反而往东厢房走去,李庭昭忙跟上她,走进了东厢房。   房内烛火摇曳,暖香沉沉。   唐丽儿快步走到供人小憩的锦榻边坐下,低头捂脸,似乎在啜泣。   李庭昭一见,忙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丽儿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唐丽儿不说话,只是摇摇头,捂着脸继续哭泣。   李庭昭着急心疼,娇花一般的心上人在面前梨花带雨,他哪受得了,一时情难自制,忍不住将唐丽儿揽进怀中柔声安慰。   唐丽儿将脸埋进他怀中,难得没有反抗。   这让李庭昭心中激动,正想扶起她问问“王妃”之事考虑的如何了,却突然感觉神思模糊,睡意沉沉。   不知是不是宴上酒喝多了,李庭昭晃晃脑袋想挥退醉意,最终却还是失去了意识。   因为李庭昭的突然离席,观澜亭中气氛一直比较微妙。   被儿子当众拂了面子,盛文帝脸色始终阴沉,贵妃在旁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心中一边恨李庭昭不争气,一边担心盛文帝怪罪。   硕亲王一家也是尴尬,原本以为让女儿和李庭昭结亲是天大的好事,现在见李庭昭这幅不成气候的模样,硕亲王搞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这时,李庭绪微笑着起身,向盛文帝敬道:   “父皇,难得硕亲王一家能来行宫相聚,今夜夜色清朗,儿臣特意安排了一场烟火表演,算是小小礼物送给陛下和硕亲王一家。”   “哦?你倒是有心了。”   盛文帝脸色缓和了些,硕亲王也起身向李庭绪笑道:“本王代妻女谢二殿下心意。”   李庭绪挂着谦逊的笑容向席上一揖,道:“后山观天阁视野开阔,儿臣诚邀父皇及在座诸位同往观天阁一赏烟火美景。”   这场晚宴已然气氛不对,盛文帝想拉拢姻亲的目的失败,再坐下去也是徒增尴尬罢了,倒不如去看个烟火散散心,让大家脸上都好看些。   于是,盛文帝便带着席上众人浩浩荡荡地往观天阁去了。   李庭昭的随从远远瞧见山路上有人声和灯火靠近,急忙跑到观天阁东厢房门外敲门。   “殿下,有人来了!”   等了一会儿,门内没有动静。   随从稍稍提高音量,又使劲拍拍门,“殿下!”   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这工夫,盛文帝一行已走到了观天阁月门外,随从急得流了汗,不知是该直接闯入东厢房找李庭昭还是该先躲藏起来。   不等他做出决断,盛文帝一行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动。   皇后作讶异貌,道:“咦,观天阁有人在吗,东厢房为何点着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随从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场。   盛文帝皱眉道:“你是……昭儿身边的人?”   “奴、奴才在……”随从跪下,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上。   “昭儿不是说身子不适回房歇息了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从嘴唇哆嗦了几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盛文帝看向他身后亮着灯的东厢房,像是猜到什么,他脸色逐渐阴沉。   他走到厢房门外,将李庭昭的随从一脚踢开,大力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锦榻上,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相拥而卧。   男的是李庭昭,女的是唐丽儿。   刚刚外边一阵吵闹,已经让二人有些苏醒,李庭昭意识惺忪的从榻上坐起来,手上摸到柔嫩的肌肤,他低头,发现唐丽儿正躺在他身边。   李庭昭一惊,再转头,又见厢房门口乌泱泱站了一堆人围观,首当其冲的正是自己父皇,盛文帝。   李庭昭彻底清醒了,“父、父皇……”   盛文帝脸色铁青,指着他手指因无可抑制的怒火而颤抖。   “你、你……你这个逆子!”   李庭昭也被眼前情形吓得有些懵怔,他连忙跪下,“父皇,儿子……儿子不是……”   李庭昭也不知该如何辩解,他只记得唐丽儿在哭,他抱住了她,然后他好像醉了酒,再发生什么他就记不得了,醒来后就只见唐丽儿衣衫不整地躺在她怀里。   难道是他酒后情难制止,然后就……   李庭昭一身冷汗,又急又悔。   唐丽儿也醒了,她一摸身上凌乱的衣裳,再一瞧身边的李庭昭,差点没再晕过去。   她抓紧胸口的衣裳,瞪着李庭昭的圆眸里又惊又怒,“你……你!”   再看外头围着的一群人,唐丽儿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踉踉跄跄地跪倒在盛文帝面前,哭着道:   “陛下,是大殿下他……是他突然来抱我,是他强迫我的……”   她进屋时从后面抱住她的男人只能是李庭昭了,唐丽儿这样认为。   盛文帝未说话,倒是贵妃立刻冲上前,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你这不要脸的贱婢!勾引皇子还敢反过头来诬赖!”   说完,贵妃像是不解气,又赏了她两巴掌,然后心急如焚地向盛文帝辩解道:   “陛下,一定是这贱婢想靠昭儿上位,使计陷害昭儿,昭儿是无辜的啊!”   唐丽儿捂着红肿的脸蛋痛哭流涕,却不敢再出言辩驳。   在盛文帝心里,李庭昭一定比她这个奴才重要,她若再出口说李庭昭坏话,就算不被陛下处死,也会被贵妃暗中弄死的。   在门外一圈围观之人中,唐丽儿看见了李庭绪的身影,一时她只觉天昏地暗,自己在他眼中一定变成了荡.妇形象吧……   唐丽儿心中所有美好的泡沫都在这一刻被戳破,她的梦碎了。   见心上人如此,李庭昭心中钝痛。   他是个情感永远高于理智的人,明知自己或许会很惨,他还是一咬牙,冲上前护在唐丽儿身前,向盛文帝告罪道:   “父皇,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情难自制,您惩罚儿子吧!不要怪罪丽儿!”   贵妃急得面目狰狞,“昭儿!你闭嘴!让开!”   李庭昭红着眼眶,无动于衷,依旧牢牢护在唐丽儿面前。   盛文帝气笑了。   “好,好!朕养出个好儿子,为了一个奴才,欺君逆父,竟如此荒唐!”   他震声道:“从今日起,你不再配有亲王爵位,立刻从朕眼前滚!滚回你府中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一步都不许踏出府门!”   罢了,盛文帝又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唐丽儿,冷笑一声。   “至于你,既然不知羞耻,就去做娼妓吧。”   唐丽儿原本就哭得浑身抽搐,一听“娼妓”二字,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盛文帝拂袖离开后,其他围观之人也很快散去,烟火最终也没能绽放。今夜格外“热闹”的观天阁很快又恢复了冷清。   待人走尽,一黑衣男子出现。   他走向立于长亭中的李庭绪,躬身一礼,低声道:“殿下,计划成功,那位假扮唐司膳的宫女,是否……”   李庭绪长身玉立,背身望向满夜星辰,光芒落入他眸中,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他冷声道:“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不是单纯boy哦(*/ω\*) 第51章 真相   李庭昭出事之后, 大家心知宫中要变天,一时人心惶惶,整个临池行宫格外沉寂。   容汐则内心平静, 毕竟昨日发生的一切, 她早已被剧透。   第二天一早,她惦念冬晚之事, 便去宫女住处寻她,却被冬晚同屋宫女告知,冬晚从前日傍晚被人叫走后, 就一直没回来。   行宫宫人管理松散,再加上冬晚性格内向不常与人交往, 即便两夜未归也无人在意。   容汐又询问冬晚是被何人叫走, 同屋宫女只记得是个陌生的公公,旁的也不知道了。   容汐觉得此事蹊跷,冬晚心心念念想要考取绣娘, 机会好不容易到了眼前, 她又怎会突然消失不见?   只可能是她被人胁迫, 无法前来。   她立刻派人去找,半天之后, 冬晚在后山崖下被找到, 只是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侍卫判断, 她是坠崖身亡的。   容汐心惊,一个小小宫女又没有仇家, 怎会突然坠崖身亡?   她望着冬晚那张神似唐丽儿的容貌, 心中一坠,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昨夜之事,若细想, 确实有过多巧合了。   李庭昭和唐丽儿碰巧在观天阁幽会,李庭绪碰巧在观天阁安排的烟火表演,盛文帝碰巧撞见二人私情。   如果这些都并不是巧合,而是设计好的一出戏……   冬晚或许就是这出戏中,被利用,又被灭口的棋子。   历史只记录了事情表象,背后的阴谋沐浴着鲜血,被掩埋进黑暗里。   而这阴谋的始作俑者,只可能是他,一个容汐不愿去怀疑的人。   下午,天下起了大雨,冰凉的雨水很快将山崖下的血迹冲刷,生命消逝的痕迹好像也被一并带走。   一个卑微宫女的命,轻若鸿毛,无人在意。   然而容汐心中却越来越沉重,她说不清是出于悲悯还是愤怒,亦或是失望和恐惧,在傍晚的时候,她敲开了李庭绪的房门。   李庭绪见她冒雨前来,有些惊讶,立刻将她让进屋中,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   他温声道:“暖暖身子,别伤风了,何事如此着急,非要冒雨来找我?”   容汐握着茶杯没有喝,她直视李庭绪的眼眸半晌,才开口道:“奴婢有一事想问殿下,不知殿下可识得一位名叫冬晚的行宫宫女?”   李庭绪一愣,眸中温柔逐渐被深不见底的暗流淹没。   容汐的声音如雨般冰冷,她又问:“殿下又可知冬晚已经坠崖身亡?”   李庭绪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背过身去,没有说话。   容汐已经得到了答案。   “……所以,昨夜的一切,都是殿下的计划,是吗?”   李庭绪背身站在阴影中,良久,阴影中才传来一声苦笑。   “果然何事都瞒不过你。”   他回过身来,望着容汐,一字一句道:“是,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便不想欺骗你。”   容汐没有感情地轻笑一声,“在殿下心中,为达目的,即便牺牲无辜之人也无所谓吗?”   李庭绪沉默了,再开口时,他声音中多了几分沙哑和隐忍的痛苦。   “我以为你懂得的,在宫中生存,有很多迫不得已。”   “如果可以,我也想如兄长那般,活得天真单纯,可我没得选。”   “命运不眷顾于我,在我面前,只有这条充满荆棘又黑暗肮脏的路可走。”   李庭绪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他看向容汐,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破绽。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这条路他走得太累了,他一直相信她是可以理解他的人。   然而容汐却没有回答,她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李庭绪静静地注视着她,“还是,你想要到陛下面前告发此事吗?”   容汐握紧手中茶杯,面色更加苍白。   屋中空气滞闷,李庭绪略带审视又略带期望的目光,更让容汐觉得几近窒息。   她想离开这里。   她最终未语,只将已经冷掉的清茶放回桌上,落荒而逃般转身离去。   见容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李庭绪的随从有些焦急地向李庭绪问道:   “殿下,就这样放她离开,万一她真的向陛下告发您可如何是好?”   李庭绪从雨幕中收回目光,将那一闪而过的悲伤也收回心底。   “她不会的。”   ————————————————   夜,雨还在下,无休止的砸进人的心间。   冬晚的尸体已经被火化,她寥寥的遗物也正在被宫人无情地扔进火盆,遗物里除了几件有些陈旧的衣裳,最多的就是她一针一线绣成绣片。   容汐远远站在一旁,望着那些鲜艳明媚的绣片在夜色中燃烧,所有颜色都褪去,只剩一地灰烬。   她想上前把那些绣片抢夺回来,可脚步却沉重地一步都迈不开。   如李庭绪所料,她没有去告发,于是她成了冬晚死亡的帮凶。   凶手没有资格去触碰那些美好的东西。   回到住处,落云端来饭菜劝容汐吃点东西,容汐却一口都吃不下。   “我乏了,想早点歇息,你也回屋歇着吧。”   “姑姑……”   落云担心地看着她,想出言安慰,可她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最后,她只道:“姑姑,不管你做什么,奴婢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容汐眸光微微动容,她轻轻拥抱也是一脸愁容的落云,努力撑起一个微笑,“嗯,谢谢你,我没事。”   送走落云后,容汐独自坐在寂静的屋中,听雨声打在她心上。   如豆的烛火照不亮她心间的阴霾。   阴霾中有皇后的声音。   “所以,你能答应本宫,永远陪在本宫和绪儿身边,互相扶持,永不背叛吗?”   还有她自己的声音。   “奴婢此生,定当用尽所有,护娘娘与二殿下周全。”   最后,还有那个她一直想忘记,可每夜出现在她梦中的声音。   “容汐,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不需要你万事都为我好,也不怕你给我添麻烦,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想要和你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更想要保护你。”   “你的想法,当然重要。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你身边的人是如何要求你的,但在我这里,一切要求全都作废。”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由心而活,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快乐。”   容汐突然觉得很累,很累,累到想哭。   从未消失的思念在这一刻爆发。   她好想见他,好想躲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烦恼。   “永不背叛,永远守护。”   当初,这个誓言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如今,它却成了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夜色沉沉,她找不到路了。   ————————————————   2018年,深秋的夜晚,天也在下雨。   2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任南逸的电影已经顺利杀青,新单曲也刚刚上线。   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变。   只有心变得空空荡荡,做什么都高兴不起来。   没有工作的夜,任南逸从超市拎了一袋冰啤酒回家。换了宽松舒适的衣服,他拿起一罐冰啤酒,有些疲累地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打开了电视。   “……欢迎进入华语音乐公告牌,本期最热单曲榜榜首是来自歌手任南逸的最新抒情单曲《疯子》……”   电视里传出甜蜜中有带着淡淡哀愁的音乐声。   “平行的线,为什么相交?”   “相交的点,能不能永恒?”   “即使相隔几个世纪的长度,也要记得你,追上你。”   “我们,都是爱情的疯子……”   任南逸皱眉,像是逃避一般匆忙将台换掉。   一听到这首歌,他就想起她。   他没能追上她,他想要忘记她。   音乐声戛然而止,电视跳到历史频道。   “……本期讲坛,由南温历史学教授为大家讲述才子皇帝南温太宗的宫闱情史……”   “……一直以来,学界普遍认为南温太宗最爱的女人是拥有传奇上位史的丽妃,从尚食,到被贬去教坊做倡伶,最后却还能被封妃,可见南温太宗对她的深厚感情……”   “……但是根据对南温太宗诗作和文字记载最新研究,目前学界开始偏向认为南温太宗深爱的女人或许另有其人,而这个隐藏在背后的女人,很可能是丽妃在女官时期的死对头,也就是当时的司宫令容氏……”   任南逸握紧遥控器,明明是想要继续换台,可一听到“容氏”二字,他的手好像就不受控制,换台键迟迟按不下去。   因为任南逸白天落了些东西在公司,朱宇晚上就又往他家跑了一趟。   到了他家门口,朱宇按了门铃却没人开门。   他奇怪,就掏出备份钥匙开了门。   一进屋,朱宇便看见像丢了魂一般瘫坐在沙发上的任南逸,以及堆满茶几的空啤酒罐。   “哥,你咋又喝这么多酒,你上次喝完不是胃疼了吗?”   朱宇皱眉走到客厅,想替他把桌上的啤酒罐收掉,电视还开着,历史节目刚刚播完,正在播放片尾音乐。   朱宇一瞧,便明白了。   这两月,任南逸只要一看到和南温有关的东西就会借酒消愁。   明明看了会不高兴,他还总是忍不住看。   朱宇也搞不懂他干嘛自虐。   “喂,你……”   任南逸像是终于发现家里多了个人,他两腮带着醉酒的红,眼神迷茫地看向朱宇,突然发问。   “如果是你,嫁给皇帝还是嫁给我?”   朱宇吓了一跳,赶紧跳远两步才道:“哥,我不是gay,我喜欢女的!”   任南逸垮了肩,失魂落魄地望向窗外,雨下的很大,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阴郁。   容汐只留给他三个字,他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她明明向他保证不会一走了之的。   她骗他。   是因为那个狗皇帝吗?   他比不上那个渣男?   朱宇只见上一秒还如男版林黛玉的任南逸,突然用力捏瘪了手中的空啤酒罐,脸色涨红,像是赌气一般。   “哼,我才不稀罕呢!”   任南逸唰地站起身,噔噔噔大步跑上了楼,砰地一声甩上房门。   站在黑暗的房间中,任南逸有些无力地倚靠着房门。   “……我一定要忘记你。”   可是谁来告诉他,忘记一个人的方法。   他尝试了两个多月了,全部失败。   他忘不掉她。   任南逸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他正式从爱情的疯子变成了爱情的笨蛋。 第52章 教坊   观天阁一事后, 许是因一时动怒过甚,盛文帝旧疾复犯,比上次更加严重。   不日, 盛文帝便下令返京, 回宫养病。   然而又过两月,蝉鸣停歇, 绿叶凋零,已然到了秋风瑟瑟之季,盛文帝的病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他日日缠绵病榻, 人形消瘦,精神不在, 每日昏睡的时候渐渐多过清醒的时候。   整个宫中气氛压抑, 都忙着盛文帝的病事。   只有容汐有些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无论如何努力救治都没用了, 根据历史记载, 盛文帝大限将至, 生命只剩一月有余。   自从李庭昭被削去爵位禁闭在府之后,朝中文武百官都认为太子之位, 大局已定。   再加上回宫后这段时间, 李庭绪日日守在盛文帝病榻前照料, 旁人看了都叹他孝心可嘉。所以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情感上,立李庭绪为太子都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等盛文帝一纸诏书了。   然后等啊等, 等了两个多月,却什么都没等到。   盛文帝还是没有立太子。   朝臣们纷纷揣测盛文帝的意思,盛文帝之前为李庭昭培植的党羽势力开始趁机煽动舆论, 想要最后博一把。   后宫不参政,但后宫永远无法和朝堂的斗争割离,体现在如今,就是皇后与贵妃的关系更加恶劣,气氛剑拔弩张。   贵妃想方设法地在盛文帝面前替李庭昭求情,而皇后也态度强势起来,借着方便儿子给父亲尽孝的由头,直接安排了寝殿,让李庭绪日日住在宫中。   容汐最近也在打算事情。   她深知李庭绪必然登基,又想到之前在史册中看到关于自己的记载:“徽和元年,一月,容氏退,谢氏继司宫令之位。”   距离她退任,日子不多了。   容汐并不担心自己,但她觉得该为落云打算一下了。   她不再是司宫令,落云可能也无法再跟在她身边,要提前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因为李庭绪这些日子留宿宫中,皇后娘娘将身边的玉烟派到了李庭绪寝殿打理事务照顾起居,玉坤宫的掌事宫女就剩锦瑟一人,正巧有一个空缺待补。   容汐就寻思着让落云顶上。她向皇后求请此事,皇后很爽快地同意了。   对于皇后而言,落云是容汐身边的人,肯定能保证忠诚,也免去调查底细的麻烦。   这日,她叫来落云,告知她此事。   落云听罢很惊讶,忙道:“姑姑为何要打发奴婢走,奴婢不想离开姑姑身边。”   容汐没办法解释新帝即将登基而她很快就不再是司宫令,只能柔声劝解道:“你现在做事长进,性子也比以前沉稳许多,不能一辈子只在我身边做个小宫女,那是浪费你的才能。”   落云捏着衣角,有些自卑道:“可奴婢觉得自己还不行,还有很多东西要跟着姑姑学。”   “别担心,玉坤宫的锦瑟姑姑会继续教导你,而且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能学到的东西也更多,等你真正成长起来,得到娘娘赏识,到时候再让娘娘提拔你去尚宫局当差。”   等她退任司宫令,现任尚宫谢蘅继之,尚宫局必然也会出现人才缺口。   落云虽然一时不可能当上尚宫,但若她努力,说不定能争取到一个司言的位置,正五品的女官,对落云来说是不错的出路。   落云以前从没敢想过自己可以去六局当女官,容汐描绘的蓝图让她对未来有了希翼,但一想到容汐,她又担忧了。   “可是奴婢不在了,姑姑一个人,没人照顾怎么办?”   容汐笑了,摸摸她的脑袋道:“傻姑娘,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我们同在宫中做事,平日又不是见不着面儿。我不会让你担心,你也要让我放心,在玉坤宫要努力学习,好好表现,好吗?”   落云脸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拉着容汐的手使劲点了点头。   “奴婢答应姑姑,一定好好努力!”   容汐心中柔软,莫名有种看女儿长大的感觉。   落云真心待她,容汐希望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   ————————————————   教坊,是倡伶乐人集聚之所,分为内外两处,位于皇宫的最偏僻的西南角上。   其中,内教坊中是专供皇家宴乐歌舞的御用倡伶,而外教坊则以官伎为主,人员复杂许多。   唐丽儿如今便是被流放去了外教坊,成了一名官伎。   官伎,说得好听,是可以被官宦招去应酬场合歌舞助兴的伶人,但其实和妓.女的界限很模糊,若是被哪个老爷看上,照样也要卖艺又卖身。   唐丽儿既不会歌舞,也不会乐器,但是她自从来到了外教坊,每天都有人将她招去府中,而且全部是同一个人。   这日一早,唐丽儿还在做噩梦,房门就被拍响,门外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   “唐姑娘,快起吧,亲王府又来人接你了!”   唐丽儿睁开了眼,闭眼是噩梦,睁眼也是噩梦。   李庭昭虽然被褫夺了亲王封号,但依旧住在亲王府,每日来招她的人就是李庭昭。   唐丽儿如今恨极了李庭昭,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可如果不去亲王府,她又害怕会被其他官员招去侍候。   李庭昭虽然每日找她去,但没再有任何出格举动,只是与她说说话,吃吃饭。   唐丽儿觉得她和李庭绪已经彻底无缘,她不知自己未来该去向何方,该如何生存,是不是只剩嫁给李庭昭一条路了?   可若要她后半辈子都守在她最厌恶的人身边,比死又能好上多少呢?   总之,进退都是地狱。   唐丽儿已经看不见人生的希望了。   她随便换上衣裳,推门出去,刚刚拍门的鲍公公还在门外等她。   鲍公公是教坊的总管公公,五短身材配上一张丑陋的脸,唐丽儿每次见到他都感到害怕,总觉得他一双小眼看人总是黏糊糊色眯眯的,揣着肮脏污浊的颜色。   鲍公公盯着唐丽儿似笑非笑道:“唐姑娘好福气,日日被招去亲王府侍候,大殿下对姑娘真是情深义重啊。”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庭昭招唐丽儿去府中之事,自然早就传到盛文帝耳朵里了,同样,盛文帝的震怒也很快传回了亲王府。   但李庭昭依旧顶风作案。   把自己亲爹气病,看自己亲娘天天苦着脸去求情,还能不为所动,为见心上人不惜忤逆父母,谁看了不道一句痴情种呢。   鲍公公眯着眼上下打量唐丽儿,大殿下这位心上人容貌确实算得上娇美,但对于见惯美人的皇子而言,唐丽儿也并不是惊人之姿。   到底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李庭昭如此忘情呢?   鲍公公眼中射出淫光,他很好奇。   唐丽儿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也不回话,匆匆跑走了。   ————————————————   午后,清心殿。   盛文帝略略吃下点清粥,在李庭绪的服侍下喝了药,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李庭绪将空药碗递给婢女,抬手给盛文帝掖了掖被角。   昨夜盛文帝病情突然加重,李庭绪一夜陪在榻前,直到现在也没合眼休息,眼下一圈青黑。   一旁的成公公见状,上前劝道:“殿下,这有老奴守着,你早点回去歇息吧,可千万别把身体熬坏了。”   李庭绪只道,“无妨,我再陪父皇一会儿,等父皇睡踏实了我再走。”   成公公只感慨二殿下殷殷孝心,也不好再行劝阻,只能安静地退了出去。   殿内寂静无声,只剩父子二人。   午后的阳光穿过秋寒,淡淡洒下,给二人披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幻影。   李庭绪的目光也有了些温度,平和地注视着父亲老去的容颜。   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像些父子。   他尽孝,而父亲也对他终于有所依赖。   小时候,他努力把所有事情做得都比兄长好,想要换得父亲多一次关注,多一次夸奖。   但最后收效甚微,父亲的目光总是对他很吝啬,对兄长很大方。   这些年,他既恨他,又依旧想要得到他的关注。   李庭绪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矛盾又可笑的人。   一夜未睡,他此时确实很疲惫,但他希望这样宁静的、属于父子的午后能漫长一些,再漫长一些。   这时,盛文帝像是做了梦,突然皱起了眉,空中喃喃出声。   “……昭儿、昭儿……”   李庭绪一滞。   盛文帝还在梦呓,像是梦见了李庭昭小时候。   “……昭儿别哭,父皇会保护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紧接着他又神色担忧,重重地皱起眉头。   “……昭儿为何不听话,只有你继承皇位,以后父皇不在人世,才没人敢欺负你……”   午后的温度仿佛瞬间褪去了,李庭绪身上发冷,冷得他突然清醒过来。   他扯出一丝苦笑,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道:“父亲,你可曾担忧过我会不会被人欺负……”   “呵,你不会,你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儿子,我竟差点忘了。”   李庭绪眼眸短暂的温柔已被深渊吞噬,他毅然起身,冷冷地睨了盛文帝最后一眼。   “是你逼我的。”   说罢,他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出了清心殿,正巧遇上来探病的皇后,李庭绪道:“父皇睡下了,儿子陪母后回玉坤宫吧。”   皇后仔细留意到李庭绪脸色不好,回宫的路上就试探问道:“怎么,刚刚在清心殿,陛下对你说了什么吗?”   李庭绪摇摇头,“没什么,是儿子已下定决心,等待父皇回心转意没有任何意义,儿子不会再等了。”   皇后听出他话中意思,他大概是想要有所行动。   她警觉四周打量一眼,低声对李庭绪道:“我们回玉坤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的真相有点残酷哈,不过女主就快要去找男主啦~ 第53章 绊脚石   夜, 如往常一样,李庭昭赶在城中宵禁前命人将唐丽儿送回教坊。   他从不让唐丽儿留宿,每日在亲王府也不曾对她有越矩之举。   李庭昭说, 他不会强迫她, 只等她心甘情愿。   唐丽儿心中冷笑,他已经污了她的清白再说这些话, 当真虚伪至极。   回到教坊,隔着朦胧的月色,唐丽儿意外地看到了李庭绪的身影。   他长身玉立, 背身立于她住处门外,似乎在她。   唐丽儿以为自己思念过甚, 出现了幻觉, 她远远站着不敢走近,生怕自己一动,幻影就会消失。   哪怕是幻觉, 她也想多看他一眼。   这时, 那幻影像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回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 还是如往昔那般温柔。   “丽儿, 好久不见。”   唐丽儿心头一颤,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愣怔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可李庭绪却向她走来了。   她心中更加慌乱, 又感到羞愧, 她如今这幅落魄模样,实在没脸见他。   李庭绪却丝毫不在意,走近她, 只温和道:“抱歉,这阵子忙于父皇的病,好长时间没能来看你。”   唐丽儿受宠若惊,喏喏道:“不……二殿下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是奴婢不配。”   李庭绪摇摇头,注视着她的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你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的,是兄长强迫于你,你是无辜的。”   唐丽儿身子一颤,泪水瞬间就滑落下来。   李庭绪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天冷了,我们进屋说话吧。”   唐丽儿点点头,赶忙将他请进屋。   沦落成倡伶,自然住不了什么好地方,唐丽儿的屋子拥挤又破旧,她十分自卑,但李庭绪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嫌恶,这让她眼眶里的泪水又要满溢。   借着屋内烛火,她终于能看清她朝思暮想的人了,却发现李庭绪眼下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精神似乎不怎么好。   唐丽儿心疼,“殿下怎么如此疲惫,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李庭绪一顿,强撑起笑容:“无妨,只是昨晚为照顾父皇,一夜未睡罢了。”   “二殿下孝心天地可鉴,陛下一定会记挂殿下的好。”   李庭绪却沉默了。   半晌,他唇边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低声自喃:“无论我做什么,父皇心中……永远只记挂兄长一人。”   唐丽儿惊讶,李庭绪既然如此说,那定是被盛文帝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她惊讶之余又感到愤怒和不解。   一个儿子不务正业忤逆父母,一个儿子聪明能干孝心可鉴,盛文帝却偏爱前者,忽略后者,实在让人愤愤。   李庭绪像是自知失言,忙惭愧道:“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今日来找你,只是想和你说些轻松的。”   唐丽儿一听,忙摇摇头:“奴婢想为二殿下分忧!有什么事是奴婢可以为殿下做的吗?”   两个儿子如今早已高下立见,盛文帝还不立太子,再加上李庭绪今日如此说,唐丽儿即使再笨,也看得出盛文帝心中意图。   她原本就恨李庭昭,如今他又是李庭绪未来路上的绊脚石,唐丽儿实在是恨透了他。   恨意甚至滋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块绊脚石,若是能除掉就好了。   李庭绪静静地注视着她,眸中既有担忧又有感动。   他试探问道:“你真的愿意吗,哪怕是……危险的事情?”   “只要是为了二殿下,奴婢就愿意!”   李庭绪神情柔和下来,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丽儿,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会铭记在心。若是当真有那一日,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教坊,还你清白,让你留在我身边。”   唐丽儿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有他这句承诺,唐丽儿的勇气和决绝就如大火一般,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屋外,鲍公公站在树影下,不远不近地注视着唐丽儿屋子里透出的灯火和人影。   鲍公公唇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原以为她只是李庭昭的心上人,如今看来她和李庭绪之间也有小秘密。   这位唐姑娘,当真有趣。   鲍公公闻到了秘密的味道,自然就不会放过。   接下来的几天,他对唐丽儿的动向更加留心。   他发现唐丽儿每日去亲王府不再那么抵触,反而还透出两分干劲。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她私下偷买来的药方子。   将所有事情联系起来一琢磨,鲍公公呲起黄牙一笑,觉得自己摸到了大秘密。   “……如此宝贵的秘密,可以换点什么好处呢?”   鲍公公打起了算盘。   ————————————————   这日晌午,皇后娘娘去清心殿探病,锦瑟陪同,只有落云留在玉坤宫。   来玉坤宫快一个月了,落云认真跟着锦瑟学习,进步很快,如今趁皇后娘娘不在,她正井井有条地指挥宫人打扫寝殿。   玉坤宫的守门公公这时突然来报,说外头有一个眼生的公公求见皇后娘娘。   落云来到宫门外,有一容貌丑陋的公公正等在那里。   “奴才是教坊的总管鲍明,有一事想求见皇后娘娘。”   鲍公公的小眼睛笑眯眯地将落云的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落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   他上前两步道:“姑娘生得水灵,一定是娘娘身边的人吧,还劳烦通报一声。”   落云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退后两步道:“娘娘去了清心殿,此刻不在玉坤宫,公公还是改日再来吧。”   鲍公公笑道:“哦,没事,奴才就在这宫门外等娘娘回来。”   说罢,鲍公公就抄着手站在门边等,眼睛还落在落云身上。   啧啧,干净姑娘到底是和教坊里的伎不同,身上透着那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想贴上闻闻。   常年待在教坊那乌烟瘴气的地儿,鲍公公对干净姑娘格外新鲜。   落云只觉他目光渗人,看得她背后发凉。   见他执意不走,落云也不想与他多说,只让守门公公看着他点,别让他闯进来了,嘱咐完,她便匆匆跑进了宫门。   午时,皇后娘娘从清心殿回来了。   鲍公公又上前自报家门,皇后娘娘一听他是从教坊来的,神色微变,让他进了殿。   殿内,皇后端坐在主座上,淡淡睨了一眼鲍公公,道:“大老远从教坊过来,是有何事找本宫?”   鲍公公躬身一揖,恭敬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才前几日凑巧看见二殿下来教坊找之前的尚食唐姑娘,就特意来给娘娘报个信,不知娘娘是否知道此事?”   听出他话中暗指,皇后脸色沉了两分,挥手让殿内婢女都退出去。   鲍公公已心知肚明。待人走干净,殿门重新关严,他冲皇后又是一揖,一副油滑嘴脸。   “娘娘果然知道,不愧与二殿下母子连心。”   皇后冷着脸,肃声道:“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   “娘娘别急,奴才是想为您和二殿下效力。”   鲍公公仔细盘算过了,这个秘密要卖,只能卖给三个人——盛文帝,李庭昭,或者李庭绪。   盛文帝瞧那样子,命不久矣,卖给他无甚意义,还是去讨好新帝更值得。   而新帝,论手段和谋略,鲍公公清楚,只能是李庭绪当之。   所以,他决定将李庭绪的秘密重新卖给李庭绪。   但这位二殿下满腹计谋,又心狠手辣,鲍公公不敢轻易与他交易,便找上与二殿下同心的皇后娘娘。   从皇后娘娘这里,或许更能得到他想要的好处。   皇后眯起了眼,“哦?你想如何效力?”   “娘娘,奴才在教坊那鱼龙混杂之处当差多年,别的本事没有,旁门左道倒是了解不少。唐姑娘那药方子见效太慢,奴才寻思着,娘娘与二殿下应该也不想夜长梦多吧?”   鲍公公一脸谄媚,“正巧奴才知道一秘方,不出二十天,保准管用,还叫人永远查不出异样。娘娘,您觉得如何?”   皇后垂眸不语,似在考虑。   半晌,她抬眸问道:“你如此相助,是想要什么好处?”   “嘿嘿,娘娘明白人!”   鲍公公搓搓手,脸上笑得肉颤,“但奴才绝非贪婪之徒,不会让娘娘和二殿下为难的!”   “别废话,说。”   “奴才自知容貌丑陋,上不了台面,也不妄想到御前侍候,能在教坊替主子们管教伶人,奴才也知足了。只不过呢,奴才一个人待在那烟花之地,实在寂寞,想找个伴搭伙过日子,彼此有个记挂就好,不知娘娘能否替奴才做主?”   皇后脸色稍微缓和,这个请求,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她便问道:“你已有心仪人选?”   鲍公公嘿嘿一笑,“若是娘娘身边的人,那最好不过,娘娘最会管教,身边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乖巧伶俐,奴才瞧着那位落云姑娘就很不错。”   皇后又冷了脸,“你好大胆子!敢从本宫身边要人了?”   鲍公公忙跪地扣头,明面一副惶恐模样,嘴上却道:“娘娘,您若是同意,奴才即刻将秘方送上,协助唐姑娘做成此事!为了二殿下,您再考虑考虑?”   殿内陷入沉寂,皇后沉默,心中权衡。   如今正是拿下太子之位最关键的时机,这鲍公公虽然只是个窥得秘密的小喽啰,可小鬼难缠,皇后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若是惹出更多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以一个落云,能换得他保守秘密,协助唐丽儿尽快将李庭昭解决,倒是个省事办法。   她心中有了决断。   落云原本守在殿外,却被皇后突然传唤进殿。   一进殿,就又撞上鲍公公令人厌恶的眼神。   落云急忙避开他,走到皇后跟前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皇后拉过她的手,温和微笑道:“落云,这位鲍公公想与你结为对食,你心意如何?”   落云一愣,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她急忙想要摇头,可皇后娘娘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那眸中,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   明明白日晴空万里,天黑了,却下起了濛濛细雨。   深秋的雨已经染了凉意,落云却丝毫不觉,身披秋雨快步向毓秀馆走去。   她走得踉跄又焦急,像是在外受了欺负,急忙跑回家求救的孩子。   毓秀馆就是她的家,因为那里有家人在。   可孩子却又突然止步于半路。   落云远远望着毓秀馆透出的灯火,脸上不知滑下是雨还是泪。   她攥紧手心,最终选择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皇后为什么会同意鲍公公的要求,是因为以皇后的立场和价值观,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只需要暂时牺牲一个奴才,就能让鲍公公保守秘密,帮忙暗杀李庭昭,不再惹出更多麻烦。   她不是被一个奴才拿捏住了,而是真的觉得这样很省事_(:з」∠)_ 第54章 质问   跨过元旦的热闹, 新的一年到来了。   2019年1月,《南温丽歌》在卫视开播。   开播当日,收视率破1。   开播一周, 蝉联收视冠军。   开播半月, 微博话题热度持续攀高,各种娱乐社交平台每日首页都飘满剧情讨论帖, 《南温丽歌》俨然成了当季爆剧。   任南逸这半个月又忙碌起来,除了全国各地跑宣传之外,剧火了, 一大波综艺节目也赶着热度找上门来。   这日傍晚,任南逸刚刚结束一个脱口秀综艺的录制, 晚上终于没有其他行程了。   见他有了空闲, 任南菲就打电话约饭:“……我叫上陈韦,再加上你和朱宇,晚上一起出去吃火锅吧!就当庆祝《南温丽歌》收视长虹!”   冬天吃火锅最爽了, 而且她记得任南逸爱吃火锅。   任南逸正从综艺录制片场出来, 刚坐上朱宇的车。   电话里任南菲的声音兴致勃勃, 电话这头的任南逸却兴致缺缺。   他无精打采冲朱宇一扬下巴,“回家。”然后对电话里道:“不了, 我要回家睡觉, 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   明天有一档户外综艺, 要去《南温丽歌》当初拍摄时的影视基地录制,他一大早就要乘车赶过去。   任南菲道:“啊?吃个饭又用不了多长时间, 吃完了再回去睡呗, 你不是最爱吃火锅了吗?”   一听到“火锅”二字,任南逸心里就堵得慌,脑海中又浮现出容汐的脸。   当初她答应他, 等冬天的时候,她会回来和他一起吃火锅,一起看《南温丽歌》首播。   可现在《南温丽歌》都播了大半个月了,她连个人影都没有。   骗子。   “我没胃口。”   任南逸淡淡回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任南菲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忍不住腹诽几句。   “都大半年了,还没走出情伤呢。”   自从《南温丽歌》杀青之后,任南逸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好像总是不开心。   任南菲当然猜得出这是和那个突然消失的女人有关。   任南菲也有试着联系过容汐,但怎么也联系不上,问任南逸,他也什么都不说,只一个人闷闷不乐。   任南菲寻思着,任南逸这大概是被甩了。   啧,任南菲虽然对于容汐欺骗她弟弟感情的行为感到不爽,但同时又觉得她有点牛批啊。   这世上敢把任南逸甩得如此彻底的女的,也没谁了。   而且,这女的还有更牛批的地方。   《南温丽歌》播出之后,有一个出乎制作组意料的现象——女二号的话题度比女一号更高。   或许是现在大众对傻白甜女性形象已经腻味,相比于女主角唐丽儿,观众似乎对女二号容汐更感兴趣。   剧中的容汐,既有精明干练一面,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   面对唐丽儿时,她或许是冷酷无情的,但面对皇后,她忠心耿耿,面对李庭绪,她一直隐藏在内心的情感更是深沉又悲情。   相比唐丽儿的直白简单,容汐这个角色的性格更加复杂,或许也正是这种复杂,让她成为了一个充满魅力的双面反派。   再加上,演员容汐的演技确实很出彩,把角色的复杂面演活了,真如千年前深宫中的女官一般,让观众十分入戏。   白璐算是演技不错的小花了,但和容汐一比,竟然被比下去一头。   所以,容汐虽然是故事的配角,却比主角更加亮眼,目前,她甚至是全剧话题度最高的角色。   本来一部大女主剧,却让个新人配角抢尽风头,白璐方也是很着急。   任南菲注意到这半个月,白璐方想法设法地买热搜营销,但最后收效也并不理想。   观众是长眼睛的,谁好谁差,市场会做出选择。   眼下这么大的热度,已经让“容汐”这个新星一炮而红。   半个月来,许多金主爸爸都闻着味找来,要么想邀约容汐新剧,要么想签她广告代言。   鉴于演员容汐实在找不着人,又想到她拍戏期间似乎和壹北娱乐有些关联,金主的电话就打到了壹北娱乐来询问这位新星。   而任南菲作为容汐短暂的人情经纪人,实在感到心痛,因为她也找不到这位新星,只能将所有邀约都回绝掉。   任南菲时常想,要是当时能把容汐签下来,她现在就赚翻了。   唉,如今热度白白浪费,太可惜了。   ————————————————   现代已经去到了新的一年,而南温还停留在盛文帝二十一年的末尾。   天气愈加寒冷之后,亲王府传来消息,李庭昭害了恶疾,身体每况愈下。   贵妃慌了神,哭着求盛文帝救救儿子,解除李庭昭的紧闭,他千错万错,也不能以性命赎罪。   盛文帝到底是心软了,虽然还未下令解除紧闭,但立刻将宫中最好的太医派去了亲王府为李庭昭诊治,也准许贵妃出宫探望,留宿亲王府陪伴。   太医日日为李庭昭诊治,却一直诊不出病因,只能说是寒气侵体,再加上心有郁结。   找不到病因就很难对症下药,半个月后,李庭昭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已经下不来床了。   短短半月,贵妃也像老了十岁。   在亲王府,贵妃也见到了日日被李庭昭招来侍候的唐丽儿,贵妃恨这贱婢当初勾引他儿子,才害李庭昭落得如此下场。   如果不是被陛下厌弃而关在这牢笼中,他儿子也不会郁结于心,病入膏肓。   贵妃恨不得杀了唐丽儿。   可是,李庭昭偏要唐丽儿陪在身边,每天见到她,他的精神就好些。   贵妃不忍剥夺病中儿子的心愿,便也只能忍了。   大概是父子连心,盛文帝担心儿子病情,自己的病情也加重了。   如今已是盛文二十一年九月初五,千年后的历史记载中虽然没有盛文帝精确的死亡日期,但容汐记得,他是病逝于盛文帝二十一年九月,且,李庭昭死于他之前。   想来,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   因为宫中事宜忙碌,再加上皇后娘娘最近一直都没有传唤她,容汐有一阵子没去玉坤宫了。   这两日终于得空,她便想往玉坤宫走动走动,既是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是想看看落云最近有没有长进。   可连去几日,她都没见到落云。   每次她来给皇后请安,落云要么出去办事,要么就不知跑到玉坤宫哪个角落里不出来,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   容汐觉得奇怪,正巧这晚她回毓秀馆时路过玉坤宫,又撞见落云一个人出来,往教坊的方向去。   她更觉怪异,连忙上前堵住她的去路。   落云见到她,吓了一跳,像做贼被发现了似的。   容汐问:“这么晚了你不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候,往教坊那边去做什么?”   “奴婢……”   落云支支吾吾,低着头不敢看她。   容汐了解落云,她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性子,而如今不敢说,事必有诡。   再瞧她模样,才半个月不见,脸颊就消瘦了一圈,眼睛也红红肿肿的,像是彻夜哭过。   容汐更担心了。   她捉住落云手臂,想要将她拉到一旁问个清楚,可手刚碰到她的手腕,落云就像是被碰疼了,轻轻抖了一下。   容汐皱眉,忙挽起她的衣袖,借着月光一看,却是心惊。   白皙纤细的胳膊上一块青一块紫,还有几道刚刚结痂的血痕。   “这是怎么回事?”容汐急问。   落云见瞒不住了,瘪了嘴,这些天的委屈和恐惧如洪水泄堤,一下子倾涌而出。   “……皇后娘娘让奴婢和教坊的总管鲍公公结为对食,奴婢这半个月晚上都住在教坊……鲍、鲍公公他很可怕,他……他……”   落云说不下去了,只剩低低的呜咽声传来,像只被人虐伤的小猫,发出孱弱的哀泣。   容汐沉了脸色,已经猜到了那位鲍公公做的龌龊歹毒之事。   她仔细将落云的衣袖整理好,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发生这种事,你为何要瞒着我,躲着我?我即刻去向皇后娘娘求请,让她收回成命!”   落云拉住容汐的手,哭着摇摇头,“奴婢知道如果告诉姑姑,姑姑肯定要和皇后娘娘起冲突,奴婢不想让姑姑为难……奴婢、奴婢还能忍耐……”   “忍什么忍!再忍半月,你命都忍没了!”   容汐反握住落云的手,不容拒绝地带着她往毓秀馆去。   “今晚你就去毓秀馆住着,我会护着你。”   将落云安置在她原来住的厢房,她还在流泪,像是害怕极了,也担忧极了,拉着容汐不要她去玉坤宫。   容汐知道落云是怕她得罪皇后娘娘而受到牵连。   可落云是被她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她轻声安抚落云几句,还是毅然去了玉坤宫。   皇后此时刚换上寝衣准备歇息,见容汐急匆匆求见,不由惊讶。   “发生何事,如此着急要见本宫?”   皇后让锦瑟给她披上外衣,在殿内坐下,她望向容汐,这才发现她面色格外严肃,总是平静的眸中似乎还有一丝怒意。   容汐道:“奴婢今日听闻,娘娘半月前曾命落云与教坊总管鲍公公结为对食,是吗?”   皇后神色微变,露出略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是有此事,本宫以为落云早就告知于你了呢。”   容汐躬身一揖,郑重道:“奴婢今日偶然发现落云身上伤痕累累,一问才知,是那鲍公公虐待所致。鲍公公品性不端,做尽龌龊歹毒之事,不配与人结亲,奴婢恳请娘娘立即收回成命!”   皇后哑然,一顿,才堪堪道:“……竟有此事吗,本宫竟一直没发现。”   容汐沉默了,半晌,她才直起身,望进皇后的眼睛,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   “娘娘,您真的没发现吗?”   在皇后身边这么多年,她太了解皇后了。   皇后是个心细之人,落云又憔悴得如此明显,容汐不信她看不出异样。   只可能是,她看出来了,却选择视而不见。   皇后避开了她能觉察一切的目光,脸色微沉。   “你此言何意,是在责怪本宫吗?”   容汐跪下,但望向皇后的眸中依旧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不懂,娘娘为何要让落云与教坊的公公结为对食?”   “落云年纪尚小,而那公公更不是端正良善之人,娘娘一向善待宫人,而今如此决断,着实让奴婢不解。”   皇后叹气,她轻撑额角,微垂眼帘,黛眉紧蹙了起来,却不答容汐之问。   侍候在一旁的锦瑟急忙给容汐使眼色,让她退下,她不该问这些事情让娘娘烦心。   容汐却不退,一瞬不瞬地望着皇后,誓要等她的回答。   僵持半晌,皇后终于开口。   “……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绪儿。”   她眸中有些无奈:“本宫也知会苦了落云,可是在这宫中,为了保住重要之物,总会有所牺牲,本宫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择。”   “你陪在本宫身边多年,最能理解和体谅本宫的苦衷,对吗?”   容汐觉得这话无比耳熟,几个月前,李庭绪也与她说过相似的话。   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没得选择。   上一次她也觉得没得选择,所以她妥协了,成为了冬晚死亡的帮凶。   这一次,她也要成为落云死亡的帮凶吗?   下一次,又会是谁,她还要继续如此吗?   这条路就如同深渊,只能越陷越深,永无止境。   容汐总以为自己行正直之事,永远活得堂堂正正。   可如今她才发现,这宫中是非黑白本是扭曲的,在扭曲的森林中,又如何盼望自己能活成直树?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看不清自己了,她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灰色的影子。   容汐突然想起她刚遇见任南逸的时候,他曾说:人人都可以做出选择,不做选择的人,很多时候只是因为懦弱和胆怯。   现在想来,或许他是对的。   湍急污浊的河水,顺流而下永远比逆流而上要轻松的多。   妥协,比反抗,容易的多。   容汐攥紧手心,她扬起头,直视皇后的双眸道:   “请恕奴婢不能理解。”   “娘娘不是没得选择,而是为了避免麻烦,选择了妥协。”   这话既是说给皇后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无法改变世界的面目,但至少,她要选择自己的模样。   哪怕她的选择会导向危险,会导向未知。   她也想要,勇敢地,问心无愧地活着。   皇后眉间蹙得更深了,似是惊讶,似是痛心,似是失望。   容汐不为所动,向她一叩头,坚持道:   “奴婢恳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还落云自由之身。如果娘娘有难言之隐不愿与鲍公公当面言说,奴婢可以代劳。”   “总之,落云不会再回去教坊。”   “叨扰娘娘了,奴婢告退。”   说罢,容汐起身离开,皇后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待容汐走出玉坤宫,锦瑟却追了出来。   “容汐!你疯了吗?为何要顶撞娘娘?娘娘这些年对你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容汐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锦瑟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还记得,当初你刚来玉坤宫做事,你我一起发誓,此生为尽忠娘娘,哪怕舍去自身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如今你竟为落云,为一个奴才而责怪娘娘……”   容汐终于回身,隔着夜色,她望向锦瑟。   “我永远铭记娘娘对我的恩情,但不该用他人的悲苦甚至性命,作为我报恩的筹码。”   “落云的命,你的命,我的命,不比谁低贱。”   锦瑟踉跄着后退两步,摇摇头。   “容汐,你变了。”   奴才的命怎么能和主子相提并论,锦瑟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   “或许吧。”   容汐的声音淡淡地飘散在夜色中,她最终不回头地离开了。   ————————————————   第二天,鲍公公没有来找麻烦,但皇后娘娘也没有收回成命。   容汐不清楚皇后是否找鲍公公谈过些什么,她感觉皇后似乎在拖延,想等什么事情结束之后,再做决断。   昨晚皇后只说她做得这些事情,是为了李庭绪,但最终也没有告诉容汐完整原因。   容汐从落云处打听到一些信息。   落云说,鲍公公半月前来找皇后娘娘时,曾提及二殿下去教坊找过唐丽儿,皇后娘娘一听就色变,将殿中婢女都挥退了,落云不知他们后来又详细说了些什么。   不过她又说,这半月在教坊,虽然鲍公公不告诉她任何秘密,但她还是留意到鲍公公经常与唐丽儿接触,还给过她一张药方。   容汐心觉事情有诡。   鲍公公一时不来找麻烦,不代表一直如此。   她若想彻底保护落云,还是必须要搞清楚皇后娘娘与鲍公公之间的秘密,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第二天的夜里,容汐悄悄去了教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女主就能和男主见面啦! 第55章 李庭昭   月色高悬, 宫中已归属夜的寂静,而教坊仍有丝竹之音靡靡传来。   唐丽儿今日依旧被招去亲王府,此时还未归来。   容汐想知道鲍公公给她的药方究竟是什么, 便提前打听好唐丽儿的住处, 趁着夜色悄悄摸了过去。   倡伶的住处着实破旧,门上的闩都坏掉了, 也没人会来给她们修理,倒方便容汐摸进屋里。   她没敢点灯,好在今晚月色明亮, 借着月光,容汐在她屋子搜寻一番, 果然发现一包药粉, 看余量,似乎已经用掉了不少。   这药粉白白沙沙,没有气味, 看不出是何种药材。   来之前, 容汐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不明药方, 唐丽儿日日侍候李庭昭身边,李庭昭如今突患重病, 这些事情串连起来, 她很难不往阴谋的方向去想。   就如观天阁一事, 史册只记录了事情的表象,容汐不知李庭昭病逝一事背后, 是否也有后人不得而知的隐情。   她以前决不会相信皇后娘娘会行阴毒之事, 但李庭绪的狠绝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一次,皇后娘娘如今为了儿子,或许也已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但她心底深处, 依旧希望这些都是假的,是她错怪了皇后。   容汐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倒上水,将一撮药粉撒入其中。   药粉很快融于水中,消失不见,容汐拔出发髻上的银簪,将簪尾插.入水中,出乎意料,银簪并没有变黑。   容汐心中有一瞬庆幸,可理智上,如果此药无毒,一系列事情又很难解释。   这时角落里传来“吱吱”动静,脏乱的环境有老鼠活动也不稀奇。   容汐斟酌了一下,将桌上剩的一点米渣放到墙角,又将一小撮药粉洒上,便缩到一旁静待。   老鼠很快闻着味过去了,容汐瞧它吃了那米渣,没过一会儿就浑身抽搐着死掉了。   冷冷月光透过破碎的纸窗,惨淡地洒在角落里的尸体上,它似乎也在昭示着某个人的命运。   容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   亲王府,夜。   唐丽儿端着刚刚煮好的汤药,走到李庭昭房门外,公公拿银针试了毒后,才挥手放她进去。   病榻上的李庭昭脸色蜡黄,双颊消瘦,眼眶凹陷,已经没了青年人的神采,可在见到唐丽儿的一瞬,他的眸中还是泛出光来,唇边绽开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殿下,药煮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唐丽儿努力撑起微笑,在李庭昭身边坐下,执起汤匙送到他的嘴边。   “咳、咳……丽儿,辛苦你了。”   李庭昭咽下苦涩的药汤,心中却是甜的。   只有他病着的时候,她才会如此温柔地陪伴他,照顾他。   这半个月的日子,是他最宝贵的时光。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病痛都不算什么了。   李庭昭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唐丽儿时,她那比春日桃花还要明媚的笑颜,女孩活泼跳脱的模样,就是传说中的桃花仙吧。   宫中的花儿总是死气沉沉的,但她却如此鲜活,让他的心也跟着鲜活起来。   李庭昭从小就对江山社稷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父皇说,他是要君临天下之人,要稳重,要好好读书。   遇见唐丽儿之后,李庭昭总是想,要是有她陪在他身边,即便一辈子要待在这沉闷无趣的皇宫中,日子也不会难熬了吧。   如今他这样子,恐怕不能做君临天下之人了。   呵,也好,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李庭昭枯瘦的手缓缓握紧唐丽儿的手,眸中满含幸福的希翼。   “……丽儿,等我病好了,就算会被父皇贬为庶人也无所谓,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找世外桃源隐居,比在那皇宫中自在快乐多了!”   “咳咳……我会让你幸福咳咳……咳咳……”   李庭昭突然剧烈咳嗦起来,话还没有说完,一口血便喷了出来,紧接着越咳越多,鲜红的血很快沾湿了衣襟,也溅染了唐丽儿的手。   门外候着的太医听到动静,立马跑进来急救。   一时人荒马乱,李庭昭握住唐丽儿的手就在这混乱中被冲散,唐丽儿被挤到人群之外,手上滚烫的血正在变凉。   她愣愣地望向躺在病榻上的人,手指不住地颤抖。   她最恨的人终于要死了,她却没有感受到报复的快感。   耳边还回响着他的声音。   “我会让你幸福。”   唐丽儿颤抖着,心中只剩迷茫和空洞。   ————————————————   容汐将她来过的痕迹收拾干净,沉重地离开了教坊。   事情已经很清晰了。   唐丽儿欲暗杀李庭昭,且很可能是受到李庭绪的指使。   鲍公公探得秘密,便去向爱子心切的皇后娘娘交易,他提供毒药,协助唐丽儿行动,以此讨要好处,而好处就是落云。   皇后娘娘同意了,在她眼里,为了李庭绪,一个奴才的牺牲,不值一提。   在残忍的真相面前,她这些年坚信的人和事,好像全部崩塌。   又或者她坚信的一切,原本就是这幅模样。   只是如今她变了,变成这个时代的怪胎,变得无法接受吃人的规则。   教坊位于皇宫西南角,容汐从这里回毓秀馆会路过演武场。   此刻亥时已过,按理说演武场不该有人的,可她路过时却听见了人声。   是两个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人声音极为熟悉。   是李庭绪。   容汐忙躲进一旁树丛后。   她并不是想偷听他们说话,只是若她现在走过去,很可能会被李庭绪发现,李庭绪见她大晚上从教坊方向回来,他一定会怀疑的。   容汐一是不想节外生枝,二是此刻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索性想等二人离开后再走。   二人站在角落,天色深沉,李庭绪身披斗篷,若不是容汐熟识他的声音,倒根本瞧不出他是谁。   而另一人身形更为高大健壮,从隐约的对话中判断,此人应该是禁军都尉陈远。   陈远:“臣刚刚接到通报,大殿下已于今夜病逝,消息应该马上就会传到清心殿。”   李庭绪:“比计划快上许多,如此也好,免得夜长梦多。”   陈远:“陛下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但以防万一,臣也已经依您吩咐安排好了一切,禁卫全体待命,若您有需要,全听指……”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扬起了容汐月白色的衣裙,稍稍从树丛后露出了一点边角。   容汐立马将衣裙拢住,但或许是月白色在夜色中太显眼,又或许是陈远和李庭绪的视线凑巧瞥向这边,陈远的话声立刻止住了。   容汐屏住呼吸,心道不好。   李庭绪将斗篷遮得更严实些,只低低对陈远说了句“不留”,便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陈远则警惕地向容汐这边缓缓靠近,手已经按在腰间佩刀上。   千钧一发之刻,陈远抽刀,刀影如疾风般向树后砍去。   唰唰一地落叶,却也只有落叶。   刀影扑了个空,陈远往树后一看,什么人也没有。   陈远皱眉,就在他以为刚刚看到的月白色只是眼花的时候,一瞥却发现他泛着寒光的佩刀上,有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前两章皇后为什么同意鲍公公的要求,是因为以皇后的立场和价值观,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大概是我那章表达有点问题,没体现出这层意思,第五十三章 我已经小修了一下,并且在作话里稍作解释,有疑问的铁汁可以往前翻翻看_(:з」∠)_   另外要说一下的是,在皇后的价值观里,落云一个奴才,为主子的利益短暂地牺牲一下自我,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她甚至都没有预料到容汐会因为这件事愤怒。   因为容汐如果不是遇上任南逸,在上巳宴的时候,她也会选择牺牲自己性命保全皇后的名誉。   不要对古代人尤其是封建统治阶级的价值观抱有太高期待啦   当然,铁汁们对剧情有各自的理解都没关系,看你们讨论和脑洞都很有趣! 第56章 重逢   再睁开眼, 容汐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高楼大厦,彻夜不灭的霓虹,川流不息的马路, 以及不远处商业广场上行人吵闹的嬉笑声。   容汐上次是在拍摄《南温丽歌》的影视基地附近穿越离开的, 所以现在又回到了这里。   手臂处疼痛传来,她侧目一看, 靠近肩头的衣袖已经划破,血迹渗了出来,将月白色的布料染红。   刚才情急之下为了保命, 她再次触动了玉佩机关,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被陈远的刀锋划伤了胳膊。   胳膊能动, 应该没有伤及筋骨,但实在疼得厉害,血也越渗越多, 伤口并不浅。   容汐撕下裙摆里衬布料, 咬牙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然后她从无人的小巷里走出来,走到对面广场, 想寻求帮助。   不知是不是她身穿古装又身形狼狈的原因, 容汐总觉得周围路过的人都在看她, 交头接耳,神情还颇为兴奋。   这时有两个年轻女孩鼓起勇气走上前, 满脸惊喜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姐, 你是不是演《南温丽歌》的容汐呀?我们好喜欢容汐哦!”   容汐一愣,才想起现代已经过去半年时间,现在是冬天, 任南逸说过的,《南温丽歌》会在冬天播出。   只是她没想到电视剧的传播力度会如此广大,路上随便都能有人将她认出来。   容汐不知该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粉丝,她只能摆摆手,“不,我不是。”   “不是吗?你和她长得好像!”   两个女孩似乎不太相信:“我们听说今天《南温丽歌》主演会在影视基地那边录综艺,小姐姐你不是来录综艺的吗?”   她们打量了一眼容汐的古装,胳膊上好像还受伤似的,这肯定是为了录节目的装扮嘛。   马路上,一辆黑色的保姆车遇上红灯,缓缓停在路口。   任南逸刚刚结束综艺录制,正乘车往家返。   正前方刺眼的红灯闪烁,任南逸有些疲惫地歪坐在后座上,偏头往车窗外随意地扫了一眼。   不远处的广场上围了许多人,人群有些雀跃兴奋,不少人还在拿手机拍摄,而被围着人群中间的,似乎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孩。   那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想要离开,却挤不出人群。   只是随意一瞥,任南逸的目光落在那女孩身影上,瞬间便定住了。   即使看不见她的脸,那身影也早已刻进他心上,日夜在脑海中反复。   因此只一眼,他便知道是她。   容汐原本就因受伤而浑身无力,又被人群熙攘拥挤,她只觉脑袋都变得混乱昏沉,脚步踉跄。   突然,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被其他更瞩目之人吸引,连喧嚣声都暂停了一瞬。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惊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任南逸!!”   容汐还来不及回头,手腕便被一只炙热有力的手扣住,轻松便将她拽到了他的身边。   “跟我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热度,和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容汐的心好像已经养成习惯,他一在,她就突然感到踏实。   一时间,她鼻尖有些酸涩,耳边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乖顺地被他牵着,被他护住走出人群,被他带上了车。   黑色保姆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留围观路人还在原地激动。   车上光线昏暗,朱宇惊讶于消失半年又突然在大街上出现的容汐,有一肚子好奇想问。   他相信任南逸也一定有许多话要问,刚刚在街上看到容汐,他着急忙慌地就追下车,生怕她再消失似的。   于是朱宇的眼神不停地透过后视镜张望,等他俩说话,可后座气氛却安静的古怪。   容汐坐在后座后排,低着头不说话。   任南逸自从把她救上车,也一改之前焦急模样。他坐在后座前排沉默不语,梗着脖子看向窗外,就是不看容汐,唇紧抿成一条线,像是在赌气。   这女人之前一走了之,任南逸有一肚子气和委屈没地撒呢,他不能对她热情,要等这女人好好解释,他再考虑要不要原谅,哼!   可他等了半天,他不说话,那女人也不说话。   急得他抓心挠肝!   任南逸没辙了,他不回头,冲身后道:   “喂,你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后面没动静。   他皱眉,终于回身朝容汐瞥了一眼。   正巧路灯昏黄的光从窗口划过,将容汐沉默的身影照亮一瞬,任南逸发现她额头冒汗,面色苍白,眉间皱起,神情有些压抑的痛苦。   他一愣,视线再往下,才看到她手臂处渗出的红色。   任南逸心中一紧,忙起身扶住她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受伤了!”   那红色血迹越渗越多,容汐微微掀动眼帘,眼前是任南逸焦急的眼眸。   她想对他说什么,可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轻,身体终如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向他怀中倒去。   任南逸一下子慌了神。   他抱紧怀中发冷的身体,冲朱宇喊道:“快去医院!”   ————————————————   深夜,李庭绪寝宫。   他手中攥着字条,是陈远刚刚派人给他传回的话。   “捉拿失败,不知何人。刀上有血,人却凭空消失,是否追查?”   凭空消失。   李庭绪微讶。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到了她。   这世上真的有能凭空消失之人吗?   李庭绪不信她是妖女,但心中还是生出了疑问。   而且陈远说刀上有血,如果是她,那她受伤了吗?   李庭绪眸中划过一丝紧张,立刻派人去了毓秀馆。   随从很快来报:“司宫令并不在毓秀馆,与她同住的宫女落云也不知她去处。”   李庭绪皱眉,后悔当时让陈远直接灭口。   若真是伤到了她,她能去哪里?   凭空消失,她又会消失去哪里?   随从见李庭绪久不说话,便问:“殿下,陈都尉那边要如何回复?”   李庭绪眸中颜色渐深,只道:“此事他不必继续追查,也不许对外宣扬。”   随从有些惊讶,犹豫道:“……可是,若真如陈都尉所言,此事可能涉及妖术,殿下当真……”   那字条被李庭绪凑近烛火,转瞬便化成了灰。   “我自有决断,不必多言。”   ————————————————   温陵市立医院,深夜的单人病房里十分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点滴的声音。   容汐躺在病床上,还在昏睡。   任南逸将点滴流速调慢了些,又轻柔地抬起她插着针管的手,将腋下被角掖严实。   半年未见,他握着她的手,总觉得消瘦了。   医生说,她的伤口应该是由刀剑一类锋利物造成的,伤口没有伤及筋骨,经过处理后已无大碍,昏迷只因一时失血以及精神紧张过度疲劳导致,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朱宇付完各种医疗费用回来,手机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已经跳动到凌晨1点。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任南逸搬了把椅子坐在容汐床边,笨拙又仔细地梳理着她额前被冷汗沾湿的碎发。   朱宇轻手轻脚走进病房,在任南逸身边问道:“哥,很晚了,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而且这有医生照顾,你要不回家睡会,明天再来吧。”   任南逸今天早上5点就起床去综艺录制,这种户外类型综艺又格外消耗体力,接近24小时连轴转,朱宇瞧着他眼底的青黑,知道他也很累了。   任南逸一动不动,“我再待一会儿,你先回去吧,明天中午才有行程,你到时候直接来医院接我。”   他决定的事,朱宇明白是劝不动的,于是只能答应,悄声离开。   清晨的曦光穿过轻薄的纱帘,在容汐的脸上落下金色。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和白色病床。   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而仍然无力的手,此刻正被温热包裹着。   容汐微微侧头,看见这一片白色之中的黑色身影。   任南逸披着黑色的羽绒服,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他一头黑色短发有些凌乱,眉眼微皱,睡觉都像在赌气似的。   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不开心的事情,任南逸眉头皱得更紧些,手上也更用力的握住容汐的手。   容汐手背上还贴着透明胶布,下面隐约有个红色针眼。许是任南逸握得太紧,她有点难受,就轻轻动了动手指。   这一动,任南逸便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一对上容汐的目光,任南逸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容汐摇摇头,“还好,但是你手压到我的针眼了,有点难受。”   任南逸一愣,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紧握着她的手。   他耳尖一红,匆忙松开了手。   身为被她欺骗抛弃的男人,他决意在她面前表现的冷淡一点,这怎么还拉上手了?   这、这不行!   他唰地踢开椅子站起身,板着脸轻咳一声。   “我去买早餐。”   容汐心知自己之前欺骗了他,一走了之,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本无脸面再见他,如今却以这幅模样依赖于他,她心中更是愧疚难当。   容汐稍微坐起身,冲走到门口的他轻声道:   “这次,谢谢你,之前……对不起。”   任南逸脚步一顿,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   任南逸推门大步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容汐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红日,渐渐攥紧了手心。   她还能拥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吗?   如果她做出选择,他还愿意接受她吗?   20分钟后,任南逸拎着塑料袋回来了,将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   “医生说你现在要吃些清淡好消化的,吃吧。”   任南逸将勺子放到她面前,然后端起自己的粥猛喝几口,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可他要是能控制住自己,就不至于大半年走不出失恋情伤了。   任南逸的眼睛还是悄悄瞥向她,只见容汐因为右胳膊受伤还不太敢动,只能用左手拿勺,又因身体虚弱,手有些微抖,动作就不太方便,半天都没喝上一口。   任南逸叹气,他说过要冷淡一点的。   可是,手不听话,已经先一步行动。   他夺过容汐手中汤匙,端起她面前粥碗,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了她嘴边。   容汐一双美目怔怔地看着他。   任南逸红着耳朵,板着脸。   “看什么,张嘴。” 第57章 火锅   粥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氤氲在二人之间,热得二人都双颊微红。   喂她喝完粥,见她精神好些了, 任南逸瞥了一眼她胳膊上的伤口, 忍不住问道:   “你一走了之,就是为了把自己伤成这样?”   她离开他, 如果过得好也就罢了。   可看她这模样,这半年她一定过得不好。   任南逸心中又气又疼。   容汐喝了粥,胃里暖了许多, 心里好像也生出了勇气。   “这半年发生了一些事情……”   她捏紧被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道:“……你之前说得对, 每个人都可以做出选择,即使是我,也可以选择活着的模样。”   她抬眸, 眸中满是紧张地看向任南逸。   “如果我现在说, 我想留在现代, 想开始新的生活,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任南逸僵住, 眼睛盯着她直瞧, 也不回答。   容汐十分不安, 她已然是失信之人,即使任南逸不愿意再接受她, 她也能够理解。   理智上是这样的, 可她的心却揪着,害怕他说出“不”字。   她一向认为自己不害怕孤独,可如今她却害怕了, 害怕他的目光不再看向她,害怕他不再愿意陪在她身边。   容汐心中苦笑,她大概真的是个自私的坏女人吧。   明明伤害了他,还贪婪地想从他的怀抱中继续索取温暖。   长久的安静,就在容汐以为任南逸要以沉默拒绝她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接受。”   容汐:?   她的脸颊渐渐爬上红晕。   而任南逸说完这话,脸红的比她更快。   他本该高冷地欲擒故纵一下,可喜悦来得太突然,脑子罢工,嘴就先动了手。   心里想想也就算了,怎么还说出来了?   显得他好像很好哄似的。   好丢脸。   任南逸装模作样地避开视线,“咳,我开玩笑……”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唇上已经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柔软又温热的触感,像羽毛拂过他的心尖。   任南逸蓦地看向眼前的人,容汐红着脸,抿着唇,日光在她眸中落下莹莹光亮。   “我当真了。”   任南逸呼吸一滞,心中的躁动再也按捺不住。   他扳过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不似容汐羞涩的轻吻,他的吻霸道又深入,放肆宣泄着思念和欲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融进他的身体中。   这样,她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唇舌交缠之后,任南逸稍稍松开她的唇,双手捧起她的脸,将额头轻轻贴在她的额头上,四目相接,他眉间眼底全是笑。   “我接受了。”   “再骗我,下次就不是亲我一下这么简单了。”   ————————————————   五天后,容汐出院了。   虽然答应他留在现代开始新的生活,但并不是立刻,还是要把南温最后的牵挂了结。   盛文帝即将病逝,距离李庭绪正式登基还有三个月守孝期。   这三个月既要操持先帝葬礼,又要筹备新帝登基,宫中事务一定非常繁忙。   容汐准备等三月守孝期过去之后,再面圣求请,准她辞官归乡。   这样,既能和史册所载的“徽和元年,一月,容氏退”相符合,不改变历史,同时,辅佐二殿下走完登基前的最后一段路,也算她对皇后娘娘七年恩情的最后还报,给这份主仆之情画上一个完整句号。   另外,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她也得把落云的未来安顿好。   容汐把这个计划和任南逸商量,任南逸虽然一分一秒都不想她再回南温,但为了她心里能不留遗憾,还是同意了。   但同时,他也提了个条件。   去年七夕她答应却又食言的事,要补上。   冬天的时候,一起吃火锅,一起看《南温丽歌》首播。   现在首播赶不上了,但大结局还赶得上。   容汐笑了,点头答应。   于是出院第一天,任南逸把她接回他的公寓。   仔细想想,离她第一次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   公寓里没变样,桌上火锅的殷殷热气给这间豪华的房子更添几分家的温暖和幸福。   火锅是任南逸提前订的海上捞外卖,容汐挺惊讶的,现代的外卖还挺厉害,连锅都能送来。   任南逸将火锅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两人背靠沙发,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电视里正在播《南温丽歌》大结局,火锅咕嘟着食物的香气。   任南逸今天快乐得像单纯的小狗,眼睛亮晶晶地给容汐一个劲夹菜。   “医生说你这些天不能吃辣,我点的清汤。”   “爱吃牛肉还是羊肉?”   “虾滑好吃,给你多盛。”   “毛肚要么,豆腐要么,土豆要么?”   任南逸像是在喂猪,反正什么都要给她盛点,容汐的碗里很快堆成了小山。   容汐第一次吃火锅,吃得额头冒了汗。   任南逸说得没错,冬天确实很适合吃火锅,玻璃窗外天寒地冻,容汐却浑身暖洋洋,暖到心里。   只是任南逸实在盛太多了,容汐使劲吃,最后碗里还是剩下了。   任南逸倒也不介意,见她撂筷子吃不下了,就把她碗里的夹到自己碗里,依旧吃得很开心。   电视里传来抒情插曲,戏中的李庭绪和唐丽儿有情人终成眷属,红妆嫁衣,大婚良宵。   看着戏中二人深情对视,容汐心中有些复杂。   史册只记录事情的表象,而后人的想象则更美化了残酷的现实。   所谓才子佳人,两情相悦,都是一场空。   真正的李庭绪不爱唐丽儿,只把她当成棋子利用。   真正的唐丽儿,或许此生都不知害她入地狱的人,是她最爱的男人。   任南逸见容汐盯着电视,脸色不大好,以为她是想起在南温不开心的事。   这几天,容汐有向他解释半年前突然一走了之的原因,以及这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她说得很简单,任南逸觉得她只挑了一些比较温和的事情告诉他,至于那些更痛苦更黑暗的因果,她不想提,任南逸也不多问,他不想她再回忆那些没有光的日子。   她的未来,他会给她光明和幸福。   任南逸瞥了一眼电视里他和白璐相拥依偎,也觉得辣眼。   拍得时候入戏了,倒没觉得什么,等出戏再看,和不喜欢的女人卿卿我我,实在尴尬。   而且最后这段剧情里容汐已经下线,没她镜头,任南逸更不想看了。   “这结局没意思,不看了。”   任南逸拿起遥控器匆匆换台,电视画面一变,里面的人却还是他和白璐——是明晚综艺节目的预告。   明天是2月14号,综艺节目是情人节特辑,前些天邀请《南温丽歌》主演录制的,其实也邀请了容汐,但找不到她人,只能作罢。   既然是情人节特辑,就少不了那些无聊套路。   预告中是土味情话环节,主持人打趣要求任南逸和白璐用土味情话表演戏中经典片段。   任南逸冲容汐讪讪一笑,“逢场作戏。”   “哦。”容汐淡淡点头,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虽然不想让她误会,但她这不冷不热的回答又让任南逸心痒痒,他斜眼瞥她,装作若无其事道:   “你很淡定嘛?”   容汐这才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似笑非笑道:   “怎么,你希望我吃醋?”   被戳穿了心思,任南逸耳尖一红,脑袋转到别处去了。   “呵,怎么会?”   “是吗,我原本还想说,我有点吃醋呢。”   容汐眨眨眼看着他,这男人太好懂,也太好哄。   任南逸一听这话,脑袋转回来,眉梢一挑,快乐都溢了出来。   他嘿嘿一笑,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明天情人节,我全天陪你,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   容汐刚才若有所思就是在想这件事。   “情人节,就是你们现代人的七夕?”   “嗯!”   想起去年七夕,他们夜半困庙,没能去道观祈福,有些不完美的遗憾,容汐便道:   “我想再去那座古镇上的道观看看,半年过去,也不知道咱们一起种下的树,有没有长出来。”   任南逸笑道:“好,那明天,我们一起去。”   ————————————————   再来到大灵观,倒不如半年前热闹。   道观不过洋节,虽值情人节期间,但观内并没有组织活动,游人比七夕时少了很多。   今日天气不错,冬日暖阳,无风无雨。   因为上次那条后山山道不许游人随便进入,容汐和任南逸这次从正确的山道上了山,想寻一寻之前送给他们树种的小道长,希望能通融一下,准他俩能再去后山一趟。   进去道观,清钟渺渺,香火袅袅,只有稀稀拉拉的信奉者在点香祭拜。   非常凑巧,他们一进道观,便遇上了那位小道长。   小道长显然也还记得他们,惊喜地迎了上来。   “两位善人又来了!之前我把你们的事告诉了师父,他一直很想亲自见你们一面,今日正巧师父在观,不知两位善人可愿一见?”   容汐和任南逸互看一眼,都有些惊讶,他俩那日不过是被困后山一晚,至于被素未谋面之人如此惦记吗?   小道长看出二人疑惑,神秘兮兮地凑头低声道:“二位善人中,可有跨越时空之人?”   二人听罢,都是一愣。   小道长笑道:“师父说,你们若有疑问,他或许可以解答。” 第58章 约定   一路跟随小道长去了后院, 在一间存放古籍的厢房,容汐和任南逸见到了那位“师父”。   “贫道明真,终于得见二位有缘人。”   明真道长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 与想象中的白胡子老道不同。   容汐做了个礼, 也不多绕圈,好奇问道:“听小道长之意, 您似乎对跨越时空之事有所了解?”   明真道长打量她几眼,笑道:“这位女善人就是跨越时空之人吧?”   容汐点点头。   明真道长又问:“女善人是不是通过一块玉穿越时空,那玉勾玉形, 血玉成色。”   容汐惊讶,从怀中摸出贴身带着的玉佩, “道长所言不错。”   任南逸一瞧她那玉佩, 也惊讶出声。   “嗯?我也有块一样的。”   他虽然知道她是通过玉佩穿越,但一直也没问她要来那玉佩瞧瞧,今天倒是第一次见。   她的玉佩分明和他那块不知谁送的玉佩很像, 两块勾玉甚至可以合成一对对佩。   明真道长听罢却不惊讶, 反而有些激动。   “看来师祖所言不假, 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奇事,贫道也是人生头一次遇上!”   他向二人解释道:“此玉名为灵鲤, 是这大灵观山下灵湖盛产之玉。”   任南逸插嘴道:“对, 我看你们纪念品商店全是卖这玉的, 这玉都能穿越吗?”   “当然不是,绝大部分灵鲤玉只是普通血玉罢了, 只有极少数有此奇能, 而且也需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才能激发奇能,可以说是千年一遇的难得。”   明真道长笑着看看二人, “所以才说你们是极为有缘之人。”   任南逸听得云里雾里,非常玄乎,不过反正是说他和容汐非常有缘分呗。   没错,天赐良缘,他很高兴。   明真道长从书架上拿出一卷古籍的抄本放到二人面前。   “关于灵鲤玉的传说,是我观先祖圆虚大师所写,圆虚师祖似乎毕生都在研究灵鲤玉的奇能,他还记载道,在他的时代,曾遇到过利用此玉穿越时空的女子呢。”   “二位善人有何疑问,可以翻阅这卷古籍抄本,寻找解答。”   容汐翻开抄本,任南逸也凑头过来,可惜抄本中全是竖排的古文,密密麻麻,他实在看不懂。   任南逸便对容汐道:“你给我讲讲。”   “嗯……大致就是说,大灵观山下灵湖中有一条灵脉,滋养湖中和小岛山林间的万物,极少数靠近灵脉生长出来的灵鲤玉,汲取足够精华,化蕴成灵,便具异能。”   “……化蕴成灵的灵鲤玉多为雌雄双生,可成对玉。若雌雄对玉皆以人血喂之,则能互相感应,激发异能,开启时空联结。”   容汐的玉佩确实是因为沾血,才出现了变化,她看向任南逸,“你的玉佩也有接触过人血吗?”   按古籍中所言,她和任南逸的玉佩应该正好是雌雄对玉,但雌玉喂了血,雄玉应该也要如此,才能互相感应。   任南逸回忆,他第一次见到那块玉,是在飞机上拆礼物的时候。   “……对了,那时候我好像划破了手。”   或许就是那时不小心沾上了血吧,只不过他当时根本没在意。   容汐点点头,这就对上了,所以她成为了雌玉的宿主,而任南逸成了雄玉的宿主。因为两块玉之间的感应,她触动机关,才会穿越到任南逸所在的时空。   遇上他,已是冥冥中注定之事。   容汐翻页,继续往后看,看了半晌,她眉间微蹙,却没有再讲给任南逸听。   任南逸好奇问:“后面又写了什么?”   容汐摇摇头,合上了抄本。   “没什么,差不多就是那些内容了。”   她将抄本还给明真道长,又问道:“请问道长,我们上次夜里在后山迷路,并不是简单的迷路吧,或者说,是在时空之间迷路了。”   妖女一事之后,她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她明明是按照时辰回去的,可南温时间却比平日晚了许多,说明两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产生了异常。   容汐猜测或许与那晚在山中迷路有关。   夜晚和白日,石屋的破旧程度并不相同,明明下过大雨,一夜之间山道上便痕迹全无。   她总觉得那天晚上,她和任南逸或许已经不在原来的时空之中。   明真道长笑道:“女善人当真聪明。道观后山靠近灵脉,女善人当晚又携带了已经激发异能的灵鲤玉,夜里灵脉灵力比白日要旺盛,而灵鲤玉又可与灵脉产生感应,有时会导致短暂的时空错乱,去到别的时空。”   “也正因此,我才能知二位之中有跨越时空之人,且圆虚师祖留书告诫观中后人,若遇跨越时空之人,一定要取生长在灵湖边的灵缘树树种,送给其种下,至于缘由,却未明说。”   “所以,上次才会赠予二位树种。”   说到树种,容汐便请求道:“我们今日前来,也是想看那树种生长的如何了,不知道长可否准许我们再去后山一趟?”   “当然可以,二位是种下灵缘树之人,想去便去吧,只是不要在夜里去后山,以免再发生时空错乱之事。”   得到允许,容汐和任南逸与道长告别,相携来到后山那处废弃石屋前。   令人惊讶,石屋前竟真有一株小树长成,虽然枝条尚且羸弱,但却蕴含生机。   任南逸有些兴奋,他记得小道长说如果这树长成开花,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如今这树已经抽发枝条,似乎在昭示一切都会向光明的方向发展。   他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他围着小树转悠一圈,笑道:“不错,树兄很争气!等改天我买点肥料来,给你施施肥,你快点长,赶快开花!”   容汐也笑了:“等今年七夕的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它,说不定就已经开花了。”   任南逸眼睛亮晶晶:“好!那约定好了,今年七夕一起来,明年七夕也一起来,以后每年七夕,我们都一起来。”   他牵起容汐的手,十指相扣,一双黑眸在冬日里也格外炙热,紧锁住容汐的眼眸。   “这次可不能骗我了!”   容汐回握他的手,抿唇一笑。   “不骗你,我们约定好了。”   临走前,容汐又向着小树许了一次愿。   上次,她希望任南逸未来永远幸福快乐。   这次,她希望他未来每一分的幸福快乐,都能有她的参与。   ————————————————   情人节之后,容汐准备回南温。   她与任南逸约定好,三个月后,等春暖花开之时,她会从南温回来,留在现代,再也不离开了。   任南逸说,等她回来,就让她签约壹北娱乐,成为真正的艺人,他说她现在红着呢,以后星途无限。   如果她不想当艺人也可以,她想做什么就去做,他都支持。   心怀对未来新世界的希翼,容汐与任南逸告别,再次回到了南温。   上次保命离开之际,她被陈远的刀划伤,那刀上肯定有血。   容汐原本担心,刀上的血会引起陈远的怀疑,李庭绪也会继续追查此事。   但她回去南温之后,并没有人来调查她,李庭绪待她态度也一如既往,似乎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   而且,李庭昭病亡的消息传回宫中,盛文帝悲痛过甚,病情急速加重,三天后,也病逝了。   但直到病逝,盛文帝也未下立太子的诏书。   朝中徐氏势力称盛文帝只剩李庭绪一个成年的儿子,而且又是嫡子,文武双全,只能由他来继承帝位。   禁军都尉陈远也率禁卫军,拥护李庭绪称帝。   原本支持李庭昭的朝臣见自家正主人都没了,大势已去,为日后保命,也都闭目噤声,不敢再有反对意见。   几天之内,宫中已然大变天,李庭绪如愿以偿登上帝位,估计也没工夫计较那夜那点破事了。   容汐稍稍安了心。   按照礼法,先帝逝世,新帝需守孝三月,才能更换年号,正式登基。   这三月,既要操持先帝葬礼,又要筹备新帝登基大典,同时宫中也如历史记载那般,发生了许多变化。   虽然都还未正式册封,但皇后娘娘已经从玉坤宫搬去了太后的慈安宫,其他先帝嫔妃也都搬往太妃住处。   而贵妃娘娘,李庭绪按照先帝遗愿,依旧给了她皇贵太妃的身份,但贵妃自从李庭昭去世后,便神智崩溃,发了疯。   如今她虽身居皇贵太妃的碧华宫,却只是一个整日被锁在宫殿中疯女人。   与其说是宫殿,倒更像是牢笼,日日沉陷于丧子的痛苦与疯癫之中,至死都出不来了。   李庭绪也信守诺言,将唐丽儿从教坊救出,还清白之身,给了她丽嫔的封号。   然而成为李庭绪后宫中唯一的女人没两天,就有别的女人踩到了她头上——李庭绪未来的皇后,徐婉雁。   徐婉雁是太后堂弟的嫡女,徐氏一族推出徐婉雁,想延续跟皇帝的姻亲关系,巩固徐氏家族在朝中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   因为唐丽儿是李庭昭病逝的功臣,忠心于李庭绪,所以太后没有反对李庭绪将她纳为嫔妃。   但唐丽儿到底是从教坊里出来的女人,之前又与李庭昭有所瓜葛,总会叫外人有些闲言碎语。   所以太后着急想挑选才貌家世都拔尖的姑娘入宫。   皇帝的后宫中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女人,但是必须得有一个出身名门高族的皇后撑起门面。   徐婉雁显然符合这个标准,又是自家姑娘,太后很满意,立刻便和李庭绪言说此事。   李庭绪接受了母亲安排的婚事,他新帝登基,朝中势力动荡,且需徐氏的鼎力支持。   徐婉雁很快入宫,住进了玉坤宫。   她名字里带一个“婉”字,但性子却与名字不符,她并不温婉,反而强势高傲。她对于后宫中丽嫔这个存在,十分厌恶。   出身教坊的女人,在徐婉雁眼里都是下贱货,而她要与这样一个下贱货共同侍候陛下,徐婉雁感到耻辱,平日里就没少羞辱为难唐丽儿。   唐丽儿好不容易逃离了教坊,没想到,在后宫中的日子却也并不舒坦。   容汐不关心李庭绪的后宫争斗,除了忙碌守孝期各种繁杂宫事之外,她开始为辞官做准备了。   首先,是安排好落云的未来。   李庭昭死后,鲍公公这人就突然消失了,落云与他之间的对食关系也作废,太后还了落云自由之身,但也没再让她去慈安宫做掌事宫女。   落云这些日子一直留在毓秀馆,仿佛继续当回了容汐的贴身婢女。   容汐终归要离宫,到时候宫中便无人再关照落云,而落云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心中总是有恐惧,对于在宫中升迁任职也没了向往。   于是,容汐打算将落云送出宫去。   落云没有品秩,是最普通的宫女,容汐虽然没有随便准许宫女离宫归乡的权利,但她身为司宫令,有将犯错宫人逐出宫门的权利。   她随便找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当借口,让落云离宫。   同时,她又将自己这些年在宫中的积蓄全部打包整理,一并给了落云。   司宫令的俸禄不算少,容汐又生活节俭,便一直攒着,再加上主子们的各种赏赐,统共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落云捧着沉甸甸的包裹,眼泪就下来了。   “姑姑这是做什么!奴婢不能再陪在姑姑身边就已经是罪过,如今姑姑又把积蓄都给了奴婢,那姑姑日后在宫中该如何自处……”   女官在宫中虽然包吃包住,但也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要是想吃点好的,穿得暖些,冬天有炭盆,夏天有冰盆,都是需要花钱买的。   容汐擦擦她的眼泪,“等先帝守孝期过,我也会辞官离宫,之后再去得地方,用不上这些东西了,但你用得上。这些钱财虽然不够大富大贵,但足够你在宫外生活了。”   “你先在城里买间小院踏实住下,剩下的钱用来做点小生意,若是不懂生意,那便盘下两间铺子收租,好好维持,你下半生便可衣食无忧。”   落云泪眼朦胧,“姑姑辞官后要去哪儿?不管去哪儿生活都需要钱啊!怎么会用不上?”   容汐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会去一个好地方开始新生活,那边有人关照我,钱也可以重新再赚,我会生活的很好,不会让你担心,所以你也要好好生活,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想起之前种种迹象,虽然容汐不明说,但落云觉得姑姑大概真的有什么秘密,可以去到世外桃源吧。   落云向来是最相信容汐的,她擦干眼泪,郑重地点点头。   “奴婢答应姑姑,会好好生活的!”   容汐轻轻拥住她,眼眶有些湿润,唇边却在微笑。   “我们都会有好的未来。”   两个多月后,容汐收到落云从宫外寄来的信。   落云已在温陵城旁边的一处小城定居,并将自己家乡的娘亲也接了过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经营头脑,就按容汐说得盘下了两间铺子收租。   她的铺子旁边临近一家药铺,药铺的先生见她们孤女寡母,对她们很关照,落云闲时便去药铺帮忙,如今也算半个学徒了。   先生有一个儿子,和落云差不多年纪,也在药铺里学经营,每日与落云碰面,很快就熟络了。   那位少年品性正直,待人和善,对落云不错,从字里行间,容汐看出了一丝女儿情思。   得知落云过的好,容汐心里终于踏实。   她在南温最后的牵挂已经了却,三月守孝期也已过,虽然离新帝登基大典的吉日还有二十天,但容汐不准备再等了。   这日,她前去慈安宫,向太后提出辞官归乡之意。   虽然女官辞官,最后要由皇帝决断,但她能走上司宫令之位,是太后的救命之恩在先,教养之情在后,将近八年的主仆之情摆在面前,辞官之际,容汐还是想先在太后处得到首肯。   太后得知她来意,板起了脸。   “容汐,哀家将你培养成才,就是希望你日后协助陛下左右,管教宫人,打理后宫,而如今新帝刚刚继位,你就要辞官?你是何意,是还在因落云之事心有怨念?”   “哀家早已命人将那鲍公公处死,也还了落云自由之身,你假借罪名将落云送出宫去,哀家也默许了,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容汐跪地叩首,“太后误会了,奴婢没有不满,只是辞官之事,奴婢心意已决。”   太后拂袖,隐隐有些怒气道:“你曾向哀家保证,此生护哀家与陛下周全,绝不背叛,今日却要食言?”   “辜负太后和陛下隆恩,奴婢惭愧,但,辞官之事,奴婢心意已决,恳请娘娘开恩,准许奴婢退任辞官。”   容汐再一叩首,姿态低微,但态度坚决,无论太后再说什么,她都是心意已决。   太后像是失望极了,没有同意她的请求,只甩袖进殿,闭门不见,独留容汐一人跪在慈安宫院中。   天色从明亮,变得昏黄,天边的云霞又被黑夜吞噬。   容汐一直跪在院中,不知跪了多久,眼前那扇殿门依旧紧闭。   如果太后不同意,容汐即便去向李庭绪求请,也没有成算。   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容汐只能赌太后对她最后的情谊,赌她心软,等她放手。   日落月升之后,天空中开始下起小雪,簌簌地落在容汐的肩头发间,又化成冰冷的水,浸湿她的衣裳。   容汐孤零零地跪在雪中,慈安宫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靴子踏过雪地的声音渐进,一双明黄色绣着龙纹的锦靴出现在容汐眼前。   李庭绪弯下腰,轻轻拂去她身上的碎雪,对上她的眼睛问道:   “你这又是何必,非要辞官?”   见李庭绪已经得知此事,容汐冻得有些僵硬,仍努力向他一叩。   “奴婢心意已决,恳请陛下和太后恩准。”   李庭绪没有回答,只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脱下,披到她身上。   “朕进殿与太后说几句话,很快就出来。”   容汐以为他这是要同意,进殿是去劝说太后,心中有了些希望。   她期盼着,等李庭绪进殿,又出殿,他脸上带上了一丝温柔笑意。   李庭绪走到容汐面前将她扶起。   “既然不想再做女官,那就换一种方式陪在朕身边吧。”   容汐一愣,李庭绪则握紧她的手。   “从此刻起,容氏退司宫令之位,封为容妃。” 第59章 奇女子   容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锦床上,金丝绣凤的轻纱从床梁坠下,轻纱外是宽敞华丽的宫殿。   记忆停留在雪夜, 李庭绪从太后殿中出来, 容汐满怀期盼地想从他口中听到准许她辞官的话语。   然而,他准许她退司宫令之位, 却又将她封妃。   不知是在雪中跪得太久体力不支,还是被这荒唐消息冲击心神,容汐当场昏了过去。   再醒来, 她就在这宫殿中。   她摸摸身上,衣裳已经被换掉, 布料质地柔软丝滑, 是妃嫔才能穿的高级绸缎。   容汐下意识摸向胸口的玉佩,却摸了个空。   她的玉佩,不见了。   她心中一紧, 急忙掀被下床。端药进来的宫女一见, 忙放下药碗, 扶住容汐道:“娘娘昨日在雪地里跪久了,着了风寒, 还是快快躺下歇息, 奴婢名叫宝珊, 娘娘有事吩咐奴婢去做就好了。”   容汐拉住她,“我之前的衣裳呢, 我的玉佩呢?”   “娘娘如今已是陛下嫔妃, 多得是锦衣华服,不必再穿司宫令的衣裳,至于玉佩……”宝珊面露困惑, “奴婢没看到什么玉佩。”   “怎么会……!”   容汐急忙在殿中找寻一圈,却根本没有玉佩的影子。   没有玉佩,她该怎么回去现代!   容汐努力稳住有些慌乱的心神,对宝珊道:“帮我更衣梳头,我要去见陛下!”   她突然被封妃,玉佩突然消失,这只能和李庭绪有关。   “爱妃找朕有何事?”   容汐前脚话音未落,李庭绪后脚便迈进了殿内。   容汐立刻在他身前跪下,一双眼眸倔强地望着他。   “奴婢恳请陛下收回册封,奴婢身份低微,配不上天子威仪,只求陛下放奴婢辞官归乡。”   “还有,奴婢之前佩戴在身的玉佩,是奴婢过世父母留下的唯一物事,陛下若是知道那玉佩在何处,还请还给奴婢。”   李庭绪背手,低头看向脚边之人,眸中颜色深沉。   “朕觉得配,你便配得上。”   “何况你也说,你父母都不在人世,家乡既然已无亲人,又为何非要辞官归乡?你留在宫中,朕会好好待你,你也不必再任官劳碌,未来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好吗?”   李庭绪弯下腰,轻挑起她的下巴,眯眼盯住她的眸子。   “还是说,你辞官不是为了归乡,而是想去其他何处?”   容汐一滞。   她总觉李庭绪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不甚清晰,所以在试探她。   她按捺住内心慌乱,轻轻避开他的手,伏地叩首道:   “奴婢归乡,只是想过自由生活。而且奴婢对陛下只有主仆之情,没有男女之爱,实在不值得陛下错爱。”   李庭绪轻轻笑了,他将容汐从地上扶起来。   “朕知道你不爱朕,但那又如何?”   他眸中深沉之色略略褪去,泛上温柔流光。他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碎发,微凉的指腹与发丝痴缠,又轻轻地擦过她的耳垂。   “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日子久了,爱情,亲情,都会有的。”   李庭绪不再理会容汐的拒绝和恳求,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叫宫人好好照顾容汐,不得闪失。   而玉佩之事,他闭口不谈。   偌大空荡的宫殿,容汐有些失魂地跌坐在锦榻上,感到力不从心的绝望。   原本的历史记载中根本没有容妃此人,她如今被封妃,历史再次改变,不知会对现代产生多大的影响。   或许唐丽儿的故事都无人在意了,从女官逆袭成宠妃的故事,容汐取代了她,成为主角。   《南温丽歌》这部电视剧是否也会不复存在,那任南逸该怎么办?   他的人生又会被扭曲成何种模样?   容汐不敢想象。   她与任南逸约定回到现代的日子也已经到了,但是她却回不去了。   ————————————————   几日后,慈安宫。   徐婉雁坐在太后身边,手帕掩面,满腹委屈。   “太后,您为何要同意陛下封妃容氏,自从容氏住进了云翠宫,陛下总去云翠宫,而儿臣的玉坤宫,一连冷清好几日了。”   原本有一个唐丽儿就够她烦心,现在又来一个女官封妃,而且还比那唐丽儿得宠多了,徐婉雁感到了危机。   太后同意容汐封妃,一是想把她留在宫中,二是,李庭绪从小到大很少向她提出什么心愿,这次他难得有了喜欢的人,想要她在身边陪伴,太后这个做母亲,就想满足他。   见徐婉雁心有不忿,太后劝慰道:“你也别太计较了,陛下的后宫早晚会有更多人来,你是皇后,该有些气度。”   “正因儿臣是皇后,才更加着急!”   徐婉雁焦眉愁眼,身子倾向太后,低声急道:   “太后您也知晓,父亲将儿臣送进宫,是希望儿臣能为陛下、为徐氏一族诞下皇嫡长子。”   “可儿臣进宫两月有余,陛下还未与儿臣圆房,而容氏封妃不过几日,听闻陛下今夜便要歇在云翠宫!太后您说,儿臣如何能不着急,不计较?”   “如此下去,陛下眼里更没了儿臣,那容妃恃宠而骄,还不踩到儿臣头上来?儿臣这皇后之位还能否稳坐,都未可知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笑道:“雁儿,你多虑了。你是徐氏嫡女,只凭这身份就稳坐皇后之位。至于容汐,她是哀家一手教养出来的人,她是何品性,哀家最了解,她断不会做出僭越之举的。”   见太后如此不痛不痒的态度,徐婉雁更是着急,她起身跪在太后膝边道:   “太后,请恕儿臣说句不好听的,您也是徐氏嫡女,先帝皇后,可那朱贵妃不照样欺负到您头上了吗?”   太后面色一凛,收了笑。   徐婉雁继续道:“更何况容氏出身比朱贵妃更加低贱,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难保不被荣华迷了眼,人心总是会变的,就算她如今不敢僭越,可若日后她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野心膨胀,她定会变成下一个朱贵妃!”   她泫然欲泣:“太后,您真的愿意看到历史重演?徐氏的皇嫡子,要再如陛下那般受尽苦楚,屈居庶长子之下吗?”   徐婉雁心知这话是戳太后痛处,可也只有戳到她的痛处,但能让她居安思危,有所警惕。   果然,太后听罢,神色凝重起来,已然心绪动摇。   徐婉雁乘胜追击,伏在太后膝头,语气带上一丝撒娇的意味。   “姑母,容汐只是个奴才,谁知她日后会不会背叛您,您教养她多年,她之前还不是一意孤行要辞官归乡?而雁儿是您的亲侄女,孰近孰远,姑母最清楚了。”   太后扶额闭目,沉默良久,终是一叹。   她道:“你欲如何做?”   见太后松口,徐婉雁掩住眸中喜色,忙道:   “陛下喜欢容妃,儿臣无法阻拦,儿臣只要她不能诞下皇嗣,便可。”   太后看向她,等她说下去。   徐婉雁压低声音道:“今夜陛下要她侍寝,儿臣便送她一碗“送子汤”,只是这汤药得借太后您的名义去送,容妃精明,若是儿臣去送,恐怕她会起疑。”   太后犹豫半晌,在徐婉雁哀求又带点期盼的目光中,她终是妥协了。   “便照你说的吧,但是,只断子,不要伤她性命。”   徐婉雁乖巧应下。   回到玉坤宫,徐婉雁的婢女金枝很快进殿,偷摸将一包药粉从衣袖中掏出,交给徐婉雁。   金枝:“回禀娘娘,这药连用一月,保管容氏这辈子再无法生育。”   徐婉雁皱眉:“连用一月?陛下今夜就要她侍寝,这药连用一月才管用?太慢了!”   金枝:“这药虽然见效慢些,但毒性弱,除了不能生育之外,不会对身体造成其他损伤,太后娘娘说不许伤她性命,奴婢才选了这药。”   徐婉雁冷声道:“太后娘娘心慈,下不了狠手,正是因为她太过妇人之仁,才会在先帝在世的时候被朱贵妃欺辱!本宫和她可不一样!”   她将药包扔给金枝,眸中闪过冷光。   “换!要毒性强的,本宫要确保她今夜就不能受孕!”   “可是万一……到时候陛下怀疑……”金枝嚅喏道。   徐婉雁笑了,“怕什么?这‘送子汤’是太后送去的,陛下还敢怀疑自己的母亲吗?”   “可咱们违背了太后的意思,太后不会怪罪娘娘您吗?”   “本宫是为了徐氏一族,太后就算一时心软,也终归与本宫同舟,她不会为了一个奴才,把自己的船掀翻。”   “是……奴婢明白了。”   ————————————————   2019年的天气日渐温暖,已是春暖花开的5月。   容汐和任南逸约好5月会回来,可如今5月已过去一半,容汐还没有回来,任南逸不由有些心焦。   他一得空闲,满脑子就是她。   这日,任南逸有时尚杂志的拍摄工作,大片拍摄完成后,稍作休息,还要进行杂志采访,然后整理成文字随同时尚大片一起刊登到下期月刊上。   “任南逸老师,我们可以开始采访了吗?”杂志方的工作人员礼貌敲开休息室的房门。   任南逸收起脑子关于容汐的思绪,点点头,随工作人员去到了采访间。   杂志采访无非就是问一下兴趣爱好,最近的工作计划,和对未来的发展方向之类的,任南逸轻松作答,采访过程气氛和谐,有说有笑。   半个小时后,采访进入尾声。   杂志记者:“好,那我们进入最后一个问题。”   “听说接下来,您饰演男主角的《南温容汐传》终于要开机了,想问任南逸老师对这部剧有怎样的期待呢?”   任南逸愣住,思维停在“南温容汐传”几个字上。   “……南温容汐传?是什么电视剧?”   他从来没听说过,更别提参演。   这下换记者愣了,她笑容中有些尴尬,本着职业精神耐心解释道:   “任老师说笑了,《南温容汐传》原计划去年5月开机,但因为饰演女主角容汐的演员姜晓晓被捕入狱,导致开拍无限延期。直到今年5月,女主角容汐更换为白璐老师饰演,才终于准备开机。”   任南逸茫然,“你在说什么,那不是《南温丽歌》吗,而且已经播完了……”   采访间有些骚动,周围工作人员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看向任南逸的目光中饱含讶异,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记者脸上的尬笑也有点绷不住了,“……南温丽歌是什么?《南温容汐传》讲述的是南温太宗的白月光——女官容汐的故事,容汐从女官逆袭成宠妃,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奇女子呢。”   “宠妃?”   任南逸嘴唇蠕动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霍地站起身,急眼道:“她什么时候成宠妃了,你在乱说什么!”   记者被他剧烈的反应吓到了,下意识自我纠正。   “呃……可能也不算宠妃,因为她红颜薄命,在正式封妃之前就去世了,所以才说她是南温太宗的白月光……” 第60章 救人   记者说的话,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再正常不过,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历史。   只除了任南逸。   采访间的工作人员只见任南逸听完,愣怔在原地半晌, 脸上涌起惊恐和绝望之色, 紧接着像疯了一般冲出了房间。   任南逸回到休息室,翻找出手机在搜索界面输入“容汐”二字。   各种百科瞬间跳出来。   关于她的记载, 不再只有寥寥几句,而是有无数事迹,无数文章, 无数解读。   正如记者所说,她变成了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奇女子。   而她的人生结局, 也不再只是“退司宫令之位”, 这句话有了后续,却是令人绝望的后续。   文献记载:“徽和元年,一月, 容氏退司宫令之位, 受封容妃, 然未及册封大典,容氏病亡。徽和帝痛心缅怀, 追封其为皇贵妃, 谥号敬仪, 以皇贵妃礼遇下葬。”   任南逸面色苍白,手不停颤抖, 手机最终跌落在地上。   朱宇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了, 忙给他把手机捡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扶他坐下歇歇。   “哥、你这是怎么了?”   任南逸揪住他急问:“你还记得的容汐吗?和我一起演《南温丽歌》的容汐,你还记得她吗!”   “南、南温丽歌是啥?容汐?是历史中的容汐吗?”朱宇茫然。   任南逸颓然地松开手, 脚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一切又重演了。   一如一年前那般,除了他,所有人都不记得现实中的容汐。   她在他身边存在过的痕迹,再一次被抹去了。   而且,是比上次更可怕地抹去。   她在古代,死了。   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一声不响地去世了。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任南逸眸中满是血丝,失魂地喃喃自语。   “……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我要救她。”   任南逸一愣,像是迷路的旅人突然找到出路一般,他眸中绝望渐去,重燃了光亮,和疯狂的决心。   “对!我可以救她!”   不顾朱宇阻拦,任南逸什么也顾不上了,头也不回地离开杂志社,立刻开车回家。   进门,他冲进书房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那块与她一对的玉佩。   一尾红鱼静静躺在玉中,按照之前大灵观道长的说法,只有被激发了异能的玉佩才会呈现这种状态。   她可以通过玉佩穿越,那或许他也可以。   任南逸不确定,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他必须尝试。   他从没亲眼见过容汐是如何用这玉佩穿越的,任南逸不得诀窍,只能拿着玉佩瞎弄,各种尝试,但都没有反应。   正当他急得满头冒汗之时,手指正巧擦过那尾红鱼,红鱼动了一下。   任南逸目不转睛,连忙又擦几下,红鱼继续游动,紧接着,他房间里就下起了白雾。   任南逸沿着白雾走,等白雾退开,周围环境已然变样。   欧美工业风的书桌书柜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是古香古色的雕花木窗和檀木桌椅。   任南逸心中欣喜,这应该是到古代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房间是哪里。   房间里没有人,他四处打量,看到妆镜前的玉簪和胭脂,猜测这应该是个女人的住处。   他又在木衣架上看到一件宫装,和容汐以前穿过的很像,但是这件看起来更宽大些。   这是容汐在古代的住处吗?   又好像不是。   任南逸想出门看看,正走到门口,却听外面有说话声传来。   “姑姑,今日在玉坤宫,皇后娘娘说云翠宫的吃穿用度,如今都快赶上玉坤宫了,所以让您削减云翠宫的开支,您没同意,皇后娘娘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   “六局拨给云翠宫的吃用开支皆按妃位规制,并无逾越,而云翠宫多余奢侈之处,是因陛下赏赐多。陛下喜欢赏赐谁,是陛下的事,与规制无关,故而不该削减玉翠宫开支。”   “奴婢知晓,只是……今夜是容妃侍寝,皇后娘娘原本就不高兴,姑姑您又因容妃之事得罪皇后娘娘,奴婢担心皇后娘娘会将您划为容妃阵营……”   “红菱,我只当你是新人,不懂规矩,今日之言,绝不可再提。你记住,身为女官,该按规行事,而不是按阵营行事,不能因心有畏惧,就无视规制,随意更改。”   “是,奴婢记下了……”   那两人说话声渐近,像是要进屋来,任南逸着急忙慌想找地方躲藏,然而这时正巧又有人来,叫住了门外二人。   “见过司宫令,赵尚服请您去一趟尚服局,关于册封大典的准备之事,有些急事需要与您商议。”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门外脚步声渐远,人似乎都走掉了。   任南逸松了口气,脑中立刻开始分析刚才得到的信息。   那个被唤作司宫令的人,听声音并不是容汐,估计是下任司宫令谢蘅。   那么,他现在所在房间,应该是谢蘅的住处,也是容汐之前的住处。   而她们口中的容妃,就是容汐,现在住在云翠宫。   还有两个最重要的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好消息是,他现在穿越过来的时间点,容汐还活着。   坏消息是,她今夜要侍寝。   任南逸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攥紧拳头,时间不多了,他要在她被那个狗皇帝玷污之前,带她走。   看看自己身上的现代衣装,这幅打扮肯定走不出去,任南逸心中盘算一下,盯上了木衣架上的宫装。   谢蘅回到毓秀馆时,天色已经暗了。   进了屋,她总觉得屋里好像少了什么,仔细打量一番,才发觉是木衣架上的宫装不见了。   谢蘅讶异,她今早明明将洗好的宫装挂在上面的。   难道是被红菱收进了衣柜?   谢蘅打开衣柜,还是没有找到宫装,却又发现衣柜中毛绒斗篷也不见了。   夜色中,一个身材高大身披斗篷的宫女,正沿着宫墙,迈着小碎步前行。   南温正值隆冬,天气寒冷,宫女穿斗篷御寒也属正常,只是这位宫女裹得实在严实,他低着头,斗篷帽檐将脑袋也遮得一丝不漏。   任南逸庆幸谢蘅是位身材微胖的女士,她的衣服尺码比较大,他勉勉强强能穿上,就是裙摆短了点,只到小腿。   为了遮挡破绽,也为了盖住一头短发,任南逸只得从衣柜里偷了一件斗篷。   任南逸在心里默默对谢蘅女士道了几句抱歉,加快脚步往皇宫南边走去。   他这身装扮借夜色掩饰,远看还能浑水摸鱼,但如果近处遇见人,肯定会露馅,所以很难靠近云翠宫。   任南逸觉得最好能弄到一套宫廷侍卫的衣服。   以前拍《南温丽歌》的时候,影视基地的皇宫是仿照南温皇宫而建,他记得类似侍卫署的地方是在皇宫南边。   侍卫甲跟同僚换了班,溜达到卫署偏房外的茅厕,准备撒个尿回屋休息。   这个时间,侍卫们要么正在上岗值守,要么已经下班回屋,偏房外静悄悄的,除了他,没别人。   侍卫甲哼着小调撒完尿,刚准备掖裤子,余光就瞥见茅厕外似乎有一宫女装扮的身影。   侍卫甲脸上一红,这咋还有宫女跑这偷看男人上茅厕呢。   他背着身赶紧掖裤子,然而那宫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对不住了,兄弟。”宫女发出低沉的嗓音。   侍卫甲一愣,不待他反应,身后之人已经一掌劈中了他的后脖颈。   侍卫甲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任南逸甩甩胳膊,轻舒一口气,看来多跟警察老哥练练散打是有用的!   换上侍卫衣服,任南逸终于行动自如,他抓紧时间赶去云翠宫。   等他找到云翠宫的时候,宫门外围了挺多人。   任南逸躲到宫道十字路口处的朱门后面偷望,只见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被一堆宫人簇拥,正从步辇上下来。   任南逸啐了一口,这就是那狗皇帝真人?   人模狗样,衣冠禽兽!   不过看样子他没来晚,狗皇帝也刚到云翠宫,容汐暂时还安全。   这时,又有三两宫女从另一边过来,首当其冲那人手上好像端着一个锦盘,上面摆着什么赏赐似的。   锦瑟走到李庭绪面前,屈膝一礼。   “奴婢锦瑟给陛下请安。”   李庭绪识得她是太后身边的人,便问:“太后有何事?”   锦瑟将手中锦盘举至额前,恭敬道:“太后听闻容妃娘娘风寒初愈,身子尚虚,今夜又要侍候陛下。太后体恤娘娘辛苦,便叫奴婢送来进补汤药。这汤药里加了红枣桂圆和栗子熬制,既是补血养身,又有祝愿陛下和娘娘早立贵子之美意。”   李庭绪微微一笑,“太后有心了,送进去吧。” 第61章 围困   任南逸远远瞅着云翠宫门口的动静, 他听不清那个宫女和狗皇帝说什么,只是看见狗皇帝听完挺开心了,嘴巴都咧开了。   宫女和狗皇帝一起进了云翠宫, 宫女又很快出来, 她手上的锦盘没了,看样子是给容汐送了东西。   云翠宫的宫门被关上, 门外宫人很快散去,只留下两个侍卫值守在门口。   任南逸觉得可以动手了。   他一人打俩倒也不一定打不过,但是一定会闹大动静, 如果引来更多侍卫就不好了。   任南逸飞速盘算,决定调虎离山, 逐个击破。   他摸摸口袋, 穿越时太着急,他也没准备什么秘密武器,不过好在手机还是随身携带了。   嗯, 能派上用场!   夜色静好, 两个侍卫如青松般伫立在宫门外, 宫灯幽幽,宫道寂寂。   突然, 隐约有活泼吵闹的歌声飘来, 将这幽静打破。   “葫芦娃, 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 风吹雨打都不怕, 啦啦啦啦……”   “妖精放了我爷爷!”   两个侍卫一皱眼,面面相觑。   何人如此大胆,夜半宫中喧哗, 唱得什么乱七八糟,吵到陛下怎么办!   侍卫丙对侍卫乙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卫丙循着声音摸到宫道十字路口处,发现地上有个黑色的铁块,歌声就是从铁块里传出来的。   侍卫丙纳闷,铁块怎么会唱歌?   他小心翼翼地将铁块捡起,不知碰到什么机关,铁块突然发亮,居然有人脸露了出来。   侍卫丙吓坏了。   这玩意是什么法器,还能把人关在里头?!   抓住侍卫丙分神的时机,任南逸从朱门后一个健步冲出来,一掌劈了过去。   手机啪嗒掉在了地上,侍卫丙哐当晕倒在地。   二杀!   任南逸赶紧把音乐关掉,收好手机,将侍卫丙拖到朱门后的阴影处掩藏。   侍卫乙见侍卫丙半天没回来,正担心,就瞧见一脸生侍卫走了过来。   “咳,那个,他有事要离开一会儿,我来顶替。”任南逸指指侍卫丙的位置。   “是吗……我怎么感觉在卫署从没见过你。”侍卫乙皱眉,有些犹疑。   任南逸见这人不好骗,也懒得耽误时间。   他拿出演技,先是露出单纯憨厚的笑容走进两步,“大哥,我新来的……”   紧接着他画风一转,笑容僵住,目露惊恐地指着侍卫乙后方道:“妈呀,那是什么!”   侍卫乙一愣,下意识回了头。   任南逸一个手刀飞了过去。   三杀!   ————————————————   宫门厚重,掩盖住许多声音,宫门外发生的小动静并没有被宫内之人察觉。   寝殿内的宫人都被挥退,殿门被关上,殿内便只剩容汐和李庭绪二人。   容汐望着向她走来的李庭绪,后退了两步。   “陛下,奴婢今日来月事了,身子不方便。陛下还是早点歇息吧,您睡床,奴婢睡榻。”   自从封了妃,李庭绪日日都来云翠宫,之前因为容汐风寒未愈,他便只来看望她,并不留宿。   而今日她病症刚好,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她侍寝。   或许在他心里,认为只要霸占了她的身子,就能霸占她的心。   听她自称“奴婢”而非“臣妾”,李庭绪的唇边逸出一丝苦笑。   “你还是不愿意改口?”   他再瞧她一身装扮,朴素的衣裙配朴素的玉簪,一如任司宫令之时的打扮。   这些日子他赏赐给她金钗翠羽、珠环宝珰,她一个都不戴,人如一株清净素雅的玉兰,与这金碧奢华的宫殿格格不入。   容汐平静地看着他:“奴婢说了,奴婢对陛下只有主仆之情,没有男女之爱。”   李庭绪像是听够了这句话,他脸色变得阴沉,快步向容汐靠近。   “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李庭绪一贯冷静的眸中隐隐透出些急迫的怒意,言辞却未自称“朕”,仿佛又回到了二殿下的身份。   “是因为我残忍?”   “我杀人,弑兄,让病重的亲父悲痛而亡?”   他一步步逼近,容汐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被他逼到床边,退无可退。   他轻笑一声,“我知道,我做的事情,瞒不住你。”   “那夜在演武场,有人偷听了我和陈远说话,陈远前去捉拿,却失败了。他向我报告,说刀上有血,那人却凭空消失。”   李庭绪抬手抚上容汐的肩头,正是她那夜受伤之处。   “我问过宝珊,她替你更衣时,看到你肩头有一道浅淡的伤疤,那伤疤,是因为陈远的刀,对吗?”   被李庭绪围挡在他和雕花木床之间,容汐无路可退,只能后背紧抵住床架,上面精细的雕花硌得她生疼。   上次李庭绪质问她辞官究竟想去何处,她就料到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他知道那夜凭空消失的人,是她。   既然知道她会“妖术”,还要封她为妃,如今又告诉她这些,容汐不懂他的意图。   她问:“所以,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或许对很多人都残忍过,但对你,我从来没有。”   “事关妖术,陈远一直想要追查那夜之人,我制止了。”   李庭绪贴近她,他深邃的眼眸中,那些长久隐藏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情感和欲望,正翻腾而上,汹涌又热烈。   “因为,我爱不爱你,和你会不会妖术,无关。”   容汐垂下眼帘,不想被他眸中的浪潮淹没。   李庭绪抬手,他的手指微凉,温柔又有力地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眸只能看向他。   “所以,你不能爱我吗?”   他声音低沉而轻柔,如情人细语,缠绵在她耳畔。   容汐再次转开目光,避开了他手指的触碰。   李庭绪很失望:“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想要逃离我,逃离母后。”   他松开了手,看向床头桌案上放着的瓷碗,是锦瑟送来的汤药。   “即便你变了,母后却还是挂念你。”   李庭绪端起瓷碗,手执汤匙轻轻搅动碗里的红枣,桂圆,栗子。   他笑了,像是调整好了心态。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终究是要留在朕和太后身边。太后祝我们早生贵子,朕也向你许诺,朕会对你好,也会对我们的孩子好。”   他盛起一勺汤药,送到了容汐唇边。   ————————————————   与此同时,云翠宫外。   任南逸把侍卫乙拖到角落藏好后,他整整衣服,装出严肃模样,敲响了云翠宫宫门。   夜深人静,李庭绪不准人进殿打扰,云翠宫的宫人被遣散回屋,寝殿外只留一个公公值守,等一个时辰再和其他宫人换班。   这公公刚掩嘴打了个哈欠,就听见宫门外有人敲门。   他走到门口,打开一道门缝,探头一看,门外是个侍卫。   “这么晚了,你来云翠宫做何?”公公问道。   任南逸一揖,一脸正气道:“小人求见陛下,有要事汇报。”   “陛下歇息了,不许人打扰,不管你有何事,都等明日再见陛下吧。”   公公说罢就欲关门,任南逸赶紧伸腿抵住门。   公公瞪眼:“你做何?”   任南逸故技重施,立刻作紧张貌,指指他身后低声道,“有刺客!”   古代人还是单纯好骗,公公一听,立刻回了头,任南逸立刻完成四杀。   任南逸把公公往边上轻轻一放,关上宫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寝殿门口。   透过纸窗,殿内的烛光映出两个人影,一个人影高大,一个纤弱。   高大的人影贴近纤弱的人影,似乎想喂她吃什么东西,纤弱的人影在拒绝,想离开,但高大的人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不许她走。   任南逸一看,火气就上头。   妈的,狗皇帝霸王硬上弓!   他一脚踹开殿门,响声惊动殿中人,李庭绪和容汐都转头去看,一个气势汹汹的侍卫闯了进来。   容汐一眼看清侍卫长相,瞬间愣在当场,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李庭绪则皱眉,冷声质问:“你是何人,胆敢闯进嫔妃寝宫!”   “老子是警察!来抓你这个强.奸犯!”   任南逸冲上前,一脚踹翻李庭绪手里的瓷碗,将容汐拉到自己身后。   李庭绪也愣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侍卫,当着皇帝的面抢他老婆?   看看地上一地碎瓷和药汤,他很快回神,面上涌上恼怒,反应迅速地挡下了任南逸的攻击。   “大胆逆贼!”   任南逸刚才为了把容汐拉到自己这边,错失了李庭绪愣神的好机会,没能完成五杀。   见李庭绪开始反抗,任南逸急忙将容汐推到旁边安全地带,准备好好和这个狗皇帝干一架。   然而这一架,任南逸只抱着打晕了事的心思,李庭绪却起了杀心。   两人目的不同,下手的轻重就不同。   任南逸不想杀人,所以不曾攻击致命位置,而李庭绪则处处都袭向要害,所以他很快占了上风。   任南逸虽身携佩刀却不用,李庭绪瞥见他腰间佩刀,眸中闪过冷光,趁他不备,抽出了刀,转刃向他喉咙砍去——   刀刃挥到半空却停下了。   李庭绪不敢置信地看向用手抓住刀刃的容汐:“你做什么!”   “不要伤害他!”   有血顺着刀刃流下,然而容汐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满目焦急地望向他,李庭绪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任南逸看见她的手在流血,眸中又惊又痛,瞬间愤怒暴涨。   趁李庭绪此刻分神,他抄起手边的木凳往他后脖子上一砸,李庭绪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任南逸扔下木凳,跑到容汐身边,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的手。   刀刃割伤了她的手心,鲜血直流,任南逸双眼通红。   “我没事,皮肉伤罢了。”   容汐掏出手帕想要包扎,任南逸从她手中夺过手帕,动作笨拙又温柔地给她包扎好,然后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抱紧她。   容汐也伸手回抱住他,靠在他温暖的胸口,她这些天来第一次感到踏实。   “你怎么来了?也是通过玉佩?”   容汐想起来,他有对佩的另一半。   任南逸将脸埋在她的发间,点点头。   “你不回来,我就来找你。”   “而且有人要害你,我必须来救你。”   容汐皱眉,“害我?”   “嗯,历史又被改变了,说你被封妃,却在册封大典之前就病逝了。”   任南逸抬起头,摸摸她的脸颊,虽然又消瘦了些,但是并无病态。   “你好好的,怎么会病逝?一定是有人害你!”   拍了《南温丽歌》之后,任南逸也算熟悉宫斗套路了,有些妃子为了争宠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任南逸轻轻抚开容汐微皱的眉心,亲吻她的额头道:“我现在就带你走,永远离开这里,以后有我在你身边,谁都不能伤害你。”   容汐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的玉佩不见了,所以一直走不了!”   她看了眼晕倒在地的李庭绪,“可能是被他拿走了。”   她这几日无数次向李庭绪问起玉佩,李庭绪从不正面回答她,容汐更加觉得玉佩是被他拿走。   她稍稍挣开任南逸的怀抱,蹲在李庭绪身边,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没有找到她的玉佩,不知道是被他藏到了何处。   任南逸把她拉起来,掏出了自己怀中玉佩。   “没事,用我的!”   他猜到容汐一直不回来可能是玉佩出了问题,所以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找到她,然后用自己的玉佩带她离开。   容汐又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庭绪,对任南逸说:“还是把他扶到榻上,我们再离开吧。”   “管他作甚,他没死,只是晕了!”   即便刚才愤怒暴涨,任南逸也没有砸他要害。   不能杀人,这是他的底线。   “他……”   容汐轻叹,他对她的感情是无罪的,她虽不爱他,但也并不恨他。   “……就当是这些年主仆之情,最后的告别吧。”   见她眉心又皱了起来,任南逸一叹,妥协了。   “好吧,听你的。”   等把李庭绪安置好,宫外已经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不惊动禁卫来护驾。   但是无所谓了。   任南逸拿出玉佩,一手将容汐揽在怀中,一手滑动了玉佩机关。   一切,都结束了。   白雾聚,白雾散。   华丽的宫殿消失不见,任南逸回到了现代的家中。   然而,却只有他一人回来,怀中空空荡荡。   任南逸一愣,急忙又滑动玉佩穿了回去。   回到刚刚离开的宫殿,果然,容汐被留在那里,没能和他一起穿越回现代。   他急问:“这怎么回事?”   容汐紧锁眉心:“大概是因为灵鲤玉只能和宿主产生联结,你的玉佩宿主是你,没办法带除你之外的人穿越!”   外面的脚步声此时已经闯进了玉翠宫,正在包围寝殿。   容汐拽住任南逸的手,急得慌了神:“没时间了,你先回现代,我再想办法!”   “不行!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宫殿里因打斗而满地狼藉,李庭绪又昏迷不醒,如果他此时独自逃走,外面的禁卫一定会拿容汐是问!   任南逸历史知识再少,也知道打伤皇帝是何等罪过,外面那些禁卫说不定能当场要了她的命!   这时,陈远已经带着一队禁卫闯进了殿内。   看这满地狼藉,再看昏迷在榻的君王,陈远当场惊怒,拔刀指向殿中二人。   “容妃娘娘!陛下对您万般宠爱,您却勾结贼人,重伤陛下,臣今日定要替陛下捉拿妖人!”   演武场那夜之后,联系曾经的妖女之事,陈远便对容汐产生了怀疑。   因为或许涉及妖术,陈远觉得有必要追查此事,但李庭绪不准,他只得作罢,可心中对容汐的怀疑并没有减少。   今日一见这等场面,他更觉陛下实在大意,这女子分明有问题,不能再放过了!   任南逸挡在容汐身前,怒目而视:“人是我打的,和她无关,你要抓,就抓我!”   “哼!不必废话,你和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陈远朝身旁禁卫一挥手,“拿下!”   兵荒马乱之中,容汐和任南逸被禁卫强行分开   任南逸想反抗,可他一人无法抵抗一众手持武器的军人,只能被团团围住。   他见容汐被禁卫钳住双手拖走,心中万分焦急,便拿起佩刀想冲出包围 ,禁卫瞬间警惕,也举起了武器——   被带离寝殿前的最后一瞬,容汐看见禁卫的刀刺向了任南逸。   她瞠大双眸,拼命挣扎,却再无法伸手抓住刀刃。   她的眼前,只剩一片红色。 第62章 再见   满地的红色, 整个宫殿都被血淹没,坠入地狱。   “……!”   容汐惊醒,蓦地从床上坐起来。   眼前的宫殿安静明彻, 没有血, 也没有任南逸。   这里不是云翠宫,容汐不知道这是皇宫何处。   她只记得那晚她被带离云翠宫时, 禁卫的刀刺中了任南逸,她拼命想挣脱禁卫的钳制,禁卫大概觉得她不好控制, 就把她敲晕带走。   再醒来,她就在这个陌生的宫殿中。   窗外天色明亮, 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不知道任南逸如今是生是死。   一想到那夜的血色, 容汐仿佛无法呼吸。   她慌忙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 踉踉跄跄地奔向殿门。   厚重的殿门被从外面锁住, 容汐用仅剩的力气推门拍门, 门打不开,外面也没人理她。   没人理她, 她便一直拍门喊叫。   她不能放弃,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   直到手心拍得通红, 嗓子变得沙哑,殿门终于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顺着门缝延展开去, 李庭绪走了进来, 殿门又重重关上,光也重新挡在了门外。   容汐拽住他的胳膊,脊背紧绷, 眼睛紧盯着他。   “他呢?”   李庭绪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脸色不好,不知是因为打斗受伤,还是被容汐气得。   与容汐对视半晌,他才冷冷开口。   “他没死,在牢里。”   容汐紧绷的脊背松懈了下来,她松开手,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   李庭绪问:“你辞官,就是为了去找他?”   从昨晚她不惜受伤也要救他那一刻,李庭绪就猜到了。   容汐没有否认:“是。”   “那朕杀了他,你是不是就能安心留在朕身边了?”   “陛下若杀了他,奴婢也会死在你面前。”容汐回答的坚决。   李庭绪眸中涌上怒意,“你威胁朕?哼,既然你无论如何都要离朕而去,那不如将你二人都杀了。”   他得不到她,那就毁掉吧。   “陛下您误会奴婢的意思了。”   容汐跪下,叩首道:“时至今日,奴婢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或许陛下也早已猜到大概。”   “奴婢确实可以凭空消失,凭空出现,但不是因为妖术,而是因为那块玉佩,就是奴婢向陛下提起过的,那块丢失的玉佩。”   “奴婢每次消失,会去到异世,那人,便是奴婢在异世遇到之人,他救过奴婢性命,是奴婢的恩人。”   容汐抬眸望向李庭绪,像是下定了决心,找到了出路,她不再慌乱,目光变得平静而坚定。   “他打伤陛下,奴婢替他赎罪,只要您放了他,让他回到他的世界,奴婢承诺,再也不去找他。”   她一顿,用郑重的语气道:“此生,臣妾是陛下的容妃,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她加重了“臣妾”二字,李庭绪眸中微澜,似有所动。   权衡半晌后,他问:“你不去找他,不见得他不来找你。”   李庭绪见那男人宁死不屈的模样,显然不会轻易对容汐死心。   “陛下,臣妾有办法让他再也不会来找臣妾,只是您得先告诉臣妾,那块玉佩,是在您那里吗?”   李庭绪眯了眯眼,他明白自己对她太心软。   身为皇帝嫔妃,她明明已经犯下死罪,可他还是想相信她最后一次。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勾玉形,血玉成色,一尾红鱼坠于玉中。   “是这块吗?”   那夜在慈安宫,她晕倒之后,他抱她回到寝宫,她身上的宫装被雪水打湿,婢女替她更衣的时候,李庭绪看见了这块玉佩。   他觉得这玉成色古怪,让他想起以前在芜州时,曾偶然听一位云游道长讲过的鬼神传说。   那位道长的传说故事里,说成色如一尾红鱼游于玉中的勾玉,有大异能。   李庭绪怀疑这玉与容汐凭空消失有关系,他便私自留下,没有还给她。   他私下也研究过这块玉佩,但并没有再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容汐看向他手中玉佩,眸中闪过果决。   “是,您将这玉佩击碎吧。”   “玉佩破碎,臣妾便再无法去到异世。”   “……然后,请陛下准许臣妾最后再见他一面,劝他离开,只要他回去异世,便再也回不来了。”   ————————————————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将他落魄的身影拉长。   容汐在牢中见到了任南逸,他肩膀被刀砍伤,伤口处简陋地缠着破布,透出血色,身上其他地方似乎也受了许多小伤,衣服上血迹斑斑。   原本眉眼桀骜、总是神采奕奕的男人,此时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坐在干草堆上,虚弱地倚靠着粗糙斑驳的石墙。   容汐眸中一黯,心中钝痛。   听到门外响动,任南逸抬头,一见到她,他眸中瞬间燃起光亮,苍白的面容顿时就有了笑容。   他努力站起身想奔向她,可动作牵动伤口,新鲜的红色又渗了出来。任南逸脚步不稳,容汐急忙搀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坐下。   打开牢门的狱卒已经离开,牢房中只剩他和她。   容汐红了眼眶,“你是傻子吗?”   “受了伤,为什么不穿越回去治疗?”   玉佩还在他身上,他若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这间牢房根本困不住他。   任南逸抬起未受伤的胳膊,将容汐揽进他怀中。   “没见着你,不知你安危,我怎么走得掉。”   容汐的眼泪掉进他的怀中,她闷声道:“现在见着了,我好好的,你先回去治伤,好吗?”   任南逸摇摇头,“你不能和我一起回去,我不放心,万一那狗皇帝要治你罪……”   “我能来狱中见你,就证明他不会伤害我,所以你先回去治伤,我想办法从他那里拿回玉佩,立刻就去现代找你。”   “你要是还不放心,等你治好伤,也可以随时再来救我,总好过在这牢中干耗,不是吗?”   任南逸皱眉思量,理智上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情感上还在犹豫。   容汐从他怀中抬起头,双手捧起他的脸,四目相对。   “南逸。”   这是她第一次如情人般唤他的名字,任南逸微愣,心中瞬间就变得无比柔软。   容汐深深地注视着他,认真道:   “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我,这次就听我的好吗?”   “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去现代找你。”   任南逸与她对视,半晌,终于缓缓点了头。   他哑声道:“好,我听你的。”   “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小心,千万不要再被人害了。”   他想起之前听到谢蘅和婢女的对话,提醒道:“那狗皇帝的皇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对你不满,你要提防她!”   “嗯,我会的。”   任南逸再次拥住了她,紧紧拥住她。   “下次,就算把皇宫炸了,我也要带你走,等我。”   容汐知道,没有下次,她也不会再等到他。   她忍住眼泪,藏起眸中哀伤,冲他露出一个了微笑。   直到任南逸滑开玉佩机关的一瞬,她突然倾身吻住他的唇,泪水也一起滑下,是苦涩的味道。   “我会去找你的,你一定要,记得我。”   任南逸一愣,察觉出不对劲,伸手想要抓住她,可白雾已经弥漫,唇上的温热和柔软不见了,他手中也抓了个空。   白雾中,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任南逸突然感觉头痛欲裂,有重要的东西正从大脑中抽离,是她的音容笑貌,是她和他的过往,是她的一切。   他拼命想要挽留,可那一切都如指间流沙,他什么都抓不住。   等白雾退去的时候,任南逸茫然地站在公寓的客厅。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一身古装,一身血迹,肩上伤口疼得厉害,可却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受伤。   只是心口,正莫名感到绝望。   他好像丢失了重要之物,再也找回不来了。   ————————————————   从狱中离开,容汐回到她之前被关押的偏殿,桌上是破碎的玉屑。   她的玉佩,已经四分五裂,玉中血色不再汇成红鱼,而是变回原本红霭之态。   之前情人节那日在大灵观,明真道长给她看的那卷古籍抄本,容汐只给任南逸讲述了一半内容,还有一半,只有她自己知道。   剩下那一半说得是,灵鲤玉一旦破碎,便无法再使用异能。   又因灵鲤玉是雌雄共生,其中一块破碎,另一块便无法与它感应,只能供宿主回到原来的时空中,却不能再穿越其他时空。   所以任南逸此次回去,便再也无法穿越了。   同时,雌玉被毁,雄玉回到原本的时空后,因为无法再与雌玉感应,时空之间的记忆关联也无法再维持。   因此,她在现代留下的痕迹将会消失,所有人都不会记得她,包括任南逸。   她只是历史中的人物,一切都回到正常的轨迹中去。   而任南逸来过南温的痕迹,也会消失,所有人都不会记得他,但不包括容汐。   雌玉破碎的那一刻,它所蕴藏的记忆就此停滞,不消不长。   容汐作为雌玉宿主,得以保留碎玉中的记忆。   她依旧会记得他,记得过往发生的一切。   这对她而言,就是莫大的幸运了。   之前在李庭绪面前,他宁愿杀了她,也不会放她和任南逸在一起。   如果想让他放过任南逸,容汐只能答应他永远留在宫中,永远离开任南逸。   可任南逸不可能扔下她独自逃走,就算他为治伤离开一时,也一定会再次穿越来救她。   到时万一他再被捉住,李庭绪一定会杀了他。   她心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然是死局。   若想解局,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容汐才下定决心,选择这样的办法。   如今她玉佩已碎,无法穿越,而任南逸也已经回去现代,将她遗忘,可谓“置之死地”。   接下来,就是“后生”。   容汐将桌上碎玉仔细收好,眸中的悲伤逐渐被坚定取代。   她答应他,一定会去现代找他。   她答应他,以后的七夕都一起过。   这次,不能再食言了。 第63章 离宫   由于任南逸的存在已经从南温其他人的记忆中消除, 所以那晚云翠宫之乱的经过也被改变,变成一名刺客欲行刺圣上,容妃为保护圣上, 以手抵挡刺客刀刃, 因此受伤。后禁卫及时赶来,将刺客逮捕, 刺客行刺失败,最终死于狱中。   在这次事件中,容汐不再是勾结贼人的妖妃, 而变成了护驾有功的忠臣。   李庭绪对她既感动又心疼,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玉翠宫, 也不着急让她侍寝了, 只让她先安心养伤。   他大概觉得她既然能舍身救他,那一定是心慕于他。   既然是两情相悦,那等她养好了伤, 洞房花烛, 春宵帐暖, 一切都不迟。   这正如了容汐的意。   她面对李庭绪时乖巧温顺,穿戴上他赏赐的华裳金钗, 陪他用膳闲聊, 安抚住他的情绪, 暗中则想办法让伤口恢复的慢些,拖延时间。   她受伤之后, 除了李庭绪的赏赐, 太后那边也常赏赐她各种伤药补品。   因为任南逸的提醒,她便对各种吃用赏赐格外警惕。   任南逸说,历史记载她在册封大典前病逝, 现在离册封大典只剩十日,而她除了手上受伤,身体都很康健。   若是“病逝”,那只可能是被人下毒“病逝”。   所以为防万一,容汐每日吃食从不叫尚食局送,只在云翠宫开小灶自给自足。   对于送进云翠宫的各种吃用赏赐,她表面上千恩万谢,私底下从来不用,并且会暗中试毒调查,想知道究竟是谁对她心怀歹意。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只有查出凶手,她才能既躲得过明枪,也防得住暗箭。   很快,她便从太后送来的补药中发现了异样。   容汐将少许补药掺进鱼食,撒入院中鱼池,一夜过后,一池小鱼都翻了肚皮,浮在水面。   她立刻请李庭绪来云翠宫坐坐,瞧瞧这一池死鱼。   李庭绪惊怒,即刻请太医辨查补药成分。   太医说,补药里掺了避孕堕胎的药方,但是掺入剂量过大,导致毒性过强,人若服用,轻则落下病根,无法受孕,重则伤及性命。   李庭绪难以相信太后会对容汐心怀杀意,其实容汐也不相信这是太后的意图。   太后若真不想留她,当初她要辞官,太后没理由不同意。   她倾向于是有人借太后之手杀她,因为那人知道以太后之名送来赏赐,她会降低戒心,而且就算出事,太后既是挡箭牌又是保命符,李庭绪不敢重罚。   既能借太后之名,还能让太后回护之人,容汐猜到是谁了。   她微微一笑,对李庭绪道:“陛下常来云翠宫,倒是冷落了玉坤宫,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一人独占陛下。”   李庭绪一听,便明她言下之意。   他脸色微沉,将她轻轻拥进怀中。   “是朕疏忽了,朕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   从那之后,慈安宫再无补药送来,李庭绪还单独安排了几个司膳专门负责云翠宫的膳食,严格检查,确保安全。   对于徐婉雁,如容汐所料,碍于太后的面子,李庭绪没有对她进行明面上的惩罚,至于私底下如何,容汐就不知道了,她也不关心了。   容汐计划在册封大典前离宫,所以李庭绪后宫的是非很快就与她无关,如今只要确保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给她投毒就足够了。   离宫后,她要去寻找那位大灵观的师祖,圆寂道长。   按那卷古籍记载的时间,圆寂道长是与容汐同时代的人。   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穿越回现代的办法。   容汐没有十足把握,但这是眼下唯一的路。   只要有一线可能,她就要去尝试。   至于离宫的办法,既能顺利出走,又能让李庭绪不捉她回来,容汐心里有了想法。   只是此计,需要一人协助于她。   于是这日,容汐去了丽春宫。   丽春宫,是丽嫔的住处。   见容汐登门来访,唐丽儿很惊讶。   她有一阵子没见过容汐了,之前被贬教坊,她没机会见到她。   如今二人都成了李庭绪的妃嫔,容汐是妃,她是嫔,一如做女官的时候,容汐永远压她一头。   唐丽儿心有不甘,自然也不会想见容汐。   她俩之间没有愉快的过往,她原以为容汐也不会想见她,可容汐此番前来,却是笑着脸来的。   “好久不见。”   容汐微笑着上前,“如今你我都是陛下妃嫔,就是一家人了,本宫该与丽嫔妹妹多走动,多亲近。”   唐丽儿眸中诧异,又略带警惕和畏惧。   她不知容汐是何意图,但还是老老实实向她行了礼,僵硬扯笑道:   “容妃娘娘说得是,臣妾之前未去云翠宫请安,是臣妾马虎了,还请娘娘赎罪。”   容汐微扬眉梢,许久不见,唐丽儿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些。   大概在教坊的经历总算磨掉她一些脾性,再加上她现在虽然受封丽嫔,但李庭绪很少来丽春宫,徐婉雁又看她不顺眼,没少给她穿小鞋。   容汐猜她过得不太好。   无人疼爱,谨小慎微的活着,眼里才会生出畏惧,嘴上也懂了规矩。   容汐笑道:“无妨,前些日子本宫养伤,也无暇招待妹妹,这两日伤势渐愈,本宫闲得无聊,来找妹妹聊聊。”   “啊……是,天气寒冷,娘娘随臣妾进殿坐坐吧。”唐丽儿不得不答道。   容汐满意地点点头,临至殿门,她挥退了要跟进殿侍候的宝珊和丽春宫婢女。   “本宫与丽嫔娘娘说些体己话,你们便在殿外候着吧。”   婢女应声退下,待殿门合上,终于只剩她和唐丽儿二人了。   容汐收了脸上的假笑,恢复成她一贯的面无表情。   她随意打量了几眼丽春宫的寝殿,因为李庭绪来得极少,丽春宫的赏赐也极少,这里与云翠宫相比,着实简陋朴素太多。   唐丽儿见她收了笑,心中明白她定不是来找她闲聊的,不由有些紧张。   反正皇后每次来找她都没好事,唐丽儿心知以前还是女官的时候,她得罪过容汐很多次,她害怕容汐如今是来报复她的。   容汐看出她的畏惧之色,便道:“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那……您来找臣妾,是有何事?”   “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唐丽儿一愣,“什么忙?”   容汐会请她帮忙?奇怪。   唐丽儿虽然不想承认,但如今云翠宫的盛宠和丽春宫的冷清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清醒。   李庭绪虽然信守诺言把她留在他身边,但他并不爱她。   李庭绪爱的人,是容汐。   容汐如今荣宠,她想要什么,李庭绪都能给她。   而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嫔,又能帮上宠妃什么忙呢?   容汐开门见山道:“我不想封妃,我想离宫,所以请你帮我。”   唐丽儿更愣了,不知是该惊讶于前半句话,还是该惊讶于后半句话。   半晌,她才道:“……你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容汐平静道:“你若是告诉陛下,那我只能一辈子留在宫中,永远是踩在你头上的容妃。陛下宠爱我,就不会宠爱你。”   “但你若是帮我离宫,没了我,陛下的爱或许就能分给你了。”   唐丽儿眸光微动,心中的执念被拉扯,在生长。   容汐说得没错,只要容妃在,她或许永远得不到李庭绪的宠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只能一辈子待在这犹如冷宫的丽春宫。   “你不是一直想得到陛下的爱吗?这是难得的机会。”   “我得到我想要的自由,你得到你想要的爱,我们互惠互利,不好吗?”   容汐走近唐丽儿,她清楚唐丽儿心中对李庭绪的执念之深。   只要能得到他的爱,她可以做尽疯狂之事,杀死李庭昭是个开始。   有了开始,就没有尽头,只会越陷越深。   所以,她笃定唐丽儿会帮她。   而且,她的计划,也只有唐丽儿能帮上忙。   唐丽儿低下头,面容隐于日光之外的阴影中。   沉默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眸中欲望流转,战胜了一切。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   三天后,夜。   容汐刚被宝珊服侍着换上寝衣,宫门外便来报,说丽嫔娘娘求见。   宝珊问容汐:“娘娘要歇息了,奴婢去回绝了丽嫔娘娘吧,让她有事明日再来。”   容汐摆摆手,笑道:“无妨,让她进来吧,本宫现在还不困,正好也想和她聊聊天。”   宝珊应下,很快将唐丽儿请了进来。   唐丽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婢女。因为外头夜深寒冷,两人都身披斗篷。   唐丽儿抬着头,能从斗篷帽檐下看见容貌,身边的婢女恭顺地低着头,帽檐将脸挡得严严实实。   嫔妃出宫串门,带个婢女很正常,未有任何人起疑。   两人一进殿,容汐便挥退了殿中婢女,但并未叫唐丽儿身边的婢女离开。   等殿中没了其他人,唐丽儿关严殿门,才对那婢女点点头,让她摘下斗篷。   婢女露出脸来,她并不是唐丽儿身边的贴身婢女菊儿,而是一个生面孔。她面色十分憔悴,像是重病缠身。   唐丽儿对容汐道:“合适的人选,我帮你找来了,她叫绫月,你提出的交换条件,她愿意接受。”   容汐的计划第一步,是让唐丽儿帮忙去外教坊找一位“条件合适”的女子。   唐丽儿在外教坊待了几个月,深知那处遍地都是身世悲苦命如蒲草的女子,要找一个“条件合适”的女子,实在太容易了。   她很快找到了。   容汐走到绫月面前,温声问询:“此事,你当真愿意吗?你若不愿,我决不强迫。”   绫月扑通跪下,磕头道:“奴婢是心甘情愿的!奴婢身染脏病,不治之症,已是膏肓,奴婢心知自己不剩三五日寿数了,也无数次想自尽了之,摆脱病痛之苦……”   “只是,奴婢在城中尚有病弱老母和一双年幼弟妹,他们孤儿寡母,一直依靠奴婢做官伎挣些银两贴补生活,奴婢若是没了,不知他们该如何过活……”   她抬眸,泪眼朦胧地看着容汐:“而今若能用奴婢的命换家人一生富足无忧,对奴婢而言是天大的福分,奴婢死而无憾了。”   容汐将她扶起,自己却跪下向她一叩首。   “既然如此,姑娘大恩,容汐铭记在心,我向你发誓,等我离宫,一定兑现诺言。”   夜更深了。   唐丽儿披上斗篷,带着同样身披斗篷遮住容貌的婢女从寝殿中出来。   见唐丽儿要离开了,宝珊准备进屋侍候容汐歇息。   唐丽儿拦住了她:“容妃娘娘已经睡下,她叫你也回屋歇吧,不要进殿打扰。”   容妃娘娘歇息时,向来不习惯有人在殿中陪着,所以宝珊毫无怀疑的应下了。   唐丽儿带着婢女离开云翠宫后,没有直接回丽春宫,而是趁着寂静夜色,悄悄往教坊去。   直到将婢女带到外教坊通往宫外的偏门,她才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婢女低声道:“这道偏门没有侍卫值守,你从此去,便可出宫了。”   婢女稍稍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半张脸,不是绫月,而是容汐。   “多谢相助。”   容汐向唐丽儿一揖。   转身离开前,她想到唐丽儿的历史结局,忍不住又停下脚步,最后问她一句。   “如果你不杀李庭昭,嫁给他,或许你会比现在过得幸福。”   李庭昭注定当不了皇帝,他若没死,现在估计已经被李庭绪发派边州,或贬为庶人。   唐丽儿若选择嫁给他,或许没有现在的富贵,但她可以独享丈夫的真心宠爱,过简单却快乐的日子。   容汐问:“你,有后悔过吗?”   唐丽儿一愣,先是惊讶容汐知道李庭昭死亡真相,后是了然,再是黯然。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李庭昭死前的模样。   他笑着说,等他病好了,他要和她一起游山玩水,一起找世外桃源隐居。   “我会让你幸福的。”   说完这句话,红色的鲜血便将他淹没。   李庭昭看她的眼神和李庭绪不同,李庭绪永远温柔,却没有温度,而李庭昭看她时,眼睛永远是滚烫的。   唐丽儿如今才明白,李庭绪不爱她,李庭昭很爱她。   而她,让他永远闭上了那双滚烫的眼眸。   唐丽儿沉默半晌,唇边逸出一丝苦笑,未答后悔与否,只道:   “……我爱的是陛下。”   容汐垂眸,她在想,如果把观天阁那夜的真相告诉唐丽儿,她会如何?   她最爱的男人才是害她下地狱之人,而她为了他,杀了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   容汐看向唐丽儿,原本明媚如花的人,如今神色憔悴,似将凋零。   容汐决定将观天阁的真相隐瞒,但并不是出于同情,只是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活着的人也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她最后向唐丽儿一揖。   “既然如此,愿你……好自珍重,后会无期。”   话罢,容汐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历史记载,唐丽儿封丽嫔一年后升丽妃,再一年,丽妃便病逝了,年仅二十一岁。   即便看不到唐丽儿未来两年在宫中的日子,容汐也猜得到,她过得不好。   徐婉雁性子强势善妒,日后定处处苛难于她,唐丽儿脑子不聪明,又无太后庇护,定然是斗不过她的。   而李庭绪对唐丽儿并无真情,也不会上心回护,她结局所谓“病逝”,大概又是徐婉雁故技重施,人为制造的“病逝”罢了。   容汐不知道两年之后,她独卧病榻,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容汐穿过偏门,唐丽儿的身影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连带着这座皇宫中的一切,都将化作一个小小的点,最终消失于夜色中。   待她远远离开皇宫之后,黑夜中,云翠宫燃起了大火,漫天火光将天色照亮,也将玉翠宫的一切,包括“容汐”,全部烧毁。   容汐的计划,是让绫月代替自己,点燃云翠宫,死于大火之中。   而作为交换,容汐从云翠宫中打包带走了值钱且便于携带的金银珠宝,出宫后换成钱两,送给绫月在城中的母亲和弟妹。   这些钱财,足够普通百姓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了。   天空逐渐泛起破晓之色,容汐站在温陵城中,望着仍未熄灭的大火,微微露出了笑容。   “容汐”死了,她自由了。   ————————————————   一年后,灵湖镇。   清晨,红日初升,灵湖上的晨雾还未消散,安宁的田园小镇,静得可以聆听露水从花叶滴落湖中的声音。   容汐独自乘舟穿过薄雾,去到灵湖中心的小岛,她熟门熟路地登山而上,最终在位于山顶的道观门前停下脚步。   道观门上匾额题着“大灵观”三字。   眼前的大灵观还没有一千年后的规模,只是一座不知名的小道观。   正在观内扫洒院落的灵玄小道长瞧见门外之人,他放下扫帚笑着迎了出来。   “女善人,您又来了。”   灵玄对容汐十分熟识,他第一次见她,大概是在十个月之前,她来大灵观寻访圆寂道长。   当时圆寂道长不在观中,灵玄告诉她,圆寂师父前些日子刚刚离观,北上云游,归期未知。   圆寂师父向来如此,云游四方,漂泊不定。   但这位女善人似乎有急事要向圆寂道长求助,即便灵玄也不知师父确切踪迹,容汐还是毅然踏上了北上寻人之路。   半年多之后,容汐又来到了大灵观,风尘仆仆,看样子是寻人未果。   不过灵玄给她带来了好消息,他前些日子收到圆寂师父来信,师父说他三个月内便会回观。   自那以后,容汐便在山下的灵湖镇落脚,一边在镇中当女先生教导孩子们读书识字,一边静等圆寂道长归来。   这三个月时间,每隔两三日,灵玄就会见到她上山来,问询道长归来与否。   之前她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不过今日,灵玄终于给她带来了希望。   “圆寂师父前日已经回观,女善人若想见他,我现在就去通报。”   容汐忙躬身谢道:“麻烦道长了。”   圆寂道长白眉长须,但精神矍铄,并无老态。   听完容汐来意,他捋捋胡须:“贫道自多年前发现灵湖特异之处后,便在此地立观,毕生都在研究灵湖灵力以及灵鲤玉的异能,目前也算小有所成。”   他看看容汐拿出的玉佩碎片,摇摇头遗憾道:“依贫道所知,此玉破碎便无法修复,女善人恐怕不能再借此玉跨越时空了。”   容汐眸中涌上失落,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   见此,圆寂道长考虑了一下,又道:   “不过,贫道前夜回观之时,有一偶然发现,或可解女善人之困,但是此法尚有风险,不知你可愿尝试?”   容汐重燃希望,坚定道:“我愿意尝试。”   “既然如此,请女善人稍作等待,等到入夜后,随贫道去后山一趟。”   待日落月升,容汐跟随圆寂前往后山,灵玄好奇,也一同前去。   走下古朴的石阶,容汐总觉这条路有些熟悉,再穿过树林,一间更加熟悉的石屋露了出来。   这间石屋,简直与那年七夕,她和任南逸在山中避雨时的石屋一模一样。   而更令她震撼的是,石屋前,一株大树长成,满树繁花,开得烂漫,花枝在月光中微微摇曳,淡粉色的花瓣随风浅舞,美得如同幻境。   灵玄看愣了:“这里怎会有一株灵缘树?我白日经过此地时,从没见过它。”   圆寂道长:“那是因为这树并不生长在此间时空,只在夜间灵力旺盛之时,才会跨越时空出现片刻。”   灵玄兴奋道:“徒弟还是第一次见到开花的灵缘树,我记得师父曾说过,灵缘树开花与灵鲤玉化灵一样,都是千年一遇的难事。”   圆寂道长点头,对容汐道:“灵缘树与灵鲤玉同是汲取灵湖精华生长,因此二者蕴含灵力相似,异能相似。”   “这株树能跨越时空出现,就证明它已经具备了联结时空的异能,通过它,贫道或许可以助你跨越时空。”   “只是,贫道是第一次尝试此法,并无十足把握,如果失败,你可能会迷失在错乱的时空之间,无归无往,成为时空罅隙中永远的流亡者。”   圆寂道长语气郑重:“所以,贫道再问一次,你当真心意已决?”   容汐望向那一树繁花,微微一笑。   “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第64章 大结局   2020年, 夏。   第X届中国电影节颁奖礼现场,礼会进行到最后一项压轴大奖——最佳男主角。   华丽的宴会大厅内,紧张气氛到达最高.潮。   大屏幕上打出四位入围者的脸, 任南逸是其中之一。   他在2018年秋天拍摄的犯罪悬疑片《无罪辩护》, 已在去年冬天上映。片中他与上届影帝胡啸搭档,饰演男主之一的少年嫌疑人。   电影上映后票房大爆, 口碑极佳,任南逸在片中的表现也广受好评,因此顺利入围本届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项。   台上, 颁奖嘉宾打开写有得奖者姓名的信封,全场屏息。   “获得本届中国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演员是——”   “恭喜任南逸!”   镜头一切, 大屏幕上只剩任南逸一人。   年轻的影帝在掌声和瞩目中走上舞台, 领奖,致词,不骄不躁, 表现地沉稳得体。   任南逸今年27岁了, 无论是路人还是粉丝, 都觉得他的个性比前两年变了不少,褪去了少年人的叛逆和莽撞, 拥有了属于男人的成熟稳重, 也变得沉郁寡言。   这种变化, 从去年春天那桩奇案之后,尤为明显。   去年春天, 有件轰动一时的新闻:当红男星任南逸在家中被砍伤, 而凶手身份不明。   当时报道称,任南逸那日在家中休息,却莫名身中刀伤, 而他自己却记不得是如何受伤的,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中途仿佛失忆。   警方调查公寓大楼的监控录像,发现案发那日除了任南逸自己,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他的公寓,只能是自伤。   可医生检查结果显示,任南逸并无精神异常和自残倾向,且根据他伤口的形状,在他家中也找不到匹配的凶器。   也就是说,被害人不是自伤。   警方迷惑了,凶手凭空消失,找不到凶器,从动机追查,任南逸也没有仇家,连续调查多日仍毫无线索。   案件陷入困局,至今未破。   这桩奇案当时在社会中引发广泛讨论,而当事人任南逸也在此案后,沉寂了半年时间未进行演艺活动,直到19年冬天《无罪辩护》上映,他才复出宣传,重新回到大众视野。   回来之后,大家就发现他比以前沉郁了许多,路人们猜测那桩案子估计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吧。   颁奖礼结束,《无罪辩护》连续斩获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两项大奖,在酒店举办庆功宴,任南逸是庆功宴的主角,自然要参加。   于是刚从颁奖礼出来,任南逸坐上朱宇的车,马不停蹄地前往举办庆功宴的酒店。   有些沉闷的车厢中,朱宇打开了车载广播。   音响里传来熟悉的音乐,是任南逸的歌。   “平行的线,为什么相交?”   “相交的点,能不能永恒?”   “即使相隔几个世纪的长度,也要记得你,追上你。”   “我们,都是爱情的疯子。”   抒情的曲调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朱宇觉得晚上听情歌挺放松的,任南逸累了一天,该让他放松放松。   然而后座却传来有些抵触的沉声,“关掉。”   音乐声戛然而止,任南逸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他每次听到这首歌,心口就隐隐作痛。   脑海中会有模糊的影子浮现,他努力想看清影子中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触不到。   找不到原因,这让他烦躁。   在他的记忆中,这首歌明明只是为了丰富专辑曲风而创作的情歌,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其实并不止这首歌,自从去年那桩案件之后,有时遇到某些生活中的细碎小事,他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一些他并没有过的经历。   比如,他休息时自己在家叫火锅外卖,却会想起他和人一起在家里吃火锅看电视的画面。   可这个“人”,他不知道是谁。   他从来没邀请过别人一起在家吃火锅。   又比如,他发现家里的书柜摆满了历史书籍。   可他明明对历史没兴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书。   再比如,上个月他出席代言美妆品牌的新品发布会,主持人请他为幸运粉丝试色口红。   他下意识觉得熟悉,他也曾为谁涂抹过口红,也是在这种场合。   可再细想,却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经历。   医生说,他并没有失忆,他的记忆是连贯的,与周围的人也都对的上。   可任南逸觉得心里总有一块缺口,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填补。   他仰起头,后倚坐背,闭上眼捏捏眉心。   努力平息心中的烦躁。   ————————————————   庆功宴上,衣香鬓影。   应酬完一波又一波道贺和攀谈,任南逸将手中已经空掉的香槟杯放到侍者的托盘上,忙中偷闲,走到宴会厅的露台上透气。   露台上的静谧与宴会厅中的热闹形成对比,这处没有华灯璀璨,只有月光,虫鸣,他和……   任南逸一愣,脑海中又有模糊的影像浮现。   一样的夜晚,宴会厅人声喧嚣,露台上月色温柔,有人在冲他笑,比月色还温柔。   月光,虫鸣,他和谁?   那样莫名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任南逸皱眉,他转身走回宴会厅,想摆脱那种难受的感觉。   刚一进门,他就撞见任南菲带着一个女孩朝他走来。   “今晚的大忙人,我可算逮到你了。”   任南菲笑嘻嘻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出息了!恭喜你拿奖!”   她把身后的女孩拉过来,向任南逸介绍道:“这是我新签的艺人,今天借你的场子带她来见见世面,你现在厉害了,以后对师妹要多多提携啊!”   任南菲说完,任南逸却没反应,只直愣愣地盯着她带来的新人。   女孩身穿一袭冰蓝色轻纱缀珠礼裙,一头乌黑长发编成松散复古的盘发,白皙修长的天鹅颈边,一粒莹白的珍珠轻轻摆荡,衬得她的气质更加古典优雅。   她的容貌既不浓艳,也不寡淡,如月色中的冰霜花,清冷凌冽之下,是最极致的美。   女孩冲他微微一笑,“我叫容汐,很高兴认识你。”   那抹笑容突然就和脑海中模糊的影像重合了,任南逸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   任南菲见他不说话,奇怪问道:“你今晚应酬太多,喝醉啦?怎么不理人?”   不仅不说话,还光盯着人瞧,脸还红红的,一定是喝醉了吧?   任南逸这才回神,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你好。”   他犹豫一瞬,又看向容汐问道:“请问……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孩听到他的话,眸中隐隐划过一丝失落和哀伤,但转瞬又归于平和。   她露出清浅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   任南逸握住她的手,柔软温凉,让他的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   奇怪,他明明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可望着她,任南逸像是终于找回丢失之物,他突然觉得,心,好像完整了。   ————————————————   八月,蝉鸣噪噪。   2020的上半年,因为疫情的影响,影视行业几乎停摆。到了夏季,国内疫情转好,耽搁了半年的影视剧计划开始扎堆涌现。   其中一部影视剧广受关注,这部剧的名字叫《容汐传》。   它广受关注的原因,要从2018年说起。   2018年春季,一部网传由任南逸和姜晓晓担任男女主角的电视剧《南温容汐传》开拍在即,女主演姜晓晓却因吸.毒入狱,导致电视剧拍摄无限延期。   一年后,女主演换成白璐,预备重新开机之时,男主演任南逸又发生意外,被砍伤住院。这导致《南温容汐传》再次无限延期。   经过两次飞来横祸,大家都以为这部剧肯定黄了,不会再重新开拍。   然而今年8月,再次传出此剧筹备开拍的消息,但是剧本已经推翻重写,名字也改成了《容汐传》。   两年前,大女主宫廷剧是火热题材,但是两年后,这个题材显然有点过时,吃瓜群众们都觉得没必要再拍了,火不了。   直到网上流传出来《容汐传》的剧情梗概,舆论风向就变了。   吃瓜群众们觉得这剧,绝对能火!赶紧拍!非常想看!   大家纷纷猜测这部剧的女主会由谁来饰演,是继续用白璐,还是从这两年新火的人气小花中挑选?   网上很快有选角瓜爆出来,然而出乎意料,女主角既不是白璐,也不是任何一个人气小花,而是由一个新人出演。   神奇的是,这个新人的名字,与角色名是一样的。   她们都叫容汐。   吃瓜群众们笑了,所以剧组单纯是按照名字选演员吗?   女主有了,那男主是谁演呢?   大家都觉得不会再是任南逸,他现在已经是影帝身份,咖位上了好几个台阶,应该会往电影方向发展,不会来接电视剧了。   而且,女主又是新人,不可能让影帝给新人抬轿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上演,有瓜爆出,任南逸正在接触此剧,想要饰演男主角。   不是经纪团队的意思,而是他本人非常想出演。   壹北娱乐,任南逸个人休息室。   陈韦满脸不解,正在向任南逸质问此事。   网上的爆料是真的,他作为经纪人并不想任南逸接这部戏,但任南逸本人一意孤行。   陈韦:“你刚拿影帝,我们现在应该往电影圈发展,走高端路线。”   同在休息室里的任南菲不乐意了:“咋地?你嫌弃我艺人的剧不高端?”   任南菲听说任南逸有意向演男主角,原本非常高兴。   容汐与角色的契合度是很高的,她也非常看好自己这位新人的演技和能力,只是新人唯一的劣势就是缺少热度,如果能有任南逸这样自带顶级热度的男星加盟,那简直天时地利人和,这部剧火定了!   所以她非常支持任南逸的想法,陈韦反对,她自然不乐意。   陈韦捏捏眉心,叹气道:“这种类型的剧,不都是套路玛丽苏吗?你给你的新人演是可以的,但它不适合现在的任南逸。”   任南菲:“什么套路玛丽苏?你看过剧情梗概吗,就在这给我叭叭瞎说?”   陈韦还真没看过,他只是一听这剧的名字,联系之前的《南温容汐传》,他大概就猜得到剧情。   陈韦:“反正就是女官和皇子之间爱得死去活来呗。”   任南菲瞪眼:“才不是!男主角可不是皇子!”   她冲任南逸扬扬下巴,“你快给这个没见识的讲讲剧情!”   任南菲觉得任南逸既然想接这部戏,那肯定已经了解过剧情梗概了。   然而任南逸一脸淡定道:“我也还没看过剧情梗概。”   陈韦和任南菲终于异口同声:“那你为啥要接这部戏!?”   任南逸平静地眨眨眼,他当然是为了接近容汐,公费恋爱。   自从在庆功宴上见过她之后,任南逸满脑子都是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对她特别在意,特别着迷。   这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吗?   他已经借着公司前辈的身份要到了她的微信,但这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加靠近她。   一起拍戏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这话不能跟陈韦和任南菲说,于是他搪塞道:“嗯……因为我相信姐你的眼光,你说剧本很好,我就信了。”   “那你倒是信对了!”   任南菲开心地搓搓手:“这剧的男主和历史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原创角色,现代人!《容汐传》讲得是古代女官和现代男星之间跨越时空的爱情故事!”   关于容汐这位赫赫有名的奇女子,历史上对她的记载是——才貌双全、身居高位的宫廷女官,也是南温太宗的白月光。   陈韦误以为皇子是男主也可以理解,因为一直以来,她和南温太宗的爱情故事就被历史爱好者津津乐道。   容汐从女官受封容妃,极受南温太宗宠爱,可惜她红颜薄命,未及正式册封大典,便死于宫中大火。   她死后,南温太宗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野史记载,因为皇后徐氏曾对容妃心存不满,南温太宗始终怀疑云翠宫大火,是皇后徐氏暗中策划,因而与她离心。   碍于太后及徐氏家族的势力,南温太宗虽仍尊徐氏为后,但玉坤宫从此犹如冷宫。   又有传言说,南温太宗知徐皇后善妒,且极其鄙视教坊出身的丽嫔,南温太宗曾故意在徐皇后面前示宠丽嫔,并晋她妃位,以此羞辱徐氏。   丽妃一年后病逝,虽然正史的记载是“病逝”,但野史猜测丽妃是被徐皇后毒害。   而徐皇后一生不受宠爱,未有子嗣,最终也郁郁而亡。   南温太宗的皇太子,出自舒妃,舒妃是他晚年的宠妃,据说与当年的容妃容貌相似。   从各种正史野史的记载中,不难看出南温太宗对容汐的怀恋之情。故而,后人一直以为容汐应该也深爱南温太宗,只可惜阴阳两隔。   然而前阵子一个偶然的考古发现,让不少历史研究者和爱好者对容汐的爱慕之人有了新的猜测。   任南菲道:“前一阵子不是有个挺浪漫的新闻嘛,《一个南温女子的一百封情书》!”   “编剧就是从那个新闻得到的灵感,重写了《容汐传》的剧本!”   今年春天,灵湖古镇进行商业化改造,挖地改建的时候,偶然发掘出一座南温时期的古墓。   古墓规模很小,只够放一口棺材,是平民百姓的坟墓。   这种坟墓在古镇附近并不少见,原本不具备什么研究价值,但是这座墓却很奇怪。   棺材中没有任何陪葬品,甚至连墓主的尸体都没有,厚重的木棺中只有满满的书简。   南温时期纸书已经非常普遍,几乎没人再用竹简书写,但这具棺材的中全部都是竹书。   不过也正因如此,竹简抗腐,即便经过了一千年的时光,其上文字仍得以保留。   文献是珍贵的历史研究资料,因此这些书简很快被送去历史研究局。   经过修复,研究人员发现这些竹简的内容,是南温徽和年间一位女子写给情郎的书信,足有一百封之多。   而书信的落款姓名,是容汐。   虽然有重名的可能,但仍不免让人将此“容汐”与同时代的“容妃”产生联想。   而且这些书信的起始时间,正巧是从容妃去世后开始,持续写了一年左右。   因为这项最新的考古发现,一些历史研究者开始猜测容妃或许并没有在大火中丧生,而是借机逃出了皇宫,为了与信中的情郎相会。   也就是说,容妃的心上人可能并不是南温太宗,而另有其人。   这个猜测给容汐这位奇女子更添神秘色彩,历史爱好者们都在猜她的宫外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她弃皇帝而去。   很快,围绕她文学创作也多了起来。   不过《容汐传》的编剧比其他人脑洞都大,直接把她的情郎写成了现代人。   虽然这肯定不是真的,但作为故事而言,这个脑洞还是很新鲜有趣的!   所以任南菲当初一接触到这个剧本,就非常看好。   听任南菲介绍完剧情梗概之后,任南逸对这个本子更感兴趣了,而陈韦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不再那么抵触。在任南逸的坚持下,他最终同意帮他与剧方接触商谈。   ————————————————   8月下旬,七夕当日。   任南逸正式和《容汐传》剧方签下合同,饰演男主角。   剧方对任南逸和男主角的契合度表示非常满意,而任南逸在试戏的时候,也觉得情感由心而发,自然流露,仿佛是在演出他曾经的经历一般。   试戏的时候,他只拿到一小部分剧情片段,任南逸非常想立刻看到完整剧本,但剧本仍处于后期打磨阶段,还没有最后定稿,他暂时拿不到。   离开公司已经是中午,任南逸上了朱宇的车,立刻拿出手机给容汐发微信。   正式签约《容汐传》男主角,他迫不及待要借这个话题找她聊天。   任南逸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我今天正式签约了《容汐传》,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合作了![呲牙笑]”   手指停在发送键之上犹豫一下,任南逸又将表情删掉,重新改了一下再发送。   “我今天正式签约了《容汐传》,很高兴能一起合作。”   嗯,这样比较好,显得稳重,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之前那句不太矜持,像个小学鸡。   手机很快振动了一下,容汐回复:“我也很高兴能和前辈一起合作。”   任南逸的唇边勾起快乐的弧度。   他问:“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提前聊聊剧本。”   容汐:“啊……不好意思,今天是七夕,我与朋友有约,现在在灵湖古镇,一时恐怕赶不回去,改日好吗?”   任南逸一愣。   七夕,朋友,有约。   这三个词语组合起来,很难不让他往约会上联系。   “冒昧问一下,是……异性朋友吗?”   “嗯。”   任南逸唇角的笑彻底垮掉。   她,有男朋友了吗……   朱宇从后视镜中,看到刚刚还笑脸明媚的任南逸,现在已经阴云密布。   他问:“哥,你饿不,咱俩找个地方吃饭?”   哥是因为饿的,才脸色不好吧。   任南逸:“不吃,回家。”   他哪还有胃口。   车辆调转方向,往公寓驶去。   在下一个路口遇上红灯,保姆车缓缓停下。   任南逸歪着头往窗外一瞥,路旁是温陵市历史博物馆,正值七夕主题特展。   他眯起眼,在宣传立幅上看到了有些熟悉的字眼。   “南温女子的一百封情书,真品展出中,带你走进南温情.事。”   他记得任南菲从说过《容汐传》剧本的灵感来源,就是这个南温女子的一百封情书。   任南逸突然感到好奇,叫朱宇在博物馆外停了车。   今年暑假开学较早,8月下旬的博物馆人流已经减少。   任南逸戴好口罩帽子,将自己的脸掩藏得一丝不漏,走进了博物馆。   大概“南温女子的一百封情书”这个新闻确实浪漫出圈,此次真品展出吸引了不少游人来看,博物馆方也将情书展品摆在了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一百封用竹简写成的书信,若全部展开,占地会非常庞大,所以博物馆方仅将小部分竹简展开展示,而其余竹简则被盛放在特制的棺椁中,向游人展示它出土时的模样。   一卷卷竹书堆满厚重的棺椁,承载着写信之人满满的情意和思念,一眼望去,确实令人震撼。   然后,为了方便游人阅读书信的全部内容,博物馆方将竹书上的所有文字整理撰写成一张长卷,贴到展柜墙上,足足有几十米之长。   题目是,《与君书》。   任南逸站在展柜前,一字一句开始阅读。   “徽和元年,一月廿五,今日是我与君写信的第一日,君之前受伤,如今愈否?我很挂念。我已将京中琐事彻底了结,即将启程寻找与君相见之法。”   ……   “三月初三,春暖花开,又是一年上巳。初逢君,便是在此时节,每每忆起,都觉犹如昨日。当初若非与君缘遇,我恐早已不在人世,君之恩情,我此生难忘。”   ……   “三月十六,我终于寻至大灵观,可惜道长离观云游,归期未知。我不甘原地等待,决意北上寻访道长踪迹,只望尽早寻到方法,与君相见。”   ……   “五月廿一,此些时日,我一路北上,踏访诸地,览人间万般风景,但还未寻到道长踪迹。不知,君近来可还安好?   “前日,我途经一北方小镇,镇上正值风俗节日,载歌载舞,让我忆起君之歌舞。君之歌舞,别具风情,我虽不甚理解词曲之意,但只要是君之歌声,我都喜欢。想来,我已许久未闻君之歌声,不知此生,还有无机会再闻君歌唱……”   ……   “今日七月初七,七夕佳节。不知那年七夕你我手植之树,如今是否亭亭盖矣?原誓来日七夕,你我执手共溉,然今我未能赴约,君……想来亦忘……”   “若君哪日忆起,请来旧地,若我能去,定候君至。”   ……   “九月初八,近日雨水连绵,我无法出门,便在屋中写信与君,不知君那边,天气如何?”   “我北上已半年之久,然仍未寻到道长之踪。近来时局动荡,北方诸国战事频起,我无法再继续北上寻人。”   “斟酌数日,我觉得决定归返,再去大灵观探问有无道长新况。”   “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我与君有约,此次不会再食言。”   ……   “冬月十五,今日我得到了好消息。道长将于三月之内回观,我决定暂时定居山下灵湖镇,等待道长归来。”   ……   “腊月初三,天气愈加寒冷,我忆起那年冬日与君同食,于是自制涮煮食锅,食之暖身。可惜我茕茕一人,有些寂寞,若是有君相伴,该有多好。时隔一年,我思君更甚。”   ……   “徽和二年,正月十五。今日是上元节,镇上女儿个个花钿翠钗,与情郎共游灯会。我也购得新鲜胭脂,画眉点唇出门去,可惜灯火阑珊处,回首却无君。”   “我想起那年春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君曾为我点绛唇。”   “君可知,世上唯有夫君方能为妻点绛唇,在我心中,君早已是这世上唯一之人。”   ……   “二月初八,今日春分,终得闲再给君写信。昨日,我终于得见道长,也问得再与君相见之法,我明日即动身前往君所在之地。这信,或许是最后一封了。”   “我会在灵湖镇为自己建一座坟,将寄与君之书信,尽数葬于其中。若有朝一日,君有缘得见,盼能忆起我。”   “无论此去有无结果,我都会永远记得你,爱着你,此生不渝。”   “容汐,亲笔。”   任南逸不知泪水是何时夺眶而出的,将他心口浸得滚烫。   心脏疯狂鼓动,那些被尘封的思念和爱恋终于破土而出。   所有模糊的记忆,画面,人影,在这一刻都清晰起来。   他丢失的重要之物,终于找回。   任南逸转身,大步冲出了博物馆。   ————————————————   灵湖古镇,大灵观,后山。   石屋前,容汐独自一人蹲在花树前,为它松土浇水。   灵缘树满枝繁花,仍开得绚烂。   当初和他约定,每年七夕一起来看花树,如今她终于能够赴约前来,而他果然也已遗忘此约。   容汐拍拍裙角的泥土,站起身,望着一树繁花,露出了微笑。   没有关系,能再次遇见他,她已经很知足了。   未来路长,他和她的故事可以重新开始。   收拾好东西,容汐正准备离开,却听山道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回头,只见任南逸穿过葱葱郁树,正朝她走来。   他额上冒着薄汗,一双黑眸在看她的那一瞬,涌上深沉又温柔的思念与怀恋。   容汐怔在原地,心口发涨,眼眶发烫。   她在他的眸中,看到了一如两年前的深情和炙热。   任南逸在她面前站定,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以后,你的人生,我再也不会缺席。”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