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斗兽》全集 作者:最后的游骑兵  招猫斗狗玩蛐蛐,架鹰盘蛇逗猢狲。盛世手艺逢乱世,亦可高乐亦杀贼! 一张《异兽图》,你也要、他也要,鬼子也想要! 一副英雄胆、文也强、武也盛,诛寇为人先! 本指望光大门楣活得滋润,却不想倭寇犯境日子凄凉。大好的家业保不住,身边的亲朋护不 全! 既如此,豁出命!撕破天、扯裂地,魑魅魍魉全杀尽,拿血洗出个乾坤朗朗红日照河山! 第一章落架凤凰 可着老北平城算计起来,沾着飞禽走兽名头的街巷少说也得有小一百个! 什么虎城、象房、鹁鸽房,鹿场、豹房、骆驼坊,那都是打明朝时候起就设立起来的官方或民间的消闲场所或交易机构。 皇帝老儿平日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苏杭美景、天上人间都看腻味玩恶心了,也就有那懂凑趣识好歹的官员或内监钻山打洞的替皇帝踅摸些个稀罕玩意,变着法儿的哄皇帝老儿开心。 养着狮虎象豹斗兽取乐,蓄着鹁鸽花鹿狩猎怡情,久而久之,哪怕年深月久朝代变迁,乃至大清朝的皇帝老儿都从那龙椅上叫大炮给赶到了皇宫外面关起门来哄自己玩,这些个以飞禽走兽而命名的街巷市集却都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而且老北平里面沾着皇气,虽说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野鸡,可烂船还有三斤钉不是? 总能留下那么几个眼神利落手脚活泛的豪门富家,仗着早年前诈讹蒙骗存下来的家底子,或是干脆就吃着几条街铺面的房租钱,把那走狗斗鸡架鸟玩鹰的富贵作派保留了下来。 尤其是在老官园的街面上,一只蟹青儿蛐蛐能叫几个不差钱的北平爷们炒出来上千大洋的买价,一羽调过叫口的白毛画眉张嘴就敢要十根大黄鱼…… 一头据说是从藏边地界带过来的纯种藏獒啥价? 没人敢问,反正有一位爷当场就抱走了那头还没断奶的纯种藏獒,跟那位爷后面的跟班儿眼皮子都不眨巴,顺手就扔过去三张弓弦胡同里外大八间四合院的房契! 平日里,这老官园就算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扎堆在各家买卖前看稀奇的也不在少数。眼瞅着又有一处人堆里传来了阵阵吆喝声,不少在老官园街面上溜达的老北平爷们、还有那些肩头挂着褡裢的外路客人,顿时朝着那人群涌了过去。 影影绰绰的,只能瞅见人缝里有个老头儿满脸是血的跌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三两个被踩破的竹笼子。 再仔细一听,还有个嚣张的声音在不依不饶的叫唤着:“就今儿这日子,就爷这身儿衣裳行头都且不论了!只说就爷打从大清国九门提督后人手里花了真金白银老鼻子钱买回来的这只斗鸡,正经叫个金钩嘴老鹰爪,七彩羽毛凤凰冠,可着北平城走遍了斗鸡场子那都从来都是一个字——赢!你个老棺材瓤子甭说瞅一眼了,就叫你听半声鸡叫那都得你家祖坟冒青烟!你个老嘎崩儿的棺材瓤子,你就楞敢拿着黄皮子熏我这宝贝斗鸡?” 嚣张的叫嚷声中,人群中已经有醒事的人回过味儿来了,一个劲摇着头嘟囔:“这指定又是碰瓷儿的事!不定是哪家混混看上了人家手里那几只黄皮子……” “可不是咋地?就那只鸡,下汤锅都嫌光剩骨头净剩下毛了,还斗鸡?斗他奶奶个篹儿吧……” “老几位,嘴上把住门!没瞅见拎着鸡的那位是谁么?珠市口儿出名的混混假和尚!就这位,能讹善诈好找事儿,癞蛤蟆蹦脚背上,不咬人可恶心人呢!” 或许是着实害怕假和尚讹到自己身上,人群中有好几个见识过假和尚手段的街坊都转头挤出了人堆儿。借着这个档口,一个身上背着粗布褡裢的健壮汉子不着痕迹地挤进了人群中央,但却又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了围观的街坊身后。 似乎是确认自己今天的讹诈能够满载而归,假和尚甩动着他那身职业混混的标准服装青洋邹长衣的下摆,叼着根掺合了白面儿的英国烟卷儿吆三喝四地叫骂着:“都不说豹房、虎坊桥那些个斗鸡的大场面,单算老官园斗鸡的场子,爷手里这斗鸡哪次不帮爷赢回来两个大洋?也甭说爷欺负你个老帮菜,今儿你给爷磕仨脆的,再把你那笼黄皮子让爷拿走宰了去晦气,爷还就抬抬大腿让你个老帮菜过去了!” 无力地呻吟着,已经被假和尚和几个跟他厮混在一块的小混混打得满脸鲜血的老人虚弱地摇着头:“你……你们这是讹人!是你自己拿着那鸡笼子先撞的我……” 使出吃奶的气力嘬了几口烟头,假和尚顾不上那因为长期抽白面而变得焦枯的嘴唇被即将燃烧到尽头的烟卷烫得一片焦黄,挽袖子捋胳膊地朝着那满脸鲜血的老人冲了过去:“嘿……你个老棒菜棺材瓤子,爷给你条路走,你还非朝着死路上嘬?爷今儿就成全了你……” 眼瞅着那老人又要遭受假和尚一顿毒打,隐藏在围观街坊身后的那健壮汉子猛地一个闪身,擦着个围观街坊的肩膀,飞快地钻到了假和尚扔在一旁的鸡笼子旁,亮着嗓子吆喝起来:“嘿哟喂,这是谁家这么大手面儿啊?刚进了北平城就能见着一只炸脖儿凤凰,可见得这北平城真是沾了皇气的,他就是不落凡鸟啊!”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鹰眼阔口四方脸的面相,厚实得像是一堵老城墙般的身板、铜钟般透亮的嗓门,明显的外地口音却要强拧着学北平话,这些特征凑合在一起,不由得不让假和尚停下了冲向那老人的脚步,吊着嗓子朝那健壮汉子吆喝道:“嘿……这有你什么事了?爷的宝贝鸡可值了老钱了,瞎碰碰坏了你赔得起么?” 但凡讹钱耍诈,最忌讳的几件事情中就有一件,那就是半道上出来个挡横的,三言两语乃至三拳两脚的把好不容易做好的局给破了,那讹钱耍诈的心计白费且不说,闹不好还得全面翻盘,讹钱的反被他人教训! 但看着那健壮汉子一付乡下人刚进了京城的模样,假和尚又觉着有些个不对劲的地方? 就这年月,茶馆酒肆里都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语招贴,寻常百姓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头,谁还乐意没事找事的惹麻烦? 也就更不提那些个外地进京的乡下人,走道还犯迷糊呢,哪还敢朝着自己身上揽虱子招是非的? 也不等几个给假和尚帮腔的小混混围拢,那健壮汉子已经一脸羡慕表情的站直了身子,很有些懵懵懂懂地开口笑道:“您这宝贝我还真没胆子碰!都不说旁的,就在我们老家那地界,最小的斗鸡场子里,有这么一只炸脖儿凤凰的人家一场斗鸡下来,那最少也得有个五块大洋的进帐!”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健壮汉子,假和尚吭哧了好一阵子才将信将疑地凑到了鸡笼子旁边,指着鸡笼子里那只蔫头耷脑的鸡问到:“你……你认识我这宝贝啊?” 相当确定地点点头,健壮汉子坚定地指向了那只瘦得只剩下骨头和鸡毛的公鸡说道:“错不了!就在我老家,那只炸脖儿凤凰跟这只鸡就是一个模子倒腾出来的,再没这么像的了!” 羡慕地咂吧着嘴,那健壮汉子很有些期盼地看向了假和尚:“您今儿打算上哪个场子玩两手?都不说旁的,我今儿得谢谢您。跟着您这炸脖儿凤凰下注,不得彩头那都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着健壮汉子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再听见健壮汉子肩头褡裢里光洋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特有细碎声音,假和尚狡佶地眨巴着眼睛说道:“就这只鸡……这只炸脖儿凤凰,爷倒是从当年大清国九门提督的后人手里花钱买来的,平日里好吃好喝好伺候的,还真没舍得让它下过场子!爷……爷这不是心软,见不得血么……” 对被自己打得满脸是血的老人视而不见,假和尚显然觉得自己撞见了个更加值得下手的讹诈对象,抑或是一个并不太高明的挡横的家伙。 吸溜着因为抽白面而无法抑制的清鼻涕,假和尚一边示意着几个给自己撑场面的小混混围住了健壮汉子,一边半是胁迫半是试探地朝着健壮汉子假笑道:“这老话都说过——货卖识家!既然你这位兄弟认得爷这笼子里的宝贝,那爷今儿就自当是杨志卖刀,狠狠心跺跺脚的,这宝贝可就卖给你了!这位兄弟,爷都赏了你这么大一面子,你该不会不识抬举的,是吧?” 挽袖子捋胳膊,嘿嘿哈哈的冷笑着,几个小混混显然是明白了假和尚的授意,连拥带挤的就把健壮汉子夹在了当中。有两个手快的,已经开始明里暗里的拿手触碰健壮汉子肩头那黑布褡裢,试图预测出健壮汉子身上能有多少身家了。 略有些害怕地瑟缩着身子,健壮汉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全都是不由自主地恐惧和压抑不住地兴奋混杂的含意。紧紧地攥住了黑布褡裢前端的口子,健壮汉子的表现完全就是个刚刚踏进北平城的外乡人:“我……我可买不起啊?这身上归了包堆也就是十块大洋,这还是家里叫我来北平置办点杂货好在城外开个小杂货铺……” 一听有十块大洋的进帐,包括假和尚在内的几个混混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就那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老人带着的也就是三只黄皮子,身上也没几个现钱。三只黄皮子弄去扒了皮子取了苦胆,最多也就是一块多大洋的价钱。 而健壮汉子身上可是硬邦邦十块大洋的现钱,拿手里足够五六个人买足了白面吃喝,窜暗门子里好好舒坦上三五天!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假和尚一把扯过了健壮汉子肩头的粗布褡裢,利索异常地从褡裢里抓出了那十块亮崭崭硬邦邦的大洋。随手抓一块用手指头一弹再搁在耳边一听,颤巍巍的纯银振鸣让假和尚禁不住地眯起眼,露出一口黄板牙嬉笑着示意身边的小混混把鸡笼子塞进了健壮汉子的手中:“钱货两清,咱爷们可就两便了!今后遇见了可得记住了,爷可是把这金子卖了黄铜价,珍珠当了玻璃球,你小子面子里子可都占便宜占大发了!” 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健壮汉子活脱脱一付土包子捡了金元宝的模样作派,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只脏兮兮的鸡笼子四处打量了片刻,挤开围观的人群撒腿便朝着不远处的一处斗鸡场子跑去。 这下子,倒是真叫围观的路人们十足的摸不着头脑,更叫刚刚把十块大洋拿到了手中的假和尚犯了嘀咕。 原本的,也就是想着是个乡下小子没见识,照葫芦画瓢的楞是拿着老猫当虎仔,傻呵呵用十块大洋换了个一文不值的老公鸡。 可看着这乡下小子抱着鸡笼子就像是抱着祖宗牌位一般,而且话都不等说囫囵了就直奔斗鸡场子…… 难不成,这还真就像是潘家园那边玩古董的爷们捡漏一般,在老官园也来了个小狗的价钱买麒麟? 不由自主的,假和尚顾不上身边那些个等不及要去寻开心的小混混们阿谀献媚,吸溜着鼻涕扔出一句话:“跟着去瞅瞅!” 第二章踢馆手段 当尾随着健壮汉子的人群拥挤到了斗鸡场子时,健壮汉子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的跟斗鸡场子的庄家较上了劲! 不论大小,斗鸡场子都有庄家,也叫坐地主儿。 寻常时候,庄家手里头多少能养着两三只能压场面的斗鸡。要是有人抱着斗鸡来挑战对赌,那庄家通常会按照平时约定俗成的斗鸡规矩,先是把对手带来的斗鸡称了斤两,再从自己养着的斗鸡里面选择个形体差不多的斗鸡配对相斗。 除开场面上斗鸡双方的押注之外,庄家也收取观众下注的钱财。有时候明明看着自己家养着斗鸡能打赢,但因为观众下注的比例都集中在己方,就算赢了也没太大的利益,庄家也会悄悄的耍点花活儿玩点小名堂,总之就是赚钱为先。 依照着这个惯例,寻常要是有人抱着斗鸡上门,庄家自然是打开大门喜笑颜开迎接财神爷。可今儿抱着鸡笼子的健壮汉子进门一开口,好悬就叫庄家养着的好几个镇场的青皮给扔出去! 就不论旁的,健壮汉子带来的那只老公鸡蔫头耷脑半天都睁不开一下眼睛,没准都是得了鸡瘟。就这样的鸡下汤锅都叫人不放心伸筷子吃喝,还扔斗鸡场子里招晦气? 这健壮汉子不会是另外的哪家场子专门派过来给人添堵招恶心的吧? 面对着推推搡搡把自己朝着场子外面撵的斗鸡场子庄家,健壮汉子涨红了脸急吼吼地叫喊起来:“你这斗鸡场子倒是开张不开张啊?凭什么开着门不叫我下场子玩?我这斗鸡,大名儿叫炸脖儿凤凰!就你这场子里养活着的斗鸡,有一只算一只,还不够我这宝贝斗鸡掐巴一顿的……” 耳听着健壮汉子口出狂言,斗鸡场子的庄家几乎是给气乐了,嘿嘿冷笑着指着健壮汉子的鼻子笑道:“就你这瘟鸡?还炸脖儿凤凰?你们家是不是还养着龙呢?” 仿佛是叫这斗鸡场子的庄家给挤兑急了,健壮汉子几乎是尖叫着跳着脚吼道:“这就是炸脖儿凤凰,你们眼拙不认识,楞把黄金当黄铜!小爷还就告诉你,小爷没钱下注,可要是小爷这炸脖儿凤凰斗输了,小爷……小爷就把你这场子里的鸡屎当卤,小爷我拌了面给吃了!” 轰笑声,不可抑制地从围观的人群中响了起来。 老北平的俏皮话、歇后语都多,其中一句就是鸡屎拌面——瞎卤! 这健壮汉子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这句歇后语,还是明明知道故意拿这句话来打趣,反正就这么话赶话的一通胡搅蛮缠,已经让不少围观的路人提起了兴趣,不少闲汉也开始在人群中七嘴八舌地打趣:“嗨……这爷们是不是饿极了,跑这儿来讹饭辙来了?还鸡屎拌面?光吃鸡屎成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叫这爷们把他那凤凰搁场子里玩玩呗?反正阴天打孩子,闲着不也是闲着?” “可别瞎整啊!这没准就是只瘟鸡,闹不好把这场子里的斗鸡给染上了,那这场子可就得臭了大街了!” “懂不懂啊?不懂别跟这儿充大瓣蒜!斗鸡那都是一笼一只,你当是全聚德养湖鸭子呢?讲究点儿的早起喂活食、夜半还得加一顿栗子拌黄鳝血,伺候得比你家小老婆还好呢……” “少扯了!您说的那是养蛐蛐呢吧?甭说不管用的,我说那庄家,倒是敢不敢叫人爷们下场子玩啊?好歹也是老官园戳杆子扫场面的,甭这么不爽利成不?” “有胆儿没胆儿啊?是爷们不是?怂了吧?嘿……真怂了嘿……”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假和尚和手下几个小混混加入起哄的行列之后,斗鸡场子的庄家着实有点扛不住了,只能跳到一张条凳上伸开了胳膊大声叫道:“老少爷们,听我一句!既然诸位老少爷们都说叫这爷们养的斗鸡下场子玩玩,我也是在这老官园戳杆子扫场面的,不能驳了诸位老少爷们的面子!可丑话要说在头里,这一场,只接诸位老少爷们在这只挑场子的鸡上面下的注!各位老少爷们要能答应这个,那我没二话,这就上秤杆子称鸡!” 哄然响起的叫好声中,斗鸡场子的庄家站在条凳上连连拱手,眼睛却乜斜着盯着站在一旁的健壮汉子冷冷喝道:“还有句话也得说在头里,要是这只挑场子的鸡输了,这位小爷也没钱赔出来,那可真没二话,他自己应了要吃光我这场子里的鸡屎!” 话音落处,斗鸡场子里的伙计已经把专门用来称量斗鸡重量的专用平秤搬了出来。黄铜戥子擦得精光四射,用来捆斗鸡的精细浸油网绳一根毛刺都不见,就怕在捆绑斗鸡的时候擦伤了羽毛嘴爪。黑乌木的平秤竿子上,暗金色镂空的准盘星闪烁生辉,衬得称杆上三个小字格外醒目。 依旧站在条凳上,斗鸡场子的庄家似乎想借此机会为自己的斗鸡场子扬扬名声,扯开了一付云遮月的嗓子大叫道:“老少爷们上眼,老北平汤瓢儿老号做的斗鸡秤,多一根鸡毛都能显出来的家什,可别说兄弟这场子欺生压人!” 场面撑开,带叶子的油竹杆子扫净了地皮,斗鸡场子的庄家邪眉棱眼的从罩着黑布幔子的斗鸡笼子里取出了一只花斑毛色的雄鸡放进了场子中间。 与此同时,押注的太平桌上也稳稳当当地搁上了两块大洋,外加一大团油纸托着的鸡屎。 有喜欢玩斗鸡的主儿话多,开场前就念叨着这老北平自打前明那会起就有了民间的斗鸡场子,铜钱元宝金镏子,翡翠玛瑙猫儿眼,哪样值钱的东西都上过押注的太平桌。 有撞见了踩场子踢馆的主儿,耳朵鼻子眼珠子血糊糊剜下来,大腿胳膊肉片子热腾腾切下来,那也是隔个三年两载就能听说一回…… 可这押注的太平桌上搁着一团鸡屎,只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吧? 今儿这事,透着邪行! 而且那抱着只老瘦公鸡的健壮汉子也不是个怕事犯怂没心思的主儿,当着看热闹的这么多街坊,一张嘴嘎嘣脆的说出来个章程——无局不争,无注不赌!既然自己能认赌输了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吃鸡屎,那庄家怎么地也得弄个利物彩头才算是公平! 也不多要,就两块大洋! 老话都说打湿了脑袋还怕再剃头?斗鸡场子的庄家一咬牙一跺脚,也就认了健壮汉子开出来的下注盘口,自当是给自己这斗鸡场子长长人脉了! 而且健壮汉子也不较真,看着斗鸡场子里实在是找不出一只跟自己手里这只老瘦公鸡相同份量的斗鸡来,也就开口认可了斗鸡场子里养的任何一只斗鸡都能下场,着实的光棍无比! 轻轻捋着花斑斗鸡那刻意修建过的羽毛,斗鸡场子的庄家得意地扬声叫道:“我说这位小爷,也别说咱北平爷们欺负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明跟你说吧,咱这只斗鸡有个名号叫镇官园!调教出来后才斗了三场,可哪场都是不把另一只斗鸡叨死不算完!识相的,利索吃了桌上那鸡屎,也省的你那老公鸡给叨死了,你还得替它摔老盆打幡儿做头七!” 夹枪带棒的阴损话语,自然是勾起了围观人群的一阵哄笑。可健壮汉子却是不急不恼,只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老瘦公鸡从鸡笼子托了出来,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捋顺了脏兮兮的鸡毛,这才呲牙朝着那斗鸡场子的庄家一笑:“就您手里那只鸡,精气神调教得都还真不错!可架不住凡鸟哪敢碰凤凰?不信您瞅仔细了,看您那只鸡敢不敢动我手里这只炸脖儿凤凰?” 说话的档口,健壮汉子已经把手里那只老瘦公鸡放进了场子里。伴随着扫场子的油竹秆子在场子中间一磕,整个斗鸡场子里立马沸腾了起来:“打嘿!上去叨死它!” “上啊……早起没喂食是怎么地?” “嘿哟……可惜了的,今儿要是庄家敢收,我还真敢把家里老房子都押进去!就这也叫斗鸡?这不就是送死去的么?” 纷乱的叫喊声中,健壮汉子放进场子里的那只老瘦公鸡一摇三晃地挪动着脚爪,偏偏倒倒地绕着半丈方圆的斗鸡场子遛开了圆场。或许是根本就没有力气,或许是因为压根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斗鸡方面的调教,那只老瘦公鸡竟然在沙土覆盖着的场子里左右翻刨着,摆足了一付觅食的作派! 而斗鸡场子的庄家放出来的斗鸡则是完全两个模样,只看那油竹秆子在场中一磕,那只花斑斗鸡立刻朝着后面一缩,鸡脖子几乎都要缩进腔子里去,经过了刻意打磨的鸡嘴也几乎与鸡脖子拉成了一条直线,活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匕首! 有玩斗鸡玩老了的玩家,立刻啧啧称赞起来:“就这只斗鸡的模样,倒也不虚了这镇官园的名头!这架势劲头儿,一嘴上去别说是叨在鸡身上,那就是叨人身上也是一个血窟窿!庄家这心思,可也真是没白下!” 显然是听见了玩家的称赞,斗鸡场子的庄家得意地抱拳拱手:“这位爷们圣明!就这只玩意,正经是刚抱出窝就进了矮房压脖子,打小喂的就是拌南货虾米皮、绍兴老黄酒的红脸高粱米!冬天配童子尿,夏天喝黑狗血,讲究的就是养个猛性!” 仿佛是为了不辜负周遭人群中传来的夸赞,那只花斑斗鸡闪电般地一蹬脚爪,伴随着一声暗哑的嘶鸣声飞快地冲到了自己的对手面前,毫不客气地一嘴朝着对手的脖子叨了过去! 但就在此时,那只被健壮汉子放进场子里的老瘦公鸡像是喝醉了似的一个磕绊,险而又险地恰好避开了对手的攻击。为了保持平衡而胡乱扑扇着的翅膀舞动之下,反倒是把那只训练有素的花斑斗鸡扇了个趔趄。 也就因为这看似随意的胡乱一扇,原本凶悍异常的花斑斗鸡竟然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在原地缩了缩脖子之后,花斑斗鸡惊恐地嘶鸣着,就像是鸡尾巴叫人点着了火似的,扭头直奔着斗鸡场子的庄家窜了过去,一脑袋扎进了惊愕莫名的斗鸡场子庄家的裤裆里。 纷乱的人群,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安静了下来…… 第三章大战孟良 老北平城里的爷们,不说个个都是见多识广,可怎么也都能有不少经过见过大场面的主儿! 早年间闹革命党,炸弹在大栅栏炸得轰轰的满世界开花,商铺招牌震得掉了一地,明瓦四镜的窗玻璃也都碎成了豆粒子大小的玻璃碴子。可这都没耽误一群力巴拥在大栅栏旁边巷口揽活儿,更不耽误旁边点心铺老板仔仔细细把点心包儿上面的麻绳打个四喜开花的活扣儿,再和和气气朝着客人说一句:“您要的二斤豌豆黄,您拿好!” 每位爷们那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该干嘛干嘛啥事没有似的。最多就有那嘴碎的叨叨一句:“就这动静,没准还赶不上光绪年三伏那旱天雷呢,听说都把皇宫大内太和殿的屋瓦给震炸了十八块,惊得慈禧太后老佛爷都摔了手里的天青玉瓷茶碗!” 可今儿斗鸡场子里这事情,着实邪行的有些没边没沿了吧? 一只看着跟瘟鸡似的玩意,愣是一翅膀就把伺候了两年的斗鸡给吓得奔出了场子外边,朝前打听一百年,只怕连大清国也没人见过这种邪行事吧? 难不成……这又老又瘦的瘟鸡真是那健壮汉子说的,什么……炸脖儿凤凰? 大家伙都愣怔着的功夫,健壮汉子已经把那只一步一趔趄的老瘦公鸡重新抱在了怀中。一边不紧不慢地替那只老瘦公鸡整理着羽毛,健壮汉子一边扬声朝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斗鸡场子庄家叫道:“斗鸡规矩,打出了场子外边的算输!照着这么算,桌上那两块大洋可就是我的了!那鸡屎,您还是搁您家供桌上去摆着吧?!” 叫健壮汉子这么尖酸刻薄的一挤兑,斗鸡场子的庄家总算是回过神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抓起了那只瑟缩在自己裤裆下面打死都不动掸一下的花斑斗鸡仔细瞧了瞧,斗鸡场子的庄家禁不住愕然叫道:“这……这他妈叫什么事儿?一个照面都没打完,这就怂了?你小子手里那瘟鸡,不会是撩草灌药了吧?” 话刚出口,斗鸡场子的庄家自己却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斗鸡场子里的花活儿,不敢说全明白,可我也能知道个**不离十!撩草灌药的手段,最多也就是让斗鸡更凶更猛,那也不能够闹成这么个场面啊?” 呵呵怪笑着,健壮汉子美滋滋的把桌子上那两块大洋抓起来扔进了自己的黑布褡裢里:“早跟你都明说了,咱手里这宝贝叫炸脖儿凤凰,凡鸟都不敢近身的!这也就是今儿小爷走运,刚得了这只炸脖儿凤凰!今儿就算是开张彩头,不出十天半个月,保不齐小爷靠着这炸脖儿凤凰就能在西四胡同攒一套四合院!” 嘴里说着,健壮汉子手也没停,小心翼翼地把那只老瘦公鸡重新放回了鸡笼里,看样子是一付心满意足准备打道回府的模样。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有好挑事的主儿扯开嗓子叫唤起来:“嘿……那爷们,懂不懂规矩啊?挑场子怎么也得是三局定输赢,哪儿有你这见好就收的?你当是自己家地里拾掇麦穗儿呢?捞半碗就回家磨面包饺子?” 听见这么一句吆喝,不光是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应和的声浪,就连那还没怎么琢磨过味儿来的斗鸡场子庄家都抻开了那云遮月的嗓子叫唤起来:“这位……这位爷们,您留一步!老辈子定下的规矩,挑场子斗鸡斗狗耍蛐蛐,那都得三局定输赢!兄弟我这场子里旁的没有,上好的斗鸡倒还真备下了几只,咱接着玩下一场?” 话音落处,几个看场子的青皮已经稳稳当当堵住了斗鸡场子用竹篾围起来的出口,其中两个青皮还立眉瞪眼地撩起了衣襟,露出了插在牛皮板带上的小攮子,明晃晃的煞是吓人! 一脸茫然地扫视着围观的诸人,健壮汉子有些不知所措般地吭哧道:“还得斗下去?这炸脖儿凤凰可是个金贵玩意,这要不是怕没钱置办家里等着用的南货,我怎么地也不能为了两块大洋让这炸脖儿凤凰在这儿下场子啊?” 似乎是因为急于挽回面子,又或许是实在咽不下这输得莫名其妙的窝囊气,斗鸡场子里的庄家猛地一瞪眼,从腰间扯出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摔到了下注的太平桌上:“蚂蚱虽小也是荤腥,这位爷还真别瞧不起我这老官园斗鸡的场子!也甭说旁的废话,这局咱开个敞门盘口,场子里老少爷们都能下注!你赢了一赔三,我这场子里赢了一赔一,押多少我赔多少!你要有胆子押脚指头,赢了我还就真敢赔你一条大腿!” 叫好声,再次从围观的人群中暴然而起! 混江湖走场面的爷们,讲究的就是个输钱输命不输场面! 早二年珠市口儿两帮子混混收了人银子嘬场面,南城墙底下斧子剁胳膊、铡刀切大腿,油锅里摸铜钱、钉板上来回滚,满地血浑身伤,楞就是一个喊疼认怂的主儿都没有! 到最后玩得邪行了,一个抽了死签的混混当人面一刀切了自己胯下那半斤累赘,而另一帮子混混里有个家伙做得更绝,生生把自己半岁大的亲生儿子扔进了油锅…… 都玩到了这个场面了,两帮子混混也都还没罢手的意思。这要不是巡警局看着实在是闹得太不成话了出面干预,还不定能玩出什么妖蛾子了?! 就老官园这斗鸡场子,虽说也算不上什么日进斗金的买卖,可一天三个局的赌注细盘下来,也足够斗鸡场子的庄家吃香的喝辣的,小胡同里串串暗门子甚至养两个上炕老妈子。 为了这点子好处,争来抢去的事情早就不新鲜了,只要是场面上做得干脆利索,哪怕是输得就剩下个裤腰子了,走街面上也能有人高看一眼,一天混个仨瓜俩枣、仨饱一倒的倒也不难! 眼瞅着周遭叫好声不断,斗鸡场子的庄家一边连连拱手向围观的人群致意,一边拿眼神示意身边的帮闲赶紧的接受诸人下注的银元铜钱。 不过片刻光景,太平桌上已然堆了高高冒尖的两堆银元铜钱,手里拿着油布赌票的围观者们兴奋地叫喊着,恨不能马上看到下一场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斗鸡,也为自己的输赢早定下结论。 都是经过见过的主儿,今儿这事情又透着邪行的味道,不少赌徒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斗鸡场子的庄家看着这几天生意不旺,故意的设了这么个局来多赚几个银子。 否则的话,怎么解释一只瘟鸡就能轻松利落地打跑了一只训练有素的斗鸡? 于是在太平桌上,赌斗鸡场子庄家赢的赌徒并不在少数,细细分辨起来,至少占了赌徒人数七成比例的买了庄家赢,而其他的那些个喜欢抢风头走顺水船的,则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健壮汉子手里那只老瘦公鸡的身上! 眼瞅着赌注收得差不多了,斗鸡场子的庄家亲自敲响了象征赌注收受结束的定场锣,转头便从养着斗鸡的笼子里抱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硕大斗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斗鸡场子边缘。 有认识那只斗鸡的赌客立刻叫嚷起来:“好家伙!这可是下了血本了!这可是老官园斗鸡场子里镇场子的玩意,诨名叫黑孟良的!” “可不就是黑孟良么?一扑一抓一啄一扫,这小半年死在这四斧子下的斗鸡少说也得有十来只了吧?” “没错!上个月有个玩主输多了不服气,从通州抱了只金毛斗鸡来对赌,生生的输了两根大黄鱼呢!” 冷眼看着健壮汉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只老瘦公鸡从笼子里再次抱到了场子旁边,斗鸡场子的庄家手脚飞快地在宽大的袖子里一抠,几粒浸过了黄酒拌过了斗鸡药的高粱米已经落到了手心里,转眼便被那只诨名黑孟良的斗鸡吃了下去。 斗鸡场子里花活儿太多,其中一种就是浸过黄酒之后再拌过斗鸡药的高粱米。虽说各家斗鸡场子里的用的斗鸡药配法不一定完全一致,但效果却都是相差无几。 吃下这斗鸡药,最多也就是一只洋人烟卷儿的功夫,那吃过斗鸡药的斗鸡便会像是发疯般地冲着对手扑咬撕扯。即使对手已经倒地气绝,吃过了斗鸡药的斗鸡也依旧会保持着接连不断地攻击,直到被主人强行抱去浸了冷水、散了药性方才罢休。 估计着药性发作的时间差不多该到了,斗鸡场子的庄家都不等油竹秆子刚刚在场子中间磕响后尚未抬起,猛地一把便将手中的斗鸡朝着健壮汉子蹲着的位置推了过去…… 天桥说书的好手里边,能把《杨家将》说得全须全尾、场场叫好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孟良、焦赞二将耍出来的招数手段,更是说得精彩异常。 都甭说老北平里面的老少爷们,就连半大不大的孩子,问起来也都知道孟良的见面四斧子是劈脑门、挖眼仁、剃排骨,砍**,战阵之上当之披靡! 可要是扛住了孟良的见面四斧子,那接下来扭头逃命的就该是孟良了。一部《杨家将》里边,孟良见面四斧子不奏效之后扭头逃命的场景,也可谓是屡见不鲜。 而在斗鸡场子里,这只诨名黑孟良的斗鸡似乎也没能逃脱真孟良所经历过的战阵轨迹。刚刚扑到了那只老瘦公鸡的身上,甚至还没来得及抓紧对手身上那勉强被捋顺了些的羽毛,黑孟良也像是骤然中邪了一般,扭头就朝着场子外面窜了出去。 斗鸡场子的庄家这下子算是真着急了! 换上了场子里最强的斗鸡,而且还趁人不备的先喂了斗鸡药,依旧是一个照面就莫名其妙地败下阵来,照着这么下去,这斗鸡场子可就得算被人给挑了! 而且桌子上这么多押注的银元铜钱,真照着一赔三的赔率全赔给那些个赌客,只怕今儿自己真的就得输得剩下个裤腰子灰溜溜出门! 只看见斗鸡场子的庄家眼角眉梢猛地向上一挑,斗鸡场子门口站着的几个闲汉猛地大喊起来:“老少爷们赶紧跑啊!警察局凑闲丁来了!” 紧随着那叫喊的声音,围观的赌客群里猛地响起了几声二踢脚爆炸的声音。趁着那些个赌客被二踢脚爆炸的动静惊得四处走避的瞬间,人群中更响起了几个赌客异口同声的喊叫声:“卷堂大散吧!桌上银子,到谁手里就是现得白捡呐!”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寻常的斗鸡、斗狗场子,外带街角巷口摆着的八卦钱番花摊,甚至是那些掩藏在暗门子或二荤铺子里的小赌局,都是照着走江湖混场面的规矩按时给能管着自己这片的警察局上供烧香的。要不然,还不等赌局赚出来仨瓜俩枣的银子,只怕警察局里的巡警就先带着铁铐子上了门。 可就算是按时烧香上供了,警察局也会三不五时的派出几个巡警冲进那些小赌场里边抓些倒霉的赌客,然后变着花样的讹那些赌客些银钱来花销,同时也能在月底那交给上司的报告里堂而皇之的写上——某月某日,抓捕赌客x名,严厉惩戒云云…… 得了实惠交了差,里子面子都占全了的活儿,谁还能不乐意干呢? 至于那些个开在六国饭店的赌局么…… 谁吃饱了撑的才去招惹是非呢! 像是这样的行动,便被那些明了事情内幕的赌客们称为——凑闲丁。 但江湖中人总有办法将坏事变成好事。 尤其是在某个赌注巨大的赌局即将结束时,眼瞅着自己板上钉钉的要落个输光掏净的下场,那眼角眉梢活动之间给出的暗号一亮,早就安排在赌客当中的帮闲青皮立刻便会大喊着警察凑闲丁来了,领头朝着赌场外面奔逃。 再加上人群中炸响的二踢脚,怂恿着人们去抢太平桌上堆着的赌注,不愁人群不乱! 卷堂大散的场面之下,那赌局……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所以在喊声刚起的瞬间,斗鸡场子里早就守在太平桌旁的几个帮闲利索地从袖子里抖出一块包袱皮,三两下便将太平桌上大部分赌注裹进了包袱皮,扭头便钻进了斗鸡场子旁张开的布幔后面。 而养着斗鸡的笼子也早有专门看着的青皮一手一个,提着斗鸡笼子顺着老官园旁的小巷跑了个一溜烟。就连斗鸡场子的庄家,也早就抱着兀自嘶叫不休的黑孟良混进了周遭的看客当中,低头哈腰的顺着奔逃的人潮跑了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倒是健壮汉子,除了在人群刚乱的时候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只老瘦公鸡抱到了自己怀里之外便再没了其他的举动,只是满脸惊慌地跟着周遭四散奔逃的人群涌进了老官园旁的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 转眼之间,方才还人头攒动的斗鸡场子里跑得人影皆无…… 第四章倒手买卖 老北平沾着皇气,够得上出名拔份儿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也不说自打前清年间起到如今出了多少英雄人物,也不提前街后巷里细盘算有了多少新奇玩意,就说这老北平的背街胡同,那都能算得上一绝! 有看着就是一半窄门脸的胡同口,怎么盘算那里面也就是个死巷子,多算也就是两三户人家到头了吧? 可走进去一看,葫芦口儿小可肚子大,胡同里面门挨门户对户的,少说也得有二十几间四合院的排场,外带着街尾巷头还戳着两口上好的甜水井! 就这地界,太平年月都不提,就在这乱世里头,没三两根小黄鱼那也是问不起价钱的。 有看着四敞的马车都能赶进去的胡同口,信步走进去想来个寻幽访胜,可走不几步再一拐弯,迎面就是一堵大兴老砖窑火烧青砖的大墙。抬眼一看,青瓦飞檐的风火墙四面立着,摆明了墙后面就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宅院。 生人到了这地界,一般也就是扭头朝着外边走,另寻道路奔自己要去的地方。可遇见了老北平人细一打量,没准哪座风火墙旮旯里就有一扇钉着紫铜兽口黄铜门环的小角门。 敲敲那压根就不落锁的小角门,客客气气跟屋里主人打个招呼:“劳您大驾,您赏一方便?” 屋里主人大都就是特敞亮地一抬手:“道本来就是人走的不是?您自便!要渴了,这儿有新沏的小叶儿茶,您来一碗?” 穿过主人家的院子推开大门,豁然入眼的指不定就是前门楼子下面的车水马龙! 有老北平的街坊遛早聊天儿的时候说过,真要是遇见兵乱匪劫,只要不是全城大索的场面,就仗着对老北平的街巷熟悉,只怕也能求个家人平安。 也就是在这样的街巷中,健壮汉子抱着怀里那只老瘦公鸡随着纷乱的人流一通乱跑,等周围就剩下三五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赌客时,健壮汉子已经置身于一个四通八达的巷口了。 而在健壮汉子身边,几个跑得差不多快要口吐白沫的赌客也围拢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点着健壮汉子叫道:“小子,放下你怀里那只……炸脖儿……鸡,还有……还有褡裢里那两块大洋!” 细一打量,健壮汉子立刻认出来身边的五六个赌客赫然都是假和尚身边那些个帮闲的小混混。 下意识般地抱紧了怀里那只已经被人认定战无不胜的老瘦公鸡,健壮汉子半是害怕半是倔犟地喘息着叫嚷道:“哪有你们这样的?谈好的买卖做成的馍馍,爷们说话那就是唾沫落地当钉子使唤……” 话没说完,从偏街的巷子里一步三摇晃地窜出了已经跑得快断气的假和尚。只一看见手下帮闲的小混混已经围堵住了抱着那只老瘦公鸡的健壮汉子,假和尚顿时一屁股坐在了胡同里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呻吟着叫唤起来:“可是要了贾爷我的亲命了!这小子……这小子是吃了硝药还是灌……灌了走狗汤了,这通跑啊……搁城门外估摸着都他妈快跑到通县了吧?” 扯着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青洋邹长衣下摆玩命地扇着风,假和尚伸长了脖子,试图让自己那被白面熏成了半废的肺子能尽量多的接受些新鲜空气,眼睛却死死地盯在了健壮汉子怀里抱着的那只老瘦公鸡身上。 作为一名职业混混,讲究的那就是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打瞎子、骂哑巴,平地抠饼、指山卖磨!蚊子飞过眼前那得从腿上剔肉,跳蚤蹦上炕头也要打肚里吸血! 简单点说,那就是一句混混中流传的名言——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 眼瞅着那只老瘦公鸡在斗鸡场子里实打实的赢了两场,亲眼见那训练有素的斗鸡都沾不得那老瘦公鸡的身边,假和尚的心里边老早就盘算着要怎么能把这只老瘦公鸡弄回到自己的手里。 至于靠着这只老瘦公鸡讹来的十块大洋? 进了爷口袋的钱,那哪儿还能叫它出去?! 略略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假和尚艰难地站起了身子,习惯性地摆出了往常那副迈左腿拖右腿的架势,一步三摇晃地走到了被围在小混混中央的健壮汉子身边。 不用吩咐,立刻就有帮闲的小混混替假和尚点上了一支掺了英国白面的香烟。 狠狠嘬了几口掺了英国白面的香烟,假和尚总算觉着身体里有了些虚幻的气力。朝着满脸戒备的健壮汉子喷了口混浊的白烟,假和尚立楞着嗓子朝健壮汉子叫嚷道:“小子,识相点!就你这高粱花子脑袋地瓜瓤子身板,也配抱着这么只能下金蛋的活凤凰?乖乖的把你怀里这只金凤凰给爷留下,爷今儿高兴,也就抬抬大腿放你过去!” 站在假和尚身侧的几个帮闲小混混立刻附和着开始了恫吓:“小子,趁着今儿贾爷高兴,赶紧麻溜儿的!” “还有那两块大洋,也痛快掏出来!别等爷们动手,那可就……” “还拧着?属核桃的是吧?欠砸?要不爷今儿给你开开窍?” “左右这儿没人,要不干脆弄死这小子得了?费他妈话干嘛吧?” 叫嚷声中,几个帮闲的小混混纷纷亮出了别在腰间的小攮子,或是干脆从胡同边的台阶上抠下来一块已经松动了的青砖,摆足了一付吃定健壮汉子的架势作派! 看着围拢了自己张牙舞爪的小混混,虽然满眼都是畏惧神色,但健壮汉子却是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给!凭什么啊?这炸脖儿凤凰是你们上赶着要卖给我的,可不是我求着你们做的买卖!再说了,十块大洋我可是都给你们了,就算……就算你们要这只炸脖儿凤凰,那你们也得……多了不要,十二块大洋!”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坚定,健壮汉子伸手紧紧攥住了怀中那只老瘦公鸡的脖子,拧着脖子叫嚷道:“你们甭想吓唬我!把我逼急了,我就拧了这炸脖儿凤凰的脖子,咱一拍两散伙,谁也甭想落着好!反正我要是空着手回去交不了帐,掌柜的也得打死我,死哪儿还不都一样?!” 被健壮汉子猛地捏住了脖子,那只始终都半闭着眼睛懒得活动的老瘦公鸡猛地惨叫了半声,抑制不住地在健壮汉子怀里挣扎起来。 这下子,倒叫平日里讹人诈钱不讲理的假和尚傻了眼…… 这偷奸耍滑无赖不讲理的活儿玩了小半辈子了,也从来都是仗着这些个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得利,可没想到今儿倒是撞见个半傻不痴的外路汉子,搁一帮子职业混混面前耍开了青皮混不吝? 这叫怎么话儿说的? 着实是八十岁老娘倒崩孩儿了! 可不论怎么说,这能下金蛋的活凤凰真要是叫这健壮汉子给弄死了,那岂不是看着金山银海的眼睁睁打了水漂? 转悠着眼珠子,假和尚的脸上顿时换上一付怎么看着都假模假式的笑模样,呲着两行黄板牙朝着健壮汉子笑道:“行!爷们,你还真算是一十冬腊月能在街面上敞着怀走的奶妈子——又不要命又不顾脸?他妈的敢从我假和尚手里讹钱的主儿,只怕还在他师娘肚子里躺着呢!闲话少说,十块大洋还给你,这活凤凰你给我留下!再敢说半个‘不’字,贾爷我花了你丫挺的!” 话音落处,假和尚已经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十块还没捂热的大洋,另一只手却从腰后摸出了一把青渗渗闪着寒光的小攮子,在健壮汉子面前比划起来。 有些犹豫地打量着身边那些个掏出了小攮子或是举着板砖的小混混,再看看假和尚手里那十块新崭崭的光洋,健壮汉子略作思忖,犹豫着朝假和尚说道:“那……你把大洋放下,再朝后退十步!” 打量着小巷周遭的地形,再看看健壮汉子身后那足有一丈多高的青砖大墙上扎着的锋利的白瓷茬子,假和尚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嘿……还是一知道走马换将的主儿!这招是半夜里趁你掌柜的不在的时候,跟你内掌柜学的吧?” 丝毫都不在意那些个帮闲的小混混们已经分头堵住了所有的胡同口,健壮汉子只是瞪着眼睛盯住了假和尚把那十块大洋故意洒了一地,再慢慢地朝着后面退出了十步的距离,这才呲牙朝着假和尚一乐:“我掌柜的还小呢,到现如今还没说上媳妇!前几天村口媒婆过来说合,正好把你姥姥说给了我家掌柜的!论着辈分,你还不赶紧趁热的叫小爷一声二大爷?” 话音落处,健壮汉子猛地把怀里抱着的那只老瘦公鸡朝着半空中一抛,矮下身子利索地伸出右臂一个横扫,地上的十块大洋已经如数回到了健壮汉子的手中。 呲牙朝着正三三两两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帮闲小混混一乐,健壮汉子的身体就像是安了弹簧般地一拧,双手朝着身后青砖大墙的墙根下用力一撑,整个人顿时摆出了一付头下脚上的怪异模样,飞快地爬上了足有一丈多高的青砖大墙! 避开了墙头上密密麻麻锋利地白瓷茬子,健壮汉子灵活地用脚尖勾住了墙头,一边朝着满脸震愕地假和尚等人扮着鬼脸,一边把失而复得的十块光洋耍杂耍般地在两只手上抛来抛去,无比快活地叫喊道:“还想着算计小爷是不是?你有张良计,小爷有过墙梯!论耍坏,爷是祖宗!” 勾在墙头的脚尖一个用力,健壮汉子轻松异常地翻身到了青砖大墙的后面,顺着墙根儿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跑了个一溜烟。 而在那青砖大墙外,假和尚和那几个帮闲小混混,却是围着那只四处乱窜的老公鸡忙了个不亦乐乎:“逮住喽!冲你那边跑了!” “你们他妈轻着点儿!这活凤凰要是叫谁给弄掉了一根毛,贾爷我活剐了他!” “唉哟……瞎了你的狗眼!**撞我干嘛啊?” “你脸上长的那是屁眼啊?他妈踩我脚指头了……” 第五章师门故人 搀扶着那被假和尚打得满脸鲜血的老人,健壮汉子从肩头的粗布褡裢里掏出了个小小的红色药葫芦,倒出了两颗梧桐子大小的黑色药丸,连同两块大洋一起塞到了老人的手中:“您老拿着这个,赶紧回家去吧!路上顺手买二两烧酒烫热了,把这药丸化开服下,有个三两天的这伤就能封口了!” 颤抖着双手,那被打得满脸鲜血的老人颤巍巍的就要给那健壮汉子下跪:“小爷,您这可真是......” 还不等那老人弯曲的膝盖着地,健壮汉子已经一把扶起了老人:“这可使不得,您要这样可就真得折我寿数了!再说了,我这儿也有事情求着您不是?跟您打听一下,老官园是不是有个常来的玩家,姓纳?” 眨巴着昏黄的眼睛,老人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立刻朝着健壮汉子开口说道:“要是小爷您说的是前清九门提督家总管的后人,那还真有这么一位!老官园里的玩家一提纳爷,都知道他!听说......是住在井水胡同的那座四合院里,门前有俩石鼓的就是!” 礼貌地朝老人道谢,已经将老人搀扶着走到了街口的健壮汉子刚想要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却被老人伸手拉住了衣襟:“小爷,您的大恩大德,我要说个谢字都觉得烫嘴!无论如何,求小爷您留个名号?” 再三推托不过,健壮汉子只能朝着一脸坚持神色的老人拱了拱手:“小姓相,名有豹!” 辞别了喃喃念叨着自己名字的老人,相有豹将褡裢换到了另一边肩头,大步朝着老人刚刚指点的方向走去。 虽说年景不好,世道也并不太平,但在四九城中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商铺却是四处林立。站在商铺门口、穿着一身利落短打扮的小伙计亮着嗓门各自吆喝着自己的买卖,而穿着长衫的掌柜则是站在齐人胸口高度的木质长柜台后,一手飞快地翻着账本,另一手上夹着支毛笔,却还不耽误另外两根手指把算盘珠拨打得上下翻飞、滴答作响! 而在背街小巷里,各式各样挑着担子的小商小贩也是游走不休。京腔京韵的叫卖声,如同流派不同的各种戏曲般,叫人听着就觉着是种充满了活力的享受。 一路打听,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脚程颇快的相有豹已经走到了井水胡同的巷口。看着巷子中央那显而易见的两尊石鼓,相有豹从褡裢里掏出了一条雪白的白羊肚手巾擦了擦满面灰尘,再把衣襟裤腿上的灰尘掸了干干净净,这才走到了那两座石鼓之间的四合院大门前,伸手叩动了已经生了不少铜绿的门环。 沉闷的门环敲击声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是谁啊?大白天的就敲敲砸砸的,不知道爷正伺候祖宗呢?” 伴随着软底布鞋走在青石板地面上的轻微沙沙声,那懒洋洋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从门缝里看到了相有豹的模样,很是纳闷地开口说道:“面生啊......您找谁?” 朝着门缝里露出的那只眼睛一拱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劳驾您,纳爷的宅子,是这儿么?” 狐疑地盯着站在门外的相有豹,站在门后的主人颇有些戒备地开口说道:“这宅子倒是住着姓纳的,不过......您是谁?”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个明显有了许多年头的猛兽兽牙吊坠,相有豹恭恭敬敬地双手将那猛兽兽牙吊坠举到了自己眉间:“门中晚辈,见过......师叔!” 像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门后的主人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卸下了颇有些沉重的门闩,敞开了厚重的大门。 面沉如水地看着站在门前的相有豹,留着两撇八字胡、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油滑的主人上下打量着相有豹,好半天才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个穿着红丝细绳的一枚兽牙,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晃了晃:“还门中晚辈......门里的人都散得七零八落,还瞎论什么辈份!我行九,四九城里的玩家赏脸,叫我一声纳九爷!” 侧身让开了门口,纳九爷刚要开口招呼相有豹进门,却又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原地窜起了老高,一迭声地朝着空荡荡的宅院里叫嚷起来:“我的个小姑奶奶,赶紧帮我把那压顶石扣上,要不我那祖宗可就晒着了......” 如同黄莺出谷一般,一个听来脆生生的婉转声音温和地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早帮您扣上压顶石了!水盘子换了,您那些祖宗吃剩下的食儿也挑出来了!按着日子算......今儿该是喂活食?” 显而易见地舒了口气,纳九爷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叹息起来:“还好......三年就养下来这十八只祖宗,眼瞅着再有个半拉月就能出场子了,可是不敢再出啥漏子了......” 扭头打量着依旧站在门口的相有豹,纳九爷很有些不情愿地招呼着:“这都来了,就进来吧!” 恭顺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套颇为宽敞的四合院中。 与寻常老北平四合院中的整洁敞亮完全不同,纳九爷住着的这套四合院中央却是用水磨青砖搭了个半人来高、两丈见方的旱池子。掺了瓷渣子的三合土细细地抹了砖缝,镜面一般的平整。 在那旱池子上方,用竹竿子仔细搭建起来的框架上攀爬着茂密的葫芦藤,新生出来的翠绿小葫芦一个个从茂密的枝叶间垂挂下来,看着就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而在那旱池子上‘目’字形搭建的几块厚实木板上,一个盘着大辫子、身穿着一件月白袄裙的姑娘,正端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白瓷碗,仔细地用一副竹筷子将白瓷碗中扭动着的土鳖虫投放到旱池子中。 也许是没想着在这个时候会有生人来家里,乍一看到相有豹走进了院子里,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惊讶地低呼一声,垂着眉目低声朝纳九爷说道:“您也真是......来客了也不说一声!” 一边说着,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轻盈地从旱池子上搭着的厚木板上跳了下来,把手头的白瓷碗朝着旱池子边缘一放,扭头便朝着屋子里走去:“剩下的活儿,您自己来吧!” 很有些宠溺地看着那跑回了屋内的姑娘,纳九爷半是无奈、半是尴尬地朝着相有豹笑道:“家里养着的老姑娘,没怎么出过门,见了生人就躲......” 理解地露出个笑容,相有豹一边打量着建在四合院中间的旱池子,一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闻着这味儿,师叔您伺候的这是蝎子?” 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引领着相有豹朝着四合院中的北屋走去:“门里面三十六飞禽、七十二走兽、一百零八虫豸,各有各的门道路数!要是论着门里面侍候虫豸的好手,你师傅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说起来......你师傅还好?” 谦恭地走在纳九爷身后半步的距离,相有豹恭顺地和声应道:“他老人家还好,就是想师叔了,这才让我从关外回了北平,先上门给师叔请安。” 嗤笑一声,纳九爷一边抬手撩开了北屋大门口挂着的门帘,一边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笑道:“只怕你师傅不是想我了,是想着我手里头攥着的那片‘异兽图’的残片了吧?” 走进北屋,相有豹却没有马上回应纳九爷的问话,反倒是立刻朝着供奉在一张八仙桌上的硕大兽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冷眼看着恭顺行礼的相有豹,纳九爷犹豫片刻,方才从八仙桌上取过三支线香点燃,插在了硕大兽牙前摆放着的香炉内。 袅袅升起的香烟中,一股闻着像是青草味道的淡淡气味在片刻间便弥漫了整个北屋,几个放在八仙桌上的葫芦里养着的蝈蝈似乎也被这线香的味道所刺激,纷纷发出了悦耳的嘶鸣声。 随手拿起了个摩挲得油光水滑的葫芦,纳九爷一边打开了葫芦上的盖子,让一只颜色金黄的蝈蝈慢慢地爬到了自己的巴掌上,一边乜斜着眼睛盯住了刚刚站起身子的相有豹:“当年你师傅跟门里的前辈斗气,一年内训出八大斗兽,把门里长辈的面子扫了个精光,这才有了门里长辈把异兽图一分为八的做法,也才有了你师傅闯关东的故事!现在......你师父倒是怎么想的?” 垂手站在纳九爷面前,相有豹依旧是一脸恭顺的模样:“来时师傅交代了,不论异兽图在谁手里都成,只要门里的手艺不丢,有没有异兽图都能玩出绝活儿!师傅还交代,当年他闯关东的时候,是师叔悄悄卖了自己侍候的三头蛐蛐、给他凑了十块大洋的盘缠,这份心意人情,师傅他老人家要记一辈子!” 微微点着头,纳九爷的脸上多少显出了些缅怀往事时的恍惚:“也难为你师傅还记得这事情......想当年啊......” 脸上的神情愈发地显得恭顺,相有豹伸手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黄色半透明石块,双手递到了纳九爷的眼前:“师傅有话,说师叔您说过,一定要侍候出一头能打遍北平城都找不着对手的虫豸王!可巧师傅在关外寻着了一块点金石......” 不等相有豹说完,原本踏踏实实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猛地蹦了起来,一把抓过了相有豹递到自己眼前的那块金黄色半透明石块! 在鼻端闻闻,再用指甲刮下了一丁点金黄色半透明石块的粉末尝了尝,纳九爷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点金石啊!可着四九城里走一遭,也就以往睿亲王府里德贝勒手头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当宝贝命根子似的贴肉藏着,就仗着那块点金石侍候出来的虫豸在四九城里横着走!这回.......” 偷眼看了看沉浸在巨大喜悦与兴奋中的纳九爷,相有豹恰到好处地开口说道:“师傅还把配点金石的方子也交代给了我......” 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纳九爷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少给我来你那点子歪心眼!一块点金石,再加上配点金石的方子,就想换爷手中的异兽图残片?你师傅倒是真能琢磨!自己去收拾收拾耳房,先住下再说!等过两天我那旱池子里的斗蝎开钳了,你再仔细给我说说配点金石的方子!” 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神色,相有豹恭顺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叔收留!” 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点金石,纳九爷在相有豹走出北屋后老半天,方才恍然大悟般的猛一拍大腿:“又他妈上当了!把狼崽子放进了门,还能不叼走一块肉啊......上当了啊......” 第六章当年往事 掌灯时分,北屋里的电灯亮起了昏黄的光芒。 在北屋正当间的那张八仙桌上,摆着一簸箩刚烙好的葱花面饼,旁边的瓦盆里还乘着满满一盆子金黄金黄的小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四个摆在八仙桌中间的菜碗里,一碗切得细细的小酱萝卜丝点了香油,闻着就叫人开胃口。 浅口碟子里搁了山西老陈醋熬出来的白菜没过刀切,倒是用手一块块掰扯成拇指肚儿大小,正经的是家常菜管吃不管看的手艺。 一个不大的粗磁碟子里码着的是切得均匀仔细的猪耳朵,深紫色的南酱调和的汁水配上翠绿的葱花,看着都叫人不忍心动筷子。 而最大的一个砂盆里座着的是一只整肘子,赤酱浓淋的炖的稀烂。单是闻着那荤油的香味和八角大料的回甘气息,老北平人都不用伸筷子尝尝,也都能一口喊出来——这一准是砂锅居的酱肘子! 年景不好,小门小户的老北平人家里哪怕是来了客人,上一碟子猪头肉或羊下水,那也就算是开了荤腥。真舍得开出这种伙食来的小户人家,要不就是来了贵客,要不就得被那些勤俭持家的老北平媳妇们在暗地里羡慕的同时悄悄骂一声——烧的! 打量着桌子上这两荤两素的饭菜,相有豹很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朝着正端着个酒插子从里屋走出来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这也太……” 把灌满了热水的酒插子朝桌上一放,纳九爷翻手将两个拇指肚儿大小的酒盅搁在了八仙桌上,亮着嗓门朝屋外吆喝起来:“我那知冷知热会疼人的老闺女,今儿有客来,你就开开恩,给你亲爸爸多来二两吧?” 门帘一撩,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端着个白铜小酒壶,娉娉婷婷地走进了北屋,轻轻将那最多能装着三两酒的白铜小酒壶搁在了酒插子里:“我倒是乐意给您半斤酒,可您也得有那酒量不是?就三两酒,爱喝不喝!” 看也不看站在八仙桌边的相有豹,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取过了一只小碗,将桌子上的素菜拨了些到那小碗里,却丝毫没动那两样荤菜,只是取了个葱花饼便转身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抬手招呼着相有豹落座,纳九爷捏弄着那刚刚插进酒插子里的白铜小酒壶,挥动着筷子夹了些熬白菜填进了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咀嚼着、一边开口朝着刚刚落座的相有豹说道:“跟你师傅学手艺,想必你师傅那点酒量,你也学了个差不离吧?”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熟练地接过了纳九爷手中摆弄着的白铜小酒壶,一边顺着手腕轻轻地晃动着,一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这该是老泡子原浆衡水老白干?” 看着相有豹暖酒的手势,纳九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点见识!” 估摸着酒已经暖得差不多了,相有豹轻轻一抬腕子,在那白铜小酒壶外挂着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滴落在桌面上时,抓着白铜小酒壶的巴掌一扣一啄,两个拇指肚儿大小的小酒盅里顿时齐着杯沿满上了清冽醇香的酒浆。 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了小酒盅,纳九爷极有做派地将小酒盅凑到了唇边,滋滋作响地将暖得恰到好处的酒浆嘬进了嘴里:“还真跟着你师傅学了点东西,这手凤凰点头也算是耍得地道了!” 凑趣地端起酒盅抿了一小口,相有豹一边为纳九爷续上了酒浆,一边低眉顺眼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听师傅说过,门里这凤凰点头的手法,就数师叔练得最地道!” 颇有些自得地摇头晃脑,纳九爷当仁不让地接口笑道:“这可不是吹的!火正门里伺候玩意,这是各有各的路数。可论起这门里老少爷们练的这凤凰点头的手艺,那…….”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往事,纳九爷重重地叹息一声:“唉……当年火正门里,能驯养出八大斗兽的好手且都不论,就算是门里学过三年手艺的爷们上各路伺候斗兽的场子里走一遭,那迎面招呼作揖的人都能站了一条街!可现在…….连老官园里戳斗鸡场子的,都敢不拿正眼瞧咱们了!” 小心翼翼地再次为纳九爷续上了酒浆,相有豹斟酌着字句说道:“倒是听师傅提过一句,说当年他远走关东,是因为得罪了人?” 狠狠一拍大腿,纳九爷猛一瞪眼:“岂止是得罪了人?!从根子上说,火正门走的就是官路,身后没个有权有势的主家撑着,寻常人谁能伺候得起那些金贵玩意?可你师傅……” 也许是因为酒量着实浅薄的缘故,才喝了两盅的纳九爷颇有些絮叨地朝着相有豹诉说起来……. 火正门的祖师爷,古老相传是夏朝时期商族部落首领、居于商丘的相土。因曾被夏朝统治者封为火正,火正门也因此得名。 在传说中,相土身高体健,在带领氏族民众狩猎时,常与各种猛兽搏斗。 长期与野兽的争斗过程中,相土观察到,高大健壮的野马,食物是野草与野果一类的东西,与人类的食物链并无太大冲突。如能将野马驯服,将野马由野生变为人工饲养,其利用价值将不可估量。 于是,相土开始驯服野马的活动,经过与野马的无数次搏斗,终于将野马驯服,使马慢慢适应了家养的生活习惯。 相土驯马成功后,又亲自或指导商族部落的人驯服野牛、野猪、野羊、野狗、野鸡等,将它们驯服之后,由野生变为家养。这些动物变为家养后,由于饲养条件及生活环境的改善与改变,繁殖能力增强,数量逐渐增多。今天所称之的六畜,即马、牛、羊、猪、狗、鸡,在相土时代,均有大量饲养。《世本·作篇》中有关“相土作乘马”的记述,便是对相土驯服并饲养牲畜的真实写照。 而在《吕氏春秋·古乐》中,也有关于“商人服象,虐于东夷”的记载。说明相土不但驯养马、牛等动物,而且还驯养大象,并且把驯服的大象用于征讨东夷人的战争之中。甲骨文中的“为”字,状似以手牵象形,证实确有相土驯象之事。 在相土之后,孔子门人公冶长亦有驯兽之能。在传说中,公冶长的第一次牢狱之灾就是因为他未能信守承诺,给一只鹞鹰支付应有的报偿而遭到鹞鹰的报复,锒铛入狱。 岁月流转之中,驯养家畜家禽之类的活儿,火正门的先祖已然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而作为火正门的传承者,火正门的门徒也开始挑战着更高的难度——驯养天下异兽! 东汉末年,有火正门徒助蜀军驯养战狼百头,冲锋陷阵无往不利。 盛唐,有火正门徒驯灵鹫三十余,作为征西大军传信之用。 而后的宋、元、明、清等朝代,火正门的门徒也都有着不凡的建树。 但在晚清时,相有豹的师傅却因为血气方刚、脾性倔强,从不肯去替那些高门大户驯养些珍奇斗兽,反倒是跟一帮子民间斗兽好手厮混到了一起,甚至还依托着火正门中的一些古老相传的驯兽套路,另辟蹊径地琢磨出了些奇巧法子,让那些动辄就要上千两银子才能伺候出来的珍惜斗兽成了民间斗兽好手也能驯养得起的玩意! 此事一出,当时火正门中的一众暨老顿时大怒——如果天下人人都能用三瓜俩枣的代价驯养出珍贵的斗兽,那火正门的生存,肯定是要受到严重的威胁了! 而那些富家豪门更是对此事恨之入骨——连一群大栅栏扛活儿的力巴都能弄个蝈蝈葫芦叫一冬天,这还怎么显出来八旗的铁杆庄稼、旗人爷们高出人一头的份儿? 一来二去,冲突变得不可避免! 在火正门一干暨老的威逼、胁迫面前,相有豹那年轻气盛的师傅牙一咬脚一跺,认下了火正门里一干暨老们开出的条件——一年内驯出八大斗兽与火正门各暨老手中的王牌斗兽比拼,输家听凭赢家处置! 在一年之后的八大斗兽比拼之后,面对着相有豹的师傅大获全胜的场面,火正门中那些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暨老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将火正门中代代相传的异兽图当众撕了个粉碎! 而那些花了大价钱驯养斗兽的八旗子弟更是压不住心头的邪火,在八大斗兽比拼的现场就招来了打行中的刀客,朝着相有豹的师傅下了黑手……. 托天之幸,火正门门徒除了驯养斗兽之外,身手也颇为不弱。在接连放翻了几个打行中的刀客之后,相有豹的师傅在抢到了一片异兽图的残片,在纳九爷明里暗里的掩护之下落荒而逃。 在北平城中藏了三天,面对着几乎是全城大索、非得要将自己置之死地的场面,相有豹的师傅只能走了当年逃难、躲灾的人们最常走的一条路——闯关东! 也许是冥冥中上天自有安排,那被火正门中暨老撕碎的异兽图,恰好分成了大小不等的八份。除了相有豹的师傅抢到了其中一份之外,其他的七份异兽图的残片,则是落入了当时在场的火正门徒、八旗子弟、清贵玩家或打行中刀客的手中。 自此之后,原本几乎垄断了驯兽行当的火正门不再占有垄断的优势,而其他一些机缘巧合得到了异兽图残片的人,也几乎都凭借着异兽图残片上那一鳞半爪的驯兽秘法伺候起了斗兽。 天长日久,失去了异兽图、更失去了强大的资金支撑的火正门中人,早过得像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尤其是纳九爷,虽说当年卖了蛐蛐换来十块大洋给相有豹的师傅当路费的事情做得相当隐秘,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火正门的暨老、八旗子弟中的纨绔,甚至是打行中那些侥幸得了异兽图残片的刀客,明里暗里都在挤兑着纳九爷。有好几回,纳九爷揣着的斗蝎刚上场,对方的身后便站出来几个端着斗蝎罐子的熟面孔,也不论是车轮战还是一把定输赢的场面,反正不把纳九爷带去的蝎子斗残、斗死,都不算完! 天长日久的,也就幸好纳九爷手头还真有两手驯养斗蝎的绝活,否则…… 空腹、烈酒,愁肠、琐事,再加上纳九爷的酒量明显浅薄,浅浅的三两酒下肚,纳九爷口中的话已经变得颠三倒四,甚至把车轱辘话来来回回唠叨了个没完。 指点着相有豹的面孔,纳九爷口中喷出的酒气熏人欲醉:“小子……我知道你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我手里头这异兽图的残片!爷告诉你……门儿也没有!这异兽图的残片……这可是我那老闺女的嫁妆!我这老闺女命苦……摊上我这么个没正经的爹!要不然……四九城里,谁家姑娘天天得跟虫豸一起厮混啊……我那可怜的老闺女哟……” 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边拿好话哄着几乎啥也没来得及吃、且已经醉得满嘴胡言乱语的纳九爷回房睡觉,一边悄悄地伸手抓过了斜放在桌边的蝇罩,轻轻地扣到了几乎纹丝未动的饭菜上…… 第七章斗蝎八法 天刚蒙蒙亮,被宿醉扰得头疼的纳九爷,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动静给吵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纳九爷支起身子侧耳听了好一会儿,却又再次朝着枕头上倒了下去,口中低声地咕哝着:“倒还真懂规矩......” 挥舞着柳枝子扫帚,相有豹仔仔细细地将整个四合院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堆放在墙角的一摞老城砖都挪了地方,一块块翻过面儿来,搬到了向阳的墙根边,再把那些老城砖下面积累的尘土清扫得干干净净。 把柳枝子扫帚搁在了墙边,相有豹丝毫也没停顿,站在院子里宽敞些的地方拉开了架势,一板一眼地走起了趟泥步。 与寻常练家子所走的趟泥步完全不同,相有豹脚下踩着的趟泥步完全没有那种行云流水般的顺畅与韵律美感,反倒怎么看都觉得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泥泞中挣扎一般,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再加上相有豹用怀中抱月式端着的双臂,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一头邯郸学步的大猩猩,正在努力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人类。 还没等相有豹按照往日的习惯走上八圈趟泥步,一声清脆的轻笑声,险些让相有豹脚下绊蒜,一头杵进四合院中的旱池子里。 扭头看去,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正编着自己那黑油油的大辫子,站在自己的屋子前瞟着自己,脸上的笑意却是怎样也掩藏不住。 讪讪地收了架势,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朝着那姑娘点了点头:“师妹早!” 也许是觉得自己方才不该笑话相有豹,又或许是觉着相有豹已经抢先做完了自己每天早上的打扫工作,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三两下编好了自己的大辫子,却是没话找话般地朝着那些被相有豹搬动过的老城砖努了努嘴:“谁是你师妹啊?你瞎叫什么呢?我问你,谁叫你动那些个老城砖的?” 扭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在向阳的墙根下摆好的老城砖,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原来堆放老城砖的位置:“师叔把老城砖放背阴的当口,那该是想去去老城砖里的火气、燥性,以后也好拿着给蝎子做冬宅。可要是老城砖已经生了青苔,那就说明老城砖里已经积了水汽。再不赶紧晒上几天,蝎子钻老城砖做的冬宅过冬时,身上就会长黑斑,还会拖尾巴......” 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朝着相有豹翻了个白眼:“你还能得不行?这老城砖都是三蒸三晒过的,就算是老城砖里积了水汽,给蝎子做冬宅之前放炕脚一暖就成!啥都不明白还跟这儿充大瓣蒜,还不赶紧的把那老城砖搬回去?!” 抱起了双臂,相有豹眉头一挑,很有些不服般地朝着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笑道:“哟......这还成了我的不是了?火正门《养蝎八法》里面明明写着的——灶脚暖砖、瓦、瓷,火性略过矣......” 不等相有豹说完,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猛地把刚刚编好的大辫子朝身后一甩,很是不服气地哼道:“那《养蝎八法》里还说了——以棉裹冬宅,取浅水置石其中,以润蝎之冬燥呢?” 露出了一副诧异的模样,相有豹皱着眉头咕哝道:“《养蝎八法》里有这句?我怎么不知道?你......不会是瞎蒙了来讹我的吧?” 很是气恼地,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轻轻地顿了顿脚:“谁有这闲心思大早上的来讹你啊?《养蝎八法》打小我爹就让我背全了,火正门里也只有我爹手里有《养蝎八法》的全篇!” 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相有豹吞吞吐吐地说道:“师叔这儿有《养蝎八法》的全篇?不能吧......以香油灯七盏、黄酒两盅布九宫之型,后面两句是什么?” 高傲地微微扬起了下巴,那穿着月白袄裙的姑娘颇有些不屑地应道:“于阳坡石畔诱蝎,取紫竹制捕蝎之器......” “以蔑为笼、木次之、瓦、瓷更次之,后面是........” “避光、避火,勿惊、勿扰......” “负子不捕、绝巢不捕、原地三年不捕,然后......” “取紫背、青钳、朱尾者为上品!” “我记得还有个说法,说的是蝎子要是拖尾了,要喂朱砂?” “哪有这么一说?!是喂丹砂混黑狗血!你师傅教你的时候你都想啥去了?!” “那斗蝎子的时候,盘尾蝎怎么开尾?” “上芰草逗啊!” “遇见玩家用龙骨配王不留行养出来的斗蝎咋办?” “你傻啊?用龙骨配王不留行养出来的蝎子一股子药味,俩钳子都直愣愣的杵着,瞧见这样的蝎子你还去斗?再说了,你就不能用行军散化水给你上的那斗蝎洗洗?” “噢......那你叫什么?” “纳兰......呀.......” 猛地飞红了面孔,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名字的纳兰看着一脸坏笑的相有豹,半是羞怯、半是恼怒地扭身回到了屋里,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朝着纳兰摔上的房门吐了吐舌头,奸计得逞的相有豹刚刚转过了身子,却看见趿拉着一双鞋的纳九爷正靠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怪笑着盯着自己。 讨好地朝着纳九爷点了点头,相有豹没话找话般地朝纳九爷打着招呼:“师叔早啊!” 怪笑一声,纳九爷趿拉着鞋子走到了院子中:“还早?再晚点的话,只怕你都能把《养蝎八法》的全篇,从我那傻闺女嘴里套出来了吧?你还真是你师傅的徒弟,旁的学会没学会不敢说,这脑瓜子里泛坏水的功夫肯定是学了十足了!” 极有眼力地搬过了一把椅子放在了靠近旱池子的地方,相有豹讪笑着朝拉着长辈架势坐下的纳九爷说道:“这也就是跟师妹切磋一下侍候蝎子的手艺......” 嗤笑一声,纳九爷毫不客气地朝着哈腰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脑门上抬手一巴掌:“切磋侍候蝎子的手艺?行啊,那就先说说配点金石的方子吧?” 不闪不避地受了纳九爷一巴掌,相有豹毫不迟疑地朝着纳九爷应道:“方子是师傅琢磨出来的,一共三十六味!这头一味......” 抬手打断了相有豹的讲述,纳九爷在刚刚照到了自己脸上的阳光下眯起了眼睛:“去我屋里取纸笔写下来!你师傅那点路数,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哼哼......三十六味,这其中有用的最多不过六味!其他的,只怕是你师傅拿来唬人的幌子?不消说旁的,百年灶心土、冬至无根水,这两样糊弄人的玩意,有吧?实话告诉你,当年你师傅跟师叔一起唬人玩的时候,那还没你呢!” 摆出了一副惊讶的嘴脸,相有豹讶异地叫嚷起来:“当年师叔和师傅还一起唬过人?” 得意洋洋地冷笑一声,纳九爷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轻轻地将瓷瓶里的灰色粉末洒到了旱池子里:“当年你师叔我要娶媳妇,可手头没钱!逼急了只能和你师傅一起攒了个局,一头拿姜黄水染了毛的川南土獒当藏边金毛獒王卖给了东北来北平的一个大官,这才换来了这四合院,还......” 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说出了些不宜被后辈知道的陈年旧事,纳九爷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抬手指了指堆放在四合院角落的一堆沙土:“跟你师傅学过怎么拌窝土吧?” 扫了一眼堆在四合院角落的那堆沙土,相有豹飞快地点了点头:“师傅教过,一沙二土三碎石,不干不湿不成团!”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大大咧咧地一指放在沙土边的铁铲与铁筛:“这沙土已经翻、筛了两遍了,再翻、筛一遍,趁着中午大太阳的当口,给旱池子里换换底土,可千万仔细挑干净了!” 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大步走到了那堆沙土前,伸手将巨大的铁筛斜靠在院墙上,再用铁铲铲起了不干不湿的沙土,抖动着洒到了巨大的铁筛上。 养蝎子,尤其是养斗蝎,铺在旱池子里的底土讲究的便是不能因为过于干燥而散开,也不能因为过分潮湿而结块,最好就是手捏能成团,但摔落在地便能散碎成绿豆大小为宜。 而且在拌合底土时,必须仔细将所有掺杂在底土中的枯枝败叶去除,以免影响到斗蝎的生存环境,甚至造成斗蝎因为生存环境不适应而生病、死亡。 综合这些要素,拌合养斗蝎的底土着实算得上一门综合了力气与技术的基本功。不少玩了一辈子斗蝎的老玩家甚至也无法自己拌合合适的底土,只能花钱从那些掌握了这门技术的高手手中购买。所以在玩斗蝎的玩家中流传着一句话——玩蝎不拌土,花钱求地主! 冷眼看着相有豹抖落着底土时顺便挑出枯枝败叶的动作,纳九爷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才回身从屋里取出了一副用紫竹枝条制作的精致斗蝎钳,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架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 蝎子性喜群居,且都是白天蛰伏休息,夜晚觅食活动。一般饲养药用蝎子的人,几乎从不在白天的时候惊扰蝎子,以免受惊的蝎子相互之间蛰咬或自残。 而养斗蝎则截然不同,即使是在白天时惊动了斗蝎,那些凶性十足的斗蝎全都是支棱起了身子,摇晃着两只硕大的钳子,竖起了尾部的蛰针,虎视眈眈地等待着随时到来的进攻机会! 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块青岩制作的压顶石,纳九爷拿着紫竹斗蝎钳的右手准确地一伸一夹,用兔毛包裹起来的斗蝎钳立刻夹住了一只斗蝎的尾部。也不等那只气势汹汹的斗蝎翻转身体,纳九爷左手中抓着的一只金丝蔑线编制的斗蝎罐一兜一带,立刻将那只斗蝎稳稳当当地装进了斗蝎罐中。 仔细地扣上了同样用金丝蔑线编制而成的斗蝎罐盖子,纳九爷慢条斯理地将那只斗蝎罐放回了旱池子的边缘,这才取过了一只新的斗蝎罐,朝着下一处压顶石走了过去。 斗蝎性猛,诺大的旱池子中,十八只斗蝎全都有着自己的领地划分,轻易也不会侵入有着其他斗蝎用气味标定的领土。除非是在斗蝎求偶时,方才会因为争夺更多的配偶而发生争斗。除此之外,养在旱池子里的斗蝎倒是过得井水不犯河水,算是相对保持着互不侵犯的状态。 翻开了有一块压顶石,纳九爷驾轻就熟地将又一只斗蝎收进了斗蝎罐中。但在连续找到了十六只斗蝎之后,纳九爷却是拧着眉头嘬起了牙花子...... 一共就十八块压顶石,整个旱池子里,这是最为适合斗蝎栖息的地方。可还有两只蝎子,居然就没有藏在压顶石下? 四处打量着旱池子里能够藏起斗蝎的位置,纳九爷禁不住低声嘀咕起来:“这可真是邪门了?还有两只哪儿去了?我的个祖宗......你们倒是去哪儿了?” 第八章家中虿盆 几乎翻尽了旱池子里的每一块碎石,甚至连旱池子边角那些稍大的土圪垯都一一找过,纳九爷还是没能找到那两条不翼而飞了的斗蝎。 擦拭着额头上隐隐渗出的汗水,纳九爷顾不上多想,一叠声地朝着纳兰的房间叫嚷起来:“我的个亲闺女哟,赶紧出来帮你爹找找,我这祖宗怎么就能少了两头了呢?” 门帘一挑,依旧红着脸蛋的纳兰利落地走了出来,很有些嗔怪地接过了纳九爷手中的紫竹枝条制作的斗蝎钳:“您怎么说话的呢?谁家还管自己祖宗论‘头’?” 低头将整个旱池子重新检查了一遍,纳兰却也只能难以置信地站直了身子,摇着头小声嘀咕道:“昨儿下晌我喂活食的时候还数过,十八头斗蝎一头不少!怎么就这么一晚上……” 将铁筛子上为数不多的枯枝败叶拢到了旁边的小簸箕里,相有豹端着小簸箕走到了旱池子边,打眼朝着旱池子扫视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起来:“不会是……走了虿?” 话音刚落,纳九爷口中的唾沫和纳兰手中的紫竹斗蝎钳一齐飞了过来! 火正门中,伺候虫豸的玩家颇有些忌讳的事情或词句。 诸如雄黄、硫磺之类的词,绝不能在伺候虫豸的场所提起。而端午节则更是伺候虫豸的玩家最忌讳的日子,除了封门谢客之外,有些玩家甚至会在门口贴上个黑色的桃符,以示隔阻阳气冲撞。 而走虿这个词,更是不能在伺候虫豸的玩家面前提起! 古时虿盆酷刑,就是将各类毒虫、毒蛇放进一个巨大的土坑内,再将受刑者扔进虿盆中,被毒虫、毒蛇叮咬致死,极其残酷。 而在施刑结束后,虿盆中的毒虫、毒蛇因为缺乏食物,或是彼此间天性中的冲突,会逐渐开始相互厮杀、吞噬,直到最终剩下最为强壮的一头毒虫、毒蛇,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两败俱伤。 像是纳九爷这样伺候斗蝎的玩家,平日里最忌讳的就是撞见饲养的斗蝎之间自相残杀。但因为蝎子的习性便是群居,却又不能单独将那些斗蝎隔离开来饲养,以免造成斗蝎缺乏厮杀、捕食的历练而导致痴长,最终成为体型硕大、行动却极其迟缓的废物。 依照火正门中传承的养蝎八法,旱池子中养着的斗蝎除了尽量减少数量、投放足够多的食物之外,更多的就是在平时饲养斗蝎的食物中添加一些药材,从而使斗蝎身上散发出的体味更加的浓厚,让闻到了这股味道的其他斗蝎轻易不会触碰其他斗蝎的领地。 可一旦这种种防范手段失效,养在旱池子中的斗蝎、尤其是那些已经成功猎杀过一次同类的斗蝎,必然像是着魔般的放弃那些唾手可得的食物,转而将被猎杀的同类作为唯一的食物来源。而在这种几乎势均力敌的猎杀之下,绝大多数伺候虫豸的玩家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旱池子里的斗蝎斗得遍体鳞伤或一命呜呼,最终只剩下一两头残了钳子、伤了蛰针的废物! 眼瞅着纳九爷与纳兰脸上满满的都是不痛快的表情,犯了忌讳的相有豹倒是一点都没有应有的愧疚。放下了手中抓着的小簸箕,相有豹轻轻一个跳跃蹦上了‘目’字型搭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伸手便从一块被揭开的压顶石旁捡起了半截火柴棍长短的斗蝎节肢,递到了纳九爷的眼前:“师叔您瞅瞅?!” 只一看相有豹手指上捏着的那根斗蝎节肢,纳九爷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到了椅子上:“我的个亲娘……养了三年的嫩斗蝎苗,好容易看着壳硬蛰尖钳子稳了,说话就能拿出去斗了,这个节骨眼上……” 同样一脸阴云密布,纳兰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没黑没白的伺候着,冬天成天捂在被子里、夏天半个时辰洒一次凉井水。怕吃的不新鲜坏了斗蝎的猛性,大热天的院子里沤着粪肥堆养蝇蛆,熏得人都站不住脚……” 像是说得伤心了,纳兰猛地一捂自己的嘴巴,扭头冲回了自己的屋里,重重地摔上了房门。不过片刻之后,低低压抑着的哭声,便从纳兰的屋里隐隐传了出来。 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纳九爷打量着放在旱池子边的紫竹蝎笼,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这么一眨巴眼,肝尖子心头肉,就生生的给剜下来了!我把你个赔钱货…….” 似乎是要发泄出心头郁积着的火气,纳九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抬脚就朝着那些精致的紫竹蝎笼上重重踩了下去! 猛一个鹰抄水的功架,相有豹异常利落地从纳九爷的脚底下抢出了那个紫竹蝎笼,顺势便从‘目’字型厚木板上跳了下来,拦在了纳九爷的身前:“师叔,咱们还能想辙……” 火气十足地瞪着相有豹,纳九爷毫不客气地伸手朝着相有豹胸前推了过去:“给爷滚开!我知道你想说啥——火正门里遇见走虿的虫豸玩家,从古至今就三位能赶巧撞见一头七杀蝎的……” 纹丝不动地挡在纳九爷身前,相有豹高高地举起了攥在手中的紫竹蝎笼:“那不还是有三个人伺候出来七杀蝎了么?凭什么咱们就不成?师叔,反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您为啥就不能试试?” 瞪着一双因为宿醉与怒火而变得通红的眼睛,纳九爷愣怔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火正门里,也不是没人打过这主意,想要用走虿的法子伺候出一头七杀蝎!可成不成且不论,就说伺候七杀蝎的那些个玩意,我手头都不全!尤其是那三味主药——七星藤、鲨鱼牙和青狼宝,我手头就一味七星藤,剩下这两味主药,这一时半刻的上哪儿踅摸去?!”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吞吞吐吐地低声咕哝道:“倒是听师傅说过,这鲨鱼牙能用绍兴黄酒练过的狗鱼牙替代,而青狼宝就更简单,去药店买点狗宝加几味提气的猛药一蒸,跟青狼宝没啥两样!” 狡黠地微笑着,相有豹抬手指了指纳九爷脖子上新添的一根红丝绳:“再说了,就算是这些玩意不靠谱,咱们不还有一块点金石么?” 恍然大悟一般,纳九爷猛地原地蹦了起来:“我还真是气迷心了!这点金石伺候出来的虫豸,哪怕是再差也比寻常虫豸高出一筹来,我还就不信了……” 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强心针,纳九爷劈手夺过相有豹手中抓着的紫竹蝎笼,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旱池子旁,抬手便从旱池子里抓过了一块压顶石扔了出去:“那就别愣着了?!赶紧的,趁着晌午大太阳足,把旱池子里的底土给换了!” 一把抓住了纳九爷的胳膊,相有豹却是摇着头叫道:“这时候怕是不能着急换底土吧?听师傅说,走了虿的旱池子里,已经全都是走虿的蝎子留下的味儿。这时候一换底土,反倒是让那走虿的蝎子闹不清自己昨儿划出来的地盘了。倒不如细细撒上一层底土,把走虿了的蝎子留下的味儿半掩半盖,也好让走虿了的蝎子能歇一晚上,不忙着去逮下一只蝎子,而是先划拉清楚它的地盘?” 伸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拍,纳九爷索性扭头朝着自己屋里走去:“我这脑瓜子里都乱套了……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还有你师傅交代的配点金石的方子,赶紧的给我整治出来!” 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先把那装着枯枝败叶的小簸箕挪到了一边,这才将刚刚筛选拌合完成的底土用细竹萝装了,站在‘目’字型厚木板上,摇晃着细竹萝,均匀地将底土洒到了旱池子里。 透过微微聊起的窗帘,纳兰看着仔细将底土撒进旱池子里的相有豹,不禁愤愤地跺了跺脚。 明知道有法子能把那些斗蝎伺候好,可偏偏就是拿捏着不说,非得等到自己好好哭了一鼻子之后,这才拿腔作调地臭显摆! 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轻轻地咬着嘴唇,纳兰回头扫了一眼自己屋子里放着的一些瓶瓶罐罐,顺手从炕角抓过了个白瓷小葫芦,将小葫芦里的一些青灰色粉末倒了些在掌心中,却又用指甲拨了些青灰色粉末放回了白瓷小葫芦里。 伺候斗蝎的时候,撞见斗蝎因为吃多了活食上火,那些猛性十足的斗蝎甚至会用咬掉自己钳子的方式自残。每当遇见这种情况,就必须在斗蝎饮用的清水里加上少许的番泻叶细细磨成的粉末,帮着斗蝎清清火气。 而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吃了这番泻叶磨成的粉末,不出半个钟点就会觉得肠鸣腹响,放屁放得压根都坐不住。要是吃得分量过多,哪怕是条再健壮的汉子,不出一个下晌的功夫就能拉肚子拉得脸色青灰! 打开房门,纳兰看也不看正在仔细地将底土撒进旱池子里的相有豹,只是径直走到了灶间,将座在火炉子上的一壶开水提了下来,再朝着个白瓷茶壶里撒上了些高沫儿花茶,高高地冲了一大壶茶水。 将紧紧捏在手心中的番泻叶粉末撒进了热气蒸腾的茶壶中,纳兰轻轻地晃了晃茶壶,这才端着一个粗瓷茶碗走出了灶间,将茶壶和茶碗放到了旱池子的边沿上,朝着相有豹一扬脸:“渴了就自己倒茶喝!” 还没等端着细竹萝的相有豹答话,门外猛地传来了个高腔拔调的云遮月嗓门:“大清早的就关着门,这是屋里藏着窑姐儿怕人瞧了去,还是被窝里藏着个上炕老妈子呢?纳九,麻溜儿的给爷开门!” 第九章趁人之危 只一听那拿捏得像是皇上驾临前太监喝道般的嗓门,纳兰的眉头便猛地拧在了一起,轻轻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真晦气!大早上的就来这么条撞门的癞皮狗……” 敏捷地从‘目’字型木板上跳了下来,相有豹随手将手中的细竹萝放到了旱池子边缘,看着满脸不快神色的纳兰低声问道:“师妹,这来的是什么人?怎么看你一脸不痛快的摸样?” 乜斜着眼睛,纳兰狠狠地剜了相有豹一眼:“跟你一样,不请自来上门捣乱的!” 也不等瞠目结舌的相有豹做出任何的反应,纳兰扭头便朝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反手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伴随着纳兰摔门时的巨大动静,纳九爷倒是飞快地从屋里钻了出来,一边朝着不断响起砸门声的大门口走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应道:“来了来了……您轻点砸门,我这大门可不结实!” 伴随着纳九爷敞开了大门,一个身穿着长袍马褂、满脸烟容的中年人吊着一副被大烟熏坏的云遮月嗓子叫嚷道:“纳九,你说你连开个门都不利索,这还指望你伺候出来的虫豸能有多大能耐?” 勉强摆出一副笑脸,纳九爷马马虎虎地朝着那满面烟容的中年人打了个千:“德贝勒吉祥!怎么您今儿有闲上我这小门小户来遛弯了?” 从鼻孔里憋出来半声冷哼,满脸烟容的德贝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纳九爷,自说自话地走进了四合院:“爷不光有闲,还有钱呢!听说你这儿伺候了几只断尾裂钳瘸了腿儿的蝎子,爷就是过来瞅瞅!这要是瞅顺眼了,没准爷还就发了善心,赏你几个大子儿,买你俩蝎子回家喂鸟儿!” 伸手从腰上挂着的小荷包里摸出个精致的珐琅鼻烟壶,德贝勒用留着长指甲的小指头从鼻烟壶里磕出一丁点儿鼻烟,凑到鼻子下猛地一吸,仰天打了个重重的喷嚏:“这院子里一股子什么味儿吧?我说纳九,好歹你们家祖上也给九门提督府当过差,怎么到了你这一辈,倒是越混越埋汰了呢?废话少说,蝎子呢?拿出来叫我瞅瞅?!” 挤出个笑脸,纳九爷再次朝着杵在院子当间的德贝勒打了个千:“就是家里养了几头蝎子玩,正经就是德贝勒您说的那样——断尾裂钳瘸了腿儿,您指定是瞧不上的……” 乜斜着眼睛,德贝勒重重一口痰吐到了地上:“呸!今年秋虫会眼瞅着就到日子了,这节骨眼上还跟你贝勒爷藏着掖着,你是打算藏着你那俩虫儿上秋虫会上去抢今年的头彩了?” 也不等纳九爷回话,德贝勒就像是没看见站在旱池子边的相有豹一般,径直朝着那些放在旱池子边沿上的斗蝎罐子走去:“别说贝勒爷欺负你!就你手头那些个蝎子,哪怕是伺候得再好,那也架不住四九城里那么多玩家跟你认真死磕!再者说了,就凭贝勒爷怀里揣着的这块点金石,你伺候多少蝎子来也是白给!” 微一侧身,相有豹恰到好处地挡在了德贝勒的身前,朝着德贝勒露出了个极其憨厚的笑容:“这位贝勒爷,您留一步!伺候虫豸都讲究个规矩,今儿是旱池子垫新土的日子,忌讳生人冲撞!” 支棱着胳膊,德贝勒很是不屑地上下打量着相有豹:“谁裤裆没夹紧,倒是把你给露出来了?麻溜儿给爷滚一边儿去!” 不愠不火地微笑着,相有豹却是纹丝不动地挡在德贝勒身前:“看不出来,您这位贝勒爷兴致可真好,没事都喜欢钻人裤裆里去瞅个稀奇?还是那句话,伺候虫豸的规矩,今儿旱池子垫新土,忌讳生人冲撞!” 眼皮子猛地一撩,德贝勒勃然作色,挥手便朝着相有豹脸上打了过去,口中兀自大叫道:“我打你个…….” 骂声未落,相有豹微一抬手,轻轻攥住了德贝勒的手腕。顺势一拧一推,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的德贝勒顿时像是一只被骤然惊动的母鸡一般,扎煞着双臂跌跌撞撞地扑了出去,一头撞进了纳九爷的怀中。 就势稳住了身子,德贝勒顿时指着纳九爷的鼻子嚷嚷起来:“好你个纳九!家里面养了个挡横的,还敢跟你贝勒爷动手?!没的说,今儿立马痛快还钱!” 尴尬地朝着德贝勒拱了拱手,纳九爷很有些无奈地低声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德贝勒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着孩子一般见识!有豹,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的给德贝勒搬把椅子来?!” 看着纳九爷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无奈,相有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将一把椅子搬到了院子里,却依旧挡在旱池子旁,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被纳九爷拉扯着坐下的德贝勒。 小心地赔笑说着软话,纳九爷一边伸手拍打着德贝勒衣服上压根都不存在的尘土,一边顺手端过了放在旱池子边缘的茶壶,为德贝勒倒上了一碗茶:“贝勒爷先喝口水压压火,不就是您想看看我伺候那些个蝎子么?正好我这儿打算换旱池子里的底土呢,伺候着的几只斗蝎也都收在斗蝎罐子里了,我这就给您取来……” 显然是被大烟掏空了身子,被纳九爷按在了椅子上的德贝勒喘着粗气灌了几口热茶,方才将手中空荡荡的茶碗朝着地上一扔,指点着几只被纳九爷捧来的斗蝎罐子叫道:“别想跟爷打马虎眼!一支支全给爷倒进旱池子里,让爷看仔细了,甭想拿着些靴筒蝎来跟爷打哈哈!” 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纳九爷只能将紫竹丝编织而成的斗蝎罐子一一打开,将那些刚刚收进了斗蝎罐中的斗蝎一只只重新放回了刚刚撒上一层新底土的旱池子。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德贝勒紧走几步,抬腿跨在了旱池子的边缘,瞪大了眼睛瞧着那些重新被放进了旱池子里的斗蝎。 伺候斗蝎的玩家都清楚,从小养在斗蝎罐子的斗蝎虽然样子威风,但因为生存的空间狭小,许多在斗蝎罐子里养大的斗蝎都会习惯性的盘着尾巴,甚至会出现身体一侧的肢足较长、而另一侧肢足轻微萎缩的现象,爬行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甚至是歪歪倒倒。 这样的斗蝎,别说是放在斗蝎场上去与其他的斗蝎一较高下,就算是在人工饲养的环境中猎捕活食,都会有一定的困难。 大清朝完蛋之后,四九城里常年伺候斗蝎的老玩家,也很形象地为这种中看不中用的斗蝎取了个绰号——宣统蝎! 或许是顾忌着四九城里旗人爷们那无论如何也得支撑着的面子,又或许是不想让自己因为这么个绰号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在宣统蝎的绰号被叫出来之后不久,擅长机巧应变的四九城爷们再次对这个绰号进行了改良——靴筒蝎! 眼看着被重新放进了旱池子里的斗蝎一只只灵活地四处爬行,甚至彼此间张开了钳子、竖起了尾巴上的蛰针进行试探,德贝勒很是满意地哼哼道:“就这些个蝎子,虽说是伺候得缺精少神、痴头呆脑的,可不细琢磨的话……也算得上还凑合了!嗯……爷就要……嗯?” 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德贝勒指点着旱池子里两只张开了钳子、摆出厮杀架势的斗蝎惊叫道:“这是……走虿了吧?怎么隔着这么远还能凑一块去掐起来?” 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了一根只有手指长短的金黄色芰草,德贝勒不由分说地将两只已经快要斗到一起的斗蝎分了开来。但在德贝勒刚刚收回手中的金黄色芰草时,两只舞动着钳子的斗蝎却又飞快地朝着方才的攻击目标冲了过去,转眼便斗到了一起! 瞠目结舌地看着两只斗得翻翻滚滚的斗蝎,德贝勒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站直了身子,幸灾乐祸地朝着纳九爷怪笑起来:“我说纳九,你可真有出息啊?!伺候了三年的斗蝎,这都能叫你伺候得走了虿?这火正门里的爷们,当真是豆鼠子下崽儿——一辈不如一辈了!” 慌乱地用一根芰草挑开了两只已经斗在了一起的斗蝎,纳九爷顾不上搭理德贝勒的冷嘲热讽,只顾着飞快地从怀中摸出了个小葫芦,一股脑地将葫芦里的青灰色药粉洒到了旱池子中。 冷眼看着纳九爷忙碌的摸样,德贝勒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冷笑着扭头朝大门走去:“纳九,当年你媳妇得了急病缺钱救命,求告到爷门上的时候,爷可是磕巴都没打一个,白花花的大洋数了一百块给你!按说老早你就该还钱,可架不住爷心软,也就应承了你拖了三年!本指望着你还能伺候出几只好斗蝎给爷玩玩,可现在…….没的说,三天后连本带利还钱!少一个大子儿,爷叫你知道…….” 话没说完,相有豹已经一个闪身,拦在了德贝勒的身前:“德贝勒,您留一步!” 上下打量着身形健壮的相有豹,德贝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才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哟呵?这是真打算跟你贝勒爷玩横的不是?来来来,有种朝着你贝勒爷心口上下刀子,你贝勒爷要是闪一下,那就不算是……” 也不等德贝勒那明显虚张声势的吆喝声落下,相有豹猛地一弯腰,伸手从脚上穿着的那双抓地虎布鞋里抽出了一张黄灿灿的鞋垫子,朝着德贝勒眼前一晃:“贝勒爷是有见识的人,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只看了一眼那黄灿灿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鞋垫子,德贝勒顿时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伸手朝着那散发着金黄色光泽的鞋垫子抓了过去:“金靴底?” 敏捷地一缩手,相有豹翻手将那张只有纸片厚薄的金靴底塞到了自己怀里:“方才听德贝勒说,让我师叔三天内还钱?” 讪讪地缩回了巴掌,德贝勒的嗓门再次高了起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年你贝勒爷念着交情,利息上已经让了一步,也没按照借十抽一的常例办!担三挑的利息、三年光景算下来……多了你贝勒爷不要,五百大洋吧!” 话音刚落,纳九爷已经一脸惶急地凑了过来,打躬作揖地朝着德贝勒赔笑道:“德贝勒开恩,您这账可不能这么算啊!当年一百大洋的本钱的确不假,可当时我们是立了字据的,按着半分利……” 嗤笑一声,像是有备而来的德贝勒顺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大叠借据,熟门熟路地从中抽出了一张,摇晃着伸到了纳九爷的面前:“你倒是识字不识字?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月息半分,依挑三例而计!”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相有豹已经看清了那张借据上明显是添加在字里行间的‘挑三’二字。 微微冷笑着,相有豹抬手止住了想要开口争辩的纳九爷,翻手便将塞进怀中的那张金靴底抽了出来,朝着德贝勒眼前一晃:“德贝勒,既然我师叔都认了从您手中借了一百大洋,贝勒爷手中也有白纸黑字的借据,那的确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不怕跟德贝勒您说实话,我师叔手头压根就没那么多大洋,就算加上我这金靴底,恐怕离着德贝勒您说的那数目,也都差得老远……” 支棱着眉眼,德贝勒抖索着手中那很有些陈旧痕迹的借据,吊着嗓门吆喝道:“甭想着跟你贝勒爷耍青皮赖账!白纸黑色的借据在这儿,中保人也都是全乎的,真要让你贝勒爷上了火,哪怕现在都不是大清国的时候,贝勒爷一张片子出去,照旧让你们卷包儿滚出四九城!” 很是狡黠地微笑着,相有豹摇晃着手中的金靴底低声笑道:“谁说咱们要耍青皮赖账来着?这老话都说——有赌不为输!您方才也说了,这眼瞅着就是秋虫会的当口。只要是我师叔伺候出来几只上等的斗蝎,到时候秋虫会上斗赢几场,甭说是五百大洋,拿着我这金靴底下注,一路翻注的滚下来,您说能有多少?” 不等面带冷笑的德贝勒开口反驳,相有豹伸展着胳膊朝着周遭一比划:“就算是我师叔一场都赢不下来,这套四合院也早晚是德贝勒您的!我师叔能赢,那德贝勒你高高兴兴收现钱,还能看几场斗蝎的好场面。我师叔赢不了,德贝勒您也就晚十天半个月来收这四合院……” 弯腰从另一只抓地虎的布鞋里抽出了另一张金靴底,相有豹就像是个正在等着鱼儿上钩的老渔翁一般,微笑着盯住了德贝勒的眼睛:“您要是答应了这事,那咱们这就立个字据,这张金靴底就当是定钱!无论我师叔能不能还上借您的大洋,这张金靴底都是您的了!” 话音刚落,已然是有些动心的德贝勒猛地伸手捂住了肚子,面色古怪地回头叫道:“茅……茅房在哪儿?” 有些不知所措地指了指院子角落的一扇矮门,纳九爷像是下意识般地回应道:“那不就是茅房……德贝勒,您这是……怎么了?” 顾不上搭理纳九爷,德贝勒捂着肚子直奔茅房冲了过去! 微微皱了皱眉头,相有豹的目光在纳兰那放在旱池子边沿上的茶壶上一转,猛地一个转身,几个箭步抢先一步冲进了茅房,隔着半截子矮门解开了裤腰带:“德贝勒爷,对不住了!早上我只怕是吃坏了东西,这会儿肚子真是扛不住……” 捂着咕咕作响、隐隐作痛的肚子,德贝勒原地蹦起了老高,跳着脚叫骂起来:“这他妈还能更邪性点么?听说过抢金抢银抢女人,还头一回见着抢茅房的?赶紧给爷出来……” 憋着一脸的坏笑,相有豹装模作样地低头摸索着自己的裤腰带,口中却是咕哝着说道:“这可真是……越着急越解不开这裤腰带了……您说我挺大一人,这要是拉裤子上,可还怎么出门啊?唉……一想起这三天后就得还钱,我这心慌的……手都哆嗦了!” 脸色憋得铁青,德贝勒跳脚大叫:“赶紧给爷出来,有啥话一会儿再说!” 坏笑着盯着德贝勒,相有豹倒是一脸的好整以暇:“那这么说……就照着咱们方才商量的,等秋虫会过后再还钱,成不?” “成!” “空口无凭啊?您得给咱留个字据吧?” “这他妈的火上房、屎窜屁眼了,还字据个纂儿?!” “那您给按个手印也成不是?师叔,您还不赶紧的,给德贝勒找张纸来?” “还找他奶奶的纂儿!贝勒爷这儿现成的就有…….” 第十章一盆双虿 捧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片,纳九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纸片上歪七扭八的几行字和那个鲜红的手印,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这就算是…….死局了啊……” 一脸轻松地关上了大门,相有豹倒是满不在乎地取过了一根芰草,一边仔细地将那些被重新放进旱池子里的斗蝎分离开来,一边懒洋洋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德贝勒就是条旱蚂蝗,成心就趴在您身上吸血呢!等把您身上的血都吸干了,他还得把您扒皮拆骨的吃干嚼净,这才肯罢休!” 不知何时,纳兰的房门也静静地敞开了。站在房间门口的纳兰摆弄着垂到了腰间的那根大辫子,轻声附和着相有豹的话头:“这三年,德贝勒少说从咱们手上抢走了十五六头好斗蝎!只要是咱们说个不给,那就立马拿着还钱的由头来讹咱们……今年是看着我们真拿不出来好斗蝎了,这才逼着咱们三天内还钱!叫我说,是个疖子早晚都得出脓!天天叫德贝勒这么生抢硬讹的逼着过日子,倒还不如……” 不等纳兰说完,纳九爷已经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唉声叹气地说道:“我的个亲闺女!你当你爹就是个傻子?可真要是叫德贝勒弄走了咱们这四合院,你爹倒是能跟城门洞里当倒卧,可你呢?你咋办?” 猛地将乌油油的大辫子朝后一甩,纳兰倔强地低声叫道:“我不怕!不就是城外野地里打个席棚子、掏个地窝子住么?往年秋天去野地里抓蝎子,我也住过席棚子、地窝子!” 重重一拍椅子的扶手,纳九爷显然是连气带急,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你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抢在纳九爷动了真怒之前,相有豹飞快地朝着兀自愤愤不平的纳兰摆了摆手,转脸朝着纳九爷露出了个讨好的笑脸:“师叔,您可千万别生气!咱们有了练七杀蝎的方子,还有点金石这样的好玩意助阵,咱还怕在秋虫会上得不了头彩?到时候别说是那德贝勒说的五百大洋,只怕咱们还能把这四合院好好翻修一下,顺带着还能给师妹攒俩嫁妆钱不是?” 轻轻地啐了一口,纳兰飞红了面孔嗔道:“还是当师哥的,说话怎么一点正经都没有?!” 俏皮地朝着旱池子边沿上搁着的茶壶努了努嘴,相有豹捉挟地朝着纳兰笑道:“还是师妹伶俐,就这么一壶茶,生生的喝得德贝勒提着裤子跟咱立了字据!” 脸上红霞更盛,纳兰很有些尴尬地几步冲到了相有豹跟前,撅着嘴巴伸出了纤秀的巴掌:“拿来!” 微一愣怔,相有豹立时明白过来:“师妹稍等,我这就回房里把配点金石的方子写下来!” 娇俏地轻哼一声,纳兰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翻了个白眼:“你说一遍就成!”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情不自禁地低声叫道:“还真是看不出来,师妹还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行,这药方子一共就六味药,寻常药店都能找着……” 就像是数来宝一般,相有豹痛快地将配点金石的方子背诵了一遍。也许是想要考校一下纳兰的记忆能力,相有豹在背诵药方时刻意加快了语速,甚至还在其中插科打诨、颠三倒四地背诵了些无关的词句。但偷眼看看凝神记忆的纳兰,却像是丝毫不受干扰一般,嘴唇微微动弹着复述着正确的药方。 尴尬地挠了挠头,相有豹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两块大洋,朝着显然已经记清楚了药方的纳兰递了过去:“那就劳烦师妹走一趟。要是顺道的话……晚上咱们吃点好的?听说全聚德的烤鸭子很是不错……” 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劈手夺过了相有豹递来的两块大洋:“还美得你了!昨儿剩下的那大肘子,你就打算糟蹋了?!” 目送着纳兰走出了院门,相有豹转头看了看依旧愣怔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我说师叔,不就是个秋虫会的局么?能有多大场面,看把您给急得……” 如梦初醒一般,纳九爷双目失神地看向了相有豹:“不就是个秋虫会?能有多大场面?嘿嘿……当年你师娘得那场病,就是因为一场秋虫会生生给急出来的,最后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抬手抓了个小木凳,相有豹一屁股坐到了纳九爷的跟前:“倒是听师傅说起过,四九城里的秋虫会都是在八月十五之前三天开始,品蝈蝈、斗蛐蛐、蝎子和其他各种虫豸,到第三天每一种虫豸都能选出个虫王?” 惨笑一声,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四九城里,无局不赌!这话……你师傅跟你说过?” 看着相有豹微微摇头,纳九爷惨笑着继续说道:“在这四九城里,有这么一帮子人,手底下养着不少青皮混混。只要是有打擂台的场面出来,这帮子人怎么都能攒出来个局、开出盘口下注赌输赢!戏园子里的角儿争场面唱对台戏、手艺匠户人家支摊子造物件,就连每年大厨祭灶王时当街亮手艺,这帮子人都会攒个局!” 颇有灵性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应声说道:“是不是这帮子人为了攒局的输赢,逼着打擂台的人输?”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闷声说道:“就凭当年我在火正门里练出来的手艺,伺候几只好斗蝎也还不难,可架不住这帮人明里暗里的给我使绊子!三年下来……哪次都是到了节骨眼上,不是我的斗蝎罐子外面叫人抹了砒霜、樟脑,就是门框子上插着一把小攮子、钉着一只死耗子!谁不想赢…….可我又怎么敢赢了呢?” 沉吟着点了点头,相有豹转悠着眼珠子咕哝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这也难怪师叔你三年都还不上欠德贝勒的钱了……” 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纳九爷顺手将攥在手里的那张字据扔到了地上:“这要只是对付攒局那帮人,倒也还简单了!大不了秃子跟着月亮走,人家吃肉咱喝汤!可当年你师傅拍屁股一走,这剩下的挂落全都落你师叔我头上了!旁的且不论,就四九城里这些个伺候斗蝎的玩家,每年秋虫会上都是飚着劲的跟你师叔送去的斗蝎较劲!哪怕我这斗蝎是铁打的罗汉,那也架不住小鬼成群啊……” 宽慰地拍了拍纳九爷的膝头,相有豹指了指旱池子里四处爬行着的斗蝎,信心满满地说道:“可今年不同往日了!既然师叔您这儿有了伺候七杀蝎的方子,等师妹把配点金石的药材买回来,今年的秋虫会,咱们还非要得个虫王不可!” 下意识地从胸口拽出那个装着点金石的小口袋,纳九爷小心翼翼地将足有手指头大小的点金石倒在了自己的掌心,对着太阳光细细地端详起来。 明亮的阳光下,半透明的点金石折射出的金黄色光芒,温和地投射在纳九爷的脸庞上。也许是被点金石那略带着几分瑰丽的光芒所迷惑,纳九爷情不自禁地低声念叨起有关点金石的记录来:“……天降奇石,可遇而不可求也!性烈、味辛,虫豸触之即死!唯以臣、佐之药调和,饲以虫豸,竟可使虫豸性猛如虎,久战而力不竭!巧夺天地造化……” 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也不打搅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纳九爷,只是依靠在旱池子旁,盯着那些正在四处游走的斗蝎。 剩下的十六只斗蝎,经过了纳九爷的精心照料,每一只都显得异常的强壮。甚至连钳子上细微的鳌刺也清晰可变,看上去颇有几分骇人的感觉。 而在这十六只斗蝎当中,有两只爬行得异常迅速的斗蝎,立刻引起了相有豹的注意。 其中一只色作青紫的斗蝎,在体型上到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爬行的速度却是其他斗蝎的一倍以上。在爬行的过程中,一旦快要撞上其他的斗蝎,这只色作青紫的斗蝎立刻便会蜷曲起了尾巴,藏到离自己最近的土坷垃或是碎石旁,收起两只很有些狭长的钳子护住了头部,活脱脱就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刺客摸样。 而另一只纯黑色的斗蝎则截然不同,形体几乎比其他的斗蝎大了整整一圈。在爬行过程中,强壮有力的肢足不时将细小的石块踩踏的四处滚动。在遇见了其他斗蝎时,还不等其他的斗蝎张开钳子,这只纯黑色的斗蝎已经横过了硕大的钳子,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撞了过去,轻易便将其他的斗蝎撞得人仰马翻。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犹豫了好半天,方才回头朝着兀自盯着那块点金石、连眼睛都不眨巴一下的纳九爷说道:“师叔,只怕咱们这回是撞着大运了?一盆双虿,这可是火正门里老辈子传说下来,可从来也没人能见着过的事情!” 大张着嘴巴,纳九爷老半天才仰天打了个哈哈:“我的个亲师侄,你就别拿你苦命的师叔打哈哈了!一盆双虿……师叔手头那张异兽图残片上倒是有几句断断续续的话尾巴,说是纣王虿盆里害死好几百宫女、内侍之后,阴气冲天、冤魂不散,这才出过那玩意呢!一盆双虿……你师叔这辈子哪儿造过这么大孽啊?” 一把将纳九爷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相有豹不由分说地将纳九爷按在了旱池子旁,指点着那两只与众不同的斗蝎说道:“师叔您自己瞧瞧?我听师傅说过,这七杀蝎里面又分两种,一种是后发制人、一击必杀,还有一种是横冲直撞,以势压人!您仔细瞅瞅?” 盯着相有豹指出的那两只斗蝎看了半天,纳九爷很有些难以置信地咕哝道:“还真是……像!” 第十一章旁门左道 手里提着几个小药包,捎带着还买了几个芝麻火烧、用干荷叶细麦草扎好了勾在小指头上的纳兰刚走进自己家院子,便被两个趴在旱池子上的男人给吓了一跳! 从出门到回家,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纳九爷已经脱得就穿了条犊鼻短裤,一手拿着一根荠草趴在‘目’字型搭在旱池子上的厚木板上,不断地将那些即将斗在一起的斗蝎隔离开来。 而在‘目’字型厚木板的另一端,同样脱得剩下条犊鼻短裤的相有豹也是挥动着手中的两根荠草,横平竖直地在旱池子里新洒的底土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巴掌大小的方格,以此来阻断那些斗蝎爬行时留下的气味。 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瞠目结舌的纳兰,纳九爷闷着嗓子吆喝道:“赶紧进来,把门关上!我的个老闺女,这几天你爹跟你师兄的吃喝拉撒睡,还有熬药、配药和找野蝎子的活儿,可就都指望你了!” 下意识地迈过了门槛,纳兰一边反手关上了院门,一边朝着手握荠草、瞪圆了双眼的纳九爷叫道:“爹,您这又是......这算是哪出儿啊?” 压抑着心头的紧张与兴奋,纳九爷闷着嗓子吆喝道:“这回......你爹算是走了大运了!《养蝎八法》上都没提过的事情,居然就能让你爹遇上——一盆双虿!我的老闺女,你爹这七天就豁出去了!” 拧着眉头,纳兰只是愣怔了片刻边回过神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您这是要......熬虿?” 挥动着手中的荠草,纳九爷再次隔开了两头即将撞到一起的斗蝎:“火正门里熬斗兽的口诀里,狗七猴八鹰十五,斗蝎三天就能见分晓!你爸爸手里那张异兽图残片上倒是有几句话尾巴,说熬虿是七天......” 显然是见过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纳兰禁不住急声说道:“可熬虿这七天下来,必须得是不停的有人拿着荠草隔开那些想要斗在一起的蝎子,还得不停的从外面抓野蝎子喂那些个斗蝎!异兽图残片上都写着的——前清年间那头七杀蝎,火正门里九九八十一个人轮番上阵,最后也还是一个没看住,毁了那七杀蝎一只钳子......” 不紧不慢地在旱池子里的底土上划着巴掌大的小方格,相有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顺着纳兰的话头说道:“什么九九八十一个人轮番上阵侍候七杀蝎,那就是火正门里的玩家拿着哄人的片儿汤话!前清年间,火正门里连师傅带徒弟,加上打杂烧火的,拢共也才三十来人!” 颇有些气急地紧走几步,纳兰好悬就把手头拿着的小药包砸到了相有豹的脊梁上:“就你明白?就你能成事?!就算是当年火正门里没有九十九个人侍候着那七杀蝎,可就凭咱们仨......” 不等纳兰说完,相有豹已经从厚木板上支起了身子,朝着在木板另一侧忙得不亦乐乎的纳九爷叫道:“师叔,我这块儿弄好了,您慢慢把那些个蝎子赶过来吧!” 闷头答应一声,纳九爷挥动着手中的荠草,顺着那些斗蝎爬行的路线,渐渐将那些时不时就会撞到一块的斗蝎驱赶到了被相有豹划出了方格的旱池子一侧。 说来也怪,方才还四处寻觅着同类厮杀的斗蝎在爬进了那些划过了小方格的范围之后,竟然慢慢地变得安静下来。尤其是在爬过那些相有豹划动过的直线时,即使是那两头最为出众的斗蝎,也都变得小心翼翼,在经过了许久的试探之后,方才会进入下一个方格,再次重复着试探的动作,却对近在咫尺的同类变得熟视无睹。 跳到了另一块厚木板上,相有豹一边继续挥动着手中的荠草,在刚刚撒上的底土上划着均匀的方格,一边忙里偷闲地朝着愣在旱池子旁的纳兰捉挟地挤了挤眼睛:“那异兽图上写没写着,虫豸走过的道上都有自己留下的味儿?” 张了张嘴巴,刚想要反唇相讥的纳兰就像是猛地明悟了些什么,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厨房走了过去:“歪门邪道小手段,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呢?!” 盯着纳兰的背影,相有豹倒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朝着刚刚腾出手来擦汗的纳九爷笑道:“看不出来,我这师妹的脑子还真是灵醒!我这上半句话才刚出口,估摸着师妹就已经琢磨出来我在干嘛了?!” 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但却又立刻带着几分懊丧地摇了摇头,纳九爷盘膝坐到了厚木板上,两眼盯着那些在小方格里四处乱撞的斗蝎说道:“可惜了......母蝎子上不成斗台!我要是有个儿子......” 应着纳九爷那并不算大声的咕哝,从厨房里猛地传出了菜刀剁在案板上的闷响:“那您就找个儿子使唤去!” 飞快地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纳九爷一迭声地朝着厨房叫嚷起来:“我的个老闺女,你就当你亲爸爸喝多了胡吣,行了不?这要是没了我这知冷知热会疼人的老闺女伺候着......” 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茉莉花高沫儿茶,纳兰佯嗔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重重地将茶壶、茶碗和刚刚买回家的芝麻火烧放到了旱池子旁:“您要是觉着好话能填饱肚子的话,您就甭吃!” 三两下用荠草划完了最后几个小方格,相有豹敏捷地从厚木板上跳了起来,抓过茶壶为一脸讪笑的纳九爷倒上了一碗茶:“要不怎么说我师妹会疼人呢?知道师叔您忙了一早晨了水米没打牙,出门也没忘了给您买个火烧垫垫肚子......” 偷眼看了看依旧绷着面孔的纳兰,相有豹讨好地朝着纳兰呲牙笑道:“师妹,这壶茶里......你没忘了搁番泻叶吧?” 瞟了一眼相有豹那一脸捉挟的古怪笑容,再看看相有豹有意无意地抱着自己的肚子拌着鬼脸,纳兰终于绷不住面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就你能琢磨的出来,占了茅房再跟人聊大天......” 就着热茶一口气吃了俩芝麻火烧,纳九爷满足地叹息一声,朝着身边露出了满脸笑容的女儿宠溺地扫了一眼:“这日子,要天天能这么着,我也就踏实了......” 狼吞虎咽地吃着芝麻火烧,相有豹回手指了指旱池子里不断爬行着的斗蝎,含含糊糊地应声说道:“这样的日子不远,也就在这场秋虫会之后就能来了!到时候,凭着咱们伺候出来的七杀蝎,先还上那德贝勒驴打滚的债,估摸着还能剩下不少?” 抬眼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纳九爷沉吟着为自己续上了一碗热茶:“这倒真是个指望!不过......四九城里伺候斗蝎的玩家里,有名有姓的就得有六家。而且我听说......德胜门齐家今年可是从云南的深山老林里找了三十六只南蝎,飙着劲头要拿今年秋虫会的虫王呢!” 眼神一凝,相有豹禁不住讶然叫道:“南蝎毒性大,从来都号称一剑封喉!可在块头、分量上,南蝎也都偏小......听师父说,当年也不是没人用南蝎斗过,可赢的次数都不多......” 小口啜饮着热茶,纳九爷赞同地点了点头:“就眼前这几年,德胜门齐家在南蝎上头没少下本钱!前年秋虫会上出阵的南蝎,一个照面都没能走下来。可去年......闺女,去年是怎么个路数?” 如数家珍一般,纳兰扳着手指头说道:“去年秋虫会,德胜门齐家的南蝎接连打赢了六场,第七场上才输给了德贝勒手头那只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斗蝎!可第八场上去的那只南蝎又是连赢了六场,这才叫一个河间玩家的斗蝎给钳断了尾巴!” 用手中的荠草重新补上了被斗蝎爬乱的小方格,相有豹拧着眉头说道:“秋虫会上,每个玩家就能带两只斗蝎上阵。可这德胜门齐家一次就从云南找来了三十六只斗蝎......这路数,不太对吧?” 嘬着嘴唇,纳九爷沉吟着点了点头:“德胜门齐家财大气粗,难不成......今年德胜门齐家为了得个虫王,打算围了秋虫会?” 抬眼看了看满脸不解神色的相有豹,纳九爷微微叹了口气:“这秋虫会里头的水可深着呢!听门里老人说过,晚清那阵子,就有斗气的玩家为了得个虫王的名头,一口气找了小一百人充当玩家,一人手里分了两只斗蝎的朝秋虫会上撞!一番车轮战下来,如果不是当年火正门里刚好有一只斗蝎撑住了场面,那年的秋虫会可就真让那斗气的玩家得了头彩了!” 扳弄着手指头,坐在旱池子旁的相有豹数算着开口说道:“德胜门齐家、德贝勒,还有师叔您方才说的那些个伺候斗蝎的玩家,归了包堆全都算上,人人都能算得上是一道坎,家家手里头都可能攥着占着赢面的斗蝎!既然这么着......那咱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干脆您一鞋底子把咱们伺候的斗蝎都拍死,然后火正门里就算是没了纳九爷这一号......”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恶狠狠地盯着相有豹叫道:“小子,跟你师叔这儿上激将法?” 满不在乎地指了指厨房,相有豹扎煞着膀子叫道:“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师叔您就是坐在这儿琢磨到头发都白了,秋虫会上还是得仗着咱们手头的斗蝎一场一场打下去不是?有功夫琢磨这些个没用的,倒还不如花功夫好好琢磨咱们怎么去伺候好自己手头的斗蝎!”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兰附和着相有豹的话头说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火正门里伺候虫豸的人,当年就是各有各的路数,更何况那些外路子的玩家?左不过是拿着斗蝎一场场拼下去,能赢了最好,真要是输了,大不了我伺候着您上城墙外面住地窝子去!” 瞪了相有豹一眼,再回头宠溺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纳九爷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得了,左右不过是输赢二字!尽心尽力的拼一场,我纳九也算是对得住祖师爷了!我的个老闺女,把药炉子备好,咱们开炉熬药!” 抿着嘴唇轻笑一声,纳兰回手指了指正在冒出袅袅炊烟的厨房:“哪儿还用得着等您吩咐?方才我都药炉子都刷干净了,正搁在灶上偎着去水气呢!” 第十二章祸害又来 歪在一家半掩门小院的土炕上,假和尚捂着青紫的眼眶,一边让那蒙头垢面的半掩门娘们揉着已经涌出好大一块淤青的肚子,一边哼哼唧唧地指挥着那半掩门娘们该揉得轻些还是重些,时不时地还嘬上一口掺和了白面的烟卷儿,朝着布满了蜘蛛网的屋顶吐上几个烟圈。 假和尚本姓贾,据说老家是在青海佛塔寺一带,却压根不是吃斋念佛的真和尚。家里老人打从晚清的时候家里搬来了北平城,做的是蒙鼓皮的手艺活儿。 可手艺传到了假和尚手里,假和尚却嫌吃手艺饭太过清苦,整日里只顾着吆五喝六的跟些青皮无赖耍钱酗酒逛窑子,生生把祖上好几辈子才攒下的一套四合院败了个干净。 知根知底的街坊四邻都说,这假和尚幸亏是爹妈去得早,要不见着这么个败家玩意,那还不得活活的再气死一回? 眼瞅着家业全无,假和尚倒也真是该做青皮的角色,丝毫都没犹豫的把打小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金锁扔进了当铺,做了一身青布袄裤外加一件青洋绉长衣,脚上穿蓝布袜子配花鞋,迈左腿拖右腿的当起了职业混混。 既然是混混,平日里基本上就是无事生非强抢硬讹,而且每个混混都有些个拿不上台面的事由。 有在剃头铺子里趁着剃头师傅一个没留神猛地一晃脑袋,锋利的剃刀在脑袋上一开二寸长的口子,满脸是血的混混立马嗷嗷叫唤着破相了挡运了,不赔钱那是绝对不能善罢甘休;有在鞋店里买新鞋,趁人不备朝着鞋底子上按个钉子,然后一叠声怪叫着从鞋里抽出来一只血呼啦撒的臭脚丫;更有那胆大皮厚的直接奔了那些半大不小的赌场,豁出去挨一顿死揍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等赌场养着的打手打累了打够了,也就能在那赌场里吃一份长供,一个月怎么也能有个二三十块大洋的开销。 说起假和尚讹人诈钱的手法,倒也真不稀奇。有时候是找些个半大不小的二荤铺子进门就吃,等吃饱喝足了立马从怀里掏出串半新不旧的木头念珠朝着脖子上一戴,而后扯开嗓子吆喝说自己是和尚,今儿一个不留神那可是吃了绝对犯忌讳的东西,真真儿的就不能活了! 连喊带撒泼,外加上一旁还得有十来个青皮混混起哄架秧子的闹腾,不想被惹出麻烦搅合了买卖的二荤铺子只能是破财免灾。 再有个路数,那就是提着个顺手从菜市上踅摸来的鸡笼子上老官园碰瓷。但凡是见着了那些个城外来老官园贩卖些野味的老实人,假和尚提着那鸡笼子朝上一撞,少说也得把人家辛苦弄来的野物讹倒手才罢休! 一来二去的,这假和尚的匪号,也就在不少的街坊口中流传了开来。 所以在撞见了相有豹之前,假和尚也是照葫芦画瓢地想要讹那老人手中的几只黄皮子,可没想到...... 感受着肚脐位置传来的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假和尚忍不住狠狠一脚踹在那半掩门娘们的身上:“他妈想弄死你爹呢?叫你给爷揉肚子,不是让你和面......” 骤然间挨了假和尚重重一脚,那半掩门娘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愣怔了片刻之后,拍着大胯扯着嗓子哭嚎起来:“你个杀千刀的货啊......有能耐你上外面横去,谁打了你你找谁去!你在老娘这儿撒什么威风?!老娘这儿开门做生意,你白睡了老娘小半年,你给过老娘一个大子儿没有啊?你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白面儿都得老娘拿卖身子的钱供着你,你还下死手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哇......” 一路哭嚎着,那蓬头垢面的半掩门娘们一骨碌爬起了身子,顺手抄过一个扫炕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朝着半躺在炕上的假和尚打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假和尚很是挨了几下笤帚疙瘩的抽打,这愈发激起了假和尚心头郁积的火气。伸手拽起了炕上油腻麻花的被子,假和尚搂头盖脸地将那半掩门娘们裹进了被子里,狠狠地按在了土炕上。 重重地喘息着,已经被太多的白面侵蚀了身体的假和尚捡起那半掩门娘们掉落的笤帚疙瘩,拼尽全身气力朝着被裹在被子里的半掩门娘们抽打起来:“叫你个臭老娘们给我闹!还反了你个臭娘们......” 正打得酣畅,从明显有些破败肮脏的院落外,猛地传来了个尖利的叫喊声:“假和尚,杆子头儿让你赶紧去见他!估摸着,是秋虫会上要攒局了嘿......” 胡乱答应了一声,在假和尚那咒天骂地的叫骂与蒙在被子里的尖叫声中,直到把手中的笤帚疙瘩打得四散裂开,假和尚这才重新倚靠在光秃秃的炕席上,大口喘息着朝蒙在被子里尖叫着哭嚎的半掩门娘们叫道:“嚎你娘的丧!爷今儿还老实告诉你,有爷在一天,你就得供着爷吃、紧着爷喝,白面烟膏子一样都不能少!赶紧给爷起来,拿钱!爷还得出门!” 利索地从脏兮兮的被子里钻了出来,显然没有被打得太惨的半掩门娘们继续撒泼般地尖声叫嚷:“哪儿还有一个大子儿?你个杀千刀的在老娘这儿睡了小半个月了,老娘那点体己钱都叫你给......” 颇不耐烦地一脚踹到了那半掩门娘们的身上,假和尚毫不客气地坐直了身子:“你还跟爷玩你那点小心眼儿?上回那个东北老客,没少给你钱吧?还有前儿晚上你那通县的老相好......你给爷拿来!” 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那紧张兮兮的半掩门娘们,假和尚立刻伸手朝着那半掩门娘们腰间衣襟上的一块补丁抓了过去。在胡乱的撕扯了几下之后,假和尚满意地攥着从那补丁里找出来的一块大洋和几张钞票摔门而去,只留下那半掩门娘们坐在地上指天画地地哭叫咒骂...... 顺着偏街小巷一路走过,假和尚着实做到了雁过拔毛。 卖豆汁焦圈儿的挑子、贩莲蓬、海棠果儿的小贩且都不论,甚至连摆在小巷口上的剃头挑子,也让假和尚给讹了十来个大子儿,叮当作响地揣在了衣兜里。 当假和尚走到一家挂着一杆龙头鞭子的点心铺门口时,趁着周遭没人留神,已经混了个肚儿圆的假和尚利落地将刚刚从半掩门娘们那儿抢来的一块大洋塞进了鞋底,这才站在点心铺门口朝着点心铺里扬声喊道:“杆子头儿,您老在呢?” 叮当一声,一个白瓷茶碗擦着假和尚的脖子飞出了点心铺的大门,在门口的青石板街上摔了个粉碎。伴随着那茶碗摔碎的声音,一个明显带着些天津口音的粗豪嗓门,也在点心铺里响了起来:“瞎了你妈狗眼!迎门就挂着爷的龙鞭,你还敢站门口啰嗦?” 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假和尚那拘谨的模样完全没了平日里的豪横味道:“回杆子头儿的话,这不是听着您老一声吆喝,我这儿溜溜儿的就赶紧寻您来了么?” 冷笑一声,点心铺中的那个粗豪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假和尚的话头:“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过你这点孝心?滚进来吧!” 点头哈腰地答应一声,假和尚抬腿走进点心铺的店堂之中,塌肩耸腰地朝着正端坐在店堂一侧椅子上的一名粗壮汉子打了个千儿:“杆子头儿,您吉祥!” 看也不看朝着自己打千行礼的假和尚,那粗壮汉子却是抓起了放在手边点心盘中的一块沙琪玛,朝着卧在自己脚边的一条毛色金黄的大狗递了过去,口中漫不经心地说道:“听人说,前几天你在老官园叫人用一只瘟鸡给蒙了,跟抱着你亲爹牌位似的抱着那只鸡去了虎坊桥斗鸡场子,还红口白牙地跟人签了一百块大洋的死押凭据?赌输了拿不出银子,生生叫人打得当街给人磕头叫爹......假和尚,你可真给珠市口的爷们长脸!?” 刚刚还在脑中编排着的瞎话被堵在了喉咙口,假和尚顿时哭丧了面孔叫嚷起来:“这不是没想到么?谁知道一个外路来的愣头青能有那道行?” 冷哼一声,那额头上留着几道明显刀疤的粗豪汉子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脚下的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身上:“都没摸清门道,你就敢抱着那只瘟鸡上门?丢人现眼了,就想起报杆子的名号帮你挣命,你当杆子的字号是你家坟头的牌位?还是当我这个杆子头儿是你家养活着的狗不是?” 微一抬眼,那粗豪汉子眯缝着的眼睛里,猛地投射出如同毒蛇般的冷光:“那就是养条狗,平日里也得好好喂些血肉吧?你假和尚拜了杆子也有两三年了,年节孝敬且都不说,该交到杆子里的例份你也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平日里懒得找你说话,你就真当我这杆子头儿是庙里的泥城隍,短了香火也拿小鬼没辙?” 似乎是感觉到了那粗豪汉子语气中的变化,原本卧在那粗豪汉子脚下的大狗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近在咫尺的假和尚呲牙闷嗥起来。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假和尚苦着脸孔叫道:“实在不是对杆子头儿您不敬,现如今年景不好,开买卖的也赚不了个仨瓜俩枣,能弄到手的钱也就混个吃喝......” 可怜兮兮地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十来个大子儿,假和尚双手捧着那些钱,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钱放到了粗豪汉子身边的桌子上:“踅摸了小半个月,身上也就这点儿了,杆子头儿您......” 乜斜着眼睛,那粗豪汉子一口唾沫啐到了假和尚的身上:“你当打发要饭花子呢?!” 涎着面孔,假和尚就像是没看到自己衣服上的唾沫,再三地朝着那粗豪汉子打躬作揖:“千错万错都是我假和尚的错!可杆子头儿您要是不替我找回这场子,我假和尚的面子丢了不要紧,可人家都知道我假和尚是拜了杆子的......” 猛地瞪圆了眼睛,那粗豪汉子嘬起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已经站在他脚边的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立刻朝着假和尚扑了过去,在假和尚的惊叫声中将假和尚按倒在地。 吐着红红的长舌头,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在假和尚身上左嗅右闻,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假和尚藏着一块大洋的鞋子扒拉下来,叼到了那粗豪汉子的脚边。 低头看了看藏在鞋子里的那块大洋,脑袋上留着好几条刀疤的粗豪汉子冷笑着开口说道:“还想在你熊爷面前玩藏私的把戏?就熊爷脚边这条哮天犬,哪怕你把大洋藏到骨头缝里,它也能给你找出来!” 顺手抓起点心盘子里的一块沙琪玛仍给了吐着长长舌头的大狗,熊爷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鄙夷地看着兀自瘫软在地、吓得浑身哆嗦的假和尚说道:“你不仁,熊爷我不能不义,也免得这事情传邪乎了,坏了咱杆子的名头!走吧......跟着爷去会会你说的那外路来的愣头青!” 很是心疼地摸索着被大狗撕扯开了好几条口子的衣襟,假和尚愕然朝着熊爷叫道:“杆子头儿,您知道那家伙在哪儿?” 一脚踢在了假和尚的身上,熊爷大步走到了点心铺门前,摘下了挂在点心铺门口的那条鞭柄上镂刻着龙头装饰的鞭子:“杆子里的弟兄要都是你这样的,那熊爷我可真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第十三章打上门来 敞胸露怀地走在大街正当中,把竖着大拇指的右手拢在胸前,再把左手抓着的龙头鞭柄短鞭搭在肩头,朝着井水胡同走去的熊爷颇有些威风八面的做派。 虽说不过是个青皮混混们纠合而成的杆子,在诺大的四九城里也着实算不上什么能叫人耳熟能详的字号、势力,可在珠市口儿一带,提起二郎神熊爷,不管是拜了杆子的青皮混混,还是那些老老实实的商户百姓,多少都得在面子上表现出些恭顺。 三年前珠市口儿三股杆子各立字号,彼此间的小摩擦、大冲突几乎天天不断,闹到最后街面上的商铺实在受不了天天有青皮混混满身血一脸伤的倒在自家商铺门口,也就凑了些份子钱,求管着珠市口儿的巡警头儿段爷出面,好歹给这些个青皮混混、杆子头儿立个规矩下来,要不这买卖可真没法做了...... 别看街边的青皮混混们平日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看着一副天下没人管得了的德行。可在巡警头儿段爷撂下一句话之后,三股杆子立马灰溜溜地聚拢了人马杀奔了老城墙根下的水泡子旁,摆开架势一决雌雄! 老城墙根儿下面的水泡子清净,平日里也就大早上的有遛鸟唱戏耍拳的爷们过去走走,到得日上三竿之后便是人影皆无,最适合杆子上那些青皮混混们摆场面斗狠。再加上那大水泡子据说和颐和园里的昆明湖一样,都直通着海眼,就算是打死了几个人,尸首上绑上石头朝着大水泡子里一扔,也算是干脆利落! 杆子上的青皮混混摆场面斗狠,一拥而上的群殴倒是少见,反倒是各种自残的手段花样翻新。三股各立字号的杆子里抽了死签的混混你敢扒了衣裳滚钉板、我就能伸着胳膊朝滚油锅里摸铜钱...... 拼到了最后,眼瞅着自己杆子里抽了死签后上阵的青皮混混比不上对方心狠手辣,熊爷把心一横,操着一把小攮子站到了众人面前,慢条斯理地在自己额头上动起了刀子,一盏茶时辰就在自己额头上开了第三只眼,青森森的小攮子刮得白花花的头骨吱吱作响,当时就戳住了场面。 眼瞅着熊爷能有胆子在自己脑袋上动刀子、开天眼,其他两个字号的杆子头儿顿时怂了心气,乖乖地把象征着杆子头儿权威的龙鞭双手送到了熊爷面前。 统一了珠市口儿各路杆子的熊爷也着实算得上是个伶俐人物,这边安排着刚刚归顺的青皮混混们占了几家二荤铺子胡吃海喝,那边胡乱裹了脑袋上的刀口,提着两包点心就闯了巡警头儿段爷的外宅。 听着两包用黄油纸包着的点心在炕桌上沉甸甸地砸出了一声闷响,原本拉长了面孔想要把熊爷撵出门的段爷立马换了张笑脸,连连吆喝着自己外宅里养着的那野戏子赶紧整治俩硬菜,要好好地陪着熊爷喝两盅! 打那之后的小半年光景,也不知道熊爷是走了哪路的运气,曾经在珠市口儿戳着杆子吃八方的其他青皮混混头儿接二连三地倒了大霉,不是叫人半夜用小攮子捅死在背街小巷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个稀奇古怪的罪名下了大狱。 唯独熊爷,一路走的顺风顺水,各路商铺的孝敬和拜了杆子的青皮混混们三不五时的例份,把当年很有些尖嘴猴腮模样的熊爷养成了一条粗壮得颇为可观的胖大汉子,更让熊爷三不五时提进段爷外宅中的点心包增加了分量。 到如今,虽说熊爷名头上依旧是个混混头儿,但在珠市口儿的地盘,只要熊爷一句话,甚至只要看见熊爷手头的龙鞭挂在商铺门口,那就没有啥办不成的事儿! 顺着街道一路走过,街道两边的商铺伙计、掌柜几乎全都朝着门外紧走几步,带着笑脸朝着熊爷打一拱手:“熊爷您吉祥!” “今儿早上刚到的南货,熊爷您留一步,这就给您拿出来!” “嗬......熊爷身边这哮天犬,可是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了!上好的牛腱子肉,早给您座下这哮天犬备得了......” 挑着眉毛,熊爷颇为矜持地用鼻子眼里挤出的单音节回应着街道两边络绎不绝的恭顺话语。而跟在熊爷身后的假和尚倒是成了活动货架一般,还没走出两条街的距离,假回回手里抱着的各种东西都快有二十斤的分量了! 扭头在肩胛上蹭了蹭下巴上即将滴落的汗水,假和尚的鼻端闻着各色点心和熟肉的香味,心头禁不住涌起了一股极为强烈的酸涩感觉。 都是青皮混混出身,可自己平日里讹个仨瓜俩枣的还得费那么多周章。再瞧瞧人家...... 瞅着眼面前一个没包严实的油纸包,假和尚伸长了脖子,一口叼出了一块红彤彤的玩意,看也不看就卷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也没等假和尚咂摸出自己到底是吃了个啥玩意下肚,几个畅怀露胸的青皮混混已经飞快地顺着街道跑到了熊爷的面前。为首的一个混混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不等喘息平稳便对着站定了脚步的熊爷说道:“杆子头儿,踅摸明白了!那小子是个从关外来的外路人,听说是当年火正门里闯了关外的那位在关外带出来的徒弟,落地就在老官园转了转,而后一头扎进了井水胡同纳九的宅子里再没露头,也没听说那外路小子在四九城里还有啥旁的亲戚朋友!” 从鼻端重重地嗯了一声,熊爷鄙夷地回头扫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假和尚一眼,这才开口朝着几个躬身站在自己面前的青皮混混说道:“听说那小子跟德贝勒打过照面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跑得浑身是汗的混混一把抓过了路边大碗茶摊上的一碗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这才喘着粗气朝熊爷说道:“德贝勒倒是去过纳九的那四合院,可没过多久就灰头土脸的出来了!街面上的兄弟差不离都没见过这小子,想打听也找不着路数!” 冷笑一声,抬起搭在肩头的龙鞭,熊爷利索地甩了个响鞭:“这就是个从关外回来的雏儿!也罢了,腿脚利索点儿,给爷把这两条街的人都招来,正赶上秋虫会攒局,捎带手的,也就去看看这雏儿到底是哪路毛神?!” 在几个青皮混混撒腿狂奔之下,不出一碗茶的功夫,四五十号青皮混混已经聚拢倒了熊爷的身边。看着那些腰间插着小攮子、手头拎着小斧头,至不济也拿着根白蜡杆子的青皮混混,熊爷满意地再次甩了个响鞭:“都跟着爷走,去见识见识到底是哪路毛神,敢在咱们杆子的兄弟头上偷奸耍滑?”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四五十号青皮混混聚拢在了熊爷的身边,簇拥着熊爷朝着老井水胡同纳九爷家的四合院走去。而刻意落在了众人之后的假和尚却是转悠着眼珠子,趁人不备时一个箭步窜进了街边的一家二荤铺子,胡乱从自己抱着的那些个油纸包中抓出了四五件分量最重的扔到了不知所措的掌柜面前:“看明白了!这可是熊爷让贾爷我存在这儿的东西,除了贾爷我亲自来取,谁也不能拿去!” 抬手从二荤铺子柜台上摆着的猪头肉盘子里抓起了几块肥厚的猪头肉,假和尚一边大嚼着猪头肉,一边窜出了二荤铺子的门脸,加快了脚步朝着已经走远的一众青皮混混们追了过去。 远远看着熊爷领着一群青皮混混走来,井水胡同里挑着担子的小商小贩、还有那些个正站在自家院门口与邻居寒暄的住户,顿时作鸟兽散。有俩来不及跑远的菜贩子更是急得低声央告一户住家,宁可让出几颗大白菜,好歹让自己进院里躲躲...... 满意地看着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异常空净的街道,熊爷抬起下巴朝着门前有着两个石鼓的四合院比划着:“叫门!” 伴随着熊爷的一声令下,两个腰间插着小攮子的青皮混混立刻冲到了四合院前,抬脚便朝着院门踹了过去。口中也是不干不净地吆喝着:“有活的没有?!趁热乎给爷滚出来一个!” 狂乱的砸门声中,不过片刻功夫,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的纳九爷在门内应声答道:“这谁啊这是?打算砸明火还是怎么地......” 也许是在门缝中看见了两个砸门的青皮混混,纳九爷的声音在一瞬间低沉了下去。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很有些忐忑不安的纳九爷无可奈何地敞开了院门,朝着两个横眉立目站在院门口的混混拱了拱手:“两位这是......” 鼻孔朝天,两个砸门的青皮混混一个侧身,露出了腆着胸怀站在院门口的熊爷,吊着嗓门吆喝道:“睁开了你那狗眼仔细瞅瞅,还不麻溜儿的给熊爷请进去?” 无奈地挤出了一副笑脸,纳九爷朝着站在院门口的熊爷拱手笑道:“熊爷大驾......” 不等纳九爷口中的客套话说完,熊爷身边的一名青皮混混已经鼻孔朝天地冷哼道:“熊爷在珠市口儿戳杆子吃八方,一天下来多少人磕着头等着见熊爷一面?哪儿有功夫跟你在这儿闲扯白聊的?俩事儿——今年的秋虫会,还是照着往年的老规矩,听熊爷发话了再琢磨你那几只虫该不该爬出去!再一个,刚进了你家门的那关外来的小子,交出来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熊爷,纳九爷只得不断地打躬作揖:“熊爷您圣明,往年秋虫会上,熊爷发一句话,纳九从来都是老实听喝,绝不敢做错半点。今年的秋虫会......自然也是一样!只是我那刚从关外来的师侄,倒是不知道哪儿得罪了熊爷?还得劳烦熊爷亲自登门......” 阴沉地露出个笑脸,熊爷大马金刀地走到了纳九爷面前,轻轻拿着手中的龙头皮鞭在纳九爷肩头一敲:“那小子是你师侄?我怎么觉着他是你祖宗呢?刚来四九城地面上就敢给我杆子上的人上眼药?!现在怎么着?敢做不敢当?” 话音落处,同样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的相有豹疾步走到了纳九爷的身后,朝着满脸阴沉笑容的熊爷一抱拳:“冤有头,债有主!虽说我不知道打哪儿得罪了您杆子上的兄弟,可既然您指名道姓的来找我,那有什么话,您冲我说!” 眉尖猛地一挑,熊爷抬手便将一脸惶急的纳九爷搡到了一旁,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笑道:“嗬......倒还有个爷们的样子!得了,别说熊爷欺负你个外路来的秧子货,今儿就叫你死个明白!” 第十四章开门揖盗 霸占了院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熊爷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个白铜水烟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另一只手却是轻轻抚摸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阴沉地盯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与纳九爷。 而在熊爷身侧,总算是放下了手中那堆杂货的假和尚谄媚地举着个纸媒子,只一看熊爷凑过了手中的白铜水烟壶,假和尚立刻便吹燃了手中的纸媒子,将燃着淡黄色火焰的纸媒子凑到了刚刚装好了水烟丝的烟锅边。 时不时地,假和尚便斜眼狠狠地朝着面色平静的相有豹剜上一眼,却又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朝着熊爷点头哈腰。 过足了烟瘾,拿手中的白铜水烟壶敲了敲假和尚的胳膊,熊爷眯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说说吧,这事儿怎么了?” 朝着熊爷一抱拳,相有豹不卑不亢地扬声说道:“这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赖不着谁!那只鸡在我手里就百战百胜,在这位爷手里就成了瘟鸡,这就好比刀把子抓在熊爷手里,那就能生杀予夺,可放在个厨子手头,那就只能砍瓜切菜!难不成,这还是那把刀的不是了?” 还没等假和尚开口,熊爷眯缝着的眼睛猛地一睁,目露凶光地朝着相有豹冷声喝道:“这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跟你熊爷耍嘴皮子,装傻充愣?!” 冷眼看着熊爷身后一众挽胳膊撸袖子鼓噪的青皮混混,相有豹不急不慌地再次一抱拳:“既然熊爷您方才都问了,这事情该怎么了,那......请熊爷指条路?” 抬手将手中的白铜水烟壶递给了身侧的青皮混混,熊爷一边抚弄着脚边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一边冷声朝着相有豹说道:“还行,也算得上够光棍......这么着吧......两条路——一条是假和尚在虎坊桥签下的那张一百块大洋的死押凭据,你得去把它了了!打从明儿起,珠市口儿燕来楼,三天流水席,啥时候让我杆子上这帮子兄弟吃痛快了,啥时候这事儿算完!” 脸上挂着戏谑的古怪微笑,熊爷指点着脚边的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笑道:“这另一条路......你们火正门里不是号称天下无兽不可驯么?就爷脚下这条哮天犬,你要是能跟它好好说说,让它出门给爷叼回来一块六必居的小酱萝卜,爷就当今儿这事情过去了,从此再不追究!”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一众青皮混混顿时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小子,熊爷可是给了你两条道,麻溜儿的选一个?!” “赶紧给熊爷脚下这条哮天犬跪下磕一个脆的,看看这哮天犬能不能受了你的香火?!” “燕来楼三天流水席,还不痛快去备下,再请熊爷赏脸?” 也不搭理熊爷身后那群青皮混混的胡乱叫嚣,相有豹盯着熊爷脚边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看了好半天,方才趁着一众青皮混混的叫嚣声停歇的片刻,朝着满脸得意的熊爷抱拳笑道:“让您脚下这哮天犬去六必居叼酱菜,我没这本事!不过......说句熊爷您不爱听的,您脚下这条哮天犬,只怕是没多久的活头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在胡乱叫嚣着的一众青皮混混,顿时鸦雀无声! 在珠市口儿拜杆子的青皮混混们都知道,熊爷养在身边的这条毛色金黄的大狗,是熊爷戳杆子之初从个落魄的白俄老头手里生抢硬讹才弄来的,据说还是俄国皇帝养过的狗下的崽子,着实值不少钱。 而这条毛色金黄的大狗也着实灵醒。有好几回,刚刚从烟馆、暗门子里出来的熊爷还没回过神来,这条毛色金黄的大狗已经狂吠着扑了出去,将手中握着小攮子、隐身在黑暗中的刀客给撕咬得遍体鳞伤,着实算是救过熊爷的性命! 当真要论起来,熊爷真心疼的人、物里面,恐怕最心疼的还是这条须臾不离自己身边的大狗,就连熊爷养着的个野戏子踹了这大狗一脚,那野戏子都能叫刚刚从她身上爬起来的熊爷一嘴巴抽掉了几颗大牙! 当着熊爷的面咒这条大狗活不长...... 不知不觉之间,一众盯着相有豹的青皮混混们,都像是在看着个自己朝着鬼门关里蹦的死人! 轻柔地抚弄着脚边大狗那金黄色的长毛,熊爷脸上都能刮下一层寒霜,冷着声音朝相有豹喝道:“唷嗬......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就得死的人,还敢开口算我这哮天犬的寿数?” 安慰地看了看身侧满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相有豹朝着露出了一脸凶相的熊爷抱拳说道:“要论起在街面上有人面、能成事,那熊爷您是大拿!可要论起看斗兽......我火正门里的人敢认第二,天下就没人敢认第一!要不......我跟熊爷打个赌?” 冷哼一声,熊爷抬手指了指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的相有豹:“跟你熊爷赌?你凭什么?” 摊开了双臂,相有豹颇为痛快地答道:“熊爷脚下的哮天犬金贵,我身上还真没什么能拿出来跟这哮天犬比!要不......熊爷您一刀剖开您那哮天犬的肚子,它肚子里要没一块石头样的东西,不劳烦熊爷您动手,我自己就开膛赔了您这哮天犬一条命?” 挥手止住了身后青皮混混们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熊爷阴沉着面孔朝相有豹冷喝道:“就凭你一句话,你就想着让熊爷宰了随身的哮天犬?” 指了指熊爷脚边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相有豹颇有把握地说道:“熊爷仔细想想,您这哮天犬少说也得有一年多不爱吃东西了吧?就在最近这几个月,您这哮天犬是不是轻易不肯挪窝、每天趴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看着熊爷那骤然阴晴不定的脸色,相有豹愈发笃定地指点着那条毛色金黄的大狗笑道:“就眼下这天气,您脚边这哮天犬一天最少就得喝五六大碗水......熊爷,我说得对不对?您要是还不信,那伸手摸摸您那哮天犬的肚子,看看是不是能摸着个硬邦邦的东西?” 艰难地吞咽着唾沫,一脸紧张神色的纳九爷忍不住把半张脸藏在了相有豹的身后,压低了嗓门急促地叫道:“我的个亲师侄,你这到底是在嘬什么呢?!还嫌麻烦不够多是怎么地?” 也不搭理纳九爷那关切的问话,相有豹索性朝前走了两步,几乎是凑到了熊爷的眼前,压着嗓子说道:“方才听熊爷手下的兄弟说,今年的秋虫会上,熊爷又攒了个局?可算是凑巧了,今年我师叔手头恰巧伺候出了一只好斗蝎,一准儿能拿下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我这儿不知深浅的问熊爷一句——往年的秋虫会,熊爷能得着多少彩头?我是说......熊爷您自己,能得着多少彩头?!” 眼皮子骤然一挑,熊爷一脸狰狞地看向了凑到自己跟前的相有豹:“那要是......你看走了眼,算错了门道呢?” 豁达地一笑,相有豹慢慢把双臂抱在了胸前:“四九城里珠市口儿,这可是熊爷您说了算的地方!方才我也说过,我要看错了您脚下这条哮天犬的寿数,我赔一条命!我要是再看错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会落到谁手里......熊爷,这局可是您攒出来的不是?真到了我看走眼的那节骨眼上,谁输谁赢,还不是熊爷您一句话的事情?” 盯着相有豹的眼睛看了老半天,熊爷猛地翻手从自己后腰上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刀捅进了那条大狗的喉咙里。 骤然弥漫开来的血腥味里,满手都是鲜血的熊爷三两下便隔开了那条大狗的肚腹,伸手在那尚且在不断挣扎的大狗腹腔里掏摸起来。不过片刻功夫,熊爷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包裹在筋膜中的坚硬石块,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色如常地朝着熊爷拱了拱手,相有豹指点着熊爷抓在手中的那块坚硬石块说道:“这玩意熊爷应该是听说过,在药材里面,这东西叫狗宝,跟牛黄一样,都是上好的药材!” 抬手将那块包裹在筋膜中的坚硬石块扔到了相有豹面前,熊爷一脸狰狞地低喝道:“行!能隔着肚皮看见我这哮天犬身上有狗宝,你小子的眼神还算利落!今儿熊爷就赏你一足面子......你们,都出去,院子外面等着!” 朝着熊爷微一拱手,相有豹扭头朝着身后瞠目结舌的纳九爷说道:“还得劳烦师叔给熊爷弄盆水来净手!熊爷,院里太乱,咱们借一步,屋里说话!” 看着双手沾满了鲜血、朝着北屋昂然直入的熊爷,纳九爷禁不住一把拽住了侧身肃客的相有豹,压低了嗓门叫道:“你怎么......我的个亲师侄,这姓熊的可真不是什么善茬!朝轻了说,那都是刨绝户坟、踹寡妇门的货色,朝着大了说......这人手上少说都得有十来条人命了!这样的祸害你都弄进了门,那可真是......” 同样地压低了嗓门,相有豹朝着已经走进了北屋的熊爷努了努嘴:“牛牵鼻子狼打腰,天下恶毒的凶兽多了,可总能有降住他们的法子不是?靠着躲,总会有躲不过去那天!还不如想法子一次把这凶兽给收服了省事!再说了,咱们刚说缺了青狼宝这味药,这姓熊的就巴巴的上门送来一块,可是省了咱们大事了!” 看着地上那块染血的狗宝,再看看正在北屋里四处打量着的熊爷,纳九爷无奈地跺了跺脚:“我的个亲师侄,你可真是你师傅教出来的好徒弟——本事大,胆子比本事还大,都快把身子给包了!” 第十五章风声乍起 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混百业千行,平日里自然是各有各的消遣去处。可甭管这百业千行里厮混着的老少爷们身份高低、有钱没钱,却都有个共同的去处——茶馆! 有钱的爷们进了茶馆,穿着青布长衫的茶博士立马迎上去亮开嗓门吆喝着招呼:“嘿哟,爷今儿怎么来早了呢?这大灶上的水还没开,倒是小灶上松枝子柴火上紫砂壶坐着的水刚刚翻花儿,可巧您就来了!还是给您备上雅间,再给您上一壶高茉莉?还是小叶儿龙井芽?” 扛活儿的力巴走进茶馆,提着白铁皮大水壶的、一身短打扮的小伙计伸手端起足有二十来斤分量的水壶,高高地让那滚烫的开水冲进白瓷大茶壶里,把那高沫儿茶冲的翻花滚浪,连着粗瓷大碗一起送到擦得黑亮黑亮的粗木桌子上,再贴肉巴心地来一句:“您几位爷还是来碗儿烂肉大面?今儿的肉焖得可地道,用的可是上好的南酱!” 这之后,甭管是专管雅间、能把陆羽的《茶经》插科打诨背上两段的茶博士,还是站在柜台后手脚不停擦着茶壶茶碗的小伙计,全都是竖着耳朵、亮着眼睛扫着茶馆里的场面。估摸着哪个雅间里该上点心了,眼瞅着哪个茶壶里该续热水了,从来都犯不上有茶客招呼,茶博士、小伙计总能在茶客刚一抬手打算吆喝前的瞬间,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茶客身边。 在这样的殷勤伺候之下,无论军国大事或是街谈巷闻,茶客们不论贵贱,统统都是一口茶下肚,桌子轻轻一拍:“您听说了么?” 不必刻意寻找诉说的对象,立马就有旁边坐着的至交好友、或是彼此间只混了个脸熟的茶客接上话头:“听说什么?” 再次轻轻一拍桌子,挑头说话的这位立刻来了精神,眉目横飞地亮开了嗓门:“就今儿早上的事情!听说......” 周遭听众立刻把身子朝着开口说话的这位挪了挪:“您给细说说?” 这之后,从走进茶馆坐下,到喝得上下通气出一身白毛微汗,差不离也就刚好是一壶茶续三次水的功夫。茶客们或是朝着桌子上扔下俩大子儿之后出门扛活儿,或是把两张票子轻轻压在点心碟子底下之后施施然朝着街对过的饭馆儿踱去,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满足了两种完全相同的**——倾诉与倾听! 由此而言,那些刚刚见识或是听说了某些新闻的茶客们从来都是早早的赶到熟人最多、也最热闹的茶馆,在眼瞅着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也就轻轻一拍桌子,开始了今天成为话题发起人的第一步动作。 与往常一样,珠市口儿最热闹的茶馆松鹤楼里,小伙计刚把门板摘下来,几个穿着长衫的茶客就打街口一步三摇晃地朝着松鹤楼走了过来,闹得今儿稍许起晚了些的茶博士赶紧扎好了青布长衫上的腰带,迎着那几位老茶客开口就笑:“嘿哟我的几位爷,我说今儿那松枝子柴怎么刚点着就能烧得这么旺呢?敢情是知道您几位爷要早来?” 抬手扔出了十来个大子儿,一个穿着南绸长衫的茶客指点着茶博士笑骂道:“就不说松鹤楼这茶地道不地道,单说你这张嘴,不干茶博士了你都能去天桥说相声养家!老样儿,伺候着!” 脆亮着嗓门,茶博士顿时侧过脸朝着松鹤楼里吆喝起来:“雅间预备着,京八件点心麻溜儿上,一定得是稻香村今儿早上刚出炉的!再来一壶小叶儿龙井芽,记着捡雨前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几个早起的茶客慢条斯理地踱进了松鹤楼的雅间。也还没等手脚麻利的茶博士把点心茶水送上来,那名穿着南绸长衫的茶客已经迫不及待地轻轻一拍桌子:“您几位,听说了么?” 同坐在八仙桌旁的几位茶客顿时应景凑趣地接上了话茬:“听说什么?” 拿着长指甲在擦得干干净净的八仙桌上一敲,穿着南绸长衫的茶客很有些神秘地开口说道:“就珠市口杆子头儿熊爷的龙鞭,您几位猜猜,昨儿挂在哪儿了?”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另外三名茶客的鼻孔里挤出了一声嗤笑:“这还能是挂哪儿?珠市口周遭大小八条街,从来都是哪家买卖花钱平事,门口就能挂上熊爷的龙鞭!再不然......熊爷晚上住在哪座花楼里了,那门口也不是没挂过......” 大笑着摆了摆手,那穿着南绸长衫的茶客挤眉弄眼地朝着水井胡同的方向指了指:“水井胡同,纳九爷家门口,眼下就挂着熊爷的龙鞭呢!” 微微一个愣怔,一名手上戴着个白玉扳指的茶客讶然叫道:“水井胡同纳九爷?那不是......” 得意地微笑着,穿着南绸长衫的茶客不紧不慢地接上了话头:“德胜门齐家,那可是您家远房亲戚不是?就说这四九城里的秋虫会,您也是哪年都没落下吧?就今儿我告诉您这消息,值当不值当今儿早晨这一壶茶钱?” 摩挲着手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脸上已然带着几分紧张神色的茶客应声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虽说德胜门齐家这门亲戚真有点远,可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亲戚不是?我说穆爷,您每年也都在秋虫会的局上花不少钱,这事儿......您能再给兄弟我细说说么?咱也不提这壶茶,今儿晌午、燕来楼,都是兄弟我的!” 慢条斯理地看着恰巧走进雅间的茶博士把八盘点心摆在了八仙桌上,穿着南绸长衫的穆爷就像是没见着姓齐的茶客那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却是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口热茶,这才拿着架子笑道:“这事儿......我也闹不太清楚!反正是听说熊爷带着手下一帮子帮闲去了纳九爷家那四合院,看架势是去兴师问罪的!可没过一顿饭的功夫,熊爷倒是客客气气从纳九爷家的四合院里出来了,抬手就把龙鞭给挂到了纳九爷家的门框子上!” 尽管左右并无其他闲人,但穆爷却依旧将身子探近了正在凝神倾听着自己诉说的齐姓茶客,压低了嗓门说道:“我还听说,是熊爷手下的假和尚跟纳九爷家新来的个关外小伙子有了过节,这才让熊爷有了个上门问罪的由头!可后来......熊爷亲手一刀宰了跟在他身边那条大狗,还把手下那些个帮闲全都赶出去了,跟那关外来的小伙子好一顿聊啊......” 拧着眉头,戴着个白玉扳指的齐姓茶客蠕动着嘴皮子,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按照珠市口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们立下的规矩,一旦象征着杆子头儿权威的龙鞭挂在哪家商铺的门口,那就代表着这家商铺正受到杆子头儿的保护。在龙鞭摘下来之前,任何对这家商铺的不敬行为,都会被视为对杆子头儿的当面挑衅,也将遭受到整个杆子里的所有青皮混混们不计手段的报复! 像是纳九爷这样的人家,平日里最多就能算得上是熊爷筷子底下的一块骨头罢了,怎么可能得到熊爷的保护? 难不成...... 是因为秋虫会上的局?! 很有些得意地看着齐姓茶客那皱眉沉思的模样,穆爷伸手抓过了一块新鲜出炉的点心,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虽说在四九城里的富贵人家中,穆爷那点身家压根还排不上字号,但每天喝茶泡澡、听戏下馆子的钱也还足够,甚至还有几个闲钱能在四九城里无所不在的赌局中掺和一手。赢了能给自家外宅里养着的姑娘打一套头面首饰,输了也大不了是回家在黄脸婆面前甩个脸子,也就能应付了过去。 但凡是喜欢在各种赌局中玩上几手的人,除了脑子得活泛、眼光得独到之外,最能拿捏人的就是能随时随地收到各路传来的消息。 就像是常人都知道的、穆爷手底下养着的那几个街油子,平日里随手扔几个小钱管着他们吃喝,真要是打听来了有用的消息,那穆爷手底下赏钱也从来都不抠门! 至于这齐姓茶客,穆爷老早就知道他压根就是靠着德胜门齐家手指头里漏下来的几个零碎吃饭的主儿,连德胜门齐家的门房都不怎么待见他! 真要是听了自己方才传出去的这消息,那还不赶紧脚底抹油窜德胜门齐家去,拿着这刚刚听来的消息换好处? 抿了一口热茶,穆爷不紧不慢地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可还听说......就熊爷手下那假和尚,自打熊爷出了纳九爷的家门,抬手就赏了假和尚十来个脆耳刮子,直打得假和尚满嘴吐着后槽牙、爬着出的井水胡同!真要是细琢磨起来,、这事情里面得是多大的交情、多大的利,才值当熊爷当街把自己杆子里的人打成这样了?听着熊爷杆子里的人漏了一句,说是因为......什么七杀虫?老几位,我见识浅......这七杀虫,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玩意?” 悚然一惊,齐姓茶客端起了面前的茶碗,猛地一口把那滚热的茶水灌了下去,生生烫得呲牙咧嘴地朝着穆爷和其他两位茶客抱了抱拳:“老几位慢坐,我这儿有点急事,先告退......先告退......” 佯装着没听到穆爷打趣般地嚷嚷着中午在燕来楼不见不散的话茬,齐姓茶客飞快地冲出了松鹤楼,径直朝着德胜门齐家那巨大的宅子狂奔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悠然品味着香茶的穆爷却是微微冷笑一声,抬眼朝着松鹤楼外的一家馄饨摊看了过去。在那馄饨摊旁,一个已经白吃了好几碗馄饨的青皮混混正撩起了衣襟擦着油腻腻的嘴唇,抬脚朝着齐姓茶客跟了上去...... 第十六章心怀鬼胎 阴沉着面孔,德胜门齐家大宅的主事人齐三爷端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上,右手不停地转动着两枚古玉核桃,左手手指却是轻轻地敲打着花梨木的书桌,隐约打出了一曲十面埋伏的曲谱。 从前清年间算起,德胜门齐家就是汉军旗里在籍的人物。小二百年的传承虽说还算不上什么名门世家,但在四九城里,论起规矩大、场面足,德胜门齐家也着实算得上一号。有满八旗的破落户子弟看着德胜门齐家过着的富贵日子眼热,背地里都忍不住要说一声——奴才端了主子的架势,扎上金冠也就是个六耳猕猴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齐天大圣! 虽说在家行三,家中兄弟也都健在,可凭着历年来领着齐家在秋虫会上赢多输少的场面、再加上在赌局中明里暗里的进项,齐家大爷在家说话倒是没几个人肯听,反倒是齐三爷已经稳稳地坐住了德胜门齐家主事的这张椅子。 可就从三年前,齐三爷做主拿主意开始引进南蝎参加秋虫会开始,大把的银子流水般撒出去,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夺得秋虫会上的虫王,甚至在赌局中也输得颇为凄惨,这已然让德胜门齐家其他的几房爷们阴阳怪气地说了不少闲话。 好容易在今年花了血本,从云南弄回来三十六只南蝎,却又得到了个几乎能让人绝望的消息——井水胡同的纳九爷手里,没准真伺候出了一只七杀蝎! 依照着往年秋虫会上流传下来的说话,七杀蝎几乎就是个不可战胜的神话。曾经有人下了重注,连上二十一只斗蝎去跟一只七杀蝎拼斗,最终却依旧是惨败的结局。 如果事实真像是传闻中的那样...... 飞快地转悠着手中的古玉核桃,齐三爷阴沉着脸孔朝哈腰站在自己面前的管家说道:“都打听清楚了?” 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已经在德胜门齐家干了小三十年的管家恭声应道:“回三老爷的话,一连七天,井水胡同外卖都有珠市口杆子头儿熊爷的人看着,连个担着挑子进去卖菜的都得搜过了才让朝里走!咱们家里头也安排人过去看过,原本想着使几个钱也就能成事,可那些个青皮混混一个个都像是吃了定心丹似的,白花花的大洋都不要,愣是不让咱们家里头的人过去!” 沉闷地低哼一声,齐三爷手中的古玉核桃骤然停止了转动:“珠市口姓熊的那混混头儿,倒是胆子真大!四九城里攒局的人物,无论是谁,抬抬手也就打发了他!一个混混儿头罢了,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恭谨地点头称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了自己脚尖的管家顺着齐三爷的话头说道:“打从远房侄少爷传来消息的那天算起,一共七天,纳九和那关外来的小伙子就没出过门!倒是纳九的女儿每天都出城抓野蝎子,身后也都有熊爷的人跟着,看着不像是盯梢,倒像是在保着她似的!” 略微迟疑了片刻,管家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齐三爷:“就今儿晌午,纳九和那关外来的小伙子一起出门去了华清池澡堂子,看模样都累得不成了,刚从浑汤池子爬出来就趴在搓澡凳子上睡着了!倒是......那关外来的小伙子说了句梦话......” 猛地从太师椅上支起了身子,齐三爷那双三角眼里幽幽地射出了一缕寒光:“那关外来的小伙子,说了什么?” 脸上带着几分愧疚的模样,管家再次将眼神集中到了自己的鞋尖上:“就是一句没听囫囵的话尾巴——什么......总算成了?” 沉默良久,齐三爷挥退了始终弯着腰身站在自己书桌前的管家,这才回头朝着书房里一张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巨大屏风笑道:“慢待几位,请出来吧!” 伴随着齐三爷的招呼声,从紫檀木屏风后应声走出了三名穿着南绸长衫的中年人。虽说身形各异、相貌不同,但这三名中年人的气质却是极其的相似,就连走路的模样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腾出来的——低头躬身、脚外侧着地,胳膊紧贴着身子下垂,显见得就是一副大户人家里熟练家人的模样。 端坐在太师椅上,齐三爷朝着三名从紫檀木屏风后走出来的中年人略一抬手,笑眯眯的和声说道:“德胜门齐家道行浅、路数窄,能打听出来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不得几位府上的能耐!今年的秋虫会该拿个什么章程,还得请几位府上主事的爷发话!至于攒的这局......德胜门齐家今年就托大一回,应了做这个局的庄家,如何?” 略带着几分讨好,三名中年人里年龄最大的开口笑道:“三老爷这话说得可太过谦了!打从大清朝宣统皇帝即位的时候起,四九城里秋虫会的章程,从来都是德胜门齐家拿主意做主的。现如今三老爷坐镇德胜门齐家主事,这秋虫会上拿什么章程,自然是要听三老爷发话!” 仿佛凑趣一般,另一名穿着浅褐色南绸长衫的中年人也是恭声说道:“攒局的路数规矩,这些年也都是三老爷做主的,今年这局的庄家由三老爷来做,自然是再好不过!来之前,家里老爷都吩咐过的,万事都由三老爷做主,我们来就是带着个耳朵,可不敢胡乱张嘴!” 看着仅剩的那名中年人不住点头赞同,齐三爷的脸上禁不住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既然几位家里主事的爷们都这么赏脸,那今年秋虫会还是老规矩——一人最多带两条虫上阵,抽签轮斗!打明天开始按参加秋虫会的人头验虫、发签子,凭签子上场,认签不认人!至于攒的这局......也是老规矩,当面押的给现钱,场子外面的给押票,等八月中秋头一天秋虫会出了虫王,凭着押票一总算账!” 在三名中年人一迭声的答应声中,齐三爷慢慢转悠着手中的两枚古玉核桃,脸上笑容不减,口中的话语却透着几分凌厉:“方才几位也都听见了,井水胡同的纳九,没准还真是伺候出了那七杀蝎!照着老人们传下来的说法,这七杀蝎在秋虫会上可是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闻弦歌而知雅意,三名中年人争先恐后地朝着满脸堆笑的齐三爷抱拳说道:“三老爷放心,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事儿,咱们府上的爷心里都明白!” “一个纳九罢了,这几年他在秋虫会上丢人现眼的还少了?今年指不定是急眼了想翻本,这才嘬出来个邪乎事儿给自己壮胆玩呢!” “什么七杀蝎,估摸着那就是个哄人玩的故事罢了?再说了,就算真有那金贵玩意,就凭着纳九那手艺、那家底子,他也伺候得出来?” 满意地点了点头,齐三爷再次朝着三名中年人抬了抬手:“天儿也不早了,几位事忙,我也就不虚留几位了!烦劳几位给各自府上主事的爷们带个好,门房那儿,有我给几位备的几双鞋,走的时候别忘了!” 目送着三名中年人一迭声的道着谢退出了书房,齐三爷脸上笑容一敛,抬手取过了书桌上的一支狼毫笔,在一张扬州素花信笺上写了几行字,扬声朝着书房外叫道:“来人!打发个腿快的,把这条子交到珠市口巡警头儿段爷手里!” 看着应声走进书房的管家取过了自己刚刚写好的信笺,齐三爷却又抬手止住了管家的动作,从一脸错愕的管家手中取过了那张扬州素花信笺,慢条斯理地撕成了碎片。 轻轻而又缓慢地将信笺碎片洒落到了书桌上,齐三爷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就连那双平日里冷清异常的眼睛里,也不断地闪过一丝丝犹疑的意味。 沉默了良久,直到手中攥着的信笺碎片全都洒落到了宽大的书桌上,齐三爷方才抬头朝着站在书桌前的管家说道:“预备几个人,把明儿去秋虫会验虫、领签子的人都盯好了!尤其是......纳九,片刻也不许漏眼!” 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了个用小铜锁锁住的紫檀木匣子,齐三爷伸手在那紫檀木的小匣子上摩挲了片刻,这才从腰间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铜锁,从那紫檀木匣子里取出了几张印刷着精美图案的纸张。 只是偷眼瞟了那些纸张一眼,躬身站在书桌前的管家顿时吓了一跳,很有些失了分寸地朝着齐三爷讶然叫道:“三老爷,您这是打算......” 用手指轻轻在那几张纸片上弹了弹,齐三爷脸上的笑容阴沉得像是雷雨前的黑云:“连着两年,德胜门齐家找来的南蝎都没得着秋虫会上的虫王。今年要是还......你当我还能坐得稳屁股下的这张椅子?!” 扭头朝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管家一脸惶急地朝着正在将五六张纸片放到书桌上的齐三爷低声说道:“那您也不能动老本吧?!花旗银行的这些个存单,那可是您这些年好不容易才从攒的局里抽出来的!这要是万一.......” 冷笑一声,齐三爷一把扣上了空荡荡的紫檀木匣子:“当年你刚跟着我的时候,我手头能有多少钱?当年德胜门齐家上下五房,谁拿眼皮子夹我一下?就说方才出去那几家人,别看当面一个个把胸脯子拍得发紫,可背地里要是没人在秋虫会攒的局里面闹腾、悄悄在纳九伺候出来的那只七杀蝎身上下注,那才叫邪门了!哼哼......人这辈子,事到临头需放胆!这钱你找个合适的人先攥在手里,等秋虫会第二天,抢在攒局收注的人封门之前砸出去!都砸出去!” 颤抖着手指,管家哆嗦着抓起了那几张轻飘飘的花旗银行存单,很有些摸不着头脑般地朝着齐三爷说道:“那......砸谁身上?再说今年可是三老爷您坐庄,这要是您坐庄的底子崩了,那德胜门齐家可就......” 不屑地撇了撇嘴,齐三爷抬手将书桌上的碎纸片扫到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加水的笔洗里,划着了一根火柴扔了进去:“拿着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我不倒,那德胜门齐家就在!要是南蝎拿不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我也倒了......那还要什么德胜门齐家!再说了......那位爷,又哪里是我得罪得起的?!” 第十七章招摇过市 走在四九城里的大街上,且不论旁的那些个商铺里小伙计格外加了三分力气的吆喝叫卖声,单就看点心铺里那些个累得俩眼发直的点心师傅、闻着小南风送过来的月饼香味,就能明白眼瞅着就快要到八月十五了 四九城里老字号点心铺的掌柜都心善,除了那些个富贵人家早早订下的月饼之外,格外的都让点心师傅烤出来一种用杂豆面做馅儿的粗皮月饼,俩大子儿一个,再穷的人家也能买上俩回家过个中秋节,也算是应了人月两圆的景儿,图个来年的好奔头! 眼瞅着站在柜台前的纳九爷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点心铺掌柜的脸上带着笑、手已经朝着那最便宜的月饼伸了过去,嘴里也是殷勤吆喝着:“您来几个月饼?” 抬手拦住了正攥着几个大子儿的纳九爷,穿着一身短打扮的相有豹朝着柜台后那点缀着青丝、红丝果脯的月饼努了努嘴:“掌柜的,麻烦您给来八个!” 微一愣怔,点心铺掌柜的脆亮地答应了一声,顺势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张点红染色的粗纸,伸手朝着相有豹要买的月饼抓了过去,耳中却清楚地听到了纳九爷那压低了声音的嘀咕:“买那个干嘛?就是个月饼,应个景儿就好......” 朝着纳九爷咧嘴一乐,相有豹伸手从挂在肩头的褡裢里摸出了一张钞票搁到了柜台上:“师叔,这一年才过一回的中秋,咱要节省也不在这个当口上!老话不是说了么——逛窑子、吃豆渣,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耳中听着点心铺掌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纳九爷禁不住跺了跺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相有豹低声骂道:“你瞧瞧你那师傅,这都教了你点啥好的?!” 一脸戏谑地指了指纳九爷紧紧抱在怀里的斗蝎罐子,相有豹一边伸手接过了点心铺掌柜递过来的月饼,一边压着嗓门朝纳九爷笑道:“眼瞅着咱们就得上半月楼验虫、领签子,这手里头攥着七杀蝎的主儿,怎么也得吃个嘴角流油、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吧?再说了,就跟在咱们后面那些个主儿,虽说被熊爷的人隔着、凑不到咱们跟前,可您要是再这么抠抠搜搜的省着.......怕是不合适吧?” 借着点心铺柜台后锃亮的大镜子,纳九爷看着几个在点心铺外探头探脑的帮闲,狠狠地咬了咬牙:“罢了......从今儿起到秋虫会斗完了虫,师叔啥都听你的!也不知道你那脑袋瓜里都藏了点什么,怎么那么多弯弯绕的主意......” 提着八块月饼,相有豹扭头走到点心铺门口,一把撕开了点心铺掌柜刚刚包上的粗纸,大大方方地将几块月饼朝着等候在点心铺门口的青皮混混们递了过去:“几位兄弟辛苦,都这么些天了,一直靠着几位兄弟来回照应。这会儿先拿着月饼垫垫肚子,等过两天我师叔得了秋虫会的虫王,没说的,燕来楼我候着几位大驾!” 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月饼,两个长着衣襟的青皮混混一边大嚼着喷香的月饼,一边很是四海地翘起大拇指吆喝道:“上道!熊爷发话,秋虫会这几天,咱们兄弟轮班护着您二位,管保出不了什么岔子!” 被两个青皮混混殷勤护着,相有豹与纳九爷走不出一条街,甚至连手中的月饼都还没吃完,碧瓦飞檐、楼高三层的半月楼便是赫然在目。 说起半月楼,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老少爷们都能摇头晃脑地背诵出半月楼门前那副残缺的对联——半月楼中赏半月! 从半月楼建成的那天起,这幅残缺且半文不白的对联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挂在半月楼的门口。四九城里能人多,文人骚客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当然不是没人能对上这么副不算太深奥的对联。 可只要是走进半月楼、尤其是在半月楼里那些个固定了不能挪动的椅子上坐上片刻,就谁都没心思对想怎么对上那副对联了——甭管坐在哪张椅子上,从大敞开的窗户里都只能看见半拉月亮! 就看着这景致、这意境,已然是合了八卦、阴阳,周易、老庄里的一些个理数。强要去圆了这半月楼前的对联,又是何必呢? 既然这楼、这景能勾住人心,半月楼里平时往来的人,也就大多是些能出口成章、倚马千言的主儿。各类雅集,更是把这半月楼里挤得满满当当。寻常些的主顾要想在半月楼里订下个座儿办个雅集,早去三个月都不一定能成。 打眼看着半月楼前抱着斗蝎罐子来来往往的人流,相有豹不禁带着几分惊羡的口吻叹息一声:“到底是四九城里、天子脚下,就这场面......关外可是轻易见不着!” 朝着半月楼门前横放着的几张桌子努了努嘴,纳九爷小心翼翼地护住了怀中抱着的斗蝎罐子,压低了嗓门应道:“这几年的秋虫会攒局,坐庄的主家差不离都能捞得金银满斗,租下半月楼来办这秋虫会,已然是不稀奇了!再说了,你就瞧瞧这些来验虫、领签子的人......一人一块大洋的签子钱下来,这半月楼一天的挑费就回了本儿了!” 也没细听纳九爷与相有豹之间的交谈,两个熊爷派来的青皮混混扎煞开了膀子,毫不客气地朝着半月楼前密集的人群中撞了过去:“开水!开水!留神烫着嘿......” 一拉纳九爷的衣襟,相有豹利落地从那两个青皮混混从人群中开出的通道里挤了过去,丝毫也不顾忌旁人眼神中那明显带着愤怒与惊疑的眼光,只是径直走到了一张长条书案前,朝着那端坐在书案后的文笔先生扬声叫道:“井水胡同纳九爷,带一只斗蝎!” 下笔如飞地在一本账簿上记录着相有豹吆喝的话语,那穿着一声粗布长衫的文笔先生头也不抬地闷声应道:“戥子上称虫!” 一把拽过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纳九爷,相有豹刻意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从纳九爷怀中取过了那只紫竹丝编制的斗蝎罐子,却又扬声朝着围在书案旁看热闹的人群叫道:“劳烦各位爷行个方便,朝后借一步,别惊了我手里这宝贝!” 此起彼伏的嗤笑声,顿时从围在书案旁看热闹的人群里响了起来:“嗬......好大的架势!方才德胜门齐家的人来验虫,都没您这么大的谱儿!” “还宝贝?知道什么是宝贝么?大早上德贝勒亮过的那只斗蝎,金钳紫背花斑尾,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斗蝎,那才叫宝贝呢!” “斗蝎还怕人惊着?回家养炕上去吧!” 大大咧咧地扫视着书案周遭的人群,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扬声叫道:“什么是宝贝?能拿下虫王的斗蝎,您说是不是宝贝?!不是我当着各位爷说大话,今年秋虫会上能斗赢我手里头这只宝贝的斗蝎,只怕还在它娘背上趴着呢!” 话音落处,相有豹轻轻地揭开了斗蝎罐子上的竹盖,小心翼翼地倾斜过斗蝎罐子,将罐子口仔细地对准了戥子一侧挂着丝网的秤盘。 犹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蚂蟥一般,从相有豹手中的斗蝎罐子中,一头浑身漆黑、几乎散发着少许金属光泽的黑色斗蝎猛地窜了出来。似乎是被周遭骤然涌来的惊叹声所刺激,才刚刚窜进了围着丝网的戥子秤盘中,那只黑色的斗蝎便蛮横地伸展开巨大的钳子、高高翘起尾巴上的蛰针,绕着并不算太大的戥子秤盘游走起来。 骤然之间,原本围拢在书案旁喧闹声四起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能来秋虫会上比拼斗蝎的玩家,十有**都是积年老手,或许自己手头的斗蝎伺候得并不出色,但对于那些出色的斗蝎是什么模样,却也大都心知肚明。 通常来说,善斗、好斗的斗蝎在初入陌生环境时,会在较短的时间里四处游走,以此来确认所处的环境中是否有其他的猎物或对手存在。越是出色的斗蝎,反应时间便会越短,在接下来的斗蝎过程中也会占有较大的赢面。在斗蝎的行话中,这种深具动物本能的行为被称之为——霸场子! 在以往见识过的斗蝎场面里,能够在半杯茶的时间里开始四处游走的斗蝎,已经能够被许多伺候斗蝎的老玩家看好。如果能在一锅烟的功夫里开始霸场子的斗蝎,那几乎能让所有伺候斗蝎的老玩家豁出一切去把那只斗蝎弄到手,或是倾尽所有的在那只斗蝎身上下注! 可这刚落地就开始跑圆场霸场子的斗蝎......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还从来没见过?! 用毛笔杆子轻轻拨动着戥子上小巧得像是耳坠般的秤砣,坐在书案后的文笔先生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这才有些沉不住气地干涩着嗓门吆喝道:“井水胡同纳九爷伺候斗蝎一只,重......重七钱五分!” 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再次在人群中汇聚起来...... 凶性十足,且行动敏捷,再加上个头都比寻常的斗蝎大了一圈,这也难怪方才相有豹的口气能有那么大! 不经不觉间,人群中猛地有人叫道:“好家伙!就这大家伙,只怕真能拿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没说的,今年过年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拿着清水洗五脏庙,就指望它了!哥儿几个,够胆子的,这就写押票去!” 轰然而起的相应声中,那坐在书案后的文笔先生扯开了嗓门的吆喝更是显得格外的刺耳:“纳九爷伺候斗蝎一只,签号六十六,承惠签子银大洋一块!” ‘当啷’一声,相有豹手里头飞出的一块大洋准确地落到了那文笔先生的眼前。 顺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黄灿灿的金靴底,相有豹在两名青皮混混的遮护之下挤到了另一张长条书案前,将那张黄灿灿的金靴底朝着已然面带惊异之色的另一名文笔先生眼前一搁:“押六十六号签,滚场子走到头的押票,六六大顺,到底算完!” 候在书案后收钱的掌库先生验看过那张金靴底的成色、分量,专司开出押票的文笔先生默不作声地在一张印着精美花纹的油布押票上用朱砂写出了对应的大洋数额,在旁边候着的帮闲立刻在那张押票上刷过一层上好的桐油,再用个烧得滚热的大熨斗轻轻烫过,这才将那张押票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 仔仔细细将那张散发着丝丝热气的押票塞到了自己怀中,相有豹扭头朝着已经将斗蝎重新装回了斗蝎罐子里的纳九爷叫道:“师叔,这都办妥了,咱回吧?家里还备着酒菜等着咱们呢!” 拿眼角瞟着几个挤出了人群飞奔而去的熟悉身影,纳九爷暗自叹了口气,却又朝着不远处的相有豹挤出了一副佯装得意的笑脸:“好,咱回!好好歇一晚上,明儿见真章!” 第十八章秋虫黑马 整整一天,摆在半月楼前门的几张书案前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在半月楼前刚刚竖起的十块水牌上,拿着烫红狼毫写出来的签号密密麻麻,从第一号一直排到了五六百号。在所有的签号下面,白水粉的蝇头小字仔仔细细写着每个签号代表的斗蝎多重分量、赔率多少。 但半月楼后面宽阔的场院里,却被十几把太师椅围出个巨大的空场! 从四九城里各家打行里请来的刀手,珠市口巡警局里调来的警察,还有那些镖局子里招来的达官爷,一人屁股底下一张摆得四平八稳的太师椅,外加手边小茶几上茶水、点心、果子不断趟的供着,众星捧月般地护着所有太师椅中间放着的一口足有三人合抱粗细、一人出头来高的木头大斗。 十几个穿着青布短褂的壮棒小伙子端着贴着红纸的大簸箕侯在书案后面,每当簸箕里堆满了大子儿、银元、钞票,甚至是小黄鱼或是房契、地契时,那端着大簸箕的壮棒小伙子立马亮开嗓门大喊一声:“金银满斗!” 伴随着其他人紧接着吆喝出的应和声,那端着大簸箕的小伙子立刻将大簸箕举过了头顶,一溜小跑地穿过半月楼一楼大堂,冲到后院竖着的那个巨大的木斗旁,踩着搭在木斗上的矮梯子,将大簸箕里满满当当的大子儿、银元、钞票、小黄鱼和其他值钱的玩意倒进那巨大的木斗里。 写押票的文笔先生已经换了两拨,有几个身子骨差些的文笔先生甚至都累得口吐白沫地瘫软在椅子上,被旁边伺候着的壮棒小伙子给搭到了一旁,灌了好几大碗白糖水才差不离缓过来。 耳中听着半月楼里代表着秋虫会斗蝎正式开始的铜锣一响,挤在半月楼前下注的那些个赌客更是沸腾起来,直着嗓门叫号着各自下注的签号:“八十五号,掐啊!” “二百三,爷就指望你了!” “菩萨保佑啊......第一号!第一号!” “六十六!六十六!” 渐渐地,叫喊着六十六号的声音逐渐聚拢起来,如同海潮般地冲刷着其他的叫喊声,震得半月楼上敞开的玻璃窗都嗡嗡作响! 站在半月楼三楼的窗口,齐三爷把玩着手中的古玉核桃,眼睛却是紧紧地闭着,似乎压根都不在意正在自己身后进行着的斗蝎赌局。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齐三爷花了大价钱从云南弄来的三十六只斗蝎便赢足了三十二场。而输掉的那四场中,便有两场是冤家路窄般地遇上了纳九爷伺候出来的那只斗蝎! 才刚把两只斗蝎放进斗蝎盆里,连隔开两只斗蝎的荠草都刚抽开,纳九爷伺候出来的那只斗蝎便猛地扑了上去,干脆利落地将那只南蝎按在了身子底下。粗大而又有力的双钳挥舞之下,高高翘起的尾部蛰针闪电般地在那只南蝎的背脊上连捅了四、五下,当时就看着那只南蝎伸开了肢足、死了个干脆利落。 而换上的另一只南蝎下场也同样不妙,勉强躲开了纳九爷那只斗蝎两次蛮横的冲撞之后,刚想要掉过身子反击的南蝎还没来得及张开双钳摆出架势,纳九爷那只几乎是横着双钳撞过来的斗蝎猛地将南蝎撞得仰面翻在了斗蝎盆里,生生被撕扯成了两截! 耳中听着身后再次传来的惊呼之声,齐三爷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朝着始终侍立在自己身后的管家低声问道:“其他几家,怎么样了?” 毫不犹豫地,管家立刻朝着齐三爷回应道:“都还算顺当!今儿才第一天开场,对上的斗蝎没什么能出彩的!方才送上来的消息,斗赢了第一场的人家里面,差不离都是些老玩家,彼此都相熟!倒是那边德贝勒遇见的一个公子哥是生面孔,方才已经斗翻了德贝勒带来的一只斗蝎!看这架势,德贝勒手头那只拿着点金石伺候出来的斗蝎,该是要提早露脸了......” 眉头一皱,齐三爷颇有些不满地朝着管家低声喝道:“旁的那些玩家,就算是能熬到第三天,手里头的斗蝎只怕也都残了!倒是纳九......你盯仔细了!” 愈发恭顺地弯下了腰身,管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不远处扎煞着胳膊趴在斗蝎盆子旁的纳九爷,这才朝着一脸沉肃的齐三爷回应道:“一直都安排了人盯着纳九,可他身边那关外来的小子挺灵醒的,寸步不离那斗蝎罐子......” 抬眼看了看将斗蝎罐子死死抱在怀中的相有豹,齐三爷冷哼了一声:“哼!跟其他几家招呼一声,让他们安排几个人换换签号,都去会会纳九手里那只斗蝎!跟他们说,这当口上要是还跟我藏着掖着,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管家撩起马褂前襟一路小跑着朝楼梯口奔去,齐三爷抬手招来了另一个站在三楼角落里的中年汉子,指点着楼下那装满了钱财的巨大木斗问道:“眼下收了多少了?” 探头看了看那巨大的木斗,长得颇有些肥硕的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小巧的算盘拨弄了几下,这才朝着齐三爷低声答道:“几个大户私底下押的不算,光是楼下散押的人扔出来的,加起来差不离就是二十万大洋的数目。照着眼下这场面,在明儿晚上封箱之前,咱们能进项的能有十万大洋!” 迟疑了片刻,那长得颇为肥硕的中年汉子伸手在那小巧的算盘上拨弄出个数字,递到了齐三爷的眼前:“押在六十六号签子上的是这个数,有一大半是滚场子走的押票!真要是六十六号得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那三老爷您今年攒的这局......” 微一摆手,齐三爷冷笑着闭上了眼睛:“着急什么?出水才见两腿泥呢!等今天晚上散了场子,叫他们把押单场的全都赔干净。从明儿起,只收滚场子走的押票!” 愣怔了好一会儿,那长得颇有些肥硕的中年汉子方才吭哧着朝闭着双眼的齐三爷叫道低声:“三老爷,这......这只怕不合规矩吧?” 猛地睁开了双眼,齐三爷的眼中闪过的一丝冰冷的光芒,刺得那中年汉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三老爷,我这就按您吩咐的去办......” 冷眼看着那中年汉子忙不迭地走下了楼梯,齐三爷慢慢地踱着四方步,不着痕迹地朝着三楼一侧摆放着的一张桌子走去。 压根也没留意齐三爷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德贝勒卷着袖子,瞪大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斗蝎盆子,口中念念有词地咕哝着:“掐!上去掐死它......” 站在德贝勒对面的玩家有些面生,但看模样倒是生得白白净净,一身穿着打扮看着也像是个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公子哥。面对着德贝勒那很有些张牙舞爪的模样,那公子哥般的玩家有些嫌恶地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是捏着一根金黄色的荠草轻轻撩动着自己伺候的斗蝎。 被那金黄色的荠草一撩拨,刚刚放进斗蝎盆子里的那只深黄色的斗蝎顿时张开了双钳,高高竖起的蛰刺也是微微左右晃动着,似乎是在寻找着最佳的进攻时机。 再看德贝勒放进斗蝎盆子里的那只斗蝎,却是生得格外的狰狞。或许是因为在饲养斗蝎时使用了点金石的缘故,德贝勒的那只斗蝎长出了一对带着紫金色的大钳子,花白相间的蝎尾也比寻常的斗蝎长了不少,就连蛰刺也显得格外的粗壮。 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德贝勒很有些不服不忿地瞪着桌子对面的那公子哥,吊着那副云遮月的嗓门吆喝道:“还真是没瞧出来,这位小爷伺候的斗蝎还真有点门道!不过撞见了贝勒爷我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这只宝贝斗蝎,只怕这位小爷伺候的斗蝎就不够瞧了!” 抿了抿很是秀气的嘴唇,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微微低下了头,哑着嗓子回应道:“感情您就是四九城里出名的那位仗着一块点金石,一招鲜、吃遍天的德贝勒爷?” 仰天打了个哈哈,德贝勒吊起了眼角盯着桌子对面那公子哥,嘴里荤素齐来地吆喝道:“哟呵,还听过你德贝勒爷的名号,这还真不是个雏儿了?!嗯......生得倒是挺俊俏的,可惜叫这副嗓子给败坏了!要不八大胡同的相姑院里,怎么着也得有您一张床不是?” 低低的哄笑声中,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涨红了面孔,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斗蝎子斗不过,嘴上也这么不积德,难怪你养出来这蝎子都跟你生得一模一样,怎么看都是叫雷劈得长花插了!” 眼瞅着德贝勒两眼一横、摆出了一副要动手的架势,站在桌边的斗蝎判官立刻张开了胳膊,虚拦在了德贝勒与那公子哥之间:“二位爷,这秋虫会可算是雅集!您二位要是有过节,出了半月楼的门,该怎么料理怎么料理!可在这儿,咱们斗的可是虫!” 扫了一眼几个正盯着自己这边的打行刀客,德贝勒愤愤地跺了跺脚,抓着手中的那根金黄色的荠草伸向了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蝎:“小子,等见识了贝勒爷伺候出来的这只斗蝎,你可别哭鼻子!” 也不搭理德贝勒话语中的挑衅,那省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猛地抽出了隔在斗蝎前的荠草,朝着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蝎轻轻地吹了口气。 仿佛是感受到了空气骤然流动后受到了刺激,那只颜色深黄的斗蝎立刻伏低了身子,两只钳子左右摇摆着在身前晃动着,方才还高高翘起的尾部蛰刺也缩了回去,微微上下弹动着,就像是一支隐藏在两面盾牌后蓄势待发的长矛一般。 只一看那深黄色斗蝎的动作,德贝勒顿时哑然失笑:“好家伙!这秋虫会还真是一年比一年场面大,连这玩野蝎子的主儿都收拢进来了?” 定睛仔细看了看那颜色深黄的蝎子,站在桌边的斗蝎判官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 比起经过了精心驯养的斗蝎,野外抓捕来的蝎子在面临与同类的厮杀时,会自然而然将两只钳子摆成一前一后的架势,而尾部也会微微收缩起来,力求在厮杀时一击中的。而在一击不中之后,野生蝎子会习惯性地朝着旁边爬开几步,再转身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虽说野生蝎子在凶性上的确超出了不少人工驯养的斗蝎,但这种致命的厮杀习惯,却很容易让避开了第一次攻击的斗蝎进行成功的反击。如果方才德贝勒在第一场放进斗蝎盆子里的斗蝎不是在第一波攻击中就被对手的蛰刺刺中,恐怕现在胜负的局面已然倒置! 松开了挡在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蝎面前的荠草,德贝勒在将荠草抽出斗蝎盆子之前,不着痕迹地轻轻用荠草在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蝎钳子上一拨,顿时让自己伺候的那只斗蝎半侧过了身子,将一只硕大的钳子横在了对方斗蝎的攻击路线上! 不出德贝勒所料,那公子哥儿伺候的深黄色斗蝎发起的第一波攻击狠狠地撞在了自己那只斗蝎硕大的钳子上。随着深黄色斗蝎飞快地旋身准备下一波攻击的动作,德贝勒伺候的斗蝎已经借着对方斗蝎冲击的势头摆正了身躯,高高竖起的尾部蛰刺猛地朝着那只深黄色斗蝎的背脊扎了下去。 仿佛是喝醉了的酒鬼比一般人气力大些也似,那只深黄色的斗蝎旋转身体的速度比寻常的斗蝎要快了少许,这也恰好让看上去势在必得的攻击变成了徒劳无功。还不等盯着自己那只斗蝎的德贝勒惊叫出声,那只深黄色斗蝎已经在转眼间完成了转身的动作,抬起一只钳子夹住了德贝勒那只斗蝎的一条肢足。 借助着对方挣扎的力量,再靠着旋转身体时增加的张力,那只颜色深黄的斗蝎毫不费力地拽下了对手的一条肢足。在对手的身躯被拖动的瞬间,颜色深黄的斗蝎却又借势窜到了对手的身后,毫不客气地挥动着另一只有力的钳子,夹下了对手的又一条肢足! 只在片刻间,胜负已定! 抬起生得白白净净的面孔,那公子哥儿戏谑地盯着桌子对面目瞪口呆的德贝勒,伸手从自己脖领子里拽出了一块用细小的红绳子拴着的、足有拇指大小的金黄色半透明石块,朝着德贝勒一晃,揶揄地冷哼道:“不就是点金石么?你真当这么大的个四九城里,就只有你有一块点金石?!” 第十九章各有盘算 掌灯时分,珠市口燕来楼的雅间里,早早的就掌上了几盏满堂红的大油灯。再加上雅间里安着的四盏莲花电灯放射的光芒,更是把个不算太大的雅间照得纤毫毕现。 八仙桌上,四冷盘四热荤已经摆上了,压桌子的大菜是一条黄河大鲤鱼,刚从河里打上来就趁着鲜活扔进猪油里,再搁冰块箱子里快马送到的四九城。到厨下把冻得硬邦邦的猪油化开了,那黄河大鲤鱼居然还能动弹几下,赶紧着做成一道鲤鱼焙龙须面,皇上的御宴上也是一道能抢了头彩的好菜! 几个景德镇白瓷做的酒插子里,滚热的水把山西老汾酒温得香气四溢,混着从桌子上散发出来的菜肴芳香,着实叫人馋涎欲滴! 看着燕来楼里专门伺候雅间的跑堂把最后一道西湖莼菜羹轻轻放到了桌上,端坐在主座上的齐三爷轻轻一摆手,侯在齐三爷身后的管家立刻抬手把一块大洋扔到了那跑堂的怀里,朝着雅间门口努了努嘴。 看也不看那默不作声鞠躬谢赏后退出了雅间的跑堂,齐三爷伸手从自己身后伺候着的管家手中接过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坐在自己身边一名很有些干瘦的中年人:“这是今儿一整天半月楼后院赌局进项的明细,照着往年的老规矩,各位都看一眼吧!” 也不接齐三爷送到了自己眼前的纸条,那很有些干瘦的中年人晒笑一声,自顾自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就这么仨瓜俩枣的散押账目,往年里也没人乐意看!大家伙捧着三老爷您攒了这个局,估摸着也都信得过三老爷!这个......就不必了吧!” 频频点着头,另一个同样端起了小酒盅、身穿着一套烫金描边马褂、留着一条花白长辫子的老人也哑着嗓子应和道:“都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谁也不会盯着那几个小账!老头子冒昧,问齐三爷一句——今年几个大户押进去的账,齐三爷能交个实底么?” 抬眼看了看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默不作声、只顾着自己闷头大吃的胖大汉子,齐三爷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条放在了桌子上:“那段爷的意思呢?” 吃得满嘴流油,那胖大汉子翻手指了指挂在雅间角落衣架上的一件巡警服,含混不清地笑道:“齐三爷这话可就说得矫情了!我姓段的不过就是珠市口一个臭巡街的,在这场面上,我姓段的放个屁都不响!有啥话,齐三爷你们唠明白了,我姓段的跟着走就是!甭问我,甭问我!” 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齐三爷轻轻啜了一口温得恰到好处的山西老汾酒,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既然几位都让我交个实底,那我也不瞒着诸位了——今年攒的这局,只怕要崩了底子!” 毫不吃惊地用手中握着的小酒盅轻轻叩着桌面,那干瘦的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攒局求利,原本就是富贵险中求的买卖,讲究的就是个愿赌服输!按着以往订下的规矩,无论输赢庄家都占了七成,剩下的三成算是剩下的三家帮庄!既然齐三爷都说今年的赌局要崩了底子......那齐三爷给个痛快话,抛去了德胜门齐家该赔出去的七成,剩下那三成,我们一家要赔多少?” 轻轻将手中的小酒盅放回了桌子上,那留着一条花白辫子的老人也是频频点头:“秋虫会上攒局,咱们这四家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也罢......齐三爷给个数目,我这就回家备银子!” 冷冷地盯着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人,再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身边那干瘦的中年人,齐三爷冷笑着哼道:“四九城里打行的舵把子、民国政府里的清客首领,再加上珠市口儿的段爷......噢,我这儿还给弄忘了——听说段爷马上就要高升了?就您三位的身家,别说赔出来今年秋虫会这赌局的一成,那就是全都让你们掏了,也不过就是三位翻翻手的事儿?!” 也不等八仙桌上坐着的其他三人开口说话,齐三爷已经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了另一张纸条,轻轻放到了桌子上:“今年秋虫会上的斗蝎邪门,除了井水胡同的纳九伺候出来一只七杀蝎,还有个没摸明白来路的公子哥儿,也鼓捣出来一只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单就是这两门,前前后后就得有十来个大户朝里面砸钱!我这儿请教三位一句——一万、一万三、两万,这三个数儿,三位听着耳熟么?” 伸手一抹油腻腻的嘴唇,段爷很是四海地大笑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既然是攒局,那不就是有庄有闲、将本求利么?!敞开大门收银子,宝盅一开论输赢,进出凭运气,输赢靠老天!我也不瞒着齐三爷,那押在纳九身上的一万三,是兄弟我的!” 同样光棍地点了点头,那干瘦的中年人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阴冷的颜色:“打行里的兄弟们命苦,刀头子上舔血混口饭吃,今日不知明日事。有眼皮子浅薄的兄弟想赚几个快钱收山养老,齐三爷您也得包涵着些!” 干咳一声,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人也是慢条斯理地点头称是:“清客者,清苦之过客也!说句该打嘴的话,哪天这民国也像是大清朝似的倒了城头大王旗,兵荒马乱之中,我等清客,也就只能依赖着在这秋虫会赌局上得来的几个小钱,求个三餐温饱、一榻容身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齐三爷眯起了眼睛,来回扫视着雅间里几个共同攒局的同伴:“几位的话,倒也的确是有几分道理!攒局开赌,几位真金白银的押上来,要是赢了,那庄家就得真金白银的赔出去......” 不等齐三爷说完,段爷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八仙桌上杯盘乱跳:“痛快!到底是德胜门齐家主事的爷们,吐口唾沫砸地上就是个坑!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一码归一码,坐庄该赔出去的那一成,我一个大子儿都不赖;要是我押对了宝,那齐三爷肯定也是......” 同样打断了段爷的话头,齐三爷也是狠狠一拍桌子:“自然是立马照赔!” 眼中精光一闪,那干瘦的中年汉子与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者几乎同时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遥遥朝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齐三爷一举:“齐三爷爽快!” 同样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齐三爷却只是浅浅地啜了一口,却又再次将那小酒盅放回了桌子上:“既然几位都说我爽快,那我今儿也给诸位交个实底——花旗银行里面,兄弟我存了五十万大洋!德胜门齐家名下的产业,分到我手里头的,一天之内也能变现个四五十万!既然诸位都这么看好了纳九,那兄弟我也不矫情——这差不离一百万大洋,明儿我就全押到纳九身上去!” 得意地看着八仙桌边那几张骤然间变得瞠目结舌的面孔,齐三爷回头看了看侍候在自己身后的管家:“别光傻站着,给几位爷算算,这么一倒腾下来,德胜门齐家得赔出去多少?这几位爷该掏的那一成又是多少?” 从袖子里摸出了个小巧的算盘,管家一边飞快地拨弄着只有樱桃核儿大小的算盘珠,一边念念有词地絮叨着:“照着眼前的赔数算,德胜门齐家倾家荡产,勉强算是能赔出来眼下收了的所有押票!这三位爷......差不离一人掏个小二十万大洋,也就齐活儿了!” 将自己面前小酒盅里所剩无几的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齐三爷很是得意地举着手中的空杯,笑眯眯地看向了同桌的三人:“几位爷,虽说过了今年的秋虫会,德胜门齐家就算是在四九城里没了字号,可我齐老三还在,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斗蝎攒局玩戏子!到时候要是还有什么好局要攒,几位可千万别忘了我齐老三!” ‘哗啦’一声,那干瘦的中年汉子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双生得颇为狭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齐三爷那带着笑容的脸孔:“齐三爷还真是......好手段!以势压人,您倒真是不怕嘴张得太大了吃噎着?!” 伸出了一双巴掌,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人也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只顾着将伸出的两只巴掌胡乱摇晃:“这可使不得啊......齐三爷,老朽这两万本金......得之不易,这可是老朽的棺材本啊!若是......二十万,真要是让老朽赔出二十万大洋,只怕齐三爷就只能在永定河中看到老朽这副枯骨了......” 眨巴着几乎要被肥肉挤得看不见了的眼睛,段爷倒是一言不发,像是个沉得住气的模样,依旧伸着筷子在自己面前的菜盘子里夹菜,但筷子却像是不听使唤,直愣愣地伸进了那个巨大的汤碗里...... 取过了浸在酒插子里的小酒壶,齐三爷慢慢地为自己续上了一杯山西老汾酒,却是丝毫不理会同桌三人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低头说道:“几位爷也甭打什么冤枉主意,哪怕是我齐老三今晚上出不了燕来楼,明天最少也得有五十万的赌注押出去,同样能叫几位爷陪着我一起,咱们阴间再去攒局!至于纳九......不怕诸位笑话,凭着齐老三往日里攒下的那点人脉,保他三天平安,也还不难!” 悄悄松开了握在腰后短刀刀柄上的巴掌,干瘦的中年汉子慢慢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干涩着嗓门强笑道:“三老爷真是......说笑了!虽说打行中人上不得台面,可江湖规矩倒还明白......” 胡乱将手中的筷子扔到了桌子上,段爷那满是油光的胖脸上也尽是谄媚的笑容:“三老爷这是逗我吧?不就是区区一万多大洋么?明儿我就打发人去跟纳九说一声,让他老老实实听三老爷的摆布!敢出一步岔子,我姓段的挤出他的蛋黄喂苍蝇!” 瞥了一眼点头不迭的老人,齐三爷有滋有味地将杯中温热的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这倒是不必了!既然大家伙都看好了纳九,那咱们也没道理挡着大家伙发财不是?!段爷,明儿还有一天下注,在秋虫会最后一场斗蝎之前,还得劳您费心,让珠市口儿戳杆子的那位熊爷,看顾着纳九!” 有些愣怔地眨巴着细小的眼睛,段爷吭哧着开口说道:“三老爷,您这是......怎么个章程?” 自斟自饮着,齐三爷颇有些自得地笑道:“既然纳九现在就是个能把钱引进局里的药引子,那在这锅药熬好之前,咱们就得可劲儿让这药引子散散药性!等到把钱引足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盯着纳九斗完了最后一场得了虫王的时候,我自有办法让纳九当众输个明白!” 翻着眼珠子,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人像是回味出了什么,试探着朝齐三爷拱手笑道:“”齐三爷您是说......您有必胜把握?纳九手里头那只七杀蝎,今儿一天下来可是斗赢了好几个积年伺候斗蝎的老玩家...... 从鼻孔里挤出了不屑的冷哼,齐三爷捉挟地看向了那留着花白辫子的老人:“一个纳九罢了,往年秋虫会,这纳九的伺候出来的斗蝎,赢过几场?要是你们几位爷再信不过我齐老三的手段,那这么办——我德胜门齐家今年就坐了独庄,如何?” 相互对望了一眼,段爷率先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都听三老爷安排!区区一个纳九,还翻不出我的五指山!” 伸手摸了摸还算温热的酒插子,齐三爷斜眼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管家:“越来越没眼力见了!这酒插子里的水都凉了,还不去叫人换了来?” 恭顺地一点头,管家紧捣着小碎步走出了雅间,一边扬声吆喝着燕来楼的跑堂赶紧换上新的酒插子,一边却是朝着另一个撩开了门帘的雅间里坐着独自品味着酒菜的青年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一轮明月,在照着燕来楼雅间外的窗户时,也照着井水胡同纳九爷家的四合院。 直勾勾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那张油布押票,纳九爷哆嗦着手指头轻轻扒拉着一副旧算盘上黑黝黝的算盘珠,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就这么一天下来,滚场子押的押票,一张金靴底已经成了半套四合院了......这要是能攥在咱们手里,那可就......” 狼吞虎咽地将桌子上一盆炸酱面就着蒜吃了个痛快,相有豹端起一碗晾在手边的面汤,一口气把那一大碗面汤喝了个干净,这才舒坦地喘了口粗气:“原汤化原食,这才吃得叫个痛快!我说师叔,您倒是吃还是不吃了?那面都稠一块去了......” 紧锁着眉头,纳九爷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吃不下......就这么一天下来,滚场子押的押票,一张金靴底已经.......” 哀叹一声,相有豹无可奈何地扭头看向了坐在桌子另一端小口吃着炸酱面的纳兰:“师妹,我估摸着师叔这是魔怔了!就这么一句话,都车轱辘来回说了十来遍了......” 轻轻用筷子挑着小碗里的炸酱面,纳兰很有些不满地瞥了相有豹一眼:“这还不都怪你出的那些个馊主意?好好的拿着两只七杀蝎出场斗不就结了么?非得要把那七杀蝎留下一只,还非得叫我拿着只拿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出去亮相!就今儿那德贝勒......” 嬉笑着朝满脸不满神色的纳兰抱了抱拳,相有豹很有些没正形地朝着纳兰笑道:“让师妹受委屈,这真是我的不是!可师妹也要想想看,就这些年下来,秋虫会上攒局的那些个有钱人,哪个是真守规矩、讲道理,在斗蝎子上下了真功夫的?咱们要是不留一手防着,到时候......” 仿佛是被相有豹的话语说中了痛处,纳九爷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唉......人常说树大招风!就咱们这两天的做派,只怕四九城里那些个喜欢攒局押大注的玩家老早就在咱们身上砸足了银子!在半月楼的时候,我大概齐的听了一耳朵,说今年半月楼攒局的大庄家就是德胜门齐家!眼瞅着要崩了底子的赌局,那德胜门齐家,可不是好惹的......” 坏笑着指了指挂在纳兰脖子上的那根红丝绳,相有豹眯着眼睛笑道:“我还就指望着两样东西,既能让德胜门齐家的人吃个闷亏,又能叫咱们赢!师妹,明儿你要带上场子的那只七杀蝎,备好了么?” 轻轻地点了点头,纳兰却是皱着眉头低声问道:“可我怕我学不来那阔少爷的做派!就今天撞见德贝勒,我都差点没应付下来......” 怪笑一声,相有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师妹放宽心,你就当对面那人是师哥我,任你打不敢还手、由你骂不能还口,想喝茶都得自己找番泻叶朝茶壶里搁......” ‘噗嗤’一声,原本有些紧张的纳兰禁不住轻笑出声:“哪有你这样当师哥的,一天到黑都没个正经模样,还撺掇着师妹学着蒙人?!” 端正了面孔,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兀自揣揣不安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踏实把心放肚子里吧!咱们手里有七杀蝎、有点金石,两样合在了一起,这四九城里哪里还有咱们斗不过的蝎子?!再说师妹那边,不是还有熊爷的人帮着圆场么?” 狠狠地咬了咬牙,纳九爷重重地一拍大腿:“都已然是挂到炉子里的鸭子,也就只能等着看出炉的时候,这鸭子能烤成啥样了!” 第二十章路转峰回 只是过了一夜,半月楼前竖起的水牌子已经少了一大半。能过了头一天斗蝎场面的玩家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照着以往的规矩,在秋虫会的第二天,所有参加秋虫会斗蝎子的玩家就得选出前十六名,留着等第三天捉对厮杀! 而在半月楼前的书案倒是多了不少,新请来的文笔先生和帮闲的小伙计收拾得浑身利落,就等着迎候那些在收注结束前押大注的玩家写押票。 虽说今年的秋虫会上改了押注的规矩,可在少许的争执之后,绝大多数肯朝着赌局里下注的玩家也都认同了这新改的规矩——左右不过是将本求利,反正奔的就是有赌不为输! 在半月楼内锣声再次响起之前,又有俩身子孱弱的文笔先生累得趴到了书案上。新替上来的文笔先生屁股都还没在椅子上坐稳,一只只抓着大子儿或银元的巴掌就已经伸到了眼前....... 冷眼看着一个个斗输了蝎子的玩家或是垂头丧气、或是跳脚大骂地离开了斗蝎桌子,但却又挤到其他的斗蝎桌子边看热闹,齐三爷把玩着手里头的两枚古玉核桃,眯缝着眼睛踱到了那公子哥儿占据着的斗蝎桌子前。 与昨天一样,那公子哥儿手里头用上了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无往不利。才不过一壶茶的功夫,已经有十来个积年伺候斗蝎的玩家在他手里吃了瘪,懊恼地叹息着离开了斗蝎桌子。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又都转悠到那公子哥儿的身侧,死死盯着那只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像是盼望着下一个上场的对手能赢了这公子哥儿,但又像是希望这野蝎子真能验证了传说中的故事——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蝎子,战无不胜! 再者说了,隔着两张斗蝎桌子,纳九爷手头的那只七杀蝎也是大杀四方!真到了节骨眼上,这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强悍,还是千年难得一见、虿盆里养出来的七杀蝎犀利,总得见个分晓不是? 瞅见齐三爷踱过来,围在那公子哥儿身后的斗蝎玩家都识趣地为齐三爷让出了个最能看清斗蝎场面的位置。有几个想要借机巴结齐三爷的玩家更是压着嗓门招呼着:“三老爷吉祥!您这儿来,这儿看得明白......” “三老爷手头那俩宝贝,只怕跟这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有得一拼了?” “这不是废话么?真有本事的才不着急呢!没见三老爷都还没亲自上斗蝎桌子玩不是?” 矜持地朝着那些让出了最佳观战位置的斗蝎玩家点了点头,齐三爷打眼朝着斗蝎盆子里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经历了十来场斗蝎下来,那公子哥儿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虽说悍猛,但总是架不住经过了仔细调教的斗蝎轮番上阵。左边的钳子已然是伤了,垂垂搭搭的压根派不上用场。右边的两条肢足也带了伤,爬行起来有些不那么给劲,尤其是在跳跃时更是显得拖泥带水。 更为叫人惊异的便是那只野蝎子尾部的蛰针,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斗蝎的攻击,那只野蝎子尾部的蛰针都已经完全断裂开来,隐隐地流淌着暗黑色的浆水。、 一般的斗蝎叫打成了这样,寻常的斗蝎玩家要不就是趁早认输,要不就是干脆换一只斗蝎上场,怎么都不会让这种完全打残了的斗蝎在斗蝎场子上出现,也免得被人说没家底子、耍二皮脸! 可看着那公子哥儿倒是全然不顾忌斗蝎场子上约定俗成的那些个规矩,只是在脸上挂着冷笑,看着自己那只已经斗残了的野蝎子拼尽全力地将对手的那只斗蝎顶在了斗蝎盆子的边缘,用已经完全断裂了的蛰针一下又一下地将那只斗蝎慢慢刺得失去了抵抗能力。 嘬着牙花子,站在那公子哥儿对面的斗蝎玩家禁不住带着些许不服的口气吆喝起来:“感情真是那句老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不要命的就怕又不要命又不要脸的!这位小爷,您这玩法......也太没规矩了?!” 嗤笑一声,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很是不屑地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玩家笑道:“玩还讲究那么多规矩,那您还不如上清华大学念书去?!小爷这辈子就不喜欢讲规矩,玩得起的小爷陪着,玩不起的,您玩......蛋去!” 被这话一激,那已经斗输了两头斗蝎的玩家登时瞪大了眼睛:“嘿!还真碰上个不讲究的!我说小子,眼瞅着你手里头这只野蝎子也差不离玩完了,我倒是睁大了眼睛瞅着,看你这不讲规矩的能赢到啥时候?!” 嘴角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屑笑容,那公子哥儿顺手从斗蝎桌子旁提起了一只精致的斗蝎篮子,从里面抓出了一只用兔毛仔细包裹着的斗蝎钳,伸手将斗蝎盆子那只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野蝎子夹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公子哥儿抬手将那野蝎子扔到了脚边,一脚将那已经斗残了的野蝎子踩了个稀烂。 在一连串倒抽冷气的声音里,那公子哥儿翻手从斗蝎篮子里摸出了一只先让是新竹丝编制而成的斗蝎罐子,大大咧咧地将那斗蝎罐子揭开了盖:“叫你看看小爷手里这只蝎子,你就明白小爷能赢到了啥时候?!” 只打眼一看那只猛地跃出了斗蝎罐子的斗蝎,齐三爷捻着下颌短须的手猛地一抖,生生地拽断了两三根胡须! 全身青紫,且灵动异常,但在跃入斗蝎盆子里霸场子之后,却是立刻贴着斗蝎盆子边缘蛰伏下来,甚至两本该高高竖起的尾部都紧贴着身子,活脱脱就是个蓄势待发的刺客模样...... 就这样的斗蝎,显然是经过了积年斗蝎玩家的精心调教,非两三年水磨功夫不成的上等玩意!能伺候出这种斗蝎的玩家都暂且不论,能让这样的玩家把自己精心伺候出来的斗蝎,卖给一个对斗蝎这行啥都不懂的公子哥儿去糟蹋着玩...... 这公子哥儿到底是有多大的来头? 这公子哥儿又得有多少钱去糟蹋?! 耳中听着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汇聚而成的声浪,那公子哥儿乜斜着眼睛朝着纳九爷与相有豹占据着的那张斗蝎桌子瞥去:“不就是七杀蝎么?一群穷棒子走道捡了狗屎金、赶着热乎劲儿就朝着自己脸上糊!小爷今儿就把这话放这儿了——小爷这只七杀蝎是用了九九八十一只三年蝎堆虿盆里养出来、再用点金石伺候成的!今年秋虫会,我老张家......” 话音将落未落之时,半月楼下猛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伴随着那嘈杂的吵闹声,一个看守在半月楼门前的打行刀手疾步冲上了三楼,站在楼梯口亮开嗓门吆喝道:“有关外来的张家少爷没有?您家里头有人在楼下,说是您家府上有急事!” 诧异地拧起了眉头,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顿时懊丧地嘟囔起来:“这老东西还真是属狗的,都能找到这儿来了......” 也不搭理自己对面已经重新换过了一名斗蝎玩家,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扬声朝着那站在楼梯口的打行刀手叫道:“是我们府里的下人,让他上来说话!” 眼睛朝着站在人群中的齐三爷看过,在得到了齐三爷点头认可之后,那打行刀手飞快地冲下了楼梯。不过片刻功夫,一个身穿着南绸马褂、头顶帽子上缀着一块翡翠帽正,连手指头上都带着俩硕大珍珠戒指的半老汉子,急三火四地冲上了半月楼的三楼。 也顾不上细细打量周遭人群中对自己投来关注目光的诸人,那半老汉子习惯性地将左手握拳,竖起了大拇指朝着自己右臂的肘部搁去。但在将这动作做出了一半之后,却又硬生生的将那明显带着关外礼仪习惯的动作换成了抱拳作揖。 连着作了两个罗圈揖,那半老汉子长出了一口气,径直挤过了人群,站到了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身边:“我的个小......少爷,我可算是找着您了!老爷都着急上火了,说今儿晚上掌灯时分、回关外的火车开之前要是再找不见您,全家上下伺候您的下人,就得等着老爷行军法了!” 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倒是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抽出了一根金黄的荠草撩拨着自己刚刚放进斗蝎盆子里的那只斗蝎:“那就行军法呗!当年他不就是靠着手狠心黑才站住了脚?一个头磕在地下的拜把子兄弟都敢下黑手,杀几个下人算什么?能吓得住谁呢?!” 抓耳挠腮带跺脚,那半老汉子差不离要给那公子哥儿跪下了:“我的个小......少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个下人吧!不说伺候着您有功劳,您就念在我们这帮子下人......” 不等那半老汉子絮叨完,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儿已经眉毛倒竖地厉声叱喝道:“你们还敢跟我提功劳?一个转眼没留神盯着你们,你们都能把我屋里的法国香水拿出去卖给窑姐!这些年要不是懒得搭理你们这些个家贼,别说老头子要朝着你们行军法,我都能让大哥崩了你们!” 似乎是话说得急了些,那生得白白净净的公子哥话音里没了刻意憋出来的沙哑,反倒是露出了少许的女声!有耳朵尖的玩家仔细一听,顿时嗤笑出声:“嘿......今年这秋虫会可真是邪门到家了——母蝎子也爬出来了嘿!” “我说呢,生得这么白白净净的好皮囊,哪家少爷能养得这么精致?闹半天是一雌儿.......” “这可好!四九城里打从有秋虫会起就没见过堂客进过门,难不成也得跟戏班子一样,坤角儿也出女戏子玩?” 面对着四起的哄笑声,那乔装改扮而成的公子哥儿顿时赤红了脸颊,尖利着嗓门叫嚷起来:“女的怎么了?凭什么就许你们老爷们赌钱听戏逛窑子,就不许女人玩个蝎子?!” 冷笑一声,站在斗蝎桌子另一头的玩家拨动着荠草,将已经放进了斗蝎盆子的斗蝎收回了斗蝎罐子里:“您这位小姑奶奶说的是——爱玩什么,那由得您自己!只不过......四九城里,我估摸着还没人肯再拿着蝎子陪小姑奶奶您玩下去!说个实在话——赢了没脸、输了更丢人!” 眼瞅着那乔装成公子哥儿的姑娘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那半老汉子着急得连连朝着周遭哄笑着的斗蝎玩家打躬作揖:“各位爷包涵!各位爷抬抬手!各位爷......” 几乎将身子弯到了极点,那朝着诸人不断作揖的半老汉子在周遭的哄笑声少许消停些之后,扭头朝着那乔装成公子哥儿的姑娘哀求道:“小......小姐,您就可怜可怜您的奶娘吧!真要是老爷行了军法,那她也得搭进去啊!这眼瞅着就到了火车开车的时候了,您就......” 狠狠地一跺脚,那气得满脸通红的姑娘咬着细碎洁白的牙齿,愤愤地朝着那半老汉子冷喝道:“每回都拿着奶娘来说话,赶明儿我给她一笔钱,让她回奉天乡下养老去,倒看谁还护着你们这帮子家贼!” 瞪着不断点头哈腰的半老汉子,那气得满脸通红的姑娘顺手抓起了斗蝎钳子,重重地砸到了那半老汉子的身上:“还杵在这儿干嘛?还嫌弃不够丢人的?!” 看着不管不顾转身而去的姑娘,那半老汉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脚飞快地收拾起了那姑娘扔在斗蝎桌子上的一应杂物。在看到那只始终静静蛰伏在斗蝎盆子里的七杀蝎时,半老汉子情不自禁地重重叹了口气,轻声咕哝着将那只七杀蝎毛手毛脚地收进了斗蝎罐子:“唉......上万大洋买一只蝎子,左不过玩半拉月就得腻味了,天知道能扔哪个犄角旮旯去?这败家败得也太......” 眉尖轻轻一跳,齐三爷不露声色地朝着始终侍立在自己身侧不远的管家盯了一眼,再朝着那已经收拾了一应杂物、正朝着楼梯口走去的半老汉子看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暗地文章 半月楼后边的大院子里,一直都备着几个僻静的雅间。寻常来半月楼里雅集的爷们要是想寻个僻静地方聊个私房话,大都是让半月楼里的伙计领着进雅间细聊。 也是为了让聊些私房话的爷们心里头踏实,寻常进了雅间之后,半月楼里的伙计手脚飞快地给进了雅间的爷们摆上茶点,或是按照那些想聊私房话的爷们要求的那样、一溜小跑的奔了各处出名的老字号酒楼。不出一壶茶的功夫,提着大食盒的伙计就能站在雅间里,把四碗八碟美味佳肴摆满了八仙桌! 这之后,半月楼的小伙计会知趣地退出雅间。不听到雅间里招呼人伺候的铜铃铛响起来,方圆三丈之内绝不会有一个闲人! 往常日子里,半月楼的雅间里总断不了要聊些私房话的爷们。可在秋虫会这么热闹的雅集上,半月楼后院的雅间倒是空空荡荡,没几间有客人。 独自占了一间雅间,齐三爷已经把一壶酽酽的高茉莉花茶喝成了白水,也好几次想要站起身来走出雅间,看看管家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半月楼。但在犹豫再三之后,齐三爷却还是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把玩起了手上的那两枚古玉核桃。 差不多过了有两顿饭的功夫,齐三爷猛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到了雅间的门口。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管家那明显带着紧张的声音隔着厚实的门板传了进来:“老爷,事儿打听清楚了!” 猛地站起了身子,齐三爷险些要冲到房门前! 强压着心头的悸动,齐三爷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八仙桌,却是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这才稳着嗓门低声叫道:“进来说话吧!” 伸手推开了雅间那厚实的榆木房门,跑得满头大汗的管家顾不上身后还站着个半月楼里伺候雅间客人的小伙计,张嘴就想朝着齐三爷说话。但在看到齐三爷微一瞪眼之后,管家却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返身关上了雅间那厚实的榆木房门。 伸出了两根手指,齐三爷将桌子上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朝着管家推了推:“喝完了这杯茶再说话!凡事没点子静气,毛毛躁躁的只能坏事!” 也许是跑得渴急了,管家也顾不上那么多礼数,端过那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伸手抹了抹嘴唇:“回老爷的话,都打听明白了!那闯秋虫会的雌儿是关外......关外张大帅的小闺女!” 眉尖一挑,齐三爷顿时冷笑一声:“哼......好大的胆子,坑人坑到了三老爷头上来了!关外张大帅虽说是胡匪出身,可是家规极严!几房夫人也都恪教守礼,相夫教子,从无懈怠!这么个任性妄为、在四九城里抛头露面的小闺女......这攒局坑人的也太马虎了,连充样儿的底细都不摸清楚,就敢来四九城里发财?!” 像是因为喘息已定,站在齐三爷面前的管家再次回复了他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恭谨地朝着齐三爷回应道:“起初我也觉得是有人想攒局坑人,可后来我仔细一打听,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六国大饭店三天前的确是接应了一批东北来的客人,虽说登记的号本上写的是东北林氏,可北平警察局里那些个坐庄的主儿,这些天全都守在六国大饭店里伺候着。听六国大饭店的茶房说,这帮人明面上都管一位爷叫东家,可私底下......都管这群东北客人里的一位爷叫——大帅!再说了,能包下六国大饭店里两层楼来攒局,这开销场面也忒大了些?” 转悠着手中的两枚古玉核桃,齐三爷沉吟片刻,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道:“就这半拉月的日子,四九城里倒是真来了不少外路的客人......” 像是表功一般,管家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张残破的纸片,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齐三爷的眼前:“这是从六国大饭店收拾屋子的杂役手头弄来的东西,像是个什么......协商会的章程?” 接过了那张纸片,齐三爷只是粗粗一扫那纸片上断续的字句,顿时便换了副脸色:“南北协商会议?这国民政府还真是大手笔......” 愈发恭谨地点了点头,管家的话语里透出的得意显而易见:“我追着那姑娘一直到了六国大饭店,亲眼见着那姑娘进了六国大饭店的门。在那张大帅住着的那层楼,楼梯口的警卫都没拦着她!还有来半月楼找她的那位,我也搭上线了!说是张大帅平时最疼这小闺女,有时候闹得实在是不成话了,最多也就是骂上几句,轻易舍不得动一指头!” 眼睛一亮,齐三爷顿时将手中那张残破的纸片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那只七杀蝎的来路,弄明白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管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弄明白了!说是张大帅的这小闺女平日里就喜欢玩鹰斗狗,折腾些稀罕玩意。下面的人凑趣,就花了大价钱,给这位小姐送上了这七杀蝎和点金石,顺带着还告诉这小姐每年四九城里都有这斗蝎的秋虫会!可巧这张大帅要来北平城里议事,这位小姐软磨硬泡的就跟着来了......” 抬手制止了管家的絮叨,齐三爷慢慢站起了身子,来回在宽敞的雅间里踱步,好半天才扭头朝着管家喝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北平?” “晚上十点的火车,说是直接回奉天!” “那只七杀蝎,还有那块点金石......” “我瞅着有门儿!就方才在半月楼里找张大帅家小姐的那位,是张大帅家里一位太太手下的碎催!瞅那位一口烟牙......手头上只怕不宽裕!” 利落地一转身,齐三爷朝着管家一挥手:“去办!价钱不论!只要能弄到那只七杀蝎和那块点金石,往后少说十年,四九城里玩斗蝎的规矩、来路,就只能是德胜门齐家说了算!” 看着管家领命而去,齐三爷却是再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抬手抓过了招呼人伺候的铃铛轻轻一晃。不出片刻功夫,半月楼里专门伺候雅间客人的小伙计已经站在雅间门口,毕恭毕敬地和声招呼道:“三老爷,您有啥吩咐?” 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铜铃铛放回了桌上,齐三爷温声朝着门外伺候的小伙计叫道:“另开一间雅间,收拾一桌上好的燕翅席,再请天字二号雅间的那位爷过去!”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最多有两袋烟的功夫,雅间门外再次传来了小伙计那殷勤而又恭敬的声音:“三老爷,您吩咐的燕翅席已经备得了,就在天字一号雅间,天字二号雅间的那位爷已经过去候着您了!” 踱着四方步,齐三爷在小伙计的殷勤引领之下,穿花绕树地朝着被花树假山遮掩着的天字一号雅间走去。才刚刚看到天字一号雅间那用几株名贵花树的树冠构成的月亮门,一位身穿西装,生得斯文儒雅、如同学者模样的青年人已经早早地迎了出来,远远便朝着齐三爷抱拳笑道:“三老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同样拱了拱手,齐三爷也是客客气气地微笑着:“有劳左先生久候,怠慢怠慢!” 脸色微微一滞,那学者模样的青年人一边伸手肃客,一边朝着齐三爷笑道:“齐三爷贵人事忙,我这做晚辈的略等片刻自然是应该的,哪里说得上什么怠慢?” 在摆好了燕翅席的八仙桌边分宾主坐定,看着伺候雅间的小伙计关上了雅间的房门,那被称作左先生的青年人伸手抓过了暖在酒插子里的山西老汾酒,轻轻地斟满了齐三爷面前的杯子:“这次秋虫会的场面,可真是叫我开了眼界!放眼整个北平城,恐怕也只有齐三爷,才能整治出这样的排场了!” 谦和地朝着为自己斟酒的青年人点了点头,齐三爷和声低笑道:“还得靠着左先生襄助,今年这秋虫会才算得上略具规模!旁的且不提,只说我齐家拿到手的这三十六只南蝎,那就幸亏左先生居中转圜!否则的话,千里迢迢从云南找来这些善斗的南蝎......纵然我德胜门齐家家大业大,那也着实力有不逮啊!” 耳听着从半月楼中传来的喧闹声,左先生先是举杯与齐三爷轻轻一碰,这才像是个向老师讨教的学生一般,朝着齐三爷笑道:“只是不知道这三十六只南蝎,能不能为三老爷拿下今年秋虫会的虫王?” 轻轻咂了咂嘴唇,齐三爷一边回味着山西老汾酒的醇香味道,一边却是故弄玄虚般地微笑起来:“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我德胜门齐家自然是势在必得!至于是不是那三十六只南蝎拿下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这又有什么关系?” 抬眼看着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左先生,齐三爷脸上的诡异笑容愈发的浓厚:“这就像是左先生开着的那家买卖——菊社,山南海北、各种货物,只要是有人听说过的东西,左先生就能弄来,着实算得上是手眼通天!对买货的人来说,只要是能买到自己需要的货,那左先生这家买卖的招牌究竟是叫菊社,还是叫......菊机关,这都无所谓!” 得意洋洋地地欣赏着左先生脸上的惊诧表情,齐三爷反倒是抓过了温在酒插子里的小酒壶,为左先生斟满了他面前的杯子:“还有您,左先生!四年前您来的北平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您的菊社就做的红红火火!北平城里做买卖的爷们,大都认个老字号、讲究个老交情。新买卖开张三年能不倒,已然是掌柜的经营有方。可您的菊社,居然就能在一个月里挤兑得老南汇、兴荣号和聚胜源这三家做南北货的老字号关张......” 轻轻拿起了镶银的乌木筷子,齐三爷夹起了一块葱烧海参,慢悠悠地放到了左先生面前的小碟子里:“本钱大、能耐大、场面也大,就这样的买卖字号,说句不怕左先生您见怪的话,就算是交到那些晋商、徽商或是浙商的积年老掌柜手中,只怕主家心里头也得捏着一把汗!可要是背后的东家是日本国,那把这买卖交到您手里头来做,也就理所当然了!您说是不是——左之助胜政先生?!” 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青气,左之助胜政缓缓将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死死地盯住了笑得异常诡异的齐三爷:“看来德胜门齐家的确有着大家族才能拥有的能力,而齐三爷您,更是不凡!好吧......既然齐三爷选择了在这个时刻说出这些话,那么我也就按照中国人所说的那样——有话直说了!我们帮助齐三爷拿下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而齐三爷您,也需要为我们做一些事情!” 眯着眼睛,齐三爷笑得像是一头积年成精的老狐狸:“愿闻其详!” 第二十二章胜负输赢 从半月楼内一声锣响开始,才一壶茶的功夫,半月楼前的水牌子就剩下了两面新换上的,烫红描金斗大的字体写着三个大字的抬头——斗七杀! 据说这是京城四大写家里某位老太爷亲笔墨宝,打从亲笔录了宣统皇帝退位的诏书之后,这位老太爷对外面就说是写伤了心,从此封笔不问世事,没想到这回也让人给请出来了,还一写就是两块水牌子! 搁在晚清那会儿,不备上极品老纸、祁门唐墨和鼠须金笔,谁敢让这位老爷子动笔? 就更别提是在压根存不住的水牌子上挥毫泼墨了...... 有了这么两块叫人看了就觉得心头发震的水牌子打底,半月楼前一长溜新支出来长条书案也就一点也不稀奇了! 按照守在那些书案旁边的小伙计们说的,今年秋虫会的大庄家齐三爷手面豪阔,家底子更是扎实,为了让诸位给秋虫会捧场的老少爷们玩得开心,特意的改了以往攒局下注的规矩——在半月楼掌灯时分、铜锣响起第二声之前,兜里头有两个大子儿的老少爷们尽管下注,看看最后究竟是纳九爷手里头那只七杀蝎能得彩头,还是齐三爷手里头攥着的一头还没露过面的南蝎能当上虫王!? 而赔率也厚道,都是一赔一的局,如同大街上力巴扔大子儿赌输赢、一翻俩瞪眼,谁也不讹着谁! 穿着一身瑞蚨祥连夜赶制出来的长袍马褂,齐三爷把玩着手里头的两枚古玉核桃,端坐在半月楼三楼一张太师椅上,面带微笑地朝着上来给自己请安问好的斗蝎玩家点头致意,间或还颇有些纡尊降贵地朝着些看得顺眼的斗蝎玩家寒暄几句。 而在齐三爷对面。穿着一身短打扮的纳九爷倒是一脸的紧张,再加上秋老虎燥热,从在半月楼三楼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为止,纳九爷身上的汗水就没干过,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后心好大一片衣裳。 相比如坐针毡的纳九爷,捧着斗蝎罐子站在纳九爷身后的相有豹倒是一脸自在的表情。尤其是在看到齐三爷放在手边桌子上的那只小巧的斗蝎罐子时,相有豹更是信心满满地摩挲着自己手中抱着的那只斗蝎罐子,时不时地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神情。 眼瞅着明月东升,而门外书案旁押注时的喧嚣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齐三爷轻轻地咳嗽一声,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纳九爷拱了拱手:“纳九爷!” 慌乱地站起了身子,纳九爷顿时抱拳一拱到地:“齐三爷,您抬举我了!不敢当您一个爷字,叫我一声纳九就好.......” 云淡风轻地微笑着,齐三爷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斗蝎桌子上,不论贵贱尊卑,上场子的都是爷!昨儿选出来的十六名斗蝎玩家,如今也就剩下了咱俩!照着我说......我这前面垫场子的那只斗蝎也不用拿出来了,咱们就是一局见真章!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纳九爷,咱们这就斗上?” 忙不迭地点着头,纳九爷没口子地答应着:“齐三爷说了算!三老爷您说了算......” 轻轻抓起了放在手边桌子上的斗蝎罐子,齐三爷顺势从伺候在身后的管家手里接过了个紫竹丝编制的斗蝎篮子:“今年秋虫会,小一千号玩斗蝎的爷们伺候出来的斗蝎里,如今也就剩下了咱们俩伺候出来的这两只斗蝎!可也巧......都说七杀蝎千年难得一见,今年倒是一出就是两只,当真稀奇!” 话刚说完,身边立时便有凑趣的斗蝎玩家搭上了话头:“可惜了那只七杀蝎,倒是落到个雌儿手里!这要是在三老爷手里头调教个几天下来,我看今晚上这赌局输赢,也就早早定下来了?” 斜着眼睛,齐三爷剜了那凑趣的斗蝎玩家一眼:“原本是跟诸位爷们闹的个玩笑,倒是还真有人当真了!昨天那位姑娘,原本就是我齐家一位朋友家中的晚辈。少年心性,听说了四九城里秋虫会的盛况,非得要来见识见识!却不过家中朋友的老面子,也就只能由着那孩子胡闹着玩玩......” 摩挲着手中紫竹丝编制而成的斗蝎罐子,齐三爷轻轻打开了斗蝎罐子上的盖子,将斗蝎罐中那只色作青紫的斗蝎慢慢倒进了斗蝎盆中:“也幸好,那孩子只是亮了亮从我齐家拿来的斗蝎,倒还没真格动手!” 满场哗然之中,齐三爷却是面不改色,只是拿眼看着瞠目结舌站在一旁的纳九爷与相有豹:“既然手里头都有七杀蝎这样的稀罕玩意,那自然不能辜负了这秋虫会的雅意——纳九爷,请吧!” 虽说明知齐三爷是在睁眼说瞎话,但一看到那霸场子之后便蛰伏起来的七杀蝎,能有资格登上半月楼三楼的斗蝎玩家,顿时鼓噪起来:“都是七杀蝎,谁高谁低,场子上见!” “七杀蝎配点金石,这可就是关老爷拿着青龙偃月刀、吕温侯骑着胭脂赤兔马!这回......纳九爷手里头那只七杀蝎,只怕是不够瞧的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是没了点金石,纳九爷手头那只七杀蝎可是一场场斗过来的,再厉害也已经是疲兵!倒是齐三爷手头这只七杀蝎,那可是养精蓄锐,就等着今儿晚上这一场了!” “纳九爷,这时候甭管输赢,都得绷住了!哆嗦个什么劲儿?!把你那宝贝斗蝎亮出来吧!” “楼下面的听一句,这儿押齐三爷手头这只七杀蝎二百大洋!甭跟我说收现钱,大栅栏北边崔家的,啥时候赖过场面上的账目?” 眼瞅着纳九爷已经一脸灰白的挪不动脚步,相有豹索性一把将纳九爷按到了椅子上,抱着怀中的斗蝎罐子大步走到了齐三爷的对面:“三老爷明鉴,我这师叔今儿身子不利索,我来这一场,成不成?” 捻着颚下短须,齐三爷颇为大度地点了点头:“这是斗蝎子,又不是打行里拼刀客,非得正主儿上阵才行!来吧!” 谢过了齐三爷,相有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根金黄色的荠草挡在了斗蝎罐口,轻轻摇晃着斗蝎罐子,将蛰伏在斗蝎罐子里的那只斗蝎倒了出来。 只一看刚落在斗蝎盆子里的那只斗蝎,周遭围观的斗蝎玩家禁不住再次抽了口冷气! 这才一夜的功夫,也不知道纳九爷与相有豹使了些怎样的手段,原本通体乌黑的硕大斗蝎浑身上下都闪动着金灿灿的斑点。尤其是在两只硕大的钳子与高高扬起的蝎尾,更是浑然天成的一片金黄颜色,看着就像是那只乌黑斗蝎套上了两件黄金打造的兵器一般! 朝着同样惊讶莫名的齐三爷与站在桌子旁的斗蝎判官点了点头,相有豹一边尽力用荠草阻挡着作势欲扑的乌黑斗蝎,一边朗声朝着齐三爷叫道:“齐三爷,咱们这就斗上?” 轻轻吁了口气,齐三爷伸手从管家手里提着的斗蝎篮子里抽出了一根金黄色的荠草,在自己那只青紫色的斗蝎身上轻轻一点:“那就斗上吧!” 伴随着两根荠草同时抽出,横着两只金黄色钳子的乌黑斗蝎立刻朝着对手撞了过去,摆足了一副一力降十会的架势。 而始终蛰伏在斗蝎盆子一侧的青紫色斗蝎却像是完全不在乎对手的冲撞,在眼瞅着乌黑斗蝎即将撞上撞击的瞬间,那只青紫色的斗蝎灵活地一摆尾部的蛰刺,在窜出几步之后,尾部的蛰刺灵巧而又准确地刺到了乌黑斗蝎的头部! 只这一击,旁边观战的好些斗蝎玩家已经大叫出声! 伺候斗蝎的老玩家都明白,真正的好斗蝎在场子上厮杀时,从来都不会斗得翻翻滚滚、花团锦簇,反倒从来像是那些打行中的高明刀客一般,在闪避中瞅准了机会,方才朝着对手的要害刺出致命的一刀! 换而言之,在脑袋上挨了这么致命的一击,这场为众人说瞩目的斗蝎就已经结束了,而所有斗蝎玩家投注的钱财、还有纳九爷或齐三爷说付出的一切,也就都有了定居! 已经有不少围在桌边的斗蝎玩家伸手朝着自己的怀里摸了过去,将一张或几张能让自己发家致富或倾家荡产的油布押票抓在了手中...... 但出乎所有斗蝎玩家的意料,那只乌黑颜色的斗蝎在挨了这致命的一击之后,却只是略微摆动了一下身子,再次横着钳子朝自己的对手撞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只色作青紫的斗蝎被狠狠地撞到了斗蝎盆子的一侧。伴随着两只颜色金黄的钳子锁住了青紫色斗蝎的尾部,两只斗蝎顿时纠缠到了一起。 就像是在近身肉搏时,身形较大的人总会占据一定的优势一般,在两只斗蝎刚刚纠缠到了一起时,颜色乌黑的斗蝎三两下便翻转了身子,将对手死死地压在了身下。而色作青紫的斗蝎也不甘示弱,修长而又有力的尾部蛰刺闪电般地不断刺下,试图让对手因为遭受攻击后的疼痛而放开自己。 骤然寂静下来的场面中,青紫色斗蝎尾部蛰针的每一次落下,几乎都能让人听见那细微的‘嗤嗤’声。可伴随着那‘嗤嗤’声,还有另一种依稀可辨的钝响,更是让所有斗蝎玩家心头发紧! 不知是谁,终于禁不住心头的惊讶,亮开了嗓门叫嚷起来:“带甲!这乌黑斗蝎身上已经叫人伺候出了甲壳!别说是蛰针,那就是拿钢针,也难得扎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乌黑颜色的斗蝎像是不再愿意陷入这种无休止般的纠缠争斗之中。伴随着两只巨大的钳子死死夹住了对手的身子与尾巴,那颜色乌黑的斗蝎猛一发力,竟然生生将对手的尾部扯得撕裂开来! 看着已经夹着对手的尾巴开始了狼吞虎咽的乌黑斗蝎,相有豹慢慢地直起了腰身,朝着桌子对面目瞪口呆的齐三爷一抱拳:“三老爷,承让了!” 第二十三章火正重立 半月楼中秋虫会,选出了虫王之后,历来是不放炮仗的,就怕那炮仗里面的硫磺熏着了斗蝎。 可闹得半个四九城沸反盈天的秋虫会,又怎么可能在清清冷冷中奔了了局? 这边斗蝎桌子上刚刚分出了胜负,都还没等站在斗蝎桌子旁的斗蝎判官发话断输赢,那边已经有好事的斗蝎玩家冲到了半月楼三楼的窗户口,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纳九爷赢了!” “掌着响器的......赶紧敲打起来!今年秋虫会的虫王露脸了!” “簪花盆子赶紧请出来!这就给虫王扮上!” 立时之间,早已经侯在半月楼楼门前的响器班子吹吹打打地热闹起来,段子都是现成的——先来一段《大高升》图个热闹,再来一折子《小封相》听个意头,接下来就看各路响器班子的班主手里头有多少活儿,全都是趁着人多热闹,可着劲儿显摆出来! 拿着金箔银线缠出来的簪花篮子也被人从半月楼大厅里供奉着的香案上请下来了,老冠升里的太上掌柜戴着老花镜亲手伺候出来的手艺,金箔贴的蝴蝶吊在只有人头发丝粗细的银线上,颤颤巍巍地在七彩绢花上蹦来跳去,看着就跟活物一般轻巧灵动。 捧着装着七杀蝎的斗蝎罐子,纳九爷一脸茫然,如同腾云驾雾般地被一众斗蝎玩家簇拥着,双脚都没沾地地拥到了半月楼的大厅中。 应着纳九爷,半月楼中管事的二掌柜,还有秋虫会上斗蝎判官的掌把子迎面就是一个四海大揖,亮着嗓门朝纳九爷吆喝起来:“请虫王簪花!” 迷迷糊糊的,纳九爷僵硬着胳膊将怀里抱着的斗蝎罐子放进了那精致的簪花盆子里,再由着秋虫会上斗蝎判官的掌把子将那簪花盆子帽子般的底座戴到了自己头上。 顶着流金溢彩的簪花盆子,纳九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身后蜂拥着的斗蝎玩家便将纳九爷簇拥着冲出了半月楼。 照着往年秋虫会的规矩,选出来的虫王得主都要戴着簪花盆子游一回街,直到在城南五毒庙上香祭过了五毒神,这才算是祭告了天地众生、各路神明,把这虫王的头衔牢牢安在了自己身上。 挤在人缝里,相有豹差不离都使出了火正门里秘传的小身段,好容易才挤到了一脸恍惚的纳九爷身边,闷着嗓门在纳九爷耳边吆喝起来:“师叔,记着咱们那大事!” 迷蒙着眼睛,纳九爷硬着脖子转过了脑袋,像是看着陌生人般地看了相有豹好半天,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咱们这就......赢了?” 伸手在纳九爷腰眼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相有豹盯着疼得险些蹦起来的纳九爷叫道:“这时候您倒是魔怔了不是?摸摸您脑袋上顶着的那簪花篮子,要不是得了今年的虫王,这簪花篮子能在您脑袋上顶着?” 如梦初醒一般,纳九爷一边胡乱朝着身边恭维着自己的斗蝎玩家拱着手还礼,一边却是一脸犹豫地看向了相有豹:“真要在这当口上......说那事?” 扎煞开胳膊护着被人群不断挤撞的纳九爷,相有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在家里头咱们都商量好了的——能拿下今年秋虫会的虫王,那师叔您就出头重立火正门的字号!” 依旧是一脸的犹豫,纳九爷吞吞吐吐地吭哧着说道:“可是......可火正门里论功夫、排字号......你师叔还真算不上大拿!真要是重立火正门,那上门找事只怕就断不了......” 信心满满地一拍厚实的胸脯,相有豹却是一脸毫不在乎的模样:“开店的不怕大肚汉,窑姐儿还怕胭脂客?不就是八大斗兽么?当年我师傅一年内能调教出来八大斗兽,如今我还真不信我学不成我师傅干过的那点事!再说了,您可是今年秋虫会上伺候出虫王的主儿,蛇蝎鹰犬、猴鸡鼠牛这八大斗兽里,您已经占了一份顶上香火了!” 踉踉跄跄地朝前行走着,纳九爷却还是一个劲地摇头:“师侄,你再让师叔琢磨琢磨成不?这云山雾罩的就得了虫王,师叔我这脑袋里还没回过劲来......” 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油布押票朝着纳九爷一晃,相有豹一脸狡黠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还琢磨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指望着这秋虫会上滚单押票上能捞几个大洋,关上门来让师妹陪着您过几天清净日子么?实话撂给您——就从熊爷打咱家里走出来、还把龙鞭挂在咱家门框上开始,您可就算是掺和进去了!就算您不想出头露面,可您想想看,德贝勒、齐三爷,这俩哪个是好对付的主儿?您只要稍一个不忍心,他们缓过这口气来就能回头咬死您!” 惶急地盯着相有豹,纳九爷狠狠地一拍巴掌:“好家伙......你还真是你师傅教出来的徒弟——攒局能把你师叔也给攒进去祸害!” 摆出了一副惊愕莫名的神情,相有豹不管不顾地叫起了撞天屈:“师叔,您这话可就真不对了!都不说眼下这四九城,可着全天下找找,谁坑人是拿着大洋朝着您兜里塞、顺带着还把您当祖宗供奉起来的?” 飞快地眨巴着眼睛,纳九爷就像是琢磨明白了什么,很是愤愤地指着相有豹低叫道:“你小子憋的那点坏,你当你师叔真不明白?火正门重立字号,你师叔我是掌门,原本火正门里那些个旧人门徒、还有那些个靠着异兽图残片伺候各路斗兽的主儿不服不忿的上门找茬,不就是拿着他们手里头的异兽图残片朝着你怀里送?有挂落你师叔出头给你扛着,有好处你不吭不哈的偷偷闷着......能鸡贼成你这样的,我纳九这辈子算是见着第二个了!” “第二个?那还有一个是谁?” “你那缺德带冒烟,闯了祸就跑,还拿着自己师弟顶雷的师傅!” “您可不能这么说我师傅......” “我还就这么说了!” “那重立火正门的事儿.......” “没门!” 在纳九爷与相有豹那拉拉杂杂的絮叨中,城南五毒庙已然在目。 五毒庙中,供奉的是五种爬虫毒物。除了端午节时,家里有孩子的人能上庙里求个画着五毒的五行符给孩子护身、香火能旺盛几天之外,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五毒庙几乎没啥人光顾。庙里头的老庙祝平日里都靠着一门用白沙子写字的手艺,在街面上唱五毒经勉强糊口,也就指望着四九城里每年秋虫会上选出了虫王后拜五毒神的规矩多捞几个,也能买几斤猪头肉打牙祭开荤。 眼瞅着纳九爷盯着簪花篮子被人群簇拥着走了过来,那门牙都缺了半颗的老庙祝狠狠咳嗽了两声清清嗓门,再使劲抻抻身上那件压箱底的半旧道袍,扯着脖子迎门唱起了五毒经:“天生五毒赛砒霜,奈何......” 也不等那老庙镇把五毒经开腔的几句唱完,几个好事的斗蝎玩家已经抬手扔过去了好几十个大子儿:“少他娘的嚎你那几句没溜儿的词儿了,赶紧的开了庙门迎虫王是正经的!要是耽搁了拜五毒神的时辰,爷把你浇上蜡给点了祭五毒神!” 讪讪地摆出了一副讨好的笑容,老庙祝神乎其技地飞快捡起了那血滚落在地上的大子儿,还没耽误了朝顶着簪花盆子的纳九爷作了个四海揖,摆出了一副显而易见的讨赏模样:“给虫王道喜!拜过了五毒神,您今年伺候出来的玩意,保准都是场场连胜!我这儿再给您贺喜......” 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纳九爷无可奈何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师侄,身上带着钱没有?” 抬手拿出了两块大洋,相有豹一边把那两块大洋在手掌心把玩着,一边捉挟地看向了纳九爷:“那师叔答应了?” “我答应你什么?” “重立火正门.......” “没门!” “那没钱.......” 眼瞅着那老庙祝挡在五毒庙门前,口中讨喜的词儿花样翻新的说了一串又一串,纳九爷急得一个劲地跺脚:“你个死孩子......这个节骨眼上,你拿捏你师叔?” 理直气壮地把那两块大洋揣到了自己怀里,相有豹毫不客气地坏笑着:“嘿哟喂,谁敢拿捏师叔您啊?您可是今年秋虫会上新鲜出锅还冒着热气儿的虫王,顶着簪花盆子的主儿!要说您手里头连两块大洋都掏不出来,说出去谁可都不能信不是?要不您找身边这些个玩家周转周转?那明儿四九城里可就都传遍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打赏五毒庙庙祝的两块钱开门钱,都是找旁人周转的!到时候,您这名声可就大了去了,比您重立火正门、当火正门掌门的名声都大......” 急得原地团团转了好几圈,纳九爷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你个死孩子......我答应,我答应了成不?!” “您答应了?您答应什么?” “重立火正门!” 伴随着纳九爷那着急上火的一嗓子怒吼,簇拥在纳九爷周遭的斗蝎玩家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瞪着眼睛张着嘴,很有些恍惚地看着一脸怒气的纳九爷。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变戏法般地抬手将两块大洋扔到了兀自絮叨不休的老庙祝怀中,转身亮着嗓门朝着身侧周遭瞠目结舌的斗蝎玩家吆喝起来:“各位老少爷们,烦恼各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做个见证——我师叔纳九爷,要重开火正门!等我师叔拜过了五毒庙,戴稳了这虫王的簪花盆子,一事不二典,四九城里火正门的字号,也就算是戳下来了!各位场面上走着的老少爷们,赏脸给喊一嗓子?!” 四九城里的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从来好的就是个热闹大气。打行里刀客浑身血满身伤的从街面上过,临街的店铺里都得出来个掌柜的竖个大拇指,亮着嗓门吆喝一声——硬棒!保镖的达官爷押着镖车从口外回了京城,刚进城门口就能撞见一街的鞭炮炸得心头乱撞。这时候亮开嗓门来一出过五关斩六将的词儿,街面上爷们喊出来的碰头好,能叫得皇宫大内都听得清楚明白。 眼瞅着沉寂了许多年的火正门就在自己眼面前重新戳了字号旗面,一街刚从秋虫会上过来的斗蝎玩家顿时都竖起了大拇指,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纳九爷敞亮!” “得虫王立威,火正门威风!” 无可奈何地回过了身子,纳九爷一边顶着簪花篮子不断作揖答礼,一边愤愤地乜斜着眼睛,瞪着一脸诡计得逞后笑得眉歪嘴斜的相有豹:“你个死孩子......两块大洋就能买了个火正门重新开张,你可真是你那缺德师傅教出来的好徒弟!” 第二十四章诱虎看门 坐在堂屋里守着簪花盆子看了一整夜,就连闺女端到了眼面前的一碗面鱼儿都没碰一下,在天色大亮的时候,通红着眼睛的纳九爷终于熬不过瞌睡,一脑袋杵到了桌子上,生生把额头碰出来个核桃大小的疙瘩! 揉着隐隐作痛的青疙瘩,纳九爷耳听着从大门口传来的砸门声,顿时犯了起床气:“这他妈是谁呢?!大清早的上门砸明火是怎么地?” 一边吆喝着,纳九爷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没想到枯坐了大半夜的功夫,腿上的血脉早有些发僵,刚迈出半步就一个趔趄歪了下去,险些摔了个满地找牙! 听着大门口动静不对,早早就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的纳兰一边撩着围裙擦手,一边碎步跑到了院子里,迎着刚从屋子里跑出来的相有豹叫道:“师哥快去看看,这大清早的是谁......哎呀.......” 小跑着冲到了摔在地上的纳九爷面前,纳兰一边心疼地将纳九爷掺到了椅子上,一边带着几分埋怨地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您也真是......一个簪花篮子看了一宿,也不知道您这是犯了什么魔怔了?” 呲牙咧嘴地揉着摔疼了的胳膊腿,纳九爷顾不得搭理纳兰那满是心疼的唠叨,只顾着抬着下巴冲着站在院子里的相有豹吆喝道:“去门口瞧瞧去,这大清早的谁跑这儿来撞门神了?!” 虽说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可相有豹倒是显得精神十足。利落地朝着纳九爷答应了一声,相有豹疾步走到了大门前,亮着嗓门朝着门外吆喝道:“谁啊?!” 隔着厚实的门扇,熊爷那副云遮月的嗓门顿时透了过来:“哟呵?刚拿了个虫王就显摆上了不是?麻溜儿的给你熊爷开门!” 抬手摘下了结实的门闩,相有豹迎着站在门前的熊爷拱手笑道:“熊爷您吉祥!今儿熊爷怎么起这么个大早?” 扭头朝着街面上吐了口痰,眼睛里全是血丝的熊爷哑着嗓门朝挡在了门口的相有豹吆喝道:“起早?你熊爷昨晚上压根就没睡!旁的废话也不说了,熊爷我在珠市口儿戳杆子,场面上的讲究可不能含糊!来,给抬过来!” 伴随着几个跟在熊爷身后的青皮混混一声答应,一口沉甸甸的小木箱顿时被抬到了院门前。 抬脚踢开了那口小木箱上的箱盖,熊爷扎煞着胳膊朝相有豹抱了抱拳:“场面上的规矩,攒局的过眼见喜、经手得财!今年秋虫会上这局,咱爷几个都还算是见着了几个小钱,这箱子里的是你那份!怎么着,是叫人给你抬进院里去,还是就在这儿当街验明数目?” 瞧了瞧被熊爷踩在脚下的那口小木箱里满满当当的大子儿,相有豹脸上挂着一丝笑模样,口里却是丝毫没客气的意思:“这数目......不对吧?” 眼睛一瞪,熊爷顿时变了口气:“不知足了不是?给你一箱子大子儿是瞧得起你,难不成你还想着能给你一箱子大洋?!” 听着熊爷口风一变,站在熊爷身后的几个青皮混混顿时心领神会地吆喝起来:“要饭的还嫌饭馊?找打不是?” “熊爷赏你那就是看得起你,别上赶着找不自在!” “这是熊爷讲究、顾着场面上的规矩,换了是我,一个大子儿都不给他!” 就像是没听见那些青皮混混们的吆喝恫吓,相有豹脸上依旧挂着一丝微笑,可话头子却是一点也不软:“既然熊爷这么说......那也成!我这就扛着这箱子大子儿洒前门大街上去,顺带着给过路的场面上的爷们唠叨唠叨,说说熊爷是怎么跟我一块儿攒的这个局中局?”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熊爷已经瞪圆了眼睛,相有豹丝毫也不慌张地朝着熊爷低声笑道:“还不光是攒局那事儿,熊爷手底下那位管家扮相的人卖了一只七杀蝎和一块假点金石给齐三爷,这钱估摸着熊爷已经是袋袋平安了?照着攒局的规矩,攒局里头得来的钱全都得亮出来,大家伙照着攒局的活儿里出力多少来分账,熊爷您玩这手,算不算是......” 还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熊爷那横眉立目的模样顿时没了踪影,嗓门声调也在一瞬间低了下来:“这事儿论理就不在攒局的活儿里边,你可别胡说八道!” 轻笑一声,相有豹抬手朝着依旧被熊爷踩在脚下的小木箱指点着:“那熊爷这箱子里装着的......” 狠狠地盯了相有豹一眼,熊爷拧着眉头哼道:“给你换大洋!” 笑容可掬地朝着熊爷一拱手,相有豹的话语声中明显地多了几分和气:“那我可谢谢熊爷了!不过......我倒是还有俩事情,得求着熊爷给办了!” 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熊爷从鼻孔里喷着粗气,闷吼着朝相有豹叫道:“你小子可别......不知足!” 一把抓住了熊爷的手腕,相有豹不由分说地拽着熊爷朝院子里走去:“熊爷别急,好赖话您都等我说完,您再定夺也不迟!” 猝不及防,再加上压根抵挡不住相有豹那膀子气力,熊爷一路趔趄踉跄地被相有豹拽进了院子,再按到了一张椅子上,这才乜斜着眼睛看着相有豹叫道:“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回头看了看几个吆喝着跟进院子里的青皮混混,相有豹朝着一脸疑惑与恼怒的熊爷递了个笑脸:“这话还只能跟您单说!您看是不是......” 看着相有豹的眼神再次飘向了那几个涌进了院子里的青皮混混,熊爷冷冷地低哼一声:“四九城的地面上,谅你也不敢嘬什么坏!你们几个,外面候着去!” 只等到那几个青皮混混退出了院门外,相有豹这才笑嘻嘻地朝着端坐在椅子上的熊爷一拱手:“先问熊爷一句,这次攒局,熊爷有多少进项?您甭告诉我数目是多少,单说您觉着这进项还算行不?” 脸上变换着神色,熊爷犹豫了好半天,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动静:“嗯!” 看着熊爷脸上那不断变换的脸色,相有豹反倒是笑得很是畅快:“那再问熊爷一句,这四九城里,多久才能攒出来这么个局?” 拧巴着脖子,熊爷很有些没底气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四九城里攒局,旁的不敢说,一年下来三个大局还是差不离能成的!要说小局......只要街面上有人比较个高低上下,这局就攒得成!可要论进项......熊爷我也不藏着掖着——实在话,能够得上今年秋虫会这局的,不多!” 不等熊爷说完,相有豹已然朝着熊爷一拱手:“那我这儿可就先给熊爷道喜了——熊爷您发财,发大财!” 瞧着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被勾起了兴趣的熊爷顿时不再摆出一副穷横的模样,支棱着脖子朝相有豹叫道:“怎么个意思?” 抬手一指坐在堂屋里揉着胳膊腿的纳九爷,相有豹略微提高了些嗓门,朝着一脸探究神色的熊爷说道:“四九城里那点事,想必是瞒不过熊爷法眼的!昨儿晚上我师叔已然是当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玩家托了底子,火正门自打昨儿晚上就算是支起旗幡、立起字号了......” 像是泄了气的猪尿泡一般,熊爷顿时没了兴趣:“就这破事?你们是火正门还是火头军,关你家熊爷屁事?” 竖起了一只巴掌,相有豹端正了脸色朝着熊爷说道:“不过是一场斗蝎,熊爷您手里头就收了不少好处。咱火正门里伺候的可不只是斗蝎,那还有蛇、鹰、犬、猴、鸡、鼠、牛和其他各种斗兽!都不用我说,熊爷您自己琢磨琢磨,就这四九城里,玩这些个东西的人能有多少?好斗、好赌、好攒局的玩家,又有多少?” 嘬着牙花子,熊爷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阵子,方才抬头看向了相有豹:“你这意思是说......” 大手一挥,相有豹干脆利落地朝着熊爷说道:“都不用问我师叔,这事儿我就能做主——往后火正门里一应斗兽的场面,都是熊爷您来攒局坐庄!光这个还不算,我还能跟熊爷您定个死约!” “啥死约?” “只要是我火正门里拿出去的斗兽输了场面,熊爷您赔了多少,全是我火正门里掏!” ‘哐啷’一声,坐在堂屋里的纳九爷失手把纳兰刚刚递到自己手里的一碗茶摔在了地上! 哆嗦着嘴唇,纳九爷几乎是扯着脖子吆喝起来:“你个死孩子......你这不是要败家,你这是要玩命不是?” 扎煞开两只巴掌,纳九爷也顾不上额头上生疼、胳膊腿还一个劲地发涩,冲着扭头看着自己的熊爷摆着巴掌吆喝起来:“熊爷您圣明,您可不能听着这死孩子胡说八道!天下间无论干啥的,都只有赢一时,哪有个赢一世的?” 抬头朝着一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一乐,相有豹信心满满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着什么急啊?这事儿太大,就算是您答应了,那熊爷不还得回家琢磨琢磨?这再说了,跟谁斗不跟谁斗,那也得由着您做主不是?” 立楞着眉毛,熊爷很有些不满地回头朝着纳九爷瞪了一眼:“还真没瞧出来,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倒还生了个兔子胆?!” 拢着两只巴掌,相有豹嬉笑着朝熊爷一拱手:“我这师叔老实,再加上这些年都没个人照应,叫人欺负得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就说那德贝勒府上,楞就是敢找人改了我师叔一张借据!一百大洋挑二的利息,三年功夫下来,一转眼就成了连本带利五百大洋!您说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轻蔑地抽了抽鼻子,熊爷不屑地冷哼道:“是找的珠市口儿那几个笔棍做的中人吧?就那几个废物点心,也就指着笔墨上捣腾些花样来吃饭!这事儿......你们甭管了!一半天的功夫,那张借据我叫人给你们送来!倒是你方才说的那事......” 干脆利落地朝着熊爷伸出了一只巴掌,相有豹颇有些豪气地朝着熊爷叫道:“俩巴掌拍一个响儿,这事熊爷要是点了头,那就照着咱们方才说的办!” 伸出很有些厚实的巴掌,熊爷毫不迟疑地朝着相有豹朝着自己伸出的巴掌拍了过去,打出了一声脆响:“倒是个走过场面的敞亮汉子!行,熊爷还你个板上钉钉!” 抬腿在院里转悠了半圈,熊爷从院墙边上捡起了一块硬邦邦的老城砖抓在了手中,扯着嗓门朝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青皮混混叫道:“去,给爷找根钉子来!” 乱哄哄的答应声中,一个机灵些的青皮混混四下一打量,立马从旁边一户人家那已经有些锈蚀松动的门环上面拔出了一根四方门钉,捧在手里献宝似的递给了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的熊爷。 抓过了那颗四方门钉,熊爷抬手从纳九爷家院门的门框上摘下了已经挂了好些天的龙鞭,操着城砖三两下就把龙鞭钉在了纳九爷家门框旁边...... 第二十五章山高水低 如同熊爷所说的那样,才不到小半天的功夫,纳九爷家门外已经传来了德贝勒那明显变了腔调的吆喝声:“纳九......爷,您在家不?” 憋着一肚子闷气、一直都不搭理相有豹的纳九爷只一听德贝勒的声音,顿时瞪圆了眼睛:“嘿......还真是......上门来了?” 也不搭理一直在旁边劝慰着自己的相有豹与纳兰,纳九爷抬腿走到了院门边,一把拽开了虚掩着的院门:“德贝勒,您吉祥!” 胡乱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长袍马褂,平日里挂在身上的八小件零碎也全都不见了踪影,青肿着眼眶的德贝勒迎着纳九爷就是一个揖作了下去:“纳九......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朝自己作揖的德贝勒,纳九爷伸着两只胳膊,也不知道是该作揖回礼、还是赶紧的把深深作揖的德贝勒搀扶起来:“嘿哟,我的德贝勒,您这是......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一脸惶恐地直起了腰身,德贝勒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青皮混混,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借据,双手递给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纳九爷:“这是您那借据,您收好!从今往后,咱们俩之间的账目两清,各无关碍!” 虽说是心头疑云重重,但在看到德贝勒双手递过来的那张借据之后,纳九爷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了过来,口中下意识地朝着德贝勒说道:“那您稍候,我这一半天就去兑了那秋虫会上的押票,钱到手我立马把钱给您送过去!” 惨笑半声,德贝勒一脸苦相地看向了纳九爷:“感情您还什么都不知道?德胜门齐家这回算是倒了秧子了,手里头攥着秋虫会上滚单押票的人都砸了德胜门齐家的门户,见东西就朝外搬,巡警局的人开枪都拦不住!四九城里现在是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的门洞里,全守着打行、镖局、警察局,外加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眼珠子熬的通红,就等逮齐三爷!” 抬眼瞅了瞅不远不近跟在德贝勒身后的几名青皮混混,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嗓门,朝着满脸苦相的德贝勒一抱拳:“这倒是怎么个意思?德贝勒,您给细说说?” 还没等德贝勒开口,跟在德贝勒身后的几个青皮混混已经嚷嚷起来:“嘿,还真把自己当贝勒爷了不是?哥儿几个等着你这老半天了,你还跟这儿磨蹭?是不是指望着哥儿几个晌午还请你上燕来楼坐坐?” 一脸惶恐地转过了身子,德贝勒朝着那几个青皮混混作揖不迭:“不敢不敢,我这就走......” 一把拽住了德贝勒的胳膊,纳九爷斜眼看了看熊爷钉在自己家门框一侧的龙鞭,抬手朝着几个叫嚷不休的青皮混混拱了拱手:“几位小爷赏个脸,容我留德贝勒一步?我这儿有些话,还得问明白了才好?” 盯着钉在纳九爷家门框上的龙鞭看了好几眼,几个青皮混混胡乱朝着纳九爷拱了拱手,默不作声地退远了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德贝勒。 再次朝着几个蹲在墙角、屋檐下的青皮混混拱了拱手,纳九爷侧身让开了进院的道路:“德贝勒,瞧您这样子也是一早晨水米没打牙了。不嫌弃的话,院里坐坐,喝碗茶水?” 苦笑着朝纳九爷拱了拱手,德贝勒拖沓着脚步走进了院子里,重重地跌坐在一张椅子上:“唉......这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等纳九爷开口招呼,相有豹已经提着茶壶、捧着茶碗,涎着脸皮溜达到了纳九爷身边。 横了满脸讪笑的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劈手夺过了相有豹手中的茶壶、茶碗,倒上了一大碗温热的茶水:“德贝勒,穷家小户的没啥好茶,您将就凑合一口?” 双手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茶碗,德贝勒几口便将那一大碗茶水喝了个干净,抬手便将空荡荡的茶碗朝着纳九爷伸了过去,吊着嗓门吆喝道:“给满上......” 话刚出口,德贝勒就像是骤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顿时软了口气:“劳驾您......” 叹息一声,纳九爷提着茶壶帮德贝勒伸过来的茶碗续上了茶水。看着德贝勒一口气连灌了三大碗茶水,纳九爷禁不住扭头朝着站在堂屋门口、只露着半张脸瞧着院内情形的纳兰招呼道:“闺女,去给德贝勒踅摸些吃的来!这大晌午的空着肚子喝茶,怕会要烧心!” 尽管不情愿,嘟着嘴唇的纳兰却还是依言走到了厨房里,拿着个簸箩端了几个粗面窝头走了出来。但在瞧着坐在院子里的德贝勒那一副落魄的可怜模样时,纳兰却又重新走回了厨房里,把簸箩里装着的粗面窝头换成了几张早晨刚刚烙好的细面油饼。 朝着纳兰露出了一副讨好的笑模样,饥肠辘辘的德贝勒也顾不上旁的,抓过那簸箩里的细面油饼狼吞虎咽起来。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四张细面油饼已经叫德贝勒就着茶水吃了个干净。 狠狠地打了个饱嗝,德贝勒摸着胀鼓鼓的肚子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落着个饱的!” 提着已经空了大半的茶壶,纳九爷一脸不忍心地看着德贝勒:“您这是......遭了什么罪过了?” 伸手从鞋底子里摸索出个踩得扁扁的小油纸包,德贝勒先是从那油纸包里抠出了小指甲大小的一块烟膏子吞了下去,闭着眼睛坐了一小会儿,方才像是来了些精神:“什么罪过?命不济,黄金过手也成铜!悔不该鬼迷了心窍,押房子典地的押了齐三爷的宝,这下子......啥都没了!” 惊愕地看着一脸颓丧的德贝勒,纳九爷结结巴巴地说道:“您可真是......怎么能玩得这么大?” 掂了掂手中那个不大的油纸包,德贝勒哭丧着脸叹息起来:“那还能有什么辙啊?大清国完了,旗饷也早没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外带着啥挣钱吃饭的手艺也没有,老早就指望着典当家里头那些玩意活命,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好赖放几个印子钱出去,可连本带利的也就够我一天四两烟膏子钱......” 惨笑着朝纳九爷一拱手,德贝勒的话语中已然带了哭音:“纳九爷您宽厚,见我倒了霉、走了背字也不踩我,我今儿就给您撂句实话吧!您欠我那一百大洋,您真甭还给我了!外面守着的那几位您也都看见了,但凡我身上能有一个大子儿都能叫他们搜刮了去......” 攥着手中那张借据,纳九爷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小斗蝎,一场攒局,一夜间居然就能叫原本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了好几年的德贝勒成了丧家之犬,甚至能为了一碗粗茶、几张烙饼而对自己感恩戴德...... 年年都在四九城里闹得沸反盈天的秋虫会,究竟是一场闲来无事、养虫逗乐的雅集,还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嚼骨吸髓的怪兽? 低头看了看手中攥着的借据,纳九爷狠狠地咬了咬牙,低头朝着坐在椅子上不断叹息的德贝勒说道:“甭管旁人怎么说,当年我找德贝勒您借钱这事儿是有的!眼下我给不了您这钱,也不能把这钱给您。等过了眼前这节骨眼,德贝勒您再来我家一趟,我还得把钱给您!” 眼睛瞪得溜圆,德贝勒浑身发抖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纳九爷,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到了纳九爷的面前:“纳九爷!您这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啊!” 伸出了胳膊,纳九爷搀扶着德贝勒坐回到椅子上,压着嗓门朝德贝勒说道:“可我还得说道几句——头一件,您得想法子把这大烟给戒了!否则甭说我还给您一百大洋,就是给您一座金山,也架不住您吞云吐雾的这通折腾!” 拼命地点着头,德贝勒狠狠地吸溜着不断涌出清鼻涕的鼻子:“没二话,我说死了也得把这大烟给戒了!” 叹息一声,纳九爷顺手把那张借据揣到了自己怀里:“再多嘴说一句,我的个德贝勒......大清朝已然是完了,您也甭死抱着您那贝勒身份活着了不是?您瞧瞧我,当年祖上也叫赐了满姓,真假也是汉军旗在籍的。可您瞧瞧如今......” 眼瞅着纳九爷说起来就很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站在一旁的相有豹赶紧瞅了个空儿,朝着已经听得头晕目眩的德贝勒说道:“那齐三爷,如今是怎么了?” 像是怕了纳九爷那喋喋不休的言辞,德贝勒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回应道:“齐三爷今年攒局是崩了底子,且不论外面那些散押上来的滚单押票,就是他接下的那些大户押的钱数,卖了德胜门齐家的产业都不一定能堵上窟窿!秋虫会上选出了虫王,大家伙也就一眨巴眼的功夫,齐三爷就没见了人影!连他那贴身管家都闹不明白齐三爷究竟去了哪儿......” 只一听这话,纳九爷顿时急了:“齐三爷跑了?那我这押票.......” 苦笑着摇了摇头,德贝勒抬手指了指纳九爷手忙脚乱掏出来的油布押票:“您就拿着这玩意糊了顶棚吧!大早上德胜门齐家就叫一帮子攥着押票的爷们砸开了大门,那场面......卷堂大散啊!德胜门齐家大房少爷攥着把洋枪想要拦着,还没等搂火就叫人背心上捅了一刀,当场就断了气......” 连连跺着脚,纳九爷后悔不迭地吆喝起来:“嘿......怎么就叫他跑了?!那我这押票......少说一套四合院啊......我说什么来着?!早攥在手里不就啥事都没了........嘿哟......” 连心疼带着急,纳九爷一屁股跌坐在了院子里搭着的旱池子边缘上,双手握拳狠狠地朝着自己头上砸了过去! 慌不迭地拉住了纳九爷的胳膊,纳兰一边不断小声安慰着着急上火的纳九爷,一边狠狠地瞪了站在一旁的相有豹一眼:“瞧瞧你嘬出来的这事儿!真要是把我爹气出来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 苦着一张脸,相有豹无奈地摊开了双手:“这事儿......他真不怨我!” 第二十六章斯文麻烦 好说歹说的,相有豹与纳兰总算是勉强劝住了心疼得顿足捶胸的纳九爷,这才腾出功夫,把德贝勒送出了门口。 看着被几个青皮混混推搡着走远的德贝勒,纳兰很有些不忍心地轻轻摇了摇头:“往日里见着德贝勒上门心里就烦,恨不得他出门就叫洋车撞个跟头!可如今见着他倒霉成这样,我这心里倒是......” 呲牙朝着纳兰挤出个笑模样,相有豹嬉笑着朝纳兰说道:“我师妹就是心善,见不得人遭灾走窄!可师妹你想想看,这要是不是德贝勒太贪,把全副身家都押出去,那他不也没事么?” 斜了满脸坏笑的相有豹一眼,纳兰很有些嗔怪地轻轻哼道:“也就是你这样的,坑人都不带磕巴、一眨巴眼就一个坏主意冒出来!好好的还非逼着我记着那些个......那些个不害臊的话,还当着那么多人去说......” 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纳兰说道:“这事儿还真就只能这么办!师妹你想想看,咱们要是老老实实的拿着七杀蝎去秋虫会上斗,最后能有个啥下场?不把那攒局坑咱们的人给算计死,那这会儿被人推搡着赶出门的,只怕就是你、我和师叔,咱们就真得一块儿去城门外住地窝子、席棚子!” 默默点了点头,但却又飞快地绯红了面孔,纳兰一甩齐腰的大辫子,扭头便朝着院里跑去:“谁乐意跟你一块呢?!” 扭头看着跑得飞快的纳兰,相有豹伸手摸了摸头顶坚硬而又整齐的短发,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咕哝着回身走进了院里:“这说得好好的,跑什么呢.......” 反手虚掩了院门,相有豹抬眼看着失魂落魄坐在院子里发怔的纳九爷,禁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扬声朝着纳九爷叫道:“我的个师叔,您还真为那套没到手四合院魔怔了不是?” 呆滞着眼神,纳九爷直勾勾地看向了相有豹:“一套四合院啊......朝着少了说,那都能有好几百大洋......” 大步走到了纳九爷的身旁,相有豹提起茶壶为纳九爷倒上了一碗还有些温热的茶水,双手递到了纳九爷眼前:“不就是一套四合院么?您就只当这秋虫会上咱们没下注不就得了?再者说了,这不是还有熊爷等会给咱们送来的那一箱子大洋不是?折算起来,那也少说是大半套四合院......” 话音未落,院门口已经响起来轻轻的敲门声。 扭头朝着院门口望去,相有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四九城里还真邪门——谁都经不起念叨?刚说熊爷要给咱们送大洋,这就来了......” 也没问门外是谁,相有豹大步走到了虚掩着的院门前,一把拉开了两扇厚实的门板:“这么麻利的......您找谁?” 朝着把住了两扇大门的相有豹作了个平头揖,那看上去最多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青竹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客客气气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劳您驾,打听一声,纳九爷家的府邸,是在这儿么?” 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这位浑身都充斥着读书人味道的中年人,相有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没错儿,纳九爷就住在这儿!请问您是......” 伸手从青竹布长衫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竹骨素笺的拜帖,中年人双手将那张拜帖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劳驾您禀告一声,水墨梅,求见纳九爷!” 虽说水墨梅说话的嗓门并不大,但坐在院子里的纳九爷却是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院门口,迎着水墨梅就是一个大揖作了下去:“水先生您大驾......您贵体......您......赶紧屋里请!” 语无伦次地朝着水先生表示着绝对的尊敬,纳九爷一把推开了刚刚接过了拜帖、兀自横在门口的相有豹,扭头朝着刚刚进屋的纳兰吆喝道:“闺女,立马的烧水泡茶,家里可来了了不得的贵客!甭用咱们那粗茶,麻利点上大街口茶楼去买上等的好茶叶子来!” 听着纳九爷那一迭声的支派,纳兰很有些纳闷地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虽说从来没见过水墨梅,但只一看水墨梅身上那股子读书人才有的做派气度,纳兰也是不由自主地半蹲着身子朝水墨梅行了个礼。 侧着身子受了纳兰半礼,水墨梅垂着眼帘和声笑道:“这是纳九爷府上千金?着实是碧玉佳人,清丽不可方物!” 乍然听着人当面夸赞,纳兰再次地绯红了面颊,低头小跑着出了院子。 看着纳九爷把自己朝着堂屋里让,水墨梅倒是停下了脚步,抬头打量着院子里旱池子上搭着的葫芦架子,微微地点头称赞着:“小小院落中点缀这些青翠,倒是着实有了些雅意!若是不妨事的话......” 看着水墨梅流露出了要在旱池子旁坐一会儿的意思,纳九爷立马朝着已经虚掩上了院门的相有豹瞪起了眼睛:“还有没有眼力见了?!” 忙不迭地冲进堂屋搬出了一张椅子摆在了旱池子边,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朝着水墨梅一拱手:“水先生您坐!” 点头谢过了相有豹,水墨梅轻轻一掸青竹布长衫的下摆,慢条斯理地坐到了椅子上,却是抬手指点着近在咫尺的旱池子笑道:“这就是纳九爷伺候那头虫王的地方?” 在水墨梅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纳九爷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瞎胡闹弄两只虫豸玩闹,倒是把水先生都惊动了......” 浅浅一笑,水墨梅像是习惯一般地伸手抚了抚丝毫也没有皱褶的青竹布长衫下摆:“艺精则灵,纳九爷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讪讪地答应着,纳九爷压根也想不明白该怎么回应水墨梅,只得搓揉着两只巴掌,时不时地抬眼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水墨梅的脸色,像是期望着能从水墨梅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像是看出了纳九爷的窘迫,水墨梅略作犹豫,方才斟酌着字句朝着纳九爷说道:“冒昧打搅纳九爷,实在是......纳九爷或许知道,我水墨梅一生潜心故纸堆中做个书蠹,除了喜欢淘换些古籍旧书充塞书斋、调教些生灵打发时日,平生再无其他嗜好!” 抬眼看着纳九爷一脸透着谄媚与巴结的笑容,水墨梅略微地皱了皱眉头:“纳九爷事忙,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异兽图的残片,纳九爷手里头有一份吧?” 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纳九爷险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水先生,您怎么......这异兽图.......” 矜持地浅浅一笑,水墨梅毫不迟疑地应道:“当年火正门中变故,鄙人家一位长辈也恰逢其会,侥幸得了一份异兽图的残片。那位长辈几年前过世之前,又将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留给了鄙人!” 瞠目结舌地瘫软在了椅子上,纳九爷颤抖着声音朝水墨梅说道:“当年火正门那事情......都只知道水先生本事大,手里头养了一对儿墨猴,倒是真不知道......” 浅浅地微笑着,水墨梅坦然应道:“倒是连纳九爷也知道水某笔筒中的那两头玩物了。凭着一片异兽图残片上的法门,水某手里那两只墨猴,倒也调教得颇通人性!咳咳.......” 像是感觉到了话题的偏移,水墨梅轻轻咳嗽了两声,正色朝着沉浸在惊愕之中的纳九爷说道:“今天上门求见纳九爷不为别的,就是想求讨纳九爷手里的那张异兽图残片!若是天赐机缘,水某还想将其他异兽图的残片一一收拢起来,还异兽图一个完全!不知纳九爷可愿襄此盛举,为异兽图之复原,贡献一份心力?” 瞪圆了一双眼睛,纳九爷好半天才像是回魂般地喘了口粗气:“水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让我把手头这张异兽图的残片,交给您收着?” 微微摇了摇头,水墨梅端正了身形,正色朝着一脸惊愕的纳九爷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异兽图残片,乃是贵门历代前辈传下的至宝,水某一介升斗小民,岂敢如此唐突!只是这异兽图流落四方,殊为可惜,水某不才,只想将其拼凑完整,万没有据为己有之心。” 眨巴着眼睛,纳九爷一脸为难的模样:“这个.....怕是......水先生,照理说,您家长辈对咱是有大恩的人,我纳九也不能忘恩负义!但凡水先生您开口要个别的,哪怕您是要我伺候出来的这头七杀蝎,我二话没有,立马就连着今年得着的这簪花篮子一块儿给您带走!可这不是别的,是异兽图......” 缓缓站起了身子,水墨梅伸手轻轻掸了掸青竹布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有些不屑地朝着满脸惶惑的纳九爷说道:“水某岂是挟恩图报之人?既然纳九爷一时不便答复水某,那水某也不强求!过得几日,水某再登门拜访!叨扰纳九爷,水某告辞!” 朝着纳九爷中规中矩地作了个平头揖,水墨梅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相有豹,长衫飘荡之中扬长而去。 看着水墨梅那长衫飘飞的背影,相有豹很是诧异地朝着依旧愣怔着站在旱池子旁的纳九爷问道:“这位爷......倒是口气真大!红口白牙的一开口,就想着从师叔您手里拿走异兽图?这不是上门明抢么?还什么......恩人?这又是哪路的故事?”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无力地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这可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拍不得、打不得,吹不得!没辙......” 第二十七章君子可欺 喝着纳兰刚买回来的高茉莉花茶,就着小酱萝卜吃着粗面窝头,虽说不过是老北平小户人家的家常饭,可相有豹却依旧吃得香甜。 咽下第四个粗面窝头,相有豹扫了扫衣襟上的粗面残渣,一抬手扔进了嘴里,再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热茶漱了漱口,这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这饭吃得......早饭、晌午饭都搁在一块儿了,倒也干脆、扛饿!” 端着半碗热茶,勉强吃了个三分饱的纳九爷却是皱着眉头,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这可怎么办......要说旁人上门开这口,甭管好赖法子,总能搪塞过去。可是这水先生......软硬都不好使啊!” 伸手拈了一块小酱萝卜扔进嘴里,相有豹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小酱萝卜,一边诧异地朝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倒是细说说,怎么这水先生就这么难对付?方才听您跟水先生说的那些个话,好像这里边......”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丝毫没好气地哼道:“这还不是你那糟心烂肺的师傅嘬出来的事儿?当年你师傅出事之后要离开四九城,可城门洞里全都是打行的刀手、还有些个旗人大户家的护院把着,就等着拿着了你师傅撒气!是这位水先生家的长辈看着你师傅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物,睁眼闭眼的、就把你师傅夹在他家每天去玉泉山打水的水车里蒙混出城的!” 讶然张大了嘴巴,相有豹顿时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每天去玉泉山打水?这位水先生家里......那得多大的谱儿啊?” 依旧是丝毫没好气的模样,纳九爷抬手指了指紫禁城的方向:“这位水先生家算是清贵世家,四九城里正经出名的学问人。听老辈子人说,打从前清那会儿,紫禁城里坐着的第一位大清国皇上就打发人请水先生家的先人出山,去给大清国皇上当老师!大清国皇上的老师啊......多少人打破头都想干的活儿,可水先生家先人说什么也不去!” 像是说得兴起,纳九爷一口气将半碗热茶喝了个干净,这才抹着嘴唇继续说道:“听说当年皇宫大内里,有位大贵人带着一车金银和一口鬼头刀去了水先生先人家里,让水先生先人选一个。猜猜怎么着——水先生家先生立马让全家老小沐浴更衣盘辫子,一家老小几十口子人齐刷刷站到了那口鬼头刀前!” 小口吃了大半个粗面窝头,坐在一旁的纳兰像是已经把这段故事听过了无数遍一般,带着几分埋怨似的朝着说得正来劲的纳九爷嗔道:“您瞧瞧您,一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就没个完......” 朝着带着几分嗔怪模样的纳兰一呲牙,纳九爷倒也像是被闺女数落惯了似的,压根也没拿着纳兰的嗔怪当回事,扭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的大清国,那可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年月。多少山南海北出了名的学问人,只一看大清国八旗兵手里头的大刀片子、狼牙棒,立马就剃发异服成了大清国的官儿?能有这股子血气、劲头的读书人,当真是不多了!” 用力点了点头,相有豹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要不怎么老话都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呢?!一个读书人能有这胆气、血性,难得!” 狠狠一拍大腿,纳九爷险些把另一只手里端着的茶碗当成了惊堂木拍在桌子上:“谁说不是呢?!就不提水先生家先人,只说这水先生自己吧——北洋、民国多少大官,坐着洋车、拿着花旗票上门求水先生出山当清客、当官,水先生说死了就是不去!听说当年北洋段祺瑞手下一副官,也是拿着花旗票和一把盒子炮拍在水先生面前,猜猜水先生怎么说?水先生说.......” 像是刻意要打断纳九爷吹牛的兴头,坐在一旁的纳兰猛地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水先生说——当年先祖尚且不畏斧钺,吾等后人岂惧洋枪?” 如同诗人吟诗时被人抢先念出了诗中佳句,纳九爷一口气憋在了喉咙口,猛地呛得大咳起来,边咳边挣扎着拿手指向了忍俊不禁的纳兰:“我的个亲闺女......你这是......咳咳......要弄死你亲爹不是?” 伸手在纳九爷背脊上不轻不重地拍打着,相有豹也是一脸莞尔的模样:“师妹,你这也太能挑时候了!没见着师叔这儿说得正过瘾么?好赖你也让师叔说完......”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一边起身收拾着桌子,一边嗔怪地低声埋怨着:“都说了七八百遍的老黄历了,每回都说得添油加醋、荒腔走板的,您要真能说出个好的来,那您干脆上天桥撂地摆场子去!” 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纳九爷像是个被激怒的孩子般跟纳兰呕上了气:“我还就偏说!那水先生......” 做好做歹地为纳九爷倒上了一碗茶,相有豹一边朝着正准备开口跟纳九爷抬杠的纳兰使了个眼色,一边顺着纳九爷的话头笑道:“那水先生现在是干嘛的?” 喝了几口茶稳了稳心神,纳九爷喘着粗气应道:“几年前国立清华大学的牌子刚挂上,水先生却不过几位做学问的老朋友情面,在国立清华大学里应了个教授的职位,专教古文!听人说水先生上课从来都是踩着钟点进讲堂,下课的铃铛一响立马走人,从不搭理那些个学生。还听说......水先生这辈子就没娶妻,家里头给订的那门亲事他是说死了不认,订亲的那家姑娘都上门在他家伺候水先生家老娘二十来年了,也都没个名份,跟老妈子似的。听说都没圆房......” 眼瞅着纳九爷已经把话题扯到了九霄云外,相有豹赶紧打断了纳九爷的唠叨:“那照着师叔您这么说,这位水先生就是一教书先生罢了!他上门要这异兽图的残片,咱们说死了不给,不也就打发过去了?” 斜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用力摇了摇头:“能有这么好对付,你师叔我还犯什么愁?这位水先生旁的都好,就一个事情上较真——但凡他看上眼了的古书古籍,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弄到手过过瘾!就大前年,这位水先生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南苑有一户大户人家藏了一副什么碑帖,寻上门去死活要求那碑帖看一眼。眼瞅着人家不给瞧,十冬腊月的天气,水先生愣是能在那大户人家门口跪了两天两夜!”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咂舌不迭地追问着:“那后来呢?” 用力一拍桌子,纳九爷的模样着实像是个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后来更邪乎!水先生家里那位他没认的媳妇也跟着寻来了,看着死活拉不动已经冻了个半死的水先生,那姑娘也绝,跟着就跪下了,又跪了一天一宿!到后来那大户人家看着这是要出人命的事儿,也就不得不开了中门,把快冻死的水先生搭进去,再安排水先生住在他们家书斋里,把那碑文看了七天七夜!” 指了指自己家四合院的大门,过足了嘴瘾的纳九爷顿时变得愁眉苦脸:“旁的都不怕,我就怕这位水先生下回来的时候,一句话说得不对付就跪在咱们家门口!这么大学问的一读书人跪在咱家门口......不用多,半个钟点儿,四九城里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我活活淹死!”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端着茶碗喝了几口茶水,若有所思地朝着纳九爷说道:“可师叔......您也别光着急这位水先生惦记咱家手里那张异兽图残片的事儿。我听方才那位水先生说的.....他手里头,也有张异兽图的残片?还有一对儿什么......墨猴儿?” 扭头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带着几分奚落的神色朝着相有豹冷声笑道:“又琢磨什么歪主意了不是?实话跟你说了吧,能收进那位水先生书斋里的古书古籍,到如今还没听说过能有一寸字纸再流出来的!再要说起那对墨猴儿......那也是水先生命里该着!听说是水先生教过的一位广西学生孝敬水先生的,就想着水先生能多教点学问。说了也巧,那水先生平日里那么油盐不进的一个人,见着那对墨猴就挪不动腿,生生的多教了那学生七堂课!” 咂巴着嘴唇,相有豹拿着手里的茶碗慢慢晃悠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倒是听师傅提过一句,说墨猴这玩意只有广西阳朔、武夷山一带才有!真要是想在这墨猴上做文章......一时半会儿的,这四九城里只怕是找不出这稀罕玩意......” 翻着眼皮子,纳九爷丝毫没好气地哼道:“你师傅还真是什么都教你一点?!明白跟你说了吧——四九城里除了水先生手里头这一对儿墨猴出名,再有就是天桥那儿有过一帮子玩杂耍的伺候过一只软骨猴儿,依稀能有那墨猴儿三分模样......”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来了精神:“软骨猴儿?” 耷拉着眼皮子,纳九爷没精打采地应道:“就甭指望拿着软骨猴儿去跟水先生手里那对墨猴儿比较了!软骨猴儿的调教法子说起来玄乎,可弄明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拿着刚蜕了胎毛的猴儿崽子,用配好的药水洗身九天,再配上些药材合在食里喂了,那猴儿就再也长不大了,看着能有几分像是墨猴儿的模样,以往就有人拿着这法子调教出来的软骨猴儿当墨猴儿卖,着实骗了不少玩家!” 几乎是凑到了纳九爷眼前,相有豹伸长了脖子追问着:“那后来呢?怎么露馅了?” 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没好气地站起了身子:“那药材太霸道,伺候出来的猴儿连骨头都是软的,很难养活过三个月!再说那骨头一软,别说是磨墨,连喂食都得送到嘴边,怎么能比得过真墨猴儿的灵醒?” 一把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相有豹两眼放光地盯着纳九爷笑道:“师叔您别着急,我有法子对付这位水先生了!” 第二十八章运筹盘算 虽说熊爷随后打发人送来的装着大洋的小木箱足足小了一号,外带着装在小木箱里的大洋也浅了巴掌厚的一层,但在细细数过了那大洋的数目之后,纳九爷原本阴沉着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晴天的模样。可没过多久,纳九爷看着相有豹的眼神里,又有了些许的不安。 就像是钻在了纳九爷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相有豹在纳九爷第三次偷偷瞄着自己的时候,笑眯眯地朝着纳九爷撂了句痛快话:“我的个师叔,您就踏实把心放到肚子里就成!这些大洋都是卖您伺候出来的七杀蝎挣来的,跟我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听相有豹说出这话,纳九爷脸上倒是难得地泛起了些许赫然的红晕:“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好赖这点金石、还有那配点金石的方子,都是你拿出来的。按理说,怎么着也得算你一份红利钱......” 爽快地挥了挥手,相有豹一脸戏谑地朝着纳九爷笑道:“那您就自当是师侄我住在您家里头该付的房钱、饭钱,您老要是不好意思收,那您给我,我再交到我师妹手里?” 像是被蝎子蛰了手似的,纳九爷猛地把那装着大洋的小箱子抱了个瓷实:“还费那个二遍手干嘛?!这点大洋我得好好存起来,往后就是你师妹的嫁妆钱!” 听了个半截话尾巴,端着两盘饺子走进屋里的纳兰嗔怪地瞪了纳九爷一眼:“感情您就这么嫌弃闺女碍眼?那成,明儿我就出门到城外住地窝子、席棚子去,也省得在您面前让您瞧着不痛快!” 忙不迭地朝着纳兰挤出了一副笑脸,纳九爷完全没了当爹的应有的模样:“”瞧我这亲闺女说的......你爹要是没了你,那不出三天就得饿得上房揭瓦不是? 勉强绷着一张脸,纳兰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着纳九爷那一脸谄笑的惫懒模样,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您瞧瞧您,这么大岁数人了,倒是有一点儿正经模样没有?!” 帮着纳兰把饺子摆到了桌上,相有豹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师妹会疼人,瞧瞧这伙食开的......过年也就吃这个了吧?” 把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朝着相有豹面前一推,纳兰顺手把几颗紫皮独头蒜搁在了饺子旁:“还不赶紧趁热吃?有吃还堵不住你那嘴......” 瞧着自己面前那盘明显少了些的饺子,再看看相有豹面前那盘堆得冒尖的饺子,纳九爷禁不住怪腔怪调地叹了口气:“都说女生向外,这话可真是说得......” 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纳兰一甩自己那齐腰的大辫子,扭身朝着屋外走去:“我这就去把那烫好的三两衡水老白干倒了去!” 故意装出了一副惶急的模样,纳九爷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别啊......” 伸手捏了几颗紫皮独头蒜在手里剥着蒜皮,相有豹也没着急去动自己面前那盘饺子,反倒是沉吟着朝已经开始挥动筷子大吃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我跟您商量个正经事!” 抬手指了指四合院里空空荡荡的旱池子,再朝着周遭几间屋子一比划,相有豹的声音里多多少少地带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甭管师叔您乐意不乐意,火正门重立旗号的话,您已经当着众人说出去了,眼瞅着找上门来挑事的人就不会少,到时候......您就打算拿着您住着的这四合院当火正门的堂口?” 塞着满嘴的饺子,纳九爷眨巴着眼睛,含含糊糊地朝着相有豹应道:“你这死孩子......你又打的什么歪主意?” 伸手把个剥好的紫皮独头蒜递到了纳九爷的面前,相有豹眼珠子转悠得飞快:“我可听我师傅说过,当年火正门的旗号还戳着的时候,都不说逢年过节门里人给掌门的孝敬,就是那些个想求法子伺候斗兽的玩家,上门就没空着手过!” 轻轻咬了一口蒜,纳九爷闷闷地点了点头:“倒是这么回事!火正门当年内外弟子过小二百,正经能在胸前挂上火正门兽牙符的都能有十八个,当年号称火正门十八罗汉!想当初......” 眼瞅着纳九爷又要把话题扯到盘古开天地的那年月,相有豹赶紧把又一头蒜推到了纳九爷的眼前:“听师父说过,当年有人养着一羽海东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不飞不吃食,眼瞅着就要不成了。当时是火正门里一位暨老亲自出手,七天七夜才把那只海东青给救回来?” 就着蒜头吃了个饺子,纳九爷挥动着筷子不屑地笑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说得那么玄乎,其实就是那位暨老想要接着这事儿多讹几个罢了!救活那羽海东青,生生的收了人家两根大黄鱼!还就是那位爷,现在就在大兴住着呢,还是玩鹰,听说还收了不少徒弟.......哎唷我的个亲闺女,还是你真疼你爸爸唷!” 把烫得温热的三两衡水老白干朝着纳九爷手边一放,纳兰也不搭理一脸谄笑看着自己的纳九爷,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桌边,端着一小盘刚刚出锅的饺子慢慢吃了起来。 扫了一眼纳兰那盘明显干瘪了许多的饺子,相有豹不动声色地朝着刚刚喝了一小杯衡水老白干的纳九爷说道:“我说的就是这个!您想想看,这火正门的旗号立出去,都不说招了多少徒弟,单就是四九城里这些个玩家上门求咱们帮忙,那一天下来能得多少大洋?旁的且不论,能伺候起这些玩意的人,差不离都是手里有不少闲钱的主儿,那手面能小得了?这么算计起来,您手里头那些个大洋,到时候也就真算不上什么了!” 吱吱作响地喝着衡水老白干,纳九爷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倒也真是这么个理儿......” 趁热打铁地伸手指了指并不算是太宽敞的四合院,相有豹话语中怂恿的意味显而易见:“可人家一来,看着咱们这四合院里的场面,心里头只怕就得先把您的本事打个折扣!老话都说过,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既然咱们立起了火正门的金字招牌,那这场面上,怎么也得弄得像是那么回事吧?” 嘬着牙花子,纳九爷显然是被相有豹的话语打动,犹豫着朝相有豹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怎么个章程?” 狡黠地微笑着,相有豹伸手替纳九爷满上了酒盅:“当年火正门的旗号还在的时候,那是个什么场面?师叔您给细说说?” 原本量浅,再加上酒后话多,纳九爷顿时来了精神:“当年的火正门,那气派也算是四九城里数得着的了!堂口就戳在珠市口儿大街上,里外三进的大宅子,老清漆的大门前挑着八盏琉璃红的串笼走马灯,那还是能跟着风转悠的。每天晚上,在那灯里点上从皇宫大内里弄出来的描金红蜡烛,只看那火苗子一起,不出一锅烟的功夫,八盏琉璃红的串笼走马灯就跟流星似的转悠起来!蛇、蝎、鹰、犬,猴、鸡、鼠、牛八大斗兽的影子画叫那大蜡烛光一照,能活灵活现的来回跑着亮出去一条街!” 像是被纳九爷的叙述勾起了回忆,纳兰也放下了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我也去堂口玩过!里外三进的大宅子里,那么多人伺候的玩意扎堆在一起,比万牲园里都热闹!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个玩家送来一只贵州梵净山弄来的金丝猴,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喂药那金丝猴也不肯吃。还是我拿着栗子拌上药,哄着那金丝猴吃了......” 爱怜地看着纳兰,纳九爷的笑声里流露的满是宠溺的味道:“也就是你个傻闺女,生生的守着那金丝猴喂了三天药,眼皮子都没合一下!三天到头,那金丝猴儿倒是叫你救活了,可你那小脸倒是熬成了个猴儿模样!” 转悠着脖子,相有豹来回扫视着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纳九爷与纳兰,拿捏着时机和声说道:“既然当年的火正门有这么出挑的场面,难道师叔你就不想再看到火正门重新在珠市口儿开了堂口?师妹,当年你都能救活了一只金丝猴儿,凭着你现在的本事,你能救活多少好玩意?” 抬手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花,纳九爷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今儿这衡水老白干......呛人!话倒是不错,可当年火正门卷堂大散那会儿,火正门的堂口也叫人给发卖了,买出来的钱也叫火正门里几个暨老瓜分个干净。火正门原来那堂口,现如今......闺女,那地方开了个什么买卖来着?” 拧着眉头,纳兰很思忖着低声说道:“倒是开过一座酱园,可也不知道为啥,小半年前就关张了。眼下......像是荒着呢,隔三差五的,也有人拿着那大宅子当货仓。” 疑惑地看着纳兰,相有豹探究地问道:“珠市口儿的临街大宅子,能闲了小半年,还只给人隔三差五的当货场?师妹你没记错?” 轻轻摇了摇头,纳兰很是肯定地说道:“错不了!就今儿晌午出门买茶叶,还见着那大宅子紧紧关着门。倒是在那门口站了几个熊爷手下的青皮混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沉吟片刻,相有豹朝着已经喝得半醉的纳九爷笑道:“那要是师叔觉着合适的话......我明儿就去看看那大宅子是个啥情形。真要是合适的话,那咱们就把那大宅子先租下来,再选个好日子重立火正门的堂口?” 打着响亮的酒嗝,纳九爷很是豪气地把手一挥:“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甭来问我!你这死孩子......鬼主意就是多!”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扭头看向了正在凝神思忖着的纳兰:“劳驾师妹,再赏两头蒜行不?方才那些都叫师叔给吃了......” 扭了扭身子,纳兰一脸佯装的不情愿,慢吞吞地站起了身子:“谱儿还大得不行?拿个蒜都要支使人不是?” 话虽这么说,纳兰却依旧顺从地朝着屋外走去。趁着纳兰刚刚走出屋子的功夫,相有豹飞快地抓过了筷子,把自己盘子里的饺子拨了七八个到纳兰的盘子里,却又把纳兰盘子里那些明显干瘪着的饺子拨到了自己盘子中,扯开腮帮子大嚼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一大盘堆得冒尖的饺子就只剩下了三四个。 攥着几头蒜回到了屋里,纳兰只一看吃得直伸脖子的相有豹,顿时愣怔着嗔道:“你这是干嘛呢?支使着人家给你拿蒜,蒜还没拿来你倒是吃得差不离了?” 把最后几个干瘪的白菜馅儿饺子扫进了嘴里,相有豹憨憨地笑着朝着纳兰咕哝道:“还不是师妹手艺好,白菜馅儿的饺子都能吃出来肉味!” 抬眼看了看自己盘子里那几个明显丰满了许多的菜肉馅饺子,纳兰猛地绯红了面孔。抬手将两头蒜朝着相有豹怀里一扔,纳兰几步抢到桌边,端起盘子便朝着自己屋里跑去...... 睁着惺忪的醉眼,纳九爷僵硬着脖子来回看着相有豹与纳兰房间的方向,大着舌头憋出了一句话:“坏了......坏了......这回甭说是这点大洋和异兽图残片,只怕是........坏了.........” 第二十九章藏污纳垢 起了个大早,相有豹轻手轻脚地打扫完了院子,再照着往日的习惯走了三遍火正门里的功架,这才回屋拿了条手巾,朝着院子角落那口甜水井走了过去。 老北平的四合院,要是能在院里有口甜水井戳着,那价钱少说能朝上翻个跟头,至不济的也能在讨价还价的时候说几句硬话。 也就因为宝贝那口甜水井,不少院子里戳着一口甜水井的人家都会打大兴砖窑上买来些烧得瓷实的青砖,在甜水井周围搭起来个井台子,再弄结实的青石板做个井盖扣上。 这样一来是免得家里有孩子不懂事,在井边上玩闹的时候掉进去出事,二来也是护着甜水井周遭,免得人来人往的把些脏土、树叶的踢腾到井水里,坏了甜水井的味道。 站在井台上,伸出两根手指头,相有豹像是玩杂耍似的捏起了纳九爷要用两只胳膊才能挪开的井盖,抬手将井盖放到了一旁,抓起搁在井边的吊桶就朝着水井里面扔了下去。 吊桶落水的沉闷响声音响起的同时,相有豹身后猛地传来了纳兰那压低了嗓门的吆喝声:“刚出了一身热汗就拿凉水朝着身上浇,是打算激出病来了让人伺候你不是?” 扭头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房门口梳理着自己那条大辫子的纳兰,相有豹同样地压低了声音朝着一脸嗔怪神色的纳兰坏笑道:“要是能有师妹伺候着我,那我可巴不得这辈子就病着不起来了!” 轻轻朝着相有豹啐了一口,纳兰一路小碎步地跑进了厨房。不过片刻功夫,纳兰已经提着一壶捂在柴草窠子里的温水走出了厨房,将那壶尚且温热的水放到了厨房门口:“还不自己过来拿着兑上,还等着我给你送过去?” 夸张地谄笑着,相有豹三两步窜到了厨房门口,一脸讨好地看向了佯作嗔怒的纳兰:“哪敢劳动师妹大驾?” 眼瞧着纳兰丝毫没打算搭理自己,只是自顾自地准备着一家人的早饭,相有豹压低了嗓门朝着纳兰叫道:“师妹就甭准备我的饭了,今儿我上外边吃去!” 回头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赌气般地将已经从面口袋里舀出来的细面倒了回去:“那往后你也别吃了!小门小户的饭,怕是合不上你那金贵胃口!” 讨好地朝着纳兰拱手作揖,相有豹涎着脸连连告饶:“师妹做的饭我哪敢嫌弃?这不是打算去看看珠市口儿火正门老堂口那宅子么......” 身子微微一动,纳兰却没回头,只是重新从面口袋里舀出了些细面:“中午烙饼,回来的时候带点豆芽、酱肉什么的!” 像是唱戏的角儿一般,相有豹压着嗓子来了句京戏念白:“得令!” 痛痛快快冲刷了身上的汗水,相有豹换了身干净衣裳,抬腿出了院门。 时辰还早,街面上除了些遛早的老街坊,再没多少闲人。有赶早上开了门板子的商铺里,也大都是今年刚请的小伙计在打着哈欠擦拭门板柜台。 来回打量着那些已经开了门板子的商铺都是些什么买卖,走了不到两碗茶的功夫,火正门原本的老堂口已经赫然在目。 在一家正对着那大宅子的豆腐脑摊子旁坐下,相有豹要了一碗素卤的豆腐脑,再从旁边的的包子摊上买了八个包子,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虽说天色已经见亮,街面上也有了大户人家早起的水车来回运水,可那座平日里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大宅子门前倒是颇有几个青皮混混进进出出。 无一例外,从那大宅子里出来的青皮混混全都是打着哈欠的模样,手里头也多多少少的攥着几张钞票,刚出门便忙不迭地四散而去。 而那些刚刚到达了大宅子门口的青皮混混也都先走进大宅子里待上一会儿,这才从那大宅子里走出来,歪歪倒倒地站在了大宅子的门边,耷拉着眼睛打着瞌睡,几乎都不搭理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行人。 像是吃上了瘾头一般,相有豹几口喝光了自己面前的豆腐脑,朝着站在豆腐脑摊子后面的老板一抬手:“掌柜的,劳您驾再来一碗,香菇素卤,香菜要厚!” 脆着嗓门答应了一声,站在豆腐脑摊子的老板麻利地为相有豹盛了一大碗豆腐脑,再厚厚地撒上了一层香菜末,双手端着送到了相有豹面前:“您要的豆腐脑儿,香菜要不够您招呼一声,我这儿管够!” 微笑着谢过了满脸笑容的老板,相有豹一边低头慢慢喝着喷香的豆腐脑儿,一边头也不抬地冲着那老板竖起了大拇指:“您这豆腐脑儿,也真算得上四九城里头一号了!旁的不说,就这卤子,一入口那就知道,是南货香菇慢火熬出来的吧?真是下足了本钱心思了!” 听着相有豹的夸赞,那豆腐脑儿摊子的老板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撩着围裙边擦手边笑着应道:“这位爷您抬举了!四九城里做豆腐脑儿的,那还得数豆腐脑白家是头一号!可要说您也真是位行家,我这香菇素卤,还真是用打南边来的香菇细熬了一夜做的卤子!” 抬头喘了口热气,相有豹有意无意地朝着大宅子那边一瞥,像是颇为好奇地朝着满脸堆笑的豆腐脑儿摊子老板笑道:“这大早上的,我还当我起来得算是早的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那大宅子开的是什么买卖啊?这么早就有伙计站门口迎客了?” 抬眼看了看那些个无精打采的青皮混混,豆腐脑儿摊子老板禁不住低声笑道:“谁家伙计能这么迎客,那还不麻利的叫掌柜的给辞了?那大宅子,压根就不是什么买卖!” 摆出了一副外路客人的好奇模样,相有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那这算是怎么回事?” 许是大清早的客人不多,闲着没事的豆腐脑儿摊子老板一边抓了块抹布擦拭着另一张干干净净的桌子,一边用带着些许四九城里爷们独有的炫耀口气笑道:“白天不开张、晚上开张!女人不开张,男人开张!您说这是什么买卖?”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难以置信地低声叫道:“窑子?” 一抖手中的抹布,豆腐脑儿摊子老板哑然失笑道:“您这位爷许是外路来的?您见过哪家窑子门口这么冷清颓败的?这是家粉戏楼子,唱粉戏的!” 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相有豹把自己面前剩下的半碗豆腐脑朝前面一推:“粉戏楼子?粉戏?” 把抹布朝着摊子旁一搁,豆腐脑儿摊子的老板拿眼神朝着那大宅子一甩:“您该是正经在四九城听过戏的?那戏台子上的角儿一个个不论扮相、嗓子,出台口就得有碰头好吧?!可这粉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听说是个什么念过洋书的先生,说京戏得推陈出新,就弄了这么一帮子野戏子,在这大宅子里开了新派京戏!” 装出了一副索然无味的模样,相有豹顿时像是没了兴致:“就是新派京戏不是?那梅兰芳梅先生不也唱过新派京戏不是?好像叫什么......《一缕麻》?” 狠狠一跺脚,那豆腐脑儿摊子的老板显然是个戏迷,颇有些生气地低声叫道:“您说这话我可就没法听了!这粉戏怎么能跟梅先生的新派京戏比呢?这粉戏......说明白了,那就是一帮子野戏子只穿个肚兜、红鞋在台上瞎唱,那词儿都改得......那都没法听了!每天晚上进去看那粉戏的,差不离都是四九城里花街柳巷的常客,奔着的就是去看那些个野戏子露着胳膊、腿、敞着肚子、怀的满台上乱蹦,哪儿有一个是正经去听戏的呀!?” 像是听到了豆腐脑儿摊子老板的话语,旁边那家卖包子的掌柜也插上了话头:“谁说不是呢?我这摊儿出得早、收得晚,每天夜里都有那些看粉戏的爷们来吃我这儿吃夜宵。听着他们说的,那唱粉戏的野戏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路数,弄了些洋女人穿着的小衣裳,满台口的抖肉卖膘且不说,还......” 同样地瞟了那些站在大宅子门口的青皮混混一眼,包子摊老板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还有唱着唱着全脱光了的!您瞧——就是那位刚从大宅子里出来的,就是那念过洋书、嘬出这么个粉戏的爷们!” 顺着包子摊老板示意的方向看去,相有豹打量着那个穿着西装、提着跟洋人拐棍匆匆而去的中年人,口中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还真看不出来......一个念洋书的先生,还能跟这些个街面上的爷们搭上路子?” 嗤笑一声,那包子摊老板一边招呼着刚刚上门的客人,一边朝着相有豹笑道:“敢情您这位爷真是仙宫里边来的,全不知这阳世上的烟火?现如今在这珠市口儿,哪家买卖不得过了三道关?民国政府要收税、巡警局子要挑费,还有街面上的那些位爷们,不打点几个,您还想着能在珠市口儿支摊子、做买卖?” 把自己面前剩下的半碗豆腐脑喝了个干净,相有豹抬手将几个大子儿朝着桌上一放:“珠市口儿街面上的爷们......那不就是在珠市口儿戳杆子的熊爷手下?” 麻利地扣上了笼屉上的盖子,包子摊老板答得叫个爽快:“那还能是谁?” 第三十章空斗白牙 说起四九城里街面上混的爷们,能在晌午起床的真不算多。 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头天晚上大都是戏园子里听个蹭戏、澡堂子里泡个涮澡,而后踅摸个倒霉上眼的夜食摊子吃两口不花钱的夜宵,这才抬腿奔了那些开在偏街陋巷里的私场子宝局,吆五喝六地赌个痛快。不把腰里那几个大子儿全都败光了,浑身上下哪根骨头都会觉得不对劲! 等得天光钱光人也光,这才迈左腿、拖右腿地朝着街巷中亮着粉灯笼的半掩门晃悠过去,钻进那些半掩门老娘们的被窝凑合到日正当中! 而那些已经混出了些场面的大混混也好不到哪儿去...... 晌午起身,顺着那些沿街面开着的商铺溜达一圈,差不离也就该坐到一些个能开两间雅间的饭馆酒楼里,一边数着今天的收获,一边等着求自己平事说话的人来伺候着自己晚上这顿有酒有肉的二荤席面。 吃饱喝足,借着酒劲把个胸脯子拍得紫红,再拿舌头根儿把四九城里场面上的爷们都压过了一头,这才会带着几分醉意和一个刚刚到手的红包,一摇三晃地朝着自己家或是养着的外宅走去。在黄脸婆不满的唠叨声中喝骂几句、或是在外宅里那些风韵犹存的野戏子造作的恭维声中陶醉一番后,这才上床睡个踏实。 反倒是那些在四九城里戳杆子的混混头儿,小日子倒是过得颇为讲究,甚至比寻常的富户人家更注重调养身子骨! 就像是珠市口儿戳杆子立字号的熊爷,哪怕头天晚上兴致高涨地与新收的外宅折腾到了鸡叫头遍,或是与珠市口儿的巡警头儿段爷喝酒耍钱闹到东方发白,那也最多是倚在床头打个盹儿,鸡叫三遍必定要起身,早早的让养着的野戏子泡一壶高茉莉花茶,再就着刚买来的六必居酱菜来仨芝麻火烧! 吃饱喝足,熊爷照例是要顺着珠市口儿的大街小巷遛个弯儿。身后跟着的几个最贴身的青皮混混历来不会空手,走到了街尾巴的时候,几个青皮混混怀里全都是各家商铺孝敬熊爷的大小玩意。 瞅着哪家吃喝买卖顺眼,把手头的龙鞭朝着那家买卖门口一挂,那家买卖的掌柜必定是要亲自迎出来,恭恭敬敬地请熊爷坐了雅间、至不济也得寻个清净、敞亮些的好座儿,招呼着熊爷美美地吃上一顿。 喝完了饭后一碗消食的酽茶,熊爷照例是要去澡堂子里泡泡的。让那澡堂子里手艺最好的搓澡师傅前后左右的拿捏揉弄一番,打着酣畅的小呼噜,熊爷能睡到下午五六点的光景。 在这之后,或是奔了饭局,或是上了赌桌,精神奕奕的熊爷能折腾到天亮都不眨巴眼皮子。 眼瞅着天色大亮,昨儿晚上赶巧睡了个好觉的熊爷把茶碗里那一口高茉莉花茶喝了个干净,还没等吆喝着伺候在身边的几个青皮混混准备上街溜达,守在宅子门口的一个青皮混混已经疾步走进了堂屋,朝着熊爷一哈腰:“杆子头儿,外边来了个拜门的!” 拧着眉毛,熊爷很是诧异地乜斜着眼睛看向了那个贴身伺候着的青皮混混:“跟了爷身边小半年了,舒坦得都忘了规矩了吧?拜门求事的该打发去哪儿候着不知道?还要熊爷我教你不是?” 再次朝着熊爷弯了弯腰身,那在熊爷身边跟了小半年的青皮混混赶紧分辨道:“不是我不懂规矩,可今儿这来拜门的人.......有点邪行?!” 双眼一睁开,熊爷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戾气:“来嘬事的?” 用力摇了摇头,那青皮混混越说越乱:“也不是!就是这人提着俩红纸包着的大包袱,可看着又没什么分量!还有......那人就是秋虫会上纳九身边那捧着斗蝎罐子的,叫相......叫什么来着?” 抬手抓起桌上吃剩下的半块芝麻火烧,熊爷劈手将那半块芝麻火烧朝着那语无伦次的青皮混混砸了过去:“话都说不囫囵,你长着舌头是走道的?让他进来!”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那青皮混混转身出去不过片刻,手里提着两个红纸包袱的相有豹已经大步走进了堂屋,把手里那两个红纸包袱朝着地上一放,抬手朝着熊爷一拱手:“熊爷,您吉祥!” 歪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熊爷勉强抬了抬胳膊算是回礼:“相爷还真是个伶俐人,四九城里知道我这房外宅的人还真不多,你居然就能这么寻来了?” 笑嘻嘻地看着面色不善的熊爷,相有豹反手指了指门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窥伺着的青皮混混:“蛟龙行云、猛虎行风,熊爷这威风煞气在这儿放着,有眼睛的一看就能明白不是?再说了,老话都说凤凰只落梧桐树,熊爷门前,那可不就是两棵梧桐?” 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熊爷显然是听着相有豹的话语顺耳,脸色好了许多:“有啥话,撂吧?!” 一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提起地上放着的那两个红色的纸包袱,轻轻摆到了熊爷的面前:“来给熊爷送个家什!” 疑惑地看了相有豹一眼,熊爷伸脚踢了踢放在自己面前的纸包袱:“到底是什么玩意?轻飘飘的......” 都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话无数人说过、听过,有些人甚至还拿着自己的小命验证过这句话。越是在场面上走着的人,在面对一些个看上去稀奇古怪的事情时,也就愈发的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遭了他人暗算! 拿眼睛盯着相有豹,熊爷歪斜着身子,一手不露痕迹地摸着腰后别着的一把小攮子,一手微微前伸,朝着自己面前那两个红纸包袱抓了过去。 红纸糊成的包袱并不结实,只是被熊爷两根手指头一抠,顿时就露出了裹在红纸中的玩意。 只是瞥了一眼那被红纸包裹起来的玩意,熊爷顿时勃然大怒,跳起身一把抽出了腰后别着的小攮子,狠狠地钉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大早上的,你来寻熊爷的晦气?嘬死不是?!” 听见熊爷怒吼,在院门口窥伺的几个青皮混混顿时扑了进来。当先冲进堂屋的两个青皮混混一手攥着一把锋利的小攮子,二话不说便架到了相有豹的脖子上。而另外三四个慢了半步的青皮混混则是直奔了院子里的石桌,从石桌下抓出了四支锋利的短矛,吆喝四六地朝着堂屋里冲了进来! 不闪不避,甚至连眉毛都没动弹一下,相有豹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浓厚:“熊爷您在四九城里平趟了这么久,您见过大清早就活得不自在的人没有?” 指了指那两个红纸包袱,熊爷怒气冲冲地喝骂道:“大早上的给你熊爷我送纸扎的玩意,你还说你不是嘬死?!” 朝着那两个红纸包袱努了努嘴,相有豹丝毫也不为身边那些青皮混混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攮子所动:“熊爷,您倒是瞧仔细了——我给您送的是俩啥家什?” 朝着那被自己撕裂的红纸包袱细看了两眼,熊爷怒气十足地叫道:“两个斗!纸扎的斗!” 慢慢地抬起了胳膊,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怒容满面的熊爷一拱手:“我就是要送两个斗给熊爷,恭祝熊爷财源广进,金银满斗!” 瞪圆了眼睛,熊爷盯着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了半天,这才余怒未息地坐回了椅子上:“今儿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不等熊爷说完,相有豹已经异常光棍地接上了熊爷的话头:“那熊爷您就赏我个三刀六洞!” 挥手将几个围在相有豹身边的青皮混混退到了院门外,熊爷一声不吭地盯着相有豹的眼睛,一只巴掌却是轻轻地搭在了钉在桌上的小攮子上,摆足了一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模样。 抿了抿嘴唇,相有豹蹲下身子,三两下便将那两个红纸包袱完全撕开,将两个用竹篾和黄纸糊成的平底斗摆在了熊爷的眼前:“熊爷是经过见过的主儿,问一声熊爷——这俩斗要是装满了大洋,能是个什么数儿?” 皱了皱眉头,熊爷上下打量着那两个平底斗,好半天才咕哝着说道:“差不离......一个斗装满了,能有一千大洋吧!” 朝着熊爷比划出个大拇指,相有豹的话音里明显带着几分揶揄的味道:“熊爷真是敞亮人,张嘴就是个整数,零头都不带计较的!那再问熊爷一句——珠市口儿那座粉戏楼子,一年能给熊爷多少孝敬?” 猛地一楞,熊爷那搭在小攮子上的巴掌不自觉地挪了下来:“你问这个干嘛?!” 轻笑一声,相有豹抬手指了指那两个竹篾黄纸糊成的平底斗:“总不会有这么一斗大洋吧?!就算是有这么多孝敬,可也不能全都落熊爷您的口袋里不是?” 飞快地眨巴着眼睛,熊爷的话音里明显地多了几分狐疑的味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嘿嘿一乐,相有豹朝着满脸狐疑神色的熊爷挤了挤眼睛:“熊爷就别藏着掖着了——那座粉戏楼子的地契,就在熊爷手里收着呢吧?拿出去开粉戏楼子,一年连房钱带挑费,捎带着还有每个月的孝敬,一年下来能到熊爷手里的大洋,顶天了也就五百!可熊爷要是拿着那粉戏楼子让我干点别的......多了我不敢许,一年下来两斗大洋的数儿到熊爷您一个人的口袋里!少了您一个大子儿,您拿着我眼珠子当泡儿踩!” 咳吐一声,熊爷一口浓汤好悬吐到了自己脚背上:“你还真是......咳咳......敢在你熊爷面前张嘴叼食吃?!两千大洋的进项......你是打算开烟馆、宝局还是窑子?!明着告诉你,珠市口儿大街面上太招眼,真要是开了那些买卖,就连巡警局里也压不下那场面!要不然......我还拿着那么大宅院开什么粉戏楼子?早他妈开了宝局、烟馆了......” 狠狠一拍大腿,相有豹朝着熊爷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熊爷您可真是......说句您不爱听的——您这就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不是?您想想四九城里当年火正门是个什么场面?就是在那大宅子里,救活一只欧罗巴洲弄来的金刚鹦鹉,少说就得一根小黄鱼了吧?调教好一羽三十六个叫口的画眉鸟,您猜猜什么价儿——论叫口算,一种叫口十块大洋,听动静拿钱!” 从椅子上支起了身子,熊爷眨巴着眼皮子,怪笑着看向了相有豹:“闹半天......你在这儿等着你熊爷呢?!朝着前面数过去些年,那大宅子还真是火正门的堂口。可你熊爷拿下那大宅子的房契,也是动了真金白银正经买下来的!就凭着你一句话,就想在那大宅子日重开火正门的堂口?小子,要论起指山卖磨、平地抠饼的手艺,你熊爷可是祖宗!” 伸手从怀里摸出个用黄绫子包裹着的小布包,相有豹双手捧着那小布包放到了熊爷身边的桌子上:“哪儿敢在熊爷您面前玩这些个小心眼?今儿敢来跟熊爷张嘴,手里头自然是攥着些硬货的!” 狐疑地盯了相有豹一眼,熊爷抬手打开了那个用黄绫子包裹着的小布包,用两根手指头捏出了一块大拇指大小的半透明金黄色石头。 把那块半透明金黄色石头举到了眼前,熊爷朝着那块石头仔细打量了半天,方才再次看向了一脸笃定的相有豹:“点金石?” 朝着熊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相有豹的语气里明显地带着几分恭维的意味:“熊爷圣明!就这块点金石,足能够伺候出十来只斗蝎。朝着少了说,有这么块玩意在手里,往后十年的秋虫会,熊爷您是稳拿虫王的簪花盆子!” 沉吟半晌,熊爷却是将那块点金石放回了桌子上,乜斜着眼睛盯着相有豹冷哼道:“你不地道啊?!不是还有个配点金石的方子么?怎么没一块儿给你熊爷拿过来?” 狡黠地朝着熊爷微笑着,相有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方子就在这儿,连我那师叔都不知道。跟熊爷撂句掏心窝子的话——可着整个四九城,也就这么一块点金石,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配这点金石的方子!这块点金石就是搁在您手里的押头,真要是一年下来,熊爷您没得着两斗大洋的进项,那这块点金石就是熊爷您的!我脑袋里搁着的这方子,也是熊爷您的!” 阴沉地冷笑着,熊爷不屑地朝着地上吐了口浓痰:“呸!话说得大了,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你就不想想......”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熊爷的话头:“熊爷,您就甭想着提德贝勒手里那块点金石和德贝勒知道的那配点金石的方子了!就他那二把刀的手艺,配出来的点金石调教的斗蝎是啥样子,您也不是没见着,还斗不过我师妹拿出去的那只野蝎子呢!再说了......德贝勒手里头那块点金石,只怕是早到了熊爷您的口袋里?德贝勒那配点金石的方子,只怕熊爷也早就试过了,怕是没见着好吧?” 瞧着熊爷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尴尬模样,相有豹压根也不给熊爷开口的机会,只是自顾自地朝着熊爷笑道:“这就像是熊爷您在宝局里坐庄耍钱,您手里头已然攥着满把的好牌,就差再来一副天牌就是满堂通杀的赢面!我在桌子底下把这副天牌给您递过去了,就求着您手里头松松,下一把赏我一副地牌,让我这啥本钱都没有的玩主还能坐在宝局里,好歹替您拢着场面不是?” 尴尬地干咳了几声,熊爷盯着相有豹沉吟了半晌,猛地一把将那块放在桌上的点金石抓在了手心里,站起身子朝着门外走去:“三天后,去珠市口儿大宅子立旗号!” 逮着熊爷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瞬间,相有豹敏捷地伸手拉住了熊爷的胳膊:“可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哪有钱去拾掇那么大个宅子?熊爷您该是知道的,要把里外三进的大宅子拾掇出来个能住人的模样都不易,也就更别提要把那大宅子改成个能调教、伺候各路斗兽的场面了......” 活生生被一口闷气堵到了嗓子里,熊爷好悬让相有豹这番话憋出一口心头血:“你他娘的还真是蚂蟥爬到裤裆里,不把人抽脱阳了不走?” 嬉皮笑脸地放开了熊爷的胳膊,相有豹半真半假地给熊爷打了个千:“熊爷您人面大、场面大,您一句话能办下来的事儿,我们这些个小门小户的,那得折腾大半辈子!真要是把日子拖长了,耽误了熊爷您手里头该有的进项,那我们可吃罪不起......” 狠狠地一跺脚,熊爷呲牙咧嘴的大骂起来:“这他妈的翻天了不是?都说杆子上的兄弟是吃八方饭的,我看你小子吃的比杆子上的兄弟还多一方——**的连熊爷我兜里的大洋都敢下嘴吃!” 点头哈腰地谄笑着,相有豹丝毫不为熊爷的喝骂所动:“那熊爷您给句准话?定个章程?” “拿着我的龙鞭去大栅栏找力巴头儿,就说熊爷我的话,让他们听调听喝!” “可工钱怎么结?大栅栏的力巴可都是当面结工钱的,要是短了他们工钱,私底下叫他们下了绊子、留了阴招,那往后出事了,赔进去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滚!” “可这事儿......” “都算熊爷我的!给我滚!!!” 第三十一章大张旗鼓 只过了一个晚上的功夫,原本宽敞得能走三辆四**车的珠市口儿大街上,猛地就变成了个巨大的砂石场。 从通县、大兴挖过来的青砂、白砂,打门头沟老炭窑里收来的白碳,从密云老皇窑里拆出来的火砖,还有那些个从四九城里各大木料场拿大车运过来的南北大木料,差不离把珠市口儿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十来个手提着茶壶、茶碗,胳肢窝下边还夹着几盒洋烟的牙行伙计满脸堆笑,但凡是见着被挡了道儿后面色不善的主儿,立马就一溜小跑地迎过去。 先是蜜着嗓子道辛苦,再替人倒上一大碗高茉莉花茶去去人心火。还没等人喝完茶擦擦嘴的功夫,洋烟卷儿已经递到了人嘴边,洋火拢在巴掌里划着了伺候着,就等着人一歪嘴叼上洋烟卷儿的功夫,那边凑上去的洋火已经合着一长串奉承话送到了人心坎里! 四九城里的爷们,那都是经过见过的主儿。真要在场面上挡横架秧子以势压人,四九城里的爷们眼皮子都不带眨巴,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能连骂带打的论出来个山高水低。甭看着当面站着的一个力巴不起眼,可没准人家家里面就有一房远亲在军机衙门里行走、内务府中供奉,打了小的就能出来老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四九城里的爷们也都通透伶俐,明白场面上什么叫花花轿子人抬人。两句软和话加个笑脸,手里头、脚底下勤快点、利落些,天大的事儿在四九城爷们眼里也就是一抬手,能过去自然就过去了。 有了十几个牙行伙计小心招呼着,真被挡了道儿的四九城爷们说破了天也就是唠叨几句,顺带着指着正在那大宅子门口忙活着的百十个力巴问一声:“谁家的买卖啊?大门口就用了百十个力巴,场面可够大的?!” 端着茶壶茶碗,听着这问话的牙行伙计立马就是一哈腰,手里头新斟满的高茉莉花茶已经跟着软和话递了过去:“回您老的话,主家是当年四九城里的火正门,伺候各路生灵玩意的,想着翻新了老堂口的宅子,戳个旗号在四九城里伺候各位场面上的爷们玩玩!耽误您老走道儿,我这儿先替主家给您道个叨扰!您再来碗茶水、来根儿烟卷?东西不贵,可是个人心......” 这边有牙行伙计招呼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那边墙根儿底下一长溜蹲着、倚着的青皮混混们伺候的,就是各路不长眼的角色。 都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么大个四九城里,穿着青洋邹长衣的青皮混混们更不在少数。甭说是这么大场面、动静的修整,那就是新开张了个馄饨摊儿,也会有些个青皮混混们上门找麻烦、打秋风。多了讹几十个大子儿,少了也得白吃几碗馄饨,正经叫癞蛤蟆蹦到了脚背上,不咬人可恶心人! 可有了熊爷手底下这些个青皮混混们坐镇压场面,也还没等那些外路子来的混混们拢边儿,这边已经有几个敞着怀扎煞着胳膊的青皮迎上去,当面就是一个凤凰三点头混江湖的老礼,外带着吊着嗓门吆喝一句:“珠市口儿熊爷搭手的买卖,各位老少爷们赏个脸,别处发财?” 遇见了识趣的,立马也是一个寒鸦凫水混江湖的老礼还过去,也还短不了说两句场面上的吉祥话:“天下杆子是一家,断没了自家人吃自家人的道理。改日熊爷这买卖开张发财,一定赏一张帖子,我们杆子上的兄弟自有人心送上!” 要遇见了不识趣的,也不用几个迎上去搭腔盘道的青皮动手,几个歪戴着帽子的巡警已经兜屁股包抄过来,把那些个嘴硬的混混裹到了旁边的小胡同里。一顿裹了铁皮子的红白警棍可劲儿伺候下去,任你是窦尔敦、黄天霸一般的江湖好汉,那也得后半夜才能醒过来,挣扎着爬出珠市口儿大街! 对着那大宅子的街面上,一字排开的是七八个吃食摊儿。大骨头熬汤打底的馄饨汤、老砂土打炉子烤出来的火烧、切的赛纸薄、两寸宽窄的酱猪头肉,再加上大油白菜馅儿的敞怀包子,差不离从天色刚亮的时候就忙个不停手,供着大宅子里外忙活着的力巴们吃饱喝足。也都不单论卖了多少吃食出去,一天三块大洋包圆儿,从早到黑不断火,见着月亮了收摊儿算完! 大栅栏一带蹲着等活儿的力巴,从来都是只吃主家管着的一顿晌午饭。有时候活儿急了,再遇见个大方心善的主家,能在天黑了后给力巴们加一碗棒子面儿的糊糊。要是再能给切几根咸菜、滴几滴香油,这都算是开了半荤了,能叫力巴们在扛活儿的时候加倍的下力气、加小心。 原本看着相有豹捧着熊爷的龙鞭上大栅栏找力巴头儿,不少蹲在墙根等活儿的力巴都捂着肚子朝人后面躲,就怕让相有豹一指头给点中了。 照着以往经过的事儿来说,给这些个街面上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头儿干活,赚不着力钱不说,没准连口吃的都得自己垫补。都是指着一把子力气养家活口的苦哈哈,谁乐意去应这个倒霉悲催的差事?! 可等相有豹领着一群苦着脸拖着腿的力巴走到了珠市口儿大街那座大宅子之后,却没照着以往力巴们熟悉的那样立刻分派活计,反倒是朝着早已经把各种吃食整治得香气四溢的吃食摊子一指,外带着撂下一句话:“一天三顿饭管饱,每天见着月亮结工钱。干活儿最仔细、最卖力的十个人,一天多给五成工钱,现的!” 有了这话,一顿饭最少吃了十个敞怀包子、喝了六碗馄饨汤的力巴们跟吃了大力丸一般,头一天就把那积尘落灰的老门脸给掀了个干净。到晚上见了月亮领了工钱,多拿了五成工钱的十个力巴一合计,不吭不哈地就把老门脸上拆下来的陈砖、旧瓦仔仔细细码好堆齐,就连拆下来的屋棂木条子,也都一根根抖干净了搁到了墙根旁边。 力巴尚且如此,那些工钱朝着厚了给的各路工匠就更加卖力。新门脸上盖瓦的瓦匠一天下来就铺了九行瓦,耳听着旁人嘀咕着自己这是磨洋工、蹭工钱,瓦匠不吭不哈地踩梯子爬到了刚铺好的那九行瓦上连跳带跺,愣是一块瓦都没踩碎,连挪了地方的瓦都没有一块,着实的叫人明白了什么是正经手艺! 而在所有参与到火正门堂口修整工程的人中间,劲头最大的恐怕就得数纳九爷。 每天天还没大亮,起了个大早的纳九爷就能一溜小跑地跑到大宅子前,一边就着头一炉出炉的火烧喝着馄饨汤、豆腐脑,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每天变一个样儿的大宅子,嘴里头咕咕哝哝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眼睛里那精气神跟往日里一比,完全就是换了个模样。 在忙活着手头活计的人堆里转悠一天,摸摸这儿、捏捏那儿,捎带手的还指点那些个泥、瓦、木工按照自己的意思在一些小关节上修改少许,一路忙到看见月亮都不带坐一会儿,连吃饭都得相有豹三请四催,方才跟在那些力巴身边去街对面的吃食摊子上对付一口,却还是一副眼神迷离、食不知味的模样。 待得月到当空,大宅子里的泥、瓦、木工、力巴都走了个干净,纳九爷立马能挑亮了四盏气死风的洋油灯,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拌底土垫旱池子、刨松木、榆木、柳木的刨花裹蛇窝,外带着攀高爬底的在三进院子里,用刚从永定河里挖出来的半磨大卵石搭起来一座猴山,不忙到四更天时相有豹强把那几盏气死风灯吹灭了不算完! 就这么小半个月忙活下来,且不说纳兰看着纳九爷那明显宽松了许多的衣裳心疼得直跺脚掉泪,就连看着跟头牛一般健壮的相有豹也开始告饶,哭丧着脸吆喝一天下来累得双腿只打晃、再这么干下去就只能撂挑子、回关外找师傅去诉苦,这才好歹让纳九爷应承下来,每天只在大宅子里的人都走干净了之后忙活两个钟点。 眼瞅着最后一个力巴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了黑暗中,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纳九爷顿时睁开了眯缝了许久的眼睛,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一迭声地吆喝起来:“赶紧的,点灯!” 利落地答应一声,相有豹从怀里摸出了一盒洋火,依次点燃了几盏气死风油灯。 将几盏气死风油灯挂到了二进院落中的廊柱上,相有豹回头看着已经抄起一把铁锨拌合着一堆麦草、砂土的纳九爷,闷着嗓门说道:“师叔,您可看好了,这些灯里面的灯油刚好够点两个钟点。到时候灯一灭,咱们就回家!” 头也不抬地拌合着那些用铡刀切得半寸长短的麦草和细细筛过的砂土,纳九爷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知道了,昨儿你不就是这么折腾的,灯一灭你就催巴着我回家......” 同样抓起了一把铁锨,相有豹一边逆着纳九爷翻弄麦草、砂土的方向,把那些纳九爷刚刚翻弄过砂土、麦草再翻了一遍,一边朝着埋头干活的纳九爷哼哼道:“可昨天我没防着师叔您悄悄地朝着几盏灯里添油不是?说好了俩钟点,可最后回家的时候都听见头遍鸡叫了!您就是不顾着自己的身子骨,您也得可怜纳兰心疼您的时候哭得伤心不是?” 当面被相有豹戳穿了花招,纳九爷却只是尴尬地低笑几声,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纳兰那孩子是个实诚人,光顾着心疼她爹我,可就没想着......唉......” 没停下手里的活计,相有豹却是随口朝着纳九爷说道:“就师叔您那点心思,您真当纳兰看不出来?还是我看不出来?甭看着师叔您嘴里头一直就说着给纳兰攒嫁妆、一家人关上门过清净日子的闲话,可您心里头,不还是盼着火正门能像是今天这样重新立起旗号么?” 像是被相有豹说中了心事一般,纳九爷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还是你这孩子灵醒!就说当年火正门里卷堂大散,虽说明面上是你师傅嘬出来的事儿,可背地里谁都明白,那时候的火正门已然是烂了根基!有点私房手艺就藏着掖着,生怕叫门里旁人学了去,短了自家的进项。瞧见了有好玩意,挖空了心思也得低价弄到手,再高价给盘出去!就更不提为了抢门里头轮班外值、调教玩意的座次,人脑子都打出了狗脑子......” 像是因为想起了那些令人不快的往事而影响了心情,纳九爷把手中握着的铁锨朝着砂土上一插,索性坐到了砂土旁一块刚刚栽稳了根基的石头上:“就说当年那异兽图,门里面不少人等闲都瞧不上一眼。几位门里的暨老今儿定个规矩、明儿弄个路数,说死了就不让门里的人多看一眼异兽图,生怕门里的人学会了,抢了他们的财路。嘿嘿......说起来都能叫人笑死——就你师傅那么个灵醒人儿,浑身上下都是机关消息的主儿,攥着一份异兽图的残片,不也是半蒙半猜的才把那上面调教斗兽的路数琢磨了个三成?当年那些死守着异兽图不叫人看的暨老,又有几个是能认得出那异兽图上的字样的?” 犹豫片刻,相有豹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计,朝着呆坐在一旁的纳九爷说道:“师傅手里头的那张异兽图,我倒是也看过几眼。照着师傅的说法,那异兽图是三国时候的物事,上面写的那些字,也都是三国时候诸葛丞相批示军令时专用的文字。像是叫什么.......相国文?”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叹息着应道:“听火正门里的老人说过,打从大清国的八旗兵进了山海关,兵火灾劫不断。再加上个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把这世上能认得相国文的读书人差不离叫杀了个干净。火正门里的门徒,也都是靠着各自的师傅口口相传,这才能对照着异兽图上的画像,勉强把那些个相国文写的话背下来。老话都说人传人、信不过,几百年下来口口相传,只怕火正门里传下来的那些异兽图上的字句,早就错得离谱了吧?” 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像是沉浸在往事之中的纳九爷一边慢悠悠地翻弄着那些麦草、砂土,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咕哝着:“人老了,记得的东西就不多了!想当年,我师傅教我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如今还记得全不全......” 以一种奇快的韵律缓慢翻弄着已经混匀的麦草和砂土,纳九爷口中的咕哝声,就像是那些深山古寺中老僧诵经一般:“夫物有道,而型无道。观其型,更观其行!不可拘泥,切忌按图索骥......” 站在纳九爷的身后,相有豹一边遵循着纳九爷动作的节奏逆向翻弄着麦草、砂土,一边低声地跟着纳九爷的咕哝声念诵起来:“夫物有道,而型无道。观其型,更观其行!不可拘泥,切忌按图索骥......” 不知不觉间,四盏气死风油灯几乎在同一时刻渐渐熄灭。而在黑暗中,那像是老僧秘传道法与嫡传弟子时一般的念诵声,却一直没有停歇下来...... 第三十二章疲将饿兵 前后忙活,直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后,珠市口儿大街上那里外三进的大宅子,总算是收拾出了个眉目。 迎门挑檐的门脸上用的是上等的青瓦,虽说大清朝老早就成了昨日黄花,可老北平里面的爷们心里头还是存着一份谨慎,哪怕是盖再排场的亭台楼阁,用上的也就是一水儿的青瓦,绝不会拿着明黄四亮的琉璃黄瓦招人议论。 贴着青瓦下面的招财格子里,仔仔细细的镶嵌进去八大斗兽的朱瓷斗兽像。就为这八大斗兽的朱瓷像,纳九爷亲自跑了趟天津,厚礼卑辞的请动了在天津卫养老的雷家老掌柜出山,亲手做了这八大斗兽像。当年紫禁城里飞檐上卧着的各色兽像全都是雷家老掌柜的手艺,那叫个没得挑! 再朝下的八根迎门廊柱上刷的是柿子清漆,从当年皇宫大内里淘换出来的梨木,刨去了遭过风雨的那层壳儿,再用柿子清漆刷上三遍,少说能保五十年风雨不侵! 门脸周遭的台阶石栏全都用的是大青岩一块块磨出来的,一丁点泥灰腻子都没使,全都严丝合缝的拼到了一块儿。干这活儿的石匠临走的时候放了话,三十年内这些个台阶石栏有一丝松动走样的,不用纳九爷说话,他立马拿大洋给纳九爷重新垒出来一副台阶石栏! 朝着门脸里面走,绕过一块镂花漏空的水磨砂影壁墙,后面是宽敞四正的一间大堂。大堂正中迎门挂着的是火正门祖师爷相土的恭笔画像。前门画像馆替民国政府大总统画过像的刘一笔师傅亲笔手艺,香烛供奉下打眼一瞧,那画上的人衣带飘飞、须眉荡漾,就跟活的一样! 左右签房、押房四间,专供那些带着玩意上门求助的爷们跟火正门里的师傅细谈缘故。等把手里头玩意的毛病说明白了,火正门里调教玩意的师傅一抬手,也就领着那些个上门求助的爷们奔了二进院落。 二进院子当中就是列成了两排的八口大缸,存着无根水、陈年水、河水、湖水,在加上八口大缸当中戳着的那口甜水井,刚好就够伺候各路斗兽饮水洗身。 分开两厢,拿老青砖墙隔开的屋子里设着旱池子、蛇窝、猴架、斗鸡坪、狗房、牛栏、鼠楼、鹰笼子,都是半张屋檐挡风雨,半露天光接地气。虽说如今这些个伺候玩意的场子大都还空着,可只要是机缘到了,只算老官园踅摸来的机灵斗兽,就能装满了这些地方。 倒是三进院落里,寻常客人都进不去。除了纳九爷腰里边别着的那把钥匙能打开三进院落月亮门上的大锁头,就连相有豹都得先等纳九爷开了月亮门,才能去三进院落忙活一阵。这要是纳九爷忘了开门放相有豹出来,只怕饿极了的相有豹就只能跳墙?! 就这做派,能进火正门堂口里边整修宅子的爷们看过了,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四九城里甭管什么买卖,只消是手里头攥着些绝活儿的,谁家都有个藏绝活的地方不是? 没听说瑞蚨祥剪料子、做成衣的老师傅干活的时候,小徒弟不许拢边? 不知道同仁堂配丸药的时候,手里头有秘方的老掌柜是叫人反锁了房门,啥时候配完了啥时候摇晃铃铛叫人开门? 不这么干,那绝活儿不就都叫人学了去?! 请来几个收场面的力巴把大宅子里碍眼的琐碎清扫一遍,再领着相有豹把前后三进的大宅子仔细搜检了三遍,坐到了大堂正中太师椅上的纳九爷却又皱着眉头嘬起了牙花子! 场面是有了,架势也拿足了,可这么大个里外三进的宅子里,就自己跟相有豹一个人,真要是有人上门求着自己调教个玩意,这大宅子可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寻不出来,更别提能有人给自己搭把手了?! 掰弄着手指头,纳九爷在脑子里盘算了半天,这才朝着正站在自己身边、拿着一条手巾扑打着衣裳上灰尘的相有豹说道:“你先回家跟纳兰说一声,我今儿晚上就不回去吃了。也别给我留门,只怕我今儿晚上......” ‘啪啪’作响地用手巾扑打着衣裳上的灰尘,相有豹头也不抬地应着纳九爷的话:“老早就说过了,今儿晚上咱爷俩都不回家吃!我还跟纳兰说了今儿晚上给咱爷俩留门,反正您喝多了,我还能把您扛回去!” 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纳九爷伸手指着站在身边的相有豹叫道:“你这死孩子,你又......” 把浑身上下的灰尘掸了个干净,相有豹抬手把那手巾朝着肩头一搭,坏笑着朝一脸惊愕的纳九爷说道:“等您想起来这相土门里就咱们爷俩戳着场面,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不是?这些天一来事忙,二来您看着这火正门的新堂口又戳起来了,只怕心里头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不是?” 也不等纳九爷开口,相有豹变戏法般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粗砂点红纸的帖子,朝着纳九爷一晃:“今儿晚上,珠市口儿便宜居的砂锅席,就等您坐上座儿了!” 一把夺过了相有豹伸到了自己眼前的粗砂点红纸的帖子,纳九爷一边看着那帖子上的字样,一边顺口小声念了出来:“秋高月好,宜旧友同乐。珠市口儿便宜居,恭候......大驾!纳九顿首?” 学着纳九爷扳弄着手指的模样,相有豹一板一眼地数算起来:“当年火正门里,跟师叔您和我师傅有交情、做事靠谱的人,差不离有六七个。来四九城这段日子我也打听了,还留在四九城里的有四家,都是拉家带口苦哈哈的熬日子!前几天瞧着堂口也整治得差不离了,我就逮了个空子,替您给这四家下了帖子!虽说都没见着人,可帖子我都从门缝里塞进去了,保管误不了事!” 张了张嘴巴,纳九爷好半天才从喉咙里吭哧出一句话:“你这死孩子......你师傅倒是从哪儿把你踅摸出来的?这整个就是个人精啊......” 朝着瞠目结舌的纳九爷嘿嘿一乐,相有豹伸手把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搀扶起来,摘下搭在肩头的手巾朝着纳九爷身上拍打过去:“瞧瞧您这一身土......现如今您可是火正门当家掌门,进出走动的,怎么也得有点掌门的派头吧?” 抬起了胳膊,纳九爷一边满意地享受着相有豹的殷勤伺候,一边扭着脖子朝弯腰扑打着自己裤腿上灰尘的相有豹说道:“那你约了这几位什么时辰过去?” 抬眼看了看门外的天色,相有豹颇有把握地说道:“不急!这天色还大亮着,估摸着我们爷俩慢慢走过去,掌灯时分一准能到那儿候着那几位!” 把身上收拾利落,纳九爷与相有豹抬腿出了大宅子,锁了门直奔不远处的便宜居。 论起四九城里的吃食席面,照着好了说,在八大居、八大春这些老字号饭庄里整治一桌燕翅席,再来几个叫得响、镇得住的硬菜压桌子,一桌席面少说也就奔了二百大洋的开销。就算是拿着那些个饭桌上吃剩下的折箩去鬼市子上再卖一遍,那吆喝声都能比旁人敞亮几分! 再朝下数,能让四九城里寻常人家吃得起的席面,也就是那些价钱实在的荤菜馆子了。掌勺的师傅手里多少有那么一两个菜的绝活儿,正经到了年节时拼手艺,把灶台搭在大街口上,一碗软溜肉片做出来朝着宽韭菜叶白面里一倒,那香味也能穿出去半条街。 就像是戳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便宜居,掌勺的大师傅最拿手的就是做砂锅菜。 大骨棒子加秘制佐料炖出来的打底汤十年没断过水火,老豆腐、嫩白菜,配上用枣木棒子打出来的肉馅汆的大丸子,端上来的时候再撒上一小把胡椒面儿,离着食客都还有一丈多远,那香味已经能叫食客的口水滴答到桌面上。 拿鼻子闻了闻随风飘散过来的砂锅菜香味,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扭头朝着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相有豹说道:“是约了这地方?他们可说死了会来?” 朝着前面一处胡同口一挤眼睛,相有豹半低着脑袋低声回应道:“您可别朝着那边胡同看,收了帖子的四个全来了,正戳在那胡同口等着您先到呢!” 不由自主地将脑袋朝着相有豹指示的方向转动着,但却又强将脖子僵在了半道上,纳九爷别别扭扭地歪着脖子朝前走了几步,却是朝着站在便宜居门口迎客的掌柜笑道抱拳笑道:“钱掌柜,您财源广进!” 穿着一声半新不旧的宽敞袍子,在便宜居门口迎客的便宜居钱掌柜立刻堆上了笑脸,迎着纳九爷一作揖:“纳九爷,承您照应了!您快里边请,雅间早给您预备下了!” 点头谢过了殷勤招呼的钱掌柜,纳九爷一边抬腿朝着便宜居里边走,一边刻意放大了嗓门吆喝道:“劳烦钱掌柜,我还有几位贵客要来赴宴,您帮着迎一下?” 打着响亮的哈哈,钱掌柜的嗓门也小不到哪儿去:“没说的,您脚下高升!” 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纳九爷与相有豹才刚在雅座里坐定,一碗茶还才喝了两口,门外已经传来了钱掌柜那如同打雷般的大嗓门吼出的动静:“赴纳九爷宴请贵客四位,雅间里请,麻溜儿招呼着!” 伴随着钱掌柜的吆喝声,一个小伙计一挑雅间门帘,侧着身子将几名与纳九爷年纪相仿的汉子让进了雅间。 也不用纳九爷示意,相有豹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恭顺地站到了纳九爷身侧的位置上。而纳九爷也是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朝着那几个刚刚走进雅间的汉子拱手笑道:“几位......师弟,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都还健旺?” 乱纷纷地朝着纳九爷抱拳回礼,那几个刚刚走进了雅间的汉子七嘴八舌地回应着纳九爷的问候:“师哥您健旺!” “师哥您吉祥!” “劳师哥问,还成......还成......” 朝着一个木纳着面孔、蠕动着嘴唇却不开口说话的干瘦汉子一指,纳九爷侧过脑袋朝着相有豹叫道:“瞧你这没眼力见的,这是你胡师叔!当年火正门里,你胡师叔伺候黄皮子、灰鼠子,那都是一绝,连你师傅都得自认不如的!” 恭恭敬敬地朝着那木纳的干瘦汉子作了个揖,相有豹语气里透着的诚恳显而易见:“后学晚辈相有豹,给胡师叔问安了!” 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的光芒,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 抬手指点着横在了门口那条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纳九爷的话音里却是多了几分慷慨:“谢师弟,这么些年没见了,你这身板还能这么结实......听说你媳妇刚给你添了第六个,是个小子?都还好?” 惨笑半声,那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却是没搭理相有豹的行礼问安,只是朝着纳九爷苦笑着说道:“还劳烦师哥您惦记!都说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嘴多,我也没别的手艺,只好混了力巴行!前些天师哥您上大栅栏招力巴,可惜了我要照应家里生病的媳妇,没赶上!要不......” 唏嘘半声,纳九爷一边招呼着那姓谢的魁梧汉子赶紧坐下,一边朝着另外两个面带窘迫笑容、相貌也有些相仿的汉子嗔怪地低喝道:“你们俩还不坐下?还让我请是怎么着?有豹,你师傅该是跟你说过的,当年火正门里有俩没出息的师弟,天天晚上撺掇着你师傅领着他们翻墙出去跟人斗野蛐蛐。赢了就买卤煮吃,输了就撒丫子跑......” 还不等纳九爷说完,相有豹已经客客气气地朝着那两个面露窘迫笑容的汉子拱手见礼:“见过两位佘师叔!师傅说过,两位佘师叔另辟蹊径,把蛐蛐跟蛇养到了一块儿,伺候出来的蛐蛐寻常都碰不上对手!” 同样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那两个相貌相仿的汉子一边落座,一边朝着相有豹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么说......你师傅是相重行相师哥?” 伺候着纳九爷重新落座,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那两名姓佘的汉子说道:“师尊名讳,弟子不敢言!” 只一听相有豹这话,那两名姓佘的汉子顿时齐刷刷地竖起了大拇指:“说起你师傅,那没二话——正经的能人!可惜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事,愣是把你师傅逼得闯了关东!” 木纳着面孔,姓胡的干瘦汉子一双生得有些狭长的眼睛朝着相有豹脸上一扫,沙哑着嗓门接上了话头:“你也姓相?嗯......无根人?” 坦然地一点头,相有豹朝着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和声应道:“是师傅在闯关东的路上拣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名姓。教了我几年后,也就赏了我姓名!”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与木纳面相绝不相衬的灵动光芒,姓胡的干瘦汉子再次追问道:“只教了几年,也就赏了你姓名?!火正门里规矩,无根人学不出师、概不赐大名!既然你师傅赐了你姓名,那......你出师了?” 提起温在粗瓷酒插子里的小酒壶,相有豹一边替坐在桌边的所有人逐一斟酒,一边和声回应着姓胡的干瘦汉子方才的问话:“出来的时候师傅吩咐过,有学不出师!都不说旁的,就在座各位师叔手里头攥着的绝活儿,哪一样都够我学一辈子了不是?要说出师,我还早着呢!” 听着相有豹跟打太极似的推搪开了问话,纳九爷赶紧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四名中年人一举:“都别光顾着说话,咱们且先喝着、吃着!先把五脏庙祭好了,咱们再说后面的话!” 虽说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但四条汉子却是各有各的模样。 姓佘的两兄弟二话不说便酒到杯干,捏在手里头的空杯子还没放下,眼睛已经盯上了桌子上摆着的四盘冷碟。 同样酒到杯干的还有姓谢的那条魁梧汉子,却是把酒杯犹豫着凑到了唇部,却又像是赌气般地一口将酒喝干,方才重重地放下了手头的酒盅。 倒是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只是端着酒盅沾了沾嘴唇,却又轻轻将酒盅放回了桌面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片刻之后,抬眼看着纳九爷说道:“师哥今天让我们来,只怕不光是叫我们来吃顿荤腥、打打牙祭?早听说师哥得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还在五毒庙前发话要重立火正门的旗号,今天让我们过来,就为这事儿?” 像是没想到姓胡的那干瘦汉子会如此直奔主题,纳九爷愕然地张了张嘴,这才朝着侍候在一旁的相有豹使了个眼色:“这里面的路数......师哥我嘴拙,怕是说不清楚!倒不如......有豹,你来给你几位师叔说道说道?” 朝着纳九爷恭声称是,相有豹放下了手中的小酒壶,一本正经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拱手说道:“师叔倒是真说过要重立火正门旗号的话,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老堂口,现在也都翻新了一遍,就等着寻个好日子点炮开张!可话又说回来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么多前辈才支撑住的场面,靠着师叔一个人,那怎么也应付不下来!这才想着,请各位师叔重新出山,咱们大伙儿一块把火正门的场面、旗号顶起来!” 话音刚落,姓佘的两兄弟顿时拍着桌子叫嚷起来:“好事啊!这可比我们哥俩在街面上寻人斗蛐蛐强多了!有了堂口字号,旁的且不论,在堂口里斗蛐蛐,怎么地也能有口安稳饭吃不是?” 眯着眼睛,姓胡的干瘦汉子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火正门都散了这么久,手艺也丢荒了这些年。就算这些都不计较,只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又能撑起多大的场面?” 同样微微摇着头,姓谢的魁梧汉子也是一脸颓废的神色:“火正门里不养穷人!当年光棍一个,伺候些玩意混个肚儿圆,还能说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师哥您赎罪,不是师弟不讲究,实在是......” 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相有豹一边朝着有些不安的纳九爷递了个‘不必着急’的眼神,一边笑嘻嘻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说道:“几位师叔说的都是实在话!火正门的旗号戳起来固然要紧,可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连肚子都混不饱,家里人都养不活,那谁还有心思琢磨那点伺候玩意的手艺?” 木然地点了点头,姓谢的魁梧汉子愁容满面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纳九爷举杯惨笑道:“不怕师哥您笑话,家里边两天没吃的了。自打收了您的帖子那天起,家里老婆孩子都眼巴巴的望着我,就盼着我能从师哥您这顿饭里面带点剩下的回去......” 说到心头痛处,姓谢的魁梧汉子一口将酒盅里的烈酒喝了个干净,伸出粗大的巴掌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眼泪,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微微叹了口气,姓胡的干瘦汉子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师哥您是知道我的,我说话不中听,可我心里头真盼着火正门能重立旗号。可是......我也是一家老小要养活,只能靠着我在城外面套黄皮子赚几个饭钱!要是在火正门里伺候那些玩意,旁的不说,半个月见不着我拿钱回家,一家老小就得饿死!” 相互对望一眼,姓佘的两兄弟也耷拉下了脑袋:“我们哥俩斗一场蛐蛐,多了能有一两块大洋,少了就几十个大子儿!有人看着的场子都不敢去,哪怕是赢了,钱拿不到不说,出门就得挨一顿揍......师哥,您要是可怜我们这俩不成器的师弟,您就让我们去火正门堂口里安生斗几场蛐蛐,我们哥俩就念您一辈子好了!” 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几名中年人诉苦的话语,相有豹却是自顾自地朝着诸人笑道:“几位师叔说得也都在理,不过......这要是火正门里伺候玩意能挣钱养家,几位师叔乐意来么?” 乜斜着眼睛,那姓胡的干瘦汉子盯着相有豹说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火正门以前那场面能挣钱,那是因为火正门里有门徒几百,外带着各路伺候玩意的玩家都认火正门里的字号!可火正门都散伙这么久了,刚戳起来的新旗号,你指望能有多少人来?” 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相有豹很是笃定地朝着几名中年人说到:“十天!几位师叔就在新戳起来的堂口待上十天!十天之后,要是几位师叔觉着实在为难,那没二话,有豹恭送几位师叔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应和着相有豹的话语,纳九爷也伸手端起了酒杯:“有豹说得是!现如今不论真假,朝着外人说,我也是火正门的掌门!真要是我没本事留住各位师弟,那我纳九也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再也不提火正门这茬儿!朝着几位师弟说句该打嘴的话——皇帝不差饿兵!明儿我就让有豹上各位师弟家里走一趟,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家里人的嚼裹,我纳九先替各位师弟备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纳九爷举在桌子上方的酒杯旁,颤巍巍地凑过来了另一个酒杯:“”师哥,那可说好了,就......十天? 另外的两个酒杯,也在话音落时凑了过来:“啥时候放炮戳旗号?” 再等了半晌,最后一个小酒杯也伸了过来:“就当我这十天没逮着黄皮子!” 五个酒杯,在清脆的撞击声中,碰到了一起。 第三十三章粮饷安宅 虽说纳九爷平日里多少有些抠抠搜搜的模样,但在便宜居吃完那顿砂锅席,再一路趔趄连哭带闹的让相有豹拽回家之后,第二天大早上的就把刚收拾完院子、溜达完了功架的相有豹叫进了自己的屋里。 红着一双眼睛,纳九爷当着相有豹的面搬出了那个装着大洋的小木箱,伸手便从那小木箱里捧出了几把大洋,哗啦啦洒到了炕席上:“给你那几位师叔一家送二十块大洋,五十斤白面,再捎带手的割十斤好肉!” 答应了一声,相有豹顺手从炕席旁边扯过了一张半旧的被面当了包袱皮,伸展着胳膊把纳九爷洒到了炕席上的大洋全都扫进了包袱皮里,这才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那是不是捎带手的请人算个好日子?”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这事儿也得办!只是......我心里头还是有点犯嘀咕——到了咱们点炮戳旗号那天,真会有人上门来求着咱们伺候玩意?昨儿席面上可都说死了,就十天,挣不来钱养活家里人,你那几位师叔可就......” 笃定地一拍胸脯,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忐忑不安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您也不琢磨琢磨,您是谁?火正门掌门,四九城里的秋虫会上的虫王!都不用我们费劲花心思,您只要把那簪花盆子朝着堂口大厅里供奉祖师爷的供桌上一放,大把的人就得进来求着您看一眼他们手里的玩意!到时候忙不忙得过来,那还且两说呢!” 把裹满了大洋的包袱皮朝着腰间一扎,相有豹也不跟依旧忐忑的纳九爷多说什么,转身出了纳九爷的房门。 秋风掠过,刚刚打扫完的院落中,又多了几片随风坠落的黄叶。看着正拿着个小簸箕收拾落叶的纳兰,相有豹弯腰捡起了自己脚边的几片落叶,抬手将那几片落叶放到了纳兰手中端着的小簸箕里:“师妹真是个讲究人!就这天气,一阵风刮过来,刚拾掇干净的院子里又是一层树叶子。照着师妹这个精细劲儿,那一天下来也就甭干别的了?” 微微侧过清秀的脸庞,纳兰白了相有豹一眼:“大事你揽着,家里边的小事你也管着,你还能得不行了?!今儿刮的是小北风,院子里不拾掇干净了,那树叶子可就全刮井台子旁边去了。下半晌再来一场雨,你乐意喝那透着烂叶子味儿的井水?” 抬头看了看天,相有豹顿时嬉笑着朝纳兰说道:“还得说是师妹伶俐贤惠!往后谁家里要是娶了师妹当媳妇,那祖上肯定是烧了高香了!” 猛地直起了身子,纳兰不轻不重地踹了相有豹一脚,很有些不依地娇嗔道:“我打你个没正形的!还师哥呢......”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一脚,相有豹嬉笑着回到自己屋里拿了件衣裳,顺手从院子的角落推过了一辆架子车,这才扭头朝着依旧在院子里收拾落叶的纳兰说道:“我出去办点事儿,师叔那儿晌午给做点面汤吧?我瞅着师叔昨儿是喝伤了胃口,得养养!” 也不回头,纳兰只是轻声回应着相有豹的话语:“这你就甭操心了!赶着点回来,下半晌只怕是有大雨呢!”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出了院门,直奔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粮食铺子走去。 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从来就有些听着匪夷所思的小规矩。 初一不卖黑豆、初十不卖高梁,十五的时候不卖芸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不卖面粉,再大的主顾也不能迎到店门外,更不能开口吆喝招揽生意...... 哪怕是在粮荒的年景收不到正经粮食、做不成几笔买卖,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也都守着这些个老规矩,轻易不敢败坏。 眼瞅着相有豹推着架子车朝粮食铺子走过来,守在粮食铺子门口的小伙计立马朝着相有豹一拱手,压着嗓门招呼起来:“这位爷,您来点什么?今儿日子好,啥都不避,百无禁忌!” 把架子车朝着粮食铺子门口一搁,相有豹抬手指了指粮食铺子里用细竹篾编制成的面斗:“来二百斤白面,分了四袋装着!” 答应一声,那粮食铺子的活计打眼一扫相有豹搁下的架子车,一边示意另外的伙计给相有豹秤粮食,一边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瞅着您没带着粮食口袋,我们这儿先给您对付几条粮食口袋,您得空了还回来就成。”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一拍自己脑袋:“还真是忘了这茬儿!” 也都不必动粮食铺子里那杆大秤,秤粮食的小伙计手里瓜瓢舞动之下,四袋子白面已经摆在了秤旁边。一袋袋当着相有豹的面过秤之后,那秤粮食的小伙计又用瓜瓢舀出了堆尖的一勺白面,匀到了四条口袋里,这才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承您照顾,袋袋平安、称称有余!” 看着那粮食铺子里的伙计一把清的功夫,再瞧瞧那足称之后另加添头的买卖做派,相有豹不禁在心头暗自叫好。 都说四九城里的买卖,各有各的手艺,各有各的绝活,等得亲眼见了,这才明白什么叫把买卖做到人心里! 算清了账目,捎带手的再在粮食铺子旁边的肉案子上秤了些上好的五花膘肉,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径直朝着姓佘的那两兄弟家走去。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偶合,姓佘的那两兄弟哥哥叫佘有路,弟弟叫佘有道,在当年火正门里伺候的也是蛇,捎带手的还玩蛐蛐。因为两兄弟天生好赌,手里头一直也没存住几个大子儿,到了跟纳九爷相仿的年纪也都没成家,两兄弟一起住在一座大杂院里凑合日子。 眼瞅着相有豹送了这些吃食、大洋上门,正窝在炕上磨阳寿的佘家兄弟顿时来了精神。先是把屋子里空了许久的粮食罐子扫净了装白面,再朝着大杂院里的人家借了柴禾、咸盐,当着大杂院里众人就把那二十斤上等五花膘炖了个香气四溢。 瞅了个空挡,相有豹抬手把备好的四十块大洋塞到了佘有路的手里,压低了嗓门朝惊喜异常的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是我纳师叔让我给您二位的安家银子,一人二十块!我纳师叔可还说了,要是还没等火正门堂口放炮戳旗号那天,您二位就把这四十块大洋扔进了赌场、押到了蛐蛐身上,那他可就要......” 刻意放缓了话语的速度,相有豹目光烁烁地盯着满脸惊喜神色的佘有路,摆出了一副有话不敢说尽的模样。 玩命地点着头,佘有路一边把那四十块大洋塞进了自己的腰间,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笑道:“我的个好师侄,替我回你纳师叔一句——打从今儿起,直到火正门放炮戳旗号那天,我们两兄弟是说死了不沾个赌字!要有一个字假话,老天罚我兄弟俩伺候出来的蛇变黄鳝、蛐蛐成油葫芦!” 看着佘有路那一脸信誓旦旦的神情,再看看佘有道盯着锅里正在逐渐变色的五花膘咽口水的模样,相有豹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笑意,抱拳朝着佘家两兄弟告辞后出了大杂院,朝着离大杂院不远处的一条胡同走去。 才刚走近那条小胡同,一股黄皮子特有的腥膻气息已经扑鼻而来。在抬头一看那小胡同口那块锈迹斑斑的路牌,相有豹不禁讶然失笑——这条小胡同居然真就叫黄皮子胡同?! 胡同浅窄,也就住着两三户人家。从敞开着的破旧大门中看去,这几家人全都在院子里晾着各色野物的皮子,且大都是黄皮子的皮。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膻和臭味,越朝着胡同深处走便越是浓厚,几乎能熏得人产生呕吐的**! 推着架子车停在了胡同尾一户人家门口,相有豹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虚掩着的院门已经猛然敞开,露出了怀中抱着一张刚晾出来的皮子,正打算出门的干瘦汉子。 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架子车,相有豹朝着姓谢的那条干瘦汉子一抱拳:“胡师叔,纳师叔让我......” 还没等相有豹说完,从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叫骂声:“胡千里,你个杀千刀的!今儿你要是不拿钱回来,你就甭想着进老娘这个门!老娘当年好歹也是八大胡同女校书里出了名的小头牌,瞎了眼才嫁给你个逮黄鼠狼、抓耗子的主儿!这些年下来,甭说从你身上得一点好处,就连老娘那点随身陪嫁都叫你败了个精光......” 木纳的脸庞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胡千里一边反手关上了院门,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这是纳师哥叫你送来的?” 默默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手抓起了一袋白面,再顺势把一块五花膘提在另一只手中:“我这就给胡师叔您送进家去?” 也不等胡千里开口,刚刚关上的院门已经再一次被猛地拽了开来,一个长得臃肿异常、生了一张大饼子脸的妇人只一看相有豹扛在肩头的白面,顿时扯开了嗓门叫喊起来:“好你个胡千里,你这是背着老娘藏了多少私房?瞧瞧.....白面,肉,这得多少大洋才能置办下来?!你给老娘说,你昨儿晚上喝得浑身酒味的回来,你是上哪个相好的那儿舒坦去了?这白面、肉,你又是打算送到哪个相好的窝里去?我说呢?今儿着急慌忙的就要出门,闹了半天......” 喋喋不休的叫嚷声中,那臃肿悍妇的大饼子脸上抹着的官粉如同雪花般纷纷飘落,原本就有些散乱的发髻更是完全披散开来,活脱脱就是个母夜叉的模样。 蠕动着嘴唇,胡千里几次想要开口,却又都被那悍妇尖酸刻薄的叫骂声堵得无法出声。 眼见着胡千里一脸尴尬窘迫的模样,相有豹禁不住抬手把面口袋重新放回了架子车上,低声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要是您这会儿不方便,那我等会儿再来?” 虽说口中骂得花样翻新,但那臃肿的妇人耳朵却很是灵敏,只一听相有豹的话语声,顿时便停下了叫骂,朝着相有豹吆喝起来:“你管他叫师叔?那你是......” 垂下了眼皮子,相有豹看也不看那臃肿妇人,只是闷着嗓门低喝道:“火正门里学徒,来给胡师叔家里送东西!” 几乎要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一亮,那臃肿妇人顿时来了精神:“火正门?火正门不是早就散伙了了?还有东西送上门?” 依旧是低垂着眼帘,相有豹闷着嗓门应道:“火正门的堂口重开,恭请胡师叔回堂口坐馆授艺、调教玩意!这点东西,是火正门掌门纳九爷让给胡师叔送来的......” 费力地挪开了堵在院门口的肥硕身板,那臃肿妇人顿时一迭声地叫嚷起来:“那还耽搁什么啊?麻溜儿的给送进来!你是火正门里的小徒弟吧?还有没有眼力见了?!都说当徒弟的得给师傅倒尿罐子、替师娘洗衣裳,正好我院里还有些没拾掇的......” 猛一抬眼,相有豹眼中骤然闪过的凌厉眼神,顿时让那臃肿妇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也不搭理那讪讪站在门边的臃肿妇人,相有豹一边重新提起面口袋朝着院里走去,一边扬声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胡千里说道:“掌门还有话——要是胡师叔觉着在家里住得不自在,火正门堂口里有的是屋子,由着胡师叔自己挑。能住得多好不说,且图个清净!往后火正门里该分给胡师叔的东西,也都只送到胡师叔手里头,与旁人无碍!” 眼瞅着那站在门边的臃肿妇人又要开口说些什么,相有豹猛地一脚踩到了院子里一块碎砖上:“要是敢有人跟胡师叔撒泼闹事,胡师叔您仁义、能忍,我们这些个做小辈的火性可大!这要是一个走道不留神给踩死一个半个的......哼哼!” 冷笑声中,也不见相有豹如何用力,那块摆在地上的碎砖已经叫相有豹踩得生生陷进了坚硬的三合土里! 丝毫不搭理那吓得瞠目结舌的臃肿妇人,相有豹在院中的石桌上放下手头的东西,回身出了院子,恭恭敬敬地朝着呆立在门前的胡千里一拱手:“胡师叔这是要出门?让师侄伺候着您走走成么?” 微一点头,胡千里抬腿朝着胡同口走了过去。耳听着相有豹拉着架子车追了过来,胡千里压低了嗓门、头也不回地朝着相有豹扔出了一句话:“倒是叫你看了笑话!呵呵......我这当师叔的,还得靠着师侄来替我出头长脸......” 拉着架子车紧走了几步,相有豹与胡千里走了个并肩,一手把着架子车的扶手,一手却从腰间摸出了二十块大洋,朝着身边的胡千里递了过去:“这也是纳师叔让我给您送来的。” 顺手把相有豹递过来的大洋揣到了怀里,胡千里脸上的木纳神情却是丝毫不变:“替我谢谢纳师哥!我随便走走,你去忙你的!” 也不计较胡千里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谈吐做派,相有豹依旧客客气气地朝着胡千里说了声告辞,这才拉着轻飘飘的架子车,朝着贴城墙根儿的一片草窝棚走了过去。 都说是故土难离,四九城里不少穷到了根子上的人家,在迫不得已卖了自己容身的房子之后,却依旧舍不得离开自己从小到大生长于斯的四九城,也就贴着荒僻的城墙根儿,几根杂木桩子加几捆麦草,搭个窝棚住了下来。 天长越久,哪怕是四九城里巡警局的巡警见天的来赶人,甚至还点火烧了几回草窝棚。可没等焚烧草窝棚的烟尘散尽,那些刚刚被驱赶开来的人已经扑向了被烧成灰烬的家,从发烫的灰烬中搜寻着一切还能用得上的家什。不出一两天的功夫,一排排的草窝棚又再次出现在了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 循着曲折狭窄的道路,相有豹一边蹦跳着躲过道路中积水的坑洼,一边朝着一处比其他草窝棚都低矮了三分的草窝棚走去。还没走到那草窝棚前,相有豹已经看见了谢门神那魁梧的身影。 谢门神的大名叫什么,就连纳九爷也说不上来。只记得当年火正门里的师兄弟看着谢门神身形魁梧,力气又大得吓人,所以就给赏了这么个绰号。叫的人多了、时间也长了,谢门神的大名反倒是没人记得、甚至是没人知道,但说起当年火正门里有人找谢门神,大家伙儿都不必寻思,直朝着块头最大、身量最高的那位找过去,一准没错! 手里头攥着几把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湿柴草,谢门神蜷曲着身子蹲在那草窝棚前,拿着一块火石在火镰上敲敲打打,试图靠着砸出来的那点火星点燃柴草。可那火镰上刻着的纹路早已经磨得平滑如镜,火石更是小的像是蚕豆般大小,一个不留神,谢门神那粗大的手指头狠狠地刮到了火镰上,顿时被火镰割得鲜血直流! 恼恨地将那块只有蚕豆大小的火石扔了出去,谢门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将鲜血直流的手指含在了口中吸吮着,似乎想要用这法子来止血。但在片刻之后,谢门神却又支起了身子,捡起了自己刚刚扔出去的那块蚕豆大小的火石,无可奈何地在火镰上打砸起来。 远远地看着谢门神那无可奈何的举动,相有豹略一思忖,转身拖着轻飘飘的架子车扭头朝着草窝棚左近的一家杂货铺走去。 也不问价钱,也不拘多少,相有豹几乎是把自己能想到的、过日子能用得上的家什全都买了一两样,足足堆了一架子车,这才在那瞠目结舌的杂货店掌柜目送之下重新朝着那些簇拥在一起的草窝棚走去。 天空之中,已然传来了隐隐雷声,一团团的乌云也开始扎堆凑到了一块儿。伴随着嗖嗖的小北风渐渐强烈,住在草窝棚里的人们已经开始钻出各自容身的草窝棚,争相将一些平日里收到了草窝棚中的石块、木条子朝草窝棚上压了过去。还有些住在草窝棚里的人显然是连石块、木条子都没能预备下,只是木然地坐在自己容身的草窝棚外,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强劲的小北风渐渐刮走草窝棚上蓄着的麦草...... 脚下加紧,相有豹几乎是推着那满载的架子车一路飞奔,直冲到了谢门神搭建的草窝棚前,朝着正在急得直跺脚的谢门神叫道:“谢师叔,纳师叔叫我来给你送......” 没等相有豹说完,半空中猛然响起的一个炸雷,生生湮没了相有豹扯着喉咙叫嚷的声音。伴随着雷声渐远,天空中猛地坠下了豆大的雨滴,星星点点地砸在了相有豹与谢门神的身上。 惶急地扎煞着双手,谢门神手足无措地看着相有豹送来的那一架子车东西,再扭头看着草窝棚上已经被大风吹走的缕缕麦草,语无伦次地跺脚叫道:“这可......纳师哥他仁义......我这窝棚,还有我媳妇......正病着呢,可经不得雨......经不得雨啊!” 叫喊声中,显然已经急昏了头脑的谢门神猛地张开了双臂,合身扑到了草窝棚上,试图用自己那硕大的身躯来阻挡狂风吹走麦草! 眼瞅着瓢泼大雨已经落下,相有豹一边看着不断哭叫着从草窝棚里挤出来的几个孩子,一边反手用一口新买的铁锅扣在了那袋白面上,扬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叔,您这么弄不成,咱得给孩子和婶子找个能避雨安身的地儿!” 话音刚落,从草窝棚里钻出来的一个半大姑娘已经哭叫着拽住了谢门神的裤腿:“爹呀......娘厥过去了,身上火炭似的,烫得吓人!” 顾不上再想其他,相有豹一把揽起了几个拉着谢门神裤腿哭叫的孩子朝架子车上一放,扭头冲着谢门神大吼起来:“师叔,这左近哪儿有医馆药房?旁的不管了,先顾着给师娘治病要紧!” 茫然地瞪着一双眼睛,脑中几近空白的谢门神下意识地应道:“朝着南边走出去两条街,像是有家药房......” 第三十四章误打误撞 都不用抬头细看,只说那蚕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背脊骨上生疼的感觉,相有豹就觉得天上压根就不是下雨,那是龙王爷在朝着地上倒水呢! 才把病得奄奄一息的谢门神家媳妇裹在棉絮里搭在了架子车上,那搭建得并不结实的草窝棚就叫大雨给淋得塌了下来。好容易从草窝棚里抢出唯一的一条薄被子,扔到谢门神手里撑开当了遮雨棚子,相有豹豁出了浑身的气力,拉着沉重的架子车在大雨中狂奔起来! 原本力大无穷的谢门神再看到自己媳妇烧得满脸赤红、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当时一身气力就散去了九成九,撑开一床薄被子跟着架子车跑还跑得一路歪斜趔趄,就更别提能拉动这沉重的架子车了。 坐在车上的六个孩子还有一个刚断奶,拿一些破衣裳胡乱裹着让谢门神家大闺女抱着,早在大雨里哭得裂了嗓子,吱吱哇哇的听着就像是一头即将夭折的小猫。剩下的几个孩子连吓带冷,也都在雨水里哭得没了人腔! 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有几处屋檐下边蜷着的叫花子,也都叫冰冷的雨水淋得没了活气,任由雨水冲刷着惨白的胳膊腿也不动弹一下。眼瞅着雨大风急,临街的商铺也都怕叫这风雨打湿了货物、冲坏了店堂,早在雨扛下来的时候就上了门板,只在店堂里留下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从门缝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微光。 伸手抹了一把糊住了眼睛的雨水,相有豹一边左右打量着街边的商铺,一边扭头朝着紧跟在架子车旁的谢门神大叫道:“谢师叔,您说的那家药房倒是在哪儿呢?!这都跑出来足有两条街了!” 张惶地四处乱看着,早已经急得昏了头脑的谢门神差不离都要哭了出来:“我也就记得在这左近,上个月我路过的时候明明记着有的......这怎么就找不着了?!” 也顾不上埋怨急得直跺脚的谢门神,相有豹努力睁大眼睛,借着从街道两旁商铺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看去,总算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在不远处的一处门脸旁,吊着个大大的老葫芦,正被大作的狂风吹得左右摇晃。 脚下加了最后一份气力,相有豹拽着沉重如山的架子车冲到了那扇紧闭着的门脸前,抬起已经酸麻得像是叫人抽了筋似的胳膊,重重几拳砸在了被雨水打得透湿的门板上:“开开门!救人啊!” 几乎破了嗓子的叫喊声中,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紧闭着的门扇缝隙中透了出来。伴随着下门闩时的沉闷响动,不出片刻的功夫,原本紧闭的门扇轻轻地被人挪了开来。 也顾不上抬头看一眼门里站着的那位提着气死风油灯的人,相有豹横着膀子撞开了已经下了门闩的另一副门扇,拖着架子车直通通地冲进了那家门脸中。 像是没想到门外的人会这么莽撞地拽着一辆架子车冲进门来,开门的人躲闪不及、好悬便要将手中的气死风油灯摔落到地上,口中也不禁惊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呢?撞人门户,这可是犯王法的!” 耳中听着开门那人说话的嗓门尖细幼嫩,相有豹却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转身抱拳一个揖作了下去:“大夫您行行好,赶紧救人!” 像是一头被惊到了的小鹿一般,那举着气死风灯的人猛地朝后一闪身,惊讶地朝着相有豹叫道:“可我不是大夫呀!” 惊讶地抬起头,借着那盏气死风油灯的光芒,相有豹这才看清开门的是个年纪跟纳兰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穿着一身水月白的衣裳,湖水蓝的长裤,一张看着圆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正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瞧着自己发愣! 抬手指了指门外那随着狂风四处摆动的老葫芦,相有豹急声朝着那姑娘说道:“敢情您不是大夫?那这好歹也是药房,您好歹也瞧瞧这病人,先对付一副救命的药吃了再说!” 再次惊讶地摇了摇头,那长着一张稚气圆脸的姑娘讶声叫道:“是药房没错!可我这儿是......我这儿卖的全是治花、治草的药,还有些给猫猫狗狗配出来的药。人吃的药......我这儿可没有!” 瞠目结舌地看向了已经完全傻在了一旁的谢门神,相有豹喉头咯咯作响,好半天才朝着谢门神憋出一句话:“谢师叔,您不是说......这家是药房?可这......不是卖人药的,是卖走兽花草药的!跟咱们都算是半个同行,是伺候玩意的,不伺候人......不伺候人啊!” 呆滞着眼神,谢门神听着相有豹那不由自主发出的吼声,猛地狂吼半声,拿脑袋重重地撞到了身边半开着的门扇上! 似乎是刚看清架子车上那团胡乱裹着的棉絮里还有个病人,那举着气死风油灯姑娘先是用力关上了被狂风吹得不断摇晃的门扇,这才扭头朝着愣在了架子车边的相有豹叫道:“先甭光顾着着急,赶紧帮着我把病人抬屋里去!都病成了这副模样了,再沾不得一点寒气、雨水了!” 使出好大气力上了门闩,那姑娘回头看着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的相有豹,猛地提高了些嗓门:“还傻楞着?不想救人了?!还有那孩子,也抱到里屋去!快!” 就像是被那小姑娘话音里不容置疑的意味驱使,满腹狐疑的相有豹一拽依旧木立在架子车旁的谢门神:“谢师叔,赶紧搭把手!” 如梦初醒一般,脑门上撞出了一个大包的谢门神一把抱起了自己骨瘦如柴的媳妇,朝着那小姑娘指点的屋里走了过去。而在谢门神的身后,相有豹也从谢门神的大女儿怀中接过了已经哭得没了声音、只是小嘴还在不断开合的婴儿,搂在怀里走进了里屋。 虽说这是给花草、猫狗看病抓药的药房,一排排的药架子倒是不比同仁堂之类的老字号药房少了多少。横在药架子前放着两张蒙着白布的长桌子,看上去就是给猫狗看病的诊台。最扎眼的就是在那两张诊台旁边的玻璃门柜子里,赫然摆着一盒盒印着洋文的药盒子,还有些泡在玻璃瓶子里的针头、针管子! 只一看那些个雪亮的针头、针管子,相有豹顿时朝着那跟着自己走近里屋的小姑娘说道:“您是......洋大夫?医花草、猫狗的洋大夫?” 也不搭理相有豹的问话,那走近里屋的小姑娘只是略一点头,便是自顾自地走到了玻璃柜子旁,拿出一瓶子酒精浇到了自己的巴掌上,却又朝着相有豹一努嘴:“那贴墙根的矮柜子里有干净衣裳,大小宽窄都别论,先让你手里那孩子、还有外面那些个孩子都换上!被大雨这么一浇,好人都得浇出一身病,就更甭说孩子了!” 这边支使着相有豹拿着干衣裳赶紧给孩子们换上,小姑娘却又朝着抱着媳妇傻站在诊台旁的谢门神一摆手:“把病人放下,你们赶紧出去!” 从贴着墙根的矮柜子里找出了一摞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大褂,相有豹与被那小姑娘赶出了里屋的谢门神一起回到了外面的大堂里。 虽说有谢门神拿着一条薄被子遮挡,但在这瓢泼大雨之中,几个坐在架子车上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通透。也就刚进屋片刻的功夫,几个孩子已经全都冻得瑟瑟发抖,不由自主地抱到了一起取暖。 抖开了手里的白大褂,相有豹顺势脱下了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裳用力拧干,权当是条手巾替几个孩子胡乱擦了擦身子,这才让几个孩子换上了干爽的白大褂。 在滴滴答答淌水的架子车上翻了翻,相有豹好歹算是从一口倒扣着的木桶下翻出了一包干点心,拆开来递到了几个依旧冻得嘴唇青紫的孩子手中:“凑合着先吃点东西!嘴里有了嚼的,身子就能暖和起来!” 遭了这通折腾,几个孩子早已经饥肠辘辘。除了最大的那个女孩儿接过了相有豹抱着的婴儿,一边拿着自己嚼碎的点心喂着那婴儿,其他的几个孩子在分到了几块干点心之后,全都是狼吞虎咽,伸着脖子把还没嚼上几口的干点心囫囵吞了下去。 从架子车上踅摸出来一瓶包谷烧酒,相有豹一把扯下了那瓶子上的玉米芯塞子,先朝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这才把那粗瓷瓶子伸到了谢门神的眼前:“谢师叔,您也喝几口挡挡寒气?” 木然地接过了酒瓶子,谢门神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粗劣的包谷烧酒,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亮着灯火的里屋,仿佛想要隔着低垂着的门帘,看到自己的媳妇是否平安。 微微叹息一声,相有豹朝着谢门神张了张嘴,但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屋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从天空中不断闪过的闪电光芒,不时将漆黑的天空划出一道道赤白眼色的鸿沟。每当闪电刚过、炸雷骤然响起时,几个已经吃完了所有干点心的孩子便会抱成了一团,面带恐惧地看着漆黑的天空,就像那漆黑的天空中会骤然钻出些狰狞的怪物、夺走他们身边的亲人一般...... 无言地凑到了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身边,相有豹蹲下了身子,尽力伸展着胳膊,将那几个孩子拢在了自己的臂弯中,就像是一头守护着自己幼崽的熊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通往里屋的门帘一挑,已经换上了一声白大褂的小姑娘迈着轻巧的脚步走了出来,还没开口便朝着猛然站起了身子的谢门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细着嗓门朝谢门神与相有豹说道:“应该是肺痨,怕是拖延了不短的日子了,要不是我这儿赶巧有几支外国弄来的西药,只怕还真有点悬!” 扎煞着双手,谢门神浑身哆嗦地颤声问道:“那现在......” 把两只手插在了白大褂的口袋里,那长着一张圆脸蛋的小姑娘微微点了点头:“刚给打了针,现在睡着了!回头你们再去同仁堂找坐堂大夫开个方子,抓几剂对症的药吃了,约莫就没啥大事了!瞧着今儿这雨也停不了,你们晚上就在这儿对付一宿,等雨停了,你们再......” 噗通一声,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那小姑娘的面前,泣不成声地叫道:“大夫,您救了我媳妇,这大恩大德......我谢门神......好歹您留个名号,我回家天天给您供奉长生牌位......” 看着跪在地下都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谢门神,再看看那几个懂事的孩子也跪了一地,那长着衣服圆脸蛋的小姑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地摆着手后退了几步,一迭声地低叫起来:“你们可别这样!赶紧起来......哎唷,我告诉你们,我叫夏侯瑛荷,你们赶紧起来......” 第三十五章锅伙青皮 天色大亮的时候,下了一晚上透雨的北平城总算是云收雨住,漫天乌云在小北风里散了个干净,藏在云层后面的太阳也总算是露了脸。 谢过了陪着谢门神媳妇熬了一夜的夏侯瑛荷,约定了等谢门神家媳妇身子骨好些了再上门拜谢,相有豹拉着沉重的架子车直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宅子。 虽说在夏侯瑛荷给谢门神的媳妇打了几支西洋针药之后,谢门神家媳妇已经缓过来不少,可要是再回那又潮又湿、且八面透风的草窝棚里待着,只怕不出三天就得再出事! 眼瞅着跟在身边的谢门神好几次欲言又止,相有豹一边拉着架子车缓步前行,一边扭头朝着谢门神低声说道:“谢师叔,眼下咱们旁的都顾不上,怎么也得先顾着婶子的身子骨不是?火正门堂口里那么多空房子,哪儿还不能给您家里头人找个容身的地方?且等婶子的身子骨养好了,您到时候要有旁的主意,那咱们再另说!” 一脸犹豫地看着正在沉睡中的媳妇,再看看那些坐在架子车上鸡啄米般点头打着瞌睡的孩子,谢门神吞吞吐吐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可是......照着以往火正门里的规矩,家眷从来都是不能住在堂口里的......” 嗤笑一声,相有豹一边朝着已经隐约可见的火正门堂口宅子走去,一边扭头朝着谢门神笑道:“以往火正门啥规矩,师侄我不知道,可现在的火正门掌门是我纳师叔!瞧见谢师叔如今有了为难的事儿,难道我纳师叔还能把婶子和师弟、师妹们给轰出去在雨地里待着不成?您瞧......我纳师叔、还有胡师叔和两位佘师叔都迎您来了!” 迎着谢门神抱了抱拳,走在了最前面的纳九爷狠狠瞪了拉着架子车的相有豹一眼,这才朝着满面凄惶的谢门神一迭声地说道:“怨我!都怨我!早该想着把你这一家子都请到堂口里面来住着,也免了弟妹和孩子们遭了这老鼻子的罪过!” 重重地点着头,佘有道与佘有路也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谢门神说道:“师哥,我们兄弟俩这儿可得先说您一句——有啥事您就不能跟师兄弟们张嘴的呢?!这要不是昨儿那场透雨浇下来,合着您就打算让我嫂子和孩子们在草窝棚里住一辈子?” 依旧是冷着一副脸孔,胡千里硬着嗓门低声说道:“穷少来往、富多亲戚!虽说我们师兄弟这些年都过得不如意,可真要是为难了......也只有靠着这些个师兄弟们帮衬!这要不是昨儿有豹一夜没回去、我纳师哥不放心,天没亮就一家家寻过来,只怕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你那老宅子已经住了别人,你一家子都在城墙根儿底下住了草窝棚!” 口中话语冰冷,但胡千里却已经从架子车上抱起了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孩子,径直朝着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走去:“屋子都收拾好了,被窝铺盖都是纳师哥家的千金一早上新采买来的!等你媳妇身子骨好些了,点火暖灶,这日子......也就过上了!” 从架子上上抱起了一个穿着半干衣裳的孩子,纳九爷一脸宠溺地从街边摆着的糖人挑子上摘下来几个糖寿桃,一一分到了那些睡眼惺忪的孩子手中:“拿着,都拿着吃个口甜,往后吃啥都顺口!” 搓着两只蒲扇般大小的巴掌,谢门神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朝着几个接过了糖寿桃的孩子叫道:“还不......还不谢谢你们师大爷!” 像是小猫般地伸出舌头舔着糖寿桃,谢门神那几个乖巧的孩子顿时七嘴八舌地朝着纳九爷叫嚷起来:“谢谢师大爷!” “师大爷,这糖寿桃可真好吃!您也尝尝呗?” “吃我的,师大爷吃我的......” 瞧着好几个伸到了自己眼前的糖寿桃,纳九爷好悬没被那些稚嫩而又真诚的声音闹出了眼泪! 一迭声地答应着那些孩子,纳九爷一边弯下腰身,拢着那些争相要将糖寿桃伸到自己嘴边的孩子朝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走去,一边扭头朝着端着架子车的相有豹叫道:“还傻站着干啥?麻溜儿的帮着你谢师叔把你婶子请宅子里去!那糖人挑子上的玩意也包圆了!” 干脆地答应一声,相有豹稳稳当当地拽着架子车走到了火正门堂口的宅子跟前,还不等动手帮着谢门神把他媳妇从架子车上搀扶下来,从宅子里走出来的纳兰已经抢前一步,轻轻地扶住了刚刚清醒过来的谢门神的媳妇:“婶子您慢点,咱到家了!” 虽说谢门神家媳妇刚刚醒来,还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看着纳兰那一脸真诚的恬静微笑,已经久病的谢门神家媳妇禁不住抬手挡在了自己的嘴边,虚弱地朝着纳兰点头说道:“我的好姑娘,你可别沾着我这病秧子!我这怕是......怕是肺痨,要过人的......可别我自己不成了,还拖累了你呢!” 抿嘴浅浅一笑,纳兰小心地搀扶着谢门神家媳妇下了架子车:“瞧婶子说的,不大丁点小病,找大夫开个方子吃了就能好的,哪有婶子说得那么邪行?婶子就是累着了,到家养几天,身子骨好着呢!” 看着谢门神与纳兰将病人扶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宅子,相有豹一边将架子车推进了宅子里,一边扭头朝着那糖人挑子的手艺人叫道:“把挑子担进来吧!啥时候孩子们吃欢实了,啥时候一总算账!” 话音刚落,从火正门堂口边的街角处,猛地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叫嚷声:“嚯......好大的场面,糖人挑子包圆了吃,我说谢门神,都有了这场面做派了,那还不麻溜儿的还了爷的钱?” 只一听那副云遮月的嗓音,几个拥在糖人挑子旁的孩子顿时像是被猛兽惊吓到的小猫一般,飞快地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躲在相有豹的身后瞪着惊恐的眼睛朝着街角看去。 把手里的架子车朝地上一搁,相有豹侧身朝着街角看去,却豁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假和尚! 穿着一件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青洋邹长衣,豁着一副被熊爷打飞了门牙的大嘴,假和尚迈左腿、拖右腿的晃悠到了火正门堂口宅子前,吊着眼睛看向了刚把架子车放下的相有豹:“瞧什么呢?不认识你贾爷了是吧?” 冷笑半声,相有豹一边回手拢着身后那些惊恐的孩子,一边朝着满脸无赖模样的假和尚笑道:“这猛一打眼,还真是没认出来?!我怎么记得上回见着您的时候,您嘴里的牙还齐全着呢?这才多久功夫,您就锉了牙、换了口了?” 这话一说出来,好些在火正门堂口宅子前做小买卖的主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四九城里往来口外的驼伙众多,见天的都能见着那些个满载着货物的骆驼在四九城的城门里进进出出,这还有谁不知道那些驼伙里把年老的骆驼牙齿那锉刀锉短了之后,老骆驼当新骆驼卖的勾当? 听着相有豹拿着缺了门牙的假和尚当锉了门牙的骆驼比较,哪里还能有一个忍不住笑的? 狠狠地瞪了周遭那些忍不住笑的人一眼,假和尚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字据,朝着相有豹扬了扬:“贾爷可没工夫跟你在这儿斗嘴皮子解闷!麻溜儿的把谢门神给我叫出来!见天的跟贾爷我面前哭穷,说是还不上账,可现在大宅子住着、糖人包圆了吃,这可就不是没钱了吧?麻溜儿叫他出来,就俩字——还钱!” 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面露惊恐神色的孩子,相有豹朝着满脸得意神色的假和尚一伸手:“你说叫就叫?说我谢师叔欠了你的钱,那先把字据拿来,让我瞧瞧?!” 似乎是听到了堂口门前假和尚的叫嚷声,纳九爷与刚刚安顿好了媳妇的谢门神一起走了出来。只一看到站在堂口门前的假和尚,谢门神顿时脸色一变,疾步走到了假和尚跟前,压低了嗓门朝假和尚说道:“贾爷,求您借一步说话......” 冷笑一声,假和尚顺手把那张皱巴巴的借据朝着自己怀里一塞,反倒是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嘿!贾爷我还就不乐意借你这一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都有钱住大宅子吃糖人,你就能赖着贾爷我的账不还?!街坊邻居们都来瞧、都来看啊,火正门里出来的人赖帐不还了啊!” 耳听着假和尚那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声,谢门神急得连连跺脚,忙不迭地朝着假和尚打躬作揖:“贾爷......我求您......这是我欠您的账,这可跟火正门扯不上......” 眼看谢门神急成了那副模样,纳九爷赶紧走到了假和尚身边,朝着兀自叫嚷不休的假和尚说道:“贾爷,您抬抬手,看熊爷的面子抬抬手......” 话没说完,假和尚顿时立起了眉毛冷笑起来:“嗬?还知道拿熊爷的面子来拘贾爷我?!” 抬手从青洋邹长衣的袖筒里摸出个用红绳子拴着的、被衣裳、皮肉磨得锃亮的大铜钱,假和尚捏着那大铜钱在纳九爷眼前一晃:“瞅见没?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四九城里戳杆子吃八方的爷可不止熊爷一位!瞧好了,爷如今可是在锅伙的人了,正经的大钱锅伙!” 只一听‘大钱锅伙’几个字,纳九爷顿时变了脸色,飞快地伸手从怀里抓出了几块大洋塞到了假和尚的手中:“贾爷您抬抬手,今儿先让过这一遭!改日......改日,我这儿还得有一份人心!” 掂了掂刚刚到手的几块大洋,假和尚得意地冷笑一声:“哼哼......不识抬举的东西,早这么有眼力见多好?!今儿贾爷高兴,先不搭理你们几个废物点心!赶明儿贾爷我再来,你们可仔细着!” 打躬作揖地奉承着假和尚离开火正门堂口,纳九爷看着假和尚的身影刚在街尾消失,已经急急地扭过脸来朝着谢门神低声叫道:“我的个好师弟,你怎么......你啥时候就招惹上锅伙这帮东西了?这也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手足无措地看着一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谢门神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直憋得满脸赤红,方才吐出一句话:“要不......师哥,我还是回草窝棚住着去吧?” 伸手戟指着面红耳赤的谢门神,纳九爷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好半天才狠狠一跺脚:“你可真是......你要急死我呀?!还不赶紧说说,你倒是怎么招惹上了这帮子瘟神?” 第三十六章下作手段 眼瞅着纳九爷拽着谢门神回屋嘀咕,虽说心头疑窦重重,但相有豹也只能先安顿着那几个惊恐的孩子先回屋休息,这才从架子车上把那些个过日子的东西一件件搬弄下来,搁在二进院子里的空地上晾干水渍。 大半夜的折腾,再加上这好一顿忙活,即使是身强力壮的相有豹也觉出来些许的疲乏。喘了口粗气,正打算去寻口水喝的相有豹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身边已经有人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还有几块散发着粮食香味的槽子糕。 扭头看着手里端着茶水和槽子糕的纳兰,相有豹憨憨一笑:“还是我师妹知道心疼人!” 把茶碗和槽子糕朝着相有豹手里一塞,纳兰却是狠狠地白了相有豹一眼,一边拿着一块干净抹布擦拭着那些过日子的家什上残存的水渍,一边轻声朝着相有豹说道:“就知道逞能!那大雨的天气,带着谢师叔一家老小满街的跑,真出了点啥事,可怎么好?” 几口吞下一块槽子糕,相有豹一边拿茶水顺着干涩的肠胃,一边朝着忙着拾掇过日子家什的纳兰笑道:“这能出什么事?四九城的大街上,那就是下两场雨,还能把我淹死在大街上不成?再说了,我不是还会水么?” 也不搭理相有豹那明显带着嬉笑味道的调侃,纳兰却是仔仔细细地拾掇着那些过日子的家什,只是轻声朝着相有豹说道:“要不够吃,旁边那耳房里还有,尽够你吃的了。” 囫囵将几块槽子糕吃了个精光,相有豹一口气把茶水也喝了个干净,这才抬起手背抹了把嘴唇:“这就差不多了!师妹,倒是有个事情问你——啥是锅伙?” 一边擦拭着杂物家什上的水渍,纳兰一边随口应道:“这我也不太明白,差不离就是一帮子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扎堆的事儿吧?”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盯着纳九爷与其他几人商量事情的屋子,纳闷地嘀咕起来:“怎么我觉着......一听说谢师叔招惹了锅伙的人,纳师叔脸色都不对了?” 抬眼看了看纳九爷等人议事的屋子,纳兰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屋子外的一张长凳怒了努嘴:“要是累了,就去坐着歇歇?” 只一看那放在屋门旁的长凳,相有豹立刻心领神会,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那长凳旁坐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火正门堂口中再无外人,纳九爷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些,恰巧能让坐在门外的相有豹听了个清楚:“我的个好师弟,你倒是开口说话呀?!这茶都喝了一壶了,你倒是啥都不说,你让我们几个怎么帮你呢?” 依旧是硬着嗓门,胡千里的话语中也透出了些许的焦灼:“锅伙原本是从满清时候就有的,据说是一帮子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占了些鳏寡孤独人家的房子,就在院子里拆了家什点火架锅煮食,连紫禁城中都能看得见烟云缭绕!平日里这群锅伙中的青皮混混拿钱替人平事,从来都是无所不用极其!可是谢师弟,你怎么就能跟这帮人......” 不等胡千里说完,已然沉默了良久的谢门神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连生了五个孩子、眼瞅着第六个就要落地,就靠我在力巴行里赚几个饭钱,哪儿还能养活这一家大小?实在是逼急了,这才想找个中人把房子卖了,也好先顾着眼下!可没想到那中人就是锅伙里面的混混勾连着的,欺负我大字不识,愣是占了我的房子,还讹下了我一千大洋的借据!现如今......纳师哥,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勾连到您身上,更不能勾连上火正门!我这就带着老婆孩子回草窝棚,从今往后......您就当从来没我这师弟!” 耳中听着屋子里桌椅板凳一阵乱响,显然是拽着了谢门神的纳九爷很有些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我的个好师弟,你当你这一走,火正门就能脱得了干系?!师哥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你就是现在全家都跳了永定河,那帮子锅伙的玩意也还是能找上门来嘬事!没听人说么?锅伙的混混是无事扰七分?!不把人连皮带骨的吃干嚼净了,这帮锅伙的混混且不能停手呢!” 重重地叹息一声,谢门神的嗓音里充斥着绝望与无奈的味道:“那......那我可怎么好?!” 一时之间,似乎是谁也想不出法子来解决眼前的难题,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捏弄着因为熬夜和淋雨而生疼的脑门,相有豹琢磨了片刻之后,起身径直走进了屋子,朝着坐在椅子上不断摇头叹息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我方才在外面听了一耳朵,我就想问问您——这锅伙上的青皮混混们,究竟能有什么本事?能活生生的把谢师叔逼成了这样?旁的不论,要是来横的,谢师叔可也不是抬抬手就能放平了的主儿?” 勉强打起了精神,纳九爷愁眉苦脸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这帮子锅伙的青皮混混,比熊爷那些戳杆子吃八方的更穷横,都是些叫人抢了山头、夺了地盘的青皮混混扎堆聚伙。平日里欺负鳏寡孤独人家还不算,专一的就是吃拿钱平事的饭!就不论旁的,哪怕是打不过你,可人家楞就是能抽了死签,让那抽了死签的青皮混混在你家门口上吊,再找另外几个青皮混混当苦主去告状!哪怕是再豪横的人家,经了几次这样的晦气官司,也难免就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讶然咂舌,相有豹惊讶地朝着纳九爷叫道:“这种手段......他们也用得出来?!可要是这样,他们干嘛不拿着这种手段去抢回原来的山头、地盘?” 无奈地摇了摇头,纳九爷颓然说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哪怕是混混行里面,那规矩也都是板上钉钉!任是谁争山头、抢地盘时输了场面、认了怂,就从来没有回头找后账的规矩,更不能再重戳杆子另开张!谁要是犯了这规矩,四九城里戳杆子的大混混能召集所有人马灭了他!朝着早先说十年,四九城里两伙戳杆子的混混争潭拓寺外摆摊的孝敬银子,输了场面、认了怂的那位,到后来就是在城门洞里要饭,连那年冬天都没过去,活生生成了倒卧!” 生生把眉头拧成了两个大疙瘩,相有豹很是不忿地低声叫道:“那就没人能治得了这帮子锅伙上的混混?!就没有啥法子?!” 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坐在一旁的佘有道闷声说道:“那帮子锅伙上的混混都是脱了裤子打老虎的角色——又不要命又不要脸,谁能拿他们有法子?听着老辈子人说,也就有一回,一家买卖的少东家眼看着自己家祖传的买卖要被讹了去,心一横跟那帮子锅伙上的混混约了场面死磕,拿着小刀片把自己两条腿上的肉切了涮火锅吃,这才算是制住了那帮子锅伙上的青皮混混......” 抬手朝着佘有道摆了摆巴掌,胡千里硬着嗓门打断了佘有道的话语:“那事情我也听说过,最后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场面!那帮子锅伙上的青皮混混最后熬不住疼认了怂,可那位少东家抬回去没两天,也活活疼死在床上。那家买卖的老掌柜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一急一心疼,搂着儿子的尸首放火把自己家买卖烧成了一片白地!” 很有些好奇地低哼一声,相有豹不禁朝着冷着面孔的胡千里问道:“胡师叔,您能......细说说这事情么?怎么个约场面死磕?” 冷冷地盯了相有豹一眼,胡千里也不藏着掖着,很是痛快地朝着相有豹冷声说道:“也就是混混行里的那些臭规矩——谁要想平事,那就约几个四九城里能戳杆子、立场面的大混混做个见证,约定地方当面叫阵。至于这叫阵的法子么......左不过就是双方各出人马斗狠,挖眼割鼻剁胳膊的朝着死路上折腾,看谁先扛不住了认怂,谁就算输!” 眼中精光一闪,相有豹急声朝着胡千里追问道:“就一定要挖眼割鼻剁胳膊?换旁的法子斗狠行不行?” 诧异地盯了相有豹一眼,胡千里像是琢磨出了什么似的,有些犹豫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自然也有旁的,喝盐卤灌砒霜,油锅摸钱钉板过身......你打的什么主意?!” 诡谲地朝着胡千里一呲牙,相有豹抬手朝着坐在自己对面兀自愁眉不展的纳九爷一拱手:“师叔您别愁,我瞧着谢师叔遭了的这事情,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您且先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先出去找几个人去......” 抬眼看着相有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纳九爷的眼睛也是一亮:“你这倒霉孩子......你又琢磨出什么花花主意了?” 挂着一脸诡谲的笑容,相有豹故作神秘地朝着屋里盯着自己的诸人作了个罗圈揖:“几位师叔容我先卖个关子,要不然......这把戏只怕就不灵了!” 张了张嘴巴,谢门神不禁朝着相有豹叫道:“师侄你可千万别逞强!这要是一个弄不好,再把你搭进去......你可让我怎么......” 宽和地朝着谢门神一笑,相有豹抬手指了指谢门神媳妇歇着的那间屋子:“这事儿谢师叔您就甭问了,都交给师侄我料理就是!眼面前要着急的,倒是得赶紧替我婶子上同仁堂请个大夫来,旁的能耽误,婶子的身子骨可是耽误不得!” 三十七章街头场面 “老几位,都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这么大场面的事儿您都不知道?就珠市口儿新翻修的那大宅子,现如今是火正门新立起来的堂口,要跟大钱锅伙的混混们约场面死磕呢!” “嚯!这可有的瞧了!大钱锅伙那帮子青皮混混,一个个全都是四九城里各杆子上头撵出来的角色,屎壳郎掉进粪堆子里,不打滚都是满身臭的货色!跟这帮家伙斗狠死磕......那火正门里的人,胆子可真都能包了身子了!” “谁说不是呢!大钱锅伙里的那帮子青皮混混,半年前收了古玩老号四海轩掌柜的银子,跟天津卫来的古玩商号约场面死磕,老城墙根儿底下拿铡刀铡下去六条大腿,愣是一个喊疼的都没有,生生把天津卫来的那帮子约场面的混混给挤兑得爬回去的!跟这帮家伙斗狠.......我看火正门这回,悬了!” “都说是约场面斗狠,那这回镇场子、压台面的,都是四九城里哪些位爷们?” “这还用问?珠市口儿熊爷是少不了的,外加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八条龙鞭,青、洪两帮‘勿’字辈的舵把子都请动了!还有一位爷们,老几位,猜猜是谁?” “四九城里场面上能叫得响的爷都请动了......那还能有谁啊?您也甭卖关子了,今儿的茶钱,我的!” “嘿哟,那我这儿可就谢谢您了!珠市口儿巡警头儿——段爷,这回也叫请动了大驾!” “嗬......官面、**的大拿都请动了,这火正门的手面可真不含糊!那这场面是在哪儿摆上呢?啥时候?!” “就今儿晌午,您还甭走远道奔老城墙根儿,这场面就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的堂口前!” “那咱们还坐这儿扯什么闲篇啊?赶紧过去瞧瞧去?!” “这时候去,您晚点了吧?早上我过来喝茶的时候可都瞧见了,火正门堂口前面雁翎阵势排开的太师椅都占了半条街,周遭看热闹的早挤得水泄不通了!” “这可怎么好......这么大场面的热闹都瞧不上,这不就是隔着墙听戏——知道是角儿出场了,可就是辨不清锣鼓点么?” “您也甭着急,踏实喝了这壶茶,您跟着我走!” “您有招儿?” “这不是家里有一房不争气的亲戚,在珠市口儿巡警头儿段爷手下吃饭么?我让他给我留了个空儿,约莫着就在段爷那张椅子后边,一准儿能瞅清楚今儿这场面!” “那没得说,跟着您看完了今儿这场热闹,今儿晚上燕来楼的鲁菜席面,算兄弟我的!” 这边茶馆里喜欢看热闹的四九城爷们聊得热火,那边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前,雁翎阵势排开的太师椅上,已经坐上了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九位爷们。 虽说平日里走在街面上的时候,这些个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都是敞胸露怀、挑着大拇指把龙鞭搭在肩膀头上的做派,可遇见了这人前装佯的阵势,这些位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也还都换上了一身能见人的衣裳,平日里从不离手的龙鞭也交给了身边听喝傍身的青皮混混双手捧着,摆足了一副列国诸侯的威风模样。 而青、洪两帮‘勿’字辈的舵把子,则是另外的一副扮相。 青、洪两帮人马遍及大江南北,几乎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青、洪两帮的门徒,能在四九城里执掌青、洪两帮事务的舵把子,老早也都洗脱了身上大半的江湖气,穿着一身锦缎子绣金钱的长袍马褂,见人不笑不开口,怎么看都是一副面团团富家翁的做派。 可要是让真跑过江湖场面的爷们细看起来,且不论这二位青、洪帮‘勿’字辈的舵把子眼睛开合之间偶尔闪过的丝丝寒光,只看这二位爷随身跟着的七八个跟班抬腿走路时那片尘不起的功夫,再瞅瞅那些个跟班后腰里凸出来的洋枪轮廓,自然也就明白这二位一脸笑模样的富家翁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倒是早早就坐到了最外边一张太师椅上的珠市口儿巡警头儿段爷,依旧是平日里那敞怀叠肚的粗憨模样,身后也就站了两个没精打采打着大哈欠的巡警。只一见了那些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几乎是瘫坐在太师椅上段爷立马就能蹦起来,抢前一步先跟那些个趾高气扬的爷们打招呼、套交情。尤其是见着了青、洪帮两位‘勿’字辈的舵把子时,段爷那一个揖作得都能贴了地皮,全然看不出平日里段爷掌管珠市口儿地面时的威风煞气! 再论整个场面上来回窜得最勤快的,自然非熊爷莫属了。 从大早上火正门里摆开椅子开始,熊爷就吆喝着手下那帮子青皮混混从左近商铺里抬桌子、搬碗碟,预备点心果子,整治开水茶叶,活脱脱就是一副内廷大总管的模样。 待得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到了场面上,再跟熊爷搭胳膊、拢肩头的见礼完毕,总得挑着大拇哥朝熊爷亮一嗓子:“熊爷,收拾得好场面!” 而熊爷也是扯开了嗓门大笑出声,一边把人朝着排好了的座次上引领,一边把那谦逊的话语吼得震了一条街:“兄弟我杆子低矮穷倒腾,也就是个凑合!凑合啊!” 好容易等得请来镇场子、压台面的爷们来齐,熊爷环顾着珠市口儿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拧着眉头吆喝起来:“嗬,这大钱锅伙还真是讲究人扎堆儿的地方!四九城里这些位跺跺脚半座城都晃悠的爷们都来齐了,他们这些个跟人约场面的正主儿倒是不见人影?!难不成是......怂了?” 或是尖细、或是粗豪的笑声,顿时从那些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爷们口中迸发出来! 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任谁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出来的天下,手里头少说也有几条人命,生生死死的场面也见得够了,要说心狠手辣那都是轻的,总恨不得自己的对手、仇家断子绝孙才好永绝后患! 可架不住这四九城里混混场上的规矩,但凡是有人认怂服软,那就不能再取人性命,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对手、仇家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午夜梦回时,多少次都是被梦里举着小攮子刺来的对手、仇家惊出了一身大汗? 尤其是那些入了锅伙的青皮混混,依旧是在混混行里厮混求活,手段却是愈发的下作阴狠。虽说明面上还不会招惹到自己身边来,可谁心里头对这帮子锅伙里的混混不犯嘀咕?! 要不是奔着有人豁出去跟锅伙里的混混摆场面死磕、没准还能弄死几个让自己看着糟心的锅伙混混来说话,谁乐意大清早的就穿得七牵八绊的坐人面前来摆谱? 就凭着珠市口儿姓熊的这家伙那张脸面? 姥姥! 从鼻孔中挤出了几声冷笑,在地安门左近戳杆子立字号的一位爷捏弄着嗓门接上了熊爷的话茬:“熊爷人面大、场面大、本事也大,说不准这大钱锅伙的人一听是熊爷攒出来的场面,也就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横是不敢来了吧?要不......熊爷打发个人去催催驾?” 脸上挂着笑容,熊爷的心头却把这开口接话的爷们骂了个八方通透、祖坟生烟! 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谁手底下都有几个被打怂了的角色入了锅伙,谁也都担心这帮子已经全不要命的家伙会发了疯、不顾规矩地反咬一口。 真要是自己派人去催了那帮子大钱锅伙的混混,旁的且不论,今儿这场面无论输赢,大钱锅伙的那帮子混混就得把所有的挂落记到了自己头上! 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能坑人一把,也难怪四九城里的青皮混混都把这位在地安门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叫做赛秦琼——人家秦琼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这位爷是为了自己,亲爹都能照着软肋来上两刀! 呵呵干笑着,熊爷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自己该怎么接这个话茬,从火正门堂口大敞着的门里,猛不盯地响起了相有豹刻意放大了的嗓门:“左不过就是一帮子锅伙里混的东西,真要是细算起来,个顶个都是叫各位场面上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打怂了的货色,哪还当得起让熊爷派人去催驾?!” 伴随着话音落地,相有豹一马当先地走出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紧随在相有豹身后的是身形魁梧的谢门神,平伸着两条胳膊一左一右地伸手端着两张八仙桌,四平八稳地走到了人群中围出来的空场上,妥当地将两张八仙桌放在了空场当中。 拱手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诸人作了个罗圈揖,相有豹扬着嗓门吆喝道:“火正门里今儿跟大钱锅伙摆场面说事儿,叨扰各位场面上能拿主意、敢作仲裁的爷们做个见证,我这儿先替火正门掌门纳九爷谢过了诸位!” 神色各异地上下打量着只穿了一条绑脚裤子,**着健壮身躯的相有豹,坐在太师椅上的诸人全都抬了抬胳膊,算是受了相有豹一礼。 微微一抬手,穿着一身簇新长衫的佘有路、佘有道两兄弟,分别端着个巨大的木箱,从火正门堂口里走了出来,重重地将那两口木箱放到了街心的位置。 再次朝着坐在八仙桌上的诸人拱了拱手,相有豹抬腿踢开了两口巨大木箱上的箱盖。 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顿时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响成了一片声浪! 两口巨大的木箱中,全都是用红纸封着的大洋,看那模样还全都是二十块大洋一封。这要是细算起来,这两口箱子里,只怕能有过万大洋的数目? 随手在两口箱子里分别抓起了几封大洋,相有豹双手一掰,明晃晃的大洋顿时下雨般地重新落回到了巨大的木箱里。 迎着周遭太师椅上投射而来的惊疑目光,相有豹坦然地拱手笑道:“火正门山低池浅,库矮房稀,仓促间能拿出来的也就是这点压箱底的家当!当着诸位场面上戳杆子、立字号的爷们说一声,这两箱子大洋,就是今儿火正门跟大钱锅伙拼的头一场——咱不光赌命、还得赌个身家!火正门里出来的人要在场面上怂了,这两箱大洋自然是大钱锅伙的人搬走!可要是火正门里的人侥幸赢了场面......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有话——赢来的大洋火正门一块不拿,全给诸位来主持公道的爷们拿着赏手下弟兄喝茶!” 轰然响起的叫好声,顿时淹没了整条珠市口儿大街! 嘬场面斗狠的见多了,可手面这么大的主家还是第一回见,更何况当街亮彩露财? 再者说了,就看相有豹那满不在乎的脸色、细琢磨火正门掌门传话的口气,谁要真信火正门里就能掏出来这两箱大洋,谁就是个棒槌! 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芒,赛秦琼好容易等着街面上的叫好声平息下去,这才捏弄着嗓门朝着相有豹笑道:“今儿这些位爷们来镇住场面、主持公道,可就只是为了守着场面上的规矩别叫人败坏了,旁的一概不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火正门敢玩这么大手面,那咱们也不能扫了大家伙看热闹的兴致不是?当着诸位场面上的爷们,我赛秦琼挑头说句话——咱们这就点上令香,香火头一灭,那大钱锅伙要是还没来,这可就只能照着场面上的规矩办了——场面算输、赌注照赔!敢有一个不字,我赛秦琼的杆子,第一个替火正门讨回个公道!” 话音落处,好几个坐在太师椅上、脑子活泛的杆子头儿立刻点头称是:“是这么个理儿!大钱锅伙的人再穷横,那也得是守着规矩来!” “没得说!杆子上的兄弟旁的没有,义气管够!” “算上大栅栏杆子一份!” 眨巴着眼皮子,熊爷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后悔不迭地叫嚷起来:“各位爷们,容我说一句!这事儿既然出在珠市口儿,那珠市口儿杆子上的兄弟,怎么也不能让诸位爷们杆子上的弟兄打这个先锋!真要是令香一灭,那些大钱锅伙的主儿还不来,珠市口儿杆子上的弟兄也不挑日子了,就是今儿,让四九城里再没了大钱锅伙!” 一众青皮混混们豪气干云的叫好声中,几乎是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段爷忍不住冷笑着咕哝起来:“好家伙,一个个的早看着大钱锅伙不顺眼,再有了这么个顶着江湖规矩的好由头,恨不能现在就召集了人马平了大钱锅伙吧?” 似乎是听到了段爷那自言自语般的咕哝声,站在段爷身后的一名巡警弯下了腰身,凑在段爷耳朵边低声说道:“可是段爷,场面上还搁着两箱子大洋呢?真要是杀上大钱锅伙的门儿,那这两箱大洋可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就这么便宜了火正门这些个楞货?” 嗤笑一声,段爷朝着已经摆上了街心的小香炉努了努嘴:“你瞅瞅那令香,比他娘的手指头还短了三分!只等着这令香一灭,这帮家伙再去平了大钱锅伙,到时候拿门板搭着各自杆子上伤了、残了、死了的人朝火正门堂口一摆,就照着江湖规矩论,火正门里这两箱子大洋够不够打发汤药银子、安家银子、烧埋银子,这还且两说呢!” 心领神会地诡笑着,那名巡警不露痕迹地把挑起的大拇哥伸到了段爷面前:“到时候闹得火正门那帮楞货熬不住了,还得上门求着您平了这事?!段爷,您真高!” 第三十八章人命草芥 满打满算,一支只有小指头长短的令香不到一壶茶的功夫就烧到了头。 抬眼看了看已经升到了半空中的日头,熊爷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扭头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的几名青皮混混挤了挤眼睛:“家伙什备齐了,等我发话,抢先就去洗了大钱锅伙的院子!尤其给我盯紧了大钱锅伙里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家伙,那可是大钱锅伙里挑头说话的主儿。平日里大钱锅伙弄来的钱,八成都拢在他手里呢!” 微微撩开了衣襟,几个紧随在熊爷身后的青皮混混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别在腰间的小攮子:“兄弟们早都聚在这场面周遭了,只等您一句话!就连......压箱底的那几件玩意,也都带上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熊爷盯着那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在晃动的令香,朝场子中央走了几步,扬声朝着那些已经在太师椅上坐不稳屁股的混混头儿叫道:“诸位爷,这令香眼瞅着就要灭了!照着兄弟我看......” 还没等熊爷把话说完,从围观的人群中猛地窜出来一个扣着顶破草帽的瘦小汉子,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地一路趔趄冲到了即将熄灭的令香旁,抬脚便将那小香炉踢飞了出去。 众人哗然之间,那脑袋上扣着一顶破草帽的瘦小汉子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场子中间,一把摘下了脑袋上扣着的那顶破草帽,呲着一口惨白的牙齿朝熊爷怪笑起来。 人群中有眼尖嘴快的,顿时低声惊叫起来:“这不是赛秦琼杆子里撵出去的白傻子么?怎么他也进了大钱锅伙?” “白傻子?那个五年前脑袋上挨了一棍子之后,就装半痴不颠的家伙?” “就是他!原先在赛秦琼杆子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在赛秦琼四十大寿的酒席上跟赛秦琼叫板夺龙鞭......” “那后来呢?” “跟赛秦琼抽了死签滚钉板时认怂了呗!听说叫人搭到大夫哪儿一看,那钉板上的长钉子戳出来的伤口里全是黑糊糊的药面子,大夫伸手碰一下都给蛰得跳起来了......” “跟赛秦琼斗心眼子比狠......他还真是个白傻子!” 仿佛是听到了人群中窃窃私语的议论,瘫坐在地上的白傻子三两下撕扯掉了身上的衣裳,露出了脊背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旁若无人地伸手在那破烂得像是渔网般的衣服里抓起了虱子。 眯缝着眼睛,熊爷盯着抓着了虱子就朝自己嘴里送的白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扬声朝着场子周遭围观的人群叫道:“场面上的规矩,令香香炉跟祖师爷牌位一样,不敬者死!虽说这白傻子是入了锅伙的人,可也还是得守着场面上的规矩不是?!大钱锅伙里,就没个教人守规矩的?!” 伴随着熊爷的厉喝声,从周遭围观的人群中,猛地响起了个惫懒到了极点的嗓门:“教傻子懂规矩,这活儿可太难了点,还是留着熊爷您来伺候吧!要是您瞧这傻子不顺眼,那您一刀抹了这傻子的脖子不就得了?日后场面上说起来,熊爷您手起刀落,一刀弄死个傻子来立规矩,这威风排场.......谁不得给您竖起大拇哥叫声好啊!” 一番夹枪带棒的挤兑话语中,一个戴着顶破毡帽、身穿着一身半旧长衫,脚下还趿拉着一双破布鞋的瘦高汉子慢悠悠地挤出了人群。 而在这瘦高汉子身后,二三十个打扮各异、但脑袋上却全都扣着顶破帽子的汉子纷纷跟了过来,很是熟练地在那瘦高汉子身后拢成了个半圆形的圈子。 翻动着眼皮子,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段爷只一打量这些个穿着破烂、身上也或多或少带着些残疾痕迹的汉子,顿时冷笑着低哼一声:“好家伙......四九城里杆子上赶出去的主儿,这回算是全齐活儿了!” 依旧是站在段爷身后的那名巡警,盯着那扣着顶旧毡帽的瘦高汉子瞧了好一会儿,方才弯腰凑到了段爷耳边说道:“段爷,那打头的可看着眼生?” 重新耷拉下眼皮子,段爷闷声嘀咕道:“青帮不收、洪帮不留的一个绝户头,几年前从口外来的京城,拿着个拜师帖子就想在青洪帮里抢一张椅子,最后......” 很是纳罕地瞅着那刚刚摘下了旧毡帽的瘦高汉子,弯着腰身的巡警很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不就是青、洪帮里填张椅子么?给他个有名无实的椅子坐着,不出半个月,那他还不得饿得上房揭瓦?” 颇不耐烦地一抬手,段爷哼哼着应道:“你琢磨着这四九城里就你一个明白人不是?坏事就坏在这绝户头手里头那张拜师帖子上了——照着那拜师帖子上的辈分,这绝户头是‘谨’字辈的,是四九城里青、洪帮两位舵把子的师傅辈!” 搬弄着手指头,那哈着腰的巡警默默数算着青、洪帮里辈分的排字:“严守法度、谨勿扰民......我的个皇天,这绝户头还真是嘬死!” 像是完全不顾忌周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摘下了旧毡帽的瘦高汉子看也不看那些坐在太师椅上的混混头儿,只是懒洋洋地朝着站在场子中央的熊爷叫道:“熊爷手下的兄弟可不怎么讲究?撒帖子都不露面,拿着块石头用帖子裹着隔墙朝里扔,赶巧就扔进了我正炖着的一锅狗肉里!可惜了我那锅好狗肉汤,全叫熊爷您那帖子给毁了!” 偷眼看了看人堆里自己那面红耳赤、目光闪烁的手下,熊爷强忍着胸口那口闷气,拧着脖子朝那瘦高汉子一抬手:“院墙隔人、不隔路数!既然大钱锅伙收了这张约场面的帖子,那也就该照着场面上的规矩......” 不等熊爷说完,那瘦高汉子猛地冷笑一声,打断了熊爷的话头:“场面上的规矩?场面上要真有规矩,那这四九城里就不该有大钱锅伙!瞧瞧我这大钱锅伙里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叫场面上的讲规矩的人给挤兑得没了规矩!到如今混得拿命换钱求活路,真就跟唱莲花落打牛骨牌扫街要饭的叫花子差不多了!我说兄弟们,给诸位四九城里场面上守规矩的爷们露一手咱们的不守规矩!” 只听得那瘦高汉子一声吆喝,围拢在他身后那些带着破旧帽子、身上还或多或少有些残疾的汉子顿时齐刷刷地摘下来破草帽倒捧在手心,扯开嗓门吆喝起了一段莲花落:“靠上杆子吃八方,杆头吃肉我喝汤!路宽路窄不由人,杆头投驴我拔桩!人前威风您占尽,人后憋屈我吞光!等闲不见笑模样,家常便饭打骂伤!凑个锅伙求活路,拿命换钱人心慌!不求老天不怨地,只求杆头善心发......” 整齐划一地念叨着这明显是急就章凑出来的莲花落歌词,那些个身有残疾的锅伙汉子们各自奔了自己原来投靠过的杆子头儿,如同乞丐般地将倒捧着的草帽伸到了那些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杆子头儿面前。 几乎全都铁青着面孔,那些面对着三两个或是四五个破草帽的杆子头儿全都被那明显透着阴损的莲花落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而那些跟随着各自杆子头儿前来的青皮混混更是尴尬,一双巴掌早已经把腰后别着的小攮子攥出了水来,却谁也不知道该上去挡开那些破草帽,还是呆在原地静观其变? 眼看着自己手下这些锅伙中的兄弟把四九城里的杆子头儿挤兑得半死,那瘦高汉子仰天打了个哈哈,伸手从自己脖领子里摸出了个系着红绳子的大钱,朝着同样脸色铁青的熊爷一晃:“知道为啥我这锅伙叫大钱锅伙么?就因为我乔一眼和我手底下这些个兄弟命都不值钱,一条人命最多就是换一个大钱!熊爷您家大业大、身骄肉贵,还能上赶着跟我们这帮子一个大钱一条命的弟兄斗狠?我乔一眼这儿可真得谢谢您抬举了!” 伸手狠狠在自己额头上一拍,乔一眼镶嵌在眼眶里的一只假眼珠子应手而出,摔落到了满是尘土的大街上。 弯腰捡起了那颗极其逼真的假眼珠子,乔一眼把那颗假眼珠子高高举起,扬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叫道:“诸位都瞧瞧我这颗眼珠子,这就是因为我乔一眼没看准了人,烧着高香拜了鬼,这才落得这辈子只能一眼瞧人!今儿这场面,我乔一眼既然敢来,也就没指望着我剩下的那只眼还能留住!甭管今儿场面上谁输谁赢,我乔一眼先把话撂这儿——输了的赔一只眼睛!” 抬手将那颗假眼珠子扔到场面中央装着大洋的巨大木箱里,乔一眼冷声朝着站在一旁的相有豹说道:“也甭说我大钱锅伙的兄弟欺负你,就爷这颗猫眼儿石的价钱,比你这两箱大洋只多不少!要是不信......来人!” 迎合着乔一眼的号令,人群中猛地响起了假和尚那破锣般沙哑的云遮月嗓门:“借光借光!” 推搡着一个拎着西洋放大镜,手头还拿着块麂子皮的矮胖老头,假和尚人五人六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吊着嗓门吆喝着:“诸位可都看明白了,这可是四九城里当当行坐着头把交椅的老朝奉,来给咱乔一眼乔爷的猫眼儿石估价来了!” 苦着一张老脸,那明显就是被假和尚硬从当铺里抓出来的老朝奉,硬着头皮抓起了那颗被乔一眼扔进了木箱里的猫眼儿石,再把手里头那块麂子皮铺到了旁边的八仙桌上,这才把那颗猫眼石放到了麂子皮中央,用西洋放大镜仔仔细细端详起来。 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那苦着面孔的老朝奉像是看清楚了那颗猫眼儿石的价值,习惯性地扬起了脖子叫道:“磕伤碰破烂眼石一块,当当......当当......” 显然是话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那苦着面孔的老朝奉急得喉头咯咯作响,玩命地眨巴了半天眼睛,一头栽倒在八仙桌旁! 好容易才等着这么个送上门来的借口,站在一旁的熊爷顿时来了精神:“听见没?四九城里当当行坐头把交椅的老朝奉,都说你那假眼珠子是磕伤碰破烂眼石一块,哪能值了这么些钱?照着场面上的规矩,真金对白银,铜钱赌大子儿,痛痛快快的也去搬两箱子大洋!” 狠狠地瞪了正在不断晃悠那老朝奉的假和尚一眼,乔一眼冷笑着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大叠或是陈旧、或是簇新的房契:“就知道这场面上会有人跳出来装傻充愣,乔爷手里头这些房契,朝着少了说也是一万大洋出头的数目!真要是场面上乔爷认了怂,这些房契全都拿走!” 随手把那叠房契扔到了敞开着的木箱中,乔一眼上下打量着许久没出声的相有豹:“场面话都说尽了,也都这会儿功夫了,怎么着,火正门里出头的,张嘴划道吧!” 稳稳当当走到了场面中央,相有豹先是朝着在场的诸人作了个罗圈揖,这才转头面对着用一只独眼冷冷打量着自己的乔一眼一抱拳:“乔爷,话说在前边!今儿火正门里跟大钱锅伙约了这场面,就为了大钱锅伙占了我谢门神谢师叔房产的事儿!对错是非,各家都说各家有理,咱们也就甭多话了,照着场面上的规矩来吧!一句话——赢了的是爷、怂了的是孙子,从今往后,所有事情听赢家的吆喝!” 盯着相有豹那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再看看相有豹脚底下那不丁不八的站姿,乔一眼从鼻孔里微微一哼:“仗着是个练家子,就敢朝着大钱锅伙叫板?!行,成全你!痛快划道!” 在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相有豹抬手一指早已经摆好的两张八仙桌:“乔爷您看仔细了,这八仙桌上搁着的玩意,全都是有毒的物件!您要是不认得,这会儿还来得及找个懂行的上眼瞧瞧,也免得说我蒙人!” 混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摆在八仙桌上一式两份的瓶瓶罐罐,乔一眼很是不屑地冷笑着:“怎么着?想着跟爷玩一命换一命?” 晃了晃脑袋,相有豹回手指了指火正门堂口大敞着的大门:“就我火正门里,连老带小的拢共也就十来口子人!真要是一命换一命,怕是我火正门里人死绝了,乔爷您的大钱锅伙里照旧兵强马壮!” 两道秃眉毛猛然一挑,乔一眼仅存的那只独眼里精光一闪:“那是怎么个玩法?” 伸手端过了一个雨水青的瓷瓶,相有豹轻轻摘下了玉米芯做的瓶塞,把瓶口凑到了自己鼻端一闻:“一家出一个,一块吃了、喝了这些个瓶瓶罐罐里的玩意,认怂的算输!到了最后,再没人接应场面的,也是个输!” 也没等乔一眼接上相有豹的话头,旁边连踢带踹把那老朝奉弄醒了的假和尚已经扯着嗓门叫嚷起来:“乔爷您可千万别叫这小子给绕进去了!就这小子,一肚子全是花花肠子,肚脐眼里都朝外边冒坏水!他说那瓶子里的物事有毒,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先吃了解药?” 顺手把那刚醒过来的老朝奉怀里带着的几块大洋摸到了自己兜里,再把那掉落在一旁的西洋放大镜也揣进了怀中,假和尚吸溜着清鼻涕站起身子,指着相有豹吊起了嗓门吆喝道:“甭想着拿些个药不死耗子的玩意在乔爷面前打马虎眼,真要是有种的,吞砒霜喝盐卤,咱锅伙上有的是弟兄陪着你玩!” 像是对假和尚的叫嚣早有预料一般,相有豹抬手便将那雨水青的瓷瓶子倒了个个儿,从那细颈瓷瓶子里流淌出来的深褐色液体落在地面上,瞬间便腾起了一股带着刺鼻酸味的烟雾。 透过那股散发着刺鼻酸味的烟雾,有几个识货的青皮混混顿时低声惊叫起来:“这是洗首饰用的酸水!” “好胆子!这玩意搁手上沾了一滴都能把巴掌烂透了,真要是喝下去......” “甭管火正门这回输赢,只要是火正门里有三个敢这么玩命的主儿,那火正门在四九城里戳字号,管保是板上钉钉了!” 随手把那雨水青的瓷瓶子扔到了一旁,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另一张八仙桌上摆着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雨水青瓷瓶子:“乔爷要是觉着我耍了什么花样,那您也叫个人验验那瓶玩意?” 瞪了瞠目结舌的假和尚一眼,乔一眼抬手将另一张八仙桌上的雨水青瓷瓶子扫到了一旁:“场面上玩花活儿的多了,既然是当众摆开的场面,那自然是要让大家伙都看个明白!这么着吧......你说出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着的东西是啥名目,四九城里能人多,自然能有人分出真假!” 也不在意乔一眼那色厉内荏的话头,相有豹随手抓过了个只有鼻烟壶大小的土陶瓶子:“这里边装着的是一味药,大名叫雪地一支蒿!这场面上要是有明白药行手艺的,劳驾过来瞅一眼?” 人群骚动之中,旁边一家小药铺的掌柜立马被人推到了场面中间。只瞅了一眼两个小瓶子里装着的药沫子,那满脸不情愿神色的药铺掌柜立刻扬声叫道:“没错,这就是雪地一支蒿!主治跌打损伤、风湿骨痛和牙痛。外用也可治骨折,扭伤,疮疡肿毒......” 飞起一脚踹在了那药铺掌柜的屁股上,假和尚吊着嗓门叫骂道:“谁叫**的上这儿来背方子来了?!麻溜儿的说,这玩意能吃死人不?有解药不?” 捂着被假和尚踹得生疼的屁股,药铺掌柜敢怒不敢言:“这味药有......有毒!尤其是这没制过的雪地一支蒿,一钱的分量下去,一碗茶的功夫就得断气,神仙也救不活!” 再次抓起了另一个圆溜溜的竹筒,相有豹客客气气地将那竹筒子递到了小药铺掌柜的手上:“一事不烦二主,劳驾您再瞧一眼这个?” 只打开了竹筒子看了一眼,那小药铺掌柜的顿时惊讶地抬头叫道:“这是山茄子,又叫三分三,也是大毒之药!您这是......我多嘴说一句,这可真是能要了人命的东西呀!” 感激地朝着那面露惊恐的小药铺掌柜拱了拱手,相有豹取回了那小药铺掌柜紧紧抓在了手中的竹筒子,扭头朝着乔一眼说道:“我备下的这些玩意里,有毒的中药就这两样!乔爷,这时候也不早了,您看咱们这就......” 脸上闪过了一丝阴鸷之气,乔一眼咬着牙关狞笑起来:“嘿嘿......锅伙上混着的弟兄,老早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了!来......请死签!” 第三十九章借鸡下蛋 四九城里的青皮混混,平日里要是撞见摆场面死磕的局,大都得用上抽死签的路数。 而这抽死签的法子说起来倒也简单,一群青皮混混拜过了祖师爷、敬过了了天地神灵,也就从摆在香案上的签筒中每人抽根竹签。 寻常说来,签筒中的竹签数量跟抽死签的青皮混混人数相当。每个签筒里也都藏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死签,但凡是抽中了带色竹签的青皮混混,也就要按着这七色竹签的排序,在场面上跟人死磕。 只要是死磕时不怂场面、牙关咬紧了一声不吭,哪怕是伤了、残了,杆子里都得养着这位抽了死签的青皮混混一辈子。真要是把命赔了进去,那这青皮混混的家人也得由杆子里养着,四时八节还得额外送钱粮衣物。 有那在杆子里混得不如意的青皮混混,一身梅毒大疮外带骨头里拴着的大烟瘾,早活得自己都生厌。一撞见这种抽死签的机会,几乎全都是蹦着高的去抢那上阵卖命的机会。侥幸不死,这辈子就能有吃有喝的混到咽气。就算是死在场面上了,好赖也能给被自己祸害了多少年的家里人留一份粮饷。就算是绝户头儿混混,那也奔着在出场面死磕之前胡吃海喝、狂嫖滥抽的三天好日子不是? 可话也说回来,甭看着那些平日里在街面上吆五喝六、一脸混不吝德行的青皮混混叫得凶,真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那也总有人裤裆里夹不住屎尿,膝盖骨撑不住大腿!才出场就认怂的已然不少见,三刀六洞刚起了个头就哭嚎得死爹没娘的更是许多! 真要是撞见了这样认怂没种的青皮混混,旁的且不说了,只等着场面上刚分出了输赢,那认怂没种的混混少不得就是先领受一顿死揍!等这顿揍挨完了,轻了的被人挖眼割鼻削耳朵,重了些就是剁手砍腿砸锁骨!到最后拿着一领破席子裹了朝城墙外面野地里一扔,命不济的就叫狼吃野狗啃,命数硬的也就落个城门洞里当伸手大将军的去处! 有了这恩威并施、打罚兼备的规矩,杆子里头抽了死签的混混,也就只能脸上挂着豪横气概、肚里揣着战兢肝肠,生死场上走一遭,死活凭天不由人! 耳听着乔一眼让人请死签,一直瘫坐在地上傻笑着抓虱子吃的白傻子,立马从那破烂成了渔网的衣裳里掏出了一把麦草,嘿嘿傻笑着把那一把麦草高高举了起来。 也不用乔一眼再出声招呼,那些倒捧着破草帽的锅伙混混纷纷围拢到了白傻子身边,伸手抽了一根麦草,再把那麦草齐刷刷地伸到了乔一眼的面前。 只是略扫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麦草,乔一眼顿时狞笑着指向了其中几个麻木着脸孔的锅伙混混:“几位兄弟运气好,这就先走一步吧!锅伙里旁的没有,四时八节的纸钱香烛,短不了几位兄弟的!” 惨笑半声,抽了最短那根麦草的锅伙混混也不多话,伸手便从八仙桌上抓过了那瓶雪地一支蒿倒进了自己嘴里,抬手便将那空荡荡的药瓶子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伸出被药沫子沾染的发黑的舌头舔了舔嘴角,那刚吃了整整一瓶雪地一支蒿的锅伙混混狞笑着指了指相有豹:“怎么着?就是你陪着爷玩?还是再叫个人出来?” 默不作声地抓过了另一瓶雪地一支蒿,相有豹慢悠悠地把整整一瓶雪地一支蒿的药沫子倒进了自己嘴里。也许是觉得那药沫子苦涩得难以下咽,相有豹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涩着嗓子朝一脸紧张、站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伸出了手:“劳驾谢师叔......给碗茶!” 只一听相有豹的招呼,谢门神也顾不上旁的,一个箭步窜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茶几旁抢过了一碗盖碗茶,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递到了相有豹的手边。 点头谢过了谢门神,相有豹一口气把那半碗盖碗茶喝了个干净,这才抬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那混混,双手在胸前摆了个抱元守一的起手式,脚底下也气定神闲地站了个立马桩的功架。 一片寂静之中,不过是盏茶的功夫,那吞了整整一瓶子雪地一支蒿的锅伙混混猛地变了脸色,双手不可抑止地哆嗦着捂在了自己心口位置上,嘴角也开始沁出了丝丝缕缕的白沫。再过得片刻,那锅伙混混颤抖着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见那锅伙混混这副模样,围观的人群中,有嘴快的已经吆喝起来:“药性发作了......” “瞧瞧火正门那位爷,啥事也没有啊?” “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儿?!早听说火正门里的爷们有秘方,快死的玩意送到他们手里,一丸万应灵丹下去也能救活了!只怕火正门这位爷,就是吃了那万应灵丹吧?” 噪杂四起的议论声中,那吃了雪地一支蒿的锅伙混混显然已经扛不住发作的药性,疼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却是始终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缓缓吐了一口气,相有豹慢悠悠收了功架,指着那在地上疼得来回翻滚的锅伙混混朝乔一眼说道:“乔爷,胜负已分,就不必让您手下这位兄弟白丢了一条命吧?趁早搭去同仁堂找大夫,没准还能......” 狞笑半声,乔一眼看也不看那在地上疼得来回翻滚的锅伙混混,冷着嗓门朝相有豹狞笑道:“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方才的规矩早定好了,一场场玩下去就是了!大钱锅伙里,死几个人压根就算不得事儿!” 微一抬手,另一名抽了死签的锅伙混混瘸着一条被挑了脚筋的腿挪到了八仙桌边,拿胳膊肘撑着身子看向了相有豹:“还是你来?” 不等相有豹搭茬,从火正门堂口敞开着的大门中,猛地传来了胡千里那冷硬异常的声音:“这一场,我跟你们玩!” 半旧长衫飘飞之间,开口搭茬的胡千里疾步走到了另一张八仙桌边,毫不迟疑地将一整瓶山茄子的粉末吞了个干净,这才冷着脸孔看向了那瘸了一条腿的锅伙混混:“该着你了!” 抬手擦了擦清鼻涕,那明显有着大烟瘾的瘸腿混混伸手抓过了另一瓶山茄子的粉末,却是没着急朝着自己嘴里倒:“着什么急啊?不过就是寻死,早晚个一时半刻的,阎罗王都不会叫判官催巴!” 冷眼看着那瘸腿混混不急不慢的做派,胡千里顿时冷哼一声:“想着在吃药的时辰上占便宜不是?那也由得你!” 抬手让早已经侯在大门后的佘有路为自己送来了一张椅子,胡千里一撩长衫下摆,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椅子上,却是低头朝着自己那宽大的长衫袖子叫道:“去,把我那本书给我拿来!” 伴随着胡千里的吆喝声,宽大的长衫袖子里猛地传来了一阵吱吱的黄皮子叫声,就像是在答应着胡千里的吆喝一般。也不等在场的诸人看个明白,从胡千里那宽大的长衫袖子里猛地窜出了一只只比筷子略长了些的黄皮子,一溜烟地从围观诸人的腿脚下钻进了相土门的堂口。 只是眨眼的功夫,依旧是没等在场围观的人群看清,方才那只钻进了火正门堂口的黄皮子已经叼着一本线装书窜到了胡千里的身边,人立着将叼在嘴里的那本线装书送到了胡千里垂放下来的手中。 一片啧啧称奇声中,胡千里却像是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朝着那只人立着的黄皮子轻轻吹了声口哨,再把自己袖子一晃,任由着那只黄皮子钻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蛰伏起来。 慢条斯理地翻开了黄皮子为自己叼来的那本线装书,胡千里看也不看那已经傻眼了的瘸腿混混,却像是个老学究一般,摇头晃脑地对着书本低声吟哦起来。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有人不满地吆喝起来:“这是干嘛呢?臭讹不是?” “当人面还占这便宜,这真是......没羞没臊!” “我说镇场面的诸位爷,您老几位倒是开口发句话?就眼瞅着场面上没了规矩?” 纷杂的叫嚷声中,早已经按捺不住挑事**的赛秦琼顿时跳了出来。捏弄着嗓门朝乔一眼喝道:“乔爷,您这大钱锅伙里可真让您调教出了讲究人!这要是您这位兄弟等十天半月之后再吃了这点玩意,咱们这些个杆子上的爷们是不是还得陪着您在街面上搭房子、寻铺盖的候着?” 摆出了一副压根懒得搭理赛秦琼的模样,乔一眼只是上下打量着刚刚吃完了整整一瓶山茄子,却是一脸混若无事模样的胡千里,一只独眼骨碌碌乱转着,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主意? 耳听得围观人群中的喧嚷叫骂声越来越大,胡千里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那本线装书扔到了身边的八仙桌上,朝着那瘸腿混混冷声喝道:“怎么着?要是怂了就说话,别这么不死不活的拖沓着!” 甩弄着那条被挑了脚筋的瘸腿,那始终在把玩着药瓶子的锅伙混混怪笑一声,抬手便将药瓶子里的山茄子粉末倒进了嘴里:“你还真当爷会怕了你?” 药才入口,那瘸腿混混便感觉到了喉头传来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烧灼感觉。瞪圆了眼珠子,原本还想要趁着药性没发作放两句狠话的瘸腿混混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勉强撑在了八仙桌上的胳膊肘也像是打摆子般地哆嗦起来。不过盏茶的功夫,那瘸腿混混便轰然倒地,玩命地张大了嘴巴,但却是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也不必再等招呼,佘有路、佘有道两兄弟已经疾步走到了八仙桌边,各自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拽出了两条地皮蛇! 捏着地皮蛇的七寸,佘有路朝着面露惊异之色的乔一眼呲牙笑道:“给乔爷说道一句,这寻常地皮蛇咬人一口,差不离一个时辰就能要人命!可这几条地皮蛇都是咱们兄弟拿火正门里的法子伺候过的,只要沾了这地皮蛇毒牙里挤出来的蛇毒,一盏茶功夫就得见生死!” 就着谢门神递过来的一个空茶碗,佘家兄弟俩用力把地皮蛇的毒牙按在了茶碗边缘。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从四条地皮蛇的毒牙里挤出了不少颜色暗黄的蛇毒。 端过了装着蛇毒的茶碗,佘家兄弟一人喝了一小口当着众人的面挤出来的蛇毒,顺势将剩下的蛇毒朝着乔一眼面前一递:“乔爷,您请?!” 抬手招过了两个抽中死签的混混,乔一眼也不答话,阴沉着面孔接过了佘家兄弟递来的蛇毒,翻手便将装着蛇毒的茶碗递到了一名锅伙混混的手里! 呲着一口烂牙,那接过了蛇毒的混混抿了一口所剩无几的蛇毒,转手再把茶碗递给了另一个嘴角生满了火疮的同伴,这才挑衅地朝着佘家兄弟一抬下巴:“玩几条长虫就想吓唬住爷?爷打小就是天生地养、生吞五毒,穿着开裆裤就练得百毒不侵!” 一口喝光了剩下的蛇毒,那嘴角长满了火疮的锅伙混混抬手把茶碗摔了个粉碎,同样是一脸豪横地怪笑着张嘴嗷嗷怪叫,却因为早被人割了舌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丝毫不理会两名锅伙混混的挑衅,佘家兄弟抬手将四条挤完了毒液的地皮蛇朝着脖子上一绕,像是变戏法一般地,从丝毫看不出异样的衣裳里抓出了十几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在众人惊讶的低呼声中,佘家兄弟口中念念有词地咕哝着,伸手在地上划了个圆圈。而那些刚刚从他们身上抓出来的毒蛇就像是一群听话的孩子一般,首尾相连地爬进了那个刚刚划出的圆圈中,纠缠着组成了个色彩斑斓的蒲团。 众目睽睽之下,佘家兄弟盘腿坐到了两个由毒蛇组成的活蒲团上,又再分别从袖子里抖出了十几条颜色各异的小蛇来。 伸手在地上横平竖直地划出了一副棋盘,佘家兄弟口中轻轻唿哨一声,那十几条小蛇顿时随着唿哨声爬到了刚刚划出的棋盘上,各自盘成了一个个圆圆的小巧蛇阵。 朝着围观的人群一拱手,佘有路扬声叫道:“干等着也没趣,咱哥俩托大,先杀一盘,各位见谅!” 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小蛇乖乖盘成了蛇阵,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叫好,再一听佘有路与佘有道要驱策这些盘成了蛇阵的小蛇下象棋,周遭围观的人群中响起的叫好声差不离都能震了一条街:“嗬!开眼了!今儿真是开眼了!这火正门里还真是......人人都有绝活儿啊!” “可不是咋的?!人都说血冷的玩意不好调教,可看看人家这手艺.....四九城里,怕是独一份了!” “这话您可说晚了!火正门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旗号开堂口,那可是满清年间就有的事情。虽说这些年火正门里的人没在四九城里露脸,可架不住人家就是闭关练绝活去了!” “今儿这趟没白来!真没白来!” 眯缝着眼睛,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段爷看着佘家兄弟拿蛇下棋的场面,耷拉着的眼皮子猛地一跳:“火正门里还真有能人,嘬场面斗狠平事,趁着人多再亮了绝活儿,这火正门......合该兴旺了!” 第四十章变生肘腋 要只说佘家兄弟下棋的路数,任谁看了都得朝着这两兄弟说一声——臭棋篓子! 可架不住那在地上拿手指头划拉出来的棋盘上,一条条盘成了蛇阵的小蛇楞就是能听佘家兄弟俩招呼,当头炮、分鬃马的走了个热闹,那叫好的声音都把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窗户纸震得嗡嗡直响!直把人群后面看不见这稀奇的人急得伸头蹬腿,只恨自己爹娘没把自己养出来个丈八的身板来。 一局棋还没走几步,那生了一嘴烂牙的混混猛地一捂腮帮子,好悬便一嗓子叫出声来。而那满嘴都生着火疮的混混也是捂着嘴直跳脚,要不是早没了舌头,只怕这时候已然叫嚷起来。 抬眼看了看两个捂着嘴闹妖的锅伙混混,佘有道伸手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个小瓷瓶,轻轻放到了自己身边:“诸位老少爷们可瞧好了,这蛇毒的解药我可就放在这儿了!到时候,可甭说我们火正门里的人不仗义!” 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直在场面周遭四处溜达的假和尚立刻指着那小瓷瓶怪叫起来:“嘿......露底了吧?!我就说这里边有猫腻,要不是先吃了解药,谁能生生的吃那么些有毒的玩意?!” 不光是假和尚,在佘有道拿出了那个小瓷瓶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混混头儿,也都耷拉下了脸皮! 两拨混混嘬场面死磕,有多少胆子大敢死的,就有多少嘴炮心虚的。眼瞅着被大劈柴熬得翻花滚浪的油锅里撒下去一把青钱,任谁都明白这胳膊伸进油锅里,能不能捞上来那一把青钱且两说,这条胳膊是指定被炸成了大果子了! 再有那半寸长短、两头冒尖的竹钉子,拿着四寸盘子端过来朝人面前一搁,红口白牙的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些玩意下去。有命大的这辈子也就只能喝粥过活,运气浅的当场就得是肠穿肚烂! 四九城里的青皮混混坏归坏,可差不离全都是些伶俐人。眼瞅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自然也就在这嘬场面死磕的路数上动起了心思。 有在滚油锅里放老陈醋的,远远看着油锅里翻花滚浪,可拿手朝油锅里一伸,也就差不离是个热水洗澡的意思,压根不会伤人。 还有走五芳斋点心铺里弄来些上好的云片糕坯子,拿刀仔细削了再用青竹叶子熬水染过,凑近了细看也是竹钉子的模样。撞见个牙口好、胃口好的,四寸盘子装个堆尖,吃下去也就是差不离混个半饱! 更有些胆大心黑的主儿,衣裳里面塞个猪尿泡做的气囊,捆了手脚跟人赌朝河里跳。差不离脸对脸看人家在河底下吐尽了最后一个气泡,他这边倒是嘬着那猪尿泡气囊里的空气,慢条斯理挣开了捆手脚的绳子再浮上来...... 见多了这些个花活儿,嘬场面斗狠的青皮混混们自然也立下了规矩——但凡叫人揭穿了玩花活儿的把戏,那当场就是三刀六洞,死伤勿论! 眼见着一群锅伙混混开始起哄,而乔一眼也开始狞笑着想要说些什么,佘有道却是不急不慌地开口笑道:“还有句话,也得跟诸位爷们说道说道——我这解药,说白了也是毒药!好人要是吃了,一碗茶的功夫就得七窍流血!各位爷要是不信......有胆子粗不怕死的,尽管试试?” 一只独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乔一眼盯着那嘴角上全是火疮的混混正乱滚带爬地朝着那装着解药的小瓷瓶撞了过去,猛地大步走到了那混混的身边,一脚踩在了那混混的小腿上。 差不离要把嘴巴咧开到了耳朵根,那已然没了舌头的混混挣扎着扭转身躯,两手合拢拼命朝着乔一眼打躬作揖,显然是想求着乔一眼让自己去拿那瓶解药救命。 而在另一旁,那生了一口烂牙的锅伙混混已然瘫软在地。一双嘴唇肿的有手指头大小,鼻孔里也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了些许污血。 冷笑一声,乔一眼翻手从自己腰后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扯开喉咙朝着那不断对着自己打躬作揖的混混狞笑道:“兄弟这份心思我明白,左右是一命换一命,你只想图个干脆不是?行,乔爷我成全你,你这就自己动手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乔一眼一把抓住了那混混合在了一起的双手,顺势将那把锋利的小攮子倒转过来,塞到了那混混的手中。 还不等那不断摇头、眼睛里也全是惊恐绝望神色的混混再做出其他的动作,乔一眼猛地一矮身子,双手按着那混混捏着小攮子的巴掌,狠狠地朝喉咙口压了下去。 尽快拼力抗拒,但那嘴上生了火疮的锅伙混混显然不是乔一眼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小攮子一点点地朝着自己的喉咙口靠近。从没了舌头的口中,一种叫人听来头皮发麻的嘶叫声,顿时让半条街都听了个清楚! 伴随着那叫人听来头皮发麻的嘶叫声嘎然而止,已经半跪在那混混身体上的乔一眼一跃而起,提着那把带血的小攮子狞笑着看向了相有豹:“甭耽误时辰了,咱们接着来!” 盯着乔一眼手中那把带血的小攮子,相有豹也不多话,抬手揭开了八仙桌上对扣着的两个瓷盆,伸手从瓷盆里抓了一只通体乌黑的蝎子扔进了自己嘴里大嚼起来。 把手中染血的小攮子朝着八仙桌上一钉,乔一眼伸手朝着另一张八仙桌上倒扣着的瓷盆子一指:“这场该着谁来?” 捏弄着手中长短不一的麦草,场面中间的锅伙混混们只是略作思忖,顿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缩着脖子站在围观人群边缘的假和尚。 佝偻着腰身,假和尚手里捏着那根麦草,几乎是进一步退两步地挪到了八仙桌边,却是怎么也不敢揭开那倒扣着的瓷盆子! 连拼三场、死了四个,这让原本就胆气不足的假回回心头发紧。再看着相有豹扔进了自己嘴里的那只蝎子张钳舞爪的模样,假和尚只恨自己方才犯傻,为啥就不趁着大家伙没留神的功夫,钻进人群一走了之?! 早年间在熊爷杆子里混饭吃时,论起生讹硬诈,打瞎子骂哑巴,刨绝户坟踹寡妇门,假和尚从来就没含糊过。可真到了杆子里跟人动刀嘬场面的光景,假和尚从来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嘴里头喊得天摇地动,脚底下一早抹油滑脚,跑了个人影皆无! 也就因为这个,熊爷杆子上就没几个待见假和尚的主儿。这才有了熊爷为了秋虫会上的局,当众把假和尚臭揍一顿、再轰出杆子的事儿! 虽说假和尚还没等伤养好就入了大钱锅伙,可那也就是因为实在是没了饭辙,这才不得已心急慌忙地寻个托庇之处。真到了这要命的节骨眼上...... 方才死的那几个,眼下尸首可还都没凉呢! 怯怯地回头看了看目露凶光的乔一眼,再抽冷子看了看那些坐在太师椅上冷着面孔的混混头儿,假和尚双膝一软,顺着八仙桌出溜到了地上,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我可怂了哟.......这场面我可顶不住啊......相爷,您就是我亲爷爷啊!我这儿给您磕头认怂了......” 连哭带喊的,假和尚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认怂做派,顿时让站在场面旁边的熊爷长出了一口气! 千怕万怕,最怕的就是大钱锅伙里全都是些不怕死的混不吝。真要是一路死磕下去,哪怕是火正门最后赢了场面,当街死了这么些人,只怕段爷那里打点就得不少大洋,也就更不提会有旁人借机兴风作浪,把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事情捅到段爷上头那些人耳朵里。 到时候段爷一个压不住场面,甭看着平日里自己提着小黄鱼去段爷外宅时,俩人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副肝胆相照的模样,真要是有了什么段爷扛不住的大事来了,这替死鬼的角色,自己可就当定了! 使劲干咳一声,熊爷几乎是一个箭步窜到了场面中央,扯开嗓门大声叫道:“诸位爷可都瞧见了,这大钱锅伙里抽了死签的人认了怂!照着场面上的规矩,火正门跟大钱锅伙要说道的这事儿,可就算是见了输赢,场面上的诸位爷就是见证!” 差不离都把脑袋点得像是鸡啄米一般,端坐在太师椅上看了一场好戏的混混头儿们纷纷出声应和着:“大家伙都看见了,这没跑儿!” “既然是大钱锅伙的人认怂了,那就该照着规矩办了吧?!” “珠市口儿可是熊爷戳杆子的地盘,熊爷您发话做主就是!” 得意洋洋地朝着周遭混混头儿一一拱手,熊爷大剌剌地洪声笑道:“既然各位爷抬举,那我可就......” 还没等熊爷把话说完,一脸阴鸷的乔一眼猛地一把抓过了钉在八仙桌上的小攮子,恶狠狠地朝着跪在不远处的假和尚扑了过去,口中也是厉声喝道:“抽了死签还认怂,我把你个没骨头的......” 话音未落,一直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猛地跳了起来,以一种与他那臃肿身形绝不相衬的敏捷抽出了挂在腰间的手枪,抬手一枪打在了乔一眼的后心! 伴随着段爷手中枪响,从人群中猛地挤出了二十来号手持长枪的巡警,乱糟糟拉开了枪栓,将枪口指向了那些正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的锅伙混混! 一改往日里惫懒痴肥的模样,段爷一双水泡眼里闪动着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举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段爷森然冷喝道:“查有大钱锅伙匪众,聚伙闹事、滋扰良民,且行凶拘捕,现当街格杀大钱锅伙匪首乔一眼,以正视听!大钱锅伙其余匪众,一概当场拘押,再有胆敢反抗拘捕者,格杀勿论!” 眼瞅着乔一眼遭人打了黑枪,再看看那些几乎要戳到了自己胸口上的长枪,手里头只抓着些小攮子或是三角斧头的锅伙混混顿时没了脾气,老老实实地将手头的家伙什扔在了地上...... 四十一章计出连环 挺着肥硕的肚皮,段爷手下那帮子巡警分出了几个人,将那些大钱锅伙的混混推搡到了墙角跪下,而剩下的巡警则是横过了枪杆子,将周遭围观的人群推远了些,将原有的空场又扩大了少许。 迈着太爷步,段爷不紧不慢地踱到了扔在场面中央的那两箱子大洋面前,抬起脚尖踢了踢木箱:“这是跟大钱锅伙匪首乔一眼有关的赃物!来人啊,给我统统搬回巡警局去!待查明大钱锅伙匪徒欺诈敛财的真相之后,再酌情发还苦主!”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原本伺候在段爷身后的两名巡警顿时屁颠屁颠地冲了过来,弯腰直朝着那两箱大洋伸出了胳膊。 顿时之间,那些坐在太师椅上的混混头儿一片哗然,纷纷扯着脖子叫嚷起来:“段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段爷您来可是帮着咱们拢住了场面的!既然是场面上的事儿,那自然该是按着场面上的规矩走......” “至不济,您得分个几成出来,也算是给兄弟们买双新鞋......” 从鼻孔里挤出了一声冷哼,段爷方才始终都挂在脸上的谄媚笑容早不见了踪影,反倒全是一副阴冷狞恶的模样:“诸位爷们可得想明白了!我姓段的不过是珠市口儿大街上一臭巡街的,能让大钱锅伙能把场面架在大街上玩,姓段的背后能没人点头么?不认我姓段的这张脸不打紧,姓段的背后那几位爷,脾气可不太好......诸位爷们,好好掂量掂量?” 眼瞅着段爷这话说得没了转圜的余地,始终端坐在太师椅上垂眉入定般的青、洪帮‘勿’字辈舵把子对望一眼,同时站起了身子。其中年长些的青帮舵把子咳嗽一声,抬手朝着站在场面中间的段爷一拱手:“天气燥热,我这身子骨老早就顶不住事儿了!既然这场面上有段爷做主,那想来也出不了什么漏子!我这就跟洪门舵把子先行告退,礼数不周到的地方,段爷海涵、诸位爷们海涵!” 朝着周遭团团作了个罗圈揖,原本还没到那荣养岁数的青、洪帮舵把子刻意摆出了一副老态模样,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眼见着四九城里势力最大的青、洪帮舵把子都给了段爷面子,其他那些坐在太师椅上的混混头儿也像是福至心灵,一个个的都闭上了嘴巴。有那机灵些、方才也没朝着段爷开口叫板的,更是朝着段爷拱手笑道:“这场面上的事情,那还不是段爷一句话么?都听段爷的!” 得意地低笑着,段爷也像是要在场面上揽住交情,朝着那些出声恭维自己的混混头儿一抱拳:“到时候还得辛苦各位爷做个旁证!毕竟被这大钱锅伙欺诈过的苦主太多,谁是苦主、被讹了多少钱,这可都得靠着各位爷查明访细,这才好......” 不等段爷那透着得意劲的话音落地,背心上挨了一枪后扑倒在地、眼瞅着已经断了气的乔一眼却猛地跃起了身子,闪电般地窜到了段爷身后,手中染血的小攮子也紧紧地钉在了段爷那肥硕的脖颈上! 嘴角鼻孔中渗着丝丝血痕,乔一眼血红着剩下的眼珠子,狞笑着在段爷耳边喝道:“早知道珠市口儿大街上段爷的名声——当面叫哥哥、背后捅刀子!论起四九城里敲闷棍、打黑枪,段爷您是一绝!” 被乔一眼勒住了脖子,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的段爷只是惊诧了片刻,顿时闷声叫嚷起来:“嘿......我这背后顶着硬邦邦、凉飕飕的好大一件玩意......前门楼子徐家一年前叫人讹走的那两块前清巴图鲁护心镜,是落在你手里了吧?” 狞笑着咳出了一口鲜血,乔一眼毫不掩饰地笑道:“四九城里这点事,还真没有能瞒过了段爷的!也亏了这两块护心镜,要不然我乔一眼现在就是路边的一倒卧!旁的废话暂且不说了,借段爷威风,护着我先出了四九城吧!” 嗤笑一声,段爷很是光棍地僵着脖子笑道:“怎么着?还想跟你段爷我玩走马换将?明着告诉你,今儿段爷要是怂了这场面,明儿段爷在四九城里就只能爬着走!有种的,照着你段爷心口上来一刀,你段爷要皱一皱眉头,那就是小妈养的!” 也不等乔一眼再说些什么,段爷扯开了嗓门吆喝道:“诸位爷们可看好了,姓段的今天要是交代在这儿,麻烦诸位爷们抬抬手,送这位乔爷下去跟姓段个做个伴,我这儿先谢谢诸位了!” 再次咳出了一口鲜血,眼看段爷不吃自己这套的乔一眼独眼中凶光一闪,捏在手中的小攮子更朝着段爷那肥硕的脖子顶紧了三分:“行啊!姓乔的老早没把自己当活人了!有段爷你陪着一块儿奔了黄泉路,姓乔的这也算是值了!” 眼瞅着乔一眼要把那小攮子捅进段爷的脖子里,站在一旁的相有豹却猛地开口叫道:“乔爷您不怕死,可也用不着着急寻死吧?!” 也不搭理周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乔一眼的对面,伸脚踢了踢地上装着大洋的箱子:“我要是您,现下就找个信得过的弟兄拿着这两箱子大洋走人!这么大个四九城,内外城门现在也都开着,您走哪张门出不去城了?!再说了,手里头有这些大洋钱,哪张门您又买不着一条路?再说了......” 弯腰抓起了扔在箱子里的那一叠房契,相有豹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弄着那些房契,一边摇头晃脑的啧啧叹道:“就凭着您乔爷的本事,白手起家都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这攒底子的两箱大洋?搁外面混个三年五载,没准您再回四九城的时候,那谁捏弄谁,还真不一定呢!” 骨碌碌转悠着那只独眼,乔一眼只是踌躇片刻,顿时狞笑着朝相有豹叫道:“行!还真是个胆大敢嘬事的!乔爷记住你这份人情了!日后要是再有见面那天,乔爷留你个全尸!白傻子......白傻子!别他娘的犯傻了,扛着这两箱大洋走人!” 只一听乔一眼的吆喝,始终瘫坐在地上傻笑、连那些巡警都没在意过他的白傻子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拖拽着两箱子大洋朝人群外走去。 眼看着那些杆子上的青皮混混作势要拦白傻子,乔一眼猛地将段爷朝外一推,一个箭步扑到了那两箱子大洋面前,伸手抓起那些散落着的大洋朝人群中扔去,口中兀自疯狂地大叫道:“天扔地捡,到手发财!抢啊......” 只是三两个起落的功夫,木箱里散落着的银元已经洒出去不少。周遭围观的人群顿时一阵大乱,全都伸手跳脚地抓那从天而降的银元,就连那些横着枪杆子维持场面的巡警,也开始顾头不顾尾地弯腰抢拾着掉落在地上的银元! 趁着人群大乱的功夫,乔一眼猛地将一箱银元扛到了肩膀上,拽着兀自没摸清楚方向的白傻子直朝着人堆中撞了过去。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已经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背影来! 摆出了一脸着急心疼的模样,相有豹一边伸手扶住了朝着自己跌跌撞撞摔了过来的段爷,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叫起来:“快截住他们!他们手里头可有两箱子大洋啊!” 耳听着相有豹的呼喝声,那些坐在太师椅上的混混头儿再没一个能沉得住气,全都跳起了身子朝着自己手下叫嚷起来:“都他妈是死人啊!赶紧给我截住那俩......人不管了,大洋给我全截住!” “别他妈兜着尾巴追!抄胡同,截住他们!” “谁能拿回来那两箱大洋,对半劈了!” 眼瞅着人群中乱作一团,那些被人拿枪指着蹲在墙角的锅伙混混顿时看出了门道。彼此间几个颜色一递,有胆大的锅伙混混顿时大叫起来:“抢大洋啊!得不着怨命,得着了就是爷啊!” 叫嚷声中,原本蹲在墙角的锅伙混混们全都是一个懒驴打滚,从看着他们的巡警腿边滚到了人群旁。也顾不上抬头看看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只要瞧着脚上穿着的是双花鞋,这帮子锅伙混混顿时就顺着人家小腿摸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女眷尖叫声中,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人群彻底炸了营,彻底冲毁了火正门堂口前空出来的场面。有好几个被踩倒了的倒霉鬼前后挨了好几脚,顿时抱着脑袋在地上叫起了爹娘老子! 拢着胳膊护住跌进自己怀里的段爷,再加上谢门神与佘家兄弟的一力招呼和胡千里在后面照应,在人群刚刚乱起来的时候,相有豹已经护着段爷冲进了火正门堂口,飞快地支应着谢门神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相有豹已经拥着段爷进了门房,随手拽过了一张搁在门房里的杂木椅子,扶着段爷在那张杂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边支应着佘家兄弟赶紧去给段爷倒茶,再安顿胡千里去给段爷打水净面,捎带手的还没忘了吩咐谢门神在大门门缝里看着外面的动静,相有豹只等门房里再无一人,抬手便将那一叠房契塞到了段爷的手中:“好家伙......这场面,可真叫个天崩地裂,好悬没把咱们给裹进去!我说段爷,方才您跑得急了些,这东西都从您怀里掉出来了!我也不识字,不知道这纸上写的是什么?段爷,这个......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吧?” 眯着一双眼睛,段爷盯着相有豹看了老半天,方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不过是巡警局里记录案子的卷宗......可你手里头那些房契,哪儿去了?” 挤出了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相有豹唱作俱佳地吆喝起来:“谁知道啊......乱子一起,一锅伙混混冲过来就把我手里头那叠房契给抢了去!段爷,你当时可是看得真真的,您可得给我作证啊......” 抬手将那叠房契塞进了自己怀里,段爷那肥的流油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没错,我看得真真的,就是锅伙里的混混把那房契抢走了!谁要是问你这茬儿,叫他来找我说话!” 点头哈腰地谢过了段爷,相有豹凑到了段爷面前,压低了嗓门说道:“还得请段爷您个示下——这乔一眼只怕是跑不远,要是段爷能拿了他,那往后的麻烦,可就都一笔勾销了!” “嗯?乔一眼也算是场面上走久了的人物,这时候他肯定不会出城,指不定就在哪儿猫起来了!手里头带着两箱子大洋,四九城里哪儿还藏不住他?!” “这就得跟你说句实话了......那两箱子大洋,只有拆开那些是真的,其他的分量掂着差不多,看着也像是那回事,不过......那就全是红纸裹着的鹅卵石!” “你小子......还真就天生是个跑江湖的!鸡贼成你这样,火正门也该能戳了旗号、兴旺发达了!” “这还得靠段爷您照应不是?” “行!瞧在你小子这么识趣的份上,往后有事,上灯笼胡同朝南第三家说话,那是段爷的外宅!” “那还有这么档子事儿,也得求段爷帮忙......” 第四十二章挑灯夜话 四九城里的热闹场面,从来就是一场赶一场。昨儿珠市口儿大街上刚出了个响枪放炮、卷堂大散的场面,今儿晌午就有巡警局贴出了告示——三天后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当众处决大钱锅伙匪首乔一眼! 打从前清年间起,只要菜市口一响催命锣、追魂炮,那瞧热闹的人就能堵了八条街。要刚巧撞上被砍头的人犯还是个街知巷闻的江湖人物,囚车路过的各家商铺都得备上香案酒水,伺候着这马上就得断头的死囚吃饱喝足,也算是阴阳路上结个善缘! 虽说现如今国号改了民国,菜市口杀头也早换了枪决和绞刑,可四九城里爷们喜欢看这杀头热闹的习惯也还是没改。 从巡警局那告示贴出来开始,珠市口儿大街上能瞧见行刑场面的酒楼茶馆,临窗雅座儿老早就订了个干净。就连周遭民宅里,那也有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凑到楼上窗口看看杀人的场面——自然不会白看,一块大洋就买一个能站脚的地方! 再要论起这能把热闹场面看得最清楚的对方,那肯定就得算是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宅子了! 且先不论临街门脸上搭着的二层望楼四开八畅的大窗户,就算是那飞檐后面的走水沟,当时翻新的时候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青砖密砌、洋灰细抹,三尺宽两丈多长,前面还有一排齐着腰那么高的雕栏扶手,怎么看都是个能站人看风景的小露台。 自打巡警局那告示贴出去开始,火正门堂口新换的铁木门槛都差点叫踩薄了三分。各路好热闹的爷们一拨接着一拨的找火正门掌门纳九爷套交情,都想着能在这最能看热闹的地方先占一块地盘。 而纳九爷也客气,招呼着来套交情的爷们进了二进院子里清净房间上茶道乏,等那上门的爷们或是扭扭捏捏、或是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要占块地盘瞧热闹,纳九爷这才嘬着牙花子开了口:“不是不讲交情,可实在是......火正门里头人丁多,自己家里边的人都还没地方看热闹呢!” 这话一出来,上门套交情的爷们差不离就都耷拉下脸子来了! 火正门堂口的宅子倒是里外三进,朝着细了算能住进去小二百号人。可火正门里从掌门纳九爷到谢门神家里那还刚断奶的孩子,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十口子人。 就这些人丁,就能把火正门堂口门脸上能看热闹的地方占全了? 眼见着上门套交情的爷们有了不乐意的模样,都不用纳九爷说话,伺候在一旁的相有豹离开就笑眯眯的接上了话茬——火正门里人丁还真不算多,可是架不住......火正门里,早有了常年往来的玩家,那可都是四九城里伺候各种玩意的好手。火正门里人,这还都指望着人家吃饭呢! 能上门找纳九爷套交情的人物,多少也都是在往年秋虫会上曾经跟纳九爷混了个脸熟的爷们。只一听说四九城里还有其余伺候各种玩意的好手,这好奇争胜的心思立马就窜了上来! 再一细打听,这火正门里得罪不起的主顾爷们居然就是那大栅栏扛活儿的力巴、八大胡同送毛巾把儿的大茶壶,上门套交情的这些位爷们更是坐不住了——就这路货色,也敢说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好手?! 瞧不起人是怎么的? 眼见着上门套交情的这些位爷们一个个火冲天灵盖的模样,相有豹更是不急不恼,只是伸手从大褂里面摸出个拇指大小、拿红绳子穿着的木头牌子朝着桌子上一放——还真不是瞧不上您,可人家花钱买了火正门里的玩意牌子!凭着这玩意,一起来调教玩意的爷们,那就得轮着人家先来!真要是看上了火正门里伺候出来的各路玩意,那也得紧着人家先挑! ——不就是个花钱买了的木头牌子么?爷不缺钱,照样给爷来一块! ——这牌子可分了三六九等,最底下那一等木头可已经卖完了,现在剩下的这些铜牌子、玉石牌子.....那可有点贵! ——贵?能比大清国皇上的龙袍贵不?要不能,麻溜儿给爷来一块! ——得嘞!这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旁的好处咱们先不提,就三天后您要看的那场热闹,旁的没有,二层望楼里面,指定得给您备上一张太师椅! 一连两天,火正门堂口里来来去去的爷们走出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时,差不离都在手里头攥着这么一块镂刻着兽牙图案的铜牌子。有那讲究些的,甚至都在马褂下面挂小八件的地方挂上了一块镂刻着兽牙的玉牌子! 掌灯时分,坐在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的胡千里扒拉着算盘珠子,时不时地用夹在手指头中的狼毫笔在一本崭新的账簿上写上几个字。差不离忙乎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抬头朝着面对着自己、一脸期盼神色的纳九爷说道:“今儿的账目也算明白了,跟昨天的账目一块算的话......就这两天,二等铜牌子卖出去了四百多块,一等玉石牌子也出去了小一百块。照着这么算计的话......刨去所有的挑费、再扣了前两天扔出去的那几封大洋,咱们能有五千大洋的进项!”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哑着嗓门吭哧道:“有......能有这么多钱?!胡师弟,你可别记错了账目?” 把狼毫笔搁到了一块青瓦石做的笔架上,胡千里伸手一拍账本:“旁的活儿我不敢在师哥面前显摆,就算账......不瞒师哥说,这几年抓黄皮子养不活家,我还接着不少商铺算账的活儿!真要细说的话,四九城里好几家老字号的年关总账,都是师弟我算的!”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几块铜牌子扔到了桌上:“明儿正午可就是当街斩了乔一眼的热闹,趁着大早上的,咱们火正门堂口也该扯旗放炮,把堂口旗号戳出去了!” 扭脸看了看这几天一直忙着把那些个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倒腾出去的相有豹,纳九爷犹豫着说道:“就明儿?是不是还得找人算个好日子......再说了,我这心里还是拿不准!虽说这两天的功夫,咱们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卖出去了不少,可这主顾牌子总也得有卖尽了的那天不是?到时候......” 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一脸笃定地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到时候,买了主顾牌子的玩家,那是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花钱买下来的牌子闲着不是?师叔您瞧好了,等明天咱们火正门堂口正式戳了旗号,不出三个月,咱们堂口前的铁木门槛,指定就得再换一根新的!” 微微点着头,胡千里那一年到头都僵着的面孔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是这么个道理!那些玩家买了火正门的主顾牌子,总会想着花钱就得花得值得!到时候把玩意送到了咱们手里,再眼睁睁看着那些玩意被咱们伺候好了,这往后......就短不了再上门了!” 拉过了一张椅子,相有豹一屁股做到了桌边,兴头十足地接上了胡千里的话头:“那咱们明天早上赶早就点炮戳旗号!当着那么些看热闹的人,这些位买了咱们主顾牌子的爷,要的不就是这份被咱们客客气气迎进来的威风体面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转身就朝着屋外走去:“那我趁着这会儿还早,赶紧的去置备些明儿早上要用的东西.......” 一把拉住了纳九爷的胳膊,相有豹拽着纳九爷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早都预备齐了——南市口炮仗齐家的万响鞭,天桥口上的响器班子,外带着还有周遭街坊四邻,也都上门送过了叨扰点心!” 掰着手指头数算了一番,纳九爷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成,是个能办事的!” 很有些神秘地从身后的椅子上抓过了个布包袱,相有豹抬手将那布包袱放到了纳九爷面前:“还有这个,明儿您可得穿上!” 有些疑惑地看着故作神秘的相有豹,纳九爷一边解开那布包袱上的活结,一边咕哝着说道:“你这倒霉孩子......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伴随着那布包袱上的活结被解开,一套团花南绸马褂,顿时显露在纳九爷的眼前。再看看那双搁在团花南绸马褂上面的新布鞋,纳九爷顿时惊讶地低声叫道:“好家伙......瑞蚨祥的衣裳、内联升的鞋,你这可是全给我弄来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满脸惊讶神色的纳九爷说道:“不光是师叔您,火正门里各位师叔全都有两套这样的衣裳!您可别忘了,如今您是火正门的掌门,诸位师叔也都是火正门里镇场子的供奉。要是没几件能在人前充场面的好衣裳,您也不怕人家小瞧了火正门里的阵势?” 看着早已经频频点头称是的胡千里,相有豹抬手将两枚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核桃塞到了纳九爷的手心里:“您还得记着把这俩玩意常攥在手里,跟人聊天的时候就拿出来玩玩!从今往后,您和几位师叔也不能轻易就应承那些上门的玩家调教玩意,必须得等我先过了眼,您几位才能出来!” “这是为啥?” “您下棋,见过老将出营四处走的么?” “还有这么个事儿,也得先跟几位师叔说了.......” 从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看去,纳九爷等人坐着的那间屋子里,灯火把人影子投在窗户纸上来回晃动,教人看了就觉得心头觉得这大宅子里有了活气。 倚靠在纳兰的身上,吃了几副中药、身子骨也好了少许的谢门神媳妇看着窗户纸上晃动的人影,低低地叹了口气:“唉......可有年头没见过这么多人在一块儿了!” 小心地搀扶着谢门神媳妇,纳兰也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火正门里的人,总算是......又攒到一块儿了!” 静夜之中,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看着那些属于她们的男人们,看着属于她们的......家...... 四十三章喧宾夺主 天色才蒙蒙亮,珠市口儿大街上早早摆出来的小摊子就有了开张生意。一群把大枪横挂在脖子上的巡警拖腿拽脚走过来,多不多、少不少地在拿些个卖吃食的小摊子扔下几个大子儿,几乎就把那些卖吃食的小摊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胡吃海塞起来。 小吃摊子旁另外支开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滚热的开水烫着少说二斤原浆烧刀子,供着那位敞胸露怀、腰间额头都还扎着条驱邪红布条的刽子手享用。照着刑门里的规矩,出红差当天只能喝酒热血气,旁的东西那是丝毫也不能沾的,怕浊了人身上的正气,行刑后叫冤鬼缠身! 而在稍微远点的地方,好些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手里提着白灰桶子和小漏勺,在宽敞的珠市口儿大街上横平竖直地画出了一块地盘。尤其是在街心的位置上,更是用白灰重重地画了个大圈出来。 手里握着洋镐,一个赶早从大栅栏力巴行里雇来的苦力把刚到手的大饼子揣在怀里,抡起洋镐就把街心给刨了个水桶大小,一尺来深的坑洞,再由着一僧、一道两位师傅在那坑里摆上了镇魂牌、驱鬼铃,这才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坑洞填平砸紧! 干罢了这点活计,那平日里就怕主家赖账、短了工钱的苦力立刻朝着旁边站着的那位挎着短枪的巡警一伸手,踏踏实实地收了一块大洋的洗澡钱!而一僧、一道也开始各自念经做法,借着镇魂牌、驱鬼铃的法力,替即将上路的那条冤魂布好阵势,也好让那邪气十足的冤魂在出窍那一刻便被拘押在这阵势里,再由着这大街上过路的千百人踩踏镇压,也免得日后作祟! 再朝外面些看,好些临街的二层楼房子也都开了窗户。有些喜欢看热闹的住家一边拿小叶茶就着芝麻烧饼,边吃边打量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的刑场。还有些显然是把临窗的位置换了大洋的人家,更是早早把太师椅、小茶几给挪到了窗前,顺带着趁着人没来,先打量打量周遭情形过过眼瘾。 而在火正门堂口前,老早敞开的大门旁站着的佘家兄弟已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或许是因为新衣裳刚上身、多少还有些不贴身的缘故,佘家兄弟全都歪肩耸脊的,一副全身不对劲的模样。 再朝着大门里边走,谢门神与纳九爷也早早的侯在了头进院子前边,只等来了手里攥着主顾牌子的爷们,立刻就客客气气地迎了过去,再把那些攥着主顾牌子的爷们请上二楼。 二楼楼梯口,临时充当着打杂小厮的相有豹也换上了一身干脆利落的短打扮。手里头攥着玉石主顾牌子的爷们,那自然是要恭请到摆在窗边的太师椅旁。而那些捏着铜牌子的主顾,也要客客气气请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走水檐台子上。 二进院子里,新盘出来的横灶上一溜排开七八个白铁大水壶,壶嘴里老早喷着白气。刚洗干净的茶壶、茶碗也都拿托盘乘着,就等来了客人冲上热水端上去就成。 身子骨稍才微好了些,谢门神家媳妇就已经闲不住手脚,早早的陪着纳兰在灶下忙活起来。就连家里那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这会儿也都围在灶边帮手递个柴禾...... 唯有胡千里,此时此刻却只能待在二进院子里,把一本刚置办来的新账本摊开抚平,再把一管徽墨酽酽的磨了,手持狼毫静静等待。 四九城里规矩多,要是有人上门贺喜,那主家怎么着也得拿着账本细细记了下来,日后才好一一上门回礼! 迎着第一位攥着主顾牌子上门的爷们,佘家兄弟立刻端正了身形,亮着嗓门把问好招呼的声音叫响了半条街:“嘿哟.......这不是宝爷么?可是有功夫没见您了!您今儿可是头一位上门的主顾,二楼正当间早给您把椅子备好了!可巧,我们掌门刚得着了粤地朋友送来的凤凰好茶,给您浓浓的沏上一壶,您老好好品品?” 摆弄着手里头那块玉石牌子,穿着一身锦蓝缎子长袍马褂的宝爷很是满意佘家兄弟对自己的招呼,操着一口听起来有些生涩的广东腔北平官话吆喝道:“倒是劳纳九爷费心了!这天儿还早,上去先喝壶茶,倒也真是爽利!” 挪着太爷步,宝爷抻足了老主顾、熟朋友的架势,一摇三晃地在周遭早起等热闹的人们羡慕的眼神中,施施然走进了火正门堂口里。 迎着宝爷,纳九爷抬手就是一个平头揖作了下去:“宝爷早来了?楼上给您预备好的座儿,有人就等着伺候您呢!来啊......把那刚得着的凤凰好茶给宝爷沏一壶,要浓浓的!” 得意地大笑着,宝爷也是一个平头揖作了下去:“劳烦纳九爷费心,还记得我这老广东好这一口?!” 伸手虚扶着宝爷的胳膊,纳九爷一边引着宝爷朝二楼走,一边笑眯眯地低声在宝爷耳朵边说道:“趁着这时候没人来,还有件旁的玩意,也得请宝爷赏脸瞧瞧!” 诧异地看着满脸殷勤微笑的纳九爷,宝爷很有些纳闷地反问道:“是啥好玩意?还值当你纳九爷这么藏着掖着的跟我说?” 也不多说些什么,纳九爷只是把手朝着楼梯口一引:“您上去瞧瞧,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来......您脚下高升......” 顺着纳九爷指引的方向走上楼梯,脚才刚踏上二楼的楼板,穿着一身利索短打扮的相有豹立刻迎了过来,拢着双手朝宝爷作揖笑道:“宝爷,您早来了?您先宽坐,您喜欢的那凤凰好茶,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很有些好奇地左右打量着火正门堂口门脸上二层望楼里的布置,宝爷一边在望楼正当间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一边扭头朝着殷勤伺候着的相有豹问道:“纳九爷不是说......有什么稀罕玩意,要让我瞧瞧?” 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相有豹抬手朝着宝爷眼前窗户框子上的粉墙一指:“那不是在那儿么?” 微一抬头,方才还坐得稳如泰山的宝爷好悬跳起了身子,嘴里也是抑制不住地惊呼一声:“丢.......呢系乜嘢?” 耳听着宝爷惊讶之下冒出来的难改乡音,相有豹却是依旧神色如常,指点着那粉墙上首尾相连、恰好形成了个太极图模样的斗蝎说道:“这就是我纳师叔新近伺候出来的玩意,宝爷您瞅瞅,还算是个稀奇不?” 盯着那些首尾相连、缓缓按照太极图的形状爬行着的斗蝎,宝爷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倒是算得上个稀奇!嗯......首尾相连、不争不斗,还能走出来一副太极图!火正门里,还真有些拿得出手的手艺!” 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相有豹一边接过了纳兰送到了楼梯口的托盘,一边扭头朝着正在微微点头的宝爷笑道:“宝爷您可瞧好了,这玩意的新鲜,可不止这一样!来......给宝爷走个洪福齐天!” 伴随着相有豹一声轻喝与伸手在楼梯扶手上的重重一拍,正在首尾相连、缓慢爬行着的蝎子顿时散乱了方才的顺序,飞速爬行着在粉墙上构成了一只蝙蝠的图案! 看着那些再次首位相连、缓慢爬行着的斗蝎,还没等宝爷那大张着的嘴巴合拢,相有豹已经把手中放着茶壶、茶碗的托盘朝着宝爷身边的桌子上一放,伸手在桌子上又是一拍:“再给宝爷来个金银满斗!” 依旧是应和着相有豹的指令,那些斗蝎再次松散了队形,翻翻滚滚地飞快爬行着,在粉墙上组成了个盛满了金元宝的聚宝盆图案! 大张着嘴巴,宝爷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下巴骨拉扯到头时发出的咯咯声! 四九城里的稀奇事从来就不少。朝着早二十年说,天桥上来的一伙外路卖艺人,愣是在大白天竖起一根绳子,再让个孩子顺着那绳子爬上去,十冬腊月的天气里,凭空就扔下来七八个拳头大的桃子! 再细数老官园里边卖金鱼的摊儿,那也有两三家能把金鱼搁在半寸深的浅盘子里,敲着盘子说叫金鱼朝着哪边游动,那金鱼就听调听宣的由着摆布! 可眼面前这些个斗蝎,却压根都不用碰它们一下,却能照着相有豹的吆喝声来来回回地摆出好几种不同的图案? 这也太...... 随手抄过了相有豹刚刚为自己倒上的热茶,宝爷一口气把那酽得发苦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多少算是稳了稳心神,抬眼朝着相有豹叫道:“这算是怎么个......手段?” 微笑着替宝爷续上了一碗热茶,相有豹神神秘秘地凑到了宝爷的耳边:“这跟您说自然是不打紧!左不过就是.......” 话没说完,只听着楼梯口一阵脚步响动,几个同样穿着精致体面的玩家也都捏弄着手中的玉石牌子走了进来。有眼尖的猛一抬头,顿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好家伙......这是怎么个玩意?” 只一见来的人多了,相有豹立刻闭上了嘴巴,只摆出一副笑脸迎着新来的几位玩家走了过去:“几位爷来了?这座儿都给您几位备好了......” 颇不耐烦地一摆手,新来的玩家里,一位手指头上套着三四个大宝石戒指的爷们扯着嗓门吆喝起来:“旁的废话先甭说了!墙上那些个摆阵的蝎子,怎么个伺候法?!” 摆出来一副为难的模样,相有豹吭哧着咕哝道:“其实......这法子是我纳师叔琢磨出来的!要说跟几位爷说道说道,还真是不怎么打紧!可诸位爷也都明白,这一招鲜吃遍天,要是满四九城里的爷们都会了这手,您几位玩起来也就没意思了不是?”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最早到了望楼上的宝爷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既然我这手里有了火正门里的头等主顾牌子,那我可得占了头一份!诸位爷,咱们可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毫不客气地亮出了一块同样的玉石牌子,前后脚上了望楼的几位玩家顿时叫嚷起来:“我这手里的不也是头等主顾牌子?” “不就是先来后到么?我这就跟纳九爷言语一声,我买两块主顾牌子,怎么着也得先轮着我了吧?” “说得跟多邪乎似的?!爷今儿还就非得知道这蝎子是怎么玩成这阵势的!也甭跟爷提什么几块主顾牌子的废话,麻溜儿给爷开个价来,爷还不张嘴打价!” 伴随着走上望楼的玩家越来越多,争着要先学会这手调教蝎子画图功夫的人也都蹦着高的吆喝提价。等得日上三竿时,就连站在望楼外过水檐平台上的爷们也都听明白了望楼里在争执些什么。实在挤不上望楼,也就只能把侯在头进院子里迎客的纳九爷围了个结实! 眼瞅着火正门堂口里已然是人头攒动,站在门口迎客的佘家兄弟只听得望楼上面相有豹轻轻一个唿哨,立马便朝着早已经带着各式响器侯在火正门堂口大门边的响器班子猛一招手,翻手便点燃了老早就拴在竹竿子上的万响鞭,再高高地把那咝咝冒着青烟的万响鞭挑了起来!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打天桥请来的响器班子立马打响了一声令号锣鼓,一段‘大开门’的开张吉祥曲子,顿时震得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窗户纸瑟瑟发抖! 脆亮着嗓门,老早请来的喜庆行里主事人唱起了‘赞迎宾’里的几句老词儿:“吉天吉地吉祥人,好年好月好辰光!福禄寿星一起至,财神黑虎跨门来!开门见喜咯......” 赞迎宾的吉祥话中,早已经在衣裳里面兜了不少大子儿的谢门神一个箭步抢到了大门边,扯开了嗓门大吼道:“火正门堂口戳旗开张,遍撒金钱都沾光咯......” 蒲扇般的大手挥舞之下,大把的大子儿雨点般地洒到了响器班子和围观的人群头上。眼瞅着周遭早就得了叨扰点心的街坊四邻照着规矩、提着贺喜年糕上门道喜,有那伶俐些的玩家顿时回过神来,伸手就从怀里摸出了几块大洋,紧随着那些送贺喜年糕的街坊四邻直奔了二进院子。 哪怕是临时抱佛脚,那也得趁着人家开张的时候落下个人情面子。哪怕是这会儿派不上用场,那日后保不齐就能管用? 挥动狼毫,在这大喜的开张日子依旧冷着一张脸孔的胡千里笔走龙蛇,一一记录下了那些前来贺喜的街坊邻居、还有那些个送开张礼的玩家姓名。才短短一个时辰,一本新淘换来的账本就写到了最后一页...... 瞅了个空子,相有豹好不容易才从人头攒动的望楼上挤了下来,凑到了同样被挤得一身大汗的纳九爷身边:“师叔,您没松口吧?” 疲惫地摇了摇头,纳九爷一边心疼地整理着刚上身就被揉成了咸菜模样的新衣裳,一边压低了嗓门咕哝道:“哪儿敢开口啊?甭管答应了谁,那剩下的人都得把我给活吃了......你个倒霉孩子,你倒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这歪主意?” 捉挟地朝着纳九爷挤了挤眼睛,相有豹同样压低了嗓门朝说道:“以往在关外,见过老毛子玩过这把戏,叫什么......拍卖?反正就这么几件东西,谁都想要,那就价高者得!当面叫价,谁也讹不着谁!等会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师叔您就照着昨晚上咱们商量的来......” 眼瞅着一群从二进院子里刚送完开张贺礼的玩家再次朝着自己涌了过来,纳九爷无奈地扯开了嗓门叫道:“诸位爷、诸位爷......这外面说话可就有热闹瞧了,您几位是不是先瞧了那热闹,咱们再......” 很是不耐烦地晃悠着膀子,再次挤到了纳九爷身边的玩家很有些不满地亮起了嗓门叫嚷道:“左不过就是人头落地,那能有个什么看头?咱们还是先说着怎么调教那蝎子的法儿......” 强忍着心头的喜悦感觉,纳九爷用尽全力,方才在脸上挤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愁苦模样:“可诸位爷都是我火正门里的贵客!这法子教谁不教谁......嗨,我也说不明白了!有豹.......有豹,你还不赶紧的琢磨个章程出来?你这是要急死我啊?!” 四十四章规行矩步 哆嗦着因为劳累过度而不断抽搐的手指头,胡千里好容易才把住了手里头捧着的茶碗,朝着桌子上三本写得满满当当的账本努了努嘴:“就今儿一个晌午,刨开街坊邻居上门送贺喜年糕的另算,又是小两千大洋的进账!” 从怀里摸出了好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纳九爷也同样哆嗦着手指头,把那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放到了胡千里的眼前:“这是有豹张罗的那老毛子买卖操行挣来的——一共就卖出去五份伺候斗蝎摆阵的法子,就挣了......这个数!” 没看那些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胡千里死死地盯住了纳九爷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头:“两千大洋?” 回头瞥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纳九爷几乎要把声音压到了耳语般的程度:“两......万!还是现的!就这些存单,还是有豹拽着我去了花旗国银行刚写出来的!” 把手里的茶碗远远地放到了另一张桌子上,胡千里小心翼翼地在长袍下摆上擦了擦双手,这才慢慢地捧起了那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凑到了自己眼前:“师哥......这花旗国的银行,靠谱么?可别像是以往咱们见过的那些个银行,今儿看着还好好的,明儿就是卷包儿会?!”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环顾着坐在屋子里的众人说道:“我都打听过了,就连民国政府里那些大官,也全都是把钱存到花旗国银行里的!这些个民国政府的官儿,旁的事儿这帮子官儿没准瞎折腾,可在钱的事情上,这帮官儿沾上毛比猴儿都精!他们都能把钱存到花旗国银行里,那就错不了!” 猛地一挑大拇哥,佘有路由衷地朝着相有豹赞道:“还是有豹脑瓜子活络,啥事都能琢磨出个门道来!这一开张就是过万大洋的进项......我看有个小半年,咱们火正门里的爷们,那也能吃着油、穿着绸的在四九城里走动了!” 嘿嘿轻笑着,坐在门口椅子上的相有豹站起身子走到了桌边,却是伸手从胡千里手里拿过了那几张存单:“几位师叔,我这儿多嘴说一句——咱们是指着往后天天都过好日子,还是只打算过个半年的好日子就收摊儿?” 瞪圆了眼睛,佘有道与佘有路兄弟俩顿时异口同声地叫嚷起来:“那自然是一直都这么过着好日子了!” 眯缝着眼睛,胡千里却是重新伸手拿起了茶碗,一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水,一边看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这又是琢磨出了啥章程?当着你纳师叔和其他众位师叔的面儿,我把这话先撂这儿,诸位师兄弟也别不乐意听——虽说有辈分在这儿搁着,可从火正门戳旗号开张这事儿开始,里外的主意也都是你拿的!真要是说火正门里的主事人,其实还是你!”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也是一脸赞同的模样:“还真是这么个话!有豹,虽说你捧着我坐着了火正门掌门的位置,可真要是盘算那些弯弯绕的门道,还得听你的才行!当着你这些位师叔的面儿,我也就拿着掌门的身份说这句话托底吧——只要是能让火正门好,你咋说就咋办,咱们几个老家伙全都听你的!” 偷眼看了看频频点头的谢门神和佘家兄弟俩,相有豹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朝着屋子里的诸人作了个罗圈揖:“既然诸位师叔抬爱,那我也不端着那份假模假式的规矩了!我是这么想的......咱们火正门里挣来的钱,自然是要花在火正门的事儿上面!可诸位师叔自己手里也不能没钱不是?就不说旁的——谢师叔家婶子、还有六个孩子,那都得花钱养活着。还有胡师叔和我纳师叔家里,那也不能空着手回去!就算是佘家两位师叔......说句不恭敬的话,两位师叔的手指头,只怕老早就痒痒了吧?” 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讪笑着,佘家兄弟异口同声地笑道:“还真是......有日子没碰骰子、牌九了......” 微微瞪了佘家兄弟一眼,纳九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埋怨道:“你们俩还真有出息——那安家的大洋,只怕是早没了吧?!先甭打岔,听有豹接着说!” 朝着纳九爷点了点头,相有豹接口继续说道:“所以咱们火正门里老少爷们挣回来的钱,首先都得交到胡师叔手里入账!每个月十五,胡师叔把当月入账的银子分成了十份——五份做火正门公帐的银子存底,两份分给诸位师叔当月例银子。还剩下那三份,就充了火正门堂口里的杂务挑费!年底关了总账,再看总帐里谁交上来的银子最多,照着这个多少分红!” 连说带比划的,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相有豹已经把整个火正门里运作明细规矩一一定了下来,捎带手的还抓过了笔架上的那只狼毫笔,在空白的账本上重新画出了一个登记进、出账面的格式。 把手里那半碗有些凉了的茶水朝桌上一放,胡千里眯起眼睛盯着相有豹画出来的那格式看了半天,方才缓缓舒了口气:“有豹,你这手本事,该不是你师傅教的吧?旁的我不敢说,就四九城里那些老字号里的账房,指不定还没你这手本事呢?!” 毫不在意地低笑着,相有豹顺手把已经干涸了的狼毫笔搁回了笔架上:“这是当年师傅带着我在关外的烧锅里猫冬,我看着个贩茶的江浙商人画过的!后来那江浙商人得了急病,师傅打发我冒雪出去给弄来了个鹿心血救了他,他也就把这点手艺传给了我。” 微微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低声应道:“这倒是能说得过去了!不是积年商贾家里养了几辈子的老账房,根本就琢磨不出这手活儿!纳师哥,我瞅着有豹说的这法子不错,咱们是不是就这么办了?” 转头看着纳九爷和其他人全都点头认可,相有豹却是开口说道:“那还有个事儿——从前火正门里是啥规矩我不知道,可从现在开始,火正门里的师傅、门徒,但凡是自己有了为难遭窄的地方,都得从火正门公帐里开销处置了!就像是谢师叔家婶子瞧病......” 话没说完,纳九爷已经频频点头称是:“是这么个理儿!可话也得说回来——吃喝嫖赌落下的饥荒,火正门里可一概不理!” 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地契,相有豹抬手便把那张地契塞到了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谢门神手里:“谢师叔瞅一眼,看看这是不是您那老宅子的房契?” 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谢门神抓着那张房契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半天,方才惊喜地大叫起来:“就是我那老房契!这地方有我的手指头印,还有这儿.......这是三丫头玩闹的时候弄上去的浆子......我说有豹,这可.....这可叫我说啥好?!” 抬手拽开了房门,相有豹朝着满脸感激神色的谢门神呲牙一笑:“那您就啥也甭说了!赶紧把这老房契给我婶子看看去,没准我婶子一高兴,身上那点小病就能去了八分!” 看着谢门神兴高采烈地朝着自己家人住着的屋子跑去,相有豹回头走到了桌边,重新捧起了另外的一本账本翻阅起来。 虽说记账时很有些仓促,但做过账房活儿的胡千里却依旧一丝不苟地记录下了每个送上门贺礼的人家姓名,甚至还用工整的蝇头小字在姓名旁注明了每个送礼的人家都大致住在什么地方,也好在上门还礼的时候能一目了然,更不至于因为找不着回礼的地方而失了礼数。 默默在心里估算着回礼时需要买多少点心,相有豹一目十行浏览着账目上的那些人名和地名,却猛地看到了一行格外占了半页纸记录的人名和地名——清华园水墨梅贺火正门重立,贺仪青钱两枚! 眨巴着眼皮子,相有豹指点着那占了半页纸记录的人名和地名,朝着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位爷......您还记得么?” 只是瞟了一眼账本上自己记录的字样,胡千里顿时伸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拍:“好悬还忘了这事!这位爷是今儿大早就来了的,就朝着桌子上扔了两个青钱,顺手还从我手里头把笔给抢了,还......” 返身在一堆贺喜年糕里翻弄了一阵,胡千里手里提着张明显是从帐簿上撕下来的白纸,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位爷抢了我手里头的笔,就在我那账簿上写了这么两句话,然后扭头就走了!” 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那张纸,相有豹凑近了灯火处细细看着,口中也情不自禁地将那纸上写着的字句念了出来:“青钱两枚为君贺,一贾心思一求图?” 听着相有豹念叨出的这两句话,站在一旁的佘有道禁不住开口问道:“这话.......啥意思?”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琢磨了片刻之后,轻轻把那张纸放到了桌子上:“这位水先生还真是位高人!只怕我这些天玩的这些个心思,在人家眼里老早就瞧了个底儿掉!要再说得明白点......人家压根就瞧不起我这点小手段,这两句话就是说我这点心思、还有我纳师叔手里头的那张异兽图残片,拢一块儿就值当俩青钱!” 伸手一拍脑门,纳九爷很有些着急地哎唷一声:“这些天着急慌忙的,倒还真忘了还有这茬儿!这可怎么好......旁的都好打发,就这位水先生......我说有豹,你说这事儿咋办?” 重新拈起了那张纸揣进怀里,相有豹扭头朝着纳九爷笑道:“人家都上门送了贺仪,那照着规矩,咱们不得上门回礼去?” 四十五章请君入瓮 要说清华园里的教书先生们住的地方,那还真是很费了心思去拾掇的,而且都还整治得挺讲究。穿花绕树的走过一座石头小桥,铺了鹅卵石的小路一分左右,左边是从矮树丛里露出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右边却是二层的小洋楼。 按说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房子要是搁在一块儿,那会叫人怎么瞅怎么别扭。但靠着两幢房子之间的花树一点缀,却能叫人怎么看都觉着这俩房子就该这么布置! 再朝着远处打量,花树下、小楼旁,全都是些做学问的先生在缓缓踱步,或是低头吟哦,或是昂首静思。哪怕是性子里再张狂的人到了这地方,那也要放轻了脚步走路、压低了嗓门说话,怎么都怕惊扰了这书画中才能有的上佳景致。 就在这如画景致当中,提着两盒五芳斋点心的相有豹,很有些木楞地站在了水墨梅的宅子门前。 好容易才寻到了清华园中水墨梅住着的那套四合院,可敲了半天门,门里面也明明有动静,但却就是没人开门! 这也就幸亏旁边路过一位清华园里做学问的老先生,指点着水墨梅家那套四合院说了半天,相有豹心里头才大致明白了个三成。 也许是因为本性好静、又或许是不堪外人打搅,在水墨梅搬进了清华园中这套四合院之后,早早就立下了这么个规矩——门前备下笔墨,来客必须要对上门前残缺的那副对联,还得把对出来的对联写在门框边那能转动的水牌子上翻过去,这才能由院子里的水先生先评价对联是否工整、再审度笔迹是否出色,这才能决定开不开门! 而且水先生这对联还比旁人的各色——人家都是写了上联求下联,水先生却是写了下联求上联! 使劲嘬着牙花子,相有豹嘴里都快把那下联给背出来了,却还是对不上...... 半行水墨只画梅! 就这么个把水先生名字给镶嵌其中的下联,要想对上,那就得能把自己名字也镶嵌到上联之中,而且还得合辙押韵! 自己叫相有豹都已经不知道怎么朝着这对联里面塞了,这要来个叫狗剩的...... 正嘬着牙花子犯愁,身后却传来了个温和得让人心头一暖的声音:“劳驾您,借一步!” 下意识地转身让开了通往四合院的小径,相有豹打眼看去,却看见一个身量中等、梳着妇人发髻,眉眼里也全是温婉顺从的妇人,挎着个精致的竹篮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只一看那竹篮里放着的几样家常小菜,再回头看看四合院紧闭着的大门,相有豹立马朝着那妇人谦恭地说道:“留您一步,借问一声,这院子里住着的,是水墨梅水先生么?” 哪怕知道相有豹是明知故问,那生得温婉顺从的妇人却依旧是和声应道:“这是水先生府上!敢问您是......” 把手里头的点心放到了路边一块卧牛石上,相有豹恭敬地朝着那妇人拱手为礼:“我是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昨儿火正门堂口开张,水先生也上门贺喜。照着规矩,今儿我是奉火正门长辈之命,上门拜会水先生答礼!水先生有见客人的规矩,这我本该遵从。可是......这话在清华园里说,我都觉着烫嘴......我没念过什么书......” 眉目不动地上下打量着相有豹,那生得温婉顺从的妇人微微点了点头:“这是水先生从搬到这儿来就定下的规矩,谁来也没破过例!” 带着些试探的口吻,相有豹恭声朝着那妇人问道:“那您是水先生家的......” 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黯然之色,那生得温婉顺从的妇人踌躇片刻,方才朝着相有豹应道:“我知道您想让我帮您跟水先生说说,可是......我也只是借住在水先生这儿的,实在是张不开着嘴,就算是说了,也只能惹得水先生连着我一块儿怪罪。实在是对不住您......” 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点头,那生得温婉顺从的妇人迈着碎步走到了四合院的大门边,从腰间取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闪身朝着只开启了一条缝隙的大门里走去。 着急慌忙地,相有豹赶在那妇人还没反手关门的片刻,急匆匆地朝着那妇人说道:“那劳驾您问一声,那异兽图水先生还要不要了?” 耳听着相有豹那急促的话语,那妇人略一踌躇,却还是慢慢关上了院门。 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相有豹重新提起了那两盒点心,一个纵身跳上了那块卧牛石,盘腿坐了下来。 都说读书人的能耐大,可这脾性也大得有些出了圈儿。真要是搁着寻常人来访水墨梅,只怕是能进去了这张门,却又讨不着水墨梅一点好脸色了吧? 心下暗自腹诽,耳中却又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走回了院门后。伴随着那扇院门慢慢敞开,方才那妇人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盘膝坐在卧牛石上的相有豹柔声招呼道:“劳您久等!水先生说,请您进来说话!” 从卧牛石上一跃而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谢过了那妇人,这才端正了身形,迈步走进了水墨梅住着的四合院。 不大的院落中,几杆修竹点缀在院落一角。竹影婆娑之下,却是放着一口显然是有了年头的大鱼缸,养着几尾金鱼嬉戏其间。 院落中间,一株老葡萄藤顺着搭好的架子蜿蜒生长,小巴掌似的绿叶将不大的院落遮挡了小半,却又留出了一块能让人在冬日里晒太阳、晾衣裳的空地。 待客的正房中,一张八仙桌后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三支线香袅袅婷婷,正散发着淡雅的松脂芳香。而东西厢房的门口,刚刚挂上的厚蓝布门帘低垂,却把主人家的私房物事遮掩得严严实实。 背负着双手,水墨梅站在正方门前,眯着眼睛打量着相有豹,却是先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这才客客气气地说道:“寒门陋规,贻笑方家!水某立此规矩,不过是闭门谢客之意而已,水某只愿做书中一蠢,实不愿浪费时间用于那些迎来送往。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将手中提着的点心交到那那妇人手中,相有豹迎着水墨梅就是一个大揖作了下去:“水先生真是太客气了!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奉师门之命,冒昧打搅水先生清净,谢过水先生大礼!” 相有豹话音落处,水墨梅脸上的微笑神色却是显而易见,慢悠悠地接上了相有豹的话头:“一时兴起,玩笑言辞,还请火正门中诸位赎我唐突之罪!冒昧问一句,水某曾与纳九爷相商过的那张异兽图......不知纳九爷对这异兽图之复原,意下如何,可愿拿出异兽图共襄盛举??” 眼瞅着水墨梅那客气的笑容中掩藏不住的焦急难耐,相有豹心头不禁暗笑,脸上却是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色,朝着水墨梅和声说道:“回水先生的话,那异兽图本是我火正门中代代相传的宝物,也算得上是压箱底的玩意。照着我们掌门的意思......倒是真有些......不方便!” 微微叹息一声,水墨梅呆愣了片刻,却是再次长声叹息道:“原本......君子不夺人所爱,奈何水某心头,却是始终放不下复原这异兽图的心思!须知古籍传世,稍有差池,便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既然贵掌门不肯割爱,那水某只能再上门求讨了!” 似乎是对那妇人接过了相有豹手中的点心有些不满,犹豫片刻,水墨梅却又朝着那妇人略带着些责怪地说道:“贸贸然就收了人家厚礼,也不怕让人笑话我水某家中没了规矩?” 偷眼看着那妇人一脸尴尬的模样,相有豹禁不住朝着水墨梅提高了些嗓门叫道:“不知水先生打算怎么上门找我火正门中主事前辈求讨?早就听说过水先生为了求一幅碑帖,在风雪里面跪了三天......难不成,水先生也打算在我火正门堂口前来这么一出?” 侧转了身子,水墨梅却是朝着相有豹笑道:“窃书不为偷!为求做些学问,自然是要有一片痴心、一份苦心!若能把一番学问做到功德圆满,屈膝何妨?”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略作思忖,却是朝着水墨梅朗声笑道:“水先生您做的是大学问,可我们火正门里却都是玩的些小把戏!真要是您在我们火正门堂口前来这么一出,那我们火正门可就得叫四九城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到时候一个没奈何......” 眉头猛然一紧,水墨梅急声朝着相有豹追问道:“怎么个......没奈何?” 摆出了一副故作愁苦的模样,相有豹唱作俱佳地朝着水墨梅苦笑道:“这没奈何么......把那异兽图残片交给您,我纳师叔肯定舍不得!可要是不给您,累得文曲星跪在火正门堂口前,这火正门又得是多大的罪过?只怕到时候,也就只能是一盆烈火,送那异兽图的残片回火正门祖师爷的手里头了!” 瞠目结舌地盯着相有豹的面孔,水墨梅愣怔了好半天,方才讶声惊叫起来:“这如何使得,那异兽图乃是贵门至宝,怎么能一烧了之,这......这将置先人与何地?!” 刻意叹了口气,相有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朝着水墨梅说道:“这也实在是没办法啊?您这儿只求做学问,旁的啥都不问!就我那师叔,旁的油盐不进,十足一个倔头!平日里什么都不好,也就喜欢跟人赌斗个调教出来的玩意!上回一个不留神,好悬都要把刚整修出来的火正门堂口给押进去......” 眼睛骤然一亮,水墨梅急声朝着相有豹问道:“久闻贵派调教生灵本事高强,无出其右者,却不知贵掌门最近可又调教出些什么?” 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相有豹掰弄着手指头数算道:“左不过就是几只斗蝎、几头斗鸡,还有些犬牛鹰鼠之类的......噢,前阵子刚巧,还得了两只墨猴儿!” 听到墨猴二字,水墨梅眼前一亮:“哦,不知道贵掌门也得了两只墨猴?水某手中两只墨猴已调教数年,确有几分灵性,不知比起来如何?不若以异兽图做注,让这两对墨猴论个高下,也是一件雅事,不知贵门意下如何?” 四十六章善恶法门 “你个倒霉孩子......你这也忒胆大了吧?!你怎么就不回来跟大家伙儿商量商量再定呢?” “有豹,要说是火正门里旁的东西,你要做主拿出去跟人赌、哪怕是扔永定河里听响都成,可这是异兽图啊!” “说得是啊......都不说旁的,哪怕是真跟人家水先生对赌,可咱们上哪儿去踅摸两只墨猴儿出来?!这可着四九城里都没有的玩意,咱们上哪儿踅摸去?!” “就自当是有了两只墨猴儿在手里吧,七天后就得跟人对赌!七天......哪怕是请祖师爷下凡,那也调教不出两只墨猴儿啊......” 除了蹲在门口默不作声的谢门神之外,火正门里其他的几条汉子全都围在了相有豹身边,跺脚捶胸地朝着相有豹喷着唾沫星子。 跟谁都没商量,就有胆子把堂口里压箱底的宝贝拿出去跟人对赌,这要是搁在旁的堂口字号里,也甭管做出来这事情的是掌门还是小徒弟,恐怕下场就只有一种——卷铺盖滚蛋! 可相有豹却像是对这事压根不上心似的,任凭纳九爷等人急得火烧眉毛,脸上带着笑模样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倒是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模样。 好容易的,当纳九爷等人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暂歇了话头时,一直拢着胳膊蹲在门口的谢门神,倒是闷头冒出一句话来:“我说几位师兄弟,咱们能不能叫有豹先把他琢磨的主意说出来再着急上火?虽说有豹跟咱们在一块儿处的日子还不长,可大家也都能明白,有豹是个心里头能拿稳当主意的!这么大个事儿,有豹要是心里没谱,那怎么也不能答应了那位想要异兽图的水先生对赌吧?!” 相互对望一眼,纳九爷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对着茶壶嘴猛灌了一气,这才重重地喘着粗气放下了茶壶:“行!有豹,你倒是给咱们说道说道!丑话可先说到头里,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那异兽图的残片,你师叔我是说死了也不能拿出来!” 拿手撑着下巴颏,相有豹没精打采地哼哼着:“您不拿出来也不打紧,那就让水先生见天儿的到咱们堂口前跪着!珠市口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出半晌,四九城里的爷们就都能知道火正门面子大,连清华园的学问人都得上火正门堂口前面跪着拜门......” 话刚出口,相有豹斜眼看着纳九爷已经气得要摔茶壶,赶紧端正了脸色说道:“师叔您先甭琢磨怎么打发那上门要异兽图的水先生,咱们先想想看,怎么才能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给弄回来?” 手里头攥着茶壶,纳九爷丝毫没好气地哼道:“那还能怎么着?不就是跟水先生赌赛谁调教的墨猴儿灵醒么?!” 伸手一拍桌子,相有豹立马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着啊!那咱们不就得跟水先生比比看,谁才能调教好了两只墨猴儿?” 重重把茶壶朝着桌子上一墩,纳九爷的眉毛都拧成了两个大疙瘩:“你别在这儿跟你师叔打岔!就算是要比,可咱们上哪儿去踅摸两只墨猴儿?就算是有墨猴儿,那七天......”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不紧不慢地抢过了纳九爷的话头:“不就是两只墨猴儿么?真墨猴儿咱们找不着,那假墨猴儿咱们还弄不来两只?今儿我可是见过了水先生养着的那两只墨猴儿,瞧着也就是那回事......” 不等相有豹说完,纳九爷手里头攥着的茶壶再次墩到了桌子上:“也就那回事?!墨猴儿可不比寻常伺候猢狲的玩家赌斗玩意时的厮斗!听老辈子人说过,满清那会儿醇亲王府和雍亲王府里斗墨猴儿,比价的可是奉茶献果、洗笔磨墨,外带着还能识字寻书!没个两三年的调教伺候压根就不成!” 挤眉弄眼地朝着纳九爷扮了个鬼脸,相有豹的话音里明显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那您就别操心了!只要我能找着两只墨猴儿,也甭管真假,我就能有法子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异兽图的残片给您弄回来收着!” 将信将疑地看着相有豹,纳九爷拧着眉毛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无奈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话你都朝着人家水先生说出去了,那还能怎么办?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掂了掂衣兜里揣着的几块大洋,朝着兀自揣揣不安的纳九爷笑道:“那我这就去踅摸两只猴儿回来!只不过......师叔,您得把那整治软骨猴儿的法子教我!” 眼神一凝,坐在一旁的胡千里猛地站起了身子,冷着嗓门朝着相有豹喝道:“这可不成!火正门里早有规矩,邪门歪道的蒙人手段,绝不能拿出来用!” 附和着胡千里,就连蹲在门口的谢门神也是频频点头:“荤招儿不能使,这可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要不然,谁还信火正门里伺候出来的玩意?!当年你师傅一年内调教出八大斗兽,就用了不少的荤招儿。虽说都没叫人当面揭破,可背地里......可是没少了人戳你师傅脊梁骨!” 同样附和着胡千里的话头,佘家兄弟也是开口应道:“荤招儿是能立竿见影,可日子长了也就看出来麻烦了!当年火正门里公议,谁也不能用荤招儿伺候玩意,就是怕大家伙都用荤招儿,乱了规矩......” 像是完全没想到胡千里等人会如此坚决的反对,相有豹很有些诧异地低叫道:“这算是个什么规矩?老话都说事急从权,都到了这么个节骨眼上,难不成咱们还死守着那些个规矩,眼睁睁的看着纳师叔手里的异兽图输给了水先生?” 固执地摇着头,胡千里那原本就冷硬异常的话语声中,愈发地带上了些不容置疑的意味:“甭管怎么说,荤招儿不能使!这事儿,说出个大天来,规矩也不能破!” 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眨巴着眼皮子,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这意思.....就是说,甭管是啥事儿,火正门里的老规矩都不能破?” 坚定地点了点头,胡千里差不多是紧咬着牙关挤出了两个字:“没错!” 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顺手从兜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摆弄着,在桌子上摆出了个四方的图形:“无规矩不成方圆,胡师叔这话倒也没错!可有这么个事儿,胡师叔您给评评理——火正门里规矩,冬不猎、春不取,是有这么个规矩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胡千里僵硬着面孔应道:“有这个规矩!世间万物,各有各活命、繁衍的门道!冬猎春取,那会绝了野外生灵的活路,更会断了野外生灵的繁衍!如同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也不等胡千里说完,相有豹顿时重重一拍桌子:“可当年在关外,为了救那江浙行商,我师傅可是让我在大雪天里取过鹿心血!胡师叔,这事儿......算不算犯了火正门里的规矩?!” 拧着眉毛,胡千里犹豫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冷声说道:“为救人性命,偶尔为之,虽然触犯门规,倒也不算是......不算太过!”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慢悠悠地从桌上放着的几枚大子儿中取出了一枚放回口袋,再次朝着胡千里问道:“那咱火正门的门规里,是不是还有逢三取一的说法?可当年我师傅为了让借住的那村子能缴上秋税、不至于叫收税的警察给烧了房子,那是把整整一群、差不离一百多头野猪都给赶出了林子!” 依旧是拧着眉头,胡千里很有些不满地瞪了相有豹一眼,方才慢慢说道:“为救人急难,也算是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捏起了另一枚大子儿放回口袋,相有豹赶着胡千里的话头笑道:“那要是这么说......为了收拾个欺男霸女的财主,我师傅动了荤招儿、给那财主养着的恶狗用了疯狗药,让那恶狗追着那欺男霸女的财主咬,这也不算是犯了门规吧?” “......惩恶扬善时用些手段,自然不算!” “噢......这也不算!可我记得我小时候跟着师傅在关外闯,为了寻个能让我们爷俩过冬的烧锅住下,身无分文的师傅只能猎了一头正在贴秋膘的母熊......” “......抚养幼子,自然也可......” “那还有......” 话赶话的步步紧逼,当相有豹把扔在桌子上的最后一枚大子儿收进了口袋时,站在旁边听着的纳九爷猛地回过神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火正门里七大门规十三戒律,几乎全都叫相有豹说道了一遍,也都让胡千里点头认可事急可从权! 扭头看着已然被相有豹话赶话拘得满脸铁青的胡千里,纳九爷禁不住叹息着伸手拍了拍胡千里的肩头:“我的个好师弟啊......别说了!咱们......又叫这倒霉孩子给绕进去了!” 站起身子,相有豹端正了脸色,朝着坐在自己对面、铁青着面孔的胡千里郑重地作揖为礼:“胡师叔,我听我师傅说过,这火正门里也好,这世上旁的法门也罢,从来都只有人心善恶,却没有法门正邪!邪门路数让好人学了,只会拿来帮人成事。正经法子让恶人得了去,那肯定是为非作歹!归根到底,这世上的所谓正邪、荤素,都只在人心,不在法门!” 微微喘了口气,相有豹略作思忖,却是再次开口说道:“老话都说子不言父、徒不言师,可我还是得替我师傅说道几句!没错,就我师傅告诉我的,当年他在火正门里调教那八大斗兽的时候,是用了不少荤招儿,可我师傅却从没拿着荤招儿伺候出来的玩意坑蒙过好人!倒是当年火正门里那些跟我师傅赌斗的前辈,只怕都......” 话说了半截,相有豹却是知趣地打住了话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铁青着面孔坐在椅子上的胡千里。 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胡千里像是被胸中一口闷气憋着无处发泄般,连双手手指都在微微颤动,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火正门里七大门规十三戒律,几乎是代代相传。但凡有违背了门规戒律的徒众,最轻也是逐出火正门的下场! 可让相有豹今天这么一说,虽然听着句句都是歪理,可也句句都是直指人心,叫人无可辩驳! 难不成,当年火正门中暨老逼得相有豹的师傅远走他乡,是真的错了...... 如果错了,那今后...... 蓦然之间,胡千里只觉得脑中一阵昏乱,一张铁青着的面孔上也隐隐透出了一丝令人心悸的昏红! 慢慢站起了身子,胡千里微微叹息半声,也不搭理屋里盯着自己的众人,只是自顾自地踉跄着扬长而去...... 伸手在扭头看着胡千里离去的相有豹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把,纳九爷愤愤地朝着被打得直缩脖子的相有豹低喝道:“你这倒霉孩子......你瞧瞧你那张破嘴!你看看你胡师叔叫你都挤兑成啥样了?!” 伸手捂着被打得生疼的后脑勺,相有豹颇有些委屈地哼哼道:“可我说的也都是实话不是?胡师叔这人爱较真,那我也没法子啊.......” 狠狠地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很没好气地冷喝一声:“实话你就不能换个法子慢慢说?非得这么朝着人心窝子里直愣愣的添堵?!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摆出了一副怯怯的模样,相有豹架着胳膊护住了头脸,这才朝着纳九爷小心翼翼地回应道:“我过去干嘛?我过去您还得打我不是......” 猛一跺脚,纳九爷险些气得跳了起来:“你这倒霉孩子.......麻溜儿过来,我告诉你调教软骨猴儿的法子!” 四十七章路见不平 贴着相有豹的耳朵,纳九爷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把调教软骨猴儿的法子说了一遍,也不管相有豹有没有记住自己所说的门道便扬长而去。 一边揉弄着很有些发痒的耳朵,相有豹一边出门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走去。离着老官园还差几步路,就已经瞧见围拢在了老官园街口上的一群人。隐隐约约的,人群中还传来了一阵阵的吵嚷声。 慢慢凑到了人堆外围,相有豹朝着个正在垫着脚尖朝人群中张望的汉子问道:“这位爷,这是瞧什么热闹呢?” 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人堆中心张望,那垫着脚尖看热闹的汉子随口应道:“一个外路杂耍班子的人上老官园选猢狲,也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这都快动上手了!” 话音刚落,围拢着的人群中央猛地一阵大哗,原本看热闹的人纷纷朝后急退,直把人群外围的那些人挤得连连后退。混乱之中,好几个粗细不一的嗓门纷纷叫嚷起来:“哎唷......踩着我了!” “鞋......我的新鞋!” “谁啊这是......手都伸进我怀里了,裹乱不是?” 脚底下站了个倚马桩的功架,双手也在胸前摆了个蛇口钻的架势,相有豹扭摆着身子卸去了人群后退时的冲击力量,却是顺着人缝渐渐地挤到了人群当中刚刚让出来的空场。 空场当中,三四个明显是外地人的壮汉正扎煞着胳膊,神色紧张地围成了个不大的圈子,其中一条壮汉的胳膊上还滴滴答答地朝下淌血! 而再那三四个外地汉子围出来的小圈子中央,一个瘦小得像是把柴禾似的半大孩子,正瞪圆了双眼、死死地咬着牙关,攥着一把锋利的小攮子护住了身后一个小小的竹笼。 也许是觉着人多势众、胜券在握,其中一个围住了这半大孩子的外地汉子一边从腰间解下了一条沉重的腰带,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着拿半大孩子低喝道:“你还敢动手?!老实把那两只猢狲交出来,要不然......” 挥动着手中沉重的腰带,那外地汉子在空中抽出了一声闷响,很有些得意地朝着那半大孩子继续恐吓着:“咱爷们走南闯北,啥地界没趟过、啥人物没见过?!真把爷们闹火大了,一家伙收拾了你,爷们这就出了四九城,叫你变鬼也找不着告魂状的地方!” 把眼睛瞪得溜圆,那手中握着一柄小攮子的半大孩子却是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尖细着嗓门叫嚷道:“甭想着吓唬小爷我!才几十个大子儿就想拿了小爷的猢狲走,这不是砸明火么?!有胆子的,把你那裤腰带照着小爷天灵盖上来!小爷要躲闪一下,那就......那就......” 转悠着眼珠子,那半大孩子显然是没能想到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话语先得更有气魄一些,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下辈子小爷就托生成个玩杂耍的!” 虽说方才被那半大孩子突然动刀伤人的行径吓得退散开来,但在看着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之后,看热闹的人群却又慢慢地围拢过来,刚巧听到了那半大孩子赌咒发誓般的话语。 人群之中,顿时想起了一阵哄笑声:“好样的,真算是四九城里的爷们!” “那孩子,可别怂了!” “这么几个大人欺负个半大孩子......可真有脸面!” 耳听着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的话语声大多是指责己方的言辞,那围拢了半大孩子的几个外地汉子一对眼色,猛地同时朝着那半大孩子扑了过去。其中那手中提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更是挥动腰带,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胳膊抽了过去! 活像是一只灵活的猕猴般,那半大孩子面对着四个大人骤然而来的围攻,却是丝毫也不慌乱,只是反手抱住了身后的竹笼就地一滚,竟然从个抢步上前的外地汉子裤裆之间窜了出去。 身子还没在地上定住,那半大孩子猛地一挥手中的小攮子,不轻不重地在一名壮汉的腰带上一挑一划。伴随着刀光闪过,那外地孩子的裤带猛地断裂开来。 像是对自己的裤腰带被割断全无知觉一般,眼瞅着那半大孩子从自己的裤裆下钻了过去,那外地汉子猛地一个转身,想要伸手抓住那半大孩子,却只觉得腰间一松、双腿一阵发凉,脚底下已经被松脱的裤腰绊住,狠狠地摔了个嘴啃泥! 暴起的哄笑声中,那一击得手的半大孩子很是得意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有模有样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作了个罗圈揖。 手中舞动着的沉重腰带打得街面上烟尘四起,那手握腰带的外地汉子眼见着自己的同伴出乖露丑,顿时在手上更加了几分气力,舞动着那沉重的腰带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肩头抽了过去。 沉闷的呼啸声中,那条沉重的腰带几乎扯成了一条直线的模样,像是条短棍般地袭向了那半大孩子的肩头。伴随着这沉闷的呼啸声,另外两个外地汉子也转过了身子,一左一右地弯下腰身,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的腰腿处抓了过去。 眼看着自己上下两路都被断了去路,那半大孩子却是不急不慌、不进反退,低头直朝着那条朝着自己肩头袭来的沉重腰带撞了过去。 几乎是擦着那半大孩子的头皮,那条沉重的腰带再一次走空,劈头盖脸地抽在了一名恰好扑了过来的外地汉子肩头! 伴随着肩胛骨被抽得碎裂的声音,那骤然挨了一腰带的外地汉子一声惨叫,顿时捂着软塌下来的肩膀瘫倒在地。 而那勘堪躲过了一击的半大孩子也没落了好处,虽说那沉重的腰带并没砸在实处,但却在那半大孩子的肩背上擦了过去,竟是生生地撕扯下了那半大孩子一大片衣襟。 连着两次出手都走空,甚至还伤了自己一名同伴,那手中握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顿时红了眼睛,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沉重腰带,劈头盖脸地朝着那半大孩子抽了过去。 早已经顾不得护住自己那只装着两只猢狲的竹笼,那半大孩子面对着这凌厉的攻击,手中的小攮子全然派不上用场,只得一步接着一步地连连后退。也不知是脚下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那半大孩子猛地一个仰身,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眼见着有便宜可占,那挥动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更是摆出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呼喝着挥动手中的沉重腰带朝着那半大孩子头上打去:“爷们今儿就弄死你!” 在围观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中,已经挤到了空场中央的相有豹猛地一抖右手袖子,轻轻巧巧地从袖子里抖出了一根一尺来长,小指头粗细的玩意,闪电般地朝着那外地汉子肘部刺去! 原以为稳操胜卷,再加上猝不及防,那挥舞着沉重腰带的外地汉子眼睁睁地看着相有豹手中的玩意刺到了自己的胳膊肘上。伴随着那外地汉子一声怪叫,一条胳膊顿时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向前一个跨步,相有豹的肩头一顶一送,顿时将那外地汉子推出了好几步。左手挥动之间,更是顺势抢下了那外地汉子手中握着的沉重腰带。 挡在了那半大孩子的身前,相有豹低头看了看刚刚抢到了手中的沉重腰带,顿时沉着脸朝那捂着胳膊肘的外地汉子喝道:“对付一个半大孩子,你居然就能用上铁围腰?!你还真是下得去这个手?!” 用右手握着的那尖刺般的家什朝着腰带上一划,也不见相有豹如何用力,看着颇为结实的腰带上顿时豁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股黑漆漆的铁沙子,立马从那刚刚划开的大口子里倾泻而出。 围观的人群中,有些知道武家行当的,顿时也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能知道用铁围腰的,怎么也是个练家子!这还能对个孩子下死手?哪家师傅教出来的啊?” “外路来的,怕是不懂四九城里的规矩吧?还没拜过码头不是?这也敢在四九城里撂场子?” “甭说了,叫巡警吧!好好的地界,就是叫这帮子没规矩的东西给弄毁了......” 捂着渗血的胳膊肘,那外地汉子面带惊惧地盯着相有豹手中那只尖刺模样的家什,口中却兀自硬朗:“爷们,这儿可没你什么事情!瞧你跟这小子也不是一路的,何必要替他强出头?” 抬手把那豁开了个大口子的铁围腰扔到了地上,相有豹很有些不屑地冷笑道:“仗着有两手功夫,就觉着自己能横行天下?见着个半大孩子,就想着吃柿子捡软的捏,想着占人家便宜?!甭说这四九城里的爷们都好管个不平事,那就是穷乡僻壤,自然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爷们!” 话刚出口,围观的人群中顿时想起了一片叫好声:“好样的!” “这爷们,讲究!” “是火正门的豹爷不是?前儿从火正门堂口得了块主顾牌子,刚巧见过您!” “这位爷,这事儿您甭一个人担着,算我一个!” 伴随着阵阵叫好声,从人群中挤出来好几条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到了相有豹的身侧。其中更有两条大汉身上穿着的是对襟大褂,脚底下踩着的是抓地虎的麻鞋,显见得就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 眼见着已然犯了众怒,那好容易才提上了裤子的外地汉子顿时凑到了捂着胳膊肘的同伴身边,压低了嗓门嘀咕道:“这场面不对劲,赶紧走吧?!” 捂着不断渗血的胳膊,那受伤的外地汉子显然也看出来情形不对,强撑着脸面吆喝道:“这......这北平人欺生!我们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在人群中再次爆发的哄笑声中,那些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外地汉子匆匆挤出了人堆,片刻间便跑了个人影皆无! 也就在这再次爆发的哄笑声中,那摔倒在地的半大孩子倒是站起了身子,有模有样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作了个罗圈揖,尖细着嗓门叫嚷道:“谢谢诸位叔叔伯伯、老少爷们帮我九猴儿撑住这场面!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九猴儿的地方,我九猴儿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愈发响亮的轰然大笑声中,人群中顿时传来了不少凑趣般接茬的声音:“那没得说!” “这孩子,还真是个人物!” “秤砣虽小压千斤,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说的就是这样的!” 同样是在那一边哄笑声中,相有豹伸手一拍那半大孩子的肩头,手指头里夹着的一块大洋却是轻轻巧巧地落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后领子里:“这位九猴儿大侠,您还是先去祭祭您那五脏庙,再跟这儿扎您那架势吧!瞅你打到后头脚底下都没了根,是饿的吧?” 脖子后头骤然遭那冰冷的大洋一激,九猴儿顿时一缩脖子:“嗨哟......这位爷,可是不带您这么玩的......” 抬手一指九猴儿扔在了一旁的竹笼,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正弯腰弓背从后脊梁摸大洋的九猴儿说道:“就那俩猢狲,卖给我成不?” 捏着刚刚从衣襟里摸出来的一块大洋,九猴儿却是使劲摇了摇头:“那是两只还没断奶的猢狲,只怕养活不过七天,压根不值您这价钱!您等着,我去去就回,一准儿回来,您可千万别走!” 也不搭理相有豹,九猴儿扭过身子,早顺着街边跑了个一溜烟...... 四十八章一饮一啄 提着个装着两只猢狲的竹笼,相有豹顺着老官园的街面慢悠悠地溜达着,时不时地还凑近了那些个售卖各种生灵的摊子仔细瞧瞧,或是与那些蹲在摊子后面的小掌柜闲聊几句,着实闲散无比。 寻常说来,能在老官园街面上摆摊儿售卖生灵的小掌柜,多少也都在驯兽行当里厮混过些时日,各种野路子的法门也都各自懂得不少,在售卖的生灵身上玩荤招儿的更是不在少数! 就像是一头串了种儿的京吧小狗,拿剪子修了毛、用锉刀改了爪,再使上配好的药水洗过几次身子,哪怕是吹开了狗毛看狗身上的毛孔,那也只能瞧见一片亮眼的银白色,怎么瞧都觉着这就是正经的银毛京吧,兜里没个二三十块大洋都不敢开口问价! 再说那调教好了叫口的画眉鸟,寻个僻静地界掀开了罩在鸟笼子上的布幔,在拿着铜哨子一引,亲耳听着那调教好了叫口的画眉鸟婉转唱出三十六种不同生灵的动静,这才花了大价钱连笼子带鸟儿的提着回了家...... 可到家了把那罩在鸟笼子上的布幔一揭开,方才还叫得歌喉婉转的画眉鸟要不就是一音不发,要不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脏口喷薄而出,生生能把人给气个半死!这才明白就在方才布幔子重新朝着鸟笼子上一搭的功夫,人家早已经快手快脚的来了个调包! 还有那养在大玻璃鱼缸里的金鱼,乍眼一瞧倒是游得摇头摆尾,身上也是鳞甲俱全,可小心翼翼地捧回家,、不出十二个时辰,那金鱼也就翻了鱼肚白! 再找那行家一看,也就明白这金鱼老早就不成了,是在养着金鱼的水里下了药,这才能催拔着金鱼回光返照似的活泼异常。等得这药性一过,那金鱼自然也就呜呼哀哉了...... 也就因为玩荤招儿的人多了,在老官园里自然而然地便催生出了一种夹在玩家买主与小掌柜之间的牙纪。真要是有什么自己拿不准、可又实在是想要的玩意,花钱请个牙纪过来瞅瞅,寻常的荤招儿自然是瞒不过那牙纪的眼睛。 而那些个摆摊贩卖生灵的小掌柜,也是不敢轻易的得罪这些眼光毒辣的牙纪。尤其是那些多多少少耍了些荤招儿的小掌柜,更是要三不五时地给那些牙纪孝敬些吃喝、进贡些小钱,甚至还得容牙纪在做成了的买卖中拿些抽头! 久而久之,老官园里的牙纪行,差不离也就成了老官园里真正主事儿的人物。除了那些背后有人、财雄势大的坐地虎摆的摊儿,其他的摊子都得听着牙纪行里人的使唤。每逢初一十五,更是要照着规矩给牙纪行里的爷们送上定好的月钱,这才能让自己的小摊儿能踏实摆下去。 要不然,牙纪行里的爷们也不用干别的,戳俩人在小摊儿旁边,见着个玩家主顾过来问价,立马吊着嗓门来一句:“留神荤招儿......” 就这么十天半个月的熬下来,买卖都没法开张,任是神仙也得低头! 也许是看着相有豹已经逛游了好几家小摊儿,几个在老官园街面上来回溜达的牙纪顿时凑拢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其中一个脖领后头插着把纸扇子、身上还穿着件八成新长衫的牙纪朝着相有豹一拱手,露着满口的烟牙笑道:“这位爷,您这是想寻点什么玩意回家伺候?” 浅浅一笑,相有豹放下了提在手里的竹笼,朝着那上门兜揽生意的牙纪拱了拱手:“就是随便走走看看,初入门的学徒,有不明白的,再请各位老师傅指教!” 只听相有豹的话头,几名围拢过来的牙纪顿时重新散了开去,只留下那脖领子后面插了把纸扇子的牙纪,朝着相有豹再一拱手:“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敢说开馆授徒的也就一家,您是火正门里的师傅不是?” 再次拱手还礼,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朝着那牙纪应道:“不敢当师傅二字,正是火正门里学徒!” 带着三分警惕,那牙纪脸上却是笑得异常热络:“火正门里的师傅......得闲了,咱们倒是要上门请教一二!这老官园街面上,要说起瞧各路生灵的眼光,那还得算火正门的师傅能一眼定乾坤!” 垂着双手,相有豹也是客气异常:“裁缝不钉扣子,铁匠不补锅!天下钱财赚不尽,多交朋友赛金银!场面上的规矩,火正门自然不会败坏了!日后火正门里要是上老官园寻些玩意,还得求着各位多照应!” 只一听相有豹话语中,火正门不会掺和老官园场面上事情的意思,那牙纪顿时连连拱手:“这还得多谢火正门里的师傅赏饭吃!没得说,师傅您自便!真要是瞧上了什么玩意,您拿走就是,都算是咱们牙纪行的!” 低头看了一眼相有豹手里头刚刚提起的竹笼,那牙纪犹豫片刻,却是再次朝着相有豹拱手说道:“我这儿不知深浅的多句嘴——您手里头这两只猢狲只怕是还没断奶的,拿回去只怕也熬不过七天......” 把手里头竹笼微微提起了些,相有豹回手指了指方才那半大孩子与人争斗的街面:“方才在那儿从个半大孩子手里寻着的,也没打算把这俩猢狲调教出来,自当是赏那孩子个饭钱罢了!” 朝着相有豹竖起了个大拇哥,那牙纪由衷地夸赞道:“爷们仁义!那半大孩子常来老官园,也总能从外路来的些贩卖生灵的小掌柜手里捡些人家不要了的玩意,提着在老官园外面换几个饭钱。因为这孩子懂规矩,从不在老官园街面上开张,咱们也就由着他寻口饭吃.......” 话音未落,方才那半大孩子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回了方才生事的街口上,跳着脚拿眼睛四下打量,远远地便瞧见了正与那牙纪说话的相有豹。 举着手里头的几张票子和一把大子儿,那半大孩子飞快地窜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把攥着票子和大子儿的小拳头伸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位爷,您方才帮我撑了场面,按说这俩猢狲我都该送给您!可实在是家里还有一群苦哈哈的哥们等着吃饭,也只能腆着脸受了您半块大洋的赏!剩下这些,您无论无何得收下,算是赏我九猴儿一面子!” 瞅着九猴儿那一本正经憋出来的大人模样,相有豹忍俊不禁地大笑着接过了九猴儿接过来的几张票子和一把大子儿:“既然您这么讲究,那咱也不跟您客气,可就真收下了!” 话音刚落,从老官园街口上猛地窜过来个比九猴儿还略小了些的孩子,尖着嗓门朝九猴儿叫嚷道:“九哥,您怎么还在这儿磨蹭呢?!有人砸瑛荷姐的场子,兄弟们可全都过去了,就等您过去拿主意说话呢!” 瞪圆了眼睛,九猴儿顿时跳了起来:“砸瑛荷姐的场子?!这还了得......” 一听瑛荷这个名字,相有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作势狂奔的九猴儿:“瑛荷?是夏侯瑛荷么?!是有人要砸瑛荷苑的场子?!” 木楞着脸庞,九猴儿盯着相有豹叫道:“这位爷......您也认识瑛荷姐?!” 松开了抓在九猴儿胳膊上的巴掌,相有豹抬腿便朝着老官园街口走去:“一块儿看看去!” 脚下加快,再加上九猴儿领路走过的全是些近道,才不过一壶茶的功夫,相有豹已经能看见瑛荷苑门前那高高挂起的大葫芦。 在瑛荷苑的门前,十好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全都推搡得倒在地上,连哭带骂的叫嚷不休。而在瑛荷苑的门口,七八个显然就是青皮混混的家伙正叉腰敞怀的堵住了瑛荷苑的大门,口中污言秽语地叫嚷着,摆出了十足的无赖架势! 只一看自己的那些同伴全都被人打倒在地,一路狂奔而来的九猴儿顿时红了眼睛,伸手便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小攮子,大吼着直朝着那些青皮混混冲了过去:“敢打爷的兄弟,爷跟你们拼了......” 一把拽住了九猴儿的衣领,相有豹随手把挣扎不休的九猴儿拉扯到了自己身后,顺势再把提在手中的竹笼交到了九猴儿的手里,这才抬腿朝着瑛荷苑的门口走去。 见着来了挡横的,堵在瑛荷苑门前的青皮混混顿时鼓噪叫嚷起来:“哟呵......这卖假药的娘们还真是老少不拘、荤素齐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蓄了一窝还不够使,还养着个壮棒汉子?” “哪儿来的棒槌?欠收拾了不是?” 盯着几个青皮混混从腰间抽出的小攮子,相有豹阴沉着面孔,从右边袖子里抖出了那支尖刺模样的家伙,朝着个出头吆喝的青皮混混一指:“叫你们主事儿的出来说话!” 不屑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打头叫嚣的青皮混混摆弄着手里的小攮子,吊着嗓门朝相有豹吆喝道:“凭你也配见我们主事儿的爷?!别说爷欺负你个棒槌,你可听明白了——爷们可是在杆子的,赛秦琼赛爷杆子里的弟兄!” 冷笑一声,相有豹站定了身子,朝着那打头叫嚷的青皮混混冷声喝道:“赛秦琼赛爷杆子里的弟兄?那该是听说过我火正门跟大钱锅伙那档子事儿吧?!怎么着,是打算让你们主事儿的出来说话,还是我火正门里再跟赛爷杆子里的弟兄摆一次场面?!” 只一听火正门的名号,那打头叫嚷的青皮混混顿时变了脸色,强撑着嗓门叫嚷道:“甭这儿跟我装大瓣蒜,赛爷杆子里的弟兄见着皇上都不带怂的!驼爷,驼爷,有挡横的嘿......” 伴随着那青皮混混的叫嚷声,围在瑛荷苑门前的青皮混混朝着两旁一分,让出的通道中一摇三晃地走出了个斜眼驼背的中年汉子,使劲扬着脸孔叫道:“有挡横的?来来来......凑近了叫你驼爷细瞧瞧,看是哪个裤裆没夹紧了,露出来这么个玩意?” 弯腰凑到了那驼背中年人的耳边,那出头叫嚣的青皮混混低声耳语之下,被叫做驼爷的驼背中年人顿时也变了脸色,使劲扬着脸孔看着相有豹叫道:“嘿......火正门里的人,不关着门调教玩意,倒是上街来挡横来了?不懂规矩不是?!这瑛荷苑里的小娘们卖假药,生生把爷一只波斯猫给药死了,驼爷上门找个公道,这碍着你火正门里啥事了?” 话音刚落,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孩子已经纷纷叫嚷起来:“你就是讹人!那就是只你弄死的野猫!” “可不是!这条街上哪家铺子都叫你这么整治过!弄死只野猫扔人家铺面里就叫人赔钱......” “死猫你都还拿回去吃了!” 乱纷纷的叫嚷声中,相有豹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两块大洋,在手指缝里耍了个花样:“这位......驼爷,这猫已然是死了,您也甭太搁在心里!这儿两块大洋,多不多少不少的,也算是赔您个意思!今儿这事情,就这么了了,如何?” 猛一挥手,相有豹握在手中的两块大洋猛地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了一名青皮混混手中握着的小攮子上!伴随着那青皮混混的一声怪叫,两块大洋已经与那把小攮子一起掉落在地上,摔出了几声脆响! 打眼看了看那已经变了形的大洋,驼爷那被酒沤红的眼睛猛地一睁,这才抬头朝着相有豹拱了拱手:“看在火正门的面子上,今儿这事情......就这么着吧!算是便宜了这小娘们......” 伸手捡起了那两块已经变了形的大洋,再朝着那依旧捂着手腕子愣怔在当地的青皮混混腿上一拍,驼爷扯长了嗓门叫骂道:“还不收拾了家什走人?他娘的晚上少去暗门子里折腾,吃饭的家伙什都拿不稳了......” 冷眼看着驼爷带着一众混混扬长而去,相有豹把那支尖刺模样的家伙收进了袖管里,这才抬腿朝着大开着门扇的瑛荷苑里走去。 叫方才那帮子青皮混混一通搅合,原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瑛荷苑中早变得一片狼藉。而在通往里屋的房门口,气得满脸通红的夏侯瑛荷正攥着把只有小手指头大小的手术刀,死死地把住了通往里屋的房门。 擦着相有豹的身边,九猴儿像是条小泥鳅般地滑进了屋子,尖细着嗓门朝夏侯瑛荷嚷道:“瑛荷姐,你没事吧?” 显然已经认出了相有豹,夏侯瑛荷垂下了手中攥着的手术刀,却是朝着九猴儿嗔怪地说道:“你来干嘛?这是你个孩子能掺和的事儿么?!” 也不等九猴儿说话,夏侯瑛荷已经朝着站在了门口的相有豹和声说道:“还得先谢谢您!要不是您把那驼背给弄出去了,我还真是......” 朝着夏侯瑛荷一拱手,相有豹一边四下打量着一片狼藉的屋子,一边和声朝着夏侯瑛荷笑道:“这也就是赶巧了!再说了,您上回救了我师叔的家人,我这些天也瞎忙着,一直都还没来得及上门向您道谢!今儿倒好,赶上这茬口了!” 瞪着眼睛来回打量着相有豹与夏侯瑛荷,九猴儿很有些讶异地叫道:“闹了半天......这位爷,您早认识瑛荷姐?” 抬手扶起了一张翻倒的椅子,相有豹朝着九猴儿挤了挤眼睛:“何止是认识,这瑛荷苑的掌柜可是我火正门里的救命恩人!我说九猴儿爷,咱们是不是先帮着夏侯掌柜的把这屋子拾掇干净了?” 毛手毛脚地把个摔在地上的笔筒捡了起来,九猴儿一边点着头,一边冲着那些刚刚涌进了屋子的孩子叫道:“手底下都麻利着点儿!平日里白吃了瑛荷姐那么多吃的,这会儿谁都不许偷懒!” 乱哄哄的答应声中,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顿时四下忙碌起来,倒是把相有豹与夏侯瑛荷挤到了一边,整个插不上手去。 朝着夏侯瑛荷拱了拱手,相有豹一边看着站在屋子中间吆五喝六、支使着那群孩子四下忙碌的九猴儿,一边朝着夏侯瑛荷笑道:“夏侯掌柜的还真是个善心人!我看这群孩子,只怕平日里都是些没人管的苦孩子,听着您这儿有事、又全都不要命的朝着这儿来......只怕平日里,夏侯掌柜的没少照顾这些孩子吧?” 圆脸上依旧泛着些许红晕,夏侯瑛荷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应道:“您也别老掌柜、掌柜的叫着,我这儿不过就是个卖药的小场面,当不得您这么称呼!倒是相爷您急公好义,我这儿真得好好谢谢您......” 哈哈一乐,相有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那您也甭一口一个相爷的叫着成么?我这二十郎当岁的人,愣是叫您这一声相爷喊得......都成了曹操了!” 噗嗤一笑,夏侯瑛荷忙不迭地伸手掩了嘴唇,赶紧转了个话题:“这些孩子还真都是些苦孩子,家里大人也都没了,平日里都在破庙屋檐底下住着。我实在是瞧着不过眼,能伸手的时候,也就帮一把。倒是真没想到这些孩子这么懂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地方,夏侯瑛荷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可眼瞅着天儿说话就冷了,到时候一场雪下来,破庙屋檐下又怎么能存得住身子?有心要把这些孩子都弄我这儿来,可您也瞧见了,我这儿就这么大场面,哪儿能住得下这二十来号孩子呀?” 微微皱了皱眉头,相有豹来回打量着那些在屋子里大呼小叫忙碌着的孩子,扬声朝着站在屋子中间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爷,跟您商量个事儿?” 很是豪横地一扭头,九猴儿像模像样地朝着相有豹一拱手:“相爷您吩咐?” 强忍着心头的笑意,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九猴儿说道:“我火正门刚刚戳旗立字号,人丁不旺,想求九猴儿爷引荐您几位兄弟入我火正门里做个学徒!咱火正门是小字号,平日里也只能管着学徒三餐一宿,外带一年两身衣裳,年节时再有几个零花钱。九猴儿爷要觉着还行的话......给兄弟我帮这个忙?” 难以置信地看着相有豹,九猴儿吭哧了好半天,方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相爷您这是......逗我玩?!” 伸手在九猴儿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夏侯瑛荷假嗔着朝九猴儿说道:“谁有心思逗你玩呢?相爷这是看着你们一帮孩子可怜,给你们找个吃饭、学手艺的地方,还不赶紧的谢谢相爷?” 干脆利落地跪在了相有豹面前,九猴儿踏踏实实地一个头磕了下去:“九猴儿谢相爷收留我这帮小兄弟,我替他们给您磕头了!” 一把将九猴儿拽了起来,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九猴儿笑道:“你可别朝着我磕头!我在火正门里也就是个学徒的身份,受不起你磕头这礼!等我回去禀告了火正门里的长辈,他们才能受了你们磕头拜师的礼!照着辈分算......你我平辈儿,最多你叫我声师兄!” 嘿嘿傻笑着,九猴儿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感情好!我方才还想着,您该跟我瑛荷姐一个辈分,那我要是成了您徒弟,往后瑛荷姐不就成了我姑姑辈儿的人了?这可不乱了套......往后可好,您是我师兄,瑛荷姐跟我亲姐姐一样,两不耽误!” 哈哈大笑着,相有豹伸手指着九猴儿,转头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瞧瞧咱九猴儿爷,这肚子里的心思可真是......百转千回!” 抿着嘴唇轻笑着,夏侯瑛荷却是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礼:“既然九猴儿都这么说,那往后我可就叫您一声哥哥了!日后瑛荷苑里有啥事儿,还得靠着哥哥您多照应?” 学着九猴儿豪横的模样,相有豹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自家妹子,那没说的!” 四十九章独门手艺 只一夜间,原本算得上人丁单薄的火正门堂口里,变得热闹起来。 新来的孩子差不离有二十来号人,浑身上下全是虱子不说,好几个身上还生了些狞恶毒疮、烂得流脓渗血,那脓血都在破衣裳上面结了痂! 前前后后烧了有三十多大桶水,再用了七八个新买的猪鬃毛刷子,这才好歹算是把这些跟叫花子没两样的孩子身上洗刷干净。平时穿着衣裳还看不出来,这一脱了衣裳,才知道相有豹领回来的这二十来个孩子里居然还有俩女娃,也怪不得死活不肯当着人脱衣裳...... 打街面上寻了个剃头挑子,男孩一律刨了个秃瓢,女娃也交给纳兰用篦子篦了十来遍头发、再拿火正门里配出来的灭虫药水洗过好几遍,这才勉强算是断了虱子的根儿。 请了给谢门神家媳妇瞧病的同仁堂老大夫看过了孩子们,一副驱虫药人人得喝,外带着还有七八个孩子另外给配了治恶疮的药膏敷上,这才放心把请裁缝连夜赶出来的新衣裳让孩子们穿上。 伙房里也算是闹了蝗虫。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的孩子们乍一看见好几簸箩的棒子面大窝头,旁边还有切得细细的、拿香油拌过的咸菜丝,当时就炸了营。要不是相有豹与纳兰紧喊慢赶的拦住了那些吃起来没够的孩子,恐怕当时就得出事! 就是这样,半夜里依旧有好几个孩子捂着肚子喊疼——半拉大的孩子一顿吃了六个拳头大的窝头、再直着脖子灌了好几碗小米粥,能不吃撑着了么? 忙活了有小三天,总算是收拾停当了的孩子们照着火正门里的规矩拜了祖师爷,再给掌门人纳九爷磕了头,这就算是正经的拜入了火正门里,成了火正门里的小徒弟。 一大早起来,相有豹从窗户里瞧着那些个已经开始洒扫庭院、擦拭家什的孩子们,不由得暗自点头。 都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些个连家都没了的孩子,只要是能有个容身的地方、再给一口刚够填饱了肚子的饭吃,哪个都是小心翼翼玩了命的干活,生怕因为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得再回到街上靠天赏命! 也就因为这小心翼翼,几乎没个孩子眼里头都有干不完的活儿。这边擦完了家什,那边已经抓起了扫帚。差不离把院子里的犄角旮旯都打扫干净了,立马就冲进伙房里收拾起了茶碗茶壶。等得纳九爷和其他几位坐馆的长辈醒来时,洗脸水是滚烫的,一碗酽茶端起来就能入口! 起身推开房门,相有豹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门口站着的九猴儿已经捧着洗脸盆抢先招呼道:“师兄早!洗脸水备得了,您......” 瞅了瞅九猴儿身后那个手中捧着茶碗的孩子,相有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伸手朝着九猴儿脑袋上一拍:“跟你师兄我就甭来这个了!咱们是平辈儿,你要这么一来,你让掌门和诸位坐馆的师傅怎么看我?” 伸手接过了九猴儿端着的脸盆,相有豹麻利地洗了把脸,这才伸手端过了另一个孩子手中端着的茶碗,朝着站在一旁的九猴儿说道:“去,把师弟妹们都拢到一块儿。打从今儿早上起,我得教你们火正门里的功架了!” 惊喜地一蹦老高,九猴儿撒腿就朝着头进院子跑去。而另一个孩子也是一转身,冲着在二进院子里洒扫的孩子叫道:“手里头都麻利点儿,师兄要教咱们功夫了!” 接着孩子们聚拢前的当口,相有豹却是快步走到了正端着碗酽茶慢慢品味的纳九爷面前,朝着纳九爷呲牙笑道:“禀告掌门人,学徒相有豹......” 还不等相有豹说完,纳九爷已经抬腿朝着相有豹虚踢一脚,压着嗓门低声喝道:“就甭跟你师叔面前装老实孩子了!我昨儿晚上都琢磨了半宿......你说你那脑袋瓜子、还有你那运气,都是怎么生出来的?啥事儿落你手里头,你不论正邪真假都能琢磨出个招儿去办,也还都有那运气办成!我刚想着火正门里人丁单薄,还想着上哪儿去踅摸几个小徒弟来,你倒好,一家伙领回来二十来号人!” 赔着笑脸,相有豹的脸上丝毫没有正经模样:“那这不是师叔您指教有方么?要是您觉着合适的话,我想先教这些孩子们些小功架。等得过个一年半载的,孩子们的小功架都有了几分模样了,再由着门里坐馆的师叔们挑各自的贴身徒弟?”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拿眼睛瞟着来回招呼着其他孩子的九猴儿说道:“瞧见那孩子没?看那落脚提腿的模样,像是个练过几年桩子的!这两天我也捎带着看了一眼,这孩子心眼子、嘴头子也都还活泛,要是调教好了他身上那股子滑溜的味儿,只怕以后能是一把好手!” 故意哭丧着脸,相有豹压着嗓门叫起了撞天屈:“师叔您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说我不是?” 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纳九爷很有些没好气地低声喝道:“还就说的是你——嘴头子跟抹了油似的,滑得都站不住苍蝇!招呼着这些个孩子站了功架,你赶紧去伺候你那两只猢狲去!要是跟水先生那两只墨猴儿赌斗输了,你可别指望我会拿异兽图替你了账!” 朝着纳九爷呲牙露了个笑脸,相有豹走到了那些已经聚拢的孩子面前扎了个倚马桩的功架,手上再端了个寒鸦凫水的架势,扬声朝着那些聚拢起来的孩子叫道:“就照着师兄我这架势扎上,一个时辰不许挪地方!” 看着那些孩子照猫画虎地扎上了功架,相有豹顺着人缝来回走了几遍,顺带着帮些没摆对架势的孩子挪了挪手脚的位置,这才转身朝着三进院子里走去。 早已经侯在三进院子门前,纳九爷从腰间摸出了一片铜钥匙,抬手打开了紧锁的院门,顺带着把提在手里头的几个纸包塞到了相有豹的手中。 走进三进院子,听着身后紧紧关上的院门落锁的动静消停下来,相有豹方才抬头打量着三进院子里紧闭着房门的几间屋子,径直朝着一间垂着黄色门帘、连窗户上都用厚棉被封起来的屋子走去。 还不算是太冷的天儿,那间屋子外面却是生了好几个大炉子。足有箩筐大的炉膛里填着的都是门头沟运来的大煤块子,再用细细的煤沫子压了火,让整个炉子里的煤块只能慢慢燃着,匀着透出来热乎劲。 顺着这些个大炉子,十来根拿麦草搅合三合土裹着的铁管子齐刷刷地伸进了屋子里,把整间屋子烘烤的暖和异常。就算是十冬腊月的天气,这屋子里也能叫人光着膀子出一身白毛汗! 就这屋子,要是搁在四九城里有见识的爷们眼里,那准能一口就嚷嚷出来——这不是个暖房子么?往年那些王公贝勒府里和城外的庄院里,差不离都能有这么个暖房子,拿着种花种菜。十冬腊月的天气,书房里能摆上一盆牡丹,饭桌上还能看见生着疙瘩刺的嫩黄瓜! 撩开了足足三层的厚门帘,相有豹一头钻进那暖烘烘的房子里。借着挂在屋子里的气死风油灯,相有豹仔细打量着两只刚刚到手的猢狲,顺手把手里头提着的几个纸包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打从相有豹把那两只猢狲弄回来算起,这原本是打算用来在冬天给蛇、蝎暖巢过冬,蓄养猛性的暖房子就提前生了火。 掏尽了家里边原本存下的一点伺候生灵的玩意,拿着用猴尿煮过后再晒干的棉絮,请弹棉花的师傅细细弹了,再用揉过毛刺、挑了脉络的大片树叶子掺进去做成棉窝,两只还没断奶的猢狲搁在这样的棉窝里,加上这暖房子里一直都是存着的热气,差不离也就像是在娘怀里一样暖和舒适。 用细细的羊肠子洗净揉软做了个喂奶的管子,隔着俩时辰就得喂上大半茶碗的羊奶,夜里还不能断了时不时地拿着子午银针扎扎这两只猢狲幼崽的四肢...... 照着纳九爷的说话,哪怕是伺候祖宗,差不离也就只能做成这个模样了! 看着那两只正在棉窝里胡乱爬来爬去的猢狲幼崽,相有豹端起了个搁在屋子一角的水盆,伸手试了试水的冷热刚好合适,这才把水盆放到了桌子上,再把那几个纳九爷递到自己手上的纸包一一摊了开来。 寻常走江湖的人调教软骨猴儿,从来是只求把软骨猴儿弄得形似墨猴的模样,却从不考量那软骨猴前后都活不过一个月。反正是蒙人的一锤子买卖,日后也没打算再见着那买家! 而在火正门中,虽说同样有着调教软骨猴儿的法门,但却只是因为墨猴儿着实难得,也就只能是退求其次,用刚断奶的猴儿服药、再用药水洗了身子,压着了猴儿长大的速度而已。等得两三年后,那经过了调教的软骨猴儿,依旧能长成原本的模样,倒是算不上损阴德的手段。 拿着个秤药的戥子把纸包里的药沫子按照分量称量好了,相有豹依照着配药的顺序,将那些药沫子慢悠悠地倒进了水盆中,再用一根桃木棍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合匀了,这才轻轻抱起了两只墨猴,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只墨猴放进了水盆中。 刚够淹了墨猴半个身子的水里,调配好的药水在灯光下闪着黝黑的光泽。随着相有豹拿手指头顺着两只猢狲幼崽从头到脚的轻轻揉弄,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原本毛色中带着些金黄的猢狲幼崽,已经变得通体黝黑。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相有豹抖开桌子上放着的一大块纯白细布,轻轻将那两只刚刚泡过了药水的猢狲幼崽擦拭了一遍,这才重新将两只猢狲幼崽放回了棉窝中。 轻轻舒了口气,相有豹端起那盆药水走出了屋子。再把那药水倒进三进院子的阴沟之前,相有豹却是先从自己兜里抓了一把红色的药沫洒进水盆中,这才将刚刚用过的药水倒了出去。 四九城里有绝活儿的商铺、作坊,寻常时上门学艺的人已经不在少数,而指望着趁人不备偷师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就像是前门卤肉刘家的那锅百年没断过火的老卤汤,每天有伙计朝着那卤肉的老汤里面添水、加肉的时候,老刘家的人全都是瞪圆了眼睛盯着,生怕叫人偷了老汤出去另立炉灶。 可就这么盯着,却还是叫个在卤肉刘家干了三年的伙计得了手——那伙计每回都是趁着添水加肉的当口,悄悄用袖子蘸上些老汤,等出了门就赶紧把袖子上蘸上的老汤拧出来。天天这么干的攒了大半年,存够了一罐子老汤的伙计就在卤肉刘家对门开了家卤肉店,卖出去的卤肉味儿跟卤肉刘家的一点不差,生生把卤肉刘家的老掌柜给气吐了血! 而在火正门里,早年间也的确出过偷师学艺的人物。帮着配药的师傅倒药渣时把药渣揣怀里带回去琢磨,趁着拌底土的时候记各种配料的分量,甚至还有守着阴沟的主儿,就等着伺候的玩意洗完了药水之后,好赶紧舀那些阴沟里流出来的药水! 真要是没了些防范的手段,只怕火正门里的绝活儿、秘方,老早就在四九城里传得烂了大街! 洗干净了盆子,再重新打了一盆清水放进了暖房子里,相有豹伸手拽了拽挂在三进院子门口的绳子。伴随着一阵隐约可闻的铃铛声,不过片刻的功夫,纳九爷已经打开了三进院子的大门。 走出三进院子,再候着纳九爷重新锁上了三进院子的大门,相有豹与纳九爷一同走到了二进院子里那些扎着架势的孩子旁边。 差不离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些个扎着倚马桩架势的孩子全都已经浑身大汗,两条腿抖的都跟筛糠也似,一双胳膊更是哆嗦得如同风中柳絮,但却没一个人开口叫苦,全都是死死咬着牙关,瞪圆了眼珠子硬挺着。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眼朝着站在最前面的九猴儿看去。 或许真是在年幼时练过些武行里的底子功夫,九猴儿的脸色要比其他的孩子好了许多。似紧实松地站着倚马桩的功架,一双手摆出来的寒鸦凫水架势也不见有丝毫的摆动。一呼一吸之间,更是由着身子顺着呼吸的节奏轻轻听着劲儿。看那架势,只怕是再站个把时辰也不是难事! 伸手从二进院子的旱池子上取过两块青砖,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九猴儿身边,朝着依旧面色如常的九猴儿呲牙笑道:“九猴儿爷,您还抗得住么?” 匀着劲儿慢慢吐纳着,九猴儿眉目不动地朝着相有豹应道:“还成!” 顺手把两块青砖放到了九猴儿的胳膊肘上,相有豹脸上笑容不改,却是再不搭理九猴儿,只是朝着其他明显快要撑不住的孩子叫道:“全都收了吧!都不许坐下、站着,绕着院子慢慢走着活活血脉!” 一片孩子们口中发出的痛苦呻吟声中,相有豹低头看了看依旧纹丝不动的九猴儿,把嘴凑到了九猴儿的耳边轻声笑道:“九猴儿爷,您是练过的,多扎个一时半会儿的,不打紧吧?”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也不等九猴儿开口,已经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五十章七窍玲珑 连着三天,相有豹就没出过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每天不是钻进三进院子里伺候那两只猢狲幼崽,就是拿捏着九猴儿,变着法子让九猴儿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连饭都不想吃。 可说来也怪,不管相有豹怎么折腾九猴儿,可嘴里头却从来都是跟九猴儿没大没小的嬉笑调侃。而九猴儿也是个古怪性子,哪怕是叫相有豹收拾得俩眼发黑,只要相有豹一呲牙,九猴儿立马就能跟着笑出声来。 这才不过三天,火正门里从当上了甩手掌柜的纳九爷,到从来不苟言笑的胡千里,全都认可了大家伙私下里对相有豹和九猴儿的指摘说法——相有豹是嘴上抹油、九猴儿是胰子见水,两样都是滑溜到抓不上手,俩人都是没个正形、一对儿赖皮秧子! 掰着手指头数算日子,眼见着就到了跟水先生约着赌斗墨猴儿的时候,纳九爷终于有些沉不住气,死活跟着相有豹一起钻了一回三进院子,再摇着脑袋一路唉声叹气地坐到了头进院子大堂中的太师椅上,半晌都没吭声! 虽说火正门里调教软骨猴儿的药当真灵验,可才洗了这几天的身子,再加上喂那两只猢狲幼崽的羊奶里掺和了些药水,多不过就是让那两只差点养不活的猢狲幼崽有了些活气。 就这副模样的猢狲幼崽,甭说是拿出去跟人赌斗,就算是拿老官园街面上充墨猴儿卖,恐怕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嘬了半天的牙花子,纳九爷抬腿出了火正门堂口,直奔了井水胡同的老院子。不出两壶茶的功夫,黑着一张脸的纳九爷倒背着双手重回了火正门堂口,二话不说就把在三进院子里忙活的相有豹给拽到了自己屋里。 哆嗦着手指头,纳九爷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放到了桌子上,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油布包上打着的几个蝴蝶扣儿,这才颤巍巍地伸手取出了包在油布包里的一块泛黄的布片! 只朝着那泛黄的布片一瞅,相有豹顿时端正了脸色,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叔,这就是您手里头那块异兽图的残片?!” 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狠狠地一跺脚:“还不麻溜儿的过来瞧一眼!?等过了今儿晚上,这块异兽图的残片,只怕就得归了人家水先生了!” 凑到了纳九爷身边,相有豹仔细打量着那块已经有些泛黄的布片上画着的图案与曲里拐弯的文字,口中却是朝着纳九爷低声问道:“”师叔,就您那天晚上教我的玩意,就是这上面写着的东西?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先是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我教你的也就是当年从我师傅那儿硬背下来的玩意,是不是这上面写着的字儿,我也不知道!只是瞧着这上面的图,应该差不离?可这图上还画了蛇和鸡......估摸着,这字儿写着的,还应该有伺候蛇和鸡的法子吧?” 伸手挠了挠头,相有豹也是摇晃着脑袋应道:“我瞅着我师傅手里那张异兽图的残片上,也有画着蝎子的图。可我师傅教给我的玩意里,还真没几句是说怎么伺候斗蝎的!纳师叔,咱们火正门里,就真没有能认识这上面字儿的人了?” 用力摇了摇头,纳九爷无可奈何地叹息道:“火正门里的爷们,识文断字的都不算多,就更别提能有人认识这种字儿了!一辈一辈下来,这异兽图上的玩意全都是口口相传!再想找认识这种字儿的人......难!” 一边打量着纳九爷手里头那张异兽图残片,相有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在纳九爷耳朵旁边说道:“您都说没人能认识这上面的字儿了......那您说,那水先生干嘛这么着急的要把这异兽图的残片都攥到他手里呢?” 颇为心疼地看着手里头收藏了多年的异兽图残片,纳九爷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左不过就是想把这异兽图都收全了,然后再拿出去显摆呗!” 飞快地接过了纳九爷的话头,相有豹憋闷着嗓门说道:“那他拿出去显摆的时候,人家要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个啥?那水先生能答不上来?那不是活丢人么?” “人家水先生那是清华园里做大学问的人,估摸着天底下就没他不认识的字儿,怎么就能答不上来?嗯.......?”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扭头死死地盯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你这倒霉孩子......你那花花肠子里又转悠的什么主意?!” 朝着纳九爷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相有豹朝着纳九爷抓在手中的异兽图残片轻轻一努嘴:“就师叔手里头这异兽图残片,哪怕是集齐了八块,拿在手里也就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左不过就是留个对先人的念想罢了!咱谁都不认识这上面的字儿不是?可要是那位水先生认识这上面的字儿,还能把异兽图上面的字儿都给写成咱们认识的,那这异兽图才是真宝贝、活天书!” 轻轻点着头,纳九爷像是对相有豹的话语有些赞同般地随口应和道:“倒也真是这么个道理......可你怎么就知道水先生一定就会这上面的字儿?再有,就当是水先生能认出来这上面的字儿,他又凭什么告诉我们?!” 像是被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闹得头晕,纳九爷伸手捂着额头,一屁股跌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你这倒霉孩子......你也甭跟我说了,我这脑瓜子转不过来你那弯弯绕!把着异兽图拿走......我不管了!我啥也不管了!这异兽图残片要是真叫那位水先生拿走了......我去祖师爷牌位前跪香......你这倒霉孩子也得陪着我去跪香!” 瞧着纳九爷捂着额头、紧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模样,相有豹忍俊不禁地朝着纳九爷笑道:“我说师叔,您就不盼着您师侄我点儿好?那我要是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给弄回来了......您赏我点儿什么?” 像是被相有豹这副漫不经心且没正形的模样激起了心头真火,原本就一肚子邪火儿没地方去的纳九爷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跳起身子大喝道:“你要能把那张异兽图残片拿回来,我......我他妈的......我招你当女婿!” 估摸着是这些天跟九猴儿逗闷子说顺了嘴,相有豹想也不想地吊着嗓门来了句京戏念白:“那我这儿先谢过岳父大人......” 话音落处,原本虚掩着的房门应声而开,端着个茶盘子站在门口的纳兰像是恰巧听见了纳九爷最后那句话,脸盘之顿时变得通红。 而在纳兰身后,手里头捏着账本的胡千里、还有正打算上纳九爷屋里问些琐事的谢门神家媳妇也都听见了纳九爷的吼声。在愣怔了片刻之后,胡千里默不作声地转身扬长而去,而谢门神家媳妇倒是伸手掩住了嘴唇,发出了一串轻笑声! 扭捏了几下身子,满脸通红的纳兰进退两难,猛地一个转身把手里头端着的茶盘子塞到了谢门神家媳妇的手中,甩着大辫子跑了个一溜烟...... 很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一边把纳九爷拿出来的异兽图残片重新用油布包好后塞进怀里,一边咕哝着朝纳九爷说道:“那什么......我去收拾收拾明儿晚上要用的家什场面......” 逃也似的出了纳九爷的屋子,相有豹脚底抹油地溜出了火正门堂口,直奔着不远处的一处卖文房四宝的铺面而去。 说起四九城里卖文房四宝的铺面,光是能出头拔份儿的老字号就不下二十来家,各家也都有各自镇店的招牌货!就更别说荣宝斋这样的老字号里,鼠须笔、松烟墨,四十年的老纸、端州、湖州的砚全都是齐备着的,任挑一样拿出去都能算得上是件宝物! 可话又说回来了,像是这样的老字号里边拿出去的东西,正经也都算得上是一分钱一分货。兜里揣着二十块大洋进了荣宝斋,没准还只能瞧着那些个上眼的玩意直咽口水,却是着实买不起...... 没奈何之下,寻常要用得上文房四宝的爷们,也就只能去寻那些街头巷尾的小店,捡着便宜些的玩意凑合着用了。 只一见相有豹走进了门脸里边,这文房四宝商铺里的掌柜立马就迎了上来,当胸一抱拳:“这位爷,您想瞧点什么?小店不敢跟那些老字号比价,可东西还算全乎!” 随意一扫那些勉强还算是过得去的文房四宝,相有豹抬手指着店面里那些玩意划了个圈儿:“笔墨纸砚、笔洗镇纸,一式的都选好的给来两份,照着两块大洋的价钱来!”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那卖文房四宝的商铺掌柜的立刻照着相有豹的吩咐,将一应文房四宝各备了两样,再拿着个考篮模样的蔑篓子分开装好了,这才朝着相有豹当胸一抱拳:“东西都给您备齐了,您吉星高照,步步登科!” 笑着谢过了满口吉祥话的掌柜,相有豹放下两块大洋,提着两个考篮模样的蔑篓子出了门,转身倒是进了旁边一家卖南货的铺面里要了二斤冰糖,也扔进了蔑篓子里...... 五十一章装神弄鬼 掌灯时分,平日里早已经关上了大门的火正门堂口却是灯火通明。下半晌刚从灯笼作坊里送来的三十二个走马大灯笼串成了四串,里面搁着的大蜡烛窜着三寸来长的火苗子,催巴得灯笼里的小风轮滴溜溜乱转,把鼠、牛、鹰、犬,蛇、蝎、鸡、猴八大斗兽的影子画照得活灵活现,隔着半条街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九猴儿领着一溜十六个孩子在门口雁翎摆开,一个个挺胸抬头、目不斜视,摆足了一副迎候贵客光临的肃整模样。 而在刚过门槛的地方,黄铜做的水火盆子擦得锃明瓦亮,外带着新找来的松枝柳条垫出来的七步毯,也都整整齐齐! 再朝着里面走,火正门里自纳九爷以下的所有坐馆师傅,也全都换上了火正门戳旗号开张那天才穿过一次的新衣裳,拢着双手静候贵客光临,着实叫个隆重仔细。 就连相有豹身上,也都换上了一身簇新的长衫。或许是因为着急慌忙才新做这见客衣裳的缘故,相有豹身上穿着的长衫显然大了不少。打远处一瞧,就像是相有豹身上裹了件蚊帐似的,叫人看着就觉着不合适! 上下打量着正在不断捯饬着身上那件长衫的相有豹,纳九爷使劲咽了口唾沫,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你这倒霉孩子,你这是又作的什么幺蛾子?好好的做一件衣裳,你非得让人照着你谢师叔的身量去做了给你穿?还有那些孩子们吃剩下的冰糖,你都砸成沫子干嘛?” 抖弄着大了许多的长衫,相有豹头也不抬地应道:“这您就甭管了!您可千万记住,甭管那水先生咋说,您都甭开口,只朝着我身上推就成!再有一样,也甭管我说什么,您可也都沉住了气,可是千万不能露了怯!” 无奈地叹了口气,纳九爷没好气地哼道:“都到了这份儿上了,正经就是王八爬到门槛上,朝里朝外都是一骨碌的把式,我还能有什么说的?只不过......” 扭头朝着大堂里布置的两张书桌瞧了一眼,纳九爷眉头紧锁地说道:“干嘛非得把这赌斗搁在大堂里边?还非得要......真要是当着祖师爷的牌位把异兽图给丢了,我这心里......” 瞧了瞧大堂里明亮的电灯光芒,相有豹依旧是一脸神秘的模样:“您就瞧好吧......” 话没说完,门口已经传来了九猴儿那尖细的嗓门:“有贵客到!恭迎清华园水先生大驾光临火正门堂口!” 伴随着九猴儿那尖细的吆喝声,一旁雁翎排开的十六个孩子也是整齐划一地弯腰拱手,亮着稚嫩的小嗓门吆喝起来:“火正门学徒人等,恭迎水先生大驾!” 狠狠一拽纳九爷的衣襟,相有豹拉扯着明显长了许多的长衫下摆,亮着嗓门朝门口迎了过去:“火正门学徒相有豹,代火正门掌门人恭迎水先生大驾光临!” 穿着一身青竹布长衫,水墨梅客客气气地朝着迎到了门口的相有豹拱了拱手:“水某如约而至,叨扰之处,还请贵门赎罪!” 侧过了身子,相有豹抬手一指方才门槛后面的水火盆子与七步毯:“还请水先生赎罪,火正门里规矩,但凡有贵客上门,必须得跨过水火盆、再走七步毯,以示贵客与鄙门之间水火相济、不沾片尘!” 打量着那用铜片隔成了太极图的模样,半边盆子里盛着净水、半边盆子里放着炭火的水火铜盆,再看看那用松柏枝子垫出来的地摊,水先生微微一笑,抬腿跨过了门槛,径直朝着水火盆上跨去,口中兀自浅笑道:“古俗雅礼,倒也算得上与贵门相得益彰!” 殷勤伺候着水先生跨过了水火盆,再引领着水先生踏过了松柏枝子铺成的地摊,相有豹立刻回身朝着依旧站在门口的九猴儿叫道:“闭门谢客,今儿火正门里,就只招待水先生一位贵客了!” 一改往日里与相有豹之间没大没小的惫懒模样,九猴儿恭敬地沉声答应了,利落地带着那些迎客的孩子关上了大门。 伴随着大门合拢,大堂中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就连紧走几步前来迎接水墨梅的纳九爷等人,眉目神情也都看不太清楚。 迎着水墨梅,纳九爷与其他几人全是一揖到地的大礼迎迓。而在水墨梅同样还礼的时候,纳九爷等人更是抢先侧了半个身子,以示不敢受水墨梅礼节的恭敬之情。 两相见礼完毕,也还不等水墨梅开口说话,纳九爷已经干脆利落地朝着早已经摆在大堂中央的两张书桌一指:“水先生是做大学问的人,自然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可我火正门里以调教玩意为生,在赌斗调教的玩意之前,还是得把话说个清楚!” 微一点头,水墨梅朝着纳九爷和声应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也是应有之意!只是不知掌门人要怎么定下今晚赌斗的规矩?” 朝着殷勤伺候在水墨梅身边的相有豹一指,纳九爷脸上的歉疚神色显而易见:“我纳九嘴拙,年岁也大了些,有些事情,只怕我也说不清楚。要是水先生点头的话......让有豹给您说道说道?今晚上的这场赌斗,也就让有豹与水先生对局了?” 扭头看了看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水墨梅先是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这才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那就有劳小哥了!” 朝着水墨梅一拱手,相有豹指着两张书桌说道:“这两张书桌上摆着的东西全是一模一样的!笔墨纸砚、笔洗镇纸,也都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再有那茶碗茶壶、鲜果点心,也都是一式两份。原本的还想着寻些书放到上面,可寻遍了火正门,也就才找到几本老黄历......” 很有些尴尬地讪笑着,相有豹扭捏着继续朝水墨梅说道:“也就因为实在是找不出书来,咱们今儿晚上,也就只能比价个铺纸磨墨、蘸墨洗笔、端茶献果,您看行么?” 看着水墨梅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径直走到了两张书桌中间,朝着水墨梅一拱手:“那就请水先生先验过了咱备下的这些家什!” 微一摆手,水墨梅大步走到了其中一张书桌旁,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水某信得过火正门中诸位!” 站到了另一张桌子旁边,相有豹再次朝着水墨梅一拱手:“那就照着平日里赌斗的规矩,请水先生亮出您伺候的那两只墨猴儿。” 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个只有常人胳膊粗细,差不离五寸来长的笔筒,水墨梅轻轻将那笔筒放到了自己面前的书桌上,拿指甲在那笔筒上轻轻一弹。 伴随着水墨梅弹动笔筒的动作,从那并不算大的笔筒里,顿时先后钻出来两支只有拳头般大小的墨猴儿。或许是因为经过了水墨梅常年调教的缘故,那两支墨猴儿在钻出笔筒之后却不乱走,只是老老实实地拿小巧的爪子抓住了笔筒,一双豆子大小的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打心眼里喜欢! 眼睛死死盯住了水墨梅调教的那两只墨猴儿,相有豹却是并没着急拿出自己调教的墨猴儿,反倒是一本正经地转过了身子,从供奉在火正门祖师爷牌位的香炉前取过了一把线香点燃,双手捧着举过了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地念叨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今日在祖师爷座下与人比斗,求祖师爷保佑门下弟子......” 冗长而又繁复的祷告声中,不仅相有豹打躬作揖的忙个没完没了,就连站在一旁观看的纳九爷等人,也都是朝着火正门祖师爷的牌位喃喃祝祷,打躬作揖! 不知不觉之间,相有豹手中捧着的那把线香燃起的烟气,已经把火正门诺大的大堂弄得烟雾缭绕。也不知那线香究竟是拿着什么材料给做成的,闻着那线香的味道,水墨梅就觉得脑中一阵阵轻微的晕眩! 像是看出了水墨梅被这香味给熏得头晕脑胀,捧着一碗茶的九猴儿也不知啥时候凑到了水墨梅的身边,毕恭毕敬地双手把那碗盖碗茶举过了头顶,递到了水墨梅的眼前:“水先生,您请用茶!” 即使是在香烟缭绕之中,水墨梅也依旧闻到了一丝丝沁人心脾的茶香,顿时只觉得精神一振!伸手接过了九猴儿送上的茶水,水墨梅也顾不得旁的,一口气将那盖碗茶喝了个干净,这才顿觉浑身轻松地舒了口气! 接过了水墨梅递回来的茶碗,九猴儿像是被水墨梅那点头致谢时的雍容气度震慑了一般,很有些怯怯地躲闪着水墨梅的眼神,心急慌忙地扭头朝着大堂外面跑去。还没奔出去两步,也不知九猴儿是不是叫自己的腿脚给绊着了,一个大马趴摔在地地上,手中捧着的茶碗也在坚硬的水磨青石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几乎是下意识地,水墨梅紧走了几步,朝着摔在地上的九猴儿伸出手去,口中兀自低声叫道:“孩子......没摔着吧......” 只是这一恍神的功夫,方才还在举着线香祭拜祖师爷牌位的相有豹,把线香朝着香炉里一插之后猛一转身,趁着水墨梅弯腰搀扶九猴儿的瞬间,利落地从宽敞的长衫里摸出了两只软趴趴的猢狲幼崽,朝着水墨梅放在桌上的笔筒旁一搁,顺势便将水墨梅带来的那两只墨猴儿抓到了自己手中。 朝着险些惊呼出声的纳九爷等人挤了挤眼睛,相有豹翻手把那两只墨猴儿朝着自己长衫里一塞,却是一头跪在了火正门祖师爷的牌位下面,有模有样地磕起头来...... 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九猴儿也不等水墨梅碰着自己的身子,一个箭步窜到了正跪在祖师爷牌位旁磕头的相有豹身边,双膝跪了下去,口中还带着哭腔地唠叨着:“祖师爷赎罪,门下弟子九猴儿不该失手在祖师爷牌位前打碎家什,求祖师爷赎罪.......” 磕头如捣蒜中,一大一小两个滑头,却是彼此挤眉弄眼地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坏笑神色...... 还没等水墨梅回过神来,大堂里的电灯在猛地闪烁了几下之后骤然熄灭。伴随着九猴儿那惊叫着求祖师爷赎罪的尖细嗓门,相有豹却是颇为沉稳地低喝道:“瞎叫唤什么?!这就是灯泡不好使了,还不赶紧的点上灯?” 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二进院子里,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一脸惶恐神色的九猴儿已经领着另外两个孩子举着几只大蜡烛回到了大堂中,怯怯地将那些蜡烛分别摆到了大堂周遭的茶几上。 摇曳的烛光中,相有豹很有些谦让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火正门堂口草创,家伙什都还不齐,让水先生见笑了!” 虽说被方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搅合得颇有些心烦,但水墨梅的脸上却是丝毫也没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朝着对着自己不断抱拳致歉的相有豹点了点头,水墨梅却是开口温声说道:“倒也不打紧!只是水某明日尚有课业,可否......” 忙不迭地点着头,相有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长衫里摸出了个显然是新买来的笔筒放到了桌上:“那就不耽搁水先生的功夫了,咱们这就开始!” 五十二章英雄入磬 论起调教墨猴儿,早在盛唐时候就有书籍记载,当时的读书人喜欢随身带上一对儿墨猴。读书写字时,那墨猴儿能帮着研磨洗笔,等人写完了字之后,还能把砚台里剩下的墨汁舔个一干二净。 而在闲暇时,那墨猴儿还能帮着捉虫驱蚊。尤其是旅途枕辇上,难免会有些臭虫作祟,可只要把一对儿墨猴朝着床褥枕辇上一放,不出半个时辰,那一对儿墨猴就能把床褥枕辇上的臭虫抓个精光! 读书人十年寒窗,大都清苦异常。身边能有这么一对儿墨猴作伴,已然是天赐珍宝。这也就难怪有读书人蓄养的墨猴儿老去之后,那读书人痛哭涕零、并作诗词歌赋祭奠这无言良伴了...... 而墨猴儿原本也并非浑身漆黑,反倒是生着一身金黄色的毛发。没经历了三五年的调教,在笔墨纸砚堆里翻滚过无数来回,那墨猴儿身上的颜色也绝不会黑得纯粹! 烛光摇影之中,水先生瞧着相有豹拿着只毛笔敲了半天笔筒,而那钻在笔筒中的墨猴儿却是没有丝毫反应,心头不禁一喜! 虽说墨猴儿灵醒异常,但想要让墨猴儿与主人之间产生足够的默契,那是要狠下一番水磨功夫的! 刚到了手里的墨猴儿,先就不肯钻进笔筒栖息,反倒是喜欢四处乱撞的寻觅合适的栖身之所。一旦墨猴儿找到了理想中的巢穴位置,那再想让墨猴儿钻进笔筒里栖息,可就真是件麻烦事了。 到了这时候,那就得寻了活蚂蚱捣了汁,再合上新蒸出来的栗子泥和少许的蜂蜜,净手轻揉成绿豆大小的饵食疙瘩,绕着准备让墨猴栖息的笔筒摆上一圈。 墨猴体型娇小,可吃起东西来倒是一副不知饱足的模样。只一见了这荤素齐备、味道香甜的饵食疙瘩,那墨猴儿是非得把那饵食疙瘩吃个干净,方才善罢甘休。 等得墨猴儿吃饱喝足,主人家这时候才能把笔筒横过来,手里头拿着干净的兔毫笔轻轻把墨猴儿推进笔筒中,却是绝不可动手硬来,免得惊了墨猴儿的胆子,那往后墨猴儿见人就惊,压根也调教不出来了! 等得墨猴儿睡醒过来,竖起的笔筒旁要用干净白瓷盆子备上凉开水,再少许点上半滴墨汁,让口干舌燥的墨猴儿饮水解渴,顺带着也能慢慢接受墨汁的味道。 差不离有个俩月的时间,待得墨猴儿已然能主动钻出笔筒觅食饮水,也大都适应了主人家身上的味道,这时候才能取大号狼毫笔一支,让两只墨猴儿附在笔杆上恭笔临帖万字,也好让墨猴儿习惯主人家写字时的手势起伏。 少说大半年的水磨功夫下来,好容易才等得墨猴儿敢与主人家嬉闹玩耍了,这才能开始每次在喂食前拿指甲或笔杆轻敲笔筒,让墨猴儿闻声而动。 有了这般光景,一对儿墨猴才算是调教出了个大概。再朝着往后的研磨铺纸、奉茶献果、觅字寻书,更是要花费数年的光阴,才能让这一对儿墨猴如臂使指,堪算小成! 照着这法门看来,像是相有豹这么敲了半天笔筒,而那一对儿墨猴却是全无动静,这摆明了就是还没把墨猴儿驯养到家。 如此看来,今晚上这赌斗......已然是有了七分的胜算了! 轻轻一抬手,水墨梅却也不等相有豹从笔筒里召出那两只墨猴,自己已然低头朝桌子上自己驯养的两只墨猴儿吹了口气,再拿指甲朝着放在书桌上的一摞宣纸轻轻一敲:“铺纸!” 出乎水墨梅的意料,往常灵醒异常、闻声而动的两只墨猴儿,此刻却是惫懒异常。几只小巧的爪子死死抓着笔筒,压根也不愿动弹? 而在相有豹那边的书桌上,好容易才把两只墨猴儿从笔筒里招出来的相有豹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毛笔朝笔架上一挂,依样画葫芦地拿着手指头在宣纸上重重一磕,口中也是大声叫道:“铺纸!” 像是有些犹豫似的,两只刚被相有豹从笔筒中招出来的墨猴儿站在书桌上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爬到了那一摞宣纸旁,伸出爪子轻轻取过了一张宣纸铺到了相有豹面前,再合力抱起了一条颇有些分量的青瓦石镇纸,压到了宣纸的顶头位置。 像是如释重负一般,相有豹重重地舒了口气,却又拿着手指头在砚台旁重重一敲:“磨墨!” 依旧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那两只墨猴儿犹豫了好半天,这才慢慢爬到了蓄着清水的笔洗旁嘬了口清水吐到砚台里,再抓着一锭最寻常不过的锅灰墨使劲研磨起来。 很有些吃惊地盯着相有豹支使着的两只墨猴儿,水墨梅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书桌上那两只死活都不动的墨猴儿,禁不住有些着急地拿指甲再次敲了敲桌上那一摞宣纸:“铺纸!!!” 烛影摇曳之下,伴随着水墨梅在那一摞宣纸上的沉重敲击,一股眼睛几乎都瞧不清楚的灰尘,骤然弹起了半寸来高。 伴随着那几乎瞧不清楚的灰尘弹起,原本挂在笔筒上死活不肯动弹的两只墨猴儿终于从笔筒上爬了下来,一路跟头把式地跌撞着朝那一摞宣纸走去。 还没等水墨梅脸上神色稍稍松动,那两只爬到了宣纸旁的墨猴儿却是各自抓起了宣纸的一角,毫不客气地朝着嘴里送去。片刻间便把那四方四正的宣纸吃出了好几个窟窿。 瞠目结舌地连连拿指甲敲着桌子,水墨梅眼瞅着那两只墨猴儿已然毁了好几张宣纸,禁不住急得伸手朝着那两只墨猴儿抓去:“孽畜......哎呀!” 也许是因为情急之中下手略重了些,才刚把两只墨猴儿抓到手中,其中一只墨猴儿已经毫不客气地咬到了水墨梅的虎口上! 猛一吃痛,惊叫出声的水墨梅双手一松,顿时将两只墨猴儿掉落在了书桌上。而那两只被水墨梅惊扰到了的墨猴儿刚一脱出束缚,顿时在书桌上四处乱撞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已经让那两只墨猴儿撞得一片狼藉,而装着果品的瓷盘也被撞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扎煞着一双胳膊,对那两只墨猴儿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的水墨梅都还没回过神来,一只墨猴儿已经一头撞在了摆在水墨梅手边的那盏盖碗茶上! 伴随着茶碗落地时的清脆碎裂声,被泼了半身茶水的水墨梅仓惶地后退着,口中也不禁惊惶地喃喃自语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桌上的两只墨猴儿用笔杆推回了笔筒中,相有豹一边将笔筒塞回了自己的长衫中,一边扭头朝着满脸惊讶神色的水墨梅和声说道:“水先生,咱们今儿这赌斗......就到这儿了吧?” 就像是压根没听到相有豹的话语,水墨梅双眼发直地盯着那两只依旧在书桌上四处乱窜的墨猴儿,口中兀自喃喃自语:“何至于此啊......水某对尔等不薄......何至于此?误我大事啊......” 抬手示意在二进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九猴儿送过一把椅子,相有豹一边半扶半拽地让神色惶恐的水墨梅坐到了椅子上,一边却是朝着水墨梅一拱手:“敢问水先生,您手里头那份异兽图的残片,可带着了?” 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水墨梅的脸上早没了往日里的雍容气度:“自然是带了!只是......今日此事......诡谲异常!却是......做不得准......做不得准!” 站在水墨梅的身旁,相有豹却是一脸和气的笑容,很有些淡然地朝着水墨梅拱手说道:“水先生可是清华园里做大学问的人,这老话说的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不知道是怎么个解释?” 转头看着一脸淡然笑意的相有豹,水墨梅的眼神里竟然全是哀求般的神色:“君子.......只是.......这异兽图......可否.......” 抬腿走到了书桌旁,相有豹一边拿起笔杆将那两只四处乱爬乱撞的墨猴儿推到了一块儿,一边用身子遮挡着水墨梅的视线,飞快地将自己长衫中的笔筒抓了出来,一股脑地将两对墨猴来了个对调,这才小心翼翼地碰着水墨梅的那只笔筒回到了水墨梅的身边,将那笔筒朝着水墨梅递了过去:“水先生,您先收着这个!” 下意识地把相有豹递过来的笔筒抱在了怀中,水墨梅一脸凄然地苦笑着朝笔筒中两只墨猴笑道:“尔等真是......误我大事啊!” 就像是压根没看到水墨梅那凄然的神色,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朝着水墨梅伸出了巴掌:“水先生,照着咱们说好的,愿赌服输!您带着的那份异兽图的残片,也该拿出来亮亮相了吧?” 颤抖着嘴唇,水墨梅几近哀求地看着相有豹,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挣扎良久,水墨梅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个扁扁的木盒子,将那木盒子朝着相有豹手中一递,却是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大门走去! 飞快地打开了那个尚且带着水墨梅体温的木盒子,相有豹一边端详着那木盒子中的颜色发黄的布片,一边扬声朝着水墨梅吆喝道:“水先生留步!您就不想瞧瞧我手里头这块异兽图的残片么?” 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拴住了脚步,水墨梅猛地顿住了身形,艰难地转过了身子:“水某......求之不得!” 伴随着水墨梅话音落处,方才熄灭了的电灯却是骤然亮了起来。伴随着大堂周遭几扇窗户静静敞开,缭绕在大堂内的烟雾也飞快地散去。 也不见相有豹如何招呼支使,几个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孩子已经手脚飞快地清理了两张书桌,再取过一幅干净的青布铺到了其中一张书桌上。 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油布包,相有豹当着水墨梅的面打开了那个油布包,再将两张异兽图的残片放到了一起。这才朝着已经不由自主走到了桌边的水墨梅说道:“还请水先生看看,我手里这张异兽图残片,是真品么?” 几乎要把鼻尖都凑到了相有豹拿出来的那份异兽图残片上,水墨梅眨巴着眼睛看了好半天,这才一脸痛苦神色地抬起了头:“确是真品......” 随手朝着自己带着的那张异兽图残片上一指,相有豹像是很好奇般地朝着水墨梅问道:“那请教水先生,这是个啥字?” 像是没听到相有豹的问话一般,水墨梅却是回身朝着始终在一旁静观的纳九爷猛然一拱到地:“水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掌门人成全!” 慌不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拱手回礼,纳九爷一迭声地朝着水墨梅叫道:“水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着......您这可是折杀了我了!有啥话,您说?!” 带着一脸凄然神色,水墨梅黯然惨笑道:“原指望将这异兽图残片收集齐全,也好还这宝物个本来面目,再将这异兽图上的相国文抄录誊写下来,传与有缘后人!今日与贵门弟子对赌,水某愿赌服输,但求掌门人慨允水某抄录这异兽图上的文字......” 话没说完,站在书桌旁的相有豹已然接上了水墨梅的话头:“这可不成!异兽图是我火正门中至宝,就连火正门门徒,轻易都难得一见!怎么能让外人得了去?” 脸上黯然神色更重,水墨梅却是再不答话,只是朝着纳九爷一个揖接一个揖地作了下去! 捏弄着嗓门,相有豹吊儿郎当地嬉笑着说道:“不过呢......若是火正门里掌门和坐馆的师傅,还有我火正门里请来教门里弟子识字、念书的供奉,倒是能时不时地看看这异兽图!”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水墨梅心急慌忙地朝着纳九爷又是一揖:“水某不才,尚且粗通文墨!若得掌门人允诺,水某当尽心竭力,将一生所学授予火正门中弟子!” 朝着已然瞠目结舌的纳九爷玩命地挤眉弄眼,相有豹恨不能掰着纳九爷的嘴巴说话。而看着相有豹着急得指手画脚的模样,纳九爷却是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吭哧着朝水墨梅应道:“这......这可是不敢当!水先生您是清华园中做大学问的人,我们这小门户......可真是供不起您这真佛爷啊......有豹,这事儿......你拿个主意?” 眼珠子一转,相有豹伸手朝着自己额头上一拍,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嚷嚷起来:“水先生的学问太深,门里头这些孩子只怕真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再说水先生还得做学问,哪儿有那么多功夫跟孩子们耗着?要不......先给水先生在门里找个学生?平日里就伺候着水先生做学问,回来后再教门里的孩子们?” 忙不迭地转过头来,水墨梅朝着相有豹一迭声地叫道:“如此甚好......甚好!” 转过了身子,相有豹扯开嗓门朝着二进院子里叫道:“师妹,劳烦你出来一下......” 话音落处,穿着一身素净袄裙的纳兰应声从二进院子里小跑了出来。也许是早已经藏在二进院子的门廊处听到了大堂中的动静,纳兰的脸上红晕重重,一双手也是死死捏着衣角,局促得无处安放的模样。 朝着水墨梅一拱手,相有豹毫不客气地回手指点着纳兰笑道:“水先生上回就见过我师妹的,索性这回就让我师妹伺候着水先生做学问?水先生要是答应下来......那没得说,您打从这儿开始,就是我火正门里供奉!这话还得说在头里,从今往后,我师妹可就是水先生您的徒弟了!可不是学生,是徒弟!将来要传承您衣钵的徒弟!” 狠狠一咬牙,水墨梅猛地闭上了眼睛,仰天长叹一声:“唉......也罢!圣人云——有教无类!女弟子.....也罢了!取笔墨来,容水某抄录这异兽图上字句!” 把桌上两张异兽图朝着水墨梅带来的那小木盒里一放,相有豹抬手便把那木盒塞到了纳兰的手中:“这您还抄个什么劲儿啊?!每天我师妹去您府上伺候您做学问的时候带去,晚上回家再带回来就是!我说师妹,还不赶紧的拜见师傅?!” 只瞧着相有豹朝着自己使劲挤眉弄眼,纳兰顿时福至心灵地将那木盒子朝书桌上一放,顺手接过了九猴儿递过来的一盏盖碗茶,双膝跪在水墨梅面前,将茶碗高高举过了头顶:“弟子纳兰,拜见师傅!” 五十三章夜话人狼 捏弄着衣角,坐在二进院子里石头桌子旁的纳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足有一个时辰一声没吭! 以往火正门里倒也不是没请过供奉,可那些个供奉不是玩家里面舍得花大价钱砸玩意的主儿,就是四九城里的达官贵人。一个个走进火正门里的时候都是鼻孔朝天,啥时候也没见过给人个正脸! 可让相有豹这么一通折腾,生生的就把清华园里做大学问的水墨梅水先生弄进了火正门里当了供奉,顺带着还让自己成了水墨梅水先生的徒弟——能传衣钵的徒弟! 且不论清华园里做学问的是些什么人,哪怕就是大街对面挑着混沌挑子的掌柜,只消说自己身边带着的小徒弟能接了自己的衣钵,那就差不离是在来捧场吃馄饨的主顾面前放了话——这徒弟已经得了自己的真传手艺,往后馄饨要不好吃,尽管来砸这块招牌! 再有一层意思,那也就是等自己干不动这行了,这位得了真传的小徒弟能继续挑着自己的招牌字号,在四九城街面上把混沌摊儿支下去! 换句话说,这也就是师傅拿着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名声、手艺给徒弟打了包票!往后只要这徒弟踏实肯干,那在四九城里,怎么也就戳个字号混口拌了荤油的饭吃了...... 原本的,女孩子家家在火正门里压根出不了头。哪怕身上带着的手艺再出头拔份儿,说破天了也就能在火正门里打杂理事。有赏脸的门人徒弟肯在人后面叫一声姑奶奶,那都是给了顶天的面子。 可现在,自己就这么成了火正门里供奉唯一的徒弟...... 旁的且不论,往后在火正门里,只怕是年关岁尾掌门和坐馆师傅们议事,那议事堂里都得有了自己一张椅子? 可这......怎么就能轮到了自己身上了?! 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衣角也给揉成了大麻花,眼瞅着夜露都把身上衣裳给浸了个通透,纳兰却是丝毫未觉,只是自顾自地一个劲儿在心头犯拧巴! 也不知是啥时候,手里头端着两碗热姜汤的相有豹静悄悄地走到了纳兰身边,把手里头端着的一碗姜汤朝着纳兰递了过去:“这么重的夜露,师妹你也就不怕凉着了身子?赶紧喝了这碗姜汤,回屋里去好好歇着!” 抬头瞥了一眼相有豹,纳兰却没伸手去接相有豹递过来的姜汤:“谁让你来显摆这小心思了?!也都不跟人商量一声,就这么把人家搁到火上烤着......闹得人家这心里,没着没落的......都怨你!” 半是娇嗔、半是埋怨地,纳兰一脚踢到了相有豹的小腿上!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那轻飘飘的一脚,相有豹却是笑嘻嘻地将手里头端着的一碗姜汤放到了纳兰面前的石桌上,嬉笑着压低了嗓门朝纳兰笑道:“我说师妹,你这可就真冤枉死师兄我了!这但凡火正门里还有第二个赶得上师妹的人尖子,那我怎么着也不能叫我师妹出门去抛头露面不是?” 也不等纳兰开口说些什么,相有豹已经自说自话地一屁股坐到了另一张石凳上,双手抱着另一碗姜汤吸溜溜地啜饮起来,顺带着忙里偷闲般地断续着说道:“师妹你想想看,就水墨梅水先生那样的主儿,是人精不?” 像是感受到了夜露浸湿了衣裳的寒意,纳兰双手捧着相有豹放在石桌上的姜汤暖着手,却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能在清华园里做学问的人,哪个不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还能不是人精了?” 把手里头的姜汤朝着石桌上一放,相有豹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拍:“还是啊!就咱们今儿晚上玩的这些个把戏,没准人家还没走回家,半道上就明白过来了!这时候,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恨咱们呢!” 低低地一声惊呼,纳兰的一双大眼睛里明显露出了惶急的神情:“呀......那这可怎么好?那水先生可是轻饶不了咱们,更是轻饶不了......你......” 刻意装出了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相有豹唉声叹气地低声叹息着:“那还能有什么辙?为了保住异兽图,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你师哥我也只能豁出去了不是?等明儿水先生起个大早,没准就一张片子撒到巡警局,告我个欺局诈赌,朝着轻了说都得让你师哥吃三年牢饭!朝着重了说......没准那就得上菜市口挨了那一刀.......” 狠狠地瞪了相有豹一眼,纳兰端着暖手的姜汤,朝着相有豹摆出了一副要将姜汤泼到相有豹身上的架势:“倒是能有一句真话没有?!”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一边作势闪避着纳兰的动作,一边忙不迭地低声笑道:“师妹你别急啊......我这就正经跟你说!等水先生回过味来了,心里头肯定就得憋着一口气!可现如今两张异兽图都在咱们手里头攥着,他想发火也有个顾忌!可等他把异兽图上那些相国文给写成咱们认识的字儿,那接着就得拿捏咱们了不是?” 微微点了点头,纳兰不自觉地捧着已经凉了少许的姜汤啜了一口:“这是自然的事儿!换了是我,那我也得拿捏一把......” 一口喝干了自己面前剩下那点姜汤,相有豹眉飞色舞地接上了纳兰的话头:“所以这时候就得靠着师妹你的本事了!师妹你想想看,只要是那位水先生认出了异兽图上的相国文,那他指定是要拿着纸笔给记下来不是?只要是你在他旁边盯着,那他写一个字你记一个字,回家里再把那些字抄下来......咱们就这么说吧——可着火正门里,连师傅带徒弟,也就师妹你能有那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不让你去给那位水先生当徒弟,你让谁去?” 胡乱挥舞着胳膊,相有豹指点着依旧亮着灯光的几间屋子,一间间屋子地数落了下去:“你看看我纳师叔,买个咸盐都不知道看秤的主儿,你让他去记这个?另外三位师叔压根就不识字,这就不必说了吧?这就剩下个胡师叔识文断字,可人家水先生也不是傻子不是?见天儿的身边多这么个吊着脸的老账房先生,谁还不知道咱打的什么主意?” 扬着一张俏脸,纳兰回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那人家水先生就不防着我了?” 狡黠地坏笑着,相有豹刻意压低了嗓门朝纳兰笑道:“这年头,就咱们这穷家小户的女孩子,能有几个识文断字的?只要师妹你装成个不认字的样子,那......” 不等相有豹说完,纳兰已经狠狠地白了相有豹一眼:“又是这缺德主意!你就不能有点好招儿?!” 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纳兰说道:“师妹,当师哥的正经的跟你说一句——但凡能有一点法子想,师哥也不乐意见天儿的玩这些个损招不是?!都不说旁的,你就说从我找到纳师叔和你开始,德贝勒、假和尚、熊爷、乔一眼、段爷......这有一个是善茬么?真要是跟这些个没道理可讲的人论光明正大,那只怕咱们一家人的骨头找都叫他们给嚼巴碎了!” 抬眼看了看难得露出正经神色的相有豹,纳兰轻轻地垂下了眼帘:“那我......我也没说你错了.......” 像是没听见纳兰的话语一般,相有豹却是低沉着嗓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刚跟着师傅的时候,看着师傅耍花样、玩损招,我也问过师傅,干嘛就不能好好的跟人说?干嘛就非得在这些个小心思上费劲?那时候,我师傅啥也没说,就只是朝着我笑......” “再后来,跟着师傅走了不少地方。住过烧锅、歇过大车店,也有时候撞见了好心人,还能在大雪天睡上热炕。可还有些时候,我和师傅就只能睡山洞,要不就得找上一颗大树,把自己捆到大树上睡觉。半夜的时候,老林子里的狼成群的围在树底下不走,扬着脖子朝师傅和我嗥叫一宿!” “那时候,师傅就搂着我,指着那些那些饿极了的狼告诉我,其实这世道上除了四条腿的狼,更多的是两条腿的狼、看着是人模样的狼!遇见了四条腿的狼,我们能打、能躲,能跑!可遇见了两条腿的狼,我们打不过、躲不开、跑不掉的时候,怎么办?!” “想要活命,想要不被四条腿和两条腿的狼咬死,那就得学会比狼更凶、更狠、更有心眼儿!” 听着相有豹那语调低沉的话语声,纳兰猛地打了个寒噤,很有些不安地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那......那我师伯,也就是你师傅,就教了你用这些个损招?!” 闷声一笑,相有豹那正经了不过片刻的神色顿时又回复了往日里丝毫没正形的模样,嬉笑着朝纳兰说道:“这活儿我师傅可没教我招数!这老话不是说么——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甭管是四条腿的狼,还是两条腿的狼,左不过就是贪心不足、嗜血成性!只要拿捏好了这俩关节,那就是打蛇打七寸、打狼打腰子,没个不赢的道理!您说是吧,我的九猴儿爷?!” 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从二进院子当中摆着的八口大水缸后面,九猴儿一脸讪笑地钻了出来,手里头还捧着两块槽子糕:“师哥、师姐,我刚瞧见伙房里有槽子糕,想问问你们......” 只一瞧九猴儿身上那件被夜露浸湿了的衣裳,相有豹不禁坏笑着走到了九猴儿身边,一把从九猴儿手里拿过了那两块槽子糕:“那师兄可真得谢谢你这份体贴了不是?走一趟伙房,你身上这衣裳都叫夜露浸透了?我就纳闷了......照着这么算计,咱火正门的伙房那不得戳在通县、大兴了?” 也不等九猴儿开口说话,相有豹已经伸手一拍放在二进院子中间的水缸,朝着九猴儿笑道:“就冲着你给师兄送夜宵这份心思,师兄也给你弄点夜宵吧——站缸沿儿上面去,鞋底子不许碰脏了水!” 苦着一张脸,九猴儿敏捷地跳上了缸沿儿,照着相有豹教过的架势摆出了个倚马桩的架势:“那我站到啥时候啊?” 扭头朝着纳兰挤了挤眼睛,相有豹一边走回了石桌边端起了两个空碗,一边头也不回地笑道:“也不用站太长的时辰,差不离......也就是你从伙房里拿了槽子糕给我送来的这点时辰就行!” “啊?!那可足有半个时辰.......” “嗯?!” “......一个时辰!” 跟在相有豹的身边朝着伙房走去,纳兰却是不露痕迹地扭头瞥了一眼在水缸缸沿儿上扎着倚马桩架势的九猴儿:“这孩子......干嘛鬼鬼祟祟的?” 轻轻一笑,相有豹颇有把握地朝着纳兰笑道:“估摸着是瞧见师妹你一个人坐这儿想心事,想着要撺掇着你带着他一块儿去水先生那儿当徒弟呢!”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纳兰低声惊呼道:“这孩子......心还真大!” 同样不露痕迹地回头看了看正在缸沿儿上扎着倚马桩的九猴儿,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我看啊......这孩子,心里有事!” 五十四章恶客难题 天色刚亮,早起洒扫的一群孩子们已经打开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拿着黄铜水盆、柳条扫帚把火正门堂口前扫了个干干净净,顺带着还沿着火正门堂口左右的街面上扫出去了十八丈。 四九城里规矩多,尤其是买卖人家和当街戳着门面的各路生意,都讲究个与人为善,更讲究个远亲不如近邻。 大早上开了自己买卖上的门脸洒扫,那是怎么着也得帮着隔壁门脸挥上几扫帚。而起晚了的隔壁家买卖只一见这场面,那也立马就得堆上笑脸道乏、道劳,明儿起了个大早时,自然捎带手的把人家门脸前也洒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看着火正门里这些学徒赶早上就把半条街都扫了个干净,街面上的买卖营生没一个不夸不点头的,明里暗地都得朝着火正门堂口挑个大拇哥夸一句——讲究、有家教! 等得街上略有了些行人时,火正门堂口前已经站上了四个精精神神的小徒弟迎客。只要瞧着有朝火正门里走着的玩家主顾,再一看那些玩家主顾手里捏着的主顾牌子,迎客的小徒弟顺着大门口亮开嗓门就能吆喝出去——有贵客到! 这吆喝声里头还有讲究——拿着黄铜主顾牌子来的,这一嗓子吆喝里那‘有’字的调门就得拖得长些。而那拿着玉石主顾牌子来的,那吆喝声里的‘到’字调门就得顿挫得合辙押韵,叫人听着心里头就觉着敞亮! 而那手里头啥也没拿着的,自然就是横平竖直的四个字吆喝出去。大门里头候着的另外几个徒弟立马就迎了出来,当面就是一拱手——这位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说起来,也就是半拉大的孩子记性好、灵性足。在闹腾着相有豹领着去街边吃了一碗卤煮、听了一耳朵路边那些买卖吆喝揽客的动静之后,九猴儿回家就给琢磨出来这么一套吆喝迎客的法子。关上门压着嗓门练了几个晚上,一帮子小徒弟一嗓子接一嗓子地吆喝出去,半个火正门里都能明白来了哪路的客人! 端坐在二进院子里,纳九爷一手拿着几张小徒弟刚买回来的油饼,一手端着一壶冷热刚好合适的小叶茶,正有滋有味地吃着早饭,耳朵里已经听见了大门前小徒弟那横平竖直的吆喝声:“有贵客......哎唷......” 叫那喊了半截子的迎客声一憋,再让后头那明显就是惨叫的声音一吓,纳九爷刚咽到了喉咙口的茶水猛地呛进了肺管子里,顿时伸长了脖子咳嗽起来! 还没等纳九爷咳嗽几声,另外两个在大门口迎客的小徒弟已经撒丫子跑进了二进院子,小脸煞白地朝着纳九爷叫道:“掌门......外面......外面,来了好些带枪的!还把迎门的小师弟给打了!” 哆嗦着手指头,纳九爷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是一个劲地指着相有豹住着的屋子,像是要让小徒弟去赶紧去叫相有豹。 只是一眨巴眼的功夫,跑进来报信的两个小徒弟都已经看明白了纳九爷的意思,急赤白脸地朝着纳九爷叫道:“纳师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送师姐去什么园子里......” 狠狠一跺脚,纳九爷好容易才顺过来憋在喉咙口里的一口气,磕巴着朝那俩小徒弟叫道:“那你们坐馆的师叔呢?” 很有些惊惧地回头看了看通往二进院子的大门,俩小徒弟异口同声地叫道:“都叫那些拿枪的人给看起来了!” 再一跺脚,纳九爷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抬手朝着二进院子的侧墙一指:“赶紧从那儿出去找你师兄回来,可千万别叫你师姐回来!” 眼睛盯着两个点头不迭的小徒弟叠着罗汉上了墙头,纳九爷从茶壶里倒了些茶水抹了抹脸、再低头瞅了瞅身上的衣裳没出什么差池,这才玩命地喘了几口气,抬腿朝着通往大堂的门口走去。 撩开门帘,纳九爷迎面就瞧见了二十来号戴着礼帽、穿着黑阴丹士林布长衫的健壮汉子三三两两地戳在了大堂中。在门口迎客的几个小徒弟捂着脸蛋被撵进了大堂里,而在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八条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就是揣着硬家伙的壮汉,已经封住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似乎是听到动静不对就冲出了大堂旁边的小耳房,谢门神等人已经叫几个掏出了手枪的壮汉拿枪逼到了一旁。兴许是瞧着谢门神那牛高马大的模样着实瘆人,在谢门神的胸口上,足足戳着三支手枪! 迎门摆着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留着背头、身穿西装、手里头还把玩着个鼻烟壶的年轻人。粗看起来,这年轻人的长相倒也说得上俊朗。可要是朝着细处一打量,却能叫人觉着这年轻人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邪气! 瞧着纳九爷从二进院子里走出来,伺候在那年轻人身边的两条大汉顿时伸手从腰间摸出了手枪,直愣愣地将枪口指向了纳九爷! 吊着眼皮子瞅了一眼纳九爷,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放在身边的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子。 伴随着那年轻人比划出来的手势,另一名伺候在那年轻人身边的壮汉立刻冷声朝着纳九爷叫道:“你就是这儿主事的?!” 听着那壮汉明显夹杂着外路口音的北平话,纳九爷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一抱拳:“在下纳九,忝为火正门掌门!不知......” 也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那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再一挥手,方才说话的那壮汉立刻一点头,伸手从自己腰间摸出了两根用红纸包着的东西,抬手扔到了纳九爷的脚边! 耳中听着脚下传来的金属闷响声,再看一眼破裂的红纸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的橙黄色光芒,纳九爷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四九城里豪横的爷们不少,手里头攥着金山银海的更是满坑满谷。寻常吃个酒席,看着跑堂的嘴里一路吆喝着送上来一条还张着嘴、弹着尾巴的大鲤鱼,那手一抬就是十块大洋的赏钱扔了一楼板,那大洋砸出来的动静,能把跑堂的和厨下的大师傅乐的牙不见眼。 再说那晚上听戏,也都不说茶社里面那些个朝着台子上扔大洋、大子儿的小场面,只要是四九城里能叫得响的坤角儿一挑帘子、一亮嗓子,这边四九城里爷们拿着金箔、大洋扎出来的斗大花篮一送就得是四个,讲究的是个四喜发财! 真要是那台上的坤角儿把捧角儿的四九城里爷们伺候好了,也都不必说旁的,班子里全新的头面少说给置办两套,戏箱那都得拿着香檀木重做一回。有那真玩得开了心、迷了魂的,楞就是拿着真金、白银、大东珠,把那唱穆桂英挂帅的坤角儿头上冠戴给做了一个,足有三十来斤的分量!戴上之后甭说唱戏了,人都能给压得崴了脖子! 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虽说四九城里的爷们是真舍得烧钱,可也都能说得上会烧钱!真要是撞见个拿着大洋楞朝着人身上砸去显豪横的,没准大洋砸出去一车,能换回来的也就俩字——傻缺! 这样的傻缺要是叫人给撞见了,那也不用多了,不出仨月,哪怕这傻缺家里头有着金山银海,那也能叫四九城里各路卷包会的英雄好汉们洗个一干二净!命好的在街上当个伸手大将军,命不好的,没准一个月之后,就是一铺草席卷了扔城外面义庄的下场! 四九城里爷们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外路来的那些个土财主了!但凡是在四九城里胡乱露了富,保不齐就是财去人空命归西的下场...... 就眼前这位爷,身边带着的二十来号壮汉行走站立之间全都是行伍中的做派,腰里头带着的硬家伙也不避讳旁人,更加上抬手能像是扔土疙瘩似的扔出两条大黄鱼...... 一个外路人敢在四九城里这么豪横,甭管怎么看,眼前这位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两根大黄鱼,纳九爷双手捧着那两根大黄鱼放到了太师椅旁的桌子上,却是朝着那始终在把玩着个鼻烟壶的年轻人拱了拱手:“这位爷,您这赏太厚了,我火正门房低檐矮,平白无故的,还真受不住您这分量的赏赐!” 瞧也不瞧纳九爷,那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只是朝着身边桌子上放着的鸟笼子歪了歪嘴,方才那扔出了两根大黄鱼的壮汉立刻朝着纳九爷叫道:“这笼子里是一只画眉鸟!给你三天时间,把这画眉鸟调教出三十六个叫口,我们少......少爷还有重赏!要是不成.......” 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那开口说话的壮汉闪电般地伸手在腰间摸出了一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横过了手腕指向了屋顶上的檩子,狞声低喝道:“这屋子不敞亮,看爷给你开个天窗!” 还不等惊得满脸发白的纳九爷惊叫出声,那壮汉手指一抠,手中那把德造二十响顿时炒豆般地发出了一阵爆响! 伴随着屋顶上的尘土簌簌落下,那一直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厌恶地抽了抽鼻子,抬眼看着那正吹着枪口青烟的壮汉叫道:“闹这么大动静、扬一屋子灰,你那脑袋里有脑子么?” 把鼻烟壶凑到了鼻孔旁,那年轻人用力吸了口鼻烟,皱眉闭眼地猛打了个喷嚏:“话都交代清楚了,三天后来拿东西,走吧!” 壮着胆子,纳九爷张开胳膊拦在了那年轻人面前:“这位爷,可着四九城里找一遍,也没人能三天之内把一只画眉给调教出三十六种叫口!您这是......强人所难!” 冷笑一声,那年轻人看也不看拦在自己面前的纳九爷,只是自顾自地抬腿朝外走去。 而在那年轻人抬腿的同时,那开口说话的壮汉横过了胳膊搡开了纳九爷。在那年轻人已经走到了火正门大堂门口时,却是压着嗓门在纳九爷耳边狞笑道:“别不知好歹!我家少......少爷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五十五章坦诚相对 清华园里做学问的先生,差不离都有些不疯魔、不成活儿的做派。 月白风清的时候,走在清华园里猛不盯瞧见个对月把盏、低吟浅唱的老学究,那指不定就是哪位先生被这良辰美景叩动了诗胸中的情画意,就像是古人七步成诗、斗酒百篇,讲究的就是这个意境! 暴风骤雨的当口,寻常人举着油布伞都挡不住那劈头盖脸打下来的雨点,可瞧着大操场上就有一群穿着短衫打扮的教书匠,喊着号子在风雨中狂奔不休。自当是将军醉里挑灯、闻鸡起舞,效法的就是那份心肠! 日久天长的这么下来,不光是清华园里的做学问的先生,哪怕就是那些上清华园求学的学生娃娃,对些个稀奇古怪的场面也是见多不怪了。 可就今儿早上,好些夹着教案出门去给学生上课的先生,却都叫水墨梅水先生门前的那古怪场面给勾住了眼珠子,纷纷停下了脚步——水墨梅水先生的家门口,跪着个**着上身、背脊上还帮着三根荆条的壮棒小伙子。而在那小伙子的身边,赫然还站着个眉清目秀的俊俏姑娘,正一脸通红地低着脑袋,怀里还死死抱着个蓝花布的包袱! 都是学问人扎堆的地方,这副场面刚一入眼,立马就有人捏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这是效法古人负荆请罪?只是不知......铁萼先生与这后生,却又是如何故事?!” 这话一出口,旁边顿时就有做学问的先生接上了话茬:“铁萼兄素来少于外人往来,又能与这后生有何故事?君子莫论人非,且莫妄言,吾等静观即可,铁萼兄自有分数!” 耳中听着身后已然聚集了不少学问人议论纷纷,脱光了膀子、背上还绑了三根荆条的相有豹抬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挤了挤眼睛,猛地朝着水墨梅宅子那紧闭着的院门喊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不该以鬼蜮伎俩欺瞒君子,今日上门负荆请罪,求水先生赏见责罚!” 原本练家子一口丹田气扎实,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比寻常人大了几分,再加上相有豹刻意用上了几分气力,这吼出去的一嗓子,差不离都震得院子外的树叶簌簌发抖! 偷眼瞧了瞧那些被相有豹的吼声吓了一跳的教书先生,再看看水墨梅家宅子依旧紧闭着的院门,满脸通红的纳兰微微偏过了头,细着嗓门朝着相有豹说道:“师哥,你这......又是哪一出啊?!来的路上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么多做大学问的先生盯着看......真是丢死人了!” 扯开嗓门再把方才那番话吼了一遍,相有豹趁机朝着窘迫得满脸通红的纳兰挤了挤眼睛:“师妹你脸皮子薄,这要都跟你说了,那这法子就不灵了!你瞧好了,师兄我再喊一嗓子,里面肯定能有人开门让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就像是相有豹方才说过的那样,与相有豹见过一面的那妇人轻轻打开了院门,侧着身子朝跪在自家门前的相有豹说道:“水先生说了,当不得您这么大的礼数,请您进来说话!” 稳稳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却是依足了四九城里大户人家中上门请罪的礼节,扯开嗓门朝着院子里叫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谢过水先生赏见!” 朝着纳兰使了个眼色,相有豹一步一揖地走进了水墨梅住着的院子。只一看见坐在正房门口的太师椅上、手中还拿着本旧书静静阅读的水墨梅,相有豹立刻重新跪在了水墨梅的面前:“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向水先生请罪,求水先生责罚!” 耷拉着眼皮子,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的水墨梅就像是没听到相有豹的话语声一般,却是不紧不慢地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了个古色古香的笔筒,朝着那笔筒中的两只墨猴微微叹息道:“倒是险些冤枉了你们?!” 抬眼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水墨梅语声冰冷地哼道:“水墨梅虽是升斗小民,也知晓愿赌服输的道理,昨日异兽图也已经给了你们,今日还上门聒噪,扰我清净,这是你们火正门的道理?你说负荆请罪,我倒要看看,你这罪怎么个请法!” 一本正经地给端坐着的水墨梅磕了三个响头,相有豹挺直了腰身、抬头看着依旧满脸愠色的水墨梅说道:“相有豹有错,昨日不该耍诈欺瞒先生,但事出有因,请先生听我细说,说完先生是打是罚,相有豹绝无二话!异兽图是火正门中至宝,除了水先生您之外,我火正门中的师傅、徒弟,也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把这异兽图给拼凑完全,这才能不丢了祖宗传下来的这点手艺!只一听说水先生手里头也有一份异兽图的残片,在下当时就动了心思。可真要是凭着正大光明的手段,甭说是拿到水先生您手里那张异兽图,就连我火正门掌门手里那张异兽图的残片,只怕也保不住!无可奈何之下,在下也就起了歪心思,在水先生面前耍了些邪门花样!只想着把您手里那张异兽图拿回来,也算是能告慰火正门的祖师爷。” 微微喘了口气,相有豹回手指了指纳兰怀中抱着的那蓝布包袱,朝着面沉如水的水墨梅继续说道:“可在下回头一想,这世上艺无善恶、人分好歹!真要是为了觊觎这异兽图的残片,一门心思的动些邪门心思,耍些下作手段,只怕是凑齐了异兽图,在祖师爷面前也无法交代!今日前来,一来是向水先生磕头赔罪,任由水先生责罚惩教;二来......这异兽图残片,非水先生法眼不识!与其让这异兽图藏在火正门中明珠蒙尘,倒不如放在水先生您的手里,这才能......才能......” 伸手抓了抓头皮,相有豹憨憨一笑,朝着脸色多少柔和了些的水墨梅苦笑着说道:“水先生,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就打昨儿晚上到方才那会儿,我这肚子里琢磨了老半天,也就琢磨出这么几句话!归了包堆儿就一个意思,昨天我用掉包的法子赢了您的墨猴,确实是我不对,先生怎么责罚我都成,这异兽图的残片,还请您老赏脸收下。往后要再能寻出来其他的异兽图残片,我也立马给您送来!这异兽图拿在我火正门手里,左不过就是个对先辈的念想!可要是搁在您手里,那才是真宝贝,活宝贝!” 微微抬头看了看双手把蓝布包袱送到了自己眼前的纳兰,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诚恳神色的相有豹,水墨梅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子,一边把那养着两只墨猴儿的笔筒塞进了袖子里,一边却是低声笑道:“你却不怕水某将此奇珍据为己有?!” 用力摇了摇头,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水墨梅应道:“其实老早我该想明白,拿着大洋请、端着洋枪逼都拿捏不下的水先生,又怎么会瞧得上我火正门里这点玩意?再者说了,您要是真想把这异兽图攥到自己手里,都不肖得您上火正门说啥,只消二指宽一张条子递出去,四九城里乐意给您办这事儿的人就能站了一条街......” 轻轻点了点头,水墨梅却还是没伸手去接纳兰送到了自己眼前的那蓝布包袱,只是缓缓朝着相有豹说道:“昔日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却也助孟尝君逃出生天!如尔所言,艺无善恶,人分好歹,言辞粗鄙,其意却诚!也罢......起来说话吧!” 麻利地从地上蹦了起来,相有豹脸上端着的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劈手夺过纳兰手中捧着的那蓝布包袱,相有豹朝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子的水墨梅呲牙笑道:“那水先生这算是......饶过了我这一遭了?得嘞,这玩意我给您送屋里去.......” 刚要迈步,水墨梅却又开口说道:“慢着!” 苦着脸重新跪好,相有豹无可奈何地哀声叹道:“水先生……您就饶了相有豹这一遭吧!” 苦笑半声,水墨梅伸手一指相有豹背着的荆条:“把你身上的荆条给我解了,我书房里古籍孤本甚多,你这样进去,是在毁我书房!” 看着相有豹捧着那蓝布包袱装进了正屋,水墨梅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朝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纳兰说道:“自明日起,逢五、逢十,每日两个时辰,来此就学!” 惊喜地抬起头,纳兰盯着水墨梅叫道:“您说的是......真的?!” 倒背着双手,水墨梅慢慢踱到了椅子旁坐了下来,却是微笑着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纳兰。 一个箭步从正屋里窜了出来,相有豹狠狠一拽纳兰的袖子:“我的傻师妹,你还不赶紧的......” 恍然大悟一般,纳兰紧走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到了水墨梅的面前:“徒儿纳兰,给师傅磕头了!” 坦然受了纳兰膜拜大礼,水墨梅朝着纳兰伸手虚扶了一把,却是转头朝着站在一旁、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相有豹笑道:“古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水某有一事不明,倒要向小友请教?” 忙不迭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相有豹没口子地答应着水墨梅的话语:“水先生您吩咐?” 再次从袖筒里取出了那个养着两只墨猴儿的笔筒,水墨梅一边拿指甲逗弄着那两只爬出了笔筒的墨猴儿,一边曼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水某养着的这两只墨猴儿,相比是被小友趁人不备之际调换过了。只是那调换后的两只墨猴儿不听水某支派也就罢了,为何会骤然狂性大发?” 讪讪地低笑着,相有豹倒是丝毫也不掩饰地说道:“那两张桌子上的宣纸都撒过了冰糖沫儿。您手里头这两只调教出来的墨猴儿不会搭理,可没调教过的......自然是闻着那冰糖沫儿的味道,也就顾不上旁的了!” 讶然闷笑半声,水墨梅不无嗔怪地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相有豹:“那......数日之前,火正门中当街与人斗狠,水某却有些许不明就里之处?” “水先生您说说?” “那雪地一支蒿,还有那三分三,全都是剧毒之物!水某也成查阅古籍药典,却都只言此二味剧毒之药无法可解!敢问......” “这个啊......是我们这些江湖上走着的混混记下的土方子,书上倒怕是也没记着,上不了大台面。新鲜茶叶能解雪地一支蒿的毒性,实在是不成了,浓茶也凑合!那三分三么......说了真不值钱,也就是多喝些碱水熬出来的七叶一枝花和其他的草药,还能驱虫健胃呢!” “那蛇毒又是怎样玄虚?” “地皮子蛇的蛇毒,只要不沾血就没事。可那俩喝了蛇毒的混混,一个满口烂牙,一个满嘴生疮,自然是一碰就不成了......” “听闻贵门中还有一门奇术,可令斗蝎盘阵构图,何解?” “......不敢当奇术,不过是一点小机关,水先生是行家自然一点就透......” 看着水墨梅与相有豹聊得火热的场面,纳兰却是走到了那伺候在一旁的妇人身边,轻轻行了个万福的大礼:“纳兰见过师娘!” 慌不迭地朝后退开了半步,那生得温婉异常的妇人一边给纳兰还礼,一边急声朝着纳兰说道:“您可弄错了!我只是在水先生家借住......若是姑娘有事招呼我,只管叫我冯氏就好!” 眨巴着灵动异常的眼睛,纳兰扭头看了看与相有豹谈兴正浓的水墨梅,这才扭头朝着那生得温婉异常的妇人说道:“那我叫您冯姨?” 在嘴角露出了一丝让人看了从心头都觉得温暖的笑容,冯氏微微地点了点头:“这称谓倒也没什么打紧的,姑娘您高兴就好!” 抬头看了一眼正与相有豹聊得热火朝天的水墨梅,冯氏略作犹豫,这才轻轻拍了拍纳兰的手背,温声朝着纳兰说道:“水先生在聊他那些个学问上的事儿,咱们就不去扰他们了!来,我领着去你见过老太太!” 脆着嗓门答应了一声,纳兰跟在冯氏的身后走进了一间低垂着蓝棉布门帘的厢房中。只一走进厢房中,纳兰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 像是感觉到了纳兰正在轻轻嗅着房间里的药香,冯氏低声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纳兰说道:“老太太身子骨不太好,年轻的时候落下的老病根,一朝着冬天走,整个人就只能在热炕上歇着,下来走两步都费劲,也吃不了什么东西!请大夫来看过,说是老寒胃和老寒腿,要是找不着合适的暖身、归元的药材,就只能是这么养着......” 默默地点了点头,纳兰跟在冯氏身后走到了厢房中隔出来的里屋,迎着正半躺在炕上的老太太便是一个万福的大礼:“老太太吉祥!徒孙纳兰,在这儿恭祝老太太福寿绵长!” 睁着一双略有些昏黄的眼睛,半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只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纳兰,顿时眉花眼笑地朝着纳兰招手笑道:“诶哟,这是谁家的闺女呀?这小嘴儿可真是甜的......来,过来让老太太好好瞅瞅?” 顺从地坐到了炕沿上,纳兰一边任由那面相慈和的老太太握住的自己的巴掌,一边却是留神看了看那老太太放在炕桌上的半碗汤药和一张药单,默默把那药单子上列出来的药材名称都记在了心里...... 五十六章急中生智 “这算是怎么回事?我这才刚出门一会儿,堂口里就叫人给开了天窗?!人也叫人打了?!这他妈的哪儿来的毛神啊?!” 仰面看着被子弹打出了一大片窟窿的屋顶,再看看那几个脸蛋红肿着的小徒弟挤挤挨挨地藏在人群后面瞧着自己,相有豹顿时就来了脾气,朝着迎着自己跑过来的九猴儿厉声喝问起来! 缩着脖子,九猴儿回头看了看通往二进院子的门口,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师兄,您就别在这儿着急上火了!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呢!方才掌门已经让人请了段爷过来,瞧着段爷那脸色......只怕这事儿真是个大麻烦!” 深吸了口气,相有豹一边拿眼神示意纳兰先回屋,一边抬腿朝着二进院子走去,径直推开了纳九爷等人议事屋子的房门。 看得出来,因为请了段爷来的缘故,在屋子里那张八仙桌上摆了好几样干鲜果品,茶壶里沏着的也是专门买来待客的雨前龙井芽。哪怕是屋子里弥漫着段爷抽烟时喷出的浓厚烟雾,却也依旧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茶叶芳香。 也不多看坐在屋子里紧锁着眉头的纳九爷等人,相有豹抬手朝着正把个烟头扔到脚下的段爷一拱手:“段爷,都说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买卖商铺、三教九流都指着您吃饭,可要想见着真佛大驾,那还真得是机缘巧合、三请九叩才行!这老没见您,您这精神头可是更健旺了!” 乜斜着眼睛看着相有豹,段爷伸手摸过了放在桌子上的烟盒,又朝着嘴里扔了颗烟:“就甭跟我在这儿打哈哈了!也不知道我姓段的今年是撞了哪方太岁,怎么这倒霉催的破事儿就没个完了?!前几天手底下几个兄弟好好的在街面上走着,楞就是能叫人拿麻袋罩了头臭揍一顿,捎带手的还抢了枪!这事儿还没弄明白来路,你们这儿倒是又招惹上了那位混不吝的爷......” 划燃了一根洋火点上香烟,段爷一口气嘬下去半根烟卷,这才长长地吐了口烟气:“得了,旁的闲话也甭说了!就那位混不吝的爷,你们也甭瞎猜什么,我这儿给你们撂句痛快话——那位爷甭说我惹不起,那就是四九城里民国政府的那些官儿,见了他也得先给个笑脸!” 慌不迭地从怀里摸出了两封大洋,纳九爷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封大洋放到了段爷身边的桌子上:“可那位爷交代的活儿,真真的是没法子练出来啊!段爷,无论如何,您得替咱们想法子递个话儿,哪怕是能宽限些日子,那咱们也能想想旁的法子不是?”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纳九爷放在手边的两封大洋,段爷却是嗤笑着摇了摇头:“纳九爷,看来您还是没明白这事儿!就那位爷,甭说我姓段的就是一臭巡街的,哪怕就是四九城里那些个手眼通天的角色,想见这位爷一面,那还得仔细伺候着、等那位爷啥时候高兴了,这才能进屋喝口茶!明白说了吧——这位爷四天后就得离开四九城,他送来的这只银眉金画眉,那就是打算在他们家老爷子寿诞上面露脸拔份儿的玩意!要是不顺了他这份心思......甭说您这火正门的堂口,那就是我姓段的手底下管着的巡警局,也是这位爷说拆就拆!” 抬手把那两封大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顺势再抓了几个海棠果儿捏在手心,段爷大大咧咧地站起了身子,抬腿朝着房门口走去:“不是我姓段的不仗义,可这事儿,姓段的我招惹不起!诸位爷们,您诸位自求多福吧!” 眼瞅着段爷推门扬长而去,纳九爷顿时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握拳朝着自己脑门上狠狠敲了下去:“这可得怎么才好......” 一把抓住了纳九爷的手腕子,相有豹温声朝着纳九爷叫道:“师叔您先别着急上火,这事儿都已然找上门来了,左右也是个躲不过,那咱们着急不也没用么?左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先跟我说道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个事情?”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絮叨着把大早上发生过的事情朝着相有豹说了一遍,又叫谢门神把那鸟笼子给提到了屋里叫相有豹看过,这才唉声叹气地朝着相有豹摇头苦笑道:“就这么个活儿,哪怕是叫祖师爷下凡,只怕也不能在三天内把一只画眉鸟调教出叫口来!” 掀开罩在鸟笼子上的黑布,相有豹打眼瞧了瞧那只银眉金画眉,咕哝着低声说道:“这鸟儿的品相倒是真不错!真要是能伺候出三十六个叫口,那还真能拿出去在人面前出头拔份儿!可三天......” 像是头被惹出了火气的牤牛一般,谢门神狠狠地从鼻孔里喷出了一口气:“三天功夫,甭说是调教出三十六个叫口的画眉鸟,那就是找着合适的叫口哨儿,恐怕也得花不少心思呢!” 拧着眉头,纳九爷也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还真是!自打早年间火正门堂口散了之后,往常靠着火正门里订做叫口哨儿吃饭的几家好手差不离都断了手艺香火!前门楼子徐家回了山西老家,后海唐家的手艺也大不如从前了,也就剩下个凤尾胡同的雀儿洪,估摸着那能做八音哨儿的老师傅还在......嘿......咱们这儿自己个儿都一腿泥、满身脏了,我怎么还琢磨起旁人家里头那点子事儿了?!” 给纳九爷端过来一碗热茶,相有豹也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只鸟笼,却怎么也琢磨不出来个法子! 照着往日里伺候画眉、八哥这类听叫口的玩意来说,先就得慢慢花上大半年的功夫,一点一点地把鸟舌头给细细修得圆润了,这才能让鸟儿的叫口听起来婉转悠长、脆亮入耳! 而在这半年的功夫里,不仅这鸟儿不能听见同类鸟儿的鸣叫,更是不能听见其他的杂音。要是叫那鸟儿一个不留神的学会了叫出些古怪的动静,那无论这鸟儿品相多好,也是一文不值——行话里,这鸟儿就叫脏了口,白送人人家都不要! 好容易等得那鸟儿修好了舌头,这时候还得寻来高手匠人制作的叫口哨儿,变着花样地在那鸟笼子旁边一遍遍地吹,好让那鸟儿逐渐记住这些叫声,同时也能慢慢学会了这些叫声。 前后差不离伺候上一年多的时间,等得这鸟儿学会了三十六种不同动静的叫口,这才能拿着黑布罩了鸟笼子,趁着大清早人少清净的当口挂在树林子里,让那鸟儿与野鸟斗叫口,激发那鸟儿的猛性。直到那鸟儿为了争胜,一口气能叫出三十六个叫口的动静,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要把这么些水磨功夫凑到三天的时间里,甭说是火正门祖师爷下凡,那就是神仙也做不成啊...... 使劲嘬着牙花子,相有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啥法子,可看着纳九爷愁得抓心挠肺的那副模样,相有豹也只能是没话找话地宽慰着纳九爷:“师叔,您倒是说说看,以往咱火正门里伺候这些听叫口的玩意,都得用上些啥玩意和叫口哨儿?” 耷拉着脑袋,纳九爷没精打采地应付着相有豹的问话:“火正门里伺候听叫口的鸟儿,那左不过就是拿着白瓷渣子浸无根水润那些鸟儿的嗓门,再配上蚂蚱汁蒸出来的黄黍米补鸟儿的底气。有时候要调教的鸟儿多了,懂吹叫口哨儿的师傅忙不过来,那就得使上八音哨儿,吹一个响一片,七八间屋子里听见的叫口都一样......” 眼前蓦然一亮,相有豹猛地来了精神:“那是怎么个吹一个响一片?” 无力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唉声叹气地随口应道:“那是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的独门手艺,做出来八个一模一样的叫口哨儿,也不知道是使的啥门道,只消吹响一个叫口哨儿,方圆五丈之内,其他的七个叫口哨儿都能一模一样的响一遍!唉......都这时候了,还琢磨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干嘛啊......”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略作思忖,猛地朝着纳九爷叫道:“师叔您别犯愁,没准咱们遇见这档子麻烦事,也就着落在这叫口哨儿上头了!方才您说的那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现下还能做这种八音哨儿么?” 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相有豹,纳九爷犹豫着说道:“这个可没准!听说雀儿洪家的老掌柜年岁大了,老早就不亲自出手拾掇这些玩意。家里面几个后生晚辈做出来的东西虽说还凑合,可这做八音哨儿的手艺,还真不知道传下来了没?我说有豹,你又琢磨出来个啥主意?” 朝着纳九爷伸出了一只巴掌,相有豹却是摇头说道:“这法子能不能管用,我这会儿还真是说不准!可事儿已经到了眼面前了,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师叔给我拿点钱,我这就去凤尾胡同转转去!” 猛地站起了身子,谢门神重重地吐出了一口闷气:“有豹,我陪着你去!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的三小子,跟我多少还有点......交情!真要是有个什么事儿,没准人家还能瞧我几分面子!” 五十七章不孝儿孙 跟着谢门神穿街走巷,足足走了有大半个时辰的光景,相有豹这才看见一个只有半张窄门脸宽的胡同口。 抬手擦了把额头上涌出的汗水,谢门神从兜里摸出几个大子儿扔到了路边的茶摊上,一口气灌下去三碗茶水,这才指着那窄小的胡同口说道:“就这儿,凤尾胡同!甭看着胡同口小,可走进去就是九岔十八院,四通八达!” 同样喝了好几碗茶水,走出了一身透汗的相有豹打量着胡同口进进出出的人流,很有些纳闷地朝着谢门神说道:“谢师叔,我怎么看着进进出出的这些人......很有些带着败像的?” 微一点头,谢门神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有豹,你这双眼睛真算是练出来了!就因为这凤尾胡同里面四通八达,好些个私烟馆、暗门子和小赌场都藏在里面。有点啥风吹草动,立马就能脚底抹油。就这么个地界,那些个沾上了吃喝嫖赌、弄得自己天人五衰的家伙,还不就是带着一身败像朝着里面钻么......” 很有些好奇地看着欲言又止的谢门神,相有豹试探着朝谢门神问道:“听师叔您方才说的,雀儿洪家的三小子跟您有交情?” 老脸一红,谢门神讪讪地朝着相有豹说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也没什么说的......” 伸手一抹嘴唇,谢门神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自顾自地径直走进了凤尾胡同,轻车熟路地顺着其中一条岔口胡同寻着了一家四合院。 只一看那大敞开的院门里来回窜着的几只鸡,再悄悄正在当院里生着炉子的几个半老妇人,谢门神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才不过七八年的功夫,雀儿洪家也都成了这模样了!” 站在谢门神的身旁,相有豹一边看着明显住着好几户人家的四合院,一边点头应道:“估摸着也是日子过得艰难,这才把自己家院子给租出去了?” 苦笑一声,谢门神抬腿朝着院子里走去:“四九城里的穷家小户,谁都是这么走了下坡路。家里能当当的都当了,那就只能是租房子出去、再把当票给了打小鼓的。日子越熬越没了指望,到最后,也就跟你师叔我一样,只能变卖了祖宅求条活路......” 还没等谢门神把话说完,从院子里最小的一间杂屋里,已经传来了个嘶哑而又苍老的声音:“你还想干啥......能当的都当了,能卖的也都卖了,就剩下这吃饭的家伙,你也要拿出去填那无底洞啊?!你给我放下......放下啊......” 一阵摔桌砸椅的动静中,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很是没好气地叫骂起来:“什么他妈吃饭的家伙?就这年景,就是你还能做出来那些逗鸟的哨儿,可谁还来花钱买啊?就算是能卖出来仨瓜俩枣的,那还不够我押一局的!你给我撒手......麻溜儿的给我撒手!” 吵闹叫嚷声中,一个剃着秃头,身上穿着一件敞怀大褂的小伙子猛地拽开了房门,抱着个木头匣子从屋里撞了出来。而在那小伙子的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胡乱裹了件小褂、赤着双脚,哀声连连地跌撞着抓住了那小伙子的衣襟:“这个可万万卖不得呀......祖上八辈儿传下来的吃饭家伙呀......” 像是被那老人厮缠得火气上头,那抱着木头匣子的小伙子回身一脚,狠狠地将那赤着双脚的老人踹翻在地:“都他妈一天喝一顿棒子面粥了,还要个屁的吃饭家伙!等我回了手气翻了本,到时候再给你赎回不就是了!” 猛一伸手,谢门神一把拦住了那正要夺门而出的小伙子,闷着嗓门朝那小伙子叫道:“洪三儿,我这儿刚上门,你倒是要走?” 猛一看见谢门神那城墙般的身板,再瞧瞧伸在自己眼前的那蒲扇般的巴掌,方才还骂骂咧咧、敢动手打自己亲爹的洪三儿顿时缩起了脖子,期期艾艾地朝着沉着脸的谢门神说道:“是......门神哥啊?这倒是老没见您,我还正琢磨哪天去寻您......” 从鼻孔里闷哼一声,谢门神劈手便从洪三儿手里夺过了那木头匣子,很没好气地朝着洪三儿伸出了另一只大巴掌:“三儿爷,我可当不起您叫我一声哥!想当年,我过不下去要卖老房子,可是你三儿爷帮着牵线做的中保人!现如今大钱锅伙没了,我那老房子卖了也没收着一个大子儿!照着四九城里的老规矩,我谢门神找你这中人要钱,没错儿吧?!” 缩着脖子朝后出溜着,洪三儿转悠着眼珠子,嘴里却依旧是期期艾艾地咕哝着:“这事儿......您也不能找我不是?我是中保倒是不假,可我这也是叫人强拉着去的.......门神哥,这事儿咱们日后再说......” 眼瞅着洪三儿想抽空子开溜,相有豹一个箭步挡在了洪三儿身侧,吊着嗓门朝着洪三儿叫道:“还想着开溜不是?今儿这事要是不了了,你哪儿都甭想去!” 心虚地瞅瞅谢门神那城墙般的身板,在偷偷瞧瞧相有豹那浑身都绷着劲头的架势,洪三儿哭丧着脸叫道:“这事儿我可真没得啥好处,里外里大钱锅伙就给了我俩大洋,在口袋里都还没捂热,又叫番花摊子给收了去!您两位今儿就是弄死了我,那我也拿不出一个大子儿了不是?” 冷笑一声,相有豹刻意装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样,把手朝着自己腰后摸去:“那就是没得说了不是?也成,老规矩,中保不认账的,哪只手签字画押的,就卸了那只手吧!来,甭叫爷们费劲,痛快把手伸出来吧!” 死死地把一双手藏在了身后,洪三儿急得满地乱蹦:“这可真不能啊!爹......您好赖替我说几句?大哥、二哥可都不在眼面前了,说是走了口外,可也都三年没信儿了不是?闹不准就死外边了!您往后可还指望着我给您养老送终、摔老盆打幡儿呢......” 被自己儿子照着心口踹了一脚,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好容易才从地上挣扎起来,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哀叹道:“见天儿的去赌,家里头能败的都叫你败了个干净,你眼里头哪儿还有我这个爹?甭问我,打死了你,我就自当没这个儿子......” 哀痛之下,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猛地咳嗽起来,扶着门框再次出溜到了地上,老泪纵横地痛哭失声! 朝着谢门神使了个眼色,相有豹从谢门神手中接过了那个木头匣子,疾步走到了那老人身边,搀扶着瘫软在地的老人坐到了门槛上:“您是雀儿洪家、洪老爷子?这是您那祖传的家伙什,您先收好了!” 忙不迭地从相有豹手中拿过了那个看着颇有年头的木头匣子,洪老爷子老泪纵横地用一双枯瘦的巴掌抚摩着那木头匣子,哭泣着连连叹息道:“祖上八辈子传下来的玩意,这畜生就能拿着去赌啊......雀儿洪家的手艺,只怕就得绝在了我身上了啊......” 夹杂着絮絮叨叨话语的哭泣声中,颤抖着巴掌,洪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木头匣子,一一抚摩着那木头匣子里精致异常的各色工具,眼泪一颗颗地砸到了木头匣子里衬着的红绒布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相有豹朝着哭泣不止的洪老爷子拱了拱手:“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今儿来拜会洪老爷子,是想求洪老爷子出手,替火正门里打造一套八音哨儿!” 睁着一双泪眼,洪老爷子却是颓丧地摇了摇头:“不成啦......家里头存着的那点脆皮子黄铜,老早就叫那畜生拿去当当了。现而今的四九城里,再想找着做一副八音哨儿的脆皮子黄铜,只怕是......难啊!”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抬手指了指被谢门神吓得不敢动弹的洪三儿:“那当票总还在他身上吧?咱们花钱赎回来......” 也不等相有豹说完,洪老爷子已然再次摇了摇头:“还有啥当票啊......这畜生每回都是死当,压根就没想着还能赎回来!这天长日久的,哪怕是去人家当铺里寻,只怕也找不回那脆皮子黄铜了!” 宽慰地拍了拍老人那枯瘦的巴掌,相有豹朝着兀自泪眼婆娑的洪老爷子说道:“那咱们再想辙去寻!只要您老这手艺还在,物件咱们总能想法子寻来!旁的咱们这会儿先不提,您老这身子骨再待在这又潮又冷的屋子里,怕是不合适?” 茫然地看着相有豹,洪老爷子咕哝着低声应道:“那还能去哪儿?家里头这四合院,老早就叫这孽畜拆零了卖出去了。现而今......我也就剩下这个窝能安身了......” 狠狠瞪了洪三儿一眼,相有豹慢慢搀扶着洪老爷子站起了身子:“您老就随手收拾收拾东西,咱这就寻个能让您踏实住着的地界去!” 扭头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小屋,洪老爷子不禁悲从中来:“哪儿还有啥东西要收拾,早叫这孽畜给败光了!就剩下这祖上传下来的吃饭玩意,要不是你们来的巧,只怕......” 探身抓过了屋里唯一一件破旧的大褂披在了洪老爷子的身上,相有豹搀扶着洪老爷子慢慢朝着四合院外面走去,却是朝着把洪三儿逼到了墙角的谢门神使了个眼色。 朝着相有豹微一点头,谢门神伸出双手捏住了洪三儿的肩膀头,直愣愣地把洪三儿提了起来:“洪三儿,咱们这事儿,怎么个说道?!” 被谢门神那铁钳般的大手提得双脚离地,洪三儿好悬被吓得尿了裤子,一迭声地告饶起来:“门神哥,您先撒手......哎唷......门神哥,您咋说我就咋办还不成么......” “麻溜儿的给我滚出四九城!要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门神哥,您这......这不是要了我的小命么......哎唷......我滚,我滚还不成么?” 五十八章夜遇故人 耷拉着脑袋,纳九爷长吁短叹地看着刚刚走进了自己屋里的相有豹,压低了上门叹道:“有豹,咱们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你倒好,还从外面捡回来个麻烦?” 扭头看了看安顿洪老爷子的那间屋子已经熄灭了灯光,相有豹这才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应道:“师叔,当时那场面,我要是不把洪老爷子给接回堂口里来,只怕这连气带急的,洪老爷子就连今儿晚上都过不去!再者说了,咱们不也正有要求着人家的事儿么?有了这么一位能做八音哨儿的高手坐镇咱火正门里,那往后再来了要调教鸟儿叫口的......”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先甭说往后了,眼面前这事儿怎么办?脆皮子黄铜这样的玩意,四九城里能见着它的就没几个!搁在早年间,一对儿脆皮子黄铜做坯子的景泰蓝小花瓶,才巴掌高的玩意,搁在喜欢这玩意的爷们手里就能喊出来一般大小的黄金瓶子价钱!”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咂舌叫道:“这么金贵的玩意,那怎么还能拿出来做那八音哨儿呢?!” 拿胳膊肘撑着脑门子,纳九爷没精打采地应道:“那还不是晚清那会儿连着几场兵祸灾劫,原本从皇宫大内流落出来的那些脆皮子黄铜做的玩意里,有不少缺损的物件,也没几个人能修,修起来也没了品相叫不上价钱,这才让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的人打里边琢磨出了门道,拿着那脆皮子黄铜做了八音哨儿!” 同样沉重地叹息一声,坐在纳九爷房里的佘有路也是频频点头:“往年倒是还听说过,有家道中落的拿着些残破的脆皮子黄铜物件去当当。可这几年,再没听说过有这些事儿了!要是朝着早了细说,最后一件脆皮子黄铜的物件露面......那也得是五年前了!” 掐着指头大致一算,相有豹也不禁叹息起来:“照着这日子来算,只怕这最后一件脆皮子黄铜的物件,就是洪三儿扔当铺里边去的!这都五年了,再想要找回来......还真有点玄乎!” 拧巴着眉头,佘有道却是咕哝着开口说道:“也不是全然没指望?就这回师兄您得了秋虫会上的虫王,那德贝勒家里不是叫人给洗了个一干二净么?听说就有人踅摸出来个脆皮子黄铜的啥物件,因为当时不少人想要抢那玩意,到最后反倒是把那物件儿给弄毁了!” 眼前蓦然一亮,相有豹顿时来了精神,朝着拧巴着眉头沉吟的佘有道说道:“佘师叔,那这毁了的物件,最后在谁手里?” 仰头思忖了好一阵子,佘有道这才犹豫着朝相有豹说道:“这倒是真没个准消息了!不过......这事儿,没准德贝勒能知道?听说德贝勒叫人洗了宅子之后,也没个容身的去处。眼下见天儿的在燕来楼踅摸些折箩,再拿去大栅栏那些力巴那儿发卖,晚上就在大栅栏那些力巴住着的沙床子店里安身......” 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相有豹立马朝着门外走去:“那我这就去大栅栏那些沙床子店里寻德贝勒!” 刚出了纳九爷的屋子,迎面走过来的纳兰抬手便将一件厚衣裳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晚上风硬,带上件厚衣裳挡挡风!” 感激地朝着纳兰一笑,相有豹顺从地披上那件厚衣裳:“还是我师妹知道疼人......” 轻轻哼了一声,纳兰却又翻手递过来一包点心:“晚饭就没见你怎么吃,大半夜的再出去瞎跑,空着肚子怎么成?那大栅栏的沙床子店门口都挂着个黄灯笼的,你可别四处瞎撞,瞅见开着的门脸就朝着里面钻!真要是叫......叫狐狸精给勾了魂儿去,那可没人救得了你!” 很有些纳闷地看着纳兰脸上蓦然飞起的一抹红晕,相有豹一边胡乱答应着纳兰,一边撕开了点心包,三两下便将几块还热乎着的槽子糕吃了个干净,这才抬腿朝着大门外走去。 夜半京城,除了那些个着急赶夜路回家的爷们会走些偏街窄巷抄近路之外,还能在街面上行走的爷们,差不离都是走的大路。 年景不太平,家无余粮的人家一天比一天多。等得全家老少饿得哭都没了气力的场面下,也就顾不得旁的许多了。 锅底下抓一把锅烟灰涂黑了面目,反穿上一件棉花都掏空了的夹袄,手里头再拿个用布裹起来的笤帚疙瘩,白日里那些个跟人吵架都没胆子的爷们,也就红着眼睛蹲在了偏街陋巷中。 月黑风高夜,单等着有那落单的路人经过,手里头笤帚疙瘩朝着人腰眼子上一顶,颤着嗓门吆喝一声:“要钱还是要命?” 那无端端被惊得三魂七魄险些出窍的路人乍一听这吆喝,自然是身上带了几个就掏了几个出来。要是身上穿戴着的帽子衣裳鞋也还能入眼,那卯足了半辈子胆气才出来截道一回的爷们自然也不能放过。不把人扒拉个精光毛净决不罢休。 等得东西到手,哪条胡同最黑,也就奔了哪条胡同狂奔而去,只留下个被剥得精光的苦主路人抱着膀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压着嗓门咒天骂地地朝着自己家里出溜! 待得天明时,昨儿晚上扒拉下来的帽子衣裳鞋自然全都进了当铺,换回来仨瓜俩枣的散碎银子,勉强能够让家里人喝几顿糊糊吊命。等到家里再没了过夜粮食,那说不得炕脚摆着的笤帚疙瘩又得再开一回张! 刨开这样被逼上梁山的爷们不算,偏街窄巷里更少不了那些戳杆子吃八方的青皮混混! 赌场里输光了裤腰、暗门子里耗光了金银,私烟馆中再把大洋和着精气神一块烧成了一缕青烟,穷疯了心思的青皮混混们捏着手里头的小攮子朝着黑旮旯里一蹲,甭说要洗净了倒霉路人身上那点值钱玩意,有时候干得顺手了,更是要把那倒霉路人拿捏到个黑屋子里一捆,那边就有人给那倒霉路人家里扔了帖子。 什么镇三山、盖五岳,四海王、过江龙的名号信手拈来,杀七个、宰八个吓唬人的故事胡吹乱侃,到末了帖子尾巴上一句话就给露了怯——备大洋十块,老白干十斤、火烧二十个、酱驴肉十斤,天亮前送到胡同口土地爷香炉下边...... 但凡见了这样的帖子,原本吓得心惊胆战的妇道人家也就都能定下心来,知道这就是街面上那些个牛吹得比天大、胆子倒像是耗子亲爹的青皮混混作祟! 也不理那帖子上写得天花乱坠的价码,锅里头现成的窝头拿几个,有咸菜疙瘩的再饶半碗,朝胡同口土地爷爷香炉旁边一搁,顺带着再扯开嗓门朝着有人影乱晃的黑旮旯里骂上几句,不出一个时辰,当家的必定就能光着腚回家! 而那镇三山盖五岳的好汉们,这时候却也只能躲在黑旮旯里吃着窝头就咸菜,顺带着骂几句妇道人家舍命不舍财。心里边倒是恨不能自己真就有那黄天霸、窦尔敦、燕子李三身上的本事,也不至于半夜截道才能混个果腹粗粮...... 瞅一眼闪动着人影的偏街小巷,相有豹犹豫了片刻,却依旧选了条最近的道儿,直朝着大栅栏力巴们晚上住着的沙床子店走去。 火正门里弟子,除了讲究在平日里要练些强身健体的功架之外,更注重的反倒是那些个抓捕猛兽时才用得上的保命招数。 就像是在晚上,寻常人总觉得天都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可火正门里的门徒却都在晚上捕兽时练出了一双夜眼。只消是稍稍斜过了眼珠子来回打量,那些在夜幕中稍有动静的活物,自然逃不出火正门门徒的眼睛。 才顺着条胡同走了不到两碗茶的功夫,相有豹猛地便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定宅石前停下了脚步,扬声朝着不远处黑暗的墙角叫道:“那边那位爷,您就甭躲着了!” 像是没想到相有豹能在漆黑的晚上看见自己,那缩在墙角黑影里的中年汉子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拿着手中一块用布包着的玩意指着相有豹,哑着嗓门叫道:“你是要......要命还是要钱?!” 嘿嘿一乐,相有豹指着那中年汉子手中握着的东西笑道:“我说这位爷,您就是拿个笤帚疙瘩出来截道也行,可您多少也包严实点儿不是?那笤帚须都支棱出来了......您见过哪家的硬家伙上面还长出来苗儿了?!” 下意识地一缩手,那中年汉子沙哑着嗓门叫道:“你可别......可别不识好歹!爷这是不想杀生!麻溜儿的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要不然......” 也不等那中年汉子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晒笑着抢先叫道:“要不然您能怎么着?拿笤帚疙瘩砸死我?赶紧回家歇着去吧,大半夜的搁这儿吓唬人玩,真碰上巡街的巡警,那您可就真招惹上麻烦了!” 拿着那笤帚疙瘩哆哆嗦嗦地指着相有豹,那始终都看不清眉目的中年汉子吭哧了好半天,总算是憋出来一句话:“那......那您给五个大子儿,就五个大子儿成么?要不......要不明儿我就得成了这四九城里的倒卧了......您就自当是积德行善,就赏我五个大子儿吧!” 微微叹息一声,相有豹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十几个大子儿,远远地扔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脚下:“瞅你也是逼急眼了,这才出来干这个......拿着这点钱赶紧回去吧!” 把手中那笤帚疙瘩扔到了一旁,那看不清面目的中年汉子一边在地上摸索着相有豹扔过来的大子儿,一边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谢谢您!这位爷,您.......” 却在此时,天空中遮掩着月亮的乌云悄然散了开去。借着皎洁的月光,那跪爬在地上踅摸着铜子儿的中年汉子却是看清了相有豹的面目,顿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吭哧着指着相有豹叫道:“您是......相有豹相爷?” 眉头一凝,相有豹朝前凑近了几步,总算是借着月光看清了那脸上涂着灰土的中年汉子的面目:“你是......德贝勒?你怎么......怎么还干起这截道儿的营生了?!” 五十九章敬酒罚酒 寻了个挑着气死风灯的夜食摊儿,拿着衣襟胡乱擦去了脸上灰尘的德贝勒一连造下去五碗卤煮火烧,这才泛着饱嗝喘了口闷气:“可算是......有个饱了......” 上下打量着德贝勒身上那件补丁缀补丁的长衫,再瞧瞧德贝勒脑袋上那显然就是拿着瓦楞茬子割短了的头发,相有豹不禁叹息一声,朝着撑得直打饱嗝的德贝勒说道:“瞅着您这可是没少遭罪?我说德贝勒爷,再不济您当年也是四九城里一号人物。哪怕是落魄遭窄了,那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吧?” 苦笑半声,德贝勒一边喝着碗里剩下那点残汤,一边偷空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您就甭跟这儿埋汰我了!但凡是在四九城里败了家业的主儿,能活过去仨月的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今儿晚上要不是遇见您,这世上约莫着,也就没了我这号玩意了......” 让夜食摊儿掌柜的送过来两碗粗茶,相有豹一边啜饮着滚热的粗茶,一边朝着兀自苦笑着的德贝勒说道:“不是说您见天儿在燕来楼寻折箩做买卖么?这活儿是惨点,可差不离也能有口饱饭吃不是?” 重重地摇了摇头,德贝勒苦笑着朝相有豹应道:“在这四九城里要活命,说来简单,可也不简单!您瞅瞅我,家里头叫人给洗了不是?原本的那些个朋友、哥们,铁磁......甭说能见面说话了,那就是路上撞见了,也都是赶紧扭脸装不认识!也就燕来楼里的厨子瞧着我当年赏钱手面厚,念着旧情让我收了些折箩去大栅栏卖给力巴混口饭吃。可是......卖折箩的也有行规帮派,瞅见我一个孤魂野鬼好欺负,这不是.....” 抻着身上那件补丁缀补丁的衣裳,德贝勒无奈地摇了摇头:“见我一回就打我一回!就今儿下半晌,我浑身上下都叫洗了个干净,连今儿晚上睡沙床子店的五个大子儿都没了!这要不是遇见您......” 像是说到了伤心处,德贝勒扯着袖子擦拭着眼眶中涌出的泪水,哑着嗓门哭叫道:“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可老天爷......怎么就不给我条活路呢?” 身手在德贝勒肩头拍了拍,相有豹低声朝着德贝勒说道:“德贝勒怎么就没去火正门找我师叔?我师叔可是答应过您,那一百大洋的欠债,您啥时候都能去取来?” 迷蒙着泪眼,德贝勒无力地摇了摇头:“就我现如今这样,身上能有几个大子儿,转眼都能叫人搜了去。这要是纳九爷真给了我一百大洋,只怕我这条小命立马就得交代了!” 缓缓点了点头,相有豹随手在桌子上扔下几张票子,朝着德贝勒低声说道:“旁的事儿先不提,我先给您找个能安身的地方!我这儿还有些事情,要求德贝勒费心......” 忙不迭地将一碗滚热的粗茶喝了个干净,德贝勒很有些凄惶地站起了身子:“我都这样了,还能给相爷您帮上什么忙?” 领着德贝勒朝着胡同口一家鸡毛小店走去,相有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德贝勒说道:“秋虫会之后,德贝勒家里面是不是有件脆皮子黄铜做的物件,让人给弄坏了?” 眨巴着眼睛,德贝勒用力点了点头:“是个脆皮子黄铜的小净瓶,家里头叫人洗了的时候,几个看上了那小净瓶的混混都不肯撒手,生生就把那小净瓶给拧巴成了麻花......少说能值小二百大洋的物件,眼睁睁的就成了废铜!” “那毁了的物件,最后落谁手里头了?” “我拾起来揣怀里了......”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相有豹盯着德贝勒急声问道:“那这玩意现在就在您手上?” 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德贝勒木楞着回手指了指一条黑暗胡同深处亮着黄灯笼的地方:“今儿叫人从那沙床子店里撵出来的时候,身上啥玩意都叫洗了个干净!就那拧成了大麻花的小净瓶,也都叫那沙床子店里歇着的折箩头儿抢了去......” 扭头打量着黑暗的胡同深处亮着黄灯笼的地方,相有豹一把抓住了德贝勒的胳膊,抬腿朝着那沙床子店走去:“德贝勒,这事儿一时半刻的我也跟您说不明白,您也多包涵,赶紧领着我去找到那物件,我有急用!” 被相有豹拽着胳膊一路趔趄地小跑着,德贝勒却是很有些心虚地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那沙床子店里歇着的可都是折箩行里的人,差不离能有十来号壮棒汉子!就咱们俩去......怕会吃亏?要不.......您再叫上俩人?” 脚下不停,相有豹头也不回地朝着越走越朝后出溜的德贝勒低叫道:“左不过就是去寻个不值钱的物件,又不是跟人抢折箩买卖,能怎么吃亏?再说了,大不了咱们多给几个钱,买还不成?” 话语声中,脚步飞快的相有豹已经拖拽着德贝勒走到了那亮着黄灯笼的沙床子店门前。 老话都说凤凰栖梧桐、麒麟饮甘露,四九城里富贵人行走坐卧的讲究排场,真要是全须全尾的显摆出来,叫寻常百姓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就单说一个睡觉的地界,垫被那得是湖棉的,床单必定是蜀绣的,新被窝里子非得是弹过七遍的淮棉套子还得是裹着软宫缎子的被面,要不这人睡着都不踏实! 可老话还有一句,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过的罪! 四九城里那些个卖力气扛活儿的力巴们,从来都是在鸡毛小店里顶墙一溜通铺睡过去,一领苇席子下面铺着把麦草都算是讲究。那被里被面老早就瞧不出颜色,乌油油黑漆漆朝着人身上一盖,喘气都不敢用鼻子——那味儿足能熏死一头驴! 可就算是这样十来个大子儿就能住一宿的鸡毛小店,四九城里想住却又住不起的爷们拿眼睛瞧着,心里都觉着那就是皇上的寝宫了——好歹还能有个被窝张盖,大冬天的能窝里面待上一宿,那就差不离是捡回来心头一缕还阳气。 为求在十冬腊月的天儿有个能让人活命的地方,沙床子店也就这么冒了出来。 也没铺、也没盖,沙床子店的掌柜从河边弄回来些干沙子铺屋子里,差不离的再生上一炉子半红不红的煤火,好让那屋子里多少有些热乎劲。 大栅栏的力巴、卖折箩的苦哈哈,还有那各路腰里头没了银子、肚子里没了食的爷们,天一黑就抢着钻进沙床子店里,在最靠着火炉子的位置上抢一片地盘。浑身上下脱了个光溜溜地朝着勉强有点热乎劲的沙子里一钻,好歹也就能对付一夜! 到得天明时,一群赤条条的爷们从沙子里钻了出来,各自穿上勉强能挡挡风的破烂衣裳,三三两两奔了各自寻活路的地界,求一口吃食、再求几个能让自己今晚上还能睡进沙床子店的大子儿。自然也有那头天还在沙床子店里一起钻沙子的爷们,有几个晚上没来,那就是再也不会来了...... 打眼瞧着被相有豹拽着胳膊走进店门的德贝勒,沙床子店的掌柜睁着一双惺忪睡眼,懒洋洋地朝着德贝勒伸出了一只巴掌:“您倒是回来得叫个快?五个大子儿......” 很是心虚地伸手指了指相有豹,德贝勒的嗓音里明显地带上了几分颤抖:“是这位爷......我们就是进去寻个人.......” 坚定地将那只巴掌伸在德贝勒面前,那沙床子店的掌柜也不说话,只是哈欠连连地摇着头,摆出了一副不给钱、没商量的架势! 从衣兜里摸出了十个大子儿放在了沙床子店掌柜的手心,相有豹拽着德贝勒撩开了那乌油油、黑漆漆的厚棉布门帘,一头扎进了铺着沙子的里屋。 屋内并无灯光,只有屋子中间的沙地上戳着个用麦草搅合着黄泥裹着的炉子,幽幽地闪动着些火光。围绕着那半红不红的炉火,二十来号钻进了沙子中睡觉的爷们只露出了个脑袋,乍然一眼瞧过去,差不离都能把胆小的吓个趔趄——这怎么看怎么像是菜市口斩首之后扔得满地人头的模样啊......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瑟缩在相有豹身后的德贝勒悄悄指了指睡在火炉子旁边的一颗人头:“就是他......我身上那点子家当,全都叫他给......” 像是听到了德贝勒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脑袋下面枕着个衣服卷当枕头的那条汉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哟呵?这还寻了人来架秧子了不是?我说哥儿几个,都起来伺候着!” 伴随着那条汉子的吆喝声,几个睡得比较靠近火炉的脑袋顿时有了动静,摇晃着从沙子里挣扎出了身子,赤条条地站在了相有豹与德贝勒面前。 而其他那些离着火炉子远些的人也都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全都忙不迭地从沙子里钻了出来,悄悄地蹲在了屋角靠墙的地方。 慢条斯理地从砂土中钻出了身子,那开口吆喝的汉子看着并不高大,但浑身上下却也都生着结实的腱子肉。尤其是一双胳膊上虬结的疙瘩肉,差不离都能有小茶壶大小,随着那汉子举手投足间上下滑动着,显见得就是在胳膊上下过功夫的! 也不知道是谁从自己的衣裳卷里摸出了半截洋蜡凑在炉火上点着了举在手中,好歹算是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 借着那少许的光亮,方才开口发话的那条汉子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冷笑着说道:“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吃折箩的主儿啊?怎么着,旁的营生不好混,就朝着折箩上打主意?还想帮着你后面躲着的那废物点心出头拔份儿?!” 拿眼角的余光看着几个赤身**的汉子慢慢朝自己围拢过来,相有豹却是堵在了门口纹丝不动:“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规矩,我今天来也不是来呛行拔份儿的!就问您一句,德贝勒身上搜罗出来的那点玩意要在您手上,求您还给德贝勒?” 冷笑一声,那开口发话的汉子弯腰捡起了自己的衣服卷胡乱掏摸着:“还说不是来替人出头的?哥儿几个,招呼着吧!” 也不等那几个逐渐围拢过来的汉子动手,相有豹闪电般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大洋,轻飘飘地扔到了那发话的汉子脚边:“先不忙动手,您先瞧瞧这个?” 尽管灯光昏暗,但那正在衣服卷里胡乱掏摸的汉子却立刻瞪大了眼睛:“大洋?!” 眼睛一扫,相有豹已然看见那汉子手中抱着的衣服卷里露出来的半截小净瓶。趁着那汉子弯腰捡起大洋搁在眼前看真假、辨成色的功夫,相有豹却是再次开口说道:“德贝勒身上那点玩意,扔当当行里、再把押票给了打小鼓的,归了包堆也不够半块大洋!今儿就想求您赏一面子,这大洋是您的,德贝勒那点玩意,您就还给德贝勒?” 重新打量着相有豹身上的穿着打扮,那裸着身子的汉子伸手在衣服卷里掏摸了几下,在将刚刚到手的大洋塞进衣服的同时,一把将那扭曲变形的小净瓶摸了出来:“是奔着这玩意来的吧?” 微一点头,相有豹毫不避讳地说道:“就是它!” 狡黠地朝着相有豹一呲牙,那手中捏着小净瓶的汉子翻手便将那小净瓶重新塞回了衣服卷里:“这玩意可是金贵东西,才一块大洋,那怎么能够?” 把双手拢在了胸前,相有豹盯着那汉子低声喝道:“那您想要多少?” 翻楞着眼皮子,那怀里抱着衣服卷的汉子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相有豹伸出了一只巴掌:“五十块大洋!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 像是觉着人多势众,好几个已经围拢了相有豹的汉子顿时蠢蠢欲动地叫嚷起来:“麻溜儿拿钱!” “甭打旁的主意,这可是爷们的地盘!” “费那个话干嘛......” 一边叫嚷着,几个最靠近相有豹的汉子已然朝着相有豹伸出了巴掌,打起了明抢的主意! 翻手将瑟缩在自己身后的德贝勒朝后一推,相有豹闪电般地从右手袖子里抽出了那支钢刺般的家什,狠狠地抽在了一只离自己最近的巴掌上。 一声几乎听不太清楚的闷响声中,那手伸得最长的汉子顿时惨叫一声,捂着在自己那掌骨都被抽得裂开的巴掌瘫软在沙子上。 也不等旁人再有动作,相有豹手中的那支钢刺已经挥舞出了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直奔着那站在火炉子旁的汉子袭去! 眼见着相有豹出手,那光着身子站在火炉子旁的汉子也不招架,反倒是把攥着小净瓶的巴掌朝着火炉子上一伸,厉声朝着相有豹喝道:“你再给爷动一个试试?!” 猛地收住了快到顶到那汉子喉咙口上的钢刺,相有豹死死地盯住了那汉子的眼睛:“想一拍两散伙不是?!一条命就换这么个换不来钱的小净瓶,您倒是觉着值?!” 狞笑一声,那好悬就被相有豹制住的汉子立愣着一双三角眼,朝着相有豹狞声喝道:“爷都混到卖折箩活命了,老早就当着自己是个死人!识相的,乖乖拿五十块大洋来,要不然…….” 也不等那汉子把话说完,原本已经顿住了身形的相有豹猛一挥手,捏在手中的钢刺轻轻朝着那汉子的手腕骨节上一戳一扫,在那汉子的惊声痛叫之中,闪电般地将那小净瓶扫到了旁边的沙地上。 就像是福至心灵一般,始终瑟缩在一旁的德贝勒就像是条看见了骨头的野狗一般,玩命地扑到了沙地上,手脚并用地抢到了那小净瓶旁,不管不顾地将那小净瓶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回头拿眼睛一扫那几个依旧蠢蠢欲动的汉子,相有豹却是将握在了手中的钢刺重新收回了袖子里,这才转头朝着那捂住了自己手腕的汉子低声喝道:“敬酒不吃,倒是非得找罚酒喝!给我听明白了,打从今儿起,折箩行里就没了你这号人物!从今往后,燕来楼的折箩买卖就是德贝勒的!要有一个不服的,上珠市口儿大街、火正门堂口,找我相有豹说话!” 晃悠着身板,德贝勒好容易从沙地上站起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将那刚刚抢到了手中的小净瓶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才很有些狐假虎威地回头朝着那几个惴惴不安的汉子叫道:“听见相爷说的话了没?再有一个敢跟你德贝勒爷耍横的,这就是榜样!” 心虚地瞅着那捂着手腕、疼得浑身哆嗦的汉子,再看看那手掌骨都叫相有豹打得裂开了的同伴,几个靠着收折箩过活的汉子只得默默地朝着德贝勒低下头来…… 六十章一曲悲秋 论起四九城里造各色玩意的手段花样,那可真是五花八门! 像是督造颐和园的样子雷家,当家老掌柜闭着眼睛在颐和园那么大个园子里走一遭,回家关上门静思三天,一张画着亭台楼阁的图纸就从门缝里顺出来了。该用多少砖、几块瓦,椽子檩条什么数目,大梁上该留几个风水口,全都在那图纸下面写得明明白白! 等得工匠们照着那图纸、烫样真把那亭台楼阁修起来,完工了仔细一算账,真正就叫片瓦不多、寸木不少,精算到了极致! 再说那宝源号造出来的琉璃鼻烟壶,大的也就是孩子拳头那么大,小的最多就是大人拇指那么小,可鼻烟壶上点缀着的花样全都是拿着笔画在鼻烟壶里面的。等画完了在拿着宝源号里秘制的水晶油轻轻一抹,那画在鼻烟壶里面的画儿,少说能保五十年不掉色! 就不论这些个原本就精巧的手艺活儿,哪怕是大栅栏蹲着的那些力巴,里面也藏着不少的能人! 桑皮子纸糊的顶棚能经雨水、老青砖盘的灶台能省柴禾,能睡下七八号人的大炕一把柴烧了能暖大半宿,全都是琢磨出来的手艺。外行人哪怕是站在眼面前看着,那也就是个瞪眼瞎——光能看个热闹,怎么也学不会这门道! 也就因为这个,雀儿洪家洪老爷子在接过相有豹拿回来的小净瓶之后,也压根就没藏着掖着的意思,点了四支小孩胳膊那么粗的红蜡烛照亮,再拿热水暖过了一双手,当着相有豹的面儿就打开了那装着吃饭家伙的木头匣子。 要说那木头匣子里装着的家什,倒也算不得十分稀奇,不过就是些剪子、锤子,凿子、锉子,跟寻常白铁铺子里的家什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样式要精致不少,小小巧巧的倒像是些孩子的玩意。 可那些玩意捏弄在洪老爷子手中时,却像是关老爷拿起来青龙偃月刀、楚霸王骑上了追风乌骓马,才不过是一根洋烟的功夫,那被人拧巴得走了形状的小净瓶已然被洪老爷子拿着剪刀轻轻剪成了一张铜皮子。 用锉子轻轻去了那铜皮子上残留的些许瓷渣子,再用一把小锤子轻轻把那铜皮子锤成了平平整整的摸样,洪老爷子双手捧着那铜皮子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股轻细的振鸣声,顿时从那铜皮子上隐约传了过来。 把那平平整整的铜皮子拿在手里头轻轻一掂,洪老爷子多少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可惜了的……这脆皮子黄铜最怕的就是来回折打扭曲,就这小净瓶被拧成了这样,造出来的八音哨儿只怕声音都得有些哑了,算不得是上上品!” 瞪大了眼睛,相有豹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洪老爷子捧在手中的那张铜皮子有啥古怪稀奇,禁不住朝着兀自摇头惋惜低叹的洪老爷子问道:“我说老爷子,这铜皮子不是让您给拾掇平整了么?这里边……还有什么旁的讲究不成?” 抬手指了指屋子里摆着的桌椅板凳,洪老爷子一边把那铜皮子握在手中反复摩挲,一边曼声朝着满脸好奇神色的相有豹说道:“这金银铜铁造出来的物件,其实就跟那天生地长的草木生灵一样,各自都有各自的脉络活气!就像是那拿着木头疙瘩造出来的桌椅板凳,用不过三五年的功夫,不是开裂就是折腿!可要是用那顺着木纹造出来的家什,传上几辈子都是等闲的事儿!” 拧着眉头看了看屋子里摆设着的桌椅板凳,相有豹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朝着依旧在不停地摩挲着那张铜皮的洪老爷子说道:“那照着您这说法,八音哨儿……是不是就因为这脆皮子黄铜里的纹路都一样,这才吹一个响八个?” 诧异地盯了相有豹一眼,洪老爷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差不离……是这么个道理!听老辈子人说,当年皇宫大内的佛堂里有过一钟一磬,敲钟的时候磬也会跟着响,哪怕是把那磬挪到了十丈开外也都一样。后来有个太监凑趣,非得说那一钟一磬都是仙家宝物,在那一钟一磬上面找人镂刻了一卷金刚经,反倒是弄得那一钟一磬不会一块儿响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洪老爷子的絮叨,相有豹一边看着洪老爷子把在手中摩挲了许久的铜片再次剪切成了十来个大小完全一致的碎块,一边静静地思忖起来。 就像是洪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生长时的脉络,金银铜铁如此,那些有灵性的活物更是如此! 照着教会了自己不少手艺的师傅说过的话,在那些个飞禽走兽的身上,总会有个命门气眼。哪怕是纵横山林中的猛虎熊罴,只要是照准了那命门气眼的位置狠狠来上一下,立马就能让猛虎成病猫! 可怎么找到这命门气眼的法子,却是连师傅也语焉不详。再多问几句,师傅也只能说是火正门里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究竟怎么去寻那些生灵身上的命门气眼,没准只有在凑齐了异兽图之后,再找个能认识相国文的先生,这才能弄明白些? 或许是看出来相有豹有些心不在焉,洪老爷子也不再絮叨,只是专注地忙碌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差不离有一顿饭的功夫,八个大小一致、像是一颗围棋棋子摸样的八音哨儿,已经放在了相有豹的眼前。 随手捻起个只有围棋子大小的八音哨儿放进了口中,洪老爷子伸手抓过其他的七个八音哨儿绕着二进院子走了一圈,将其他的七个八音哨儿放置在了二进院子里不同的位置上,这才走回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背对着二进院子里刚刚放好的七个八音哨儿吹响了含在自己口中的哨子。 从一声清脆悦耳的黄鹂啼叫开始,云雀、鹩哥、八哥、云燕、杜鹃之类的鸟鸣声,一种接一种地从洪老爷子口中含着的哨子里涌了出来。伴随着洪老爷子吹出的哨音,放置在二进院子里的其他七个八音哨儿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共鸣。 侧耳倾听着从二进院子里放置的七个八音哨儿传来的回音,洪老爷子一把抓起了手边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绕着二进院子再次游走开来。 几乎在每一个八音哨儿放置的位置上,洪老爷子都会停下脚步,反复聆听着那些八音哨儿共鸣时传来的声音是不是全然一样。但凡是有着些许细小差池,洪老爷子都会麻利地打开了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用合适的工具把那八音哨儿做些细小的改动。 也不知是何时,披着一件衣裳的纳九爷也被满院子里不断响起的鸟类鸣叫声招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正在调校八音哨儿的洪老爷子,喃喃自语般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可是有年头……没听过这动静了!当年凤尾胡同雀儿洪家做出来的玩意,三十六个叫口一连串的吹出来……有个名目叫百鸟朝凤,四九城里独一份!” 同样聆听着几乎再无差别、此起彼伏的各类鸟鸣声,相有豹也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可真是……绝活儿!” 仿佛是听到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夸赞声,已然须发皆白的洪老爷子猛地朝着宽敞的二进院子飞奔起来,口中含着的那八音哨儿吹出来的鸟鸣声更是花样翻新。只不过是绕着二进院子跑了两圈,那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已经把整个二进院子里住着的人全都招得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是谁,在这天籁般的鸟鸣声中,猛地亮着嗓门叫了起来:“好!” “绝活儿!” “这手艺……出挑拔份儿!” 在渐渐汇成了一片声浪的叫好声中,奔跑得越来越快的洪老爷子口中吹出的鸟鸣声,却是猛地换了腔调! 寒号鸟的哀鸣、秋雁的孤号、丹顶鹤的清唳,那渗着浓浓哀伤味道的鸟鸣声,几乎让所有站在二进院子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巴,顺势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裳…… 微微摇了摇头,纳九爷轻声叹息起来:“洪老爷子这回可是动了真本事!能吹出来‘悲秋调’的八音哨儿,也就同治年间出来过一套。那可是被皇宫大内里收着的宝物,直到八国联军进了北平才没了影子!” 听着那明显带着悲伤感觉的鸟鸣声,相有豹很有些不解地扭头看向了纳九爷:“师叔,这‘悲秋调’,又是个什么玩意?” 砸吧着嘴唇,纳九爷朝着兀自绕着二进院子越跑越快的洪老爷子努了努嘴:“这也是雀儿洪家的绝活儿,秋天的时候照着野林子、芦苇荡吹一遍,能让藏在野林子、芦苇荡里的鸟雀听着这‘悲秋调’跑出来绕着人头飞,轰都轰不走!有那念过书的人说,这‘悲秋调’的意思,那就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不好,这是要出事!!!” 话音未落,越跑越快的洪老爷子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愣愣地朝着二进院子里铺着的水墨青砖地面上摔了下去,捧在了手中的木头匣子也脱手飞了老远! 脚底下猛一使劲,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在纳九爷话音骤变时,已然朝着脚步散乱的洪老爷子扑了过去,堪堪伸手夹住了洪老爷子的身子,顺势让洪老爷子半躺到了自己膝头。 尽管二进院子里没有太多光亮,但直朝着洪老爷子那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脸上一看,相有豹顿时扭头朝着院子周遭站着的那些小学徒厉声喝道:“拿水!再去俩腿脚麻利的,赶紧去找大夫!” 伸出了一只巴掌,依靠在相有豹怀中的洪老爷子虚弱地晃动着巴掌叫道:“甭……甭费事了!我这儿……还得给您告个罪!原本的,我这样的就该死大街上去,怎么也不该在您火正门的堂口里闹这一出……可我……丢不下我那点手艺……丢不下我那点玩意啊……” 极有眼力见地捡回了洪老爷子脱手摔飞了的木头匣子,九猴儿一手抓着那木头匣子、另一只手却端着一碗茶凑到了洪老爷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茶碗凑到了洪老爷子的唇边:“老爷子,您这话儿可就真说窄了!您先甭说旁的,先喝口水……” 就着九猴儿递到自己唇边的茶碗喝了两口水,洪老爷子勉强朝着九猴儿露了个笑脸,却是转头朝着同样蹲在了自己身边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您……您该明白我的心思!我就拿这一副能吹‘悲秋调’的八音哨儿,我这儿......腆着脸跟您讨一副棺材……” 重重地攥住了洪老爷子的巴掌,纳九爷忙不迭地朝着洪老爷子摇头叫道:“老哥哥您安心,您这吃饭的家什,我火正门里会好好给您存上。等啥时候您身子骨大好了,我还指望着您给我火正门里多造出来几件吃饭的玩意呢?!” 看着脸上淡金神色越来越浓厚的洪老爷子,纳九爷抬头朝着兀自端着茶碗的九猴儿叫道:“还有没有眼力见了?!打这会儿起,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的洪老爷子,可就是我火正门里供奉,生吃长饷,死受香火!打今儿起,你就是洪老爷子身边贴身伺候着的的跟班!” 第六十一章祛瘟神通(上) 要说起四九城里的老字号,绝活儿、真手艺自然是各有千秋,可有一样好处却是四九城里每家老字号买卖都有的! 那就是仁义二字! 卖笔墨纸砚的荣宝斋,逢初一十五悄悄在后院门口施舍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就为了让那些个穷得掉了鞋底子的穷苦人家孩子还能有个接茬读书的念想。 做点心的五芳斋、卖挂炉鸭子的全聚德,晚上打烊了之后都能容收折箩求活的爷们站后厨门旁边,夏天给送一杯绿豆汁,冬天给盛一碗羊骨汤。东西不贵,可这份人心值钱! 也就像是同仁堂这样的老药号,大半夜隔着门板听见火正门里小徒弟哭着喊大夫救命,可又说不清家里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守在店堂里的小伙计立马就把坐堂看病的先生给叫了起来,背着药箱子、披件大褂就出了门! 也就因为这份积德行善的人心,在同仁堂里坐馆大夫急匆匆赶到了火正门之后,一丸安宫牛黄丸先吊住了洪老爷子一口气,再打发跟着来的小伙计回去抓药熬好了送过来给洪老爷子灌下去,天色放亮的时候,洪老爷子总算是昏沉沉睡了过去,脸色也好了许多。 恭恭敬敬送走了累了一夜的大夫,相有豹和纳九爷这才顶着沤红的一双眼睛坐了下来,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同样是一夜没睡,纳兰捧着一壶热茶送到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身边,这才很有些后怕地朝着纳九爷说道:“可是吓死我了......看着洪老爷子当时那样儿,我真是担心.......这要是出点啥事,可怎么好?” 喝了几口热茶,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事儿闹得......家里头仨儿子不见了俩,剩下那个还是一败家子!眼瞅着家业都叫那败家子给糟蹋光了,祖传的手艺也眼瞅着要断了根儿,搁在谁身上,那也得急出来一场大病啊!” 一口气灌下了一大碗热茶,相有豹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昨儿晚上洪老爷子弄出来的那一出,那就是人心都伤透了,这才会自己求着去死!听同仁堂的大夫说,洪老爷子这病是急出来的心病,往后不能着急上火,更不能冻着、饿着!师叔,我琢磨着......您看是不是等洪老爷子身子骨好些了,让九猴儿跟在洪老爷子身边......打打下手?” 轻轻白了相有豹一眼,站在一旁的纳兰轻声朝着纳九爷与相有豹哼道:“一老一小,肚子里琢磨的全都是些占便宜的主意!如今洪老爷子也成了火正门里的供奉,再加上个鬼精鬼精的九猴儿天天伺候着洪老爷子,只怕要不了三两年的,火正门里自己也能做出来八音哨儿了吧?!” 很有些被人揭穿了把戏后的尴尬感觉,纳九爷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拿着茶碗遮脸:“这不是.......洪老爷子也没地方可去不是?再说了,这做八音哨儿的手艺要是绝了传人,他也实在是可惜了的......” 把茶碗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相有豹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昨晚上洪老爷子拿出看家本事做出来的八个八音哨儿,一个个地在桌子上摆成了一排:“现在洪老爷子先慢慢养着身子,旁的事情咱先不着急。倒是眼面前的事儿,是怎么让那画眉鸟能学会三十六个叫口?” 只一听这个话茬,纳九爷顿时皱起了眉头:“还真是......今儿可是第二天了。等明天那位少爷上了门,我们可拿什么出去打发他?我说有豹,你不是说你有辙么?” 很有些神秘地朝着纳九爷挤了挤眼睛,相有豹伸手捏起了两个八音哨儿:“左不过就靠着这八音哨儿蒙混过关!只是......师叔,我可是听我师傅说过,四九城里有一种鸟笼子,叫什么......夹板笼?” 眨巴着眼睛,纳九爷莫名其妙地张口应道:“还真有那么个玩意,不过那都是老官园那些玩荤招儿的小掌柜用的,咱们门里可没人有那玩意!你这是打算......干嘛?” 也不回答纳九爷的问话,相有豹却是再次朝着纳九爷笑道:“我还听我师傅说过,当年火正门里有前辈跟人斗画眉,结果一个不留神,让人在鸟笼子上做了手脚。虽说当时那鸟儿挺精神,可不出七天,那鸟儿就发了瘟病?” 一脸紧张神色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嗓门:“这事儿你师傅也跟你说了?当年就因为这一个不留神,火正门里飞禽半个月里死了个干净,连人都病了好几个!后来一帮子火正门里的前辈细琢磨下来,才明白人家那是拿着瘟鸡的血洒到了蒙鸟笼的黑布上.......” 凑近了纳九爷,相有豹很是认真地朝着纳九爷问道:“就用瘟鸡的血,就能让鸟儿得病?一准能成?”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很有些后怕地应道:“一准没跑!就三天前,听人说定福庄那儿就闹鸡瘟。有舍不得的人家把那瘟鸡给吃了,才大半个时辰,一家人就全都上吐下泻,好悬就出大事!” 把多出来的六个八音哨儿推到了纳九爷眼前,相有豹利索地站起了身子,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那这事儿还真吃凑巧了!师叔,您打发九猴儿去一趟老官园,也甭管是啥价钱,先弄回来个夹板笼再说!我这就跑一趟定福庄!” 也不等纳九爷再说什么,相有豹却是朝着站在一旁的纳兰说道:“师妹,你也赶紧跑一趟同仁堂,抓几副防瘟病的药来熬了,火正门上下一个不落,都得喝!再跟门里几位坐馆的师叔说一声,在那只画眉鸟被人拿走之前,咱们关门歇几天!” 耳听着相有豹分派着自己干活,纳九爷倒是没有一点掌门人该有的架子,只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成,就照着你说的办!反正不使荤招儿,这一关也是过不去,就自当是饿极了吃砒霜、渴急了喝盐卤,咱们先顾着眼面前吧!” 看着纳九爷转身奔了二进院子,相有豹却是朝着正打算出门抓药的纳兰低声叫道:“师妹,你再多抓一副药!甭去同仁堂,寻那些个小一些的药房,野药摊子也成......” 几乎是凑到了纳兰的耳边,相有豹一口气说出了二十来味药名,这才朝着已经开始低声复述着药名的纳兰说道:“师妹你可记住了,每家药房和药摊上你只能买一样,可千万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买!” 轻轻咬着嘴唇,纳兰顺从地点了点头:“那我还得跟水先生告个假,这几天就不去水先生家里伺候他做学问了!你也小心着些,听说定福庄那地方的鸡瘟挺吓人的,你可别马马虎虎的......” 朝着纳兰露出个坦然的笑脸,相有豹一拍厚实的胸脯:“就你师哥这身板,别说是鸡瘟,那就是吃了二斤耗子药,也不过就是放个屁........哎唷.......”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踹过来的一脚,相有豹借势几步跨出了门外,径直朝着火正门附近一处骡马行走去,花钱雇了头走骡,径直奔了定福庄。 定福庄这地方,打从骨子里就多少透着些许的邪行。从满清那会儿开始,皇宫大内里不少老死宫中的太监,全都是搭到定福庄周遭地界,把入宫净身时割下来的玩意再给缝上,这才算是全须全尾的入土为安,也求来世还能托生成个囫囵人,免得再遭今生的罪过。 可皇宫大内里,眼看着是金碧辉煌、贵气盈门,骨子里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混迹其间,有时候多看了一眼不该看的,多说了半句不当说的,一条小命也就从此了账。 更有那倒霉悲催的,仗着皇宫大内里自己伺候着的主子宠爱,下棋的时候多嘴说了句——奴才杀老佛爷这匹马,换回来的就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赏的一句话——我杀你一家! 像是这种冤死、屈死、莫名死的太监,能有人搭出来用一领破席子裹了入土,那都算是有人可怜的主儿。更多的就是随便找个坑朝里一扔,撒两把浮土枯枝应付了事。不出半宿的功夫,那刚扔进坑里的尸首就是狼吃狗叼的下场。 天长月久的,就有人传说在定福庄一带夜夜都能听见有人哭叫。那声音听着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活脱脱的就是那些个在皇宫里的太监才有的嗓门! 这一传十、十传百,直到那大清国倒了灶断了香烟,定福庄有太监冤魂出现的故事,却还是口口相传,甚至是越传越邪乎! 就像是这回定福庄一带闹鸡瘟,就很有些人传说这是那些个屈死的太监缺了香烟、血食,这些个绝了后裔的孤魂野鬼才会自己动手把那些个鸡鸭弄死来享用! 有了这说法,为求个平安也好,为图个干净也罢,那些家里头瘟死了鸡鸭的人家,全都把瘟死的鸡鸭集中扔到了一个老坟坑里。有些心里头害怕的人,甚至还在那老坟坑前面点了些许香烛,也算是个祭奠的意思。 都不必打听,循着那股子夹杂着香烟味道的恶臭,相有豹异常轻松地找到了那个差不多快要扔满了瘟死鸡鸭的老坟坑。 用一块干净大手巾蒙住了口鼻,相有豹远远地把那头走骡拴在了一棵枯树下,这才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小巧的麂皮口袋,掏出来一颗散发着麝香雄黄味道的小药丸扔进了自己嘴里。 火正门徒在野外寻找合适驯养的斗兽时,钻山越岭是家常便饭,穷山恶水的地方更是司空见惯。而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稍微一个不留神,那些数百年积累的枯枝败叶、动物尸体沤烂后形成的瘴气便能在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在身上备着能驱瘴辟瘟的药丸,也就成了每个在外面行走的火正门徒必然的习惯。 只有半颗蚕豆大小的药丸一入口,相有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原本充斥在鼻子里的那股混合着香烛味道的腐臭气味顿时消散了不少,甚至连那些绕着老坟坑飞舞着的绿头苍蝇,也远远地避开了相有豹。 随手从身边的枯树上折了根树枝,相有豹正打算凑近那老坟坑翻弄那些瘟死的鸡鸭,身后却猛地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嘿.......说你呢,嘬死不是?咱们庄子上的人躲都躲不及的地方,你个外路人倒是朝着前面凑?” 第六十二章祛瘟神通(下) 转过头去,相有豹上下打量着身后不远处出声吆喝的那半老男人,扬声叫道:“您是定福庄里的住家?” 穿着件破旧翻花的陈旧夹袄,腿上套着条补丁摞着补丁的黑布老棉裤,腰里头还扎着根牵丝绊线的腰带,那朝着相有豹出声吆喝的半老男人举了举手里头提着的个破麻袋,哑着嗓门吆喝道:“左近方圆五十里,也就定福庄闹鸡瘟!不是定福庄的住家,谁还乐意朝着这老坟坑面前凑?” 一边说着,那半老男人一边走到了老坟坑旁边,把提在手中的破麻袋扔到了地上,这才上下打量着相有豹说道:“倒是你......一个外路人,跑这老坟坑来干啥?这鸡瘟可厉害,闹不好就过人!庄子里好几家都出了病人,你这可是给自己招灾呢?!” 扔了手里头的枯枝,相有豹朝着那半老男人略一抱拳:“劳您关照,我这也是家里头有些个不好开口的事儿,这才要寻些得了瘟病的鸡鸭。有得罪的地方,您多包涵!” 很有些狐疑地转悠着眼珠子,那半老男人犹豫片刻,却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相有豹大叫起来:“你这是要......散瘟?!这可是缺大德的事儿!”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那半老汉子几乎是合身扑到了相有豹面前,伸出双手一把保住了猝不及防的相有豹,扯着嗓门叫嚷起来:“快来人啊......这儿有人要散瘟啊!庄子里的老少爷们,快来......” 还没等相有豹回过神来,不远处的野地里,几个手里头捧着香烛纸钱来老坟坑烧香拜祭的定福庄住家已然听到了那半老男人的叫喊,纷纷叫嚷着朝老坟坑冲了过来:“老福叔,可千万别撒手!” “逮住了这家伙,可不能叫他跑了!” “回庄子叫人去!多叫几个人来,有黄表纸、老铜钱也都踅摸些来,好镇住这散瘟的邪门路数!” “没准咱们庄子上的鸡瘟,就是这家伙给散的!” 叫嚷声中,几个朝着老坟坑走来的定福庄住家已然兵分两路,一个腿脚快些的径直跑回定福庄叫人,另外四五个壮棒汉子却是放下了手里头捧着的香烛纸钱,从地上抄起几块石头径直朝着相有豹冲了过来! 一时之间,被那半老男人抱得死死的相有豹也挣扎不开。真要是使上火正门里那些功架来崩开搂住了自己身子的两条胳膊,却又怕伤了那半老男人。无可奈何之下,相有豹也只能朝着那不管不顾抱住了自己的半老汉子苦笑着叫道:“您这是干什么......您先撒手,有啥话,您先撒手了咱们再说?” 两条胳膊铁箍般地锁住了相有豹的身子,那被人叫做老福叔的半老男人重重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叫嚷道:“不撒手!说啥也不撒手!散瘟这么缺德的事儿你都敢做下,你知道这得坑死多少人?!” 眼瞅着那几个手里握着石块的壮棒汉子越冲越近,相有豹微微叹了口气,身子猛地一拧一缩,两条胳膊也高高抬起来一抽,一个漂亮的霸王卸甲,整个人泥鳅般地从衣裳里脱了出来。 怀里头死死抱住的人猛地甩掉衣裳跳了出去,老福叔一股子气力骤然没了去处,抱着怀里那件衣裳一个趔趄,好悬一脑袋杵进了那扔满了瘟死鸡鸭的老坟坑里。 伸出两只巴掌,相有豹一把扶住了踉踉跄跄的老福叔,借势闪到了老福叔的身后,刻意放开了嗓门朝着老福叔吆喝道:“您可加小心!这要是真摔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狠狠喘了几口气,老福叔好歹算是定住了心神,心有余悸地瞅着身边那个老坟坑叫道:“不用你假好心!散瘟这么缺德的事儿你都做得出来......你这辈子生儿子没屁眼!下辈子生出来没天灵盖!” 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不着痕迹地拽着老福叔挡住了自己半个身子,朝着那几个冲到了老福叔跟前、手里头攥着石块、朝着自己虎视眈眈的壮棒汉子摇头叹道:“各位爷们,您几位这就打算不问个青红皂白的上手揍我一顿狠的?那就是菜市口砍头的时候,监斩官还能容死囚喊一嗓子冤枉不是?我这儿动问一句——这散瘟,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右晃悠着身子,老福叔一边想要挣脱出相有豹的掌控,一边扯开嗓门破口大骂:“还在这儿装蒜?!四九城周遭十里八乡,是个孩子都能知道散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还想着装傻充愣?!” 估摸着那几个壮棒汉子还不是自己对手,相有豹索性乐的大方地放开了老福叔:“我刚从关外来北平城,这还没俩月光景呢!这北平城里有啥讲究,我是真不知道......” 气哼哼地打量着相有豹那一脸坦然的模样,老福叔依旧是没好气地哼道:“外乡人?那就是外乡人不懂规矩,总该懂得死活吧?!没事儿要从这老坟坑里取瘟死的鸡鸭,你还能干出来啥好事?” 张了张嘴巴,相有豹转悠着眼珠子,吭哧着朝老福叔应道:“这不是......这瘟死的鸡鸭......” 眼看着相有豹吞吞吐吐的犹豫模样,老福叔更是一蹦老高,把从相有豹身上撕扯下来的衣裳朝着地上一摔,指着相有豹的鼻子叫骂起来:“编不出瞎话了不是?说,你想上哪儿散瘟?定福庄的鸡瘟病,是不是你散出来的?!” 一眼看着从衣裳里甩出来的那个麂皮口袋,相有豹顿时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您这可真是......不识好人心!刚听说了定福庄闹鸡瘟,我这啥都没顾上就赶紧从四九城里赶过来祛瘟,怎么到您这儿,倒成了我是来散瘟的了?!” 也不等老福叔开口,相有豹伸手一指那掉落在地上的麂皮口袋,扯着嗓门吆喝道:“这老坟坑里堆了这么多瘟死的鸡鸭,你们倒还敢朝着跟前凑?赶紧把我那药口袋里的药每人含上一丸,要不然......回头染上病了可别怨我!” 张大了嘴巴,相有豹让近在咫尺的老福叔看清了自己含在嘴里的药丸,这才接茬朝着愣怔在自己面前的老福叔说道:“您老在四九城里常来常往的,听说过火正门的字号么?我是火正门里学徒,奉掌门人纳九爷的令来定福庄祛瘟!您老仔细想想看,我火正门里专门就是调教各路飞禽走兽,最忌讳的就是这飞禽走兽犯的瘟病,怎么还能做出来您说的那......散瘟?” 眨巴着有些昏黄的眼睛,老福叔将信将疑地捡起了地上那麂皮口袋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这才扭头盯着相有豹说道:“倒是听说过四九城里有火正门这字号,也还真是伺候各路飞禽走兽的!不过这药.......” 壮着胆子,老福叔从麂皮口袋里摸出了一颗药丸,伸出舌头舔了舔,再凑到鼻尖上用力闻了闻,这才像是下了多大狠心一般将那药丸放进了口中。 药丸才一入口,老福叔的眼睛顿时一亮,脱口朝着几个面带担心神色的壮棒汉子叫道:“这药......还真灵验!含着这药就闻不着这些瘟死的鸡鸭臭味,脑子里也清楚不少!” 也不必老福叔再多说些什么,那几个手里头抓着石块的壮棒汉子顿时拥到了老福叔身边,争先恐后地伸手从那麂皮口袋里抓出了药丸,忙不迭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看着那几个壮棒汉子精神头一振的模样,相有豹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朝着紧紧攥住那麂皮口袋再不撒手的老福叔笑道:“这回,您该是信我不是来散瘟的了吧?” 看着连连点头的老福叔那满含着歉意的笑脸,相有豹却是抬手指了指那扔着不少瘟死鸡鸭的老坟坑,朝着老福叔继续说道:“这瘟死的鸡鸭这么扔着不行!荒郊野外的,这些玩意叫狼啃狗叼的,说不好就过人身上去了!您看能不能从您庄子里取些柴禾来把这些瘟死的鸡鸭给烧了,再拿土填了这老坟坑?庄子里那些养鸡鸭的地方,最好再弄些生石灰洒洒,也能去去瘟病的毒气!” 把手一挥,显然在定福庄里很有几分威望的老福叔顿时朝着那几个兀自攥着石块的壮棒汉子吆喝起来:“还不照着......照着这位先生说的办?去个腿快的,叫人带上柴禾和填坑的家什来!再让村子里养过鸡鸭的人家,全都拿生石灰把鸡窝好好撒一遍!” 这边支使完了那几个壮棒汉子,老福叔转头朝着相有豹笑道:“这位先生,我这儿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火正门里的爷们能帮着定福庄的老少爷们祛了这场瘟病,我老福头在这儿给您作揖了.......” 一把扶住了要朝着自己作揖的老福叔,相有豹一迭声地朝着老福叔叫道:“您老这礼我可当不得!照着我火正门掌门纳九爷的令,原本我就该悄悄地把这事儿给办了,这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定福庄上的乡亲!这事儿要是传到我火正门掌门的耳朵里,那我可就......” 抬眼看着相有豹一脸为难的模样,老福叔顿时一拍胸脯:“那没得说,这事儿我回头就交代庄子里的爷们,谁都不许出去胡说,把这事儿都烂到肚子里!只是您......怎么也得留下个名号,要不然,人都得说我定福庄的爷们不明事理,得人恩惠都不问个来路!”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相有豹朝着老福叔一抱拳:“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见过老福叔!还有个不情之请,得求老福叔成全?” “您说?” “这麻袋里装着的,也是瘟死的鸡鸭?能给了我么?也好拿着琢磨琢磨这瘟病的来龙去脉......” “您拿走!就是您这药......” “您留下!” 第六十三章要命手段 远远看着一帮子穿着黑阴丹士林长衫的壮汉簇拥着个公子哥顺着大街走来,两个守在火正门堂口大门边的小徒弟顿时跳起了身子,从只张开了一胳膊宽的门缝里钻了进去,扯着还没变了嗓音的喉咙尖声叫嚷起来:“那个拿枪把咱们房顶打漏了的人又来了!” 端着茶碗的巴掌一颤,坐在火正门大堂主座上的纳九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扬声朝着几个站在大堂两侧的小徒弟叫道:“打开大门,迎客!” 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几个小徒弟利索地打开了两扇大门,却又纷纷退到了大堂中,全然没了往日里站在大堂门口迎客时的规矩模样! 也就这一半天的功夫下来,火正门里多多少少也找了些人去打听那公子哥的来路。可平日里那些在四九城里厮混得像是无所不知的地里鬼,对这公子哥的来龙去脉却全都说不出个明白话。 拿着好容易听来的零碎消息东拼西凑,再加私底下暗自揣摩,这才大概齐弄明白了这公子哥该是浙江人氏,家里头老爹在浙江省有不少人枪,收捐抽税、包娼庇赌无所不为。也就因为家里头势力大,四九城里面民国政府的官儿凑趣,把几个在中国地界上身份势力都差不多的公子哥儿全都请到了北京,说是要商讨什么国家大事,可实际上...... 照着那些识文断字的先生们说的,这也就是一帮子截道的山大王让自己儿子们扎堆商量怎么分地盘!反正甭管怎么分,倒霉悲催的也还是老百姓! 也就在四九城里待了不到七天的光景,除了让手下人拿着德造二十响把火正门堂口大堂的屋顶给开了天窗,那位公子哥还在一家戏园子看中了个旦角儿,还没等散戏就让手下人拿着一把德造二十响和十根大黄鱼放到了那戏班子的班主面前,当天晚上就把那才十四的旦角儿给糟蹋得断了气! 就这么一祸害秧子托生的主儿,自然能躲开多远就躲开多远,谁也不乐意朝着跟前凑了不是? 看着那几个怯生生直朝着大堂里头躲闪的小徒弟,纳九爷微微叹息半声,在桌子上搁下了手里头的茶碗:“都到后边待着去吧,没听见招呼,谁也别出来!” 话音落处,一直站在纳九爷身边的九猴儿却是亢声朝着纳九爷说道:“这怕是不成,咱火正门堂口前面,怎么说也不能没了迎客的不是?!掌门您踏实坐着,我来!” 也不等纳九爷再出声阻止,九猴儿几个大步窜到了大门边,迎着几条直挺挺撞进来的大汉就是一嗓子吆喝:“有贵客到!” 尖利脆亮的吆喝声中,九猴儿麻利地捏过了搁在大门边的一柄布拂尘,几乎是擦着那几条大汉之间的人缝钻到了被几条大汉护着的公子哥面前,手中的布拂尘轻轻拍打之下,嘴里头的吉祥话更是连珠炮般地念了出去:“这位爷,您脚下高升!四九城里街面上灰土大,比不得您平日里走金砖、踏玉阶洁净惯了!进屋不扬尘带土,您日后必定是登堂上殿,封侯拜相寻常事,九龙交椅上您也得坐一遭!” 脆亮着嗓门的吉祥话语中,九猴儿手里头抓着的的布拂尘,已然轻巧利落地扫净了那公子哥鞋面上沾染着的少许尘土。 或许是听着九猴儿说出的那些吉祥话耳顺,那公子哥阴沉着的面孔上多多少少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抬手挥退了几个抢过来要抓住九猴儿的大汉,那公子哥儿抬腿朝着还没能直起腰的九猴儿身上重重地踢了过去:“要你个猴儿崽子多嘴?!找打不是?” 被那公子哥儿抬腿踢成了个滚地葫芦,九猴儿却是灵巧异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讪笑道:“贵人踏一脚,赖狗变麒麟!火正门学徒九猴儿,在这儿谢过贵人赏!” 不屑地冷笑半声,那公子哥儿像是见多了在自己身边谄媚讨好的人物,冷哼着朝九猴儿喝道:“好狗不挡道,拿了赏钱给爷滚开!” 眉花眼笑地捡起了一条大汉扔在自己面前的几块大洋,九猴儿麻利地闪到了一旁,扭头朝着已然站起身子迎客的纳九爷扬声叫道:“有贵客到,有请掌门人亲迎!” 也不搭理朝着自己拱手行礼的纳九爷,那公子哥儿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火正门大堂的主座上,抬手便把纳九爷放在主座旁桌子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我的东西呢?!拿出来吧!” 强忍着心头的不安与怒气,纳九爷转身再次朝着那公子哥儿拱手行礼:“这位爷,您要的玩意已然伺候好了!只不过......” 眼皮子一翻,那公子哥儿朝着身边的黑衣大汉一伸手,旁边的那黑衣大汉立刻将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递到了那公子哥儿的手上。 抓着那勃朗宁手枪耍了个枪花,那公子哥儿抬手朝着屋顶就是一枪:“你可给我听好了——我那东西伺候好了,你就乖乖给我拿出来!要是没伺候好,那......” 垂低了枪口,那公子哥儿直直地将枪口指向了吓得浑身发抖的纳九爷:“你说我这子弹打在你脑门上,崩出来的玩意是红还是白?” 强自镇定着心神,纳九爷哆嗦着胳膊,缓缓地朝着那公子哥儿一抱拳:“您那玩意儿,当真是伺候好了!可您要是不照着伺候玩意的规矩来,那您崩了我,您那玩意也就只能毁在您自己手里头!我还再多跟您说一句——可着这四九城,您再能找出来一个能在三天内伺候出一只画眉鸟学会三十六个叫口的主儿,您这就崩了我!” 把手里那只勃朗宁手枪朝着身边的桌子上一拍,那公子哥儿架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趣般地看向了强作镇定的纳九爷:“嗬......你还是一老青皮?!不过就是一只鸟儿,给爷把那鸟儿拿过来,爷这就掐死了它玩!你还真当你是个角儿了不是?!” 话音刚落,从火正门二进院子里,猛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黄鹂鸣叫声。都不必侧耳细听,那脆生生、水灵灵的黄鹂鸟鸣叫,已然让人觉着像是在三伏天的时候坐在野林子里的树荫下,耳听着野鸟啁啾一般,怎么都觉着浑身舒坦。 像是被那黄鹂鸟的鸣叫声叫醒一般,一声尖脆的鹩哥叫声,不甘示弱地从二进院子里传了过来。而紧随其后,雨燕、八哥、云雀、杜鹃之类的鸟儿,也全都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 瞪圆了眼睛,坐在主座上的公子哥儿全然被那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吸引得忘了身处何处,只是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就连那些占据了火正门大堂中各个角落的黑衣大汉,也全都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丝旁的动静,唯恐打断了那天籁般接连不断的鸟鸣! 伴随着一声调门一声高过一声的画眉鸟鸣叫声,二进院子里传来的鸟鸣声总算是告一段落。而在这鸟鸣声结束后的片刻之间,一只手中提着个黑布蒙着的鸟笼子,另一只手却托着一个油纸包的相有豹,已经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火正门大堂中。 万分小心地将那鸟笼子放到了兀自瞠目结舌的公子哥儿身边,相有豹一边朝着那还没回过神来的公子哥儿打了个拱手,一边把嗓门压到了最低的程度,几乎像是耳语般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说道:“这位爷,您要我火正门伺候的玩意已经调教好了,您验验?” 也不等那公子哥儿开口,相有豹却是再次朝着那公子哥儿悄声说道:“只是有一样,您送来这只银眉金画眉,怕是逮着的时候就叫人给惊了胆子,再也经不得吓唬,更碰不得不干净的食水!” 乜斜着眼睛,明显是刚刚从那天籁般的鸟鸣声中回过神来的公子哥儿嗤笑一声,顺手抓过了那只勃朗宁手枪顶在了相有豹的脑门上:“就凭一只能叫唤几声的鸟儿,你也敢拿捏我?!” 对身旁那些同样抽枪指向了自己的黑衣大汉视而不见,相有豹却依旧是压低了嗓门,耳语般地朝着那公子哥儿说道:“这位爷,您是贵人,天下的物事甭管多贵重,估摸着在您眼里也就是个玩闹!可我这儿多嘴说一句,这世上真正贵重的玩意,又有哪样是钱能买来的?要谁掏钱都能买来的物件,那又能贵重到哪儿去?” 偷偷瞄了一眼那公子哥儿的脸色,相有豹慢慢抬手指了指放在那公子哥儿手边的鸟笼子:“就眼面前这只金画眉,甭说是四九城里,哪怕是全中国的地面上,这也是独一份!” 伸着两根手指,相有豹轻轻揭开了罩在鸟笼子上的黑布,朝着那在鸟笼子里因为骤见光亮而异常活跃的画眉鸟怒了努嘴:“这玩意还有一门绝活儿,能一口气连唱三遍三十六个叫口儿!等唱完三遍之后,您再拿这蚂蚱焙干了的末儿做出来的鸟食喂了,四十八个时辰之后,这鸟儿还能再这么叫一回!不怕跟您面前显摆一句,当年皇宫大内里,也就慈禧太后老佛爷身边养过这么一只玩意,跟宝贝心尖子似的,喂食都是慈禧太后老佛爷亲自动手......” 显然是被方才那一连串的清脆鸟鸣所震惊,再被相有豹那颇有些蛊惑意味的话语所打动,那公子哥儿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真有这么稀奇的鸟儿?” 举了举拿在另一只手中的油纸包,相有豹小心翼翼地重新盖上了鸟笼子上蒙着的黑布:“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今儿咱们就得眼见耳闻一起来,这才能显出来这刚伺候出来的鸟儿身上的绝活儿!” 嘬起了嘴唇,相有豹朝着那蒙着黑布的鸟笼子吹了声响亮的唿哨。伴随着那唿哨声落下,从那鸟笼中,真真切切地传来了一连串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一连三十六个叫口之后,那笼中的画眉鸟似乎是叫发了性子,婉转着嗓子提高了一个调门,又是连续三十六个叫口脆亮喷薄而出! 也不等那听得眉飞色舞的公子哥儿有任何旁的动作,几欲穿云裂帛的第三串鸟鸣声,再次从那蒙着黑布的鸟笼子里响了起来。伴随着最后一个拔高了好几个调门的画眉鸟叫声落下,那公子哥儿顶在相有豹脑门上的枪口早已经挪了开去,却是换成了个挑在相有豹眼睛面前的大拇哥! 谦卑地哈着腰,相有豹双手捧起了那鸟笼子的底座,恭恭敬敬地将那鸟笼子递到了那公子哥儿的眼前:“这鸟儿刚给您练了三遍叫口,这几天得好好歇歇!这鸟儿平日里好个清净,寻常别让人惊着就成!鸟笼子上蒙着的黑布隔两个时辰敞开一次,那鸟食儿和水都得干净......” 也顾不上细听相有豹那近乎唠叨的叮嘱,那公子哥儿抬手示意站在自己身后的壮汉接过了相有豹手中的鸟笼,却是示意另一条壮汉朝着桌子上扔下了两根大黄鱼,招呼也不打一个便扬长而去! 远远瞧着那被一群壮汉簇拥着远去的公子哥儿,一直站在旁边强作镇定的纳九爷双腿一软,烂泥般地瘫软了下去:“这场面......可是要了我亲命了......” 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纳九爷,相有豹一边示意九猴儿赶紧替纳九爷倒过来一碗热茶,一边半扶半架地将纳九爷拽到了椅子上:“我的个师叔,您这是怕什么呢?左不过就是蒙个啥都不懂的公子哥儿,您怕成这样干嘛吧?” 哆嗦着巴掌,纳九爷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涌出的汗水,磕巴着朝相有豹叫道:“怕成这样干嘛?就方才这位,杀个人跟碾死个臭虫似的!方才但凡有一点叫他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只怕咱火正门上下几十口子,就没一个能喘气的剩下!” 双手把一碗热茶送到了纳九爷手中,身上挨了一脚的九猴儿倒是嬉笑着朝惊魂未定的纳九爷笑道:“就这样的公子哥儿,甭说是我纳师哥琢磨出来的这些招儿,那就是四九城里随便找出来个卷包会里攒局的主儿,也都能把他给蒙进去!我说师哥,我那活儿练得怎么样?就是布拂尘打扫的几下功夫,那瘟鸡身上薅下来的细绒毛,全都撒那公子哥儿衣襟里边去了,一丁点都没糟践!” 抬手在得意洋洋的九猴儿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相有豹巴掌一翻,将一个黄澄澄的八音哨儿露在了纳九爷的眼前:“师叔您瞧瞧,这就是咱藏在那鸟笼子夹层里的八音哨儿,我已经给取回来了!等过了几天那染了瘟病的画眉鸟一死,说破个大天来也不关咱们火正门的事儿!再者说了,那公子哥儿明儿就回浙江了,他还能为了一只鸟儿杀回四九城来?” 一起灌下了一大碗热茶,好容易稍许定了心神的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飞快地摇头叹息起来:“倒是可惜了那只金画眉.......” 眉头一挑,相有豹很有些得意地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笑道:“这师叔您就甭心疼了!我给那公子哥儿带走的画眉鸟,是我在老官园上踅摸来的,原本就病得不怎么吃食了!拿着药水染染毛色、再弄些药面子冲冲血气,看着就跟那金画眉一模一样!我还给那鸟儿的食里拌了瘟鸡血,保准那鸟儿活不过七天......”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喉头咯咯作响地指着相有豹叫道:“你这倒霉孩子......弄死一只鸟儿也就罢了,那瘟鸡血......这瘟病可没准能过到人身上,要出人命的!” 收起来一副嬉笑的嘴脸,相有豹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凌厉的意味:“您听说了么?就几天前,一个十四岁的旦角儿,楞就是叫这公子哥儿活活给糟蹋死了!那小旦角儿,也是一条人命!谁的命,都是命!” ps:接到编辑通知,明六月一号上架了!到时候大家方便的,给订阅个捧场则个! 谢谢大家! 不过上架这日子.......怎么忽然感觉......我写的是儿童文学来着? 第六十四章散瘟路数 呲牙咧嘴地喝下一大碗祛瘟的苦药水,纳九爷咧着嘴朝着同样喝着一大碗苦涩药水的相有豹摇头不迭:“好家伙......这药苦得人心尖子都发麻!我说有豹,你这是从哪儿讨来的药方子?喝了这个,真就能防住瘟病?!” 同样被那药水的苦涩折腾得呲牙咧嘴,相有豹朝着纳九爷涩声应道:“是我师傅在关外鄂伦春人那儿得着的方子,说是当年大明朝打高丽的时候就留下来的,一准错不了!” 话音落处,从门外小跑进来的九猴儿一边拿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朝着坐在火正门堂口大堂里的相有豹叫道:“师兄,您叫我送去定福庄老福叔那儿的药已经送到了,老福叔亲手熬的药给得病的灌下去的,才一炷香的功夫就见了药效。老福叔说了,等这场瘟病过去了,一定要上门来谢谢咱火正门里救命之恩!”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回手朝着二进院子一指:“麻溜儿的上二进院子去洗个澡,身上穿着的衣裳、鞋,也全都要拿开水烫过三遍,再找你纳兰师姐讨一碗药喝了去!” 看着九猴儿一溜烟地奔了二进院子,相有豹却是凑到了纳九爷的身边,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叔,有这么个事儿,我倒是觉着挺邪门的!” 咂巴着嘴唇,纳九爷斜眼朝着相有豹一瞥:“这四九城里还有能邪门过你的事儿?说出来听听?” 指了指纳九爷手边那空荡荡的药碗,相有豹悄声朝着纳九爷说道:“就我这回跑了一趟定福庄,见着的那些个瘟死的鸡鸭,我瞅着......不像是寻常的瘟病!就我带回来那些个瘟死的鸡鸭,我想取血配鸟食的时候,看见那血都干透了!可听着定福庄老福叔说,那可是刚死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瘟鸡啊......”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沉吟着应道:“发病这么快......身上的血不到一个时辰就干透了......难不成,真有人散瘟?!” 只一听散瘟二字,相有豹顿时瞪圆了眼睛:“师叔。我去定福庄的时候,也听老福叔说过散瘟这话。这散瘟......到底是怎么个把戏?” 瞄了一眼正在大堂周遭打扫的小徒弟,纳九爷也刻意地压低了嗓门:“要打根儿上说,这散瘟就得是三国那时候的事儿了!曹操征东吴,手下士卒不服水土,兵营中瘟疫四起。这曹操当时就用木排把病死的士卒顺水飘到东吴那边,好悬就闹得东吴疫病横行!” 很有些着急地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很有些无奈地朝着纳九爷苦笑道:“我的个师叔,您怎么说啥都能扯到五百年前去......您就只说这散瘟在四九城地界上的事儿。不成么?” 狠狠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很有些不忿地哼道:“啥事不打根儿上说,你能听明白半截子话?再后来,这散瘟的手段也就有人学会了,还有些邪门的门派指望着这散瘟的手段骗人敛财!就十几年前,南直隶就有人借着散瘟的手段,闹得十来个县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这才摇着草药铃铛去有瘟疫的地界治病卖药,借机敛财!所以在这四九城地界。但凡是有没来由的瘟病猛不盯地就冒出来、而且那瘟病还来得特别凶的,那多半就是有人散瘟了!”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思忖片刻,猛地伸手轻轻一拍桌子:“那定福庄这瘟病,怕不就是有人散瘟?!师叔,这事儿......咱们得管管,那可是好几百口子人命呢!” 没好气地哼了半声。纳九爷摇晃着脑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管也不成了!就你送去定福庄那些药,已然是坏了散瘟那人的事情!你不搭理这事儿,他也会上门来找你!到时候火正门堂口给闹得鸡飞狗跳的,咱们还怎么开门伺候玩意?”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刚起身要走,纳九爷却又开口朝着相有豹叫道:“先甭着急走。去你胡师叔那儿把这事儿说说!甭看你胡师叔话不多,四九城里那些个邪门外道的事儿,他心里都有本账,清楚着呢!” 很是好奇地看着纳九爷,相有豹禁不住低声问道:“我胡师叔还有这门功夫?我怎么瞅着胡师叔一天到头都说不上三句话,那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事儿的?”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难得地朝着相有豹喝骂起来:“你个倒霉孩子打听这么明白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你师叔还能坑了你?!” 憋出了一张满是无辜表情的面孔,相有豹吭哧着朝纳九爷应道:“这不是您刚说的,啥事都得从根儿上说起.......哎唷........我去,我这就去!” 闪躲着纳九爷那绝无可能打着自己的巴掌,相有豹一溜烟地窜到了大堂一侧的耳房门边,隔着门帘朝耳房内恭声说道:“胡师叔,您这会儿得闲不?” “进来!” “好嘞......” 一挑门帘,相有豹抬腿进了耳房,朝着端坐在一张长条书案后的胡千里一点头:“胡师叔,有这么档子事儿......” 微一摆手,胡千里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甭废二遍话了,我都听见了!” 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相有豹回头看了看低垂着的门帘,这才转身朝着胡千里叫道:“我跟纳师叔说话的地方离着您这儿少说有好几丈远,这还隔着个门帘,您怎么就能......” 冰冷的面孔上不带丝毫的表情,胡千里抬手取过了一支毛笔,一边低头在一张白纸上写字,一边闷头朝着相有豹说道:“火正门里伺候黄皮子、地鼠的活儿里,就有一门功夫,叫‘谛听’!你师傅没跟你说过?” 摇了摇头,相有豹讪讪地朝着胡千里应道:“师傅就提过一句,说火正门里有九听十八望的功夫!倒是教过我在老林子里寻斗兽时候用的‘听风’、‘望道’,其他的......”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在那张白纸上写着字,一边依旧是冷着嗓门说道:“火正门里九听十八望的功夫。谁都没学全!你师傅学了‘听风’、‘听水’、‘听步’,这都算是火正门里能挑大梁的能人了!这‘谛听’的功夫,讲究的是童子功的功架底子,你如今已经学不成了!要不然......学成了‘谛听’,一条街上的人都在说话,你都能听明白每个人在说啥!” 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相有豹装出了一副后怕的模样。咕哝着朝胡千里笑道:“还好我没在背后说您的闲话,这要不然......” 冷哼一声。胡千里抬头朝着相有豹说道:“也不必瞒你,你婶子当年是书寓出身,恶习颇多,来往人等之中,自然是三教九流、稂莠不齐!听得多了,这四九城里的鬼蜮伎俩,也就了然于胸!你和纳师哥说的这散瘟的勾当,能从中得利的人我都写下来了!尤其是........” 用毛笔在白纸上书写的人名中划了个圆圈,胡千里拿笔杆指点着那个划了圈的名字说道:“这人说起来。也还算是我火正门中前辈!如果这事情是他做下的,那你......多加小心!” 双手接过了胡千里写了三个名字的白纸,相有豹一边默默记着那些人名和写在人名后的地名,一边曼声朝着胡千里说道:“这位......赛东青,这算是人名,还是绰号?” 半闭上了眼睛,胡千里很有些不耐烦地应道:“姓赛。原来在火正门里伺候过几只海东青,一双眼睛上也有点功夫,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号!当年挤兑你师傅逃出四九城的人里面,他算一号!” 眼看着胡千里摆出了一副逐客的模样,相有豹只得朝着胡千里点头为礼,转身出了耳房。 才出耳房。从二进院子里猛地就传来了九猴儿杀猪般地嚎叫声:“这可是把我烫死了......师姐饶命啊.......我服软了成不........妈呀........” 好奇地循声走进了二进院子,赫然在目的便是九猴儿连人带衣裳地被人扔进了一口空着的大缸里,而站在大缸旁边的纳兰正拿着个瓜瓢,一勺接着一勺地将冒着白气的热水朝着已然快要漫出来的大缸里添了过去。 朝着被烫得哭天喊地的九猴儿一呲牙,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大缸旁边:“我的九猴儿爷,你这又是玩儿哪一出啊?叫你洗澡烫衣裳,你这是弄拧了吧?连人带衣裳一块儿烫了省心不是?” 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叫滚热的洗澡水烫得赤红。平日里见着了相有豹就没了个正形的九猴儿哭丧着脸,只顾着朝站在水缸旁的纳兰打躬作揖:“我错了......师姐您饶了我这一遭.......” 冷哼着又朝着水缸里添了一勺热水,纳兰轻轻地一跺脚,伸手拧着九猴儿的耳朵,把九猴儿朝着滚热的洗澡水里按了下去:“叫你好的不学,就学了个贫嘴!这回先叫你长长记性,再要有下回......我拿开水涮你!” 扔下了手中的瓜瓢,纳兰也不搭理走到了大缸旁的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扭头朝着伙房走去。 有些愣怔地看着纳兰的背影,相有豹嘬着牙花子扭头朝着正在水缸中扑腾的九猴儿问道:“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哭丧着一张脸,九猴儿一边朝着水缸外面趴,一边朝着相有豹磕磕巴巴地说道:“不就是跟师姐逗了几句闷子,说师哥您从定福庄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师姐给您烧热水,仔细把您也给涮干净了好领回去搁屋里......” 抬腿把几乎要爬出水缸的九猴儿再次踹回了水缸里,相有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在水缸里扑腾的九猴儿叫道:“我的个九猴儿爷,您倒还真是什么都敢朝外说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五章狼巢狈穴 领着差不离要被热水烫熟了的九猴儿,再叫上了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相有豹一行人顺着九猴儿指点的那些偏街窄巷,直朝着书寓胡同的方向走去。 要说起四九城里那些个走旁门、捞偏财的人物,细数起来能让嘴头子利索的人说上三天三夜都不重样! 借着女色行骗的卷包儿会、号称能用白碳练出金银的铜炉帮、拍花子抢孩子的拍花党,还有那些拿着假古董蒙事的白扇子...... 各有各的门道路数,手段也是千奇百怪,可骨子里就为了同一件事——讹钱! 也就为了彼此间不至于在做局骗钱的时候相互冲撞、坏了彼此的好事,这些个走旁门、捞偏财的人物都有彼此间约定好的地盘,轻易绝不过界。 卷包儿会的大都在各个戏园子里活动,铜炉帮都在富户人家扎堆住着的大宅院旁潜藏,拍花党占了天桥,白扇子混迹潘家园...... 而那些个靠着散瘟来谋财的主儿,却是藏在了书寓胡同的地界。 书寓胡同这地名听着挺雅致,可四九城里的爷们却都知道,那其实就是挂着个斯文牌子的窑子扎堆的地方。 有那积年混迹风月场的老鸨子、大茶壶,花三两个大子儿在饥荒年景买下四五个或是七八个小女孩,从小就调教着琴棋书画、闺阁风情,等得那小女孩差不离长成了姑娘家的模样,也就挑出来几个出色些的,挂上了个艺名坐在书寓里迎来送往,接洽些面子上风流儒雅、骨子里男盗女娼的所谓风流雅士来此厮混! 弹几曲琵琶古筝,写几笔软骨无腰的小字,背几句唐诗宋词,再加上一帮子无聊文人、小报记者的吹捧,那书寓里的姑娘也就真让那些去书寓里花销玩乐的爷们当成了李师师、柳如是,万金缠头只求佳人一笑的事儿早都不稀奇了! 像是这种靠着蒙冤大头捞钱的地界,自然也就少不得要用上些鬼蜮伎俩。像是性子烈的姑娘不乐意跟那些个自己爷爷辈的豪客春风一度。又或是有些喜欢上了姑娘、可还在犹豫是不是值得花大价钱买那姑娘开红渡夜的主顾,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成,想要慢慢熬火候,可又怕日子长了人家醒过盹来,到嘴边的银子走了水,这节骨眼上能用的手段,也就只能是下药了! 懂散瘟手段的人物。自然也懂不少用药上面的法子。淫羊藿配出来一副春风散给那烈性子的姑娘灌下去,保管那一碗茶的功夫之后。那烈性子的姑娘就得软的像是一滩泥似的任人摆布。冬虫草配上高丽参兑进酒里,三钱的小酒盅喝下去一杯,那血气被催拔得冲了脑门顶的主顾能拍着桌子签了定契,大把的银子当砖头瓦砾般撒出去,眉头也都不皱一下! 投桃报李,既然那些懂散瘟手段的人物能帮着书寓里做这些下三滥的勾当,那书寓里自然也乐意让这些个懂散瘟手段的人物在书寓里有个容身的地方。 在书寓后院收拾出一间清净屋子,平日里一日三餐也有人拿着托盘送到那屋子外,懂散瘟手段的人物歇在这样的清净地界。一来少在外面抛头露面、免得叫回过神来的苦主逮着,二来也能专心配那些个不上台面的丹散丸药。说好听了这是各取所需,说不好听了也就是狼狈为奸! 看着九猴儿熟练地在前面引路直奔书寓胡同,相有豹不禁笑着朝着九猴儿调侃道:“这还真看不出来,咱们九猴儿爷还是一四九城里的地里鬼?我说九猴儿爷,这四九城里的大小胡同,有你不熟的么?” 绕过一棵栽在胡同角落的老槐树。九猴儿熟门熟路地钻过了被那老槐树遮掩着的、由两幢屋子的屋角形成的夹缝,得意洋洋地扭头朝着相有豹应道:“没师哥您收留我们之前,我不还得领着这些小兄弟寻饭辙么?替人送信、帮人采买,这样的活儿哪一件都得仗着路熟好抄近道!可着四九城数算起来,要说我都不熟的胡同......还真不多!” 侧着身子挤过了那道狭窄的夹缝,相有豹一边伸手掸去衣服上沾染着的少许尘土。一边朝着侯在那夹缝另一头的九猴儿笑道:“那书寓胡同里,你接过采买、送信的活儿没?” 猛一点头,九猴儿回手指了指遥遥在望的书寓胡同:“就数这儿送信、采买的活儿多!师哥您是不知道,就那些喜欢逛书寓的主顾,一个个都觉着自己金贵得不行!泡茶要玉泉山的水,茶叶还得数四海春里刚买来的雨前茶。吃桃儿要脆的,还得每个桃儿上头都带着两片叶子才行!要一碗豆腐脑都得叫人去豆腐脑白的摊儿上买。一来一去的脚力钱都够十来碗豆腐脑了......” 抬手止住了九猴儿的絮叨,相有豹朝着书寓胡同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你平时能进得了书寓里面么?” 犹豫了片刻,九猴儿微微摇了摇头:“寻常都进不去!那些书寓后半晌才开门迎客,一间书寓里最多也就两三房的客人,人到齐了就关了大门,外人压根就进不去!就算是寻人跑腿采买、送信,那也都是出来个打杂的吆喝一声.......” 上下打量着九猴儿与其他几个伶俐的小徒弟,相有豹略一沉吟,这才朝着九猴儿说道:“就你们几个,这几天都辛苦着些吧!就蹲到书寓胡同左近干你们的老营生,把进出书寓的那些人都给我盯紧了!尤其是要盯住那些看着书寓里面出来采买的人物,有扎眼的全都给记下来,晚上回门里告诉我!” 眼珠子骨碌碌转悠着,九猴儿瞄一眼书寓胡同方向,像是琢磨出来了些什么似的,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师哥,您不会是要找那些藏在书寓里面配药的人物吧?要说书寓里出来采买的人扎眼,那也只能是没病没灾的老去买药的几家了!就那两三家书寓里管着采买的,都嫌那些要配药的人物每家药号就让买一味药,闹得买药这活儿特繁琐,每回都是交代给了我们这些跑腿挣钱的了!” 朝着九猴儿嘿嘿一乐,相有豹很有些意外地低声叫道:“这还真没看出来,我们九猴儿爷还是一员福将?刚出马就趟出来想知道的路数了?来,给师哥仔细说说,都是哪些家书院里有配药的人物?” 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如数家珍般地数算着说道:“书寓胡同南边第一家、字号叫玉庆堂的书寓里边,有个老头儿是干这个的,不过一年前就不见人影了,听说是回了山东老家。胡同里门前挑着个鲤鱼旗的戏莲楼里也有几个,可听说半年前叫仇家寻着了,让人后半夜拿攮子在戏莲楼里弄死了两个,剩下的俩人第二天早晨就逃出了四九城!再就是.......” 伸着胳膊指向了远处高高竖起的一支旗杆上随风轻摇的一长串粉红灯笼,九猴儿很有些害怕般地缩了缩脖子:“就那挑着粉灯笼的书寓,字号叫满目春!那里边住着个配药的爷们,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都直朝着骨头里钻!有一回满目春管采买的嫌四处买药麻烦,就拢在一家药号里买了他要的那些药,结果愣是让这位爷们一眼瞧出来了,当场倒是啥都没说。可过后七天,满目春里管采买的那位当街就吐了黑血,搭回家才一个时辰就发了疯,见人就咬啊!后来.......听说是家里人也看不住他,没多久就发疯跳了永定河!” 微微皱了皱眉头,相有豹朝着明显是心有余悸的九猴儿问道:“这事儿你亲眼瞅见了?!” 重重地点了点头,九猴儿一指跟在相有豹身后的几个小徒弟:“还有他们几个,差不离也都瞅见了!听一些个四九城里走偏门的爷们说,那满目春里管采买的那位,只怕是叫人下了疯狗药?” 骤然阴沉了面孔,相有豹把九猴儿拽到了自己身边,弯腰凑在九猴儿耳边低声说道:“腿脚麻利些,远远的寻个骡马行雇一匹脚力,加紧再跑一趟定福庄,找老福叔问问,看定福庄里还有瘟死的鸡鸭没有?要是还有的话,拿麻袋片装好了给我带回来,我在南城墙根儿地下老土地庙等你!知道那地界么?” 微一点头,九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朝着相有豹说道:“这会儿都快晌午了,再这么打个来回......怕是要到天擦黑的光景才能回来。师哥,您这是打算干嘛啊?” 扭头盯着旗杆上那随风摆动的粉灯笼,相有豹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能找着这位散瘟神仙的庙,那咱们怎么地也得上门烧柱香不是?” 同样朝着那串粉灯笼看了过去,九猴儿很有些狐疑地顺着相有豹的话头说道:“咱们要打上门去?可我听说.......这满目春背后可是有人撑腰的?来往的客人里边,也有不少是民国政府里的官儿......师哥,这些人,咱们怕是得罪不起吧?”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伸手朝着九猴儿后脑勺上轻轻一拍:“不就是几个民国政府里的官儿么?咱九猴儿爷啥场面没见过,还能怕了几个官儿不成?麻溜儿的,赶紧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六章驱虎吞狼(上) 约莫着到了快掌灯时分,白日里冷冷清清的书寓胡同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各家书寓都出来了些青衣小帽打扮的小厮,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把各自书寓门前的街面洒扫得干干净净,大桶抬着从小角门送出来的夜香,也都交给那些粪车给拉走了,捎带手的还没忘了赶紧在小角门周遭熏一遍松末儿香,也免得漏下来些夜香的气味熏着了一会儿就来的贵客。 各色新鲜出炉的点心自然有各家老字号买卖掐着钟点送来,时鲜当令的果子也有在四九城外种着果子田的庄户供奉。四九城里出名的八大居、八大春里老早定下的燕菜席、粤菜席都是大食盒装好了让人抬着送过来,摆盘子的小伙计都得拿青布包了鞋才能进书寓,说是怕脚底下粘了土踩坏了书寓里刚擦洗了三遍的青砖地面、红木楼板! 恰逢当十的日子,有不少当五、当十结账的买卖家都捧着账本子侯在了小角门旁边,等着书寓里当家的老鸨子、大茶壶甩着小手巾、握着水烟壶过来了,全都是点头哈腰地先蜜着嗓门请安问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头早备好了的账本递到人家眼前,眼巴巴地等着那些个嘴里不干不净说着骂着的老鸨子、大茶壶扔下或多或少的大洋钱。 等得各家书寓门前照亮的大灯笼都挂上了,三三两两穿着考究长衫或是西装革履的爷们也就都出现在了书寓胡同的路口。有彼此相熟的,还会打躬作揖的相互问候一番,这才朝着各自订好了席面的书寓走去。 塌腰耸肩亮嗓门,老早侯在了书寓门口的大茶壶顿时朝着各自的主顾迎了上去。人还没凑到近前,那透着巴结恭维的嗓门已然叫响了一条胡同:“嘿哟.......我的任老板,您要是再不来,我家宝宝姑娘可真要不管不顾地上您家里头找您去了!您可是不知道,就打您昨儿晚上一走,我家宝宝姑娘可是一宿没眨巴眼,就念叨着您呢.......” “嚯.......我今儿这算是烧了高香。在您这儿开眼长见识了!崔经理,您腕子上这块金表,怕得是四九城里独一份了吧?这说话天都黑了,可您手腕上这块金表一晃眼,我还当是日头又出来了?!” “爷,啥都给您备得了!爷今儿是有客不是?您先进去宽坐,我这儿替爷您迎候着。保准误不了爷的事儿!再请爷您个示下,爷今儿晚上要请的。是那位民国政府里的杨高参不是?” 有那客人来得早的书寓,在把最后一位客人迎进了书寓里之后,立马便关上了大门。再过得半柱香的光景,那关门闭户的书寓里也就传来了猜拳行令与丝竹之音。 收拾得爽利干净,满目春迎客的两个大茶壶已然在书寓门口站了有大半个时辰,眼瞅着天色都全黑下来了,那定了满目春里席面的主顾中,却还有一位客人没上门。 暗地里从袖筒里的顺袋中摸出了一小疙瘩烟膏子咽了下去,生得眉塌目斜的大茶壶邢老八狠狠吸溜着抑制不住的清鼻涕。抬头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大茶壶白癞子叫道:“这他妈今儿来的还有谁啊?这眼瞅着天都黑透了,怎么还没上门?别是叫家里头的黄脸婆拽得动不了身了?” 同样摸了一疙瘩烟膏子扔进了嘴里,扣着顶瓜皮帽遮掩着满头瘌痢的白癞子翻着白眼摇了摇头:“这还真说不上来!今儿下晌的时候来递的帖子,落款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请的是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巡警头儿段爷。再有些在旁边的作陪的人物,那可都是四九城里面有名的清客篾片......” 靠着吃下去那一小疙瘩烟膏子顶住了瘾头,邢老八很有些诧异地翻了翻眼皮子:“你说这街面上的混混头儿请客。啥时候还改了上咱们书寓里来玩了?那不都是领着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官儿,朝那些半掩门里头撞丧的么?还请清客篾片来作陪?你看那席面都已然吃上了,又不像是在等什么金贵的客人,可又非得让咱们在外面候着.......这算是闹的哪一出啊?” 紧了紧身上穿着的缎子小褂,白癞子把个脑袋晃得犹如拨浪鼓:“说不准!这年月天时都不正,才十月光景就冷得人骨头里发寒。再出啥邪行事儿都不奇怪......” 还没等白癞子打完几个寒噤,从书寓胡同的路口拐角,猛地冒出来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径直朝着满目春书寓走来。 接着满目春书寓门前挂着的大灯笼,白癞子打量着那穿着打扮都不像是富贵人物的汉子,再看看他身边那浑身上下穿得鼓鼓囊囊的半大孩子,顿时把刚用烟膏子提起来的一口气泄了下去。 就这样打扮的主儿。书寓胡同里的哪家胡同也都招待过,顶天了也就是那些主顾们身边领着的跟班。有客气些的书寓,还能在偏厢小屋里给摆上张桌子、端几个素菜凑个专门招呼跟班长随的走马席,要碰上不怎么讲究的,蹲墙角给一碗烂肉面都算是赏脸! 没精打采地,白癞子半吊着嗓门朝那走在前面的壮棒汉子吆喝起来:“是跟哪位爷的长随?今儿几位爷身边可都带着好几位长随,安置好的走马席可都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等白癞子那爱搭不理的调门吆喝完,走在后面的那半大孩子已然尖细着嗓门叫嚷起来:“嘿!今儿真是见识了,这满目春看门的大茶壶,就这么狗眼看人低?!你拿着哪只眼睛瞧见咱爷们是长随、跟班了?明白话告诉你,今儿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还有巡警头儿段爷,等的可就是咱们爷俩,还不麻溜儿的前面引路?!” 叫那半大孩子一通抢白,白癞子好悬背过气去! 人都说当着秃子别说月亮、指着麻子不说烧饼。就不说书寓行里的称呼,哪怕是扯下裤子当门帘用的窑子里,当着大茶壶的面,走场面的爷们也都叫一声‘总催’,可这半大孩子........ 楞就是拿话朝着人心窝子里捅! 也不等白癞子再开口,已然走到了满目春书寓门口的那壮棒汉子却是微一抬手,无巧不巧地把一块大洋扔到了白癞子的怀里:“已然是来晚了,就甭让熊爷、段爷再等咱们了,前面领路!” 虽说只是被一块大洋扔在了怀里,可隔着两三层的厚衣裳,白癞子却还是觉得自己的肋骨被那一块大洋砸得生疼。再一打量那壮棒汉子的身量骨架,多少也算是有些场面上见识的白癞子顿时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朝着那壮棒汉子逢迎着说道:“嘿哟.......我这儿先谢过这位爷的赏了!您里边请,熊爷、段爷,可老早的就来了......” 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九猴儿递了个眼色,新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的相有豹跟在了白癞子的身后,径直朝着满目春书寓里走去。 既然是专门拿来蒙冤大头的地界,寻常书寓里的布置也都算得上讲究。半真不假的太湖石、曲里拐弯的的黄山松、死水池子里养活着几叶残荷、活木桩子上挂着几串铜铃,不细看、不较真的话,也都算得上有几分雅趣景致。 尤其是这满目春书寓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请了懂景致的行家来参谋营造,不算是太大的一方院子里,愣是叫人拿着细沙卵石铺出来半边池塘,顺带着还在那池塘里垫出来几块夯土,养活着几丛修竹。白天或许还看不出来啥意味,可到了晚上拿灯笼一照,巴掌大的个池塘,愣是能叫人一眼看出来曲径通幽水自深的味道! 顺着另一边的旱地,一溜造了用长廊串着的三座凉亭,有圆有方有八角,凉亭里也是木桌竹凳石头棋枰,各有各的不同。 顺着长廊走到头,左右分开两座小楼。其中一座只亮着两三盏油灯,而另一座小楼里倒是灯火通明,猜拳行令的声音隔着门扇幽幽传来,很是透着一股子热闹的意思。 隔着门扇,前面引路的白癞子一边伸手推开雕花格栅门,一边亮开嗓门朝着屋子里屋子猜拳行令的诸人叫道:“有贵客到!” 只等着那雕花格栅门一开,相有豹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迎着已然喝得满脸通红的段爷便是一个揖作了下去:“段爷,熊爷,诸位爷们,我这儿来迟一步,诸位爷们见谅!” 一口抽干了手中端着的一大杯山西老汾酒,坐在段爷身边的熊爷乜斜着喝得通红的眼睛,嘴里喷着酒气叫嚷着接上了相有豹的话头:“甭说别的,先罚酒三.....三大碗!” 七嘴八舌的附和声中,坐在主座上的段爷也是频频点头:“当罚!当罚!” 很是豪爽地接过了酒桌旁伺候的小丫头递过来的酒碗,相有豹抬手抓过放在桌面上酒插子里温着的铜酒壶,满满地斟上了一碗山西老汾酒:“段爷、熊爷都发了话,那我要再不从命,可就真是不识抬举了!诸位爷,我这儿先干为敬了!”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谁都没注意到,跟在相有豹身后的九猴儿,已经趁着没人留神的功夫,朝着满目春书寓那亮着几盏电灯的后院走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七章驱虎吞狼(中) 像是满目春这样的书寓里,多少都备着一间小厨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虽说做不了什么能出场面的席面,可伺候着那些留宿在满眼春书寓里的主顾吃点精致宵夜倒也足够。 眼瞅着前面小楼里已然从外面叫来了一桌燕翅席,满眼春小厨房里养着的俩厨子自然是乐得个清闲,偷空儿给自己炒了两个下酒菜,再烫一壶老白干,就在灶间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耳听着小厨房外边传来的脚步声,已然喝得有些醉眼迷离的俩厨子抬眼朝着撩起了厨房门帘、瞅着还面生的半大孩子看去:“乱闯什么呀?这儿是厨房,寻你主家老爷上前面院子找去!” 眉花眼笑地朝着两个喝得差不多了的厨子点了点头,九猴儿抬手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衣襟下面扯出来个用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我们家主家段爷在前面喝着呢,这不是我们主家老爷说想吃口水晶烧鸡,刚从外面买回来的,还得劳烦您二位给弄个盘子端进去......” 爱搭不理地看了一眼那眉花眼笑的半大小子,其中一名厨子抬手指了指刚收拾干净的砧板:“就搁在那儿吧......” “得嘞......您受累!” 也不搭理那弓着身子退出了厨房的半大小子,两个厨子却是各自再喝了几杯,这才有其中一个略喝得少些的厨子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砧板前,伸手解开了那个荷叶包。 只一解开那包得严严实实的荷叶包,那站在砧板边上的厨子顿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腥味。一边操刀把那只烧鸡照着摆盘子的规矩切成了十八块,那厨子一边小声嘀咕起来:“这烧鸡......水晶烧鸡,哪家老字号出来的玩意啊?怎么闻着这味儿不对呢?!” 回头看了一眼已然切成了十八块的烧鸡,再用了抽了抽鼻子,另一个厨子却是漫不经心地叫道:“保不齐又是哪家刚进了四九城里的字号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吧?这味儿......没准就跟王致和臭豆腐似的,闻着臭,可吃着香!?” 随手把那烧鸡摆在个白瓷荷叶盘子里,那切好了烧鸡的厨子一边拿着块油渍麻花的抹布擦了手。一边拽响了砧板旁边叫人用的铃铛:“这可真是......就着臭豆腐喝山西老汾酒,讲究!” 只听得叫唤人的铃铛一响,满目春书寓里专管着传菜的小丫头手脚飞快地端上了那盘烧鸡,一路踮着小碎步跑到了喧闹异常的小楼中,轻轻把那盘子放到了桌子中央。 睁着一双朦胧醉眼,段爷把老早就搂在怀里的姑娘揉捏得发乱鬓斜,却是朝着那盘刚送上来的烧鸡努了努嘴:“这算是个什么讲究?喝半道上来一只烧鸡?” 眯缝着一双眼睛。熊爷请来凑趣的一篾片清客倒是端着杯子接上的段爷的话头:“我说段爷,这我可得跟您说道说道了!俗话都说**一刻值千金。这时候给您上来一只烧鸡,那就是催着您赶紧的领了相好的姑娘共赴巫山、兴云布雨!可别等到鸡鸣五更的时候,方才后悔**苦短啊......” 同样喝得双眼通红、敞胸露怀,熊爷倒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哪来这么多穷讲究啊?!叫老鸨子来过来,安排好段爷今儿晚上在这儿歇着就是了!” 也不理怀中搂着的姑娘撒娇撒痴的做派,段爷惺忪着醉眼点头笑道:“这还真是......催驾来了!老鸨子呢?叫进来!” 话音刚落,雕花格栅门外已然传来了一阵拿捏着嗓子的尖细媚笑声:“嘿哟我的爷,您这可真是着急上火了不是?可是别吓着咱们家姑娘,咱满目春地界小。调教出来的姑娘可没见过大世面......” 伴随着那一阵拿捏着嗓子的尖细媚笑声,方才站在满目春书寓门口迎客的白癞子已然推开了雕花格栅门,侧身让个梳着圆髻、涂着满脸官粉,身上还穿着一身撒花袄裙的半老徐娘走进了小楼中。 舞弄着手中的小手巾给坐在主座上的段爷福了一礼,那半老徐娘咯咯尖笑着,扭着身子走到了段爷的身侧,把一双用凤仙花汁染红了手指甲的巴掌朝着段爷的肩头一搭:“段爷您贵人事忙。平日里也瞧不上咱们这小门小户的模样,一半年您都不来走一遭。这回您大驾屈尊的赏脸来我们满目春坐坐,我们姑娘可是打心眼里高兴呢!” 耳中听着那满老徐娘的奉承话,虽说明知道这就是场面上的虚情假意,可段爷却还是觉着心头舒坦,顿时微笑着连连点头。 只一看段爷脸上的笑容。那半老徐娘顿时拿捏着这节骨眼继续说道:“可咱们满目春虽说是小门小户的,可也得有些个规矩不是?您就说您怀里搂着的这姑娘,打小就是我亲手拉扯着长成人,平日里都是当着心肝尖子在疼着呢!虽说是女大不中留,可心里头总也想着要替姑娘找个心里头喜欢、手面上大方的主家才好!可巧,今儿见着了段爷,我这心里头就想着。照着段爷的手面做派,且不论旁的,赏咱们姑娘一套出门时能见人的头面首饰,那是指定不在话下了?” 只一听这话,方才还眉开眼笑的段爷顿时耷拉下了面孔。 虽说是从来没进过书寓,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满耳朵里早灌满了四九城里讹钱坑蒙的花招伎俩。就像是这书寓一类的销金窟里,寻常来个客人看上了书寓里的姑娘,那差不离就得天天上赶着在这书寓里订席面捧场,外带着大把的金银朝着姑娘身上砸了下去,这才能勉强瞧见那姑娘个热乎脸色。 最快也得一两个月之后,那书寓里从上到下也都赚得差不多了,这才有老鸨子、大茶壶拿腔作调地凑过来,说是那姑娘缺了首饰头面、短了衣裳花销,就缺个手面大的主儿给姑娘置备齐了这些玩意,差不离这姑娘也就是这位主儿的人了! 好容易拿着海样金银把那狮子大开口给填平,接下来还得置备七天流水席,外加着跟正经娶媳妇似的送上聘礼彩金,就连书寓里的打杂都得厚厚的封上个红包,这才能走进那姑娘的闺楼里春风一度,算是拔了那姑娘的头筹,见红开喜! 有那缺德带冒烟的书寓,哪怕是已然捞足了好处的场面,也还会在私下里玩个花活儿,变着法儿让那冤大头在流水席上喝得酩酊大醉,顺势胡乱塞上个年老色衰的娘们到那冤大头床上,第二天红口白牙死活就咬定了那冤大头已然得了手。等那冤大头心满意足扬长而去,这边厢还能把那姑娘再卖一回...... 诸如此类的招数,要是放在那些个色迷了心窍的冤大头身上,那自然是防不胜防、无往而不利。可落在了段爷的耳朵里,那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一看段爷耷拉下了面孔,坐在段爷身边的熊爷顿时心领神会,一把推开了搂在自己怀里的姑娘,伸手朝着桌子上重重一拍:“嘿......这走场面的花活儿,你还真敢见谁都用上不是?” 像是见多了这耍横撒野的场面,那半老徐娘倒是丝毫也不意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几声:“我说熊爷,我这妇道人家胆儿小,您可别吓着我!您平日里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立字号,轻易也不常出来走动不是?您许是不知道,我这满目春书寓自打开张那天起,定下来的规矩可就没变过!就说我那许了民国政府里赈济局参议的女儿美美,那可是真金白银搬了一屋、流水席面摆了半个月,这才.......” 还没等那半老徐娘把话说完,更不等已然把眼睛瞪圆了、说话就要站起身来砸场面的熊爷发作,敬陪末座的相有豹已然抢先站了起来:“不就是一套姑娘家出门见人的头面么?就这也值当跟段爷、熊爷张嘴?旁的且不论,就这么酒冷菜残的场面,你还好意思张嘴让段爷赏这姑娘首饰头面?这算是催巴着爷们走不是?” 只一看相有豹硬邦邦开口接应了自己的话茬,那半老徐娘顿时朝着相有豹仔细打量起来:“嘿哟......这还真是得怨我没眼力见了!都没瞧出来,就这么点芝麻粒大的事儿,怎么就还能跟段爷、熊爷张嘴呢?我说这位爷,面生啊......” 端杯子抿了一小口山西老汾酒,相有豹迎着那半老徐娘探究的目光坦然笑道:“当不得您一个爷字,我不过就是蹭着段爷、熊爷的威风,在街面上伺候街坊四邻混口饭吃的小碎催一个!” 干笑几声,压根就没看出来相有豹来路的老鸨子眼瞅着话不投机,只得抬头朝着伺候在门口的白癞子扬声叫道:“这还有一个有眼力见的没有了?就这么瞅着诸位爷们没了个像样的下酒菜不是?还不去后厨房催催,给诸位爷们送些下酒的小菜来......” 还不等一迭声答应的白癞子转身出门,已然憋了一肚子气的熊爷已然伸手朝着桌上那盘烧鸡抓了过去:“这不是现成的?甭跟爷废话,这就麻溜儿的替段爷收拾今晚上过夜的屋子......” 嚯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猛一探身,伸手抓住了熊爷的手腕:“熊爷,您缓缓,这盘菜不对劲!”。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八章驱虎吞狼(下) 眨巴着一双眼睛,熊爷很有些没闹明白意思似的看向了相有豹:“啥不对劲?” 朝着那盘放在桌子中央的烧鸡努了努嘴,相有豹轻轻松开了抓在熊爷手腕上的巴掌:“这烧鸡的颜色不对!您也是四九城里吃过见过的主儿,就这德行的烧鸡,您说哪家买卖敢拿出来卖?这不是找着砸生意么?” 伸着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熊爷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还真是......这黑不溜秋的,仔细一瞅,都不想动筷子了!” 伸手抓了双筷子,相有豹一边拨弄着盘子里切成了十八块的烧鸡,一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瞅瞅......这鸡腔子里的血都没弄干净.......” 被相有豹伸着筷子一通扒拉,那烧鸡的一股子腥臭味道顿时翻涌出来,就连段爷怀里抱着的那姑娘都禁不住伸手捂住了鼻子,小声咕哝道:“这什么怪味儿呢?是捂坏了不是?” 用力摇了摇头,相有豹扔了手上的筷子,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段爷抱了抱拳:“段爷,这事儿蹊跷!这是只死鸡,还是瘟死的!估摸着是想着要盖住这瘟鸡身上的臭味,把这玩意做成烧鸡的时候,只怕还使了旁的药材!真要是吃下去了......不出三天,肯定出事!闹不好.......能要人命!” 双眼一翻,段爷把搂在怀里的姑娘朝着旁边一推,瞪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你说这话,可得有凭有据!?” 伸手指了指那盘被自己拨弄得乱糟糟的烧鸡,相有豹笃定地朝着段爷应道:“您知道我吃的是伺候玩意的饭,旁的我还拿不准,就眼面前这事儿,我要说错一句,您掏枪崩了我!” 冷笑一声,段爷斜眼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老鸨子:“怎么着?给段爷我说道说道,你这满目春里。怎么就能给人上这能吃出人命的菜?” 一抖手里头的小手巾,站在段爷身侧面老鸨子顿时尖细着上门冷笑起来:“嘿哟......我的个段爷,您这位朋友可真敢红口白牙的当着人胡吣!左不过就是一只烧鸡,这到底是哪儿来的还没弄明白不是?保不齐就是外面刚买回来的!就算这烧鸡是我们书寓里小厨房做出来的,可说破了大天,那也就是个没吃口罢了!还能吃死人?这可真是笑话了......” 不紧不慢地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盯着那老鸨子的眼睛笑道:“嗬。就这钟点儿,您倒是告诉我。四九城里哪家馆子还开张呢?大家伙可都是有眼睛看着,这烧鸡是你们这儿伺候着的小丫头给端上来的!这烧鸡不是从你满目春的厨房里做出来的,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也不容那老鸨子再开口,相有豹却是冷下了面孔继续说道:“早就听说你这满目春里养活了个懂配药的人物,平日里就仗着能配几副虎狼药,催巴着上你这满目春里来消遣的爷们花钱耗阳寿!怎么着,今儿这手段,你是冲着段爷来的?还是冲着熊爷来的?” 强撑着一张笑脸,那老鸨子话音里都有了些哆嗦:“这话可怎么说的?我满目春可是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的。往来的人物可也都是有头有脸的......” 也不等那老鸨子说完,坐在主座上的段爷猛地一拍桌子:“这还真有胆子包了身子的,把主意打到了老子头上来了!来人!” 伴随着段爷的一声大吼,门外面猛地冲进来几个身穿便服的巡警,一个个全都从腰里抽出了随身带着的手枪,乱糟糟朝着段爷叫嚷着答应道:“段爷,您有啥吩咐?” “怎么个茬儿啊?谁惹了段爷不高兴了?!” 冷哼一声。段爷抬手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老鸨子一指:“先把这娘们给我抓了!这满目春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带回巡警局去!” 拿眼角看着段爷嘴角边闪过的一丝狡黠笑容,坐在一旁的熊爷顿时也拍着桌子吆喝起来:“来人啊......也甭劳动巡警局的爷们动手,麻溜儿的把这满目春里上下里外给我翻个明白,有什么扎眼的,全给我送巡警局去!” 眼瞅着几个巡警如狼似虎地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再瞅着几个青皮混混撸胳膊、挽袖子地摆出了一副抄家的架势,方才还强自撑着脸上假笑的老鸨子顿时扯着嗓门尖叫起来:“我可瞧着你们谁敢动手?!我这满目春书寓,身后边可是......” 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容,段爷从鼻孔里挤出了一声嗤笑:“身后边有人替你撑腰不是?来,跟段爷我说道说道,你背后撑腰的是哪位爷?也让段爷我长长见识?” 很是凑趣地,坐在桌边的几个清客篾片纷纷从怀里摸出了一支钢笔和一个硬壳的小本子。乱纷纷地朝着那欲言又止的老鸨子叫道:“来来来,也让我们长长见识!这满目春书寓背后撑腰那位爷,也不知道平日里看不看报纸?!在下不才,忝为北平奇闻报社社长......” “紫禁夜话,您横是不知道这家报纸不是?” “说呀,您倒是麻溜儿说啊?!我这儿可是等着呢!您放心,只要是您说了,明儿一早您这话就能见报!” 乱纷纷的叫嚷声中,两个巡警一把将鼻青脸肿的邢老八推进了小楼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段爷,这孙子擦着后墙根想跑,叫看着后门的兄弟们给拿下了!眼下兄弟们正朝着后院搜呢,保管一个都甭想跑!” 只一看邢老八叫巡警拿下,方才还牙尖嘴利、强制争辩的老鸨子顿时转悠着眼珠子,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段爷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哎唷我的个段爷,您这是要玩哪一出啊?左不过就是一道菜不合您胃口,也值当您发这么大火儿?” 一边朝着段爷说着软和话,那老鸨子却是偷空狠狠地瞪了被段爷推开的那姑娘一眼:“瞅瞅你个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的把段爷扶着上你屋里去躺躺,好好的陪着段爷去去火气?!” 抬手挡开了那姑娘哆嗦着伸过来的巴掌,段爷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带着一脸谄媚笑容的老鸨子:“还真是一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怎么着,打算这会儿先把我们几个给支应过去,等明儿再来找后账不是?就这手段,你家段爷玩的时候。那四九城里还没你呢!” 话音落处,几个穿着便装的巡警已经推搡着好几个满目春书寓里的人来到了门外,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段爷扬声叫道:“段爷,书寓里的人一个都没跑,全都在这儿了!在后院还有间屋子,好家伙,满满一屋子的药瓶子、药罐子的!” 眼皮子一翻。段爷有意无意地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相有豹,这才扬声朝着门外那些巡警叫道:“把人都给我带回去看好了。要是跑了一个,你们自己明白好歹!” 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朝着段爷微微一抱拳:“段爷,我这儿请您个示下——咱们在这儿都吃喝了不少书寓里弄来的酒菜,这要是万一他们还做了旁的手脚,那咱们也不得不防不是?要不......您容我一会儿功夫,我去书寓后面那屋子里瞧瞧去?” 大大咧咧地一抬手,段爷很是四海地朝着相有豹叫道:“忙着你的去!这都是煮熟的鸭子,我还真不怕它飞了!” 再次朝着段爷一揖。相有豹转身出了小楼,看也不看那些被巡警按着跪了一地的人,径直朝着满目春书寓的后院走去。 黑咕隆咚的后院中,九猴儿老早侯在了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门前。只一看相有豹走过来,九猴儿顿时迎了上来,朝着相有豹压低了嗓门说道:“师兄,没错了。就是这儿!我方才去那屋里看了,好几个坛子里装着的都是臭烘烘的玩意,闻着跟那瘟死的鸡鸭身上的味儿一样!” 伸手朝着九猴儿脑袋上一拍,相有豹很有些嗔怪地朝着九猴儿低声喝道:“我的个九猴儿爷,您还真是个胆儿肥的!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就伸着鼻子去闻?!要是有毒的那些玩意,你这会儿小命都没了!” 也不理九猴儿挠着头嘿嘿憨笑。相有豹抬腿走进了那间屋子里。借着屋子里的一盏油灯,相有豹只是粗粗扫了一眼,顿时便是拧起了眉头。 在火正门里,配制出各种各样调教玩意的药物本来就是寻常手段。可不管配药的手艺再怎么变化,大多用上的也都是一些个药性温良的材料,炮制的手段也跟寻常的中药铺子相差仿佛。 可在这间屋子里,光是这粗粗一眼看去。不少虎狼药已经是赫然在目。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物件,更是叫人一看就觉得邪行。 跟在了相有豹身后走进了屋子里,九猴儿抬手一指放在屋角的几个坛子:“就那几个坛子,里头全都是黑漆漆、臭烘烘的玩意。我嘴里头含着药丸,闻着都一阵阵的脑门子犯晕,估摸着那就是师哥你说的那散瘟的玩意了吧?!” 几步走到了那几个坛子面前,都不必揭开那坛子,相有豹已然闻到了一丝轻微的腐臭味道。伸手从怀里摸了颗药丸塞进了口中,相有豹转头朝着九猴儿说道:“想法子弄个大车来,这屋里的东西一样不能留下,全都弄走!” 利索地一点头,九猴儿一边朝外走,一边开口朝着相有豹问道:“那把这些东西送哪儿去?” 略作思忖,相有豹跟在九猴儿身后朝着屋外走去:“先弄到南城墙根儿底下那老土地庙!路上多留神,别招人耳目!” 飞快地回到了小楼前,相有豹依旧不理那些被巡警按着跪在地上的人,却是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等候的段爷使了个眼色,这才开口朝着段爷朗声说道:“段爷,这满目春还真是家黑店!方才我去后院看过,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虎狼药,也不知道有多少上满目春消遣的爷们叫他们给祸害了!段爷,您这可是要为民做主、为民除害啊!” 嘿嘿怪笑着,段爷扭头看向了一脸煞白、僵立在自己身侧的老鸨子:“怎么着,这人赃并获了,你还有什么说道?!”。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九章借刀杀人 四平八稳的八仙桌旁摆着四个蜀锦扎出来的锦墩,桌子上紫檀木的托盘里放着的茶碗,泡着的是今年的雨前龙井芽,屋角的兽头吞口熏香小炉子里袅袅婷婷地飘着竹叶香,再加上满屋子的精细物件摆设,这要是猛不盯有个拿着团扇遮挡了半边面孔的清秀姑娘从门口走进来,都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身处哪位大家闺秀的闺阁当中。 翻着眼皮子,端坐在锦绣牙床上的段爷敞胸露怀地四处打量着这间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屋子,很是四海地朝着低眉顺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老鸨子叫道:“嗬......你这满目春里,也还真算得上是舍得下本钱的!就这么一屋子的精致玩意,真要是拿到外边发卖了......能有这个数儿了吧?” 瞟了一眼段爷伸出来不断翻弄着的巴掌,已然面色发白的老鸨子强笑着接应上了段爷的话头:“段爷您圣明,我这小门户里哪有什么真精致的玩意?就这一屋子东西,一多半也都是从外边租借来的,一个月下来,光挑费就得......” 冷笑一声,抬着一条腿踩在个锦墩上的熊爷狠狠朝着铺着厚绒地毯的楼板上吐了口痰:“都这当口了,还跟段爷眼皮子底下玩花活儿不是?我看你真是个嘬死的主儿!人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他妈是见了棺材都不低头!” 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很值几个钱的地毯,老鸨子无可奈何地朝着段爷强笑道:“今儿当着两位爷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旁的琐碎也不论,我这也就有话痛快说了——二位爷,赏咱满目春书寓一条路走?” 嘿嘿怪笑着,段爷四仰八叉地靠在了牙床上堆着的被褥上:“想找路走,那就得拿出来个找路走的样子不是?!” 把腰弯的都要贴了地皮,老鸨子一迭声地朝着段爷说到:“那段爷您吩咐?!” 拿手指头轻轻敲打着牙床的床框子,段爷嘴里慢条斯理地哼起了一段西皮二黄,却是压根都不搭理那卑躬屈膝的老鸨子。 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喝了口茶水。早对段爷的习惯做派了如指掌的熊爷顿时开口叫道:“就这点眼力见,也不知道你这满目春是怎么在四九城里面戳起来的?!麻溜儿的撂句实话——你这满目春书寓,都是谁帮你撑着场面的?” 半侧过了身子,老鸨子丝毫不敢隐瞒地朝着熊爷应道:“每月十五,赛秦琼赛爷都会上门照看一回,也都是照着四九城里的老规矩,照着账本上的数儿。五抽一的份子!” “官面上呢?” “说句不怕二位爷见怪的话,这书寓胡同里。家家书寓嘴上都说着有人给撑腰,可那都是拿着这话吓唬些外路空子的!真到了书寓里出点啥事儿的时候,那些位平日里把胸脯子拍紫了的爷们可都是有着官身的,都怕招惹闲话,躲还躲不及呢,哪儿会真有人给咱们这下九流的行当撑腰?” “嚯,还真是一挑着大旗当虎皮的主儿!那该怎么孝敬段爷,你心里就得有数!” “您......受累赏个示下?” “也甭跟我提你那记账本子,每月初一踏踏实实给段爷孝敬五百块大洋!平日里段爷要是上你这儿走动。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当你亲祖宗招呼,好生伺候着!” “嘿哟........这可是不成啊!我这小门小户的,一个月归了包堆、再去了挑费,可也就能挣几个棒子面钱.........” “嗬?还敢跟你熊爷侃价不是?!一个月六百!” “熊爷您抬抬手.......” “七百!” “成.......熊爷您说啥就是啥了......” 不屑地冷哼一声,熊爷抬腿走到了那哭丧着脸的老鸨子身边,一把拽着那老鸨子的衣领朝外走去:“那你还不赶紧的把姑娘给段爷送屋里来?还杵在这儿碍眼。是想找抽不是?!” 迎着推门而出的熊爷,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满脸得意神色的熊爷抱了抱拳,这才侧身走进了屋子里,翻手关上了房门。 朝着依旧靠在被褥上哼哼着西皮二黄的熊爷抱了抱拳,相有豹嬉笑着朝段爷低声说道:“恭喜段爷,您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撩着眼皮子瞄了相有豹一眼,段爷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扎煞着双臂伸了个懒腰:“我说相爷,我姓段的好歹也是在四九城里混了多少年的老家雀了,什么花花肠子我没见过?可就自打认识了您,我还真得拍着心窝子说一句——要论坑人,您是祖宗辈儿的!” 迎着段爷眯缝着眼睛望过来的眼神。相有豹嘿嘿坏笑着朝段爷应道:“这不还是得仗着段爷的威风,这才能把这事儿办成了不是?再说了,段爷您眼瞅着就得换张金交椅,这书寓胡同迟早也都是段爷您盘子里的菜,早吃个一两口的,这也不打紧不是?” 嘿嘿怪笑着,段爷却是朝着房门口努了努嘴:“这事儿都办得差不离了,你也就别跟这儿待着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听着段爷催驾的话音,相有豹却是没挪动脚步,只是朝着段爷低声说道:“这不是还差了个手尾不是?” 乜斜着一双眼睛,段爷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相有豹:“今儿晚上这一出,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满目春里的人也都叫写了伏辩,签字画押、按了手印。日后就算是有人想找后账,只要把这玩意朝着桌子上一放,还有谁敢朝着这屎盆子里凑合?!还差了什么手尾?!” 朝前凑了半步,相有豹压低了嗓门朝着段爷说道:“还有那位会配药的主儿,段爷您打算怎么处置?” 不屑地哼了半声,段爷仰身再次靠到了柔软的被褥上:“私配禁药、图财害命,这罪过说轻了也得在大狱里蹲个三年五载。要是朝着重了说.......崩了也不为过!怎么着,你有话要说?!”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沉吟着说道:“可我听说......配药的这位爷,手里头还真有些旁人不知道的活儿!听说这满目春里有过个管采买的,就因为没照着这位爷的吩咐去买药,七天后可就口吐鲜血。搭回家就成了个疯子,没几天就跳了永定河!” 猛地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熊爷微微欠起了身子:“有这事儿?”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的话音里多多少少地带上了几分诡谲的味道:“就这么位能记仇、还有本事暗地里下死手的主儿,真要是叫他得了翻身的机会,那可真指不定这位爷能做出来些什么事儿!?人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暗地里下药害人的本事,那可比暗箭还难防备!段爷。您可是见天儿在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有句老话您指定知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脸上蓦然闪过了一丝青气,段爷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子,嘬着牙花子冷哼着说道:“我说相爷,自打你变着法子把我勾连到这事儿里边来,你奔着的就是要弄死这配药的主儿吧?!按理说,你一个刚打关外来四九城里的爷们,怎么也不能跟他有这么大仇不是?” 也不回答段爷的问话。相有豹倒是一脸坦然地朝着段爷应道:“这满目春书寓后院屋子里有些什么,估摸着段爷您手下的弟兄也都跟你说了!就这么一位配药害人的主儿,段爷您就算是亲手崩了他,也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耳听着门外面传来的隐约脚步声,段爷抬手指了指房门:“去找我那些个弟兄,就说今儿我乏了,就歇在满目春了!叫他们把旁人都放了。就把那配药的主儿好好的押回巡警局去!可记住吩咐他们,这晚上道黑,可千万别叫人跑了!明儿一早上我醒过来,甭管怎么着,我都要见着这位懂配药的主儿!站着的见不着,躺着的也凑合!” 答应一声。相有豹转身拉开了房门,与正把姑娘送到了房门口的老鸨子擦身而过,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那些正看押着满目春里一干人等的巡警面前。 凑到了常跟在段爷身边的一名巡警耳边,相有豹一字不漏地把段爷的话重复了一遍。看着那巡警眼睛里蓦然闪过的一丝凶光,相有豹不着痕迹地将早已经备好的一封大洋轻轻放到了那巡警的口袋里。 感受着口袋里骤然增加的分量,那得了段爷吩咐的巡警很是满意地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这才吆五喝六地朝着另外几个巡警叫道:“段爷吩咐了。旁人勿论,就把那配药的主儿带回巡警局去仔细审查!我说兄弟们,这可都快后半夜的光景了,腿脚上都麻利着些,早早的把人弄到家了省心!” 似乎是做惯了些得钱买放、收钱害命的勾当,只一听那话音里着重了语气说出的‘麻利’、‘到家’的字眼,几名巡警顿时乱糟糟地答应了,也不管其他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满目春内一干人等,只是押着那依旧被反绑了双手的中年汉子出了满目春书寓的大门。 都还没等相有豹与站在院子里的熊爷说上一句话,从满目春书寓门外,已然传来了那些刚刚走出门的巡警乱糟糟的吆喝声:“嘿......跑了!人犯跑了啊.......” “站住!麻溜儿的给爷站住,爷开枪了啊......” “还敢跑......开枪!” 伴随着那杂乱的吆喝声,几声差不离响在了一个点儿上的枪声,顿时把满目春里刚刚站起了身子的一干人等吓得惊叫着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而在满目春书寓的大门口,方才得了相有豹一封大洋的巡警却是吊儿郎当地晃悠着走了进来,吊着嗓门朝着刚刚闻声从楼上冲下来的老鸨子叫嚷道:“刚刚在满目春里抓捕的人犯一名妄图逃脱,已被当场正法!我说这满目春里管事的,懂规矩不懂?”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老鸨子带着哭腔朝着站在一旁的白癞子、邢老八叫嚷道:“你们两个是死人不是?还不赶紧的照着规矩给几位爷们拿个洗衣裳的红包儿来?” 傻愣愣地答应一声,邢老八却又朝着那脸色苍白的老鸨子问道:“这......拿多少合适啊?” 嘿嘿怪笑着,那重新走进院子的巡警把手里头兀自冒烟的手枪耍了个枪花:“这就得看您的意思了!反正......您可千万别把这点意思,给弄成了不好意思?!”。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章暗里阴霾 打从大清国那时候起,四九城里就压根藏不住事儿! 上到紫禁城里皇上游畅春园的时候临幸了哪个宫女,下到街边叫花子走了狗运、愣是有那外路来的阔气行商当街认了那叫花子是自己亲爹,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可着四九城里的茶馆、酒楼、饭庄,一耳朵听过去,全是在大呼小叫的传言那些故事的主儿! 这天都还没大亮,昨晚上书寓胡同里满目春书寓门口有巡警开枪的事情,就已然在几座茶楼里传言了出来。再有那多少能明白些内中情由的爷们仔细一揣度,差不离就把这故事给编排了个十足。 照着其中一种差不离的说法,那书寓胡同里满目春书寓,是在多少年前捡了个要饭花子,收留在那书寓中打杂干活儿。却不想那要饭花子其实就是纵横山东、直隶多年的飞天大盗,只是因为犯了了不得的案子,这才想着要中隐于市,也好避过这阵风头。 可不曾想,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巡警头儿段爷这一日却是心绪不宁,领着手底下十三太保、四大金刚绕城巡街,巧不巧地就撞见了那藏在满目春书寓里的飞天大盗想要趁夜犯案! 一番交手之下,那飞天大盗独战十三太保、四大金刚,却还游刃有余,只恼得站在一旁观战的段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才大吼一声,抬手一枪崩飞了那飞天大盗的天灵盖...... 抬手在桌子上扔下几个茶钱,纳九爷扫了一眼那兀自把昨晚故事吹嘘得口沫四溅的爷们,抬手朝着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的胡千里等人晃了晃巴掌:“走着吧!” 低低地答应一声,胡千里等人顿时跟在了纳九爷的身后,顺着大街直朝着南城墙根儿底下老土地庙走去。 打从昨儿相有豹领着九猴儿和其他几个小徒弟出门,纳九爷心里就一直有些犯嘀咕。 要说起那些靠着散瘟发财的主儿,既然都已然敢拿着性命交关的事情发财,那也老早就没把旁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虽说相有豹身上有功夫,脑子也活泛,可毕竟没在四九城里厮混过太久。真要是撞见个地里鬼似的散瘟行家。那还指不定谁会吃亏呢! 可也就一壶茶的功夫,几个跟着相有豹出门的小徒弟却前后脚地回到了火正门堂口里。其中有个小徒弟手里头还拿着个用荷叶包裹着的烧鸡,进门就把那荷叶包给塞进了二进院子的砂土地里,只说是相有豹交代这么办,为啥却是不知道。 再过得一会儿,回到火正门堂口里的相有豹也不多话,张嘴就朝着纳九爷要一百大洋。却也不说要拿钱干点什么? 提心吊胆等了一夜,没把相有豹等回来。倒是等回来了跑得满头大汗的九猴儿,可还是什么也不说,只说相有豹请几位师傅辈的赶紧去南城墙根儿底下的老土地庙。 熬了一夜没睡,想着去茶馆喝两口茶、胡乱吃口东西的纳九爷屁股才沾上了凳子,耳朵里就已然听见了那大早上就传遍了四九城里的故事。都不必细琢磨,纳九爷腔子里那颗心好悬都从嗓子眼里窜了出来——除了相有豹,这事儿还能是谁撺掇出来的? 瞅了一眼倒背着双手慢慢踱步、脸上也瞧得出心事重重的纳九爷,跟在纳九爷身边的胡千里轻轻咳嗽一声,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纳师哥。您也先别琢磨些旁的。既然有豹能打发九猴儿回来报信,那有豹就指定没出什么事儿!至于那满目春书寓门口开枪杀人的事儿......咱们这不就见着有豹了么?到时候让他跟您细说说,不比您在这儿自己费劲琢磨强?” 也不等纳九爷答话,走在纳九爷身后的谢门神也是瓮声瓮气地点头说道:“有豹做事儿,心里都有谱!虽说我也没弄明白有豹怎么就能牵扯到这沾着人命的事情里去,可是......师哥,咱们紧走几步。找有豹问问再说吧?!” 微微叹息一声,纳九爷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胡千里等人:“这事儿,我倒还真不担心有豹能出点啥事,我只是琢磨着......有豹怎么就能这么.......一条人命,说弄死就弄死了,这可不是有豹平日里做事的路数啊......” 瞄了一眼纳九爷。再看看面沉如水的胡千里,佘有道吞吞吐吐地接上了纳九爷的话茬:“我也觉着......满目春里配药的那位,怎么说在辈分上也是我们火正门里的前辈不是?就算是.......就算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那也得照着火正门的门规,抓回来按门规处置!” 冷哼一声,胡千里却是重重地摇了摇头:“门规里头一条,就是不得欺师灭祖。远内亲外!真把那位爷抓回来,是让他坐着、我们跪着问他话么?” 眼瞅着佘有道还要开口说些什么,纳九爷很有些烦躁低声喝道:“行了!在大街上争执什么?叫人瞧着有面子不是?!” 狠狠一摔胳膊,纳九爷憋着一口气加紧了脚步。差不离走出了一身透汗的功夫,南城墙根儿底下的老土地庙已然在望。 要说起南城墙根儿底下这老土地庙,四九城里面的爷们几乎没不知道的。可要是真提起来这老土地庙,不少四九城里的爷们却也都讳莫如深! 照着老辈子人的说法,这老土地庙是当年满清八旗打进了北平城里之后,不少差不离叫杀绝户了的人家怕再招灾惹祸,连牌位都不敢在家里面立起来一个,也就只能在南城墙根儿底下搭了这么个土地庙,明面上说是烧香拜祭土地爷,可实际上却是拜祭自己那些遭了横祸的家人。 还有些知道些底细的,说是搭建这土地庙的时候,土地爷的面相都是照着大明朝崇祯皇上的面相塑出来的,丝毫都没走样! 也就因为这个,大清国皇上刚在四九城里坐了金銮殿的时候,但凡有去那土地庙拜祭的人物,不出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要不就是叫人抓进了刑部大牢。要不就莫名其妙遭了横祸。 眼瞅着已然有人遭了祸害,再想去这老土地庙拜祭人都不敢在大白天的时候露脸,却都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上那老土地庙前匆匆点了香烛,再捂着嘴哭几嗓子,也就赶紧趁着夜色遮掩溜之大吉! 天长日久,这座夜半时有香烛骤燃、还有莫名哭泣的老土地庙,也就被人传说有鬼魅出没。撑了二百多年的大清朝散了场面时。这座老土地庙更是叫人传得神乎其神,差不离就叫人说成了个鬼门关的德行。哪怕是大白天都瞧不见个人影出现...... 也许是远远地瞅见了纳九爷等人,相有豹猛地从老土地庙的后墙处闪了出来,却只是朝着纳九爷等人招了招手,又再转到了老土地庙的墙后。 更加的加紧了些脚步,纳九爷等人疾步走到了老土地庙后,还没等开口朝着站在墙后的相有豹说话,却是已经被地上摆放着的许多东西吓了一大跳。 抛开那些在火正门里也有的配药家什不算,在老土地庙后面刚清理出来的一块平地上,林林总总的放着少说几十样透明玻璃做出来的管子、瓶子。在有些透明玻璃做出来的瓶子里,也不知道是拿着啥药水浸泡着些骨头、烂肉,叫人瞧着就觉得心头发麻! 也不去看纳九爷等人脸上的震惊神色,相有豹却是把抓在自己手里头的几个小巧药瓶子递到了纳九爷的眼面前:“师叔您瞅瞅,这上面的字儿,可不是咱们中国字?” 下意识地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几个药瓶子,纳九爷粗粗扫了一眼。转手便把那几个小药瓶子递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胡千里,却是朝着相有豹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药?验过了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刚刚挖出来的土坑:“我顺手买了几只鸡,拿着这这些药面子喂鸡试了试,全都是不出半个时辰就蹬腿断气!那模样......跟定福庄那些犯了鸡瘟的鸡鸭一模一样!那边几个坛子里的药水,只怕也是拿着这药面子配出来的。我也拿着几只鸡试了试。您瞧瞧......” 顺着相有豹手指着的方向,纳九爷看着几只被绳子拴着腿脚,在墙角没精打采转悠着的鸡,很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这可就邪门了......照着你试出来的药性,这散瘟的药,还不像是赛......赛东青配出来的?” 很是肯定地晃了晃脑袋,相有豹拧着眉头应道:“只怕是他背后......另有高人!” 轻轻叹了口气。纳九爷低头沉吟片刻,却是抬头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昨晚上那事儿,是你撺掇出来的吧?” 坦然地迎着纳九爷的目光,相有豹点头应道:“是我撺掇着段爷、熊爷出头办的这事儿!” 再次叹息一声,纳九爷犹豫片刻,却是再次朝着相有豹开口问道:“真要......下那么狠的手?”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相有豹迎着纳九爷的目光应道:“师叔,这是赶巧我撞见了定福庄被人散瘟的事儿,阴差阳错的伸了手。要是没这么巧,那只怕要不了多久,定福庄里外几百口子人能不能活命,就还得两说!就这么个靠害人性命发财的主儿,甭管他是不是火正门里的前辈,您只说他该不该杀?!” 扫了一眼同样看着自己的胡千里等人,相有豹的语气里莫名地多了些狠厉的味道:“诸位师叔,估摸着你们心里头还打着照门规清理门户的主意?可诸位师叔想想看,就凭着咱们火正门眼前的这点场面,能不能对付得了满目春书寓后面撑腰的那些黑白两道的人物?只怕是连满目春书寓的门儿都进不去吧?!到时候打草惊蛇了,咱们在明、人家在暗,咱火正门里老老小小几十口子,能经得起那些个下作手段的折腾?!这事儿我算是先斩后奏、已然是这么办了,是对是错,该打该罚......我都听诸位师叔发落!” 低垂着眉头,胡千里捏弄着手中的小药瓶子,很有些没头没脑地骤然开口说道:“这药瓶子是哪儿来的,有豹,你得想辙弄清楚这来龙去脉!还有这些个东西,也得想辙好好藏起来!” 话音落处,佘家两兄弟顿时异口同声地叫道:“就从这儿朝西走一里地,有一眼废了的老瓦窑,平日里压根就没人去。把这些东西朝着老瓦窑一搁,再把窑口给封了,神仙都找不着!” 朝前走了几步,谢门神哈腰捡起了几件相有豹搁在地上的物件:“那就麻溜儿的动手吧,腿脚快些的话,还能赶上回去吃晌午饭!” 轻叹一声,纳九爷伸手取过了胡千里握在手中的小药瓶子,转手将那几个小药瓶子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相有豹:“多加小心!这事儿也不在急上,等这股风头过去了,再慢慢想法子寻访......”。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一章独门手艺(上) 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眼瞅着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了下来。 四九城里面,拿着大车朝家里囤大白菜的、涮了老坛子做咸菜的、请人上门扒了已经不暖和的老炕、好再盘一副新炕过冬的,再配上街头巷尾到处响起的弹老棉花套子的弓弦声,都已经叫人明白了冬天即将到来。 除了胡千里还得顾着些家眷和老房子,三不五时地回家走一趟,上到掌门人纳九爷,下到新收的那些个小徒弟,差不离都在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吃住。这眼瞅着冬天说话就到,相有豹领着一群小徒弟扫净了二进院子里早早挖好的地窖,拖着几辆架子车一趟趟地把过冬的大白菜拉进了火正门的堂口。 而在伙房外面,谢门神家媳妇和纳兰一起,领着几个心细些的女娃摆开了一长串大案板,细细的把菜疙瘩切了丝,再拿着咸盐、花椒末儿一层层匀着洒了,足足腌了十来口大缸的咸菜。 棒子面、粗黑面,外带着各类的杂粮都垛进了二进院子里的库房。也不知道胡千里是使了什么法子,也就是在库房四角放了几个装了半截子药水的竹筒,库房里的几个耗子洞口立马就炸了营,一串串家耗子扎堆朝外跑,倒是叫几个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徒弟吓得惊叫连连! 端着个茶碗,站在二进院子里的纳九爷瞅着眼面前这热闹场面,很是满意地吸溜着滚热的茶水,老半天才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唠叨了一句:“这场面......可是有年头没见着了啊......” 怀里头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儿子,谢门神也是一脸满足的模样连连点头。 从城墙根儿底下的草窝棚搬到火正门堂口的屋子里住着,有瓦挡雨、有炕暖身,这差不离就是一步登天的舒坦感觉。病得就剩下一口气的媳妇也有钱治病买药,身子骨也一天天的见好。六个孩子嘴里有嚼裹,身上有暖和衣裳,以往蜡黄着的小脸蛋上也见了几丝红晕...... 人这一辈子,要是天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那还求个什么旁的? 推着个装了几麻袋细沙子、干麦草的架子车。佘有道、佘有路两兄弟稳稳当当把那架子车搁在了二进院子当间,一前一后地朝着纳九爷走了过来,迎着纳九爷就是一嗓子精神头十足吆喝:“师兄,这垫蛇窝的沙子、麦草都拿回来了,下半晌摊开了晾晾水气,晚上就铺蛇窝里?” 看着两个懂事的小徒弟给佘家兄弟手里送上了茶水,纳九爷满意地点头应道:“这事儿你们自己拿主意。还犯得上问我?瞅着这天气,差不离你们也该去选配对的新玩意了吧?” 一口气喝光了茶水。佘有道飞快地点了点头:“都跟老官园的几个老把式约好了,今儿下半晌就去挑配对的新玩意!我说师哥,这事儿.......” 扭头瞟了一眼正支派着小徒弟们装白菜窖的相有豹,佘有道略微地压低了些嗓门:“师哥,照着老规矩来说,这活儿不该让旁人掺和。可我琢磨着,要老是把这活儿瞒着有豹,可也不是那么回事?” 同样瞟了一眼忙得满身大汗的相有豹,纳九爷不动声色地朝着佘有道说道:“那你们哥俩是怎么个打算?” 相互对望一眼。佘家两兄弟犹豫片刻,却依旧是佘有道开口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哥,我说句过头些的话,您听了要觉得不对,您多包涵!我就是琢磨着,咱们这火正门里边的手艺,从来就是一招鲜、吃遍天。哪怕是对同门师兄弟,有时候都有些藏着掖着的做派!师哥,您觉着这做派......合适么?” 依旧是保持着不露声色的模样,纳九爷也不回答佘有道的试探,却是自顾自地啜饮着茶水,静静地看着佘有道的眼睛。 被纳九爷那颇含着些揶揄意味的眼神盯得心虚。佘有道躲闪着纳九爷的眼神,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道:“这不是......我想着,今年去老官园寻那些配对的玩意,就叫上有豹一块儿去?捎带手的......再带上俩打下手的孩子?” ‘噗嗤’一声,纳九爷终于绷不住心头笑意,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佘有道一脸,咳喘着指着佘有道笑道:“你瞧瞧你那点出息!还拿捏着劲头。说是要把你们俩手头那点伺候小龙的手艺传给有豹?怕是老早就瞧中了哪个孩子,就指望着有人叫你们兄弟俩一声‘师傅’不是?” 把脸涨得通红,佘有道讪讪地朝着纳九爷笑道:“这不是......瞅着这些个孩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想着他们闲着也是闲着,找俩人来帮着打打下手不是......”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纳九爷很是郑重地朝着佘有道摇了摇头:“这还没到那火候呢!一来这些个孩子刚进了火正门,小功架都还没学个全乎,就这么跟了各自的师傅学伺候玩意,身上的功架肯定就顾不上了。桩子都还没打稳,那可是搭桥桥塌、盖楼楼垮!二来......这些个小徒弟都是有豹搁在外面捡回来的,这也才吃了几天饱饭,身子骨都还没养全乎,也就别急在这一时半刻了!” 逗弄着怀里抱着的儿子,谢门神也难得地插上了话头:“师哥说的是!就这些孩子,我瞅着有好几个都挺不错的,可小功架都还没学全乎之前,我还真不敢朝着身边带!再等等吧......约莫着过了年关,差不离也就能看出来这些孩子到底合适学点啥玩意了!” 忙不迭地点着头,佘有道连连称是:“那就照着师哥的意思办!反正肉都下了锅,早晚都能吃到嘴里......” 眨巴着眼皮子,纳九爷却是逮着了这个当口,话赶话般地朝着佘有道说道:“那今儿下半晌你们两兄弟去挑那些个配对过冬的小龙,倒是带不带有豹去了?” “带!” 似乎是为了掩饰被纳九爷戳穿了心头想法后的尴尬,佘家兄弟俩也没叫那些个小徒弟搭手,操着铁锨三下五除二地把那些刚弄进二进院子里的细沙子、干麦草摊开了去水气,却是偷了个空儿溜达到了忙得浑身大汗的相有豹身边,压低了嗓门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下半晌陪着我们俩去逛一趟老官园!” 也不开口多问。相有豹干脆地答应了一声,等支派着一帮子小徒弟差不离把白菜窖收拾出了个模样,再从伙房随手抓了两块饼子凑合垫了肚子,也就跟着早已经等不及了的佘家兄弟出了门。 打量着佘家兄弟手里头提着的糊了一层泥的竹篓子,相有豹一边知趣地伸手把两个很有些分量的篓子接到了自己手中,一边却是朝着佘家兄弟俩开口问道:“两位师叔,您这带着的篓子。是专门伺候小龙用的?” 背着一双手,佘家兄弟很是惬意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抬眼看着正把两个篓子提在眼前仔细打量的相有豹。佘有道不无得意地低声朝着相有豹笑道:“甭瞧了,这玩意可是我们哥俩自己琢磨出来的玩意,连你师傅都没见识过!”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想也不想,嘴里头的恭维话已然不要本钱地撒了出去:“早听我师傅说过,都不说是火正门里,可着四九城里算起来,两位师叔伺候小龙的手艺都是独一份!就这俩篓子......里边是竹篓之、外面还糊上一层泥浆?两位师叔,这倒是个什么讲究?” 拿捏着强调。佘有道很有长辈气派地哼了半声:“要说起这篓子......这可就得先考考你在你师傅那儿学了多少本事了!我问你,小龙过冬盘窝,为啥要寻配对的新伴儿?” 老老实实地摆出了一副虚心好学的小徒弟模样,相有豹应声答道:“听师叔说过,这人伺候过的小龙,灵性上有长进,可猛性上也就弱了!可要是靠着喂血食来提猛性。又怕那小龙沾了血之后不认主家。最好的法子,也就是趁着伺候出来的小龙过冬盘窝的时候,仔细寻些天生地养的野伴儿一块盘窝,也好提些猛性!” 满意地点了点头,佘有道却是继续问道:“那怎么给伺候过的小龙寻伴儿呢?!就算是寻着了合适的伴儿,又怎么才能让他们不搅合到一块儿过冬盘窝。免得相互间串了气味,来年惊蛰时醒盹了,不好分养?” 依旧是一脸虚心好学的模样,相有豹老老实实地答道:“同种配对,还得照着大小配对!配对之前要喂饱了那些小龙,要不然怕小龙饿极了,只怕就能相互噬咬吞噬!倒是这不搅合到一块儿过冬......小龙过冬盘窝。从来都喜欢扎堆!以往的法子,那就得靠着手勤、眼勤,时不时的把扎了堆过冬盘窝的小龙给分开......” 得意地指了指相有豹手里提着的两个篓子,佘有道很有些故弄玄虚地笑道:“可我们哥俩琢磨出来的这玩意,就能让小龙过冬盘窝的时候,恰巧就是一对一窝。哪怕是把他们凑到一块儿去,要不了多久,那也得乖乖分开!” 再次将两个篓子提到了自己眼前,相有豹一边打量着那显然是刚刚糊到了篓子上的泥浆,一边轻轻抽了抽鼻子,顿时闻到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蛇类腥味。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琢磨了片刻,却是朝着正倒背着双手朝前走着的佘有道笑道:“”师叔,我这可是瞎猜,也不知道对不对——你糊在这篓子上的泥浆里,是不是混了些小龙身上弄下来的合欢油?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佘有道很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相有豹:“你这孩子.......脑瓜子倒是怎么长的?还真是一点就透、一说就灵!只不过......这里头,还有个小窍门呢!” “那师叔您教教我呗?” “教?拿什么教?拿开水浇成不?哈哈哈哈.......”。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二章独门手艺(下) 嘴里打着哈哈,佘家兄弟俩脸上挂着得意的神情,好悬就要当街走开了戏台子上那出将入相的四方步,好好的在人前显摆一把师门长辈的威风。 而相有豹一听佘有道那话茬,却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陪着笑脸跟在了佘家两兄弟身后,径直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走去。 四九城里面五行八作,家家的手艺都有独到的地方。真要是刚入了手艺门槛的徒弟想要学些绝活儿傍身,那除了平日里小心伺候着师傅、师娘,最要紧的还得是讲究个‘三勤’! 头一样‘眼勤’,平日里伺候着师傅干活儿,一双眼睛就得上下左右都看仔细了,没准师傅转悠个手腕的架势,那活儿就已经练完了。真要是傻乎乎的没瞧在眼里,哪怕是跟着师傅学一辈子,到了出师的时候也就是个半吊子的棒槌! 第二样‘手勤’,那就得舍得在干完了活儿之后自己勤练。也甭管是哪行哪业,把活儿干多了之后,有些小关节自然也就琢磨明白了! 第三样‘心勤’,说的就是不能傻练,还得边练边琢磨!用句斯文些的话来说,那就是要把干过的活儿仔细琢磨、练到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能把这‘三勤’都做到了的人物,也甭管是在哪行厮混,个个都能成个好角儿、人人都是那行当里的状元! 眼瞅着老官园街口已然在望,佘家两兄弟几乎同时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了个用竹枝子做出来的、只有蚕豆大小的竹哨儿塞进了口中,这才笑眯眯地迎着几个抢上来打招呼的小掌柜一拱手:“老几位,我们哥俩这可是又来麻烦您几位了!” 举着胳膊作了个高揖,几个早已经在老官园街口候着的小掌柜纷纷笑着开口朝佘家两兄弟打起了招呼:“二位佘爷,这话儿您二位可就说拧巴了!我这小本钱买卖,不都是靠着您二位爷常照应不是?” “两位佘爷,您这是赏咱们饭吃,怎么还能当得起您一句麻烦呢?!” “玩意早给二位爷备得了。等二位爷挑得了看上眼的玩意,晚上便宜居砂锅席,都是我的!” 笑吟吟一一回应了那些小掌柜的热情招呼,佘有道却是翻手一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这是门里的小师侄,今儿趁着几位行家都在,带出来见见世面!诸位爷们,您几位可不能藏着掖着的。得多指教!” 乱纷纷朝着相有豹行了半礼,那几个贩卖小龙的小掌柜显然是跟佘家兄弟俩都熟识非常。寒暄见礼已毕,顿时便在前面引路,直朝着老官园里一条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中走去。 老官园中贩卖各路飞禽走兽的,各有各的地盘。一来是求个店多拢市,二来也是怕有相冲相克的生灵坏了彼此间的玩意买卖。 就像是这贩卖小龙的摊儿,平日里压根就不在正街上的露面,全都是塞在了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里。贴墙放了竹笼子、铁笼子里盘着小龙,在旁边再站着个揽客人的小掌柜,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里也就只能容一人过路。想要蹲下细看小龙的成色都做不成。 也不知是年深月久俗成的规矩,还是这些个贩卖小龙的掌柜的刻意作出来的手段,只要是进了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中,想要买卖小龙的主顾、掌柜就都只能站着低头看玩意。 要是撞见个非得蹲下细看的,那贩卖小龙的掌柜都瞧不起这主顾。真要是还有那脾气大、话也多的小掌柜,没准还能不阴不阳的挤兑一句:“嘿哟......这位爷,我瞅着您这眼神怕是不济。是不是得来两副小龙胆好好补补?您也甭跟这儿挑了,赶紧奔同仁堂,那儿可是有用小龙胆炮制好了的眼药子,一准管用!” 嘴里头阴挤阳兑的,手上面连挡带搡,也还没等那不明白路数的主顾回过神来。这位小掌柜已然把人推出了那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不显山不露水地回了这门生意! 比对着考量主顾的眼力见,这些个贩卖小龙的小掌柜也有自己做买卖的路数手艺。 脚尖朝着竹篓子、铁笼子上一挑,都不带朝着竹篓子、铁笼子里多看一眼,一双赤手已经伸进了满是小龙四处乱爬的竹篓子、铁笼子,恰好就能抓出来主顾看上眼的那条小龙,捏弄着七寸举到主顾眼面前! 要是没这点手艺的。哪也甭多话,踏实在小胡同尾巴那儿待着去!真要有走完了一条胡同还没看上玩意的主顾,那才能轮得着你开张! 侧着肩膀挤进了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当面第一家买卖的铁笼子老早就四敞大开,一条条小龙挤挤擦擦在那铁笼子里慢慢爬动着,时不时还有些小龙吐着信子昂起头来,怎么看都是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 朝着站在铁笼子前面的佘家兄弟一抱拳,这当头第一家买卖的小掌柜客客气气地朝着佘家兄弟俩开口笑道:“二位爷,您都是行家,我也就不在您二位面前卖嘴了!有瞅得上的,您拿走!” 只低头看了一眼那铁笼子里的小龙,佘有道顿时呲牙一乐:“都知道我们兄弟俩算是懂点行市的,您还得当着人考校我们兄弟俩不是?!有豹,你瞅一眼,看看这一笼子小龙有什么说道?” 挺直了腰杆子,相有豹低头仔细瞧了瞧那些在铁笼子里凶相毕露的小龙:“两位师叔,这些小龙看着都挺精神的,品相、劲头也都像那么回事。可我怎么瞅着......一条条全是偏偏倒倒、六神无主,像是有些喝多了的架势?我记得老书上说过一句,说是‘蛇以茱萸为酒’?我可也就是顺嘴胡说,要说错了,掌柜的您别见怪!” 哈哈大笑着,佘有道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小掌柜:“怎么着?连我这师侄都蒙不过去的把式,您也好意思拿出来跟我们哥儿俩面前显摆?这都眼瞅着要入冬了,哪怕是再有精神头的小龙,这时候也得犯了乏。这要是不是洒了茱萸末儿,您这些小龙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头?!” 被当面戳穿了把戏,那贩卖小龙的小掌柜却没有一丝窘迫的模样。反倒是大大咧咧地朝着佘有道一抱拳:“真不是我在您面前耍心眼子,您方才可也说了,眼下的小龙都快要盘窝过冬了,一条条全都犯了乏。不让这小龙精神头足点儿,我怕您二位瞧不上眼不是?” 嘴里说着话,那贩卖小龙的小掌柜脚尖一挑,也不见如何用力。已然把那足有二三十斤分量的铁笼子踢腾到了一旁。 弯腰伸手,那小掌柜从方才压在了下面的一个铁笼子里抓出来一条身上带着黑白花环的小龙。捏着七寸举到了佘有道的面前:“您瞅瞅这个!这可是正经的银报应,从湖南那地界运来十来条,一路上当着活祖宗照应着,可到了地头,也就剩下了九条!” 眯着眼睛瞅了瞅那条银报应嘴里露出来的毒牙,佘有道轻轻努了努嘴,眼瞅着那条银报应的脑袋骤然朝后一缩,顿时便点头应道:“就是它了!要剩下那八条跟这是一个品相,我包圆儿!” 眼看着那当头第一家买卖的小掌柜已经做成了一笔生意。其他的几个小掌柜顿时亮着嗓门吆喝起来:“佘爷,我那摊儿上头可还有五条金带甲,正经海南岛弄过来的玩意,您瞅一眼?” “两条过山风,您看上您拿走,我都不跟您打价!” “青竹丝,还是白口纹的!这玩意除了您二位。四九城里怕是没人能玩......” 叫嚷喧闹声中,佘家兄弟俩就像是巡阅兵丁的大将军一般,慢悠悠顺着那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走了个来回。才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相有豹手里头提着的两个竹篓子,已然塞了个满满当当! 从怀里扯了两块黑布蒙了竹篓子,再照着价钱把钱数给了那些眉花眼笑的小掌柜。佘家兄弟依旧倒背着双手。领着相有豹朝着火正门堂口走去。 感受着手里头提着的竹篓子中小龙来回蹿动时碰撞竹篓的感觉,相有豹拧着眉头琢磨着心事,脚底下也是越走越慢。直到朝前走出了好大一截子路的佘家兄弟出声招呼,相有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飞跑着追上了佘家兄弟俩。 上下打量着相有豹,佘有道很有些捉挟地朝着相有豹问道:“有豹,你这是大白天的走路上。迷迷瞪瞪的瞎琢磨什么好事呢?想娶媳妇了不是?” 把提在手里的竹篓子一举,相有豹倒是一本正经地朝着佘有道回应道:“师叔,我倒是瞎琢磨着......您糊在这竹篓子上的泥浆里,是不是也掺和了茱萸末儿?还有您二位塞嘴里那竹哨儿,吹起来的时候人听不见,可小龙就能听见,是不是这么回事?” 再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佘有道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向了相有豹的鼻子:“你这孩子......你倒是怎么个妖孽投胎的?这就一会儿功夫,就让你琢磨出来了这里面的关节?!” 嘿嘿一乐,相有豹垂下来提在手里头的竹篓子,朝着佘有道笑着说道:“这从小龙身上取下来的合欢油,是趁着每年小龙配对的时候,把正在配对的小龙扔在净水盆子里,用竹勺子取水面上飘着的那层油沫儿阴干后用竹筒存上,也就是拿来在野地里引小龙的合欢油。可要在这合欢油里掺和上了茱萸末儿,那盘窝的小龙本来就犯了乏,可又叫那茱萸末儿的味儿弄得浑身不得劲,自然也就不喜欢旁的小龙身上那合欢油的味儿、更不肯扎堆盘窝了!” “那竹哨儿......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我不是见着您一努嘴、我都还没听见动静,那条银报应立马就抬头、亮牙、吐信子么......” “还有这泥浆里的说道呢?!” “师叔您逗我不是?这不就是个障眼法.......” 面面相觑地看看彼此,佘有道与佘有路两兄弟顿时齐齐一拍大腿,异口同声地哭丧着脸叫道:“这日子算是没法过了!有这么个妖孽师侄在旁边盯着,都甭说看家手艺,只怕是藏在骨头缝里那点小窍门,也经不住他一通琢磨呀......”。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ps:(写到这里,也就说句题外话吧?以往不管是什么行业,都讲究个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当徒弟的三年出师,手里头没练就两手拿得出来的技术,那都是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自己混不好且不说,还捎带着砸了师傅的牌子! 就像是秃子我那时候学个车工,二十几个师兄弟走出去朝行家们面前一站、把手艺一亮,个个都敢开口报自己师傅的字号,也从来没给师傅丢过人! 再看看现在......有不少人就学了个鸡毛蒜皮的架势,也就拿着师傅的招牌字号挡自己脸上出去吓唬人。能赚几个就觉着是自己真有本事,赚不到就埋怨师傅没教好、或是这世道不佳! 殊不知,只要自己肯下苦功夫去琢磨自己那份手艺,哪怕是个酒店给人开门的门童,那也是能干得有出息的! 这世道,最容易的事儿就是张嘴骂人,把一切责任都朝着旁人脑袋上推搡。最难的事情,却是五更半夜、苦熬穷思,打熬自己的本事手艺...... 难易取舍,也就只能由人、由心了吧? 一时感慨,扰了诸位看书,求诸位看官勿怪......) 第七十三章内外勾连 才刚刚瞅见了火正门堂口的飞檐青瓦,早已经守在了街面上的九猴儿就一头撞到了佘家兄弟俩与相有豹的面前,没头没脑地张嘴朝着相有豹吆喝道:“师兄,堂口里来了找茬的!” 眉尖一挑,相有豹抬手把那两个蒙了黑布的竹篓子递到了九猴儿的手中:“什么人物啊?” 利索地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两个竹篓子,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应道:“我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火正门里老辈子的人物。要论着辈分算,掌门都得管他叫一声师大爷!才刚过晌午就来了,坐在大堂里人五人六的显摆吆喝,可是把掌门挤兑得不轻!胡师叔脸都气青了,谢师叔也叫挤兑得不敢露脸......” 耳听着九猴儿的絮叨,佘家兄弟俩对望一眼,顿时异口同声地朝着九猴儿叫道:“这人长啥模样?说了名号没有?” “个儿不矮,白头发、长胡须,左边眉尖上有颗小肉瘤,长相挺气派。听着口音......像是张家口那一带的,好像掌门师叔叫他......” 还没等九猴儿说完,佘家兄弟俩已然苦着脸叫嚷起来:“冯六爷!一准儿没错!怎么这个没六儿的也找上门来了........” 好奇地看向了苦着一张脸的佘家兄弟俩,相有豹讶声朝着佘家兄弟俩问道:“两位师叔,这又是......怎么个讲究?” 拉着相有豹和九猴儿在街边寻了个僻静些的角落,佘有道很有些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哪有什么讲究啊?!这位冯六爷,那可就从来都是不讲究的!” 同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佘有路也是摇头不迭:“就这位冯六爷,原本叫啥都没几个人知道了。早年间家里面也是张家口一带数得着的阔气人家。估摸着也是想家里头能出来个读书人,花了大价钱把这位爷送到了法兰西国去留洋念书。听人说......这位爷在法兰西国念没念书且不论,倒是踏踏实实把法兰西国的花街柳巷逛游了个通透。” 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诧异地追问道:“那这位爷们跟咱们火正门不挨着呀?怎么就能成了我们火正门里的前辈了?” 狠狠一跺脚,佘有道很是带着几分怨气地低声叫道:“这不就是当年你师傅反出火正门之前,火正门里头钻了钱眼的人多么?也甭管是王公贝勒、殷实商贾、打行刀客。只要是有钱朝着人手里边砸,那差不离都能换个供奉之类的身份,辈分也都还不低!就这位冯六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仗着家里头有几个钱,什么行当里都是花钱砸名头、占山头!那时候火正门里有几个老不修的收了他的孝敬,楞就是破了规矩、认了他当师弟。细算起来,就连你师傅都得叫他一声师大爷了!” 连连点头。佘有路应和着佘有道的话头说道:“还不止咱们火正门!就这四九城里面有字号的行当、门户,差不离都叫这位冯六爷花钱买了个辈分虚名!早些年听说这位冯六爷家里面倒了秧子、断了给这位爷的供养。这位冯六爷倒是一点不着急,专一就拿着这些花钱买来的辈分虚名挣钱活命!只一听说哪家门户里有什么出挑的场面,这位爷立马就找上门去充大个儿,不讹足了好处不走!估摸着是咱们火正门这些日子在四九城里也出了些风头,这不是......找上门了吧?!” 听着佘家兄弟俩的话音,相有豹倒是松了口气:“这不就是上门讹两个大钱的好处么?不拘多少的给他几个,打发走了也就是了,这能有什么难办的?!” 把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佘家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叫道:“且没这么简单!就这位爷。旁的本事没有,可那张嘴上倒还真有几分功夫!一些个有的没的典故、真的假的规矩,当着人说得一套一套的,说上几天几夜都不带重样!要是不把好处给这位爷拿足了,这位爷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功夫倒是地道!也甭管你是干什么的,当着人面练手艺的时候。他猛不盯当众挤兑你几句不尴不尬的,你一个答不上来,那这活儿可就真没法练了......”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师傅辈的当着人说徒弟几句手艺不地道,谁还都没法挑理,也就更别提辈分更高的人物了......得了。咱们也甭在这儿瞎猜了!二位师叔,您二位跟九猴儿一块走后角门先回去,我先去掂量掂量这位冯六爷的路数、斤两再说!” 安顿了佘家两兄弟与九猴儿先回了火正门堂口里,相有豹倒也没着急朝着火正门堂口里走,反倒是在街边找了个茶摊儿坐了下来,一气喝了两碗茶水之后,这才慢悠悠地朝着火正门堂口走去。 抬手止住了守在门口迎客的小徒弟朝着自己打招呼的举动。相有豹擦着门边慢慢溜到了火正门大堂边的一间签房旁,悄没声地朝着那正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吹得口沫四溅的老头儿打量起来。 没准是吹牛吹发了兴致,那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压根也没留神从大门口悄悄溜达进来的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朝着一脸尴尬的坐在主座上的纳九爷胡吹海聊:“要说起伺候虫豸,就是你师傅当年在见识上也得朝着我让个五分!也不跟你说那些个你听不懂的玩意,只说你伺候的那蝎子,南蝎占了个毒、北蝎占了个猛、东蝎占着个快、西蝎占着个稳!而这南蝎里又分云南、贵州、四川、湖南、两广.......” 足足又说了一壶茶的功夫、伸手抓过了放在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面相上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冯六爷把空荡荡的茶碗朝着身边小茶几上一扔,意犹未尽地指点着苦着面孔的纳九爷说道:“就我方才说的这些,你都没弄明白来龙去脉,你也有脸戳旗号亮字号的重立火正门?你也好意思让旁人叫你一声掌门?!都不说四九城里旁的火正门前辈,就我冯六爷这一关,你可都过不去!” 像是早瞧见了相有豹悄悄溜进了火正门大堂,纳九爷也不开口与冯六爷争执,只是朝着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冯六爷抱拳说道:“师大爷您说的是!只是这火正门的字号已然是立起来了,往后这火正门该是怎么个章程。那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不是?这眼瞅着天色也晚了,我这就叫人去便宜居订一桌上好的砂锅席,师大爷您.......” 双眼一翻,冯六爷顿时拿腔作调地吆喝起来:“便宜居是个什么地界?怎么我在四九城里面走动了这么些年,我就愣是不知道这地方?!” 苦笑着连连点头,纳九爷无可奈何地改口说道:“燕来楼,就定在燕来楼。请师大爷小酌几杯!” 冷哼一声,冯六爷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却依旧是拿捏着腔调朝着纳九爷叫道:“就我一个人吃喝,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倒是真懂伺候长辈!去个人,麻溜儿跑一趟宽袍阁,就说是我的话,让醉杏姑娘出堂子,可别忘了把乐师班子全都带上,我还想跟醉杏姑娘票一出《武家坡》!记着把人家出堂子的赏钱先给了,手面大方着点儿,别叫人瞧不起火正门。更别叫人瞧不上我冯六爷!” 打躬作揖地连连答应着,纳九爷心疼肉疼地安排着几个机灵的小徒弟照着冯六爷的话赶紧安排着,这边却是朝着相有豹连连使着眼色。 干咳一声,相有豹赶紧朝前走了几步,点头哈腰地凑到了冯六爷的跟前:“祖师爷爷,您脚下高升,我这儿立马就伺候着您上燕来楼?” 爱搭不理地瞟了一眼相有豹。冯六爷却是朝着相有豹微一摆手:“用不着!你祖师爷爷身边有跟班儿,还真用不上你这粗手笨脚的碎催招呼!” 依旧是点头哈腰地答应了,相有豹嘴里奉承话不断篇地哄着冯六爷出了火正门堂口,却是飞快地抬手招来了在二进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九猴儿,指着冯六爷的背影低声说道:“机灵着点儿,瞧瞧他今儿晚上都跟谁混一块儿。可别叫他瞧见了!” 瞅着九猴儿躲躲闪闪的跟上了冯六爷,相有豹回身进了火正门大堂,迎着愁眉苦脸的纳九爷开口说道:“师叔,这位爷找上门来,是个什么打算?” 重重地跌坐到了椅子上,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就为这个犯愁呢——刚过了晌午就来了,茶都喝了两三壶。火正门里头能喘气的归了包堆儿都指着鼻子骂了一遍,可就是不露一句实话!拿话试探过,可这位爷就是装傻充愣的,死活都不吐口!我这儿估摸着......来者不善!” 差不离把眉毛拧成了个大疙瘩,相有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方才抬头朝着兀自唉声叹气的纳九爷安慰着说道:“师叔,您也甭太着急。左不过这位爷就是为了几个钱来的,只看数目多少罢了!今晚上燕来楼这顿饭吃完了,估摸着明儿这位爷再来的时候,也就该撂实话了?到时候,咱们见招拆招吧!”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也只能是这么着了......” 经了冯六爷这么一通折腾,火正门上下老少一大早上的开心感觉都不见了踪影。除了几个太小的孩子还傻呵呵的在吃饱了晚饭后在二进院子里追逐嬉闹,其他人全都悄没声地回了自己屋子里,压根都没人留神相有豹一个人静悄悄地坐在了二进院子里的石凳上。 差不离等到了快要半夜的光景,九猴儿总算是从虚掩着的后角门里钻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迎着在二进院子里等着自己的相有豹低声说道:“师哥,我看明白了!今儿下半晌来咱们堂口捣乱的那位爷,在燕来楼里坐了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假和尚就前后脚的进了他那包间雅座,跟着一块儿去的还有白傻子!” 眼神一凝,相有豹顿时朝着九猴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九猴儿走进了自己屋子里,再给九猴儿倒上了一碗热水:“别着急,先喝了这碗热水暖和暖和,再慢慢说说你见着的情形!” 捧着一碗热水暖着手,九猴儿只是轻轻啜饮了几口热水,便是急不可待地朝着相有豹说道:“我瞧得清清楚楚,假和尚先进去的。隔了差不多一根洋人烟卷的功夫,白傻子也进去了!也不知道白傻子是在哪儿淘换了一身新衣裳,还弄了顶帽子扣在脑袋上,帽檐都压着了眉毛。这要不是以往我常在街面上溜达,我还真不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看了看相有豹那凝神倾听的模样,九猴儿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显摆着:“下午捣乱的那位爷不是叫了宽袍阁里的姑娘出堂子么?可巧我认识宽袍阁里乐师班子里打小鼓的,还知道那打小鼓的小子老是背地里偷宽袍阁里姑娘的零碎物件出去卖钱,也就连吓唬带蒙的顶替了那小子的座儿,进雅间里听墙角听到方才!”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来了精神:“说说,都听见了什么?” 拉过一张椅子塞到屁股底下,九猴儿把手里头的水碗朝桌子上一搁,掰弄着手指头数算着说道:“这事儿打从根儿上起,还得说是假和尚出的坏主意!也不知道假和尚是在哪儿撞见了那位冯六爷,也就撺掇着冯六爷拿捏着他那辈分上咱们堂口里来闹腾。那白傻子也是假和尚领在身边的一号人物,听说白傻子以往跟着的乔一眼叫段爷当街给崩了之后,白傻子也叫人收拾得只剩下了一口气,无巧不巧的又叫假和尚给捡回去盘活了......” 讶然低笑一声,相有豹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这假和尚还真是......祸害活千年啊!那他们打算怎么摆布咱们堂口,你听着了么?” 微一点头,九猴儿继续掰弄着手指头说道:“照着假和尚的说话,是叫那位冯六爷见天的上咱们堂口捣乱,等咱们熬不住脾气了,再拿辈分压着咱掌门跟他当众比斗见识!到时候只要咱掌门有一句答不上来的,那这位冯六爷就能靠着辈分来逼着掌门让位给他,要不就得尊他为太上掌门!” 冷笑一声,相有豹也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这几位还真有这胆子琢磨!九猴儿爷,你瞅明白那位祖师爷爷住哪儿没?” “盯着他进屋了我才回来的,离着咱们这儿都不算太远,在喇叭胡同里新租的一套四合院,气派着呢!”。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四章嘴上豪杰 要说起冯六爷这辈子过的日子,那可真能算得上是一波三折,起伏跌宕! 小时候家里头有钱,从娘胎里出来就有四个奶妈子轮班伺候着,一口奶水直吃到七岁了还没断干净,真真儿算得上是娇惯到了顶! 才学会走道,身边就傍着俩长随小子,上房揭瓦有人搬梯子、打鸡撵狗有人递砖头,横行乡里祸害四邻,就仗着家里有钱可着劲儿的糟蹋祸害! 再朝着大了走,一连请了七八个四邻八乡有名的教书先生发蒙念书,字倒是没认识几个,倒是把请来的先生全都气得卷了铺盖,也算是一份难得的能耐。 好容易熬到了十六七岁,家里家外能玩的也都玩腻味了,偶然间见了个留洋回来的学生挺有气派、再一听人家嘴里说的那花花世界如何诱人,这也就跳着脚闹着要去外洋玩玩。家里头人敢有半个不字,立马就一屁股坐到了井台上闹着要跳井,口口声声要绝了老冯家的后! 等得去了法兰西国,身边再没个人能管着、看着、提点着,冯六爷自然就好比虎入深山、鱼游大海,压根也都没了约束。每个月掐着点儿去银行取了家里面汇过来的大洋,扭头就奔了各路的花街柳巷、脂粉沙龙。 至于念书的学校...... 谁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 在法兰西国溜溜儿玩了几年,花钱买了张写着洋文的花纸拿回去给家里交差,已然玩得盔歪甲斜的冯六爷总算是打道回府。可在家里没几天,早已经混惯了花花世界的冯六爷哪里还耐得住家中平淡冷清,也就拍拍屁股奔了四九城里逍遥。 照旧是拿着家里头大把的银子四处厮混,为了名头好听,更为了仗着这些个名头朝家里要钱,冯六爷差不离是五行八作全都厮混一遍,拿银子买回来的头衔辈分更是车载斗量。当年在四九城里走一遭,差不离是个人远远见了冯六爷都要打招呼请安——都没人把冯六爷当个活人。都把冯六爷当作一座会走动、能喘气的金山! 就那时节,进戏园子得坐二楼的偏厢雅间,耳朵里听着锣鼓点一响,那从出将台口亮相的旦角儿指定是斜斜一眼朝着冯六爷先飞过去,这就立马能听见冯六爷吊着嗓门吆喝一声——好! 这之后,冯六爷身后跟班扔出来满把的大洋,立马就能砸得台上锣鼓班子的乐师们脑袋上冒出来几个青疙瘩! 酒楼那是说死不去的。想吃点啥了招呼一声,酒楼里的大师傅就得麻溜儿带着全套家伙什上冯六爷在四九城里置办的宅子上来巴结着!拿出看家手艺伺候得冯六爷吃喝舒坦了。少说都能用炒菜的大翻勺捧回去一勺大洋!一个月伺候冯六爷这么吃上七八顿,得来的赏钱都够在四九城里攒小半套四合院了! 衣裳那得穿瑞蚨祥的,鞋子必定要是内联升的,烟荷包不是绣像胡同里的头牌绣娘翠姐儿做的不戴,手上的古玉扳指那都得奔着大宋朝算年头...... 可老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还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冯六爷家里头先是遭了强盗洗劫,钱财损失还先不论,家里头人命就丢了好几条。连冯老太爷都在这场劫难中一命呜呼。在外面做着的几趟生意也都蚀了本钱,眼瞅着家里头境况就是一天不如一天。有几个无良仆人眼瞅着场面不对,也就扎堆耍了一出恶奴欺主的把戏,卷了家中仅剩钱财一哄而散! 家中断了供养,身无一技之长,冯六爷压根就淘换不来个饭辙。再加上平日里遍地洒金钱的用惯了手脚,在四九城里面置办下来的房产不出俩月就发卖了出去。就连身上挂着、戴着的玩意也都纷纷进了当铺行! 前后煎熬了小半年的功夫,冯六爷也就剩下了身上一身衣裳、腰里几个大子儿,进茶楼都叫不起一碗烂肉面充饥...... 眼瞅着这日子就得过不下去,往日里好得蜜里调油的朋友见了面也都装不认识,冯六爷正愁得没着没落的,却凑巧撞见个梨园行里刚进四九城的昆曲班子唱三天打炮戏。不收一个大子儿敞开了大门迎客,好久都没能听戏的冯六爷自然顺着人流涌进了那家戏园子。 也是赶巧,那昆曲班子里的锣鼓班子手艺还算不得地道,开场一段‘急急风’的锣鼓点里愣是叫冯六爷听出了茬子。被人流涌到了戏台子跟前的冯六爷也是鬼使神差,指着那出了茬子的锣鼓班子亮开嗓门好一通教训,从打鼓的小鼓棒子该砸牛皮鼓上哪个点儿,到铜锣挂架的手势该是怎么个前翘后低。一通大忽悠下来,愣是把那锣鼓班子教训得闷声不吭,更把那戏班子的班主吓得从戏台子上跳了下来,打躬作揖地求着冯六爷嘴下留情,也好赏外路来的戏班子一口饭吃! 话里话外的一通周旋,再闹明白了冯六爷身上还挂着个梨园行里‘定’字辈的前辈身份,那外路来的戏班子班主还真以为是撞见了前辈高人。殷勤款待暂且不说,临了了还打躬作揖地在冯六爷那空荡荡的衣裳口袋里塞上了硬邦邦十块大洋,说是给梨园行里前辈的孝敬钱,更得多谢梨园行里前辈的指点! 猛不盯得了这么一回好处,早过得凄惨落魄的冯六爷脑袋瓜里猛地就开了窍——既然花钱买了这许多身份、辈分,那怎么就不能指着这身份、辈分挣钱吃饭,捎带手的还能耍个威风呢?! 用打从娘胎里出来之后最快的速度,冯六爷拿着那十块大洋给自己重新置办了一身能见人的衣裳,再寻了个还算是干净的小店好好睡了一夜,第二天就奔了匠作行里蒙得胜大鼓的地界。 乍一瞅那些个来匠作行里选得胜大鼓的枪兵,冯六爷心里头也着实是有些发虚。可在搬出了自己匠作行里的辈分、再指着那蒙德胜大鼓的牛皮开吹了之后,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子劲头,冯六爷一双手指东打西、指天划地,楞就是把当场的百十来号匠作、主顾说得傻楞了一地。 临到头来,匠作行里辈分最老的那位师傅恭恭敬敬请了冯六爷坐了上座,捎带手的赶紧送上了一桌酒席,悄没声地还在冯六爷的衣兜里塞上了整整一封大洋! 将本求利一般。拿着这新到手的一封大洋把自己捯饬得愈发的像是前辈高人的模样。冯六爷在四九城里再次恢复了那吃香喝辣、威风耍尽的好日子,一天下来啥营生手艺都不用干,只靠着一张嘴找茬骂人吃饭,舌头底下能喷百万雄兵、横扫八荒**! 可凡事都讲究个因果缘由,偶尔抽冷子去人家门户上打个秋风、讹点好处,没准还真能成事。但常年累月的指着这手段吃饭,那就是老话说过的。上得山多终遇虎! 有那心里头对冯六爷不服不忿的,人前没准还没法子。可背地里忍不住下点黑手,倒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也不知道有多少回,白天刚在人面前摆足了前辈高人的架势。口袋里也揣着了多多少少的好处。可到了天刚擦黑,没准走在街上就有一条破麻袋从天而降,外加着大拳头、硬鞋底好一顿招呼。等打得冯六爷喊救命都喊得没了人腔,那麻袋片外面才传来幽幽的一句话:“再出来跟人面前装大个儿,打断你丫腿!” 接连挨了这么几顿好打,冯六爷心里头也多少醒过盹来。要是再这么无根浮萍似的有一杆子、没一杆子的瞎折腾,真要是哪天惹着了个气性大些的主儿。那自己闹不好就得是在永定河底下跟人论辈分了? 说来可巧,也就在冯六爷心里头又开始没着没落的节骨眼上,假和尚倒是领着白傻子找上门来,三下五除二的就跟冯六爷商量好了主意——要不不干,要干就玩一票大的,好一劳永逸! 火正门里掌门纳九爷虽说手上有活儿,可嘴头子上倒还真不算利落。只要是挤兑得纳九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乖露丑。那冯六爷也就能顺理成章的占了火正门里的场面,至不济也能在火正门里弄上一把椅子坐着! 就凭眼下火正门里这人来人往的热闹劲头,哪怕是朝着少了算,一天下来也能是十好几块大洋的进项。到时候甭说是见天儿吃香的喝辣的,哪怕是过上从前那遍地洒金钱的日子,那也是应有之意! 真要是火正门里有人耍手段、下黑手。那不还有个白傻子能抵挡一阵不是?那是怎么也不能让冯六爷再受皮肉之苦! 叫假和尚这一通煽动,冯六爷自然也动了些心思。下半晌朝着火正门里走过这一遭,靠着那辈分身份把火正门里归了包堆的骂过一遍,再讹了纳九爷在燕来楼里送上的一桌上好席面、跟着宽袍阁的醉杏姑娘好好票了一出《武家坡》,酒足饭饱心里美的冯六爷才回到自己新租下来的住处,也就一脑袋扎到了炕上睡了个香甜! 正把那神女会襄王的美梦做到了节骨眼上,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一阵阵爆竹的动静。生生的就搅合了在梦里正要揽着神女入红罗帐成就好事的冯六爷! 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冯六爷一边拿胳膊挡着扎眼睛的天光,一边哑着嗓门咕哝起来:“这他妈是谁家大早上发丧呢?觉都不让人给睡踏实了......” 嘴上胡乱骂着,冯六爷伸手抓过小炕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隔夜的冷茶,这才下炕趿拉着鞋朝着屋外走去,想要瞧瞧究竟是谁这么大清早的就扰人清梦。 也才走到了院子当间,从院门外已然传来了一声脆亮得像是画眉鸟叫般的吆喝声:“这是火正门前辈冯六爷下榻的地方么?” 只一听着透着恭敬意味的话茬,冯六爷顿时在院子里停下了脚步,轻轻咳嗽着清过了嗓门,方才提着一口气、拿捏着前辈高人的腔调朝着门外应道:“是谁在院外扰人清梦?冯某方才打坐静悟,正要略有所得,却被尔等搅扰了,当真可恶!” 应和着冯六爷那拿捏着做派的回应话头,从院门外传来的脆亮吆喝声中,更是带上了几分恭敬的意味:“火正门掌门人纳九,恭请火正门前辈冯六爷三日后赴火正门与火正门掌门纳九对坐论道,求冯六爷念在晚辈弟子诚心讨教,施教一二!”。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五章纷至沓来 从古至今,也不论是五行八作、何门何派,传功授艺教绝活儿的时候,差不离都是关门闭户、摒退闲人的做法。(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就像是中药行里私下的说法——不说明白就是宝,说明白了就是草! 人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真要是把些个五行八作中的关节、窍门嚷嚷得天下皆知,那还让不让靠手艺吃饭的人有活路了?! 也就因为这道理,只一听火正门堂口要大开门户,恭请前辈高人与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当众比拼伺候玩意的绝活儿手艺,且都不说四九城里喜欢伺候玩意的爷们都炸了营,那就是闲着没事的各路场面上的人物,也都乱纷纷四处托人找门路,想要去火正门堂口里看看这份稀奇。 哪怕是看不懂门道,只为了能好好看看这场热闹,花钱托人也值当本钱了不是?! 也还算是火正门里张罗这事儿的爷们知情识趣、明白人心,知道四九城里多少好热闹的爷们都想着能见识这难得一见的场面,提早了三天就把这消息散了出去,也好让不少想瞧这场热闹的爷们有了转圜请托的机会。 都不必说,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的段爷和戳杆子吃八方的熊爷是必请的,还得是在当中四正的摆上一张太师椅。 而在火正门里买了主顾牌子的爷们可都是火正门的衣食父母,更是不可怠慢。火正门里二十来号小徒弟早就手里头捧着大红描金的请帖一家家的送上门去,唯恐言辞不恭、礼数不周! 可就这么一算计下来,火正门堂口的大堂里可就没剩下来能摆几张椅子的地方了。眼瞅着段爷、熊爷打发人递过来的一大把条子,纳九爷索性牙一咬、脚一跺——想看看这场热闹稀奇的爷们,也都甭在火正门堂口里拘着了,半月楼后头那大院子宽敞,少说也能坐进去二三百号人,火正门包圆了! 这消息刚一传出去,满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没一个不挑大拇哥,夸一声纳九爷手面大、场面大、够讲究! 既然如此。那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也不含糊,旁的忙帮不上,火正门里主顾牌子怎么也得弄一块挂在腰上。一来算是给纳九爷捧个人场,二来...... 到时候满坑满谷的人腰上面都有这么个玩意,您就好意思浑身上下光不出溜的戳那儿蹭热闹瞧? 就这么过了两天,好容易又到了掌灯时分,八个在门口迎客的小徒弟揉着腰杆子、迈着鸭子步蹭进了大门口。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关上了大门后,顿时一个个背靠着大门出溜到了地上。 从昨天大早上到傍晚掌灯时分。火正门堂口大门前就没断过人。刚开始那两个时辰,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徒弟多少还能照着约定的腔调吆喝着迎来送往,到了晌午时分,早把嗓门吆喝劈了的小徒弟早就顾不上注意什么调门,只求别把迎客的词儿吆喝错了就成! 连着两天这么辛苦下来,连去趟茅房都得一路小跑,捎带手的再从伙房路过时喝几口凉水润润嗓子。虽说伙房里谢门神家媳妇做出来的晚饭都是平日里小徒弟们最爱吃的葱花油饼,可迎门的这八个小徒弟全都是叼着油饼就打起了瞌睡...... 而其他的那些小徒弟也都没闲着,前后引领着那些找上门来要买主顾牌子的玩家在签房、押房里来回转悠。再伺候着那些早买了一等主顾牌子的贵客上诸位坐馆师傅或是纳九爷跟前订下个靠前的座次,鞋底子都已然磨薄了一层。 相比起这些个小徒弟,最辛苦的怕就是坐在签房里一天没挪窝的胡千里。 从早上天刚亮,急三火四上门来买主顾牌子的玩家就一**地让小徒弟领着朝签房里撞。都不等胡千里起身见礼,那些火上房似的玩家立马就是一把大洋朝着桌子上一拍,另一只手已然伸到了胡千里的眼面前。 手底下笔走龙蛇的写出一张条子,再由着小徒弟带上那位拿了条子的玩家去押房找到谢门神。从谢门神手里取过了主顾牌子。得着了主顾牌子的玩家倒是高高兴兴出了门,可小徒弟也还得从谢门神那儿取过一张盖着半截记账戳子的纸条送回胡千里那儿,算是留底存根,也好晚上对账的时候用! 就这通手续,乍一瞧自然觉得繁琐无比,而且还透着一股子信不过旁人的滋味。可火正门里坐馆的几位师傅却全都是众口一词的认定了这番规矩——都说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与其到后来银钱账目上一团乱麻的时候大家扯皮生闲气,倒不如现在先小人后君子,一笔笔铁账记录下来,大家都图个踏实放心,胸中坦荡! 扒拉着算盘珠子,胡千里拿着手里头那支快要写秃了毛的狼毫笔在一张草纸上记下个数目,伸手把那草纸推到了桌子中间。哑着嗓门低声说道:“加上昨儿一天的账目,这个是总数!” 不算同样待在屋子里的相有豹,纳九爷和其他几个坐馆师傅都把脑袋凑到了那张草纸上,瞪着眼睛看着那数目字,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口凉气! 估摸着其他几个人全都看明白了自己刚过写下来的那数目字,胡千里伸手取回了那张写着数目字的草纸,顺势便将那张草纸凑到了油灯上。 众目睽睽之下,胡千里一边把那点着了的草纸扔在了脚边,一边哑着嗓子朝纳九爷说道:“再有明儿一天,估摸着这数目少说还能再添三成!师哥,这事儿......您得拿个主意!是把这些钱再存进花旗国的银行,还是......” 犹豫了片刻,胡千里再次开口说道:“这事儿,其实我老早可就都琢磨过了!以往那些年关请过我做账的京城老字号,家家可都有藏大洋的钱窖。世道不稳,真要是有个着急的事儿,手里头那些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虽说还算是稳当,可架不住事急的时候,立时三刻就得能拿得出钱来对付!我琢磨着......咱火正门里,是不是也得备上个钱窖?!” 嘬着牙花子,纳九爷犹豫着点了点头。却又微微地叹了口气:“师弟你说的这话倒是有理,可眼面前的急事,倒是后天该怎么过那一关?要说这位冯六爷,旁的本事没有,可毕竟当年也算得上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嘴头子上可也利索!真要是.......” 不等纳九爷说完,坐在一旁的相有豹倒是毫不在意地笑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师叔。这不是老早就说好了么?后天的场面上,您踏实在旁边坐着就成!这要是比拼旁的本事我还不好说。可光是耍嘴皮子......您到时候就照着咱们商量过的来,保准咱们火正门平安无事,您也能踏踏实实地坐着这火正门掌门的金交椅!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跟那位冯六爷单打独斗不是?” 话音刚落,屋外已经响起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师兄,您在屋里么?” 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把拽开了房门:“进来说话!” 低沉地答应了一声,九猴儿中规中矩地走进了屋子里,再照着平日里的礼数一一向纳九爷等人请安之后。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人都聚齐了,一共八家字号主事的,都在便宜居雅间里候着!门口我安排了四个机灵的小兄弟看着,有扎眼的人露脸的话,立马就能有人报信!”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九猴儿一呲牙:“这还真辛苦九猴儿爷您了!就这么两天的功夫,您还真把四九城里遭过冯六爷祸害的字号、买卖全都访明白了!嗯......冯六爷这会儿在哪儿呢?!” 明显地有些疲惫模样。九猴儿几乎是强打着精神头朝相有豹应道:“自打咱们把帖子送上了门,冯六爷倒是一点都没慌张,见天儿的领着假和尚和白傻子在四九城里到处逛游!跟咱们琢磨的差不多,他们这些天去找过的人,也都是四九城里放印子钱的主儿!瞅着他们出门时候的架势......少说得有两三家接应了他们的生意!今儿下半晌,假和尚和白傻子还去了趟魁星楼茶馆。跟着他们的小兄弟说,门口站着赛秦琼手下的青皮混混,赛秦琼的龙鞭,也挂在了魁星楼茶馆的门口。” 有些没抹着头脑似的,谢门神不禁讶异地接上了九猴儿的话头:“放印子钱的主儿?那可都是一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这假和尚和白傻子且不论,就那位冯六爷,手里头可也都没什么能典当、质押的东西。这帮放印子钱的,怎么就能接应了他们借钱?!还有那赛秦琼......假和尚怎么又能跟他掺和到一块儿去了?” 不等九猴儿回话,相有豹倒是嘿嘿一乐,指着同样一脸不解神色的纳九爷笑道:“冯六爷手里头没东西可典当、质押,可我师叔手上可有个火正门不是?!我估摸着这事儿也是假和尚撺掇出来的,等后天那场面上拿着大把的大洋朝着众人面前一放,逼着咱们拿钱对赌!到时候冯六爷耍嘴皮子耍赢了,立马就能掏咱火正门的家底子。哪怕是输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冯六爷身上可还有个火正门前辈的身份搁着呢,人家还不麻溜儿的找我师叔逼债?倒是那赛秦琼.......估摸着,是满目春那事儿叫假和尚摸着点风声,这就上门找赛秦琼挑是非去了!” 猛地瞪大了眼睛,纳九爷险些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这也太......哪儿有这规矩啊?!这不是......这不是讹人么?!还有满目春那事......这假和尚,怎么哪儿都有他呢?!” 捉挟地朝着纳九爷挤了挤眼睛,相有豹倒是好整以暇地低声笑道:“这事儿......师叔您也甭着急!您是不是忘了,就后天那场面上,当中间可还摆着段爷、熊爷要坐着的两张椅子呢?!得了,几位师叔,您几位先踏实歇着,这明儿怕是还得有一整天忙活呢!我出去转转去......” 很是疑惑地看着正要带着九猴儿出门的相有豹,谢门神瓮声瓮气地朝着相有豹问道:“这都掌灯的时节了,你这是去......哪儿?” “我啊.......去寻几张能帮忙的嘴!” “能帮忙的嘴?” “......这一两句话也跟您说不明白,您几位就踏实歇着,甭管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六章以毒攻毒 撑着一副老寒腰,半月楼老掌柜一边叫个好不容易腾出手来的管事搀着自己慢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边摇晃着脑袋咕哝了一句:“就这回,怕是把我这辈子该作的揖都给作完了吧......” 同样呲牙咧嘴地伸手揉着腰身,站在半月楼老掌柜身侧的管事也是心有戚戚地连连点头称是。 就从鸡叫头遍开始,除了半月楼里那些没法挪动的椅子,其他的桌椅板凳全都给照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模样归置起来,外带着还找着周遭能拆解的店铺,打躬作揖地求借了百十来张大小不一的椅子,这才勉强算是凑够了座次数目。 就这还没完,四九城里摆场面的讲究多。尤其是这当众宣科似的场面上,开口说话的人那都得用四张八仙桌搭出来个讲坛,讲究个四平八稳、板上钉钉的意头。 真要是撞见那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一通捧场的万响鞭炮响过之后,那还得在已然搭好的讲坛上再添一层,讲究的就是个高屋建瓴、锦上添花的意头。 照着老辈子人的传说,乾隆年间有从江南来的一位大儒跟京城里有名的学问宗师当众坐而论道,两拨人背后都有长脸撑腰的人物飙着劲的放万响鞭炮,八仙桌垒出来的讲坛足有八层,这还是怕犯了九九之数的忌讳才双方罢手! 到最后,两位坐在了半天云里当众坐而论道的大儒讲了些什么,估摸着底下没一个听明白了,但那高筑讲坛的威风做派,倒是叫人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就方才一眨巴眼的功夫,半月楼老掌柜已经瞧见有两三拨穿着打扮都不一样的人物端着一盘万响鞭炮蹲在了街对面,只怕今儿一个说不好,又能见识一回老辈子说的高筑讲坛? 抬眼朝着半月楼门外一望、活动着已然泛酸发麻的腰杆子,半月楼老掌柜迎着远远朝半月楼门前走来的纳九爷等人,强撑着一个平头揖作了下去:“纳九爷,您可早来了!” 慌忙抢前了两步。纳九爷也是一个平头揖还礼:“老掌柜,这可是给您添了麻烦了!我纳九这儿先给您道声谢谢......” 一边说着话,纳九爷一边扭头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谢门神使了个眼色。趁着谢门神将手中碰着的一个红漆小木头匣子朝着半月楼老掌柜递过去的功夫,纳九爷这才压低了嗓门接着说道:“照着咱们说好的数儿,我又给您多添了两成!权当是求您多照应,您辛苦!” 客客气气地朝着纳九爷一抱拳,半月楼老掌柜一边略侧过了身子。让紧随在自己身后的管事双手接过了那个红漆小木头匣子,一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说道:“纳九爷。这些年您差不离年年秋虫会都在半月楼里露脸。咱们不说有多深的交情,暂且也算是个脸熟吧?今儿老头子我嘴碎,跟您面前唠叨一句——您今儿摆出来的这场面......只怕那位冯六爷身边,捧场的人可不少!不知道您......准备得如何?” 顺着半月楼老掌柜眼神飘过去的方向,纳九爷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那些装扮各异、但手里头都捧着万响鞭炮蹲在街边的人物:“老掌柜的,您这份关照心意,纳九心里记住了!天儿还早,我找老掌柜讨碗茶喝?” 略一侧身,半月楼老掌柜立时伸手肃客:“后边雅间清净。纳九爷您过去宽坐,我这就去吩咐人给您上茶!” 才刚把纳九爷一行人迎进了半月楼中,街口上已然出现了冯六爷的身影。只看冯六爷身上穿着的那件簇新的长衫,再瞧瞧腰里头挂着的各样零碎小玩意,就能明白冯六爷为了今天这场面,也算得上是下了血本置办行头。 跟在了冯六爷的身后,同样捞着了一身新衣裳穿着的假和尚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照旧是迈左腿拖右腿的混混做派。可脑袋倒是使劲朝天仰着,强撑着摆出了一副场面上奢遮人物的架势。 同样跟在了冯六爷的身后,白傻子虽说也穿上了一身新衣裳,可脸上却还是一副傻呵呵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跟着乔一眼逃难时又遭了哪路豪杰的黑手,白傻子的脸上、额头都新添了好几道伤疤,泛着鲜红颜色凸出来的嫩肉芽叫人一看就觉着心头发麻。 也不搭理忙不迭迎出来的半月楼老掌柜。冯六爷等人径直朝着半月楼中昂然直入。才一看半月楼那宽敞的后院中搭起来的讲坛,冯六爷顿时从鼻孔中冷哼半声:“都说这半月楼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讲究地界,可今天一瞧.......这也是见面不如闻名!” 只一听冯六爷那刻意提高了嗓门的吆喝声,半月楼老掌柜眉头微微一皱,却依旧客客气气地朝着冯六爷一揖:“冯六爷,您是行家,您指教?” 拿捏着一副行家里手的架势做派。冯六爷指着遥遥相对的两座用八仙桌搭起来的讲坛叫道:“这对坐论道,虽说是学问面前无大小、本事上头无高低,可毕竟今儿是同门论道,还是得讲究个辈分上的高低尊卑!就这么两座一般高的讲坛,这算是谁师傅、谁徒弟?谁前辈?谁学徒?” 也不等半月楼老掌柜答话,冯六爷已然像是收不住势头般地继续说道:“再说这两座讲坛的方位!先天八卦讲究的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巽西南、震东北、艮西北!这后天八卦却是讲究的乾西北、坎北方、艮东北、震东方、巽东南、离南方、坤西南、兑西方!这坐而论道的讲坛,讲究的自然是要摆正方位,南北对应、东西相望......” 眼瞅着冯六爷没事找事似的张嘴指摘,跟在半月楼老掌柜身后的管事忍不住开口抢白道:“冯六爷,您说的这都对!这两座讲坛不正好就摆在了南北对应的位置上么?您怕是......猛不盯没瞅准了方向?” 骤然被半月楼中管事打断了话头,冯六爷很有些不甘地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就得说你们办事不牢靠了!就这张讲坛,还得朝着旁边挪半尺,这才是正北的位置!要不怎么说你们见识短浅呢?勤行里论资排辈,你冯六爷怎么说也的是.......” 回头微微瞪了身边管事一眼,半月楼老掌柜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是朝着正打算显摆自己辈分、身份的冯六爷和声说道:“冯六爷指教得是,我这就叫人照着您说的。把这讲坛给您挪到正地方!眼下时辰还早,您先请后边雅座用茶小憩。等时辰到了,再请您登坛论道!” 话音刚落,从半月楼门前已然传来了熊爷那粗豪的嗓门:“哟呵?我看见的这是谁啊?今儿这日子不对吧?怎么哪条臭沟里的蛆都爬出来搁场面上晃悠来了?” 只一听熊爷的声音,再一看跟在熊爷身后的那几个贴身的跟班,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假和尚顿时一缩脖子,讪笑着朝熊爷打了个千:“杆子头儿。您吉祥......” 大大咧咧地一摆手,熊爷一边朝着半月楼老掌柜拱了拱手。一边却是不屑地朝着假和尚冷哼一声:“我可当不起您这一声称呼!先拜杆子、再混锅伙,走哪儿哪儿倒血霉,我说假和尚,你说这四九城里还有比你更招倒霉催的玩意没有了?” 很有些手足无措地转悠着眼珠子,假和尚耳中听着熊爷的挤兑,口中却是强笑着朝熊爷应道:“瞧您说的,这不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这么大的个四九城,能容您戳杆子立字号发财。那也能有我假和尚四处踅摸出来的一口吃的不是?今儿陪着冯六爷来这半月楼里走这场面,那怎么说我也是冯六爷身边一长随。熊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 像是老早就算计到了熊爷会在这场面上出现一般,同样有些胆怯的冯六爷脸上带着几分怯懦的模样,但嘴头子上却依旧犀利异常:“四九城里的杆子,那怎么也得讲究个辈分不是?我冯六不才。当年可也是跟四九城里杆子上的老前辈马二爷换过金兰帖子的!这要是论着辈分算.......” 冷笑一声,熊爷脸上凶相毕露地凑到了冯六爷跟前:“论着辈分算又怎么着?见着了马二爷,我姓熊的一个头磕在地下,那是礼数!可见着您......我磕一个,您受得起?来来来......冯六爷您找张面南背北的椅子坐稳了,我姓熊的这就给您磕个脆的?!” 慌乱地连连后退着。冯六爷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可是.......这辈分上的事儿,您也别.......” 狠狠地朝着冯六爷脚底下吐了口唾沫,熊爷很是不屑地冷笑起来:“就你这副尿性,也敢说在杆子里有辈分?今儿要不是怕弄死了你就瞧不见这场热闹......” 冷笑连连中,熊爷也不搭理已然吓得脸色苍白的冯六爷,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半月楼后院的雅间走去。 苍白着面孔,冯六爷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回手一把抓住了同样苍白着面孔的假和尚:“你说的那位能托底的爷们,倒是啥时候来?” 眼睛猛地一亮,假和尚伸手指着半月楼门口刚走进来的几个人,低声叫嚷起来:“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来了?!” 戴一顶簪缨子瓜皮帽,穿一身青洋邹长衣,踏一双蓝布挑花鞋,两个大拇哥上全都套着个青玉的扳指,再把龙鞭抱在了怀中,赛秦琼领着身后边几个长随的青皮混混,晃着膀子撞进了半月楼中。 打从满目春书寓一夜之间改换了门庭,原本该按日子交到了自己手里的孝敬钱成了段爷的体己,赛秦琼心口里头就堵着一股子气。 虽说手底下拜了杆子的青皮混混一个个嚷嚷着要趁着夜半给段爷下个黑手,更是要让四九城里再没了熊爷的字号,可赛秦琼眼珠子一转悠,手里头握着的龙鞭倒是狠狠地把那些嘴头上耍横卖疯的青皮混混打了个瓷实! 在四九城里戳杆子吃八方,官面上没一把遮阳挡雨的大伞,那迟迟早早的就得在一场不知道啥时候就来的风浪里阴沟翻船! 这道理,赛秦琼在还没戳杆子的时候,老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可要是真要想法子去寻这么一把官面上的大伞,任谁都知道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儿,可正经的是官字上下两张口,吃完一口忘一口。哪怕是朝着那两张口里面填进去一座金山,该拿着杆子上的爷们挡祸事的时候,那些官儿可是连磕巴都不带打一个的! 甭看着眼面前段爷跟熊爷俩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恨不能就穿一条裤子,可真要是有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只怕头一个朝着熊爷心窝子上下刀的,就是那位见谁都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段爷! 也就因为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赛秦琼在心里头可算是打定了主意——平日里能不碰这些官面上的人物,那就说死了不碰!实在是有绕不开的事儿了,那一码归一码,花钱消灾,见银子办事,谁也不讹着谁。 既然段爷已然把满目春书寓的孝敬抢到了手,那自己再上赶着去巴结也好、争抢也罢,且都落不着好处。最得体的法子,也就只能是装成啥事没有的模样。有账记在心里头,等啥时候找准了要命的节骨眼上,那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的事儿,也不是做不成! 说来也巧,也就在赛秦琼正打算忍气吞声装没事人的时候,假和尚倒是领着白傻子找上了门。三言两语说明白了来意,赛秦琼眼珠子一转悠,当场就应下了替冯六爷站场子的事由——只消在冯六爷讹诈火正门买卖的场面上露个脸,赢了能分五成红利、输了也能得三成印子钱,更何况那印子钱还是先给了打底,这买卖里外不亏,王八蛋才不干呢! 才刚胡乱与半月楼老掌柜打了一拱手,赛秦琼身后已然传来了段爷那招牌式的憨笑声:“今儿这场面......可真是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到了!我说赛爷,您这是来瞧热闹呢,还是来戳场面?身边带着这么多弟兄,腰里头都还别着家伙什,您也不怕吓着胆小的?” 扭头朝着段爷作了个平头揖,赛秦琼那张没有二两肉的瓦刀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副假笑的模样:“有段爷您在这儿镇着场面,胆子再小的也得有了主心骨不是?我说段爷,您今儿可算是露脸露大发了——四九城里多少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都得眼睁睁瞧着段爷您一语定乾坤,断下今儿这场面上的输赢?” 嘿嘿憨笑着,段爷随手把自己的衣襟一撩:“瞧见没有?今儿我身上可是啥家伙什都没带着,来这儿就是一看热闹的!再者说了,人家的家务事,也轮不着外人插话不是?!可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有外人搁在这中间起哄架秧子的......那我姓段的,说不得也只能伸手管管了!” 眼瞅着段爷与赛秦琼之间话头越说越是不善,站在一旁的半月楼老掌柜暗地里朝着身边管事的使了个眼色,口中却是朝着段爷与赛秦琼和声笑道:“二位爷,眼瞅着这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请正主儿露面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七章捧杀手段 半月楼中,再次搭起了两块巨大的水牌子! 照着上窜下跳、四处张罗的假和尚说来,无局不可赌。这火正门里坐而论道比输赢的场面,真要是不见点彩头,那可算是太糟蹋这场面了不是? 从白傻子怀里摸出来七八张盖着朱砂戳子的印子钱票,假和尚吆五喝六地催拔着半月楼里管事的推出来两块水牌子,当众摆开了平头赌局——方才刚找着冯六爷与纳九爷商量好了,今儿这场面上,彼此间十问十答,谁答不上来了,立马就是二百大洋的赏脸钱双手奉送给对方! 而在场子外面,也不吝双方答上来对方多少问,只看最后输赢,赔率都是一赔一,再公道不过了! 也不知道假和尚是不是打外面请过来了些撑场面的托儿,两块水牌子才刚刚立起来,少说就有二三十号手里攥着大洋的爷们冲到了假和尚跟前,拿大洋换来了假和尚手里头早就备下来的押票! 闹腾了半天,从天桥口上请来的响器班子好容易才逮着个空,刚吹打了一出《大高升》,半月楼后院里就已然叫刚换了押票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再等得响器班子玩了命的吹打了一出《小登科》之后,半月楼后院里每张椅子上已经全都坐下了戴着火正门主顾牌子的玩家。再剩下来瞧热闹的主儿,也都把院子周遭能站人的地方挤了个沟满壕平! 亮开了嗓门,半月楼中专门养着的司仪管事先是边喊着雅静,边朝着周遭看热闹的爷们连连作揖。等的场面上好容易安静下来,那半月楼中的司仪管事顿时朝着院子里雅间的方向一揖,嘴里头差不离都嚷出来了京戏喷口的腔调:“恭请火正门前辈冯六爷、掌门人纳九爷登坛论道!”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纳九爷率先出现在了诸人面前。朝着聚在院子里瞧热闹的玩家主顾作了个罗圈揖之后,纳九爷却也没着急奔着自己那张八仙桌搭成的讲坛走动,反倒是侧身让在了道路旁,做足了一副晚辈后学的谦虚架势! 与纳九爷截然相反,冯六爷手里头摇晃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刚淘换来的黑木乌骨折扇。一步三摇地从雅间里走了出来,也不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多看一眼,摆足了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架势! 还没等冯六爷自说自话地走到那座面南背北的讲坛前,从半月楼外已然响起了一阵万响鞭炮的脆亮爆鸣声。伴随着那万响鞭炮的爆鸣声,一个身上穿着条皮围裙,手里还捏弄着一把小凿子和小木槌的壮棒汉子费力地挤进了看热闹的人堆当中,扯着嗓门吆喝起来:“铜匠行三坊十一铺。给行里前辈冯六爷添喜登高了!” 这话才一喊出来,看热闹的爷们顿时都亮开嗓门叫起好来...... 早瞧见半月楼外面有带着万响鞭炮候着的主儿。也就都盼着今儿这场面上能有讲坛高筑的热闹瞧瞧。这才刚开场,已然就有出来给冯六爷撑场面的人物出来...... 今儿这热闹,只怕是错不了了! 叫好声还没零落下来,半月楼外已然再次响起了好几挂万响鞭炮的爆鸣声。伴随着几个穿着打扮各异的壮棒汉子捏着各自行当的吃饭家伙挤进了看热闹的人堆里,粗细不一的叫嚷声顿时在人群中响了个争先恐后:“梨园行青衣门、老生门,给行里前辈冯六爷添喜登高!” “影画行后辈学徒,给行里长辈冯六爷添喜登高!” “勤行末学,给行里长辈冯六爷添喜登高......”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吆喝声,半月楼里早有准备的小伙计顿时应声忙活开来。一张张老早备好的八仙桌一层接一层的直朝上垒。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已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搭成了一座七层讲坛! 得意洋洋地朝着那些开口替自己撑起了场面的壮棒汉子连连拱手,冯六爷脸上笑得春光灿烂,恨不能把半月楼后院的围墙给拆了去,也好嚷满大街过往的人物全都见识见识自己的宗师做派!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半月楼外的万响鞭炮总算是消停下来。而在这骤然而来的耳目一清之中,都不知道是哪位看热闹的爷们。猛地就指着那足有七层高的讲坛噗嗤一乐:“我的个天爷,这么高个讲坛,可是叫冯六爷怎么才能上去?我说,杂耍行里来人了没有?麻溜儿的给冯六爷支应一张梯子啊......” 这话刚一出口,不少看热闹的爷们顿时回过神来——七层讲坛倒是足够威风体面了,可要冯六爷爬到这讲坛顶上搁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旁的不论。就梨园行里最拔尖叫好的人物杨小楼,一场猴戏上头也只上五层桌子搭成的假山,旁边还得有四个龙套小心翼翼招呼着那桌子搭成的假山别摇别晃! 就眼前这七层八仙桌搭成的晃悠悠一座讲坛,哪怕是真请了杨小楼来走一遭,只怕那杨小楼后脊梁上也得见了汗珠不是? 人群之中,方才叫好叫得最响亮的一位爷,再次亮开了嗓门叫了起来:“好吽.......” 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听戏还是看杂耍,但凡有瞧热闹的地方,也就都断不了叫好的人!可这叫好,却也分好几种不同的调门。 有那玩意地道的角儿,武生的扮相一挑出将台口的门帘,戏台子地下顿时就是满场爆叫一嗓子:“好!” 这叫好,讲究个干脆利落,听着脆亮! 还有那老生扮相的好角儿,一段京韵念白走场下来,戏台子底下听戏的爷们也都能摇头晃脑的拖长了腔调来一句:“好.......!” 这句好叫的,那就得讲究个韵味绵长,绕梁三日而不绝! 自然而然,有那玩意不地道、功夫不到家的主儿,在台上唱得荒腔走板,外带着把关老爷走马过五关的身段愣是摆出了鼓上蚤夜盗金枪将的架势,那戏台底下的爷们也不客气,一嗓子拖腔拿调也就嚷了出去:“好吽......” 知道行市的都明白,这就是给叫倒好,哄人下台呢! 眼瞅着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冯六爷傻乎乎站在七层讲坛下犯了晕乎。旁边再有瞧热闹的爷们抢先嚷了这一嗓子倒好,整个半月楼后院里,那叫倒好的声音顿时就成了闹塘的蛤蟆扎堆:“好吽......” “上去唷......傻楞着算是怎么档子事儿?!” “麻溜儿的呀......七层讲坛上说话,您可留神风大闪了舌头!” 哆嗦着两条腿,冯六爷脸上再没了方才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却是求救般地朝着刚过挤到了院子里的假和尚看了过去。 像是看出了冯六爷心头的胆怯一般,跟在了纳九爷身旁的相有豹麻利地朝着另一座讲坛旁单膝跪地。扬声朝着纳九爷叫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恭请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登坛论道!” 深深吸了口气。纳九爷伸手一撩长袍前摆,抬腿一踩相有豹的膝头,麻利地跳上了那座低矮而又稳当的讲坛,四平八稳地坐到了讲坛中央摆着的太师椅上。 站起了身子,相有豹很有些捉挟地快步走到了冯六爷身边,刻意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恭请火正门前辈冯六爷登坛论道!” 摆出了个一模一样单膝跪地的架势,相有豹伸手朝着自己膝盖上一拍:“冯六爷,您请吧?!” 再次响起的哄笑声与叫倒好的喧嚣声中。冯六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犹豫了片刻,再看着假和尚朝着自己目露凶光地连连努嘴,只得无可奈何地踏上了相有豹的膝头,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座颤巍巍的讲坛上爬了上去。 不知何时,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再次响起了几个异常响亮的嗓门:“嚯......瞧这架势,这算是火正门里的功架不是?怎么瞅着这四条腿都使唤上了?!这算是哪一出啊?” “这您可就不明白了!火正门里伺候的就是各路玩意。像是纳九爷方才那登坛论道的功架,有个名堂叫喜鹊登枝,讲究的就是个一步登天的好意头。可这冯六爷眼前使唤的这功架,没准就是冯六爷的独门手艺......万年老鳖?” “胡说!摆明了就是狗急跳墙.......” 犹如相声般一唱一和之中,裹在人堆里的几条大嗓门没遮没拦地阴损挤兑着正玩命朝着讲坛上爬着的冯六爷,不时地引起了人群一阵阵的哄笑声。 拿眼睛瞄着手脚并用、好容易才颤巍巍爬到了第五层的冯六爷。站在纳九爷坐着的讲坛后、手里头还捏着个木头匣子的佘有道嘬着牙花子,捏细了嗓门朝着刚刚回到了自己身侧的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人堆里那几位开口挑话头的......是你找回来帮忙的几张嘴了不是?” 微一点头,相有豹朝着那几个刚刚吆喝着要给冯六爷添喜登高的壮棒汉子努了努嘴:“还有那些位,也都是叫冯六爷上门讹过的主儿,心里头老早就憋着一股子闷气!昨晚上在便宜居请他们吃了顿砂锅席,再把今儿这事由说道说道。他们也就都答应今儿过来帮咱们凑这场热闹了!” 强忍着心头笑意,佘有道捏弄着手里头那个木头小盒子,喃喃自语般地在相有豹耳朵旁边说道:“我说有豹,要说火正门里的手艺,没准你还有不会的。可要说这挖坑埋活人......你还真是祖师爷辈儿的!得了,眼瞅着冯六爷也快爬上去坐下了,接下来怎么个茬儿?” 朝着气喘吁吁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坐定的冯六爷望了过去,相有豹微微眯起了眼睛:“那自然是叫冯六爷先开口,散散心头火气再说!”。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八章唇枪舌剑 差不离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再加上千万分的小心,冯六爷好不容易才爬上了七层讲坛,提着一口气轻轻坐到了讲坛正中摆着的那张太师椅上。 从袖管里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冯六爷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一阵冷飕飕的小北风已经直冲着后脊梁吹了过来,生生让刚流了一身热汗的冯六爷打了个寒噤,身上的热乎劲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瞅着就该是要下雪的天气,平地上没准还没觉着有多冷,可这么没遮没拦地坐在孤零零七层高的讲坛上,那刺骨的小北风顿时朝着人骨头缝里猛钻起来。 再加上要在人前显摆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冯六爷身上也就贴肉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小夹袄,外头再裹了一件压根都不挡风的长袍。才被冷风吹了不到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冯六爷已然觉着自己后脊梁开始发凉,就连手指头也冻得隐隐约约地有些刺痛起来。 强自稳了稳心神,冯六爷吊着嗓门,朝着坐在自己对面那低矮讲坛上的纳九爷扬声叫道:“闲话少述,既然今儿是同门论道、比较高低,那我先问你,这火正门中八大斗兽的来历,你能说的明白么?!” 都还没等纳九爷答话,站在纳九爷身旁的相有豹已然笑眯眯地接上了冯六爷的话头:“这话哪还要问掌门师叔?火正门里刚入门的小徒弟都能答得上来!” 只听着相有豹话音一落,站在纳九爷身后人群中的九猴儿顿时朝着冯六爷打一拱手,嘴头子异常利落地朝着冯六爷扬声应道:“火正门里学徒九猴儿回冯六爷问话!火正门中猴、鸡、狗、牛,鹰、鼠、蛇、蝎八大斗兽,原本来历是大清国立国之初定出来的八大铁帽子王各有所好,从火正门伺候的诸多玩意里挑出来的这八样玩意,定为火正门里八大斗兽!这八位铁帽子王的名讳......该是和硕睿亲王爱新觉罗多尔衮、和硕郑亲王爱新觉罗济尔哈朗、和硕礼亲王爱新觉罗代善、和硕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和硕肃亲王爱新觉罗豪格、和硕承泽亲王爱新觉罗硕塞、多罗克勤郡王爱新觉罗岳托、多罗顺承郡王爱新觉罗勒克德浑!学徒九猴儿,恭请火正门前辈冯六爷指教!” 耳听着九猴儿那连珠炮一般背诵出来的八大斗兽来历,再加上一字不落地念出来大清国八大铁帽子王的封号、名讳,也都不等冯六爷开口说话。围观的人群中已然有人大声叫起好来:“好!这徒弟教的......算是出挑了!” “入门功夫就教师承来历,纳九爷这可真是讲究人!” “授艺先立德,这家教门风......好!” 就像是没听到周遭人群中的叫好声一般,九猴儿中规中矩地朝着冯六爷一揖,这才缓缓地低头垂手,退回到了纳九爷身后的人群旁边。 干咳了几声,冯六爷就像是没想到火正门中的小徒弟也能答上自己的问话一般。犹豫了片刻之后,方才扯开嗓门朝着纳九爷叫道:“那再问你。火正门中功架,大功架几路?小功架几路?各路功架的来历又是如何?” 依旧是没等纳九爷开口,从纳九爷身后的人堆里猛地窜出来个看着只有**岁模样的小徒弟,亮着还没变嗓子的奶音叫嚷起来:“这我知道,掌门都教过的!小功架三十六路,讲究的是站似山羊抵角、行似水蛇游川、蹲似黄鼬远眺,卧似灵蛇盘阵......” 嘴里一板一眼的慢慢念叨着,那小徒弟像是平日里在火正门中演练功架一般,竟然就在纳九爷端坐着的讲坛前拉开了架势操演起来。一段歌诀念罢。那小徒弟也恰好收注了势头,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团团一揖,奶声奶气叫道:“活儿练得不地道,是学徒我入门时日尚浅,功夫还不到家!在诸位老少爷们、行家里手面前献丑了!” 才一见那小徒弟蹦出来的时候,周遭围观的人群就看着那小徒弟一身红袄、扎着两个冲天小辫的模样很是讨喜,再一听那小徒弟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模样说话行事。周遭瞧热闹的人群老早就在心里头喜欢上了八分,纷纷乱乱地叫嚷起来:“好家伙,这火正门里的小徒弟,怕不都是挑出来的人尖子?!” “这还带着奶音呢,小功架就已经有了几分火候了!我说诸位爷,这还不给赏一声好?” “还得说是师傅教得好!都说是言传身教。您瞧瞧纳九爷那做派,这么大个场面当前,正经叫个八风不动!有这么一位师傅,教出来的徒弟可就想得着了.......” 眼瞅着讲坛底下那小徒弟又得了个满场叫好的彩头,冯六爷急急地吸溜着生生冻出来的清鼻涕,瓮声瓮气地朝着纳九爷叫嚷起来:“蓄獒之法如何办理?以蓄獒之法得出来的獒犬,有金包铁、银包铁、铜额角、花四眼。孰高孰低?” 稳稳当当踏前一步,相有豹如数家珍般地开口应道:“取同胎公犬九条,断奶后同笼,断其饮食......” 耳听着相有豹侃侃而谈,再次答上了冯六爷的问话,站在人群前面的假和尚忍不住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嘿......今儿可是冯六爷跟纳九打擂台,怎么倒成了你们这帮子碎催跟人前多嘴多舌的?!欺负冯六爷身边人少,玩车轮战不是?臭讹啊......纳九输不起,领着手底下人臭讹啊!” 抬手抓起了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碗,熊爷劈头盖脸地将那茶碗朝着兀自吆喝不休的假和尚砸了过去:“你他妈给我闭嘴!哪儿都少不了你这祸害张嘴喷粪不是?再多一句话,熊爷叫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 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坐在熊爷旁边不远处的赛秦琼扫了一眼狼狈躲闪着的假和尚,却是慢条斯理地接上了熊爷的话头:“我说熊爷,您这话可就透着不公道了!今儿来瞧这场热闹的爷们,可都是奔着冯六爷和纳九打擂台来的。老是叫外人跟这儿多嘴多舌的搅合,这也当真是不合适吧?” 嘿嘿一阵憨笑,段爷斜眼朝着正要拍桌子发作的熊爷递了个眼色,这才朝着一脸阴沉的赛秦琼竖起了个大拇哥:“赛爷到底是场面上走着的,说话就是有板有眼!今儿大家伙来瞧的。可就是火正门里头的人打这场擂台,外人真不该多嘴!只不过......” 伸着肥大的手指头,段爷朝着纳九爷端坐着的讲坛周遭一比划:“我瞧着方才出来搭茬的,也全都是火正门里头的人,怎么着也不是外人吧?照着我说,咱们来瞧热闹的,就甭张嘴多说什么了!这要是有一句没说对地方的。人家打擂台的还没能分出个高低上下,咱们这瞧热闹的倒是先闹腾起来。这可就真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端过了放在手边的茶水啜了几口,段爷像是不经意般地抬眼看了看几个混在人堆里的猥琐汉子:“再者说了,也甭管是五行八作、哪门哪派,有能耐的就是爷,没能耐的都是孙子!仗着辈儿大就搁在外头招摇......永定河里王八就没一个辈儿不大的,怎么就没见有人请回去当祖宗供起来?!” 很是凑趣地,熊爷立刻朝着段爷拱手笑道:“还是段爷这话说得在理!眼下这打擂台的场面,必然是要分出来个上下高低,真假行家!我这儿多一句嘴——好赖我也算是火正门里常来常往的朋友。旁的事儿我管不着,可要是有人输了场面,还要搁在我姓熊的面前拿辈分充数、明里暗里的生讹硬诈......” 弯腰伸手,熊爷异常利落地从裹腿里抽出了一把青森森的小攮子,狠狠地钉在了自己身侧的桌子上:“”那就瞧瞧谁敢照着我这把攮子说话! 眼瞅着段爷、熊爷都明里暗里的在给火正门纳九爷一行人撑腰拔份儿,不仅赛秦琼闭嘴啥也不说,就连假和尚也都缩了脖子。讪讪地朝着人群里溜达。 可还没等假和尚溜达出几步,几个缩在人群中獐头鼠目的汉子已然围拢了假和尚。其中一个脑门上贴着块黑膏药的汉子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假和尚呲牙笑道:“爷们,这时候就想走不是?可着四九城打听打听,有谁能拿了罗锅儿徐家的印子钱就这么撒腿走人的?!” 也不等假和尚开口说点什么,那脑门上贴着块黑膏药的汉子已经把一只巴掌按到了假和尚的肩头:“踏实在这儿陪着爷们看着。今儿要是姓冯的赢了这场面,那咱们啥话都好说!这要是他赢不了......永定河底下待着的那些主儿,可就该有伴儿了!” 哭丧着一张脸,假和尚无可奈何地看向了在高台上冻得玩命吸溜鼻涕的冯六爷:“我的个活祖宗,你可是真不能输了这场面啊!要不然......这可就得死一窝啊......” 像是感觉到了假和尚心头的惶恐,坐在高台上的冯六爷也只觉得浑身发麻,脑子里琢磨过的那些个刁钻古怪的问话也都成了一锅浆糊。吸溜了半天的清鼻涕。冯六爷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火正门中,有一眼认玩意的规矩,讲究的就是人家送上门来调教、伺候的玩意,瞧一眼就得能说出来这些玩意的来路!我这儿有几张图,你倒是认认看?” 仿佛是吃了回命金丹一般,已然被放印子钱的几条汉子制住的假和尚顿时蹦了起来:“图在我这儿呢!来......闪开条道儿叫我过去!” 连蹭带挤的,假和尚玩命地脱出了那几个放印子钱的汉子的钳制,从怀里摸出了早就备好的一本图册,小跑着凑到了纳九爷的面前把图册展了开来:“瞧瞧看,这画上可不是寻常的玩意,叫你瞅一眼,那都算是叫你长了见识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七十九章当面栽赃 低垂着眉目,纳九爷只看了一眼假和尚手中拿着的那本图册,顿时猛抽了一口冷气! 火正门里的手艺,绝大多数都是师傅与徒弟之间的口口相传。虽说有异兽图那样的宝贝压着火正门里的场面,可寻常的小徒弟压根就难得一见。就算是那些能见着异兽图的前辈,估摸着也只能从异兽图上画着的图样里暗自揣度,压根也都看不懂异兽图上写着的那些相国文。 可听火正门老辈子人说过,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火正门里曾经出过个喜欢伺候云雀的玩家,恰巧也是一位丹青妙手。估摸着是闲来无事,又或许是觉着该把自己见识过的珍禽异兽给画成图本传世,足足花了有小二十年的功夫,还真是画出来一本图鉴。 虽说年深月久,这本画着各类飞禽走兽的图鉴早已经不知所踪,火正门里的人物也都只拿着这事情当成了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却没想到今天却能在这儿看见这图鉴中的画样! 也许是瞧见了纳九爷那颇带着几分惊疑的神色,手里头捧着那本图册的假和尚得意洋洋地叫嚷起来:“不认识了吧?傻了吧?明白告诉你,这可是冯六爷当年花了海样金银,这才从你火正门前辈手里头淘换过来的!也甭说是你纳九,只怕是连你师傅,也都没那福气瞧见过呢!” 拧着眉头,纳九爷看着假和尚伸到了自己眼前的那那本图册,却是无可奈何地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胡千里等人:“几位师弟,你们也来瞧瞧这些画?” 略微趋前了几步,胡千里等人看着假和尚抓在手中的那本图册,眼中却也都是迷茫的神色。 国画讲究的从来就是意在画先,聊聊数笔画出来山川河岳,哪怕是外行一眼看过去,都能瞧出来那画里的气势磅礴。 可真要是想从那画里仔仔细细瞧出来寻常少见的飞禽走兽真容,这倒的确是个为难的事儿? 嘬了好半天牙花子,胡千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抬头朝着坐在讲坛上的纳九爷低声叹道:“师兄,师弟我见识浅,瞧了半天......” 不等胡千里说完,站在一旁的相有豹猛地抢过了胡千里的话头:“感情师叔您也瞧出来不对劲了?!” 有些愕然地看向了相有豹,胡千里说了半截子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却是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接着说下去了...... 抢前半步,相有豹猛地伸手。劈手便将假和尚手中捏着的那本图册抢了过来,扯开嗓门朝着坐在高台上的冯六爷叫嚷道:“这还真是没瞧出来。冯六爷您怎么说也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的人物,说到哪儿也是有名有姓有字号的,可您还真就有胆子当着人面儿干出来这下三滥的事儿!” 挥舞着手中的图册,相有豹扯开了嗓门朝着围观的人群叫嚷起来:“诸位老少爷们可都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经多见广、眼里不揉沙子!您诸位开眼瞧瞧这些个画儿,就这个——喜鹊登枝、这个——鸳鸯戏水、还有这个——九子负鼠......这可都是闺阁里的大姑娘绣花的绣样!” 不由分说地,相有豹把手中挥舞着的图册,不由分说地将那原本就有些开线了的图册拆分着一张张分发到了围观的人群之中。尤其是坐在两座讲坛之间的段爷手中,相有豹更是多发了几张。这才朝着段爷拱手说道:“段爷,这事儿可就得您做主了!前些日子,四九城里可是出了个下三滥的花贼,专门的偷各家各户没出阁的姑娘放在闺房里的绣样、还有那些个贴身的小衣裳!我瞅着这些个图样......约莫着,这就是贼赃?!” 伸着肥硕的手指头,段爷脸上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却是回头朝着自己身边站着的两个跟班说道:“有这么档子事儿?” 心领神会的。站在段爷身后的一名巡警立刻接上了话头:“大概齐是有这么档子事儿!要说这案子,老早就有人给报上来了,可一来是没丢啥值钱的东西,也没出人命,二来这案子说起来就觉着脏了嘴,也就没朝着段爷您耳朵边说!这可是没想到......闹了半天。这下三滥的花贼,这会儿就在咱们眼面前戳着呢?!段爷,要不咱这就拿了这下三滥的花贼?” 摇晃着肥硕的脖子,段爷很有些费劲地哼哼起来:“着什么急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还怕这花贼真能飞了不成?去把那些个图样全都拿回来收好了,这可是物证,一张都不能少!再把那花贼的从犯先拿住。一会儿等这场面完事了,一并带回巡警局发落!” 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站在段爷身后的巡警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假和尚顿时扯着嗓门吆喝起来:“这里边可没我什么事儿!这图册......这图册是冯六爷昨儿晚上才给我的,说是他前些年跟火正门里头的人喝花酒,顺手从火正门里头那位爷身上顺来的,我可不知道他这话里有假!” 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假和尚的胳膊,两个段爷带来的巡警熟门熟路地拿捏着假和尚胳膊上的关节一拧,顺手从自己腰里抽出来一副沉重的板铐,重重地扣到了假和尚的手腕上! 也不等疼得呲牙咧嘴的假和尚再出声,一个巡警异常利落地从自己袖子里抖出来一根只有米粒粗细的牛筋绳子,勒在假和尚的脖子上结成了个活扣儿,这才狞笑着在假和尚耳边低声说道:“相好的,识相点!真要是再胡乱攀扯,我手指头上这么一动,你可就真明白啥叫满肚子话说不出来!” 眼瞅着自己拿出来的图鉴转眼间成了贼赃罪证,坐在高台上的冯六爷好悬一头从那高台上倒栽下来!可也还没等冯六爷脑子里明白过来,相有豹却已经回到了纳九爷的身旁,伸手从佘有道手中接过了个木匣子,仰脸朝着冯六爷叫道:“冯六爷,该您考校纳九爷的话儿,估摸着您也是说得差不离了!我这儿倒也有几句话,想要当着诸位老少爷们的面儿跟您请教?!” 捧着手中的小木匣子,相有豹慢条斯理地朝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作了个罗圈揖,这才仰脸朝着冯六爷开口叫道:“冯六爷,您当年在火正门里,是跟哪位前辈师傅换了金兰帖子的?” 一路打着寒噤,冯六爷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着相有豹的问话:“是......火正门里杨......杨文杨师傅!照着辈分算,那可是你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的师大爷!” 微一点头,相有豹接口说道:“那火正门堂口当年发卖,这杨文杨师傅,是不是也掺和到这事儿里头了?!” 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冯六爷的嗓音里都透出来几分哆嗦的意思:“倒是有这么档子事儿!当年火正门堂口发卖,我也恰逢其会......” 打开了手里捧着的小木匣子,相有豹伸手从那小木匣子里取出来一张很有些陈旧的文契,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诸位老少爷们,这就是当年火正门堂口发卖的房契约书!上头清清楚楚写着,发卖火正门堂口的就四个人,杨文杨师傅、孙进宝孙师傅、满兴和满师傅!还有一位......冯六爷,您猜猜是谁的名字,写在这上边了?!” 紧走了几步,相有豹却是又把那张房契约书递到了段爷的手中,这才扬声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群叫道:“四九城里的规矩,从来都是散买卖、不散交情!哪怕是真有盘不下去的买卖,那也得等着财东、大伙计到齐,大家伙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明白,这才能把铺面、存货发卖了出去,大家伙商量着分了家当!可当年我火正门里,上下小二百号人丁,坐馆师傅辈的就得有二三十号,除了这文书上写了名号的几位,其他人可是连发卖火正门堂口得来的一个大子儿都没见着?!在下见识浅,求诸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提点一句,这几位发卖了火正门堂口的主儿,这叫个什么举动?” 话音落处,人群之中已然响起了几声刻意提高了调门的吆喝声:“这还有什么说的?私下发卖自家买卖,这就是吃里扒外!” “这不就是卷包儿会么?” “嘿......长见识了!这位冯六爷可是在四九城里五行八作都有辈分的人,感情他这辈分就是拿来祸害旁人买卖的?!” 转身朝着兀自端坐在讲坛上的纳九爷躬身一揖,相有豹朗声叫道:“敢问掌门人,这私下变卖门里产业,照着门规里的说法,该怎么处置?” 几乎是下意识的,纳九爷立时张口应道:“照着火正门门规,私下变卖门里产业,当追回变卖门内产业所得钱财,断其一手、一足,逐出门户!” 扎煞着一双胳膊,坐在高台之上的冯六爷听着纳九爷话一出口,几乎就要从那高台上跳了下来,扯着嗓门嚎叫道:“这是哪儿来的事由?我当年就是花钱在火正门里买了个辈分的空子,这变卖产业的事儿,哪儿就轮得着我这么个空子沾边了?你们这可是活讹人啊......” 捏弄着相有豹递到了手中的那张房契约书,段爷冷冷地看着着急得在高台上胡蹦乱跳的冯六爷,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没你的事儿?!那这房契约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你冯六爷的名号呢!这时候再想赖账......晚了点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章与虎谋皮 才刚掌灯的时辰,满目春书寓就已然关上了大门。从门缝里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更是逗引得不少在书寓胡同里经过的寻欢客好奇不已——怎么这满目春书寓生意这么火爆的?难不成......这书寓里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美貌女子? 改日,那是一定要上门瞧瞧的! 而在满目春书寓的小楼中,早摆在了八仙桌上的燕翅席正冒着香味,白瓷酒插子里温着的山西老汾酒也都换了三遍。前些日子才叫段爷拔了头筹的姑娘,此刻却已经被抱在了熊爷的怀里。而在段爷膝盖上坐着的,倒是满目春书寓里刚花了大价钱从山西大同买来的姑娘,今年才刚满了十六,还没开脸呢! 敬陪末座,相有豹手里头的小酒盅就没空过,嘴里的吉祥话、奉承词儿也是花样翻新,捧着段爷、熊爷喝得双目赤红,舌头也早开始发直了! 眼瞅着在旁边伺候着的小丫头又替段爷、熊爷满上了杯中陈酒,相有豹端着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朝着段爷和熊爷一举,笑眯眯地开口说道:“段爷、熊爷,我这儿量窄,怕是不能陪着二位爷尽兴了!再敬您二位一杯,趁着我这脑袋瓜眼下还算是有几分明白,有几句掏心窝子的私房话,这就得朝着二位爷说道说道了!” 一口把各自杯中的山西老汾酒抽了个干净,段爷抬手在自己膝头坐着的那小姑娘屁股上一拍:“都出去,告诉老鸨子,今儿晚上段爷我有兴致,这择日不如撞日,也就梳拢了你了.......” 同样在自己怀里抱着的姑娘身上捏弄了几把,熊爷更是大大咧咧地朝着那被自己捏弄得直皱眉头的姑娘笑道:“还不出去,是想着你熊爷这就把你给扒洗了扔炕上不是?” 脸上带着笑。相有豹看着屋子里的闲人全都离开之后,却是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分别递给了熊爷和段爷。 只一看那花旗国存单上写着的数目字,熊爷顿时眉花眼笑地朝着相有豹一挑大拇哥:“我说相爷。您这手面......您倒还真是个懂规矩的讲究人!” 同样扫了一眼存单上的数目字,段爷倒是不露声色地低笑一声,顺手便把那张存单扔到了桌子上:“相爷,您这是......怎么个意思?总得有个说法吧?” 一听段爷这话茬。方才还高兴得眉花眼笑的熊爷立马也回过神来,嘿嘿怪笑着看向了相有豹:“还真是忘了这茬儿......我说相爷,您这无端端的就拿出来这么张存单,到底是个啥意思?” 伸手捏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插子里暖着的小酒壶。相有豹满脸堆笑地一边站起身子替段爷、熊爷斟酒,一边和声笑道:“这能是啥意思?就今儿这场面上,要是没段爷、熊爷替我们火正门撑着场面。都不说我相有豹。只怕我师叔纳九爷,这会儿也都已然叫人逼着上城外边地窝子里待着去了吧?!我这都先不跟二位爷说个谢字,这两张存单,就是替二位爷备着,赏手底下兄弟的零花钱!” 端起了相有豹刚斟上酒的小酒盅,段爷那肥得流油的脸庞上,顿时挤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相爷您平日里做事讲究。今儿场面上兄弟们卖力,那也是该有的意思!旁的不说,我替我手底下那些个小兄弟,多谢相爷了!” 马不停蹄地再替段爷斟上了一杯酒,相有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再摸出了两张存单:“这眼瞅着就得过冬了,火正门穷门小户的,也不知道拿点什么孝敬二位合适!就这仨瓜俩枣的散碎银子,自当是替二位备一窖过冬的白菜吧!” 闪电般地从相有豹手中接过了又一张存单,熊爷那喝得赤红的脸上顿时都泛了油光:“相爷,您这可是......太客气了!” 稳稳落座,相有豹却是又把巴掌伸进了自己怀里,取出了两块金镶玉的小牌子,轻轻地放到了桌上:“这儿还有俩物件,倒是不知道二位爷能不能赏脸收下?” 抬眼朝着那两块金镶玉的牌子一瞧,熊爷顿时大大咧咧地朝着那牌子伸出手去:“这不就是你们火正门里鼓捣出来的那主顾牌子么?怎么着,还越弄越讲究了不是?” 飞快地一伸手,相有豹却是将熊爷伸过来的巴掌隔在了半路上,笑容可掬地朝着熊爷说道:“熊爷说得一点不错,这倒还真是我火正门里新弄出来的主顾牌子!只是话说前面,这金镶玉的主顾牌子,两千大洋一块的价码,童叟无欺,见钱拿牌子!熊爷要想拿走一块牌子,那也得是两千大洋,现的!” 带着几分狡黠的模样,相有豹还没等瞪圆了眼珠子的熊爷发火,已然接着朝熊爷开口说道:“我还得在这儿给熊爷交个实底——这牌子火正门一年也就出来一百块,一块也就管用一年!再把话朝着明白了说,这牌子就是供四九城里面有钱、有势、有面子的爷们玩的......我这么说,您听明白了么?” 狠狠一拍桌子,方才还眉开眼笑的熊爷顿时便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伸手指着相有豹怒声喝道:“嘿......姓相的,你这可真是老虎嘴边拔须子,你是真不要命了?!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五行八作、哪家字号的敢把手伸到你熊爷兜里来掏银子?!” 不急不躁地朝着熊爷笑着拱了拱手,相有豹却也不搭理瞪着眼睛咆哮的熊爷,扭头朝着始终不露声色的段爷一抱拳:“那段爷呢?肯赏脸花两千大洋,收了我火正门里这块牌子不?” 把小酒盅凑到了自己唇边,段爷却是闭口不言,只是死死地盯住了相有豹的眼睛,好半天方才把手里头的小酒盅不轻不重地朝着桌子上一磕,乜斜着眼睛朝着熊爷低声叫道:“先别着急着嚷嚷,好赖让相爷把话说完了!” 看着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悻悻地坐在椅子上瞪着自己的熊爷,相有豹嘿嘿一乐。顺手捏起了那两块金镶玉的牌子朝着段爷一晃:“段爷,您在四九城里见多识广,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您心里头也都差不离能拿捏明白来路。我这儿问你一句。这四九城里面能出挑儿的达官贵人,您知道多少?” 转悠着眼珠子,段爷略微琢磨了片刻,方才朝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相有豹应道:“差不离能有......好几千?” “那这好几千人里面。有钱有闲的人物,又有多少?!” “......那也差不离是个小两千的人数!” “跟段爷您有交道的,又有多少?” “总得五百来号吧.......”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却又转头朝着熊爷一抱拳:“我这儿问熊爷一句。您原先养着的那条金毛哮天犬,一天下来得多少挑费支应?” 很没好气地低哼一声,熊爷抬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少说一块大洋!” “那这四九城里。知道熊爷您身边有过一条金毛哮天犬的、场面上混着的爷们。又能有多少?” 指着额头上那如同一只竖眼的疤痕,熊爷一脸狞恶地低声叫道:“那是你熊爷身边一块招牌!没叫你祸害了之前,谁不知道熊爷是身边带着条哮天犬的活杨戬?” 伸手把巴掌朝着桌子上轻轻一拍,相有豹就像是说书的先生砸响了那块惊堂木一般,吊着几分喷口的腔调朝着段爷、熊爷笑道:“那我再问二位爷一句,要是您二位手里都有了这么块火正门拿出来的金镶玉牌子,身边再多一头有灵性的玩意。您二位觉着......这四九城里场面上出挑的人物,心里头能怎么琢磨?” 压根也不搭理瞠目结舌的段爷、熊爷,相有豹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有滋有味地一口抽干了,这才拿手指头轻轻敲着桌子笑道:“听着火正门里老辈子人说,早年间刚有了西洋自鸣钟那会儿,四九城里但凡是手里略有两个闲钱的,打破了脑袋都得在自己堂屋里摆上那么一尊!还有那挂在腰上的八小件,早年间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腰里要是少了这八小件,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使劲眨巴着眼睛,熊爷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地晃悠着脑袋,猛地朝着相有豹开口叫道:“你这意思......是让我们出去玩命显摆带在身边的玩意?可这里头......我怎么还是没琢磨过来......” 微微叹了口气,相有豹无可奈何地朝着熊爷笑道:“我说熊爷,您怎么还没明白过来这茬儿呢?!就这么掰开了跟您说吧——您跟段爷身边有这么一件玩意,哪怕那就是路边捡回来的一条草狗,那也是您慧眼认出来的一条赖麒麟,不值钱也变值钱了!这世道人情,那不都是恨人有、笑人无么.......” 没等相有豹说完,段爷已经怪笑着抢过了相有豹的话头:“好家伙......我说相爷,您这是指着我们俩当火正门的活招牌,把这四九城里腰里头有两个大子儿的爷们全都一网打尽?!” 朝着段爷一拱手,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段爷说道:“这事儿还非得您二位出马不成!也不说旁的片儿汤话,火正门里这金镶玉的牌子出去一块,您二位一人得三成!” 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段爷将杯中陈酒一饮而尽,抬手便把相有豹刚刚放到了自己面前的两张存单扔了回去:“就这么说定了!” 陪着忙不迭端起了杯子的段爷一同喝了一杯,相有豹依旧是一本正经地朝着熊爷说道:“那从今往后,我火正门里大小事情,可就真得托二位爷照应了!火正门买卖兴隆,您二位也才好日进斗金!” “没得说!” “那今儿场面上叫您押回去的冯六爷和假和尚、白傻子呢?” “就这仨废物点心,杀了都嫌脏了手!正好昌平那儿有个朋友的煤矿上缺人挖煤,就扔那儿去,由着老天爷发落他们吧......” 第八十一章女儿心事 巡街的更鼓都打了三更,街面上也都瞧不见几个行人,相有豹这才斜着一双眼睛看路,浑身酒气地回到了火正门堂口后的小角门。 一拉小角门门框上的细牛筋绳,再拿脚轻轻顶住了门槛上一块压根不起眼的活木头,相有豹伸手朝着小角门一推,伴随着小角门后一声细微的铃铛声,原本关得严丝合缝的小角门应声而开。 虽说此时已然是夜深人静,可在相有豹刚刚推开了小角门的瞬间,小角门后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瞌睡时迷糊意味的声音:“师哥?” 并不着急进门,相有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小角门里笑着低叫道:“我的九猴儿爷,辛苦您给我留门了!” 嘿嘿低笑着,小角门后候着的九猴儿像是在搬弄着什么东西似的,不是地磕碰出了些细微的动静:“师哥您稍等,我这就把这些家伙什收拾了......得了,师哥您进来吧!” 迈步进了小角门,相有豹一边翻手关上小角门的门扇,一边瞧着被九猴儿挪到了一旁的几张倒放着的、板凳模样的物件:“犯得着弄这么大阵势么?平日里不是就后角门挂了几根牛筋线、几个铜铃铛么?今儿怎么连刀桩子都搬出来了?” 把刚刚缠在了自己手腕上的牛筋线重新布置在了贴近小角门的地方,九猴儿像是已然清醒了过来,笑嘻嘻地朝着相有豹笑道:“师哥。您今儿可是没瞧见掌门回家时候那架势!好家伙,就跟要出门打狼似的......牛筋线、铜铃铛、刀桩子,能想到的玩意全都叫掌门吆喝了一遍。这要不是纳兰师姐拦着,只怕这刀桩子上就得安上牛耳尖刀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贴着墙根摆了一圈、足有两三层的刀桩子,还有那些在刀桩子周遭密密麻麻拴了好几道的牛筋线上挂着的铜铃铛,相有豹无可奈何地低叫道:“这是干嘛啊这是?左不过就是今儿闹了个还算是过得去的场面,值当这么防备着么?这要是再搁堂口里安上个翻板、陷坑、地弩什么的,那咱们这儿可就真要改字号了!” 小心翼翼地将手里头最后一个铜铃铛挂到了牛筋线上,九猴儿很有些纳闷地扭头看向了相有豹:“改字号?那不叫火正门,咱们叫什么?” “陷空岛!” “那师哥您明儿就上大门前面拆招牌、换字号吧——三进院子里我进不去。可那十来张地弩,可是我亲手搬到三进院子门口的.......” “.......真使上了地弩啊?!” “可不是怎么地?!谢师叔打从今儿回来起,手里头的活儿就没停过!就连谢师叔家婶子,也都.......”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咳嗽声,穿着一身月白夹袄,身上还披了件水兰花花纹厚衣裳的纳兰像是听到了动静之后,刚从自己房里出来一般,细着嗓门朝站在后角门旁说话的相有豹与九猴儿低叫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儿扯闲篇?!倒是还睡不睡了?!” 朝着相有豹吐了吐舌头,九猴儿一边裹进了身上的厚衣裳。一边捉挟地朝着相有豹低声笑道:“这可了不得了!穆桂英夜探军营,正瞧见杨宗保从花楼里回来。这少说也得是挨二百军棍臭揍的罪过......” 一边胡说八道着,九猴儿一边顺着墙边跑了个一溜烟,却把相有豹与纳兰晾在了二进院子里。 嘿嘿低笑着,相有豹朝着站在黑暗中的纳兰一躬到地:“劳驾师妹深夜候着,这可怎么敢当?” 轻轻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纳兰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娇嗔低声叫道:“少没羞没臊的!我这就是听着你们俩半夜瞎闹腾,叫你们给吵醒了.......” 捉挟地指了指纳兰身上披着的那件水兰花花纹的厚衣裳,相有豹挤眉弄眼地凑到了纳兰面前:“那这就更是我的不是了!瞧瞧师妹身上这厚衣裳,搁在屋子里都能结了霜花。我这当师哥的得是多没心没肺,才能叫我这宝贝师妹屋子里冷成这样.......” 脸上骤然一红,被相有豹说破了自己在院子里守候了大半夜真相的纳兰愤愤地一跺脚:“你.......你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伸手一把拉住了扭身要走的纳兰,相有豹忙不迭地赔着笑脸:“是我的不是,师妹你可千万别生气......” 不依不饶地一甩胳膊,纳兰依旧是余怒未息的模样:“甭拽着我!搁在外面花楼、书寓里舒坦够了,回来还在嘴头子上找人家的便宜......哪有你这样的?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也许是委屈。也许是习惯了面对着相有豹时不由自主从心底里涌出来的那份娇嗔,纳兰说着说着,话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半真不假的哭腔。 眼瞅着纳兰像是真有些生气伤心,相有豹麻利地一个旋身。抢到了纳兰的脸面前:“我知道师妹心疼人,我是真知道!这大晚上的陪着段爷、熊爷逛书寓,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堂口的买卖能兴隆,上门找事的人能少几个么?再者说了......你看你师哥三更天了还朝着家里赶,这我要是真在书寓里玩舒坦了,我还能记着回家?” 忙不迭地朝着怀里一伸手,相有豹飞快地摸出了个扁扁的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纳兰手里:“走大街上还想着你爱吃挑小摊儿的做的枣泥膏,这不是专门绕了一截子道儿给你买回来了?怕你吃凉的伤了胃口,这一直都揣在怀里暖着不是.......” 捏着手中还带着些许体温的油纸包,纳兰脸上不由得再次飞起了一丝红霞。微微垂下头来低声说道:“那你就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非得捡着那些有的没的埋汰人家,把人家弄得闹心了,你才舒坦不是?” 嘿嘿低笑着,相有豹一边朝着纳兰打躬作揖,一边低声朝着纳兰笑道:“这不是你师哥嘴贱惯了么......赶紧趁热尝尝,是不是你喜欢那味儿?” 转身坐到了二进院子里的石凳上,纳兰轻轻地撕开了油纸包,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还有几分温热的枣泥膏,却又低声朝着涎着脸站在自己身旁的相有豹说道:“事儿都办成了?” 一屁股坐到了纳兰身边,相有豹大大咧咧地朝着纳兰笑道:“这还能有你师哥办不成的事儿?就那金镶玉的牌子。一块两千大洋出去,咱们独得八百!照我估摸着......差不离过年之前,这牌子就得卖个干净!” 噗嗤一笑,纳兰轻轻地瞟了相有豹一眼:“也就亏得你想得出来?!就今儿快掌灯的时候,替咱们做那金镶玉牌子的洪老爷子瞧瞧跟我爹说了,便宜玉石、包金镶嵌,一块金镶玉的牌子折算着本钱也就一个大洋多点。你可倒好......真敢拿着黄铜当真金卖?!” 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纳兰说道:“咱们这买卖可是真金白银、童叟无欺,卖的就是个手艺钱!这些年我师傅也都跟我说过。当年他也就是犯了倔劲、瞅着那些有钱人不拿咱们火正门里的爷们当人看,这才死活都不乐意跟那些个高门大户打交道!可要是当年他就能转过这弯儿来。那火正门里几年后能是个怎么红火的光景,那还且两说呢!” 惊讶地瞪着眼睛,纳兰很是好奇地朝着相有豹问道:“我师大爷怎么说来着?” 眉飞色舞地挽起了袖子,相有豹伸手在身边的石桌上凝结的霜花上划拉出来一条横杠,再在横杠的一段画了个圈儿:“我师傅说过,这火正门里头的主顾分三种,一种就是他当年结交的那些个江湖朋友。有心气、有本事、懂路数,可就是没钱伺候着那些金贵玩意。” 微微点了点头,纳兰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在相有豹刚刚在石桌霜花上划拉出来的那条横杠一端点了点:“还有一种,也就该是我师大爷不乐意打交道的那些有钱人!啥玩意都是拿钱朝着上头砸、捎带手的还瞧不起人......” 嘿嘿一乐,相有豹在那横杠中间画了个小人:“这就好比是咱火正门,只要能把这根扁担挑好了,一头不冷落那些有本事的江湖朋友,一头不放过那些有钱烧包的傻棒槌,中间再有些三不五时能上门捧场的主顾!等有个三年五载的下来。那四九城里面稍有俩大子儿的爷们,手里头都得攥着咱火正门的主顾牌子,这买卖可就真做大了!” 也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纳兰猛地低下了头。细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那等火正门的买卖做遍了四九城,你还打算怎么着?” 微一愣怔,相有豹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做遍了四九城之后.......那就得奔着天津去了!那地方口岸多,南来北往的船上要是也都能做上咱们火正门的买卖......” “那......等天津也做遍了呢?” “.......口外?再把买卖做到关外?然后......再把我师傅给接回来?” “.......那等把师大爷接回了四九城里呢?” 翻楞着眼珠子,相有豹像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似的沉吟着说道:“这我还真没想过......” 愤愤地将手中的油纸包朝着相有豹怀中一摔,纳兰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那你就慢慢琢磨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纳兰的背影,相有豹抓着纳兰扔过来的油纸包,愣怔着低声叫道:“这怎么......好好的又生气了?” 头也不回地,纳兰朝着相有豹扔下了一句话:“伙房里还坐着一锅粥......” 话音未落,三进院子里的房顶上已经传来了一连串铜铃的脆响。伴随着那铜铃的脆响,一声惨叫也紧接着在三进院子里响了起来! 哗啦一声,谢门神住着的屋子猛地敞开了大门。手里头捏着一根粗大的捣药杵,谢门神光着一双脚,只穿了条犊鼻裤跳到了院子里,拔腿便朝着三进院子冲去,口中兀自朝着纳九爷住着的屋子大声喝道:“师哥,有小绺!还是走响铃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二章潜行(h识(上) 夜深人静,谢门神那一声大吼,差不离都把半条街的人惊醒过来。伴随着谢门神的大吼声,不仅是火正门堂口里的各屋全都亮起了灯火,就连火正门堂口隔壁的几家买卖,也全都有值夜的小伙计,拿着各样家伙什敲打着铜脸盆,叮叮咣咣地闹出各种动静来。 搁在晚清年间的四九城里,那些个趁着夜色穿房入户的盗贼统称为‘潜行’,俗称‘小绺’,黑话里头又叫‘老荣’。要是把潜行人物再朝着细分,有黑白潜、轮子潜、条子潜之类的区别。 黑潜夜盗,白潜日偷,轮子潜专门在火车上偷,而条子潜则是趁着人逛街时稍不留神,一个闪身的功夫便已得手。 这其中更有一种自恃身手好、能耐强的人物,穿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再拿着个蓝汪汪的面具朝着脸上一扣,腰间拴上一串铜铃铛蹿房越脊,专一挑那些个大户人家往来腾挪,腰上铜铃响得四邻皆惊。 有那懂规矩的大户人家只一听这动静,那立马就是拿着一个黑布小口袋装上大洋若干,站在院子里朝着屋顶上那位来回窜得欢实的人物吆喝一嗓子:“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主家看赏咯......” 吆喝声中,那在房顶上来回乱窜的潜行人物顿时就是一个鹞子翻身,把主家扔过来的钱袋子稳稳当当抓在手中,再跪下一条腿在屋顶上给主家行个打千的礼,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主家赏过钱之后。这位收了钱的人物就能在主家墙外留下个记号,少说也能保得主家大半年的平安。像是这路盗贼,在潜行里叫做‘走响铃’,差不离都能算得潜行里的头面人物。真要是论起保护家宅的道行,这路人物还真比巡警局的巡警管用! 可要是主家不那么大方,有些强横些的还仗着家里养着护院的镖师行达官爷,朝着在自己家屋顶上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抛砖掷瓦、放箭开枪的,那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也不多话,照旧是一个鹞子翻身不见了人影。 只是从这之后,这户人家跟这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可就算是结下仇了! 当年四九城里有过不信邪的人家。仗着家里头养了十来个保宅的镖师达官爷,自家也算得是半个练家子,楞就是一枪打在了那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胳膊上,还顺着一路留下的血迹追出去好几条街,这才得意洋洋得胜还朝。 可才过了半个多月,这户人家就丢了个当宝贝存在内库房里的宣德炉。还没等这户人家查出来个子丑寅卯,挂在这户人家主人卧房里的一幅《寒江独钓图》真迹又不翼而飞。 差不离一年多的光景,这户人家见天的丢东西。哪怕是厨娘上街买个菜,刚出家门就能不见了买菜的零钱。闹到最后。这户人家的主人楞生生给吓成了个半疯子,见天的抱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扯着嗓子喊有贼...... 耳中听着那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已然在三进院子里挨了一地弩。这事儿已然是无法善罢甘休,手里头拿着那支捣药杵的谢门神冲到了三进院子前急得乱蹦,一迭声地催巴着哆嗦着手指头拿着钥匙、反穿着一双鞋连跌带撞的纳九爷赶紧开门。 紧随在谢门神的身后,手指头上乌光隐现的佘家兄弟俩也是一脸的紧张神色,两双眼睛瞪大了朝着周遭屋顶上来回扫视,生怕漏瞧了哪个角落,让那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跑了,那可就真是后患无穷! 或许是因为今天刚经历了那么大个场面的缘故,胡千里居然也留宿在了火正门中。穿着一身单薄的贴身衣裳。也不见胡千里手里头拿着什么家伙,却是冷着脸孔把胳膊一抬,两只生得灵动异常的黄皮子已然从胡千里的袖管里钻了出来,三两下便顺着门扇下的窄缝钻进了三进院子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两只黄皮子已然吱吱地连声尖叫起来。 眼瞅着院子里这打狼般的阵势,相有豹伸手捏了捏自己袖管中藏着的那支钢刺,转头朝着愣在了一旁的纳兰低声说道:“师妹。赶紧去跟谢师叔家婶子待在一块儿去,听见啥动静都别出屋子!” 抿着嘴唇,纳兰倔强地摇了摇头,手指头上不知道啥时候捏上了个只有半寸长短、乌油油的小钩子:“我不!” 朝着纳兰面前凑近了些。相有豹压低了嗓门朝着纳兰低喝道:“听话!谢师叔家婶子身子骨可还没好利索,再说还有那么几个孩子呢!还不得靠着你护住她们?!” 飞快地瞥了相有豹一眼,纳兰顺从地点了点头,却是低声朝着相有豹说道:“那你留神些......照看着我爹!” 微一点头,相有豹一个箭步抢到了纳九爷跟前,劈手从纳九爷那不停哆嗦着的手上抢过了三进院子门的钥匙:“师叔,您靠后边些站着!” 还没等纳九爷答话,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九猴儿已然横着身子挡在了纳九爷面前,瞪圆了眼睛朝着相有豹低声叫道:“师哥您放心,这儿有我呢!” 低头看了看九猴儿手中攥着的一把切面刀,相有豹险些讶然失笑:“我的九猴儿爷,您还真当自己是一能飞花摘叶、片羽伤人的高手不是?麻溜儿给我后边去!” 嘴里说着话,相有豹手底下也没闲着,三两下变打开了三进院门上的锁头,抬脚便揣在了门扇上! 紧跟在相有豹的身边,谢门神很是老到地抓过了搁在院墙边的一只水桶,抬手朝着刚被相有豹踹开的院门里扔了进去。 耳听着除了水桶落地时发出的闷响,三进院子里再没旁的动静。谢门神一膀子撞开了正打算冲进三进院子的相有豹,舞弄着手中那根巨大的捣药杵护住了自己头脸和身子,一头朝着被相有豹踹开的门扇里撞了进去。 就像是两条灵活的黑蛇一般,佘家兄弟俩也不等被谢门神撞得一路趔趄的相有豹站稳身子,已然跟随在谢门神身后钻进了院门中。借着几个小徒弟点亮的灯笼光芒,相有豹赫然看见在佘家兄弟俩的手指上,居然套着十个乌油油的铁扳指。朝着巴掌里边的方向,那扳指上还安着些尖锐的钢刺,瞧着就像是一支支毒蛇的獠牙! 只凭着灯笼发出的微弱光亮,谢门神朝着三进院子里扫过一眼。顿时朝着三进院子里一处屋檐下冲了过去,一脚便把那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干瘦汉子踩在了脚下,手里那粗大的捣药杵也重重地顶在了那干瘦汉子的颈项上。 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那倒在地上的干瘦汉子身边,佘家兄弟俩一边打量着那干瘦汉子大腿上扎着的那支黝黑的弩箭,一边压着嗓门异口同声地朝着那干瘦汉子叫道:“相好的别乱动,这可是支药弩!没了我们火正门里的独门解药,你走不出两条街就得成倒卧!” 尽管被那支弩箭钉在了大腿上,那穿着黑蛇夜行衣的干瘦汉子却很是硬朗,说话的声音都平稳异常:“技不如人。我也不说啥废话了!是送巡警局,还是就在你们火正门堂口里办了爷。给个痛快的就行!” 紧跟在佘家兄弟身后走进了三进院子里,胡千里把两条胳膊一伸,任由着两只蹲踞在那干瘦汉子身边的黄皮子钻进了自己袖管里,这才慢慢在那干瘦汉子身边蹲下了身子,伸手轻轻摘下了那干瘦汉子拴在腰上的铜铃凑到了自己眼前端详起来。 同样走进了三进院子里,纳九爷只是朝着那干瘦汉子打量了几眼,便立马扭头朝着几个手里提着小灯笼的小徒弟说道:“去几个人告诉隔壁街坊,就说堂口里只来了个闯门户的小贼,才进院子就叫巡夜的徒弟给吓唬走了。也没丢什么东西,改日咱们再上门谢谢人家!” 站在纳九爷的身旁,相有豹打眼瞧着那被谢门神踩在脚下的干瘦汉子,低声朝着刚刚吩咐完小徒弟的纳九爷问道:“师叔,这算是怎么回事?拿着贼了,怎么咱们还弄得跟做了亏心事似的?” 扭头朝着相有豹摇了摇头,纳九爷低声朝着相有豹应道:“潜行的人物在四九城里势力太大。还全都是藏在暗处。这种人能不得罪就千万别得罪,要不然......”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会意地点了点头:“您这是打算给这位爷们留几分面子,也免得日后传出去这位爷们被咱们给拿住过。那就真成了个不了的冤家?” 微叹一声,纳九爷背转了身子低声应道:“潜行里边‘走响铃’的,差不多就从来没出过欺负穷门小户的人物,也着实算得上盗亦有道!像是这样的人物......多个朋友、多条路吧!” 耳听着周遭商铺中敲打铜盆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相有豹朝着那干瘦汉子走近了几步,朝着兀自把那干瘦汉子踩在脚下的谢门神低声说道:“谢师叔,您先放开这位爷们吧!”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再瞅瞅朝着自己微微点头的纳九爷,谢门神慢慢地松开了踩在那干瘦汉子胸口的脚丫子,手中粗大的捣药杵也轻轻从那干瘦汉子的颈项处挪了开去。 捏弄着从那干瘦汉子腰间摘下的铃铛,胡千里冷着一张面孔朝那干瘦汉子低声说道:“相好的,你这铃铛......该是有年头了吧?” 脸上疼得肌肉乱抽,那干瘦汉子却依旧保持着说话时的平稳硬朗:“这位爷,您这盘道摸底的功夫,看着可还没到家不是?潜行中人从无姓名,就是怕辱没了祖宗名声!旁的您也甭问,我也啥都不会说!还是那句话——是送巡警局,还是拿麻袋把我装了扔永定河,给爷个痛快就成!” 把手里头捏着的铃铛轻轻一晃,胡千里却也不在意那干瘦汉子冷硬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朝着那干瘦汉子说道:“京城潜行里‘走响铃’的人物,早年间有四大金刚,腰上挂着的铃铛跟旁人的都不一样,是佛门的镇魂铃,上头都刻着留有暗记的云纹!听说当年潜行里的胜至金刚得病早逝、永住金刚叫人窝里反、下了黑手挑了脚大筋!大力金刚五年前走了麦城,叫人在密云一座宅子里乱枪打死,也就剩下一位泼法金刚,听说是七、八年前突然就走了口外?相好的.......你该不是敢做不敢当?” 脖子一梗,那干瘦汉子冷笑着朝胡千里挑了个大拇哥:“好眼力!没想到我都有八年没在四九城里露面,倒还真有人惦记着!怎么着?我身上还挂着四九城里不少大户人家悬赏的暗红,这位爷是打算拿着我挣一笔花销?!” 把捏在手里的铜铃铛朝着那干瘦汉子身上一扔,胡千里微微摇了摇头:“泼法金刚严旭,八年前一夜间连闯七家豪门大宅,所得钱财济贫尽数济贫,还为了这事被京城里七家大户联名悬了暗红,这才远走口外避祸!真要是那你去换了暗红,只怕四九城里供奉着潜行泼法金刚牌位的穷门小户,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了火正门的堂口!严爷暂且忍忍,我这就替你治伤........” 还没等胡千里把话说完,一直在三进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九猴儿猛地朝着严旭惊叫起来:“叔?二叔?!我是九猴儿啊......” 瞠目结舌地看着飞扑到自己身边的九猴儿,严旭磕巴了好半天,方才朝着九猴儿讶声应道:“九猴儿......你还活着?!”。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三章潜行(h识(下) 收拾出一间清净屋子,再从伙房里端来了个小火盆,捎带手的还从菜窖里专门隔出来的小地窝子里搬出来一坛马寡妇烧刀子,胡千里一边拿着烧刀子清洗着刚从自己屋里拿来的刀剪家什,一边朝着半躺在炕上的严旭点了点头:“严爷,我这可就要动手了!您......真不喝这碗牤牛醉?” 半倚在刚烧热的炕上,严旭看也不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捧在手中的那一小碗漆黑的药水,却是抬手指了指胡千里拿来清洗刀剪家什的马寡妇烧刀子:“潜行里混着的爷们,身子骨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胡爷您只管下手就是!再说了,人都知道火正门里调教玩意有一手,这还真不知道火正门里还有胡爷这样懂岐黄之术的高手?!要是喝了这牤牛醉,真像是您说的那样一睡三日,我不就瞧不见您在我身上练出来的这绝活儿了么?!胡爷要是方便......把您那洗家伙什的好酒,赏我一碗?” 嘴角轻轻一动,胡千里一点也不意外地转头朝着九猴儿说道:“去取个大碗给严爷斟酒!” 很有些担心地看着面色已经有些发黑的严旭,九猴儿迟疑着开口说道:“二叔,您中的这支可是药弩!这节骨眼上......您喝酒合适么?” 嘿嘿低笑着,严旭毫不在意地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头顶:“这点伤算啥?当年我跟你爹夜闯德胜门齐家,俩人身上都挂了彩。那不也是回家一人抱着一坛子老白干,边喝边光着膀子挖身上的铅子儿?再者说了,胡爷都答应了不是?麻溜儿去给二叔拿酒碗去!” 支应着九猴儿出了屋子,严旭坦然地朝着已经用烈酒把家伙什洗干净了的胡千里一拱手:“胡爷,劳您驾,这就动手吧!” 微一点头,胡千里也不多话,捏着手中的小剪子剪开了严旭的裤腿,翻手便将另一只手中抓着的小药瓶中暗褐色的药沫子倒在了伤口上。 眼角微微一抽,从受伤后一直谈笑自若的严旭狠狠一皱眉头。两只原本张开的巴掌猛地紧紧捏成了拳头! 头也不抬地看着那粘在伤口上的药沫子变成了乌黑的颜色,胡千里一边抓过了一把小锯子轻轻锯起了弩箭那足有小指头粗细的箭杆,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我火正门中驱毒止血的药方子里,这味血蝎散药效最好,只是寻常人消受不起!被这血蝎散洒在伤口上还一声不吭的,严爷您是二十年来头一个!” 朝着慢慢锯着箭杆的胡千里低笑一声,严旭强撑着低笑道:“火正门里伺候的玩意地道,这药也不含糊!我这儿多嘴问您一句,那院子里的地弩。是谁布置出来的?” 轻轻用一把小镊子夹住了被锯开的空心箭杆里显露出来的一根钢丝,胡千里一边慢慢地拽动了那根钢丝。一边曼声朝着严旭应道:“是我火正门里谢门神谢师弟的手艺!原本我火正门中,有专修捕兽之法的门徒。谢师弟当年所修,也正是这法门!” 感受着扎在大腿上的箭头正在轻轻地收缩,严旭却是连连点头:“手艺的确地道!不是我严旭自夸,当年混迹四九城中,多少豪门大宅中布置的机关都难得伤我一根汗毛,可今儿才翻过墙头,迎面就是八张地弩连在一块儿的弩阵,左躲右闪都还挨了一箭!这会儿说个回头话.......哪怕是知道那些地弩埋伏着的地方。估摸着我还是躲不开......” 双手猛地朝外一拽,胡千里已然把扎进严旭大腿里的那支弩箭拽了出来。顺手把那只刚拔出来的弩箭朝着身旁的桌子上一扔,胡千里麻利地取过了放在桌子上的烈酒洗过了伤口,再把个沾满了黄色药沫的纱布捻子轻轻塞进了伤口中,这才挺直了腰杆,微微松了口气:“严爷也无须过谦!真佛面前不烧假香,院子里那弩阵是我火正门祖传的伏虎弩阵。哪怕是斑斓猛虎,也逃不过那八弩齐发!严爷猝不及防之下都只挨了一箭......这身功夫哪怕是在北直隶,那也算得上是出挑儿的了!” 感受着腿上伤口传来的丝丝凉意,严旭很有些好奇地看着胡千里扔在桌子上的那支弩箭:“这弩箭......箭头还能收缩。倒是......挺讲究的!” 毫不避讳地拿过了那支弩箭,胡千里伸手把那支弩箭递到了严旭的眼前:“火正门中捕兽,不到万不得已,从来是只捕不杀!这箭头入肉后便会展开,拔出时一拽箭杆里的钢丝,箭头就能缩得跟箭杆差不多大小,也免得拔出箭杆时危及中箭之物的性命!” 只是瞥了一眼那箭杆里的钢丝,严旭立刻移开了目光,抬头朝着胡千里笑道:“胡爷您抬举,连火正门中这吃饭的绝活儿都不瞒着我!胡爷的意思我懂,只是......我今晚夜闯火正门的缘由,倒还真有些........” 看着严旭脸上显而易见的为难神色,胡千里也不追问,却是扭头看了看刚好端着个大碗走进屋里的九猴儿:“那严爷先歇歇!我也去跟掌门禀告一声,就说严爷身上这伤已然处置好了!九猴儿,好好伺候着严爷!” 朝着正对着自己抱拳致谢的严旭还了一拱手,胡千里转身出了房门,径直朝着纳九爷住着的屋子走去。 大敞着房门,坐在门边的相有豹才刚瞧见朝着纳九爷屋子这边走过来的胡千里,已然起身迎了过去,压低了嗓门朝着胡千里说道:“师叔,那位爷们.......没啥大事吧?” 微微一摇头,胡千里一边迈过了门槛。一边曼声朝着相有豹说道:“这位爷还真是积年的练家子!猝不及防、避无可避之下,还能豁出去身上肉厚的地方挨一箭......就这份心智胆魄,也不枉了他们兄弟俩在潜行里拼出来的那泼法金刚的字号!” 讶然瞪大了眼睛,相有豹惊讶地朝着在屋里落座的胡千里低声叫道:“泼法金刚是......哥俩?两个人?!” 伸手接过了佘有道递过来的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胡千里一边伸手擦了擦嘴唇,一边朝着同样面带惊讶神色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该是记得,当年四九城中闹过的那档子邪门事儿?城东城西,差不离就在同一个钟点上,都叫潜行里的泼法金刚取了家中值钱的玩意?” 眨巴着眼睛沉吟片刻,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是有那么档子事儿。都传得邪行了!说是潜行里的泼法金刚有缩地成寸的法术,喝一碗茶的功夫就能由城东跑到城西!” 把手中茶杯放回了桌子上,胡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虽说潜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差不离全都明白这里面的关节,可为了能在外面撑起潜行中人的面子,谁也都不去说破!说起来,当年泼法金刚一夜连盗七家豪门大户,也都是潜行里那些眼红泼法金刚名声的人攒出来的局,想要借着那七家豪门大户的手灭了泼法金刚!同行是冤家。这话......还真是一点没错!” 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在一旁的佘有路突然接口说道:“我想起来了。也就是八年前,天桥左近有几户人家突然就遭了大火!听着那些个水龙队的人说,那一把火烧死了不少人,火灭了之后,还在灰堆里找出来一串都快烧化了的铃铛!莫不就是......” 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胡千里轻轻地点了点头:“照着这位严爷去了口外的年头算......那就该是那些富户人家找来的打行刀客上门,灭了他哥哥家一家三口!可九猴儿......又是怎么跑出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在四九城里活下来的?照着年纪看,那时候九猴儿可才是五六岁出头吧?”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却是点头说道:“要是九猴儿的出身真是这样,那他身上还带着些旁的功架,也就能说得明白了!可这位严爷已然是八年没回四九城了,身上还都扛着那些大户人家悬赏的暗红,又不知道九猴儿还活着,他这猛不盯的又回来干嘛?这刚回来就盯上了咱火正门的堂口‘走响铃’......咱们也没得罪这位爷不是?要论有钱有势,咱火正门眼前在四九城里。也还排不上字号吧?来报仇?那也不挨着咱们不是.......” 没好气地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闷哼着朝相有豹低声叫道:“这还不是因为你昨儿白天弄出来的那场面?!就眼面前,可着四九城里算算,也就咱火正门办事最出挑!出头椽子先烂。这道理,你不懂?!” 哭笑不得地张了张嘴,相有豹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都不说四九城,哪怕是全中国的地面上,差不离稍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知道啥是枪打出头鸟,啥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有时候情势逼人,真是由不得人缩着脑袋过日子。就打从自己从关外回了四九城开始,一件件、一幢幢的事由都是上赶着逼过来。但凡稍有些认怂塌腰,且不论火正门会如何,怕是连自己都得叫着逼上门来的事由给吞得尸骨无存了吧? 伸手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相有豹啜了几口茶水,这才朝着脸上兀自带着几分埋怨神色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说的这道理我明白,可是不管是咱火正门也好,还是诸位师叔也罢,当年也都是忍着、让着的熬日子。瞧不上咱们的,照旧对咱们没个好脸。想欺负咱们的,下手的时候也从来都不留一线!有句话不好听,可我觉着还有几分道理——反正扯破龙袍是死,摔死太子也是死,左右躲不过,那咱们怎么就不能豁出去了?!” 幽幽叹息一声,纳九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有豹,你还年轻!心气高、受不得委屈.......可你想想看,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真要是麻烦接连不断的找上门......咱应付得过来么?” 一口将端在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相有豹重重地将空荡荡的茶杯放回了桌子上:“师叔,您就说咱火正门的旗号重新戳起来之后,已然有了多少上门找茬闹事的?混混青皮、外路豪强、富户大家,哪一个不都是奔着把咱火正门吃干嚼净了来的?!既然这世道就是这德行,那咱们索性就学个刺猬的法子!咱不欺负旁人,可谁要是欺负到咱火正门头上,那咱怎么也得扎他一嘴血,要他半条命,倒看谁还敢把咱火正门当成软柿子!更要叫那些个揣着坏心思的人明白,咱火正门也不是谁都能伸手捏弄的!” 轻轻点了点头,但却又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纳九爷很有些疲倦地抬头朝着相有豹说道:“这些事儿上的道理......一时半刻也琢磨不出个章程,咱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旁的先不说,就今儿这位‘走响铃’的泼法金刚,咱们该怎么应付?” 猛地朝着纳九爷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胡千里扭头朝着纳九爷屋外黑漆漆的院子里叫道:“严爷,您不在屋里歇着,这又出来走动,怕是会把伤口给崩开了?九猴儿,你怎么也不知道劝劝你二叔?”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被满脸泪痕的九猴儿搀扶着的严旭慢慢走到了纳九爷的门前,抬手朝着已然迎到了门口的纳九爷抬手一拱:“纳九爷,我今儿......着实是撞见为难遭窄的事由了!这节骨眼上,我也只能跟您张嘴说道说道,您听我说完了,给句痛快话就行!” 抢前几步,纳九爷伸手扶住了瘸着一条腿勉强站立着的严旭:“严爷,您这伤口可经不住您这么折腾!咱们进屋,坐下再说!” 任由九猴儿搀扶着自己在纳九爷屋里坐下,严旭先是抬手朝着屋里主人作了个罗圈揖,这才开口朝着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您是四九城里久走场面的人物,我也就不在您面前打马虎眼了!九猴儿是我大哥的独生儿子,当年家里头遭遇灭门之祸的时候,九猴儿命大,叫隔壁邻居抱着出门玩儿,这才逃过一劫!我那时候也是情势所逼,听着家里出事了,只敢远远瞧了一眼给烧成了平地的房子,再听了一耳朵街面上的传言,也就忙着朝着口外逃命了......” 伸手摸了摸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浓密的短发,严旭的脸上全是满满的痛惜之情:“那时候,九猴儿约莫才是个五六岁的年纪,才刚刚明白点儿事情!那抱着九猴儿出门玩的邻居怕招麻烦,给九猴儿怀里塞了俩饼子,就给扔到了破庙里。可没想到......九猴儿命大,他还能......还能活下来!他还能记得他爹和我腰里这铃铛......纳九爷,旁的话我也不说了!您收留了九猴儿,帮着我大哥留下了这份骨血。日后火正门里要有用得着我严旭的地方,您给句话!” 抬手朝着满脸激动神色的严旭回了一礼,纳九爷却是连连摇头:“严爷您这话可就说过了,这是老天爷开眼,给您大哥留下这份骨血,我火正门不过就是凑巧伸了把手,还真是算不得什么!听严爷方才说的话茬......您还有旁的事儿?!” 赫然地涨红了面孔,严旭犹豫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纳九爷开口说道:“您能......您能支应一千大洋给我急用么?!” 毫不迟疑地朝着站在一旁的相有豹一瞪眼,纳九爷很是干脆利落地朝着相有豹开口叫道:“还傻戳在这儿干嘛?给严爷取大洋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四章夜访瑛荷 拿着个蓝花布的包袱皮包了一千大洋,相有豹轻轻把那沉重的包袱放到了严旭身边的桌子上:“严爷,这儿是整一千大洋。我也瞧出来了,您这肯定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只怕是您哪路的朋友有了为难遭窄的事儿,求到了您头上!?” 赤红着面孔,严旭郑重地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纳九爷抱了抱拳:“纳九爷,我这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潜行里的规矩,还有我这张脸面,今儿晚上算是扔了个底儿掉!纳九爷,我这么不讲究,您.......您包涵!我这就告辞......” 低头看了看严旭腿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相有豹先是抬头朝着正朝严旭拱手还礼的纳九爷递了个眼色,这才再次朝着严旭说道:“严爷,眼下你身上还带着伤,这时辰只怕也不方便在外面走着?您要是信得过我,我替严爷走一趟?” 抬头看了看相有豹,再瞧瞧站在自己身边、朝着自己一个劲点头的九猴儿,严旭犹豫片刻之后,方才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那就有劳相爷了!说起来这地方也不远,您听说过瑛荷苑么?您替我把这大洋送去瑛荷苑,交给瑛荷苑里那位夏侯瑛荷姑娘就成!” 话刚出口,站在严旭身边的九猴儿已经脱口惊叫起来:“瑛荷姐?这大洋是给瑛荷姐的?!瑛荷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二叔,这些年有好多回。都是瑛荷姐给我们些吃的、穿的,我们才能熬过来......” 同样惊讶地看着严旭,谢门神也是瓮声瓮气地接口说道:“闹半天.......这又转悠回来了!那位夏侯瑛荷姑娘,可是救了我媳妇一条命!您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愕然地瞪着九猴儿,严旭愣怔了好半天,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可是.......我老严家欠夏侯姑娘家的人情,这辈子算是还不清了!” 同样带着些惊愕的神情,相有豹索性拉过了一张椅子,坐到了严旭的对面:“严爷,您说的这夏侯姑娘跟我们还真不是外人。我可还认了她当干妹子的!这事儿到底是怎么着,您给说道说道?” 像是全无顾虑了一般,严旭压低了嗓门朝着相有豹说道:“既然都不是外人,那我可就直说了!您诸位......听过**没?” 忙不迭地点着头,佘有道顿时接口说道:“早听说过了!好像是跟大清国那阵子的革命党差不离,都是些敢提着脑袋吃饭的人物,了不得的江湖好汉!” 苦笑着摇摇头,严旭朝着佘有道摆手说道:“其实......您要是叫我细说,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照着我看。那也就是一帮子梁山好汉似的人物,打抱不平、劫富济贫。尤其是讲义气、够朋友!” 皱着眉头,相有豹却是不解地朝着严旭问道:“听严爷您这意思,那位夏侯瑛荷姑娘,也是**?可我瞧着她也就是个寻常好人家的姑娘,心善倒是真的,可打抱不平、劫富济贫.......您恕我眼拙,我还真没瞧出来我这位干妹子身上是带着功夫的.......”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九猴儿也在一旁插嘴说道:“瑛荷姐身上压根就没啥功夫,也就是懂些西洋人的医术。估摸着还是诊治花草、猫狗的在行,治人心里都没谱!有时候替我们那帮子小兄弟治了病,还老交代我们不许出去说,估摸着就是怕有上门呛行、找茬的?!” 晃了晃脑袋,相有豹像是要把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都甩掉一般,朝着严旭接着问道:“那您这么久功夫没回四九城,您又是怎么能知道我这干妹子的?” 抬手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包大洋。严旭压低了嗓门应道:“我压根就不认识这位夏侯瑛荷姑娘!我这是在口外逃命的时候,认识了个在口外走单帮的客人。那时候我刚到了口外,不懂规矩得罪了当地一些个当地豪强,寡不敌众眼瞅着就要吃大亏。是那位外路客人一马双枪的把我这事儿给挡了,我们这就拜了把子!再朝着后来说,这位客人也找我帮忙办过几件事。不怕跟诸位爷们说实话,那都是些望风瞭哨、夜走空门的活儿,可从来取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这回是那客人带在身边的兄弟跟人火拼,伤了好些人,这才着急着要弄回来些钱交给这位夏侯瑛荷姑娘,好让她赶紧的买些救命的洋药送回去!”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显然是有了些年头的竹牌子和一张药单子,严旭伸手把那竹牌子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就这位客人跟我说了,这位夏侯瑛荷姑娘是他家晚辈,估摸着算是他们那些兄弟们安排在四九城里的一处暗桩。平日里轻易都不露形迹,得等到要紧的时候才能上门!” 翻弄把玩着严旭递给自己的那块竹牌子,相有豹一边端详着那竹牌子上烙印着的一朵莲花,一边朝着严旭问道:“那这牌子就是这**堂口里的信物?” “还有几句切口——嘉兴夜雨听荷!您先说出这句切口了,那夏侯瑛荷姑娘就该朝着您说——南湖群英泛舟!等对上了这两句切口,相爷您再把这块竹牌子交给她,她就能明白您是一条道上的朋友!” 默默记下了严旭交代的那两句切口,相有豹利落地站起了身子:“那严爷您先踏实歇着,我这就去走一遭......这深更半夜的,为防着有啥闲话,我带着九猴儿一块儿去!” 耳听着严旭一迭声地朝着自己道着辛苦,在看看纳九爷等人也再没旁的吩咐,相有豹抬手把那沉重的包袱背在了肩头,朝着脸上泪痕未干的九猴儿一呲牙:“九猴儿爷,劳烦您跟我走一遭?!” 忙不迭地点着头,九猴儿扭头走出了房门,却又可怜巴巴地回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严旭叫道:“二叔,您可在这儿等着我,您可别走啊.......” 眼眶一红,严旭好悬落下眼泪来:“二叔不走......就搁这儿等着你!” 趁着夜静无人,相有豹领着九猴儿穿街走巷的一路小跑,差不离在天刚要放亮前最黑的光景,总算是赶到了瑛荷苑门前。 看了看左右街面上并无行人,九猴儿伸手在瑛荷苑的门扇上轻叩几下,压着嗓门朝门缝里低声叫道:“瑛荷姐,我是九猴儿,我有急事找你!” 才叫了一两声,原本就留着一盏灯火的瑛荷苑里已经有了动静。伴随着一盏灯火凑近了门扇,九猴儿更是把嘴凑到了门缝上低声叫嚷起来:“瑛荷姐,我是九猴儿,赶紧开门!” 似乎是隔着门缝朝外瞅见了还有个人影,在门扇里举着灯火的夏侯瑛荷很有些诧异地低声回应着九猴儿的吆喝:“九猴儿?这天还没亮,你跑我这儿干嘛来了?外面还有旁人?” 捏着九猴儿的脖子朝后一拽,相有豹凑近了门缝低声叫道:“妹子,我是你有豹哥!你开开门,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像是从门缝里看清了相有豹的模样,伴随着门扇里顶门杠一阵轻响,两扇房门应手而开。 举着手里头的煤油灯,夏侯瑛荷揉着惺忪睡眼,很是诧异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有豹哥,九猴儿,你们俩这是......啥急事啊?是婶子的病又犯了不是?” 再次看了看两边街面上都没人影,相有豹这才压低了嗓门朝着夏侯瑛荷说道:“嘉兴夜雨听荷?” 猛地瞪大了眼睛,夏侯瑛荷险些没拿稳手中握着的煤油灯,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相有豹的眼睛轻声回应道:“南湖群英泛舟!” 从怀里摸出了那块被自己体温捂热了的竹牌子和那张药单子,相有豹轻轻将那块竹牌子交到了夏侯瑛荷的手中:“妹子,眼瞅着就天亮了,街面上怕是有遛早的人出来,咱们进去再说?!” 略带着几分慌乱,夏侯瑛荷闪身让开了门口:“快进来说话!” 领着九猴儿走近了屋里,相有豹一边让九猴儿拴上了门闩,再趴在门缝里盯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扭头朝着已然把那块竹牌子凑在煤油灯前看了个仔细的夏侯瑛荷说道:“妹子,我这儿是受人之托,给你带来了一千大洋给你买药......”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刚刚浏览过那张药单子的夏侯瑛荷,已然有些焦急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这些药......倒是能想法子买到,可现在没法送出去呀!托有豹哥你来的那个人,没说他有法子帮忙把药给送出去?” 茫然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一边把沉重的包袱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一边朝着满脸焦急神色的夏侯瑛荷回应道:“那位爷还真没说有这么个事儿?妹子,你们那**的堂口倒是撞见个多大的火拼了?一千大洋......那可能买不少的洋药了?!” 看着夏侯瑛荷听着自己的问话,却又没法回答的模样,相有豹顿时恍然大悟般地低叫起来:“妹子,这还真是哥哥我的不是了!江湖规矩,堂口里的唇典、事务,父母子女皆不可告,我倒是一时间把这规矩给忘了!那......妹子,你这是要把你买回来的药送哪儿去?要是方便的话,跟哥说说?没准咱们还能一块儿琢磨个主意出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五章市井路数(上) 也没避讳站在门缝后面望风的九猴儿和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夏侯瑛荷稳了稳心神,把相有豹交给自己的竹牌子收到了店堂里贴着墙根的一块活砖头下。 把拿在手中的煤油灯放到了桌子上,夏侯瑛荷从桌子上用棉絮捂着的茶壶里倒了杯温水,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有豹哥,这也没什么能瞒着您的!原本从我这儿采买来的药品,还有些旁的东西,都是靠着西市口骡马行里刘师傅给送到城外,交给城外面接应的人就成。可前几天刘师傅出了事,这条把东西外送的线就断了......” 眉头一拧,相有豹下意识地朝着夏侯瑛荷追问道:“那位刘师傅知道你在这儿么?” 轻轻咬着嘴唇,夏侯瑛荷微微地点了点头:“知道!我知道有豹哥你想什么......刘师傅的尸首叫人找着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好肉,双手反绑着让人勒死在城外边!真要是刘师傅把我给招出来了,那有豹哥您早就见不着我了!” 一挑大拇哥,相有豹顿时低声赞道:“好汉子!死都不撂堂口里的兄弟,就凭着这份义气,搁在四九城里都得算是头一份!” 微微颦着眉头,夏侯瑛荷那圆圆的娃娃脸上全是凝重的神色:“可现在......刘师傅不在了,一来是我断了送东西出城的道路,二来......就算是送出去了,可我也就大概知道是送到门头沟。最后是交到谁手里......这我也不知道啊?!” 啜饮着温水,相有豹沉吟着朝一脸焦急神色的夏侯瑛荷问道:“那你们堂口里,就没什么应急的路数?就跟青、洪帮似的,真要是有了官府追剿时断了联络的事儿,那他们还有不少平日里买者的暗桩可用。还有关外老林子里的胡子,那也都在深山老林里备着些秘营.......” 眼前蓦然一亮,夏侯瑛荷几乎是脱口低叫起来:“哎呀.......我还真急得把这事儿给忘了!上堆儿市去找,我们在那儿有人候着!可我一个人.......想法子买药,再去堆儿市,这也不赶趟了.......” 伸手一拍胸脯。相有豹丝毫也不含糊地接口应道:“妹子,你要信得过哥哥我,那这事儿哥哥我就替你搭把手!买药我没路数,也不知道该上哪儿踅摸。可这上堆儿市找人.......哥哥还能替你走一遭!” 扭过了脑袋瓜,九猴儿也应声附和道:“这事儿我也能帮忙!四九城里八大不见光的买卖,我全都门儿清!” 扭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盯着自己的九猴儿,相有豹不禁哑然失笑:“我还真是忘了九猴儿爷是四九城里的地里鬼!怎么着,您不回去陪着您二叔了不是?” 把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九猴儿难得地正经了一回:“瑛荷姐往日里对咱们兄弟们那么照顾。这节骨眼上也正用得着我,那我要是走了。往后还怎么在场面上露脸?” 被九猴儿那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逗得噗嗤一笑,夏侯瑛荷却是关切地朝着九猴儿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个二叔?这好不容易寻着了一门亲戚,那你就回去好好陪着你二叔去!这事儿......请有豹哥帮着我操办就成,暂且还用不着你呢!” 忿忿不平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颇有些被人小瞧了之后的恼羞成怒:“瑛荷姐,这事儿没我还真不成!我师哥再有能耐,这四九城里他也是初来乍到!说到正经的买卖上头,没准我师哥还吃不了亏,可这堆儿市上的花样太多了。这要是一个冷不防......叫人坑了几个钱也就罢了,这要是耽误了瑛荷姐您找人办事,那可就是坏了大事了!” 窜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九猴儿拿袖子一抹嘴唇,瞪圆了眼睛朝着夏侯瑛荷低叫道:“再说了,让我们把钱送过来的就是我二叔,他还认识您那位**堂口里的长辈!这细算起来。我师哥跟您不是外人,我跟您就更不是外人了不是?瑛荷姐,您要真不让我搭手办好了这事儿,我回去了也得被我二叔骂不懂江湖规矩、不讲义气......” 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相有豹很有几分好笑地低声叫道:“这还一套一套的......九猴儿爷,您这些年一个人在四九城里混江湖,倒还真是学了不少玩意?!得了,既然我妹子都允了我在这事儿上搭把手,那你也就跟着吧!只是有一样,等把这事儿办完了.......” 不等相有豹说完,九猴儿已经忙不迭地点着头应道:“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是......就当是做了个梦,压根就没这事由!” 朝着九猴儿挑了个大拇哥,相有豹半真半假地朝着九猴儿夸赞起来:“讲究!” 尽管心事重重,但在相有豹与九猴儿那一逗一捧,如同说相声似的模样面前,夏侯瑛荷却依旧是忍俊不禁:“嘿哟......哥,还有九猴儿,你们俩就甭逗我开心了!哥,您到了堆儿市上,您就.......” 差不离凑到了相有豹的耳边,夏侯瑛荷细细地将在堆儿市上找人的法子告诉了相有豹,这才朝着在旁边干瞪眼的九猴儿笑道:“九猴儿,不是瑛荷姐信不过你......” 朝着夏侯瑛荷一呲牙,九猴儿抬腿就朝着门口走去:“法不传六耳,这规矩,我懂!师哥,堆儿市都是大早上开张,咱们赶紧的吧!” 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装满了大洋的蓝花布包袱,相有豹朝着夏侯瑛荷低声说道:“妹子。你们**堂口的事儿我不多问,只是你......万事小心!” 瞅着夏侯瑛荷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了,相有豹这才跟在九猴儿身后出了瑛荷苑,顺着九猴儿指点的方向,两人街边急跑了两条街,这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在街边刚出来的煎饼摊儿上买了几套煎饼果子,相有豹一边大嚼着喷香的煎饼果子,一边听着九猴儿在自己身旁讲述着堆儿市的由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满清开国那会儿起,四九城里面就渐渐有了些做旁门买卖的生意场面。也不知道是为了店多拢市,又或许是约定俗成。日久天长的折腾下来,赫然就在四九城里有了八大不见光的固定市场。 说是不见光,有些还真是在黑灯瞎火下面做的买卖! 就像是卖旧衣裳旧鞋的那些商家,大半夜三更天在偏街窄巷墙根儿下挑一盏黄豆大的灯火,地上铺一张破洞缺角的苇席子把衣裳一堆,在旁边再蹲着个头戴一顶破毡帽遮住了面孔、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野路子掌柜,这也就算是买卖开了张! 有那上门的客人,随手在那苇席子上堆着的衣裳里抓起来一件在身上一比划,再凑合着在那如豆灯火下粗略一瞧。也就扔下个仨瓜俩枣,拿着这刚到手的衣裳走人。 等回到家再一看。那衣裳上面血污浓渍窟窿眼的一样不少,没准就是从哪座乱坟岗的无主坟里扒出来的!这也就只能叹口气自认倒霉,拿着碱面子洗涮几回,照旧朝着身上穿。 也有那运气好的回家一看,几个大子儿买一件十二成新的绸缎大褂,眼瞅着也就下过一两回水。喜滋滋朝着身上一穿出门显摆,可还没走出去两条街,脖子上已然叫巡街的捕快套上了拿人的链子! 一路趔趄的拖到公堂上一跪,巴掌宽的板子再挨了二十。这也就只能认了自己就是那昨晚上偷了某家大户的偷儿,恭恭敬敬把还没穿热的衣裳还给人家还不算,额外的自然还得另外掏钱破财消灾! 还有那些卖古玩的,同样是不见天光的晚上,一盏要死不活的破煤油灯朝着树杈子上一挂,再带着朝那破煤油灯底下戳着个饥荒贼模样、浑身都是土腥味的瘦小汉子,这就是告诉那些往来的主顾这儿有才从土里见了天日的玩意! 也甭问是哪朝哪代什么典故。更别提那浑身土腥味的瘦小汉子到底是从哪儿踅摸来的这些个玩意,有眼力见的主顾凑着那破煤油灯细看那瘦小汉子拿出来的玩意,觉着能入眼上心,俩人也就把手朝着各自袖筒里一笼。袖口对袖口的掐吧起价钱来。 买卖成了,这边主顾给了钱捧着玩意走路,从此见面不相认;那边掌柜的灭灯,细数到手卖命钱! 买卖不成,那要死不活的破煤油灯就能一直亮下去,直到了东方发白时分,那站在破煤油灯底下的干瘦汉子顺手捡一块石头,抬手就砸了那破煤油灯的玻璃灯罩子——搁在摸金倒斗的销赃规矩里,这就叫‘破五煞’,免得往后的买卖叫这一夜没开张给带坏了意头! 再说那卖假文书的,戳西市口路灯底下站着、见谁了都是一一副鼻子长在脑门子上的模样。说话也都是拿毡帽遮着嘴脸朝外拧,还得刻意带上些外路人的口音:“要嘛?” “求您给弄一张大学里毕业的文书!” “介可不便宜!法兰西国的十块大洋,英吉利国的贵两块,美利坚国跟德意志国都是十八......” “那您受累,给弄一张清华大学的?” “就说你是个棒槌!介清华、北大、协和,那就是四九城里能对上号的大学!你拿着这文书出去现眼,人家一查,你不就露了不是?!” “那我听您的......就法兰西国的文书吧?” “年庚、籍贯、姓名,利索点说一遍,痛快给钱!三天后状元胡同前边那石头狮子嘴里拿文书!” “诶.......您不会......” “想嘛呢?爷在这儿戳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如今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儿,谁的文凭不是爷给鼓捣出来的?!还能为讹了你这几个坏了爷招牌?”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三天之后,状元胡同口儿上那石狮子嘴里,一位刚从法兰西国留学归来的大学问人就此新鲜出炉,跟那些个民国政府里的大官儿一样的出身! 就差不离做这样不见光买卖的地界,也不是没有上当吃亏了的上门找后账,可做这种不见光买卖的都是神出鬼没的没个找寻的地界,就算是当面找着人了,那人家要不撒丫子扯乎,要不干脆唿哨一声,从黑暗中聚拢过来的一群人,倒是能把吃亏上当后再来找后账的那主儿打个半死! 再要是想起来要报官,官面上压根也都不说旁的,先就得问你个私购赃物的罪名。先前的一口气憋屈着出不去还不提,这又得给自己再招来格外的麻烦.......。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六章市井路数(中) 不徐不疾地在街面上走着,耳听着九猴儿絮絮叨叨诉说着四九城里这些个半黑不白的市井场面,才刚把手里头的煎饼果子吃完,九猴儿已经指着前面一条胡同口上聚集着的十来个人低声叫嚷起来:“就那儿,堆儿市拢场面的地方!” 抬眼看着那十来个打扮各异、但肩头挂着的褡裢、腰间捆着的包袱里全都是鼓鼓囊囊模样的四九城爷们,相有豹很有些好奇地低声朝着九猴儿问道:“堆儿市就在这儿?这四敞大街上的,也不见货物、也不见铺面,这做的是什么买卖啊?” 拿眼睛瞅着那些扎堆站在一起四九城爷们,九猴儿悄声朝着相有豹说道:“这堆儿市压根就没个做买卖的准地方!每天早晨想做堆儿市买卖的爷们都在这粪堆胡同聚齐,然后再由着堆儿市的主家领着在四九城里四处走着,哪儿有买卖朝着哪儿去!听着以往做堆儿市买卖的爷们说,最远的都能跑延庆去......”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还是一脸不解的神色,九猴儿不禁嘿嘿一乐:“师哥,我就说您得带着我来不是?要不然,光这堆儿市的来路,您都闹不明白,人家压根都不稀罕搭理您!” 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轻轻赏了一巴掌,相有豹低声朝着九猴儿叫道:“还敢跟你师哥拿乔不是?麻溜儿说清楚了?!” 那嘴朝着街边一家正在大开门扇的当铺努了努,九猴儿压低了嗓门说道:“这四九城里的当铺、押行、打小鼓的,还有那私下里给人写了押单的主儿,平常都会把些看着不怎么值钱的玩意扔一块儿。年深月久没人来赎当,自己拿着发卖也值不了几个大子儿,也就图省心,拿着那些玩意归了包堆儿算个价钱卖给旁人。” “可这归了包堆儿卖的玩意里头,有时候真就说不好能出来什么幺蛾子!以往就有那做堆儿市买卖的,花了几块大洋买了一堆旧家具,原本是打算着翻新了再出手。可把那旧家具擦洗修整的时候,楞就是从那旧家具的暗格里踅摸出来两根小黄鱼!” “还有那运气更好的,三十块大洋把一户破落人家的库房给包圆了。原本琢磨着那里头就一些个瓷器能卖几个钱,结果愣是从那堆瓷器底下找出来四个孩儿面红瓷的盘子!听说那可是大宋朝的时候皇宫大内里才能用的玩意,可是值了老鼻子钱了.......” 听着九猴儿这么一说,相有豹顿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一群人扎堆儿撞大运么?运气好的就能从那些买回来破烂里找着值钱的玩意,运气不好的......估摸着也亏不到哪儿去吧?” 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九猴儿脱口朝着相有豹叫道:“这里头学问可真大了去了!一间发霉积灰的库房门一开,就容您站门口瞧一眼。立马就把门给关上了。眼神不好的,没点真学问的,那就只能眼睁睁瞅着旁人发财,自己连口汤都喝不到嘴里!还有.......” 朝着个肩头背着个黑布褡裢、站在人堆里压根不打眼的半老头子努了努嘴,九猴儿的嗓门再次放轻了几分:“”这些做堆儿市买卖的主家,手里头都养着几个哄场面的人物。眼瞅着真有人想要开价了,这些人一个个的就朝着上头起哄抬价。要是闹好了,能把那压根不值钱的玩意卖出大价钱来....... 正朝着相有豹说着小话,迎面的街面上已然走过来了个穿着老羊皮袄、腰里头扎着条巴掌宽的青布带子。脑袋上还扣着顶翻毛大皮帽的壮年汉子。只一看这副打扮,再瞧瞧那壮年汉子走道时那双罗圈腿,都不必开口细问,相有豹已然能断定,这壮年汉子以往肯定是个常年在马上讨生活的人物! 只一瞧见那壮年汉子摇晃着结实的身板走过来,那些扎堆在胡同口等候着的四九城爷们顿时迎了上去,乱纷纷地朝着那壮年汉子招呼行礼:“坤爷。您吉祥!” “坤爷,您上回赏我那间库房里,我可踅摸出个上好的烟嘴儿!明堂正水的老翡翠,您瞅瞅?” “嘿哟......坤爷,您今儿可得抬举抬举我!我这小本买卖,可是经不起连着三五回的走空.......” 伸手从腰后面抽出来一根足有胳膊长短的旱烟杆。那被叫做坤爷的中年壮汉洪声大笑着朝那些恭维自己的四九城爷们一一回应着:“张掌柜的,您也健旺!” “我瞅瞅您给我留的这玩意......还真是翡翠的,我谢谢您!” “钱掌柜的,您也甭着急不是?这堆儿市里的买卖总是有赔有赚,等您运气来的时候,没准黄土里都能刨出来金疙瘩呢?!” 凑在一个四九城爷们划着了递过来的洋火上抽了几口旱烟,坤爷美滋滋地舒了口气:“今儿来的掌柜不少。可买卖也就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堆儿市里的买卖,咱们各家掌柜的全凭自己的眼力、运气,可是千万别伤了大家伙的和气!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诸位容我抽完这一锅烟,咱们这就走着!” 拿手一拽相有豹的衣襟,九猴儿朝前小跑了几步,亮着嗓门朝着坤爷吆喝起来:“坤爷,这可老没见您了!” 转眼看了看朝着自己小跑着冲过来的九猴儿,坤爷哈哈大笑着用旱烟杆一指九猴儿:“嘿......你这猢狲,不在老官园外面捡零碎,你跑这儿干嘛来了?” 跑到了坤爷面前,九猴儿像模像样地朝着坤爷打了个千儿:“坤爷,往日里承蒙坤爷您照应,九猴儿这儿给您行礼了!今儿来寻坤爷,倒也不为旁的,是我一......大哥,想要见识见识坤爷这堆儿市的买卖,也好长长见识!” 朝着九猴儿身后快步走来的相有豹打量了几眼,坤爷拿着手里头的旱烟杆轻轻在九猴儿肩头一敲:“这才多长日子不见,你九猴儿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火正门里相爷都成了你大哥?!还跟你坤爷面前打马虎眼?!” 紧走几步,相有豹抬手朝着坤爷作了个揖:“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坤爷法眼!火正门学徒相有豹,给坤爷行礼了!” 把长长的旱烟杆拢在了手中,坤爷大大方方地朝着相有豹还了一礼:“相爷您客气!我宝力坤在四九城里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买卖。赚几个吃喝挑费,这倒是真没想到,还把火正门相爷给惊动了!只是不知道相爷来找我宝力坤,有何指教?!” 中规中矩地朝着宝力坤行了个晚辈礼,相有豹脸上压根都看不出来一丝被人当众夸赞之后的骄矜模样:“老话说得好——这天底下银子赚不完、朋友交不完、手艺学不完、仇人杀不完!早听说坤爷是四九城里堆儿市买卖中的大拿,这才冒失上门,想在坤爷这儿学学一眼定乾坤的本事!” 大笑着将手中的旱烟杆在墙角边磕干净了烟灰。坤爷很是四海地一挥手:“承蒙相爷抬举,瞧得起我们这不入流的买卖。那我宝力坤也不能不识抬举!咱这就走着?!” “都听坤爷的!” 也不跟相有豹过多客套,坤爷倒背着双手走在了前头,而其他那些个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也都不多话,全都跟在了坤爷身后,朝着一条胡同拐了进去。 伸手一拽相有豹的袖子,九猴儿很有些紧张地低声朝相有豹说道:“师哥,我可还忘了个茬儿了——这做堆儿市买卖,都是当面叫价、走完了最后一桩买卖就得领着坤爷去取现钱的!咱们今儿.......不会真要张嘴叫价、揽上这堆儿市的买卖吧?” 抬腿跟着前面的人群慢慢走着,相有豹倒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模样:“九猴儿爷。这事儿您就甭管了!一会儿见着了合适的玩意,您只管开口把价钱朝着高了吆喝就成!” 顺着曲里拐弯的胡同走不多远,走在最前面的坤爷已然在一处拿铜板锁头锁住了房门的小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迎着围拢过来的四九城爷们,坤爷很是干脆地伸手从腰里摸出了一串钥匙,一边寻找着跟那锁头相配的钥匙,一边朝着围在自己身侧的人说道:“这是今儿头桩买卖,原主是民国政府里一任官儿。也是这位爷命薄福浅。六十岁上头娶了第六房姨太太,洞房花烛夜小登科,一脚就蹬到了阎罗殿!” 伴随着身侧低低的哄笑声,坤爷一边拧开了那副积尘落灰的锁头,一边很有些感慨地叹息着:“这就真应了那句老话了——树倒猢狲散!官面上的规矩,死太太自然车马盈门、死老爷门前饿死家雀!小半月的功夫。那么红火的一大家子卷堂大散,也就剩下了这些个零碎扔这儿没人搭理了!诸位爷们——上眼吧!” 伴随着坤爷一把推开了那狭小的门扇,围在了坤爷身边的那些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立刻一窝蜂地涌到了狭窄的门边,瞪大了眼睛朝着门里看去,却没有一个人的脚尖踩过了那道低矮的门槛。 虽说天色已然大亮,可站在门外朝着屋里看。却也只能勉强看清楚那屋子里横七竖八地堆了些粗苯的家具,还有些不知道装这些什么玩意的木头箱子。在两个屋角的位置上,还能朦朦胧胧地瞧见两个斜倚着的立柜,瞧着倒是大户人家里挂衣裳的家什。 再次点上了一锅烟,坤爷斜挑着眼睛看向了刚刚走到自己近前的相有豹和九猴儿:“相爷,这可是今儿的头桩买卖,您上眼瞅瞅?” 轻轻抽了抽鼻子,再从人缝里朝着那屋子里的家什看了几眼,相有豹扭头朝着坤爷一拱手:“既然坤爷都说这地界值得瞅瞅,那......不知道咱啥时候能开价?” 狠狠嘬了几口旱烟,坤爷把手中的旱烟袋朝着相有豹一举:“四九城里都知道我宝力坤的规矩——一锅烟的功夫让各位爷们上眼瞅着,等我这锅烟一灭,关上门大家伙开价!天公地道,童叟无欺!”。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七章市井路数(下) 火星明灭之间,宝力坤那足有小酒盅大小的烟锅子里塞着的烟丝转眼就烧成了一团白花花的灰烬。拿着烟锅子在墙角石头上轻轻一磕,宝力坤咳嗽一声,扬声朝着那些转悠着眼珠子朝旧库房里瞅着的四九城爷们吆喝道:“时辰到了!诸位爷们,这就开价吧!” 讨好地朝着宝力坤一点头,离着那库房最近的一个矮胖汉子伸手把库房门一拽,这才扭头朝着宝力坤叫道:“坤爷您都发话了,那我先给开个价,自当是给坤爷垫个场面——五块大洋!” 还没等宝力坤答话,站在那矮胖汉子身边的几个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顿时乱纷纷叫嚷起来:“呸!你这是给坤爷垫场面?才五块大洋?这你也敢开口?就屋里那几张贴了红木皮的桌子,那都不止这个价钱了!坤爷,我说一句——二十块大洋!”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光指着那几张贴了红木皮的桌子说事?那几口箱子,瞅样式就得是前清宫里流出来的玩意!坤爷,我给您个拍着心窝子出的价钱——五十大洋!” “都甭争了!八十......我出八十大洋......” 脸上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宝力坤也不答话,只是重新在那巨大的烟锅子填上了烟丝,再把烟嘴慢慢凑到了嘴边,这才慢条斯理地朝着那些不断叫嚷着价钱的四九城爷们笑道:“我说诸位,今儿我这儿可是有新来的朋友!您诸位......多少也客气客气?让人家也开口说句话?” 看着宝力坤朝着自己扫过来的眼神,相有豹不紧不慢地朝着宝力坤一拱手:“坤爷您客气,这堆儿市买卖我今儿才听说、得见,原本是真不敢在诸位行家面前献丑!可坤爷您都发话了,那我也不能不识抬举不是?我就瞎说几句,对不对的,您诸位就当听了逗个乐?” 只一听相有豹话语里的谦逊意思,差不多二十来号干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顿时挑着大拇哥夸赞起来:“相爷,您真讲究!” “相爷您客气了.......” “半岁乳虎敌犍牛!这身上有能耐可不全在辈分、年纪上搁着。相爷您指教?” 朝着周遭那些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作了个罗圈揖,相有豹这才抬手指了指那虚掩着的库房门:“我方才瞅着,这库房的墙角里斜放着俩立柜。要说这立柜的手艺、年头,我还真说不上来。可我闻着......有股子淡淡的紫檀木香味从屋角飘过来了?要是我这瞎鼻子没闻错了,两个紫檀木的立柜......那可值不少钱吧?这要是容我开价的话......坤爷,二百大洋,您把这一屋子玩意赏给我?” 只一听相有豹的话茬。差不离站在那库房门前的人全都使劲抽了抽鼻子。其中两三个最靠近库房门的,更是把鼻子凑到了库房门的门缝前。可着劲头地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扭头朝着宝力坤叫嚷起来:“坤爷,我再加十块大洋!二百一,这一屋子玩意您赏我了?” “二百二!我出二百二......” “我.......再加五块!” 眼瞅着几个站在库房门口的人像是乌眼鸡一般争抢着叫嚷不休,几个站在靠后边一些的人也有些着急地加入了争抢的行列。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一屋子寻常人看着几乎全是破烂的旧家具,顿时被抬到了三百大洋的价钱,这才算是没人再争抢了。 伸手摘下了那库房上门锁的钥匙,宝力坤看着那出了三百大洋价钱的四九城爷们。抬手把那钥匙扔了过去:“照着规矩,上锁吧!” 喜滋滋地接过了宝力坤扔到了自己手中的钥匙,那抢到了这一屋子东西的四九城爷们麻利地重新把那库房门上了锁,却又从自己腰里摸出了另外的一把小锁头扣到了门环上! 端着手里头的烟锅子,宝力坤瞧着那门环上已经挂上了两把锁头,这才转身顺着一条小胡同慢慢逛游了过去,口中兀自洪声笑道:“今儿这堆儿市买卖。还真有些邪行了!拢共五家,全都扎堆在这巴掌大的一块地面上。今儿......只怕是得散得早!” 谄笑着凑到了宝力坤的身边,那刚刚抢到了一库房东西的四九城爷们立马接上了宝力坤的话头:“坤爷您今儿要是闲在,那咱们找个地方喝两盅去?我那儿可巧寻得了一坛子原浆老泡子烧刀子,也就坤爷您有这量能消受!” 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看跟在人群后面的相有豹,宝力坤洪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天腰酸腿乏的。怕是早年间在口外走骆驼帮的时候落下的老寒腿要犯了!等今儿散了,我还得上澡堂子里找个手艺地道的师傅捏捏去!” 朝着人群前面紧走了几步,相有豹恰到好处地搭上了宝力坤的话头:“坤爷,您这积年的老寒腿,怕是得使上些老膏药才能断了病根?可巧我知道家药号,拿着荷叶熬出来的膏药,专治积年老寒腿。您试试?” 眼中精光一闪,宝力坤慢悠悠地把手中长长的旱烟杆搭在了自己左肩上:“可怎么好劳烦相爷?” 伸出右手轻轻摇了摇,相有豹满脸诚挚地和声应道:“可这膏药弄来了,还得想法子去口外弄些个走马藤当药引子,这才能把药力送出去!要不然,这病根还是断不了!” 几乎不被人觉察地,宝力坤悄悄地加快了些脚步,口中却是朝着那些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笑道:“这天儿一冷,身子骨还真是不给劲!我说诸位爷们,咱们加点紧,早把今儿这买卖给做成了,也好容我寻个地方歇着去!” 在一连串的答应声中,宝力坤飞快地转过了个街角,抬手朝着被一株大榆树遮掩着的小院说道:“就这儿,原主抽白面抽得发了疯,一脑袋磕死在桌子角上!我宝力坤把丑话说前头,过手的买卖我不能赔——这屋子里的玩意甭管有多少,十块大洋的托底价钱不能少!” 只一听宝力坤这话茬。尽管嘴头子上依旧答应得热闹,但那些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却是都一个个朝后出溜。 可着四九城打听打听,但凡是沾染上了大烟瘾的主儿,哪怕是守着万贯家财,迟早也得抽光烧净!而那些寻常的穷家小户,撑不过小半年的功夫,家里头能卖的、能当的就得倒腾个精光。到末了把房契换了几块大洋朝着大烟馆柜上一搁。啥时候钱抽光了,啥时候这条人命也就到头了! 可就算是混成这样德行的大烟鬼。也都没法跟那些个抽白面的嘬死鬼比价! 都不知道打从啥时候起,四九城里猛不盯的就多了这些被叫做‘白面’的玩意。价钱比大烟低了好几成,抽起来还方便,不像是抽大烟还非得躺下弄个烟灯、烟枪,旁边还得有个帮忙烧泡儿的伺候着。瘾头发了急就章的时候,弄颗洋人烟卷把白面朝着里面一灌就成,立马就能过一把拿着阳寿换来的神仙瘾! 一时之间,四九城里抽大烟的主儿,差不离有一大半改了抽白面。可这玩意也还真不知道是啥造出来的。有时候才抽着抽着,那正摇头晃脑装神仙的主儿就能一蹦老高,摔地上抽动几下之后,当即了账! 还有些抽多了些的,嘴里头神鬼五六的胡乱吆喝着,手里头楞就是能拿着小刀子朝自己肚子上划拉,还非得说自己肚子里有个金元宝。这得赶紧挖出来换白面...... 更有那身上抽得一个大子儿都没了的,才断了一天的白面瘾头,立马就难受得抓心脑肺,眼珠子发绿的投河、上吊、撞墙,变着法子的寻死! 家里头摊上这么个主儿,那就先不说日子能过成啥样。只说从门口扔进去个砖头,除了能砸着墙之外,怕是啥也砸不着! 花十块大洋置办这么个叫白面鬼折腾出来的空屋子剩下的零碎...... 棒槌才干这事呢! 麻利地打开了小院门上的锁头,宝力坤扭头一看那些一个个朝后躲的四九城爷们,顿时变了一副脸色:“怎么着?不给我宝力坤脸面不是?” 壮着胆子,一个生得尖嘴猴腮的四九城爷们怯怯地伸手指了指院子里堆着的一小堆杂物:“坤爷,不是我们不给您脸面!只是您瞅瞅......这院里的屋子。连门框、窗户框都叫拆吧走了!剩下来的这些玩意拢一块儿,再加上那几个破木头匣子、烂抽屉,这.......归了包堆儿,一块大洋都不值啊!您......您横是不能眼睁睁叫我们朝着坑里跳下去不是?” 冷笑一声,宝力坤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盒洋火,自己点燃了烟锅子:“诸位爷们还都真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光占便宜不吃亏不是?把丑话说前头,今儿这院子里的东西换不来十块大洋,您诸位这就打道回府,咱们两便吧!” 站在一众乱糟糟朝着宝力坤说着软和话的人群后面,相有豹抬眼看着小院里堆着的那堆压根都不值钱的杂物,眼神却是猛然一凝——就在那堆杂物上面,竟然扔着个断成了两截的兽牙! 凝神细看着那兽牙上穿着的已然变成了漆黑颜色的丝绳,相有豹微微吸了口气,略略提高了嗓门朝着阴沉着面孔的宝力坤叫道:“坤爷,左不过就是十块大洋的买卖不是?今儿我初来乍到、跟在坤爷身边学玩意、长见识,就自当我相有豹给坤爷的买卖锦上添花了!十块大洋,这院子里的玩意,您赏我了?” 很是愕然地看向了相有豹,宝力坤瞠目结舌地点了点头:“这可就......真是让相爷破费了!” 嘴里打着哈哈,相有豹接过了宝力坤迟疑着扔到了自己手里的钥匙,转手便把那钥匙递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头回见识堆儿市买卖,身上还真没带着自己的小锁头!九猴儿,你就在这儿看着吧!” 趁着旁人一迭声恭维自己的当口,相有豹朝着伸手接钥匙的九猴儿挤了挤眼睛:“看好了这门户,捎带手的打听清楚这户人家的来路!这事儿可当真要紧,明白么?!” 麻利地微微一点头,九猴儿死死地将相有豹递过来的钥匙攥在了手心里:“师兄您放心,保管错不了!” 有了相有豹接应下了这明摆着吃亏的买卖托底,剩下的三桩堆儿市买卖怎么瞧着也是能保本的生意。不出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宝力坤已然笑眯眯的把到手的大洋塞进了原本裹在腰间的空褡裢里,与那些个做堆儿市买卖的四九城爷们拱手道别。 目送着那些个或是心满意足、或是空手而归的四九城爷们渐渐走远,宝力坤扭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站在自己身旁的相有豹,却是把手里头的旱烟杆再次拢在了胸前,那硕大的烟锅子也有意无意地指向了相有豹的膝头:“相爷,明人不说暗话——您今儿来见我,只怕不光是为了见识堆儿市买卖吧?” 抽着那对准了自己膝盖方想的烟锅子,相有豹的身子纹丝不动,慢慢抬起了胳膊,朝着宝力坤打了一拱手:“坤爷好眼力!我这也是受人之托,过来替人传话!当着坤爷,我也不说假话,我不是坤爷您那堂口里的人,朝着坤爷说的那些个切口,也是刚从托我传话的人那儿鹦鹉学舌!我这儿替人问一句坤爷——要送出四九城的东西,走原来的路数怕是不成了,请坤爷指条清净道儿?” 缓缓垂下了手中的旱烟杆,宝力坤略作思忖,这才朝着相有豹一抱拳:“有劳相爷传句话,就说把要送出去的东西备齐了之后,去元宝胡同里边送子娘娘庙烧一高、两低的三炷香,再找送子娘娘庙里的庙祝求个上上签就行!” 默默地记下了宝力坤交代的话,相有豹再次朝着宝力坤一拱手:“坤爷的话我一定带到!方才收了那小院子里家什的十块大洋,我也立马交代人给坤爷送来!” 哈哈大笑着,宝力坤慢慢把那长长的旱烟杆插到了腰后:“相爷您肯帮忙、讲义气,我宝力坤也不能光耍些嘴上把式!那间小院子里的东西,相爷您拿走就是,可千万甭提钱!日后再有机缘,咱们找个合适的地界,好好的喝两盅!”。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八章无心偶得 与宝力坤拱手作别,相有豹扭头便奔了那叫九猴儿看着的小院子。(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火正门中门徒,能在脖子上有个兽牙符当信物的,那在火正门里差不离也都该是有名有姓有字号的人物。可就方才那没了主人的小院子,相有豹却是从来都没听纳九爷提起过,就连自己打听四九城里面火正门从前的人物时,也都没打听出来? 这事情......可就真透着蹊跷了?! 心头疑惑,脚底下自然也就加紧了几分。才不过两三锅烟的功夫,相有豹已然折回了那小院子前边。 只一看相有豹在那小院子前面的巷口露脸,坐在那小院子门前台阶上的九猴儿立马蹦了起来,迎着相有豹劈头低叫道:“师哥,都打听明白了!这小院子里原来住着的是四九城里打行中有名的刀手,听说好些年前,请他出手的场面价钱就得是一百大洋,私底下干些不露脸的黑活儿,那价钱就更高了!” 疑惑地朝着那独门小院看了几眼,相有豹一边朝着那小院走去,一边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低声问道:“打行里出名的刀手,怎么就能沾上了白面儿了?!不是听说.......打行里有名的刀手都是三不沾——白面、大烟、宝局子,历来都是不碰的、怕沾了这些玩意坏了身上的功夫么?” 朝着那独门小院旁一家小杂货铺努了努嘴,九猴儿悄声朝相有豹应道:“听这家杂货铺的人说,这刀手前些年叫人背后下了黑手,身上挨了好几下狠的,好像那伤一直都还没好,见天儿疼得满地打滚,这才沾上了白面儿!说着也怪,才抽了三五天的功夫,甭说再拿刀混饭吃,那就是走道儿都是一步一哆嗦。七天上头人就没了......” 微微叹息一声,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刚刚锁上的院门:“开门瞧瞧去!我方才瞅见个物件,像是跟咱火正门有些牵连,也不知道看错了没有?” 抢前几步,九猴儿利索地打开了小院的院门,却是并不着急走进小院,反倒是站在院门口合掌拜了一拜。口中兀自念念有词地絮叨着:“来来往往的仙家、恋栈不去的魂灵,贸然叨扰。打搅勿怪!” 很有些好笑地看着九猴儿半真不假的喃喃祝祷,相有豹也不阻拦,只等到九猴儿念叨完了那些个祝祷话语之后,这才抢先走进了院子里,径直走到了那些堆在院子当中的杂物旁边。 也许是经过了日晒雨淋的缘故,那些堆在校园当中的杂物已然有了些朽坏的模样。几个空荡荡的破抽屉上,铜做的拉环已经生了一层铜绿。而几个半敞开着的木头箱子,也有了不少发霉的痕迹。 伸手捻起了扔在杂物堆上的那颗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相有豹只一看那兽牙上面雕刻的‘火正’二字。便是更加确认了这兽牙的来路,必定是火正门中某位前辈的物件。 把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塞进了自己怀里,相有豹转头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说道:“关了院门,把这些个家什摊开了仔细踅摸一遍,看看有什么扎眼的物件,我上屋里瞅瞅去!” 干脆地答应一声,九猴儿返身关上了院门。撸起了袖子便将那堆在一块儿的杂物分摊开来,仔仔细细地在那些杂物中翻找起来。 抬眼看了看小院中仅有的两间屋子,相有豹先是瞅了瞅那间巴掌大的灶房,这才朝着那间门框都叫拆了下来的正屋走去。 正屋不大,里外也就是拿着布帘子挡住了门户的两间房。外面屋子里的桌椅板凳全都叫搬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迎门的墙面上。一张杨柳青的年画也不知道挂了几个年头,画上那金鲤鱼的颜色都黯淡得发灰,瞅着倒像是条长坏了形状的胖泥鳅。 伸出手指头挑开了那破得千疮百孔的门帘,里面那间屋子里的炕上铺着的炕席已经叫人揭走了,露出了积尘落土的土炕面。眼瞅着要过冬的时节,不少寻地方过冬的耗子显然是瞧上了这没人滋扰的地界,在炕角上打了好几个耗子洞。 许久没人落脚的地面上。原本铺着的青砖已经叫灰土盖得看不出模样。一串串耗子爪印、还有些个不知道啥玩意爬出来的痕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面,怎么看都叫人觉着这就是一副破败到了头儿的模样。 正打量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身后已然传来了九猴儿说话的声音:“师兄,院子里那些物件全都摊开来踅摸过了,什么扎眼的玩意都没有!估摸着这小院里都叫人扫清了不止一两回了,能拿着派上点用场的玩意全都叫弄走了.......”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刚打算转身出屋,眼睛却是在不经意中扫过了里屋屋角的一块地方。 整间屋子里,四处都已经布满了蛇虫鼠蚁爬动过的痕迹,可就是靠着屋角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地界,落下的尘土却是平滑异常,就好像是那些满屋子折腾的蛇虫鼠蚁都刻意地避开了那块地盘一般? 伸手拽下了那块布满了窟窿眼的布帘子,相有豹微微一抖右臂,把片刻都不离身的那支钢刺捏在了手中,迈步走到了那透着些古怪的屋角位置旁。 蹲下身子拿那破门帘胡乱扫了扫地上积着的尘土,相有豹用手中那钢刺顺着地上铺着的青砖缝隙划拉了几下,轻轻地挑开了几块青砖。 凑在了相有豹的肩膀头旁边,九猴儿只一看那青砖底下露出来的石灰沫子,顿时惊讶地低声叫嚷起来:“嘿......早听说四九城里的打行刀客,都有在自己屋里藏暗窖的门道,今儿还真是见识了?!师兄,这下面指定藏着什么古怪玩意呢!” 也不搭理九猴儿的话茬,相有豹一股脑地将墙角铺着的那些青砖全都撬了起来,再拿着那块破门帘扫开了青砖底下铺着的石灰,这才轻轻地抽了抽鼻子,喃喃自语着低声说道:“也难怪那些蛇虫鼠蚁都避开了这块地界——这下面居然还铺着一层硫磺?!九猴儿爷,去弄些水过来倒上!这位打行刀客倒还真是个防人防到了骨头里的主儿——硫磺粉里还掺和着熬过的硝药!这要是冒冒失失一把拉,这些玩意可是见风就着!” 扭头跑出了门外,九猴儿顺手抓了个破抽屉,从小院子里一口积着些雨水的破缸里胡乱舀了些已经有了怪味的脏水,一溜小跑着窜回了相有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了那些掺和了硝药的硫磺粉上。 看着浸水的硫磺粉飞快地变了颜色,相有豹轻轻用那破门帘拭去了稀泥般的硫磺粉,慢慢地将一个只有梳妆盒那么大的小木头箱子取了出来。 木箱子上只有个已经铜搭扣,却压根都没上锁。也许是为了防潮的缘故,沿着木箱子上的缝隙都被细细地抹了一层熬煮过的黄蜡。 轻轻用手中握着的尖刺剥去了那层黄蜡,相有豹先把那小木箱子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再从那缝隙中仔细看过了箱子里没安着其他的机关消息,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木箱。 木箱不大,里面存着的东西自然也不多。搁在最上面的是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短刀,只看那鹿角刀把上泛着暗褐色油光的模样,再瞅瞅那刀刃上隐隐约约渗着暗红色的丝丝云纹,顿时就能明白这两件要人命的家什指定是有了年头的玩意,而且还是真见过血、取过命的凶器! 挪开了那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短刀,下面是一副熟牛皮镶泡钉的护腕。伸手掂量着那护腕的分量,再捏捏那熟牛皮里硬邦邦戳着的十来条刀劈不断的薄钢片,这也就清楚这幅护腕也是当年那位打行刀客吃饭用的家伙! 打开最底下搁着的一个小油布包,相有豹只一看那油布包里裹着的玩意,顿时惊得跳了起来——那油布包里裹着的,竟然是一块异兽图的残片! 来不及多想什么,相有豹重新将那异兽图残片包进了油布包里,再将油布包与那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尖刀和护腕一起塞回了木箱中,这才转头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方才你打听这小院里住家情形的时候,露了自己身份没有?”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九猴儿看着骤然端正了脸色的相有豹,很有些不适应地肃声应道:“没有!问了好几户人家,我都说我是坤爷手底下做堆儿市买卖的碎催,压根也没露火正门的底细!” 霍然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边将那木匣子捧在了手里,一边朝着九猴儿低叫道:“脚底下麻利些,赶紧回火正门里跟掌门报信,就说我找着了件要紧的玩意,请掌门和几位师叔闭门谢客!把后角门给我留着,一会儿我从后角门回去!”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九猴儿从怀里摸出了小院院门上的锁头钥匙:“那师哥您自己锁上院门!既然这屋子里能找着这玩意,那没准还能踅摸出些旁的有用的物件!”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猛一伸手,拽住了撒腿就要朝着屋外跑的九猴儿:“出门的时候,捎带手的再打听打听,看看这小院子的房契是落在谁手里了?照旧别露了底细!” “师哥,这您就放心吧!错不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八十九章仗义当年 关门闭户,外加着叫了好几个机灵的小徒弟隔着两丈远守在了屋外,纳九爷等人围在了桌边,各自摆弄着刚回到火正门堂口的相有豹放在桌子上的小木匣子里装着的物件。 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被胡千里捧在了手中,眯缝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到末了还拿手指甲在那鹿角刀柄上抠了抠、塞嘴里尝了尝,这才缓缓地吁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拿着那两把牛耳尖刀在手里头慢慢转起了刀花。 熟牛皮镶泡钉的护腕让佘家兄弟俩一人拿了一只戴在了自己手腕上,再扭着腕子朝桌子角上由轻到重地砸了十好几下,方才连连点头地将那护腕解了下来,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而那张包在了油布里的异兽图残片,则是被纳九爷当仁不让地捧在了手中,迎着窗户上透过来的光线左看右看,闹半天才拧着眉毛把那张并不算太大的异兽图残片放回了桌子上,却也是一言不发! 捧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谢门神同样一声不吭,可眼眶子里的泪珠子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 站在桌边,相有豹来回打量着这些在一瞬间都变成了哑巴的长辈,好半天才朝着连连摇头叹息的纳九爷开口问道:“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您诸位怎么都不说话呀?” 重重地叹息一声,纳九爷抬眼看了看桌子旁站着的胡千里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事儿......原本想着,也就到我们这辈儿人知道,再加上我们也都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朝着晚辈耳朵里传!可......人算总不如天算!几位师弟,这事由......谁来说道说道?” 伸出粗大的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平日里可谓笨嘴拙舌的谢门神这会儿反倒是抢先低叫道:“这事由......就我来说吧!甭管怎么说。当年斑爷对我也有大恩!旁人能忘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看着纳九爷等人全都是默默点头,谢门神把手里头捏着的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朝着相有豹面前一递,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有豹。这事儿......估摸着你师傅都没跟你提过——当年火正门里出了俩人尖子,一个就是你师傅,另一个......就是这兽牙符的主人,斑德尚斑爷!真要是论着辈分计较。你师傅都得管斑爷叫一声师叔!” 接过了谢门神递过来的兽牙符,相有豹一边重新仔细打量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一边疑惑地摇了摇头:“这位斑爷......我还真没听我师傅提过!可要说这位斑爷是我火正门里的前辈,那我上回打听诸位师叔的时候。怎么就压根没听到过一点风声?” 指了指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谢门神愤愤地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原来火正门里有些人,压根就不认斑德尚斑爷是火正门里的门徒!用得着人家的时候。恨不能跪下给斑爷磕头。等事儿一过,各样规矩立马就搬出来了!要不是当年帮着火正门里平了那件麻烦事的时候受了暗伤,就凭着斑爷的身手,等闲十来个人,斑爷瞧都不瞧一眼.......” 端详着那兽牙符上像是被重物砸开的茬口,相有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了谢门神:“师叔,照着今儿九猴儿打听回来的消息。这位斑爷......像是在打行里,也是出了名的刀客?!怎么还会跟咱火正门有这么些渊源?” 掰弄着粗大的手指头,谢门神一板一眼地朝着一脸疑惑神色的相有豹应道:“火正门里四大打行里,最出名的刀客有十三个,号称四九城打行十三太保!在这其中,斑德尚斑爷的字号稳稳当当排在前三!就斑爷惯用的这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朝着两家打擂台的人家面前一搁,哪怕是天大的事儿,那也得先听着斑爷帮衬哪边,其他人才敢定主意!”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把手中把玩着的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轻轻放到了桌子上,接着谢门神的话头说道:“当年斑德尚斑爷手里头伺候的是一只铁鹞子,也就因为铁鹞子野性足、难伺候,这才引得斑德尚斑爷跟咱火正门里常来常往的,跟不少火正门里的老人都听熟络。那时候火正门里有人贪钱多接应了个活儿,要替人伺候出一头能说一串八句吉祥话的八哥。钱收了,功夫也花了不少,可到了那八哥也没能学全说一串八句吉祥话!结果人家不乐意,请了不少外路的打行刀客上门找事......那回要不是斑爷替火正门戳住了阵脚,只怕.......” 伸手指点着那一副熟牛皮护腕,佘有道也是叹息着说道:“斑爷重义气,就因为那时候火正门里有伺候斗牛的师傅,拿着上好的熟牛皮给他做了副护腕,斑爷却不过这份人情,也就......应下了那事儿!” 嘿嘿冷笑着,胡千里半闭着眼睛,很有些愤愤地低声笑道:“一副熟牛皮的护腕,外加上一群人连捧带挤兑,差不离就是逼着斑爷应承下了替火正门出头拔份儿!” 像是想起了当年旧事一般,谢门神的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平日里一个个胸脯子拍得发紫、调门也一个赛一个的高,可真等着人家百十来号打行刀客杀上了门,火正门里归了包堆儿,也就十来个傻徒弟,外带着三两个直肠子的师傅拿着家什上去拼命!” 一把拽起了衣襟,谢门神指着肚子上裸露出来的一长条刀疤痕迹,愤愤地低声怒吼着:“就这一刀,要不是斑德尚斑爷替我拦了一家伙,只怕我当场就得叫人大开膛!胡师哥,您腰上捱的那一棍子,可是打得你这辈子都得支棱着腰子走道!两位佘师弟,你们俩那时候可是在炕上躺了小半年吧?还有纳师哥,您那腿......”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腿,纳九爷苦笑着摇头叹息道:“我这运气就算是不错了!有豹。你该是见过你师傅身上那些个横七竖八的伤疤不是?差不离能有一多半,就是在这场火拼里面落下的!当年要不是你师傅玩了命的把我推开,只怕我就不是在大腿上留个疤瘌,少说也得少一条腿......” 沉重的叹息声中。屋内的纳九爷等人就像是回想起了那场鲜血飞溅、惨叫四起的殴斗场面一般,纷纷沉默着低下了头。 伸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相有豹替纳九爷等人一一斟上了茶水,这才重新捏起了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那这兽牙符......又是怎么回事?” 冷笑一声。谢门神抬手朝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兽牙符一指:“原本火正门里那些耍滑的家伙答应了斑德尚斑爷,只消是帮着火正门里平了这件事,往后斑德尚斑爷就算是火正门里的护法供奉!,就连这兽牙符都替斑爷预备下了!可只等着这事儿一完。那些耍滑的家伙立马就变了脸色,先是要叫斑德尚斑爷退出四九城里的打行,说是火正门里不能容背门另投的主儿!再又说要让斑爷从头走火正门里小徒弟拜师的规矩。先熬三年杂活儿再说!嘿嘿......斑爷那是什么人?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啥花样没见识过?当着那些耍滑的家伙,斑爷一拳砸断了这兽牙符,当着诸人的面儿撂下了一句话......” 像是发自肺腑的钦佩一般,纳九爷梗着嗓门接上了谢门神的话头:“就斑爷当年撂下的那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儿的——从今往后,火正门议事堂里要是没有斑德尚的一张椅子,那从此火正门里人就全都站着议事吧!” 猛一挑大拇哥。早把斑德尚的往事听得眉飞色舞的相有豹亮着嗓门叫道:“好汉子!这才真是四九城里的真爷们,恩怨分明,眼里不揉沙子!”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接茬说道:“也就从那之后,斑德尚斑爷见天儿来火正门里逛逛!当年火正门里那些偷奸耍滑的人也不敢说道什么,可私底下倒是四处跟人胡吣,说斑德尚斑爷是个空子,算不上火正门里当真的护法供奉!再后来......也就是打从你师傅闹出来那场祸事之后,火正门卷堂大散,斑爷这才不见了人!可倒是真真儿的没想到......当年那场面上抢到了异兽图残片的,斑爷也是其中一号!” 重重地拧着眉头,谢门神却是摇晃着脑袋说道:“师哥,我倒是觉着......这事情不对!那些年常见斑爷的时候,我知道斑爷的日子过得挺节省的!平日里自己过日子沾些荤腥,差不离也就是一盘羊下水、猪头肉什么的,连酒都喝得少,攒下来的钱全都拿给了个把兄弟留下的遗腹子!要说斑爷都能沾上了白面儿......这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同样重重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也赞同地说道:“照着九猴儿打听来的消息,就当是斑爷真抽了白面儿,可也没有抽了七天就发疯磕死了的道理!听说斑爷住着的那小院里,两间屋子都叫人扫清得点滴不剩,连门框、窗户框都给拆吧了下来......我瞅着,这真不像是做堆儿市买卖的那些人常有的做派,倒像是......有人要在斑爷住着的那院子里踅摸什么玩意?”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相有豹取回来的那木头匣子上,却全都是默不作声! 如果真像是谢门神与胡千里所说的那样,斑爷的死因可就真是透着十足的古怪了——好好的打行刀客练家子,哪怕是真有人要朝着这样的人物下黑手,想要得手也不是件简单寻常的事儿?! 再想想那些朝着斑爷下黑手的人物把巴掌大个院子折腾了个底朝天,就差没来个掘地三尺,如果真要是奔着踅摸斑爷藏起来的异兽图残片来的...... 那又会是谁? 难不成,这四九城里,还有另外的人物,也对火正门里这张异兽图心存觊觎么? 慢悠悠地将两把点红青钢牛耳尖刀重新抓到了手中,胡千里思忖片刻,突兀地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些事情,只怕要加紧了!打从明儿起......所有的小徒弟练完了小功架之后,轮班跟在我身边一个时辰!” 抬手把那副熟牛皮护腕扫到了胡千里面前,谢门神闷着嗓门开口接上了胡千里的话头:“我也得要一个时辰!” 朝着胡千里伸出了巴掌,佘家两兄弟异口同声地朝着胡千里叫道:“胡师哥,您还得先把这两把家什给我们拾掇拾掇!放心,最多七天,这两把玩意就能回您手里!” 毫不犹豫地将两把点红青钢的牛耳尖刀递给了佘有道,胡千里却是转头朝着相有豹硬着嗓门低叫道:“还有这异兽图残片,怎么个说法?” 抬眼看了看用满是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纳九爷,相有豹毫不犹豫地开口叫道:“交给纳兰......” 眼珠子一瞪,纳九爷顿时闷声叫唤起来:“你说啥?” “师叔,您容我说完成不?我是说,把这异兽图交给纳兰,让纳兰带去给水墨梅水先生收着!眼下咱火正门周遭,只怕已然叫不少眼睛盯上了,反倒是水先生那儿......清净!四九城里五行八作、黑白两道,皇宫大内只怕都有人敢闯,可真正是那些做学问的人家......师叔,您听说过清华园里哪位教书先生的宅子遭过盗抢?” 第九十章药香净尘(上) 用胳膊肘挎着个油竹丝编制的净篮,纳兰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水墨梅住着的小院子门前,却是没开口叫门,只是静静地等候着每天清晨出门采买家常用度、琐碎玩意的冯氏回家。 虽说如今水墨梅也算得上是家道中落,祖上里外七进的大宅子、四九城外面的田庄,早都变成了水墨梅收在书斋中的各类孤本古籍,家里头原有的几十号佣人也都老早厚厚赏了遣散银子打发了出去,甚至连水墨梅自己平日里在书斋里研读孤本古籍时,手边也只有清茶一盏、素果半碟,可水墨梅毕竟是累世相传的清贵人家出身,那些个骨子里带出来的大家做派,却还是一点不见少! 沏茶的水自然是用不上玉泉山的上等泉水了,可怎么地也得用上一口大缸铺上一层洗刷干净的白鹅卵石,再垫上细细筛过、选过的白砂子,末了自然还得用上一层在活水里洗刷净灰尘的竹炭块儿,照着这次序把卵石、白砂、竹炭各自铺上半寸厚的三层,取个九九之数才算齐全! 从甜水井里挑过来一担井水,拿着葫芦瓢慢慢倒进这水缸里,等着那悬空挂起来的水缸底下钻出来的、绿豆大的窟窿眼里滴答下净水一盂,这才能拿着泡茶入口...... 有见识过这场面作派的积年教书先生,当时就认出来这是蜀中古籍里记载的滤水之法,据说是诸葛武侯在征讨孟获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净水之法,可防士卒在野外宿营时因为误饮污水得病!数千年传下来之后,这法子在蜀中叫沙缸漏水,现在都还有些讲究的蜀中茶馆用这法子取水泡茶,只是远没水先生这么讲究罢了! 书斋里焚的香,自然也是水墨梅从古籍里自己踅摸出来的法子制作的。也不见用上什么值钱的香料,几片竹叶、几片梅花、几支松针,再加上些许香料铺子里花几个大子儿买来的玩意调和成香粉,读书时轻轻在香炉里打上个卐字不到头的香篆,那透着松竹梅花香味的烟气袅袅婷婷飘散开来。叫人闻着就觉得头脑清明! 而在平日里,哪怕是逢五、逢十的时候纳兰上门求学,那也绝不许叩门而入,只能等着每天出门采买东西的冯氏回家时,跟在冯氏身边一起进院子,在书斋大门外面行礼问安之后,得了水墨梅许可。这才能走进书斋。 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当家早,从来都是眼里有活儿的伶俐人。自打从纳兰第一回上门求学开始。才一进书斋,也不等水墨梅开口吩咐,纳兰已然是悄无声息地把水墨梅的书斋收拾了个干净——书桌上摊开的古籍照着扇面模样摆好,笔筒里养着的墨猴儿仔细喂过,磨墨用的水盂里换上净水,用过的几支狼毫拿出去用活水涮干净了再挂回笔架上...... 小半个时辰忙活下来,书斋里粗一看还是原来那整洁的模样,可一些个细碎的小玩意却放到了更顺手的地方。更为难得的,倒是纳兰忙活了这大半天的功夫。愣是能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闹出来,就跟书斋里压根没进去过人一样! 显见得是对纳兰这份心思、能耐很是满意,瞅着纳兰拾掇完了书斋的水墨梅在随口考校过了纳兰大致学过哪些文字、尤其是知道了纳兰能过耳不忘之后,心头对纳兰更是喜欢了几分,也就取过了一些借来的古籍,让纳兰听着自己念诵那些借来的古籍,用清水在石板上练字。等练得那字能写得横平竖直、多少有了几分工整的意思之后。这才让纳兰用笔墨将那借来的古籍抄录下来,收藏到了自己的书斋里。 老话说得好,有师傅教徒弟越教火气越大的,那叫对牛弹琴。也有那师傅教徒弟一点就透的,那就得叫师徒相得! 虽说纳兰上门求学的日子还浅,可在水墨梅的心目中。倒是真对纳兰这么个女徒弟越来越喜欢。虽说平日里给旁的学生上课时不苟言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可在纳兰面前,水墨梅却也偶尔能说上几句家常话,活生生让伺候了水墨梅许多年的冯氏吃了一惊! 眼瞅着纳兰又一次规规矩矩站在水墨梅院子门口候着,刚刚出门采买了些家常用度玩意的冯氏紧走了几步,迎着正朝着自己含笑招呼的纳兰和声说道:“等不少时候了吧?挽着这么大个篮子,可是要累着了的!这可都怨我。今儿家里老太太说想吃点炸酱面,这天儿寻豆芽儿不太方便,我四处踅摸来着,回来得有些晚了.......” 亲密地迎上前去挽着冯氏的胳膊,纳兰也是和声朝着冯氏应道:“冯姨您可千万甭这么说!在水先生这儿当徒弟,可是要比在火正门里当学徒轻松多了呢!再说了,这不啥事都还有您照应着么?老太太前几天不是还伤风来着,说是不想吃啥东西,今儿想吃炸酱面了......那是身子骨好些了?” 微微点了点头,冯氏一边由着纳兰挽着自己的胳膊,一边朝着院门走去:“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瞧了,给开了个方子吃了三剂,瞧着还真管用了......” 细碎地说着些家常话,冯氏摸出钥匙轻轻开了院门,却是闪在了一旁:“纳兰你先去给水先生请安吧。等今儿的课业完了,记着上老太太屋里瞧瞧去,老太太可想你了!上回你给老太太带过来的那块皮褥子,老太太垫着睡了几夜,说是挺管事的,腰腿都不泛酸了,还一个劲夸你呢.......” 轻轻地点了点头,纳兰闪身先进了院门,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了水墨梅的书斋前,将挎在臂弯上的净篮放到了一旁,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徒儿纳兰,给师傅请安!” 大敞着门的书斋中,端坐在书案后的水墨梅手中捧着一本线装书,微微抬眼看了看正在朝着自己行礼的纳兰:“起来吧!” 低声答应着,纳兰站起了身子,轻轻地拂去了膝头的些微尘土,这才重新提起了那净篮朝着书斋中走去。 眼睛看着纳兰提在手中的净篮,水墨梅眉头微微一皱:“记得教过你的。外物不入书斋!你那净篮里,装着些什么物事?怎可随意带入书斋?” 微微低着头,纳兰脆生生地答应着水墨梅的问话:“是寻着了些师傅用得着的东西,这才想着能带入书斋.......” 轻咦一声,水墨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为师书斋中要用的物件,不过是笔墨纸砚、经史子集,书斋中已然应有尽有!你又何必徒费心力。去替为师寻觅些旁的物事?” 打开了净篮上的盖子,纳兰伸手取出了个不算是太大的油布包袱:“是相有豹相师兄。偶然间又寻得了一块异兽图的残片.......” 不等纳兰把话说完,书桌后的水墨梅已经放下了古籍,含笑说道:“相小友果然是个有本事的,没过多久又就找到了残片,速速拿来给我看看,按照现下情形,只怕不久异兽图就可以全面复原了!” 紧走几步,纳兰将手中的油布包袱轻轻放在了水墨梅面前的书案上,却又伸手从净篮里取出了两支比寻常毛笔大了些许的净尘:“上回见着师傅鉴赏古籍的时候。用的那支净尘有些残旧了。可巧,火正门里寻得了些上好的雪兔紫毫,也就替师傅预备了两支新净尘!” 只一看纳兰手中的那两支崭新的净尘,水墨梅连说了几个‘好’字:“原有那支净尘已然用过了十数年,倒也的确有些陈旧。万一一个疏忽,伤了些古籍孤本的书页,岂不罪过.......此物。甚好!甚好!” 瞧着水墨梅喜滋滋地把玩着那两支刚做出来的净尘,纳兰的嘴角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微笑。 不仅仅是喜欢钻研些古籍孤本的水墨梅,在四九城里算计起来,但凡沾了古物一行的边儿,那手里头就少不得要备下几样必须的玩意。 湖绸抽丝做出来的手巾拿着去古物上的污渍,水獭皮造出来的小包袱养紫砂、玉器物件上的包浆。还有更讲究些的,甚至有拿着锦鸡嗉子做出来的小吹壶,专门就用来吹掉古物缝隙里的少许尘土....... 而这净尘,则是喜欢赏玩古籍的学问人不必可少的吃饭家伙! 一本刚到手的古籍,哪怕是收藏、保存得再好,年深月久的下来,那书页里也难免会生出来些书虫子、积攒少许的扬尘灰。无论是拿手拍打或是拿着嘴吹。都怕损伤了古籍那原本就十分脆弱的书页。 这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大号毛笔的净尘,讲究的就是拿着圆型的笔头轻拂慢扫,靠着笔头上纤细的动物毫毛之间摩擦时产生的吸力,慢慢把书页里的书虫子和扬尘灰吸到笔头子上,却是不损伤古籍书页半分! 朝着细致里数算,现如今这世道场面,能玩得起古籍孤本的人家,差不离都得是家里头有几个钱的人物,要不然一页古籍千金难求,寻常的穷门小户一辈子也挣不来能换一页古籍的银子,也就更别提烧钱般地去钻研考究了? 既然都是不缺钱的主儿,那这些个喜欢赏玩古籍的人物自然也不会在必备的工具、家什上节省些什么。就冲着这净尘来说,最差那也得是紫檀木的杆儿、半岁的小狐狸尾巴尖上的毫毛,外加着镶金嵌玉的银笔箍,这才勉强能叫那些个喜欢赏玩古籍的人物略略点头,得个三分满意。 而纳兰送到水墨梅手上这两支净尘,笔杆用的是百年的老紫竹根,用精炼的桐油仔细泡过了,坚硬如铁、入水不腐、刀斧不伤。真要是细细数算起来,这还是胡千里的授业师傅手里头给徒弟传下来留个念想的玩意,可着四九城踅摸一圈儿,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笔头子上用的雪兔紫毫倒是凑巧了,去老官园逛游的纳九爷瞅见有人贩卖几只用兽夹子抓来的雪兔,其中两只已然叫夹伤了腿脚活不了几天了,也就趁势花了几个小钱买了下来。连着谢门神家媳妇和几个小女徒弟,纳兰领着这些人趁着大中午天光最亮的功夫拿小镊子一根根取下来雪兔身上贴着皮的紫毫,这才勉强攒够了做两支净尘的材料。 净尘两头用上的笔箍是雀儿洪家洪老爷子的手艺,自打身子骨稍微见了点好,洪老爷子也就包圆儿了火正门里一些个小物件的营造,不让干都不行! 照着洪老爷子的说法,这要不是纳九爷仁义厚道,都不说雀儿洪家的做八音哨儿的手艺要断了传人,只怕自己老早就成了四九城里的倒卧! 既然承蒙纳九爷抬举,给自己在火正门里安上了一张供奉的椅子,那自己就绝无闲住着白吃供奉长饷的道理! 虽说两支净尘上面拢共就六个笔箍,材料上也只不过是些做八音哨儿时剩下的脆皮子黄铜边角小料,可经洪老爷子的手艺一捯饬,才顶针一半宽窄的笔箍上楞就是精雕细琢出来了松、竹、梅岁寒三友傲雪图! 就冲着这些个手艺、材料,送到了水墨梅手里的两支净尘搁在荣宝斋,怕也得算得上是镇店之宝了? 尤其像是水墨梅这样一门心思都在学问里泡着的人物,哪怕是搬来个金山银海,恐怕水墨梅连眼皮子都不带晃悠一下,就要朝人下逐客令。 可给水墨梅送上了这两支上等的净尘...... 这倒还真就应了那句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 浅浅地微笑着,纳兰朝着面带微笑把玩着那两支净尘的水墨梅说道:“师傅,我相师兄今儿送来的这份异兽图残片您是这会儿就瞧,还是等徒儿今天的课业完了再.......” 还不等纳兰说完,水墨梅已经朝着纳兰连连挥手:“今日连得两件宝物,心神已乱,哪里还能教你些什么?且先去,下回就学时再论其他!” 中规中矩地朝着水墨梅行了个礼,纳兰缓步朝着书斋外退去:“那徒儿告退!这会儿老太太怕也醒了,徒儿先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嘴里胡乱答应了几声,水墨梅压根都不看缓步退出了书斋的纳兰,双眼已经盯在了纳兰放在自己书案上的油布包裹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一章药香净尘(下) 照着水墨梅鉴赏古籍孤本时的习惯,纳兰轻轻地关上了书斋的房门,这才扭头朝着水老太太住着的屋子走去。 才刚刚撩开了门帘,显然已经从冯氏那里知道了纳兰到来的水老太太已经欣喜地低声笑了起来:“你个小丫头,现在可算是想起来要看看你奶奶了?你可真是要让奶奶想死你呀?还不麻溜儿的过来,让奶奶好好瞅瞅?” 迎着水老太太那充满着宠溺味道的吆喝声,纳兰飞快地走进了里屋,抿嘴凑到了水老太太半躺着的炕沿旁,轻轻给老太太道了个万福:“老太太,您吉祥!劳您惦念了,真是不该,我这也一直想着老太太呢!您老最近身子骨可好?记着您上回说过,给您带来过的五芳斋的杏仁酥您喜欢,我这儿又给您带来一包,您尝尝,瞧瞧是您喜欢那味儿不?” 喜滋滋地接过了纳兰递到了自己手边的点心包,水老太太捧着那点心包凑到了鼻端闻了闻:“嗯......还就得数五芳斋做出来的这杏仁酥点心,闻着就能叫人起了馋虫!乖孙女,还得数你心里头有你奶奶!不像是你那不着调的师傅,倒是天天晨昏三省、叩起问安、净搞些个没用的,可就是不明白,我这把岁数的人了,心里头真想要的是什么呀.......” 眼瞅着站在水老太太炕脚边伺候着的冯氏很有些尴尬的模样,纳兰赶紧打开了自己带来的净篮,从净篮中取出了几小包拿桑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老太太,上回我瞅了一眼您用的那药方子,又找了同仁堂的老大夫问过了,说是在您枕头旁边放几样带着香味儿的物件,您晚上就能睡得更踏实!” 眉开眼笑地瞧着纳兰从那净篮里一样样朝外掏着东西,水老太太的精神头都显得好了不少:“瞧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个实心眼!有点子事,不吭不哈的就给办得妥了.......这往后啊。谁要是能有那福气娶了你进门,那小日子指定过得红火!” 绯红了面孔,纳兰一边轻轻巧巧地撕开了个桑皮纸的小纸包,一边朝着站在炕脚的冯氏飞了一眼:“老太太,您这可就夸错了我了!就您晚上睡得不踏实这事儿。这要不是冯姨着急了好久。一时间跟我说漏了嘴,我这儿又哪能知道呢?您瞅瞅,就这灵猫香,搁在枕头旁边就能定神安眠。原本想用麝香来着的。可冯姨说老太太您不喜欢麝香的那味儿,这才换了灵猫香.......” 抬眼看了看站在炕脚、脸上带着几分窘迫神色的冯氏,水老太太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是无可奈何地朝着冯氏低声说道:“这也真是......怨不得你!墨梅这孩子,从小就......唉.......这些年。这个家,还真是......委屈了你了!” 眼瞅着水老太太刚才的高兴劲瞬间没了踪影,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赶紧堆出了个笑脸,朝着很有些落落寡欢的水老太太强笑道:“老太太,您说这话,我可就真不敢接茬了!当年水家老太爷对我冯家满门有再造之恩,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水先生还能容我在水家有个容身之处,这已然是......” 叹息一声。水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地朝着冯氏抬了抬手:“行了!我是老了,可还没老糊涂!这事儿......我心里头明镜似的!再过得几年,等我这把老骨头真顶不住那天,我怎么地也得让他当着我的面点了头!要不然。我.......我怎么都不闭眼!” 刻意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纳兰一把攥住了水老太太的巴掌:“我的老祖宗,这话您可不兴胡说呢!就瞅您这一天比一天好的气色,您怎么算也得活到二百岁。还能妥妥当当上五芳斋吃那新出炉的杏仁酥呢!” 仿佛是知道纳兰在刻意逗着自己开心,水老太太用另一只巴掌拍了拍纳兰。慈祥地微笑起来:“瞧瞧我这乖乖孙女,这小嘴儿......敢情是抹了蜜啊?就能哄着我开心!来,好好跟奶奶说说,这些天四九城里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儿?” 抿嘴一笑,纳兰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净篮里取出了个黄澄澄油光刷亮的老竹筒子:“老太太,您还真是金口玉言,一说一个准儿!您瞅瞅,我今儿给您带来什么了?” 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水老太太伸手接过了纳兰递在了自己手中的老竹筒子,很是好奇地凑到了耳朵旁边:“这物件......瞅着像是个蝈蝈葫芦儿?是给你奶奶寻了只能过冬的蝈蝈不是?这也......没听见动静啊?!” 话音才刚落,从水老太太凑到了耳边的老竹筒子里,已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猫叫声,听来奶声奶气的,着实叫人一听这动静就觉着喜欢。 照着纳兰的指点打开了那老竹筒子,水老太太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般,看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从那只有大人胳膊粗细的老竹筒子里慢悠悠钻了出来,伸着舌头轻轻地舔起了水老太太的手指头。 悄悄打量着水老太太脸上那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喜欢的神色,纳兰伸着两根手指头轻轻抚摩着那雪白小猫的背脊,凑在水老太太身边说道:“这小玩意叫奶猫,怎么养活也就这么大一丁点。平日里就喜欢粘着人,要是调教好了,还能钻被窝里给人挠背抓痒呢!” 像是为了证明纳兰所言不虚,那只毛色雪白的奶猫灵活地爬上了水老太太的肩头,伸着两支细小的爪子轻轻地在水老太太的脖子上轻轻抓挠起来。 被那奶猫在自己脖颈上抓挠的动作逗弄得哈哈大笑着,水老太太乐的牙不见眼地拉住了纳兰的巴掌:“我的个乖乖孙女,你可真是......奶奶这辈子有你这么个乖孩子陪着,可真是知足喽!” 正在谈笑之间,隔着水老太太屋子的窗户,却是猛然传来了一声略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铁萼先生可在?水三冒昧,前来叨扰,敢请铁萼先生赏见?!” 只一听那带着几分暗哑的吆喝声,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便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温声朝着水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又是那位水三先生上门了!您看......” 同样微微皱起了眉头,水老太太沉吟了片刻,方才和声朝着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说道:“毕竟也算是水家当年的故交,就让墨梅见见吧!你去跟墨梅说一声,就趁着这回的机会。把他从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一并还了。今后也好少些牵扯!” 目送着冯氏领命而去,纳兰一边陪着水老太太逗弄着再次爬回了水老太太手掌上的雪白色奶猫,一边透过了窗户看着冯氏开了院门,迎进院子里的两个人。 隔着玻璃看人。多少能有些把人的模样瞧得走板的意思。走进院子里的两个人中间,年岁大些的那个显然就是方才出声吆喝的水三先生,粗粗一眼瞧过去,倒是觉着那水三先生生得焦瘦枯干、须短发长,面貌间也有些说不出名堂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像是个识文断字的饱学先生,倒像是街头巷尾那些个见风就倒的大烟鬼? 而跟在水三先生身旁的那后生,身板倒是生得很是结实,一件眼瞅着就是新上身的长衫在身架上绷得鼓鼓囊囊,瞧着就像是一副练家子的模样。朝着面相上细看,那后生倒也生得鼻直口方、浓眉大眼,算得上是生得一表人才的模样。可要是仔细看来,那后生的眉宇之间,却总透着几分叫人觉着心头发怵的戾气! 眼瞅着那水三先生站在书斋外朝着迎出来的水墨梅抱拳行礼。纳兰禁不住朝着同样隔着窗户玻璃朝外打量的水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这水三先生......是您本家亲戚?” 微微摇了摇头,水老太太缓缓地朝着纳兰应道:“水三是这位先生的号,他本名叫南沐恩,细算起来。还是当年南怀瑾家的旁支亲戚,跟水家也曾有旧!学问如何姑且不论,只是这位水三先生的为人处事......若不是墨梅想要借他手中那些古籍孤本来瞧瞧,只怕墨梅也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的.......” 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纳兰仔细地替半靠在炕上的水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怪不得方才听您说,让师傅把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呢?” 宠溺地看了一眼纳兰。水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纳兰那乌油油的长辫子:“这也得多亏了你个乖孩子!就你前些日子听着你师傅念诵着抄写出来的古籍,差不离全都是从这位水三先生那儿借来的。现下把这些古籍孤本都还给他,倒也不怕误了墨梅做些学问!” 像是得了冯氏的暗示一般,水墨梅也没与那水三先生多说些什么,三五句礼节寒暄之后,水墨梅已然伸手指着冯氏刚刚从书斋里捧出来的几本古籍孤本,朝着连书斋大门都没能进去的水三先生下了逐客令。 仿佛早料到了水墨梅会是这副做派一般,那被水墨梅下了逐客令的水三先生却是不急不恼,只是扭头朝着那跟在了自己身边的壮棒小伙子说了几句什么。伴随着水三先生的话语声,那穿着长衫的壮棒小伙子飞快地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油布包袱,双手捧到了水墨梅的面前。 也许是因为练家子丹田气足、嗓音洪亮的缘故,即使是隔着一层窗玻璃,纳兰也依旧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壮棒小伙子的话语声:“火正门中后进末学韩良品,恭请水先生赏鉴这份异兽图残片!” 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纳兰禁不住一声惊呼! 这是打哪儿又来了个火正门里的人物?。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二章风雅谋算 端了个小茶盘,纳兰低眉顺眼地走进了书斋里,给坐在书斋中的两位客人上了杯清茶。 老话说得好——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导牛之法;战将不可听涛、儒生不可听经,估摸着这些老话,说的就是水墨梅这样一门心思做学问的人物。 哪怕明知道南沐恩人品不佳,可一想到南沐恩手里头那几本古籍孤本,水墨梅竟然也能放下了学问人的架子,纡尊降贵地与南沐恩打上了交道。 明知道自己的徒弟就是火正门掌门人的闺女,可一见了韩良品双手奉上的异兽图残片,水墨梅却也能容了韩良品进了自己的书斋! 抬眼看了看把茶水送进了书斋中的纳兰,水墨梅眉头微微一皱,却又立刻低下头去,只顾着拿着那刚到手的净尘轻轻扫去了那张异兽图残片上的些微积尘,这才拿着个西洋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朝着那张韩良品带来的异兽图残片端详起来。 与已然到手参详了许久的那两份异兽图残片不同,韩良品手里头的这张异兽图残片,显然是原本那张全本异兽图中间部位的残片,上面留下的图案支离破碎,文字也是东扯葫芦西扯瓢,不是一句话结尾剩下的几个字,就是另一句话开头的话把儿。甚至还有些字,压根就连水墨梅也没法辨别出来。 微微叹息一声,水墨梅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西洋放大镜,朝着坐在书案前面的南沐恩与韩良品拱手一礼:“恕水某学问浅薄、老眼昏花,一时半刻之间,倒还真难辨这异兽图上的古文字迹!若是.......二位信得过水某,可否将此异兽图残片留在水某之处,容水某些时日仔细参详,获许能略有所得?” 端着盖碗茶,南沐恩翘着个兰花指捏弄着碗盖轻轻拨弄着茶碗中漂浮着的茶叶,哑着嗓门应上了水墨梅的话头:“铁萼兄的提议本无不可,你我两家数代相交。早已经是通家之好,区区古籍残片本不在话下!奈何......此物非水三所有,铁萼兄若是想将这古籍残片留下参详,那还得......” 乜斜着眼睛,南沐恩斜斜地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良品兄弟。这古籍残片是你带来的。这事儿......你自己拿个主意?” 虽说是坐在椅子上,但身形健硕的韩良品却像是一头蹲踞在巨石上小憩的恶狼一般,浑身上下全都绷着一股子力气,那模样全然不像是寻常人在书斋中坐而论道。反倒像是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那些鸿门宴上帐后藏着的刀斧手。 听着南沐恩的话头,韩良品很有些江湖气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水先生,您是做大学问的人,能瞧得起我们这些个跑江湖的下九流手里的玩意,那是赏脸给咱!既然您都开了这口。那我韩良品没二话,这玩意就搁在您这儿,您啥时候看够了,啥时候咱们再商量旁的......反正凡事,咱们不都能商量着办了么?” 拿眼角瞅着显得很是豪爽的韩良品,手里头拿着小茶盘站在一旁的纳兰也不等水墨梅开口说话,已然禁不住低声追问起来:“还得商量个......旁的?您要是还有啥话要说,可得先说在头里!这么留着个话把儿搁着,您说得不痛快。咱听着也不明白不是?” 挑着秃短的眉毛,南沐恩瞅着站在一旁的纳兰,试探着朝水墨梅问道:“这位是......” 微微皱着眉头,水墨梅轻轻将手中握着的西洋放大镜放在了书案上:“这是劣徒纳兰,入门时日尚浅。贵客面前失了礼数规矩,水三先生,多多包涵!” 很有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纳兰,韩良品却是朝着纳兰一挑大拇哥:“纳九爷家的千金。倒还真懂江湖场面上的规矩!不过话可得说回来,纳九爷猛不盯地就在四九城里戳了火正门的旗号......这事儿。可是做得有点不懂江湖规矩了吧?” 蓦然涨红了面孔,纳兰很有些不管不顾地亢声朝着韩良品应道:“这儿可是我师傅的书斋,还轮不着谁在这儿掰扯什么江湖规矩!要不然,就你方才报字号的时候,我老早就......火正门里,哪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冷笑一声,韩良品伸手从自己脖领子里拽出来一枚用红丝绳拴着的兽牙符,朝着站在一旁的纳兰一晃:“火正门里的兽牙符,你身上肯定没有,可你爹纳九爷身上带着的,你该是见过了吧?!明着告诉你,我师傅是火正门里邱二爷!真要是论着辈分数算,连你爹纳九爷都得叫我师傅一声大师哥!” 微微一撇嘴,纳兰很是不屑地哼道:“”哟,您这辈儿还大得不行?!我爹那辈分的叔伯我可差不离都知道,怎么就不知道还有您师傅这一号人物?! 瞧着纳兰脸上那显而易见的不信神色,韩良品猛地站起了身子,捏弄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兽牙符叫道:“你才多大个人儿?能知道多少火正门里的路数、故事?!不懂了回家问你爹去,大人搁这儿说话,还轮不着你个半拉孩子插嘴......” 重重地咳嗽一声,水墨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韩良品的话头:“韩先生,此处乃水某书斋,不是江湖道,若非要论个江湖规矩,那就恕水某先行送客。劣徒纳兰失礼,水某自会管教,无需贵客操心,水某另有要事要做,您二位看……” 眼看着水墨梅面色不善,话里头的意思也显然地沉重起来,韩良品知趣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是我不识轻重了,水先生恕罪!不过......既然已然有人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在水先生面前藏着掖着了!再有半拉月的功夫,我韩良品也要在四九城里面戳上个火正门的旗号,还想请水先生赏脸,应了我这火正门旗号下供奉的名头!要是水先生您答应了......这张异兽图残片,从今往后就留在水先生这儿了!要是日后再得了这异兽图的残片,那也都能送到水先生书斋里!” 像是凑趣一般,韩良品话刚说完,坐在一旁的南沐恩立刻接上了话头,带着几分谄媚朝着水墨梅笑道:“早听闻铁萼先生书斋中已有这异兽图残片。若再得此物残片,岂不正成全了铁萼先生在古籍孤本之中拾遗补缺、息黥补劓之好?日后传扬出去,也是一桩斯文雅事啊......” 低垂着眉目,水墨梅沉吟片刻,方才抬头看着满脸笃定神色的韩良品说道:“兹事体大。可否容水某.......斟酌一二?!” 斜眼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纳兰。韩良品大大咧咧地朝着水墨梅一抱拳:“这自然由得水先生!下月初八之前,水先生给我个准信儿就行!” 伸手指了指放在自己书案上的异兽图,水墨梅试探着看向了韩良品:“那这异兽图的残片......” 狡黠地朝着水墨梅一笑,韩良品的话语中顿时多了几分诡谲的意味:“这就得请水先生包涵了!说到头儿。这异兽图残片都是火正门里看家的宝贝,您要是应了做我火正门堂口的供奉,那您自然收着这异兽图残片!可您要是还没拿定了主意......那这玩意,我可就还得带回去,等您拿稳了主意再说了!” 很有些慌乱地伸出了两只巴掌。水墨梅朝着作势要将那份异兽图残片收回去的韩良品连连摆手:“且莫慌忙......你这异兽图残片保存不善,已然有不少破损之处!且容水某将其略为处置,也免得再有其他损伤、徒增遗憾?!” 也不容韩良品说话,水墨梅已然朝着站在一旁的纳兰低声喝道:“还站在一旁做什么?速速将为师鉴赏古籍时用的物事取来,好生在旁边伺候着!” 瞧着水墨梅那副除了古籍之外六亲不认的模样,纳兰气得泪珠子在眼眶里直转悠,但却依旧照着水墨梅的吩咐,将水墨梅平日里保养古籍孤本时用过的一些物件取了过来,轻轻放到了书案上。 伸出两根手指。水墨梅轻轻捏起了纳兰刚刚送给自己的一支净尘,轻轻地沿着书案上异兽图残片的边缘转动起来,仔细地将一些残破的图片碎屑灰尘吸到了净尘中,却是头也不回地朝着纳兰低声叫道:“取那支三寸镊子来!” 只一听水墨梅的话头,纳兰不禁心头一怔! 虽说跟在水墨梅身边求学的时日尚浅。但纳兰也大致听水墨梅说过一些保养古籍孤本的手法、规矩,甚至还在水墨梅身边为水墨梅打过了几回下手。 在水墨梅说过的保养古籍孤本的规矩里,如果要将那些古籍孤本翻页,那是一定要用包裹了软布的竹镊子轻轻翻动。这才能不伤古籍书页。 可那三寸镊子却是铁制的,只有用来抽取那些残旧古籍中锈蚀腐坏的铁线时才能派得上用场。眼前保养的这异兽图的残片。又怎么能用得上这三寸铁镊子? 似乎是对纳兰的迟疑很是不满,水墨梅低哼一声,扭头朝着纳兰狠狠地一瞪眼:“速取三寸.......镊子!” 装出了一副害怕的模样,纳兰忙不迭地答应着,却是顺手从一应物件中取过了一支包裹着软布的镊子站到了水墨梅的身边,轻轻地夹起了那张异兽图残片的一角。 不着痕迹地瞥了纳兰一眼、捏着手中的净尘,水墨梅默不作声地顺着异兽图残片来来回回慢慢地转悠着笔头。在一些看上去有些模糊字迹或是图案的地方,水墨梅更是捏弄着净尘来回转悠,恨不能就用手中净尘还那模糊字迹本来模样! 打量着水墨梅那一本正经保养异兽图残片的做派,南沐恩与韩良品谁也都不敢开口说话,只能是静静坐在椅子上老实等着水墨梅做完手头的活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当水墨梅终于放下了手中始终捏着的净尘之后,南沐恩与韩良品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将手中净尘轻轻放到了一旁,水墨梅微微闭了片刻眼睛,方才睁眼朝着南沐恩与韩良品点头说道:“今日保养这异兽图残片,耗神太甚,恕水某无礼.......二位自便吧!” 瞧着水墨梅再次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逐客模样,南沐恩与韩良品彼此对了个眼色,一起站起了身子。 看着韩良品收拾起了桌子上的异兽图。南沐恩朝着微闭着双眼的水墨梅一拱手:“有劳铁萼先生,水三先行告退,改日......” 不等南沐恩把话说完,微闭着双目的水墨梅已然冷冷地开口说道:“水某事忙,恕水某不敢领教水三先生这三顾之情了!请二位自便!” 狠狠瞪了将异兽图残片收进了自己怀中的韩良品一眼。纳兰倔强地一扭身子。倒是把背脊骨冲向了还想开口朝着自己说些什么的韩良品。 眼瞅着水墨梅这副前恭后倨的做派,再看看已然站在书斋门口等着送客的冯氏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南沐恩与韩良品只得默不作声地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耳中听着院门重新关上的动静一落,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水墨梅顿时睁开了眼睛。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纳兰急声叫道:“可曾.......” 麻利地抓过了纸笔,纳兰没等水墨梅把话说完,已然抢到了水墨梅的书案旁,凝神在一张白纸上书写起来。 就像是方才南沐恩与韩良品一样,水墨梅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只是面带紧张神色地盯着纳兰手中的笔杆移动,心里头几乎是紧张到了极点!尤其是在纳兰间或停下了笔锋、皱眉思忖的当口,水墨梅更是紧紧地咬着牙关攥紧了拳头,一副有劲使不上时干着急的模样! 往日里两个时辰的授业时间早过,甚至连冯氏都悄悄走到了书斋门前看过了好几次,但水墨梅与纳兰却都恍然未觉。直到纳兰轻轻放下了手中毛笔之后,站在书案旁的水墨梅才与纳兰一起,重重地吁了一口长气。 略带着几分疲惫的模样,纳兰仔细将自己刚刚默写出来的字样、图案再瞅了一遍。这才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水墨梅低声说道:“师傅,这些字、画......该是不会错了!” 像是没听到纳兰的话语一般,水墨梅盯着纳兰刚刚默写出来的那些字样、图案沉吟良久,方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辛苦你了!” 略带着几分紧张的模样,纳兰悄悄地盯着水墨梅的脸色。试探着问道:“那有了我默写下来的这副异兽图残片........师傅,您不会去当他们的那劳什子供奉了吧?” 微一愣怔,水墨梅顿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倒是叫你这孩子担心了!我水墨梅虽然醉心学问,却也并非不明人情世故。尚且还有几分识人之明!看那韩良品举止间狼行鹰顾,言辞间更是颇多机诈。我水墨梅何等样人,怎会与其交际往来?更遑论同流合污?” 很是松了一口气,纳兰伸手轻轻拍了拍心口:“还当师傅您真要为了那异兽图残片去当那劳什子供奉呢,可是吓着我了........噗嗤........” 很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骤然轻笑出声的纳兰,水墨梅很有些莫名其妙地朝着纳兰问道:“无端端......因何发笑?” 转悠着眼珠子,纳兰很有些狡黠地朝着水墨梅低笑着说道:“瞧着师傅您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还当师傅就是个十足的古板人,啥事都没法转圜呢!可今儿.......师傅您叫我取那三寸镊子过来的时候,我就琢磨着......原来师傅您也会算计人?仗着我这点小记性,偷偷的把那张异兽图残片上的东西给默记出来?师傅,您这......算使坏么?” 老脸骤然红得发紫,水墨梅差不离是语无伦次地指着纳兰叫嚷道:“你这丫头......此乃窃书......这是读书人的事情!窃书不为偷......正所谓,窃书为风雅之盗..........又有书云,君子固穷........夫子又云.......” 隔着窗户玻璃,水老太太与站在炕脚伺候着的冯氏听着书斋中隐约传来的纳兰的笑声,还有水墨梅那颇带着几分羞恼意味的吆喝声,彼此间对望一眼,却都是轻轻笑出声来。 拿着手指头逗弄着那只差不离黏在自己巴掌里的奶猫,水老太太轻轻地叹息了半声:“唉......这家里面,就该是这样儿的!大人吵闹小孩儿笑,这才显得家里有活气,人也觉着精神头足!” 微微点了点头,冯氏却是温和地朝着水老太太和声应道:“老太太说得是!要不.......今儿晌午,就让纳兰姑娘在家里吃吧?也难得热闹一回?” 轻轻一点头,水老太太朝着冯氏伸出了胳膊:“好!扶我起来,我也到屋外走走透口气!” 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水老太太慢慢出了屋子,水老太太先是在门口略站了片刻,让眼睛适应了天色光亮,这才由着冯氏搀扶着慢慢朝着水墨梅书斋门口走去。 一眼瞧见了水老太太朝着书斋门口走来,纳兰低低惊呼一声,已然抢步朝着书斋外面奔去,嘴里兀自轻声叫唤道:“我的老祖宗,您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慈爱地任由纳兰抢上前来扶住了自己的另一只胳膊,水老太太微笑着朝着纳兰点头笑道:“还是你这丫头有本事!自打你师傅领着我们搬进这小院儿,这都有多少年没听着这么喜庆的动静了?不光能哄着我这老太太开心,你还能让你师傅大呼小叫松快一回......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亲孙女,我这辈子可就真知足咯!” 飞快地朝着已经迎到书斋门口向水老太太请安的水墨梅瞅了一眼,纳兰笑得甜甜地挽住了水老太太的胳膊:“那我可就真叫您奶奶了?就是不知道我师傅.......答不答应?” 看着水老太太精神头好了不少,看相纳兰时又是满脸宠溺的模样,水墨梅难得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朝着正转眼看向了自己的水老太太点头笑道:“此事.......自然由得母亲大人做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三章突如其来 火正门堂口宅子大门前,再一次挂出了谢客的桃符! 四九城里规矩多,尤其是买卖人家真要是有个着急的事情要闭门歇业几天,那都得在门前挂上个斜着钉住的桃符,意思就是闭门挡驾,也好让来捧场的主顾先上别处消遣,改日再来! 要是更有些讲究些的买卖人家,那还得在门前站着个小伙计,遇见被挡了驾的主顾,都得上前行礼、说明自家铺面暂时歇业的原委,再指点着被挡驾的主顾上另一家跟自己差不多的买卖捧场去,全然没有同行是冤家的做派。 可像是火正门这样可着四九城独一份的买卖,门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钉上了谢客的桃符,这也就免不得有那想要上门调教玩意的主顾胡乱揣摩了,甚至是朝着那站在门口迎候着赔礼的小伙计刨根问底的唠叨不休,生生就把个头一回应承这活儿的小伙计急得哇哇直哭,却还是咬死了牙关一个字都不多说! 眼瞅着这么闹腾下去,只怕是就有那爱传些闲言碎语的爷们要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相有豹略一琢磨,也就把这迎在门前挡驾的活儿交给了九猴儿,还有另外几个嘴头子利落的小徒弟。 自然而然,说辞是老早就编排好了的——火正门里某位师傅辈儿的人物新得了个稀罕玩意,要封门闭户的好好调教伺候,等的把那玩意儿调教出来了,自然要拿出来给诸位老少爷们、新老主顾们开眼! 就仗着这套说辞,只一见火正门门前又钉上了谢客的桃符,好些找上门来调教玩意的主顾顿时来了精神,拽着迎在门前的小徒弟,压低了嗓门就是一句软和话:“我说,这位小爷,您这堂口里又是哪位师傅寻着了稀罕玩意了?您给透个口风?您放心,我这人嘴紧,保管跟谁都不带漏嘴的.......” 这要是撞见了旁的小徒弟。没准还能跟这好奇得过了头儿的主顾打俩哈哈,顺带着再胡扯些旁的,也就把这话头儿给掰扯过去了。 可要是恰巧撞见了九猴儿,那九猴儿两只小眼睛一眨巴,顿时就能压低了嗓门朝着那位主顾来一嗓子:“您......真能嘴紧?跟谁都不说?” 一听这话。那想要打听点消息出来的主顾顿时把脑袋点得犹如鸡啄米:“没得说!可着四九城里都知道我嘴紧。有话能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说!” “那......我也嘴紧,跟谁都不说!” “嘿......你这孩子......倒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逗我玩不是?!” 就这么开着玩笑、打着哈哈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被挡驾了的主顾,守在了门口的小徒弟们脸上始终都带着笑模样。可在没人的时候。这些个小徒弟扭头看看紧闭着的大门,心里却也都跟明镜似的——这是堂口里又出了啥大事,掌门正领着几位师叔,还有门里最能拿主意的相有豹相师兄议事呢! 打从纳兰一路小跑着回了堂口,再把今天在水墨梅家里发生的事儿朝着纳九爷一说。方才还在拿着老城砖在灶边偎着、打算给斗蝎做过冬暖宅的纳九爷登时就愣了神,直眉瞪眼地捏着块老城砖就朝着灶膛里伸,好悬把一只手给烧成了挂炉猪蹄...... 待得纳兰一把将纳九爷的胳膊拽回来,再拿着瓜瓢照着纳九爷脸上泼了些冷水,勘堪回过神来的纳九爷登时一蹦老高,吊着嗓门就把火正门里的坐馆师傅全都叫到了自己屋里议事,捎带手的还让纳兰赶紧把相有豹叫进了屋子。 破天荒的,纳兰也进了火正门里议事的屋子里。虽说面对着的都是些平日里时刻见面的叔伯长辈,甚至还有个一天到头跟自己没皮没脸闹着玩的相有豹。可纳兰刚朝着屋子里一站,就已经觉着喉头发紧,脖颈子上都开始朝着外边冒鸡皮疙瘩! 估摸着是瞧出来纳兰心头的紧张,相有豹抬手给纳兰倒了碗茶水,双手递到了纳兰的眼前:“师妹。你先喝口茶稳稳这口气!刚从水先生那儿一路跑回来,怕是累着了?” 略带着感激地瞅了相有豹一眼,纳兰一口气把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把今天在水墨梅家里撞见的事情。重新朝着屋子里所有人细细说了一遍。 尽管早听纳兰大致说过了事由,但在听着纳兰仔细分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纳九爷脸上的惊讶与惶惑神色,却与屋子里其他几个人相差仿佛。等得纳兰说完了整件事情,除了相有豹与纳兰脸上神色还算是平静,其他人的脸上全都是阴晴不定的模样,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微微咳嗽了一声,相有豹晃悠着脑袋看着屋中诸人,吭哧着冒出来一句话:“几位师叔,您几位这是......怎么的了?听着纳兰说的这事由,这不就是从火正门那些老人里冒出来个要重打锣鼓另开张的人物么?这又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打擂台的场面不是?朝着好了想,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买卖手艺,凭本事吃饭,谁也讹不着谁!朝着坏了说......大不了就是上门踢馆砸场子罢了!就咱们戳起了火正门旗号这些日子,咱们还见少了这样的故事?” 深深吸了口气,纳九爷却是重重地摇了摇头:“真要是有豹你说的这么简单,那咱还犯什么愁?!可那位邱二爷.......当年火正门里要论调教玩意的真本事,这位邱二爷还真排不上字号。可要论起吃独食、耍阴招,踩着同门的肩膀朝上爬.......这位邱二爷,算得上是火正门里独一份!都不说旁的,当年斑爷叫人挤兑着帮火正门出头拔份儿,这里边拿大主意定场面的,就是这位邱二爷!” 紧紧皱着眉头,佘有道倒是连连摇头:“不是听说......当年火正门卷堂大散,这位邱二爷趁乱卷了火正门里几样能镇住场面的玩意离开了四九城么?这些年没见,这怎么就蹦达出来个徒弟来了?火正门里兽牙符,从来都是师徒相授,哪有把自己的兽牙符就这么给了徒弟的?这事儿......透着蹊跷!” 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胡千里也是紧紧拧着眉毛。慢悠悠地接上了佘有道的话头:“能找上水先生的门去,还能见着水先生,能做到这事儿的人,可着四九城数算起来,恐怕一只手都能算计得过来!身上还能带着一张异兽图的残片。只要水先生能当他那旗号下面的供奉。就能眼都不眨地把那异兽图残片送给水先生当见面礼......这场面做派,可不是当年邱二爷办事的路数!”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佘有路也附和着胡千里的话头说道:“那时候邱二爷号称是所过之处、片叶不留,人家私下里都管他叫秋风过!有钱串在肋巴骨上。撒尿和泥、放屁肥田,只有他能占人的便宜,哪有人得过他的好处?这事儿处处都透着邪行——就不说旁的,照着纳兰听见那位韩良品说的,半拉月之后就得在四九城里戳旗号、开堂口。可到现在,咱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有些怯怯地看着屋里的诸人,纳兰犹豫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那韩良品还说呢,让水先生在下月初八之前,给他个准信!我方才数算了下......下月初八后面的日子,差不离十来天都没合适咱火正门这类堂口开张的日子口儿!这韩良品,倒还真是个不忌讳的.......” 耳中听着纳兰轻言细语的声音,始终都在听着屋内诸人说话的相有豹不禁眉头一皱。瞅着纳兰低声问道:“下月初八之后.......十来天都没合适堂口开张的日子口儿?!师妹,你没记错?!” 掰弄着水葱一般修长的手指头,纳兰一五一十地数算起来:“初八之后三天都是破五煞的日子,四九城里哪家买卖都不敢在这日子口儿开张!十一之后,连着犯五通神。得到十八那天才消停。朝着这日子后面五六天,不是撞了五牛太岁,就是逢齐天大圣被压五指山的日子,都不合适咱们这路堂口开张。一准儿没错!” 虽说对纳兰过耳不忘的本事早有领教,可坐在桌边的胡千里却还是从屋子里找了本黄历。对照着纳兰说的日子口儿仔细瞧过了一遍,这才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纳兰说得没错儿!这韩良品还真是个不忌讳的,真要是照着他说的日子开张,都甭说买卖能做得如何,就是那些伺候玩意的爷们都会怕犯了忌讳,压根都不敢上门......” 嘬着牙花子,相有豹若有所思地开口低声说道:“这是不是还能有个说法?这位韩良品......压根就不是那位邱二爷的徒弟,只不过是借了邱二爷的牌子在外面招摇,没准压根都不懂火正门里的规矩、忌讳,这才能闹出来这么个开张的日子?胡师叔,劳驾您再查查那黄历,瞧瞧下月初八之后,还有啥合适旁的商铺、买卖开张的日子?” 只是随手一翻黄历,胡千里顿时点头应道:“下月十九,宜祭祀、动土、问卜、出行、开张!这要是旁的那些商铺、买卖,倒还真是个开张的大好日子!”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扭头朝着屋子外面那些正在扎着小功架的小徒弟们看了过去:“师叔,这几天......我觉着,是不是给门里这些孩子们歇几天?打从进了火正门堂口那天起,这些孩子可还一天都没歇过呢!?” 像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纳九爷瞠目结舌地看向了相有豹:“这真说着正经事呢,你这孩子怎么一拐弯,倒是奔着别处去了?给门里这些小徒弟们歇几天?你这又打的什么主意?” 一脸无辜地看着纳九爷,相有豹半真不假地朝着纳九爷笑道:“我这不就是看着孩子们练小功架练得辛苦,想着叫孩子们也出去逛逛天桥什么的?到时候给孩子们一人发俩钱,也叫孩子们吃点卤煮、看看拉洋片什么的。年岁小,多出去瞧瞧、听听,总也能长长见识不是?”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胡千里就已然明白了相有豹心头琢磨的事情,干瘦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平日里难得见到的笑容:“倒也是这个道理!人小,旁人不留神,总能见着、听着些大人见不着、听不到的东西!师哥,这事儿,您就听有豹的吧!” 叹息一声,纳九爷很有些无奈地站起了身子:“得,就你们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人是糊涂串子!我也不问了,让孩子们歇歇也成,一人给半.......一块大洋,叫他们下半晌就出去玩去!” 缩肩塌腰地朝着纳九爷打了个千儿,相有豹吊着京戏念白的调门,朝着纳九爷亮开嗓门吆喝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替众家师兄弟,谢过掌门人赏!” 话音刚落,相有豹身边已经响起了纳兰那带着几分怯怯的声音:“那......我也要去!我带着谢师叔家孩子去......” 站起了身子、扭头看了看很有些雀跃模样、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怯怯的纳兰,相有豹扭头看着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却又转向坐在桌边的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事儿......您还得拿个主意。天桥那地界人多事儿杂,这帮孩子真要是洒出去了,一个管束不好了,可是真怕出点啥事.......要不,您辛苦、一起走一趟成么?” 沉吟片刻,胡千里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事儿有我还不成!天桥人多事杂,我去了都不一定管用!倒是有个人......没准合适!” 很有些好奇地看向了胡千里,相有豹脱口问道:“还有比胡师叔您更老到的老江湖?” 老脸一红,胡千里期期艾艾地吭哧着说道:“其实这人......大家伙差不离也都见过,就是......你婶子!” 回想着自己上胡千里家送东西时撞见的那女人的模样,相有豹的下巴都差不离掉到了自己脚背上:“胡师叔您家里那位......婶子?” 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倒也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你婶子当年是书寓里出身,身上难免沾染了些恶习!只不过......一双眼睛看些事情,倒也有几分独到之处!如果是要去天桥打听些消息、观望些风色......她倒也能派得上用场!可她......纳师哥,您是知道的,我这内人......有些......贪小!” 大方地一挥手,纳九爷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相有豹要让那些个小徒弟上天桥消遣了:“不就是给弟妹逛天桥时添置些小零碎么?有豹,去从公中账面上支二十......不,五十大洋,给你胡师叔带上!” 很有些赫然地低着头,胡千里讪讪朝着纳九爷应道:“纳师哥,二十块大洋够了......尽够了!” “千里,这是门里的正事,旁的你就甭管了,照着我说的办!”。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四章人情百态(上) 四九城里的商铺、买卖,手艺作坊,当小徒弟的日子用一个字儿就能说明白——苦! 早上天没亮,小徒弟就得赶紧起来收拾店铺场面,烧水熬粥。等得师傅起床了,滚热的洗脸水立马就得送到眼面前。等伺候着师傅、师娘一家人洗漱吃喝完毕,这才能抽个空子,也不拘灶房锅里还剩下点什么,囫囵划拉进嘴里,也就算是哄过了五脏庙! 干活儿的时候,那自然是什么活儿脏、什么活儿累,不等师傅吆喝就得奔着那活儿上手。一天活儿不停手的干下来,都不说当小徒弟的那丁点大的孩子,哪怕是个壮棒汉子,也得累得走路打晃! 好容易熬到了天黑,伺候着师傅洗漱了睡下,这边还得看着灶间的火别灭了,另一旁收拾各类零碎、拾掇明儿干活用得上的家什,总得忙到了天到三更,才能缩在灶间里胡乱打个盹儿....... 就过着这样的日子,能熬到了三年出师的小徒弟都算是运气。有些心狠些的商铺、买卖,手艺作坊,用的小徒弟全都是签的十年、二十年的死契,有些还是一辈子的身契!哪怕是在那商铺、买卖,手艺作坊里干到两鬓斑白,一年下来也就清明、端午、春节的时候能得几个过节钱,再没了其他的进项! 待得那些个小徒弟咬牙攒了一年的赏钱,也就只能在春节过后到正月十五之间的日子里,跟自己师傅、主家求几个时辰上街,见识见识这四九城里出了自家店铺周遭百十步之后街面上的模样。有那趁着过年的时候在天桥吃过一碗卤煮、一碗馄饨的,往后一年都能记得起那种滋味...... 眼瞅着从火正门堂口里涌出来一大帮子刚换上了新衣裳、兜里头还有铜钱大子儿叮当作响的小徒弟奔着天桥方向跑了个一溜烟,火正门堂口旁边那些个买卖商铺里,不少小徒弟的眼珠子都红得跟兔儿爷一般。而那些个闹明白了这事由的掌柜、师傅,有些在私底下埋怨火正门堂口里坏了商铺买卖里面带小徒弟的规矩,有的倒是在暗地里琢磨——是不是自己也该......让自己家小徒弟出去歇歇了? 目送着胡千里背着个装着大洋的褡裢回家去接自己那很有些不着调的媳妇,相有豹低头看着簇拥在自己身边的那几个谢门神家的孩子,不禁嬉笑着从自己兜里摸出来一把大子儿。一五一十地分发给了那些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打从谢门神一家人搬进了火正门堂口宅子里之后,谢门神的几个孩子多少也都是跟着那些个新收来的小徒弟一块练上了小功架,平日里也没少跟着谢门神家媳妇在灶间忙活。一日三餐有了准时候吃,晚上还有个能踏实睡觉的地方,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可兜里头倒还真没几个大子儿。 照着谢门神的说法。穷门小户的孩子,有饭吃、有衣穿,晚上睡觉还能有个张盖,那已然是上辈子积德修来的福气!真要是再给孩子零花钱。那可真就要把穷门小户的孩子们惯出皇帝命来了,会折寿折福的! 笑嘻嘻地举起了一块大洋,相有豹朝着那几个攥着满把大子儿的孩子笑道:“来,跟师哥这儿蹦个高!谁要能从师哥手里头拿着了这块大洋,谁明年就能长个高个儿。这大洋也就归了谁!” 正逗弄得几个孩子唧唧喳喳地笑闹着乱蹦,相有豹的身后已然传来了纳兰那带着几分娇嗔的话音:“有你这么当师哥的么?拿着个大洋逗弄弟弟妹妹们,你当是在猴山上头伺候猴儿抢食呢?!” 讪笑着将高高举在手里的大洋递到了蹦得最欢实的那孩子手中,再从兜里摸出来几个大洋,给其他几个刚刚嘟起了嘴唇的孩子一人分了一块,相有豹扭头看着正从火正门堂口大门里走出来纳兰笑道:“这不是......跟孩子们闹着玩么?” 把刚刚重新梳理过的大辫子朝身后一甩,纳兰微微白了相有豹一眼:“其他那些孩子呢?就这么放了羊似的由着他们去撒欢儿了?” 拢着几个孩子凑到了纳兰身边,相有豹扭头朝着前面街口努了努嘴:“哪能呢?叫九猴儿领着他们先去街口吃碗卤煮,上回带着这帮孩子去吃过一回。倒是把这帮孩子的馋虫给勾搭出来了,今儿刚出门就闹着要再去吃一碗,也就先由着他们去了!咱们先走着,在天桥街口上等着九猴儿把他们领过来就成!” 朝着街口的方向远远瞅了一眼,瞧着那些正围着卤煮摊儿叫闹不休的小徒弟们正折腾得欢实。纳兰这才放下心来,跟着相有豹朝着天桥方向走去。 论起天桥地界,四九城里走着的爷们,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就没一个不乐意去逛逛的! 跑江湖的杂耍手艺人在天桥地界‘撂地’,拿着白砂子、白灰在地上画个圈儿。行话叫‘画锅’。画了锅,有了个场子,跑江湖的杂耍手艺人就指望着这场面卖手艺吃饭了。 练拉弓手艺的张玉山、张宝忠父子俩,搁在天桥地界上把场子一撂,四张大弓立马就朝着围在场子周遭的老少爷们手里一递。也甭管是仗着自己有两把子气力、自己试着开弓,又或是俩人搭档者拽着一张弓朝着两边拽,一年里头都难得有人能把一张弓拽成满月弓的模样。 等得场子周遭的爷们全都验过了自己要耍弄的玩意,张家父子俩一上手,最少都是同时开两张弓!有那手面阔气、眼里也能看出来门道的爷们抬手把几块大洋朝着场子中间一撂,张宝忠迎面道谢一声,转身就能露一手绝活儿——一人开四张弓! 练罢了拉弓,张宝忠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伸手抓过旁边二百斤重的一把青龙偃月刀,单手就能把那二百斤重的青龙偃月刀舞动起来,一路‘面花’、‘背花’、‘十字花’的路数耍完,场面周遭的叫好声已然能掀翻了小半个天桥! 真要计较起来,身上能有这膀子气力的爷们,搁在早年间能考武举人的时节,少说也得是力挽惊牛的猛将。拿个武举人的名号就是手拿把攥! 力气上的玩意看过,旁边抖空竹的空竹德子玩的单头空竹,已经嗡嗡作响地耍出了一片风雨不透、水泼不进的翠绿光影。比起常人玩的双头空竹来说,单头空竹两边轻重都不一样,能耍起来都能算得上是有了几分本事的。更何况还能耍到了见影不见物的境界? 小场面已经够瞧的了。可街面上开路的飞叉更是勾搭得往来的人群直朝着前面涌。要是撞见天桥上有走会的场面,走在最前头的飞叉谭俊川十八路活儿走一遍,街面上迎头叫好的炮仗炸出来的红纸碎都能铺了一街! 朝着高处瞧,爬竿的手艺人里最出头拔份儿的就得数于正明!迎风晃荡着竖起来的高杆上。也甭管是‘倒立’、‘站杆’还是能讨个好口彩意头的‘扯顺风旗’,见过的爷们就没一个不仰着脑袋叫好的! 奔着矮处看,练五马过身的张文治光着膀子朝地上一躺,身上盖上一块大木头板子,一口丹田气护住了身子。楞就是能叫五匹马才能拉的动的大车从那木头板子上碾过去! 耍中幡的宝三爷手里头的玩意自然不必说了,上头顶着个红罗伞盖、伞下挂着一面绣着字号的标旗,上长高的中幡让宝三爷高高抛起,再拿着肩膀头、胳膊肘、脑门、后脖窝接住,讲究的就是中幡笔直竖着,纹丝不动。真要是撞见宝三爷那天兴致高,凑巧还刚喝了几两原浆老泡子的烧刀子好酒,那宝三爷还能当众练一手绝活儿——拿着下槽牙接住抛起后落下的中幡杆! 且都不论旁的稀罕场面,就稍稍列出几种天桥上出头拔份儿的把式玩意。这就已然能四九城里经过见过的爷们叫好叫哑了嗓子,捧场洒干净腰包! 真要是逛得累了,也都不必朝着远处去,天桥街面上到处都能找着小吃挑儿,手艺也照旧地道非常。有那老饕顺着天桥街面上一路吃将过来。酸甜苦辣咸五味皆尝过,回家愣是三天没吃下去东西——不是家里饭食不顺口,只是这一下子尝过了人间五味的极致,旁的玩意倒是真吃不出个好歹来了...... 可尺有长短、月有圆缺。天桥上面做这些正经手艺营生吃饭的人一多,那些个旁门左道的人物。自然也就琢磨着要在这人多的地界上发财了! 瞧着那些个歪戴着毡帽遮着半拉脸、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走道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朝着人身上乱蹭的,都不必细问,那一准是潜行里的人物,专门吃条子潜这口饭的。 有那手艺地道的条子潜高手,顺着天桥街面上走一个来回,嘴里头哼着小曲儿就奔了站在天桥街口上扯着闲篇儿的巡警。擦肩而过的功夫,沉甸甸的大洋裹在几张票子里,就这么落进了巡警的口袋。剩下的那些刚到手的钱财,除了交给天桥上戳场面的混混头儿一些个例份银子,还足够这位潜行好手找一家上好的馆子美美吃上几顿,再摸进八大胡同好好逍遥几天。 再说那带着一副墨镜、手里头还提着个半旧不新的瓷瓶子,专门踅摸着朝那些看着像是外路客人的老实人身上撞的,指定就是一帮子碰瓷的老手。 摩肩接踵之间,俩人轻轻一撞肩头的功夫,要不就是那副戴在鼻梁上的墨镜落地、要不就得是那提在手里的瓷瓶子岁岁平安! 两人争执计较之际,旁边早围拢过来几个闲汉。做好做歹、软硬兼施之下,那刚进了四九城、想要见识下天桥上热闹场面的外路客人,也就只能乖乖的破财消灾...... 更有那丧了良心、缺德带冒烟玩拍花子的主儿,手里头捏着一块沾了蒙汗药的帕子,只等着那带着孩子上天桥看景瞧热闹的大人一个不留神,手里头的帕子朝着人家孩子鼻子前一晃,另一只手已经拍打着那被蒙汗药弄得晕头转向的孩子朝着人堆子里挤了进去。 等得那发觉孩子不见了的大人着急得跳着脚在天桥街面上连哭带喊、四处寻觅自家孩子的时候,那些个拍花子的混账玩意已经把那被蒙汗药弄晕了的孩子装进了麻袋里,搭在架子车上出了天桥街面。从今往后,这孩子要想再见爹娘,已然是难如登天...... 就这样的地界上,能人多是非也多,耳目多消息更多,四九城里不论黑白两道、官面私房里的那点事儿,不出一个时辰,能摸准了消息路数的人物一准就能在天桥上打听个差不离! 这也就难怪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有那么个说法——天桥上带着只眼睛去逛游的都是空子,要还能带着耳朵去逛游的,那才真是场面上明白路数的爷们! 领着纳兰和谢门神家几个孩子站在了天桥街口上,相有豹打眼瞧着这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场面,脑袋里倒是不由自主地琢磨起了个事儿——就胡千里家那位颇有些混不吝的媳妇,居然就能有本事在这天桥街面上看明白了场面? 这事儿......倒是靠谱不靠谱?。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五章人情百态(中) 就像是只活猴儿一般,九猴儿悄没声地从相有豹身后钻了出来,一边朝着相有豹呲牙一乐,一边却顺手把几串刚买来的糖葫芦递给了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却把最大最红的一串糖葫芦递给了纳兰。 满意地朝着九猴儿点了点头,相有豹半是调侃、半是夸奖地朝着九猴儿笑道:“这还真得说咱们九猴儿爷是场面上走着的,办事就是讲究!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些个师弟们哪儿去了?” 朝着相有豹身后挤了挤眼睛,九猴儿神气活现地摆出了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天桥地界上差不离全是人精,这要是我们一帮子兄弟扎堆朝着天桥地界上撞,人家立马就能瞧出来不对劲!方才吃完了卤煮,我.....叫那些个兄弟们想辙淘换衣裳和旁的家什去了......” 咬了一口九猴儿递到了自己手上的糖葫芦,纳兰很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穿着一声簇新衣裳的九猴儿:“淘换衣裳?你们出门的时候不都穿戴得好好的么?怎么还闹出来淘换衣裳的事儿了?” 还没等九猴儿答话,一个浑身上下穿着破烂衣裳,脚底下还趿拉着一双敞口裂腮的破棉猴儿,顶着一头污脏头发的小叫花子,已经凑到了纳兰的跟前,直挺挺地朝着纳兰伸出了乌黑的巴掌:“这位小姑奶奶,行行好赏两个呗......三天没吃饭了,您要再不赏两个,我今儿可就得成了倒卧了唷.......” 瞅着那小叫花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再听着那小叫花子带着几分哭腔的哀告声,纳兰很有些不忍心地从自己腰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朝着那小叫花子伸过来的巴掌上递了过去:“真是可怜见的......赶紧去买点吃的......唉,我也真是......帮不上你什么......” 接过了纳兰递到了自己手上的几个大子儿,那小叫花子却又朝着纳兰伸过了另一只巴掌,嬉笑着朝纳兰低声叫道:“小姑奶奶再赏两块槽子糕呗,要今儿早上您自己动手做的那个......” 瞪大了眼睛。纳兰盯着那满脸灰土的小叫花子看了半天,方才惊讶地低声叫嚷起来:“你是......小狗子?!你怎么.......” 扭头嗔怒地看向了满脸得意神色的九猴儿,纳兰狠狠地一跺脚:“九猴儿,你这又是出的什么馊主意?!好好的叫你们出来歇歇、逛逛天桥,你让小狗子弄成这副打扮干嘛?” 朝着旁边街面上努了努嘴。九猴儿先让浑身污脏的小狗子蹲到了街边朝着往来行人乞讨。这才朝着纳兰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师姐,这就叫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您不让我把小狗子弄成这副模样,有些地方他就真混不进去!您瞧瞧。那边扎堆蹲着的那几个,就是天桥上的叫花子头儿。您甭瞅着这些人不打眼,可见天儿蹲在天桥要饭,啥场面、路数他们都明白!真要想打听些什么人、事儿,装成了刚来的叫花子找他们先探探路。一准没错!” 也不等纳兰开口说话,九猴儿已然朝着纳兰身后另一个方向挤了挤眼睛:“师姐,您回头看看那几个二荤铺子里送饭的小徒弟,那也是我们几个小兄弟刚扮上的!天桥上各路找饭辙的手艺人,都有练到半道上加一顿吃食的规矩,这才能有力气撑着身子骨、把一天下来的场面对付过去。等待会他们几个趁着送吃食的档口跟人多搭几句话,没准话里话外的就能弄明白不少事儿!” 话音刚落,几个手里捧着个装着麻糖、花生、瓜子、洋火、香烟的木头盒子、脖颈子上还挎着个布条的半大孩子插着纳兰与相有豹的身边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孩子扭头朝着纳兰一呲牙,像模像样地吆喝起了自己的小买卖:“香烟洋火麻糖。瓜子花生喷香!谁要买喽.........”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全然变换了模样的小徒弟们,纳兰愣怔了好半天,方才低头朝着满脸得意神色的九猴儿低声叫道:“这都是......你琢磨出来的招儿?!那这些个衣裳、行头,你们倒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 朝着纳兰呲牙一乐,九猴儿很有些得瑟地低声笑道:“自打咱们这帮子小兄弟入了火正门。门里的师傅待咱们好得没二话。可这不年不节的让我们出来逛天桥......怎么琢磨这里边也该是有点啥事不是?再朝着细想想,师弟们年纪还小,办不成啥大事,了不起就是打听个消息之类的活儿!就方才吃卤煮的时候。大家伙一合计,也就拿着门里给咱们的大洋租借了些行头。这不就扮上了?咱们这帮子小兄弟都是没了家的人,好容易才有火正门收容了咱们。旁的忙帮不上,就这点事儿......咱们就得抢在头里给办好了,别让家里头大人操心!” 瞅着从自己身边三三两两走过、打扮各异的小徒弟们,纳兰猛一下红了眼圈! 自打这些孩子进了火正门,平日里干活勤快自是不必说了,更难得这些丁点大的孩子,居然就能这么懂事...... 使劲眨了眨眼睛,纳兰好歹算是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朝着九猴儿露了个笑模样:“等今儿晚上回去了,师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毫不客气地开口低叫道:“那我们要吃卷饼,还得有豆芽、卤肉......” 话音未落,从相有豹的身后,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刺耳的女人声音:“唷,我说怎么姓胡的一脑袋扎进火正门堂口里,不到了天黑透都不着家呢!闹了半天,这火正门里的小碎催都能点着菜单吃饭,这谱儿可大了去了!我说姓胡的,你今儿把老娘生拉硬拽的弄到这天桥地界来,就是想着要在老娘面前摆谱不是?!” 微微叹了口气,相有豹很有些无可奈何地转过了身子,迎着同样满脸无可奈何神色的胡千里微一拱手:“胡师叔,您来了?” 阴沉着面孔,胡千里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打扮得像是个百货架子似的媳妇。微微叹了口气:“眼面前的情形,我差不离都跟你婶子说过了!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就赶紧的吧?” 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胡千里家媳妇横着肥硕的身板、拿着胳膊肘使劲在胡千里的肋巴骨上捣了一下:“话都还没说明白呢,赶紧的什么呀?” 理也不理被自己撞得直皱眉头的胡千里。胡千里家媳妇横着肥硕的身板。一步三摇晃地凑到了相有豹眼前,露着一口的黄板牙朝相有豹叫道:“上回见过你,也知道火正门里拿主意的人,明面上是纳九爷张嘴说话。可背地里全都是你拍板定夺!就今儿姓胡的求着我来替你们火正门里望风瞭哨、打听事由,旁的先不论吧......这个数儿,拿来再说旁的!” 低头看着胡千里家媳妇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一只肥硕的巴掌,相有豹眉目不动地低声应道:“您这是......啥意思?五个大子儿不是?!” 一双像是从没睡醒过的鱼泡眼猛地一瞪,胡千里家媳妇顿时拧着面孔嚷嚷起来:“嘿......还跟姑奶奶我这儿装糊涂?!五百大洋。敢少姑奶奶一个大子儿,姑奶奶立马把你火正门里那点破事搁天桥上散出去!到时候......只怕你们花五千大洋,也平不了事儿了!” 悚然一惊,胡千里顿时一把拽住了自己媳妇的胳膊,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模样低声喝道:“你怎么......这么不明白事儿?!平日里你在家里胡闹也就算了,这节骨眼上你不给火正门里帮忙,你倒是还来添乱?真要是把火正门堂口里的事儿坏了,你又能有什么好?!” 一扬胳膊,胡千里家媳妇蛮横地搡开了身材瘦小的胡千里:“你火正门里塌房死人。关我金善喜个屁事儿?!跟你姓胡的这么些年下来,你火正门里也就给了二十块大洋,外带着丁点不多的白面、猪肉,还见过啥旁的好处?!今儿我金善喜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五百大洋,麻溜儿给姑奶奶送来!敢有半个‘不’字。姑奶奶在这天桥上随便一张嘴,你火正门可是落不了丁点的好处、占不着半分的便宜!” 冷眼看着金善喜得意洋洋的模样,再瞅瞅身边气得脸色发白的纳兰,相有豹冷着面孔低声朝金善喜喝道:“论着辈分。我是真该叫您一声婶子!可论着您方才的话儿......我可就只能是对不住了?!” 看着骤然冷下了面孔的相有豹,原本得意洋洋、自认为拿捏住了火正门众人的金善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你想干嘛?这可是光天化日下面。你还能.......能把我怎么地?!” 侧着脸孔朝同样气得脸色铁青的胡千里使了个眼色,相有豹双手微微一动,脚底下一个小跨步撞到了金善喜的面前,一手将一个红彤彤的玩意拍进了金善喜的嘴里,另一只手拿捏着金善喜的下巴一摘一晃,顿时便让金善喜把自己刚刚塞进她嘴里的那红彤彤的玩意咽了下去! 连惊带吓,再加上相有豹手上的动作麻利,金善喜还没来得及看明白相有豹朝着自己嘴里塞了个什么玩意,那足有山核桃大小的玩意已经落进了金善喜的喉咙眼里。 艰难地弯下了肥硕的腰身,金善喜玩了命地哇哇干呕了十好几下,眼见着没法把自己刚咽下去的玩意再吐出来,顿时直起腰身朝着相有豹叫骂起来:“你给姑奶奶我吃的什么玩意?!你这是要.......来人呐,这青天白日下面,真就有人谋财害命啊......” 冷冷地盯着正打算扯开嗓门撒泼骂街的金善喜,相有豹闷着嗓门低声冷喝道:“再敢嚷嚷一句,小爷我立马扭头就走!我火正门叫你折腾垮那天,也就得是你的死忌!” 很有几分惊惧地盯着相有豹,金善喜的嗓门里明显地带着几分胆怯心虚的意思:“你.......你甭想吓唬姑奶奶!想当年姑奶奶搁在书寓里挑头牌的时候,啥场面没见识过?你甭想跟姑奶奶面前玩空城计......” 盯着金善喜的眼睛,相有豹话音里的阴冷意味显而易见:“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我师叔纳九爷手里头伺候出来的七杀蝎,可是拿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就这拿了虫王的七杀蝎尾巴上挤出来的蝎毒配的药,甭说是人,那就是头犍牛,吃下去七天后也得肠穿肚烂、再惨叫七天才死!您方才说您混书寓里的时候,啥大场面您都见识过,要不......您再见识见识我纳师叔伺候出来的七杀蝎蝎毒吃下去之后,会是怎么个场面?” 就像是说相声的捧哏一般,站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顿时阴沉下面孔,冷森森地朝着金善喜低声说道:“师哥,我瞧着也甭跟她废话了!反正没您和掌门配出来的解药,她也活不过半个月......等她一死,咱们再替胡师叔娶一房填房,也不会耽搁了胡师叔过上好日子!” 略带着稍许夸张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满脸尴尬神色的胡千里低声说道:“胡师叔,我倒是真觉着九猴儿这话说得有理!这事儿您就甭管了,咱们也不在这天桥转悠了,这就回火正门......” 还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站在胡千里身边的金善喜已经一脸惊惶神色的拉住了胡千里的胳膊:“姓胡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好赖我也跟了你这么些年头,你怎么着也得念着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很有些尴尬地看着相有豹,胡千里犹豫再三,方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有豹,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好歹她也跟了我这些年头,倒也真是被我拖累,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摆出了一副犹豫的模样,相有豹拿捏了半天架子,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既然胡师叔您都发了话,那......每月初一,我把解药给您!至于您是不是再把这解药给旁人,您自己琢磨吧!只不过今儿天桥上这事儿要是办不成,那也甭提什么解药了!反正巡警局段爷跟我有交情,管片上死个把人,花不了几个钱就能糊弄过去!” 点头犹如鸡啄米一般,金善喜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强笑道:“师侄放心,不就是上天桥上扫听那姓韩的是个什么来路么?这事儿您交给我了,一准给您办妥帖了!叫上俩伶俐的徒弟跟在我身边,旁的事儿,你们甭管了!” 朝着九猴儿使了个眼色,相有豹看着两个打扮成碎催模样的小徒弟跟在了金善喜的身后,朝着人多的地界走了过去,这才扭头朝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胡千里一抱拳:“胡师叔,这事儿......事急从权,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用力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倒是真还没旁的法子能制得住她了!罢了罢了......只是有豹,你方才倒是拿了个什么哄骗她吃下去了?” 伸手指了指纳兰手里头捏着的糖葫芦,相有豹笑得很有些狡黠的意味:“就是顺势从师妹手里摘了颗糖葫芦......” 瞪圆了眼睛,胡千里抑制不住地呛咳起来,好一阵子才朝着相有豹连连摆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就不在这儿露脸了,也免得叫人瞧出来什么......” 一边说着,胡千里一边扭头急匆匆朝着来路走去,脚底下踉跄歪斜的,倒像是个喝多了酒之后的醉汉一般,很是透着几分拿捏不住脑中主意的意思?。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六章人情百态(下) 捏弄着手中的的糖葫芦,纳兰一边看着急匆匆离去的胡千里,一边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瞟了一眼:“你还真是......歪招坏辙说话就来,连磕巴都不打一个,朝着谁身上都敢用!瞧你把胡师叔给挤兑的......心里头一万个不乐意,可还得陪着你把这歪招坏辙掰扯下去.......” 朝着纳兰呲牙一乐,相有豹就像是个使坏得逞后得意的小孩子般乐不可支:“这就叫疑心生暗鬼!真要是心里头坦荡的主儿,压根就不怕我这邪门路数的法子!师妹你要不信,下回你拿着这法子去试试谢门神谢师叔,保管谢师叔吃二斤糖葫芦下去都不打个磕巴!” 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抬手把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朝着相有豹手里一塞:“懒得理你!来,孩子们都跟着我走,咱们不跟着这见天儿犯坏、压根没正形的人玩儿!” 拢着几个孩子,纳兰也不搭理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天桥里面热闹的地界走去。而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已然叫过来两个小徒弟嘀咕了几句、再朝着人堆里比划了几个手势,眼瞅着打扮成了各种模样的小徒弟们如同水银泻地一般,三三两两地渗进了在天桥街面上逛游的人群中。 从另一个小徒弟手里接过了一件报童身上穿着的号坎,再半真不假地捧着了一摞报纸,九猴儿朝着相有豹挤了挤眼睛:“师哥,我可就不陪着您了!旁边有家茶馆,这当口正是喝茶聊天的人扎堆儿的时辰,我这就过去瞧瞧去!” 抬手咬下来一颗糖葫芦,相有豹朝着九猴儿一挥手:“九猴儿爷,忙您的去!告诉那些孩子们,打听不着消息没事,人可别出事!” 朝着已经跟几个叫花子头儿套上了近乎的小狗子一努嘴,九猴儿很有些炫耀地朝着相有豹笑道:“这您就放心吧!打听消息的小兄弟全都是三五个人一扎堆儿。有上去打听消息的,旁边还有俩望风的。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保管有人回来报信,还有人跟着就追过去了。到时候咱们召集了人马,顺着路上留下来的暗记追过去。还怕能出啥事?”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大口嚼着酸甜的糖葫芦,慢悠悠地跟上了纳兰和谢门神家几个孩子。 虽说纳兰也是大姑娘了,可骨子里毕竟还有着些小孩子心性。才甩来相有豹走出去没百十步远,纳兰已经领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买了些糖堆儿在嘴里嚼着。怀里还抱上了一对儿拳头大小的兔儿爷,大人孩子乐成了一团! 随手在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小徒弟捧着的木头盒子里抓了把花生,相有豹抬手把一颗花生扔到了个歪戴着毡帽、獐头鼠目的汉子脑门上,嘬着嘴唇吹了声又像是耗子叫、又像是燕巴虎夜啼的口哨。 猛不盯让相有豹扔出去的花生在脑门上砸了一下、又听见了那声古怪的口哨,那缀在纳兰身后的獐头鼠目的汉子猛地一怔。扭头便朝着相有豹站着的方向看了过来,嘬着嘴唇也回了两声同样的口哨。 朝前走了两步,相有豹拿着手里头捏着的糖葫芦棍儿在胸前虚虚地划了两道,再把下巴颏朝右边一摆,那瞧见了相有豹动作的獐头鼠目的汉子顿时伸手摘下了扣在脑袋上的毡帽,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爷们,潜哪路?” 上下打量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相有豹不禁有些好笑地把手里头的糖葫芦朝着街边一间屋子的房顶上一指:“才刚进门的铃铛客。正要寻道上老大指路!” 偷眼打量着相有豹那结实的身架,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顿时对相有豹的说话信了八分,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抱拳:“还没请教您打哪儿来、奔哪儿去?看没看四九城高低、探没探永定河深浅?潜行七十二路,您拜的哪路香火?供的哪位祖师?脚踏天桥地界,您是想过路、想安宅?” 朝着已经回头看着自己的纳兰一努嘴。相有豹对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问出来的潜行切口对答如流:“奔西边去,从北边来!初来乍到,四九城高低没看,永定河深浅不知!潜行七十二路。路路香火不敢短少!祖师共拜一家,王母园中偷桃!拖家带口过路。一时短了盘缠,正想请贵宝地老大开恩,赏个穷家富路、袋袋平安!” 扭头看了看正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纳兰和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转身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爷们在这儿稍候,我去去就来!” 手指头缝里夹了块大洋在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肩头一拍,相有豹笑嘻嘻的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说道:“爷们别急,瞅着爷们今儿还没开张,我这儿给爷们添喜发财了!” 看也不看相有豹按在自己肩头上的巴掌,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却是伸手朝着自己后衣襟一抄一抓,变戏法般地将那块顺着自己后脊梁滑落下去的大洋举到了相有豹的眼前:“爷们讲究!我这儿谢过爷们彩头了......” 朝着相有豹再一拱手,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把脑袋上扣着的毡帽摘下来抓在了手里,朝天天上猛地一抛,执着脖子就朝人堆里挤了过去。也才挤了三五步的功夫,那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毡帽却是恰好落在了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脑袋上,戴了个严丝合缝! 天桥街面上人多,猛不盯瞧见半空中飞起来一顶毡帽,不少人顿时直着脖子朝着那毡帽张望起来。等得那毡帽恰巧戴在了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脑袋上,街面上不少人都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好!” “这又是哪路的手艺?场子在哪儿呢?” “没听说天桥有练这门手艺的人物啊?外路刚来的吧?” 满街的人议论纷纷之中,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却是在人缝中挤挤擦擦,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个吹糖人儿的小摊子前面,抬手扔下了一大把大子儿,这才扭头朝着纳兰和谢门神家那些孩子一指:“给吹个八仙过海糖人儿,给那位姑奶奶和她身边几位少爷、小姐送过去!” 眼看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朝着自己一指,纳兰顿时有些紧张地拢住了身边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朝着相有豹走了过来,迎着相有豹低声叫道:“你这又是......玩的什么幺蛾子?!怎么你跟谁都能掰扯上话头呢?!” 眼睛盯着那在人缝中四处乱窜、时不时还回头瞅瞅自己的獐头鼠目的汉子,相有豹脸上笑得很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就是个潜行里混条子潜的人物。方才你光顾着领着几个孩子买兔儿爷,已然叫这人盯上了!” 下意识地朝着腰里头放钱的地方一模,纳兰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带着的钱没叫这人偷了去!可你跟他又掰扯些什么呢?” 捉挟地朝着纳兰挤了挤眼睛,相有豹压着嗓门朝纳兰笑道:“还记得那天晚上在三进院子里挨了一箭的严爷么?人家可是四九城里潜行的大拿。这几天躺在咱们堂口里养伤。话里话外的就把潜行里的一些个切口教给九猴儿了!我......也就是九猴儿跟我说过一回,差不离记得几句。这不是正好上天桥打听消息来了么,正好就给用上了!” 正和纳兰说着话,那边吹糖人儿的摊子上。小掌柜的已然吹好了一套八仙过海的糖人儿,捧在手里头送到了纳兰面前。也许是因为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手面大方,那吹糖人儿的小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的吉祥话连珠炮般地朝着外面蹦达:“小姑奶奶,您多子多孙、福寿双全。跟您家老爷珠联璧合、福寿连年!来年再多生几个大胖小子。您二位开枝散叶.......” 脸庞涨得通红,纳兰羞得都恨不能眼前有个地缝能钻进去:“你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谁跟他是一家子了........” 抬手朝着那满嘴吉祥话的小掌柜扔了几个大子儿,相有豹赶紧接过了那小掌柜朝着纳兰递过去的糖人儿,压着嗓门凑在纳兰耳朵边笑道:“师妹,你甭搭理他胡说八道......不过这糖人儿吹得是不错,你瞅瞅这何仙姑的模样,跟你还有几分像呢?” 赤红着脸颊,纳兰一脚踢在了相有豹的小腿上:“再敢胡说八道,我可就......可就.......真不理你了!” 眼瞅着纳兰是真有些挂不住面子。相有豹也识趣地见好就收。一边把手里头拿着的糖人儿分给了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孩子们,相有豹一边瞅着那已然领着几个人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獐头鼠目的汉子:“这帮子走潜行的人物还真有点门道?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就能领着人来对盘口了?” 抬头看了看远远走来的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纳兰也顾不上害羞,反倒是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相有豹:“你方才......倒是跟那人说了什么呀?!” 伸手抻了抻身上的衣裳。相有豹低声笑道:“还能有什么?我就告诉那人,我是一外路带着家眷来四九城里走响铃的,想着求他们指点个路数,看看哪家是能下手的。捎带手的再拜个码头!方才缀着你那汉子叫我搅合了没下成手,我给他肩膀头上放了一块大洋。这就是严爷说过的潜行规矩,一来算是显摆我懂规矩,二来也是考校他的手艺。等他接住了那块从他后背上掉下去的大洋,再当着我的面儿伸手偷了不少钱给你和孩子们买点小玩意,一来算是他回礼,二来也是显摆他的能耐!我说师妹,等会甭管我怎么说话,你可千万绷住了,这可不能漏了底子!” 轻轻咬着雪白整齐的牙齿,纳兰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缓急,可你......你可别趁着这档口,胡说八道的欺负人......” 一本正经地朝着纳兰端正了脸色,相有豹的声音里全然听不出一点调侃的意味:“哪能够啊?我说媳妇儿,你说晚上咱们是领着孩子们吃炒肝儿呢?还是来点卤煮?” 羞恼地咬紧了牙关,纳兰一言不发地伸手掐住了相有豹腰间的软肉,下了死力气拧了一圈儿...... 猛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压着嗓门哀叫起来:“哎哟喂......这可了不得了.......当街谋杀亲夫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七章求财问道(上) 潜行中人、尤其是吃条子潜这碗饭的潜行好手,也不管是行走坐卧,身上脸上眼睛里都挂着相! 先说行走,寻常人走路的时候,只要不是心里挂着心事,那都是昂首挺胸,两条胳膊微微甩开了走。真要是撞见些个练家子走路,那一脚踏出去都是大脚趾先着地,一步踩下去身板就得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怎么看都显得精神头十足! 可潜行里的好手走路,一多半都是把一双手抄在怀里,要不就得把手搁在衣服兜儿里边,耸肩勾头撇开两条腿晃悠,哪儿人多就朝着哪儿去,挨擦挤碰之下,两只手微微一动,人家身上的钱财就到了自己腰间! 再看坐卧,都不论老话里边那卧如弓、坐如松的规矩,寻常人总还讲究个坐有坐相、睡有睡姿,四平八稳的不仅自己舒坦,旁人瞧着也顺眼。 可潜行里好手坐卧,坐椅子上的时候指定就得一腿点地、一腿悬空,这是防着有六扇门的人过来拿人、或是失主回头来找后账的时候,悬空的一条腿踹翻身边的物件挡道,另一条腿猛一发力,一两步少说就能窜出去一丈有余! 至于睡觉的时候,潜行里的好手更是讲究不用枕头,尤其是脑袋要冲着炕沿里边。真要是撞见上门嘬事的,身子一蜷、双腿一勾,整个人立马就缩到了墙边,要是就顺着墙边的窗户口来个脚底抹油,至不济也能背靠着大墙抵挡一二之后再寻机脱身! 至于那眉目上挂相,这就得说是相由心生的道理了。 寻常人抬眼看人瞧物,从来都是坦坦荡荡,自然不怕让旁人瞧出来自己的眼神奔了哪儿去。 可潜行里的好手看上的物件,那可都是要乘人不备踅摸到自己手里来的。真要是直眉瞪眼的盯着那物件,只怕那物件的本主儿老早就能有了提防。 有了这层关碍,潜行里的好手、尤其是条子潜中的高人,看人看物件从来都是讲究个一眼过——趁着人扭头的功夫急匆匆一眼扫过去,心里头就得大致记住了自己看上那物件的大小形状。轻重分量。等得下手的时候,自然是十拿九稳。 朝着早十年说,四九城里条子潜中的好手六爪儿跟人打赌,隔着窗户指点了十来个在街面上走着的爷们、算计出来他们腰里头能有多少银钱,大三伏天的就穿着个犊鼻短裤上街转悠一圈。回来的时候劈开腿脚原地一蹦。夹在裤裆里的大洋、票子掉了一地,跟方才隔着窗户瞧出来的数目分毫不差,着实叫做贼偷一眼,入木三分! 隔着相有豹还有老远。天桥街面上的潜行头儿燕泥鳅就已然瞧出来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寻常外路来的潜行好手里,身手好的练家子也不是没有,可在潜行里厮混久了,那身上总得带着三分不见光的贼偷味道。 但看着相有豹戳在街面上这么一站,身侧周遭平白的就带上了几分彪悍之气...... 这味道还真不像是潜行里的人物该有的! 一把拽过身边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燕泥鳅闷着嗓子朝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喝道:“那外路来的主儿,你盘道儿盘明白了没?”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翻手便摸出了相有豹刚扔在他肩头的拿块大洋,亮在了燕泥鳅的眼前:“路数都对得上!方才我打算走开的时候,那主儿还试了我一手,这要不是我身上的活儿还算利索,只怕还真叫外路来的爷们看轻了四九城里潜行的人物!” 犹豫片刻,燕泥鳅扭头朝着跟在了自己身边的几个潜行好手低声叫道:“待会儿都机灵着点儿,要是路数不对了......” 看着燕泥鳅眼里露出的凶光。几个跟在燕泥鳅身边的潜行好手心领神会地把手揣进了怀里,将一把把只有小指头大小、锋利异常的剃头刀夹在了手指缝里。 潜行中人与人争执,轻易不会动手,但动手就是不死不休。那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剃头刀子瞧着不起眼,可真要是朝着人脖颈子上招呼。哪怕是犍牛般的汉子,也架不住那刀子划开了筋脉后的鲜血狂喷! 压根都没显山露水地撒开了圈子,燕泥鳅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搭胳膊抬手地朝着相有豹行了个平头礼。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朝着相有豹问道:“没请教这位爷,江湖上报的是啥字号?” 像模像样地朝着燕泥鳅行了个同样的平头礼。相有豹不紧不慢应道:“潜行里哪有在江湖上报的字号,从来都是闷头发财!” 慢慢放下了胳膊,燕泥鳅却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天下潜行,本是一家!既然爷们一时短了盘缠,那我四九城里潜行中的弟兄,自然也不能装傻充楞!爷们下处在哪儿?等爷们逛完了天桥上这些场面,自然有我天桥上潜行里的兄弟把爷们的程敬送上!多了不敢说,今儿天桥上兄弟们收拢来的利物,全都是爷们您的!” 同样缓缓垂下了胳膊,相有豹不卑不亢地低声朝着燕泥鳅笑道:“潜行里吃饭,从来是朝着外面伸手,哪有朝着窝里收钱的道理?老大这份人心,兄弟我领了!至于盘缠......只求老大指条明路。等兄弟我侥幸得手,潜行里指路抽三的规矩,兄弟我还是明白的!” 眼看着相有豹对答之间的路数全无纰漏,语气神态上边也始终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叫人瞧着就觉着很是高深莫测,燕泥鳅不禁缓缓放松了肩背上紧绷着的腱子肉:“甭管怎么说,来者是客!这下半晌的功夫......前后都不挨着,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喝茶说话?” 脸上挂着略带些许谦和的微笑,相有豹也不客气:“都听您的!” 朝着周遭一打量,燕泥鳅抬腿便朝着街边一家二荤铺子走了过去。也不见燕泥鳅与那二荤铺子里的掌柜打个招呼,却是径直穿过了空荡狭小的店堂,抬手撩开了店堂后面的一幅门帘。 紧跟在燕泥鳅的身后,相有豹亦步亦趋地走进了那二荤铺子,抬手指着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很有当家人做派地朝着纳兰说道:“就这儿坐着歇歇,我一会儿就回来!” 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纳兰活脱脱摆出了一副小媳妇的做派,拢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在二荤铺子的店堂中坐了下来。也不等纳兰开口说话,那看上去都有些迷迷瞪瞪的二荤铺子掌柜麻利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个托盘,眨巴眼的功夫便为纳兰送上四样干果、一壶香茶,却又默不作声地退回了柜台后。 显然是对相有豹安顿家眷避开爷们聊天的举动很是满意。燕泥鳅候着相有豹跨过门槛之后。松手放下了门帘,直着门帘后面别有洞天的几间屋子笑道:“兄弟燕泥鳅,在这天桥场面上踢腾了好些年,好容易才攒出来这点小场面。倒是要叫爷们见笑了!” 打量着那几间屋子里堆着的各样零碎玩意,相有豹一边频频点头,一边朝着燕泥鳅应道:“燕当家的攒出来的这点小场面,只怕是把天桥场面上能入眼的玩意,全都给拢到了这儿吧?嗯......到底是天子脚下四九城。这潜行的买卖就是好做!等得风声过了,这几间屋子里存着的玩意,少说也得......这个数儿?我说燕当家的,就这样的屋子,您怕是不止这一处?” 瞧着相有豹伸出来的一只大巴掌,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一笑,燕泥鳅领着相有豹朝着一间摆放着桌椅板凳的屋子走去:“这还真不是在爷们面前藏着掖着,潜行里踅摸来的玩意也分个轻重贵贱,能堆在这儿物件。差不离都是过了风头快要能出手的!真要是那些要紧的玩意......恕兄弟我多嘴,搁在您身上,您不也得多加一份小心?” 赞同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慢条斯理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还是燕当家的老到!话说......这四九城里面,能叫燕当家的瞧得上眼的桩子。能有几家?”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相有豹的对面,燕泥鳅掰弄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絮叨起来:“要论着走响铃的爷们平日里的路数,这四九城里有钱又胆小的。当先就得算上前清年间内务府太监得禄的宅子,从这朝下算。那还有......” 摆出了一副虚心受教、凝神聆听的模样,相有豹直听着燕泥鳅口沫四溅地显摆了两壶茶的功夫,这才趁着燕泥鳅说累了的档口,朝着燕泥鳅一抱拳:“有了燕当家的指点,兄弟我这趟活儿该是手到擒来了!旁的先不说,等兄弟我这趟活儿练完了,该着给燕当家的抽头,保管错不了!” 很是四海地一挥手,燕泥鳅豪横地大笑起来:“这话可就得车轱辘转着说了——您方才不也说了么,潜行里面吃饭,从来是朝着外面伸手,哪有朝着窝里收钱的道理?旁的不论,等爷们练完了这趟活儿,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由着爷们挑拣,都是兄弟我的!” 大笑声中,相有豹就像是忽然想起了个事情一般,猛地朝着正笑得得意洋洋的燕泥鳅说道:“燕当家的,我倒是猛不盯想起来个事儿——您这天桥地界上,有人知道个叫韩良品的人物么?” 猛地瞪大了眼睛,燕泥鳅盯着相有豹的眼睛低声叫道:“这号人物......兄弟我倒还真没听说过!怎么着,兄弟你......” 朝着说了个半截子话便打住了话头的燕泥鳅一笑,相有豹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也不瞒着燕当家的,我也是听说......这韩良品是外路刚来四九城里的一号人物,身上像是有件什么值钱的玩意!说来也凑巧,兄弟我还知道,那件值钱的玩意要是卖到识货的主儿手里......少说也得能换燕当家的您这几间屋子的家什!就着眼面前的事儿来说,那识货的主儿,如今可就在四九城里暂住!这要是能在三两天里找着这位韩良品、再把他手里那值钱的玩意给弄过来......燕当家的,您说,这买卖,咱们能......搭伙儿做么?!” ‘嚯’地站起身子,燕泥鳅毫不迟疑地朝着屋外走去:“爷们宽坐,我去去就来......” 把手一抬,相有豹笑得很是云淡风轻:“忙您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八章求财问道(下) 昔ri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有经天纬地能耐的人物自然不在少数,可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各自看家的门道。 也就像是这天桥潜行里的老大燕泥鳅,出门才不过两碗茶的功夫,已然急匆匆地回到了相有豹坐等着的那间屋子里,连脸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一把,劈头朝着相有豹便是一揖:“好家伙我说相爷,您可瞒得我好苦!这要不是我身边还有几个兄弟平ri里喜欢伺候个蝈蝈,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里跟您带来那位小姑nǎinǎi打过照面我这还真叫您瞒过去了!” 毫不惊讶地站起身子朝着燕泥鳅打一拱手,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满头大汗的燕泥鳅应道:“还得说燕当家的耳聪目明,我这外路的空子在您面前都没能扛过去半个时辰,就叫您给琢磨了个底儿掉!旁的不论,我这儿给您赔罪——火正门学徒相有豹,给潜行燕当家的行礼赔罪,求燕当家的恕我相有豹一个空子,冒名钻风的罪过!” 端过了桌子上一碗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燕泥鳅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这是臊我脸皮不是?潜行里的切口您说得一句不差,规矩做派样样齐全,这要说您没跟潜行里的前辈高人打过交道,我可是说死了都不信!得了,您交代的事儿,我已然叫身边兄弟去打听了,一半天准能有个回信!您跟您身边那位姑nǎinǎi,今儿就在天桥地界踏实逛游着,要看上啥物件玩意,都是兄弟我的!” 挑着眉毛看着满脸诚挚神色的燕泥鳅,相有豹反倒是不急不慌地重新坐了下来,戏谑地看着燕泥鳅笑道:“我这可还真小看了燕当家的?可我琢磨着我这身上也没露相不是?您是怎么瞧出来,我身后边那位爷的来路的?” 叫相有豹当面说破了自己想要套交情卖好的心事,燕泥鳅脸上也真有点挂不住的模样:“相爷,您这可真是要刨根问底了不是?得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就您方才那几句切口里边,教您这几句切口的人已然留了话把儿!跟您盘道儿的那小兄弟道行浅、没听出来,可回头跟我这么一细说四九城里潜行走响铃的四大金刚,泼法金刚严旭严爷,已然回了四九城不是?没准儿眼下严爷就在火正门堂口里歇着?潜行切口从来是法不传六耳,能借着您把这消息散出来,这就是说严爷又要在四九城里上线开扒!我们这些个潜行里的小字辈,能有严爷在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星半点的,那可就真是天上掉下来金元宝了!相爷,您要是能赏脸严爷面前,您替我燕泥鳅美言几句?” 哈哈大笑着,相有豹朝着燕泥鳅点头应道:“这还真得说燕当家的是老江湖,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场面上该有的里子、面子全都替兄弟我做足了!没得说,严爷面前,兄弟我知道该说什么!” 抓过了桌上的茶壶,燕泥鳅笑得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模样:“那我这儿可就先谢谢相爷您了!” 谈笑之间,外边门帘微微一挑,方才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露着半边脸孔,朝着燕泥鳅递了个眼色。 俩眼一瞪,燕泥鳅顿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扬声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叫道:“嘬什么妖呢?相爷不是外人,有啥话照直了说!” 点头哈腰地答应了一声,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桌边,朝着相有豹讨好地说道:“相爷,您方才让打听的那韩良品,眼下就在南边佛珠胡同住着呢!外面走着的几个兄弟扫听了一遍,说那韩良品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四九城,刚来就在佛珠胡同买了套四合院住下来,连价儿都没打!还听说他拿来结账的不是大洋,是八根小黄鱼!上面的钤记从来都没人见过,不像是哪家大户、商号里压箱子镇库的玩意,倒像是哪家官府里的东西?!” 俩眼一瞪,燕泥鳅顿时破口骂道:“吓了你的狗眼不是?南七北六十三省官府的钤记是啥样你都不知道?你长着眼睛是备着给相爷当泡儿踩的?!” 打躬作揖地,那獐头鼠目的汉子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掌把子,那钤记不光是我不认得,就连几个常在街面上当当行、票庄里走着的兄弟,也全都是第一回见!就那家把佛珠胡同四合院卖了的主家,估摸着也是怕那小黄鱼里有什么说道,当时就把那小黄鱼送去票庄里换了大洋。票庄里验金银的师傅都说了——七青八黄九紫十赤,那八根小黄鱼可全都是十足十的赤金,比寻常市面上走着的小黄鱼都鲜亮三分” 抬手在桌上捏起了个花生壳儿,燕泥鳅狠狠把那花生壳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脸上砸去:“老子我打你个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你***跟谁这儿显摆你能耐呢?问你啥你说啥——那钤记到底是个啥样?!” 被砸得猛地一缩脖子,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很有些委屈地看向了燕泥鳅:“掌把子,这事儿真就得从这根儿上说才明白!那票庄里收了八根小黄鱼,就因为瞧着成色好、打算留着压库,这才没转手倒腾出去。有跟那票庄里头掌柜有往来的兄弟,眼下正想辙把那钤记给弄过来给相爷、掌把子过目呢!” 听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这么一说,燕泥鳅脸上的神色才多少有了些缓和,转头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手底下人办事不利索,只怕还得耽误您点儿功夫!您暂且宽坐,我这就叫人再去催催!” 话音刚落,门帘轻轻一挑,一个身穿长衫、脖子后头还插着把扇子,打扮得像是个牙纪行人物的中年汉子贼眉鼠眼地探出头来,伸手把一张巴掌宽的白纸放到了门槛边,一言不发地缩回了脑袋,重新放下了门帘。 飞快地窜到门边捡起了那张巴掌宽的白纸,獐头鼠目的汉子献宝般地捧着那张白纸放到了燕泥鳅与相有豹之间的桌子上:“相爷,掌把子,您二位 瞧瞧,就这钤记的模样,南七北六十三省,哪家官面上的府库里存着的大、小黄鱼上,可都不是这模样的钤记吧?” 拧着脖子,燕泥鳅仔细瞧着那白纸上拓印出来的钤记图案,嘬着牙花子皱起了眉头:“相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这钤记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可要说这是私下里自己铸出来的小黄鱼上留的钤记谁家里私铸的小黄鱼舍得下这本钱?比官库里出来的小黄鱼还鲜亮三分?” 同样仔细打量着那白纸上拓印出来的钤记图案,相有豹更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拧着眉头琢磨了片刻,相有豹伸手把那张白纸捏在了手中:“燕当家的,这玩意我先收着成么?” 恍然大悟一般,燕泥鳅顿时朝着相有豹笑道:“我这还真是想拧巴了——相爷您身边可是有高人的,真用不着我在这儿多琢磨什么!” 点头笑着谢过了燕泥鳅,相有豹转头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笑着问道:“那佛珠胡同里四合院住着的主儿,当真就是韩良品?还有旁人住着么?” 摇晃着脑袋,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常住的人物应该还有一位,有兄弟瞅见过那四合院里有个老妈子进出,采买的玩意不少,一个人指定吃、用不完!可除了那位韩良品,另一个住在那四合院里的人倒是从不露面?”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追问道:“那平ri里上那四合院里走动的人物呢?” 费劲地咽了口唾沫,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哑着嗓子应道:“佛珠胡同口儿上正好有我们一位兄弟的偏宅,专门留着失风了的时候存身用的!这不是前阵子他失了风,见天儿藏在那屋子里不敢出来,从窗户口看街面上人来人往的解闷!听着他说,那四合院里平ri也没什么人往来,去得多的两三个人里有一位,算是在场面上走动过的,叫南沐恩!至于旁的两个人瞅着都面生,说不上名号来!” 犹豫了片刻,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吞吞吐吐地朝着相有豹再次开口说道:“听着佛珠胡同那位兄弟说面生的那俩人,都是小矮个、壮身板,一双腿都带着几分罗圈,走路的样子挺各色的!相爷您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眼珠子老喜欢瞅些个旁人不留神的地界。寻常人在我们兄弟眼前一过,瞧着走路的架势,我们也就能差不离知道那人是干的哪行、道行深浅!可那俩人瞧着身架倒像是个练家子,可仔细一咂摸,那身上还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味儿,就像是” 瞧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yu言又止的模样,相有豹伸手端过了桌子上的一碗茶,递到了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手中:“您先甭着急,喝碗水再说。” 点头哈腰地接过了相有豹递给自己的茶水,那早已经口舌焦枯的獐头鼠目的汉子大口把那茶水喝了个干净,再拿着衣袖一抹嘴:“相爷,我说这话您可甭怪我胡咧咧——听着我兄弟说,他瞧着那俩人的时候,身上猛不盯地就觉着哪儿都不对劲!就像是就像是后半宿走夜路经过乱葬岗,背后头叫鬼给盯上了似的” 眼仁猛地一缩,坐在一旁的燕泥鳅顿时插口叫道:“是六扇门的爪子?还是外路的刀客?” 用力摇了摇头,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朝着燕泥鳅说道:“掌把子,听藏在佛珠胡同口儿的二白脸说,他刚开始也觉着没准那俩人是六扇门的爪子、外路的刀客。可见过了几回之后,就觉着那俩人身上yin气重得邪行,六扇门的爪子和外路的刀客再厉害,身上可也都带不上这股味儿!” 扭头看了看正在凝神聆听着自己说话的相有豹,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很有些赫然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着急慌忙之间,也就只能扫听出来这些路数!您要是能多容我们些时候,没准我们还能在查访得仔细些?” 抬手朝着那獐头鼠目的汉子打一拱手,相有豹面带笑意地开口说道:“这可已然是麻烦众家兄弟了!燕当家的,今儿晚上珠市口儿燕来楼的席面,都是我的,劳您驾领着众兄弟赏光!这事儿,您可千万赏我相某一面子?!” 洪声大笑着,燕泥鳅也是朝着相有豹一拱手:“相爷赏我们兄弟面子,按说我也不该不识抬举!只不过相爷该是知道,潜行里规矩,同行不扎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一拍:“倒是还忘了这茬儿了得了,这事儿,我搁在心里头了!只是佛珠胡同那边,还得劳烦燕当家的手下兄弟多费心?” “这事儿您放心!打从这会儿起,佛珠胡同里那四合院进出的苍蝇,我都得抓来瞧瞧公母!” 话音未落,外边门帘猛地被人挑了起来,一个打扮成报童模样的小徒弟急赤白脸地一头撞了进来,迎着相有豹扯着嗓门吆喝道:“师兄您快去瞧瞧去小宝子小宝子叫拍花子的给弄走了!” 嚯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一把将那报童打扮的小徒弟抓到了自己眼前:“怎么回事?小宝子不是跟着你胡师叔家婶子出去的么?怎么就能撞见了拍花子的?” 急得小脸煞白,那打扮成报童的小徒弟急匆匆地朝着相有豹说道:“我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瞅着跟小宝子一起去的小兄弟过来报信,说瞧见小宝子被拍花子的人给弄走了!九猴儿哥已经领着人追过去了,师兄您快去瞧瞧去” 听着那小徒弟急匆匆的叫嚷声,燕泥鳅也是猛然站起了身子,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您恕罪,不是兄弟我不讲义气,实在是天桥地面上寻饭辙的人物,各有各的路数、买卖。大家伙儿见天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掺和到旁人的买卖里不讲究!只不过您朝着天桥地界西边的捣药胡同寻寻,没准能寻见点儿什么?” 第九十九章当年故事 领着俩打扮成碎催的小徒弟,金善喜熟门熟路地在人堆里左冲右突,横着肥硕的身板硬生生开出来一条肉胡同,径直奔着天桥街边一家挂着蓝布门帘的小杂货铺撞了进去。 朝着早二十年说,金善喜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一苦命丫头,只记得是跟着个老头从关外一路要饭朝着南边走,直到进了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那领着自己一路要饭的老头儿也就拿着自己在一家半红不黑的书寓里换了两个大洋,从此俩人就再没打过照面。 再朝着长大了些说,那书寓的老鸨子话里话外的也就漏过些风声,说自己是高丽人,却只知道是姓金,叫啥名儿倒是没人知道。那卖了自己的老头儿也不是自己什么亲戚,只不过是个把自己从死人怀里捡起来的过路客而已。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从打有了点记性就在书寓里头长大的金善喜耳濡目染,朝着好了说,那还多少算是认识几个字儿、弹得两手琴。可朝着坏了说,什么逢迎拍马、偷奸耍滑,笑里藏刀、翻脸无情,五行八作的正经手艺一样不会,旁门左道里的邪行路数倒是样样皆通! 等到了长成十四五岁的年纪,书寓里老鸨子眼瞅着金善喜身子骨也算是长开了些,也就替金善喜取了这么个带着高丽味儿的花名,在书寓外头挑起了花旗招揽恩客 虽说只是间半红不黑的书寓,金善喜的姿色也着实算不上国色天香,但四九城里喜欢寻花问柳的恩客从来都好个新鲜。只一看哪家书寓门前挑了花旗、有新姑娘待价而沽,那些个舍得花钱买乐子的恩客顿时蜂拥而至,着实是让那家书寓热闹了小两年,也叫金善喜着实过了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ri子! 可花无百ri红,再加上高丽人年纪小的时候还能勉强瞧上两眼,等得年岁一大,那张大饼子脸和那勒都勒不紧的腰身,怎么瞧都觉着让人肚子里撑得慌,闹到了后来倒是出了个书寓行里的稀奇事儿——一上门寻欢的恩客见了金善喜,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嘴碎,居然就摇头晃脑地念出来一段顺口溜——面如明月、满缸,腰似杨柳、倒拔,金莲七寸、横量,貌若天仙、悟能! 有了这么个顺口溜扬名立万,金善喜在书寓里可就真叫一个跟头从云彩上掉进了烂泥塘!除了有些个上门寻欢的爷们没事招呼着金善喜出来打趣yin损的过过嘴瘾之外,再没人点金善喜的牌子! 眼瞅着金善喜再也给书寓里挣不来钱,原来还拿着金善喜当成个摇钱树的书寓老鸨子登时就没了好脸。原本给金善喜住着的独屋自然换给了能替书寓挣钱的姑娘住着,平时伺候着的丫鬟碎催也都不见了人影! 估摸着是金善喜脑子里头一下子没能拧过来这股劲,自己个还老拿着自己当个书寓里的头牌,明明都已然是落架了的秃鸡,场面上还一定要叫人拿着自己当梧桐树上的凤凰,见谁挑谁的理儿,逮谁就瞧谁不顺眼。ri子一长,就连书寓里头伙房大师傅瞧见金善喜都不爱搭理,回回都是打发一口残羹剩饭敷衍了事! 既然是不招人待见,平ri里身边连个乐意搭话的人都寻不着,金善喜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一只灰鼠子,见天儿的抱在怀里逗弄着解闷。天长ri久下来,那灰鼠子倒也是叫金善喜调教出了几分灵醒的模样,见着人了居然还能知道站起身子打躬作揖,嘴里头还吱吱乱叫唤着,活生生就像是灰鼠子成了jing,在给人行礼一般! 除了逗弄这灰鼠子,金善喜平ri里还有一门消遣,那就是趁着书寓里的老鸨子一个不留神,溜出门去拿着当年攒下的几个体己钱赌上几手。起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金善喜常去的那赌摊儿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水,还是金善喜真是横财神上身,居然就能逢赌必赢。小半年的功夫下来,金善喜腰包里头都揣上了两根沉甸甸的小黄鱼! 可十赌九诈、久赌必输,小半年赌运亨通的ri子一过,但凡金善喜朝着赌桌旁边一站,那是押啥赔啥。哪怕是赌十二生肖番花摊儿的时候,把能下注的十二生肖图样全都押上,那庄家楞就是能开出来个癞蛤蟆——番花摊儿的规矩,金蟾吞天,十二门通杀,庄家一个人独赢! 但凡赌徒,从来是赢了还想再赢、输了就想翻本,走了小半年好运的金善喜才花了不到俩月的功夫,不但腰里头赢来的那两条小黄鱼又给游回了庄家的腰包里,就连自己攒下来的那点体己也都输了个一干二净! 输红了眼、急昏了头,也不知道金善喜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居然就一溜烟跑回书寓里偷出来老鸨子攒了半辈子的首饰匣子,扭头再次冲进了赌场。 差不离一个时辰的功夫,赌场里面养着的青皮混混按着金善喜不叫走——金善喜最后一把砸在赌桌上输了的是个空首饰匣子,里面的首饰老早输了个jing光! 赌场门外面,书寓老鸨子领着护院也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只一见自己那首饰匣子已然换了主人,登时就一口气背过去了!俩护院掐人中、拧指甲的给弄醒过来,老鸨子开口就一句话——东西要不回来,那就要了金善喜这条命吧! 说来也凑巧了,金善喜养着的那只灰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通了灵性,也不知道啥时候跟着老鸨子一路窜到了赌场,在被赌场里青皮混混按在地上的金善喜身边又蹦又叫! 也只能说是命里孽缘,胡千里当时整好就在那小赌场外面路过,一耳朵就听见了那灰鼠子吱哇乱叫的动静,撩开赌场的门帘就走了进去。 三下五除二的弄明白了眼面前这人仰马翻的场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胡千里心里当时就犯了嘀咕——眼面前这只灰鼠子,粗粗一瞧倒是真看不出什么好处,可玩了小半辈子的胡千里一眼就能瞧出来,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灰鼠子,而 是一只天生变了毛色的黄皮子,跟那些个千年一见的白老虎、白蛇是一个路数。不但身上没了黄皮子那股腥臭味道,调教好了还能养活在身上当个随身的伴儿。虽说不像是墨猴儿那样能端茶献果、磨墨翻书,可让这调教好了的玩意去取个家什、叼个零碎玩意,那可是手拿把攥! 在书寓里厮混了这么些年,金善喜旁的本是没练出来,察言观色的本是倒还能说得过去。只一瞧胡千里盯着那只灰鼠子瞠目结舌的模样,金善喜立马就扯开嗓门叫起了救命。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之类的话不要本钱地朝着外面喷,末了还没忘了捎带手的告诉胡千里,自己就是这只灰鼠子的主人! 或许也是胡千里命里该有此劫数,眼瞅着那只灰鼠子颇通人性地朝着自己打躬作揖,又瞧着金善喜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求着自己救命,胡千里一咬牙,当时就认了金善喜欠下的赌账,从怀里摸出来两个大洋扔在了赌桌上! 照着赌场规矩,有赌不为输!既然胡千里已然认下了金善喜的赌债,那赌债赌偿,赌场里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凭着一双练过‘谛听’的耳朵玩骰子,胡千里那两块大洋不出一个时辰,就已然把书寓里老鸨子的首饰全都赢了回来,捎带手的还把金善喜在赌场里的欠账给清了,抱着那只灰鼠子就要出门。 可旁边金善喜一瞧胡千里有这手本事,当时就跟疯了似的把那只灰鼠子抢到了自己怀里,直着脖子嚎叫出一句话——要拿灰鼠子走,那就得捎带手的把自己也带上!要不然,摔死了那只灰鼠子也不能叫胡千里拿走! 要论伺候玩意,胡千里自然是把好手。可要撞见金善喜这样脱了裤子打老虎,又不要命又不要脸的角色,胡千里当时就坐了蜡 估摸着也是想甩掉了金善喜这么个大号的高丽包袱,书寓里老鸨子一看这场面,顿时就凑过来敲上了边鼓,把个金善喜说得宜家宜室、温良娴熟,全然都不顾片刻前还把金善喜咒骂得要断子绝孙,恨不能把金善喜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而旁边那赌场里的庄家也叫胡千里神乎其技的手艺弄得赔了不少银子,眼瞅着这场面,自然也是在旁边煽风点火,恨不能立马就叫胡千里把这败家娘们娶回去祸害一生! 有这么一帮缺德带冒烟的混账起哄架秧子,再加上金善喜捏着那灰鼠子死活都不松手,胡千里也不知道脑门里哪根筋脉一时间走错了门道,居然就牙一咬、脚一跺,当众应下了把金善喜娶回家的这档子事由——反正穷门小户人家,能娶个女人回去传宗接代就成。至于旁的什么话头那也真是顾不上了! 抱着怀里那只灰鼠子当了嫁妆,金善喜乐滋滋地自己跟着胡千里进了家门,也没三媒六聘,更无花轿凤冠,就这么悄没声地关上门过起了ri子。 可老话说得好——相见时时好,久住难为人,更何况是俩急就章堆砌出来的夫妻? 小ri子才过了小半年,金善喜就跟胡千里争执起来,一是埋怨胡千里不肯拿着‘谛听’的功夫上赌场发财,二是因为穷门小户的ri子,金善喜压根就过不下去,脑袋里还指望着能像是自己在书寓里风光时候的光景一般,吃喝拉撒睡都有人伺候着 这也就因为胡千里是个话少的木纳人,平ri里一门心思都搁在了调教玩意上面,要是换个暴脾气些的四九城爷们,只怕老早就把金善喜打出门去了! ri子这么一天天凑合着过将下来,估摸着是金善喜也把胡千里给骂得疲沓了,俩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再加上金善喜在书寓里厮混的时候,书寓的老鸨子悄悄给金善喜下了不能生养的虎狼药,自知不能生养的金善喜也没胆子离了胡千里另外想辙。这两口子之间,也就像是大过年的时候贴在大门上的门神——关上门瞅着像是一对儿,可门一开,两幅画之间隔得都能走过去一辆架子车! 原本以为这辈子的ri子就得这么熬着过下去,可自打从相有豹上门送东西开始,胡千里回家时,三不五时就能从兜里掏出来几个大洋扔金善喜面前,自当是花钱买个清净,这立马就让金善喜闻出来了这里头的味儿——看起来,火正门是真戳起了旗号,奔着兴旺发达的方向走了! 再加上今儿胡千里回家一说想让自己帮着上天桥地界扫听些事情,金善喜顿时就来了jing神,想着要趁着这事由拿捏火正门一把,无论多少的也得给自己捞几个好处。可没想到这相有豹却是个荤素不拘的混不吝,好处没捞着,自己倒是给强塞着吃下去一丸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虽说对相有豹的说话将信将疑,可在金善喜的心里头,却多少有些犯着嘀咕 在书寓里厮混了那些年头,金善喜自问在睁眼看人上头还有几分功夫。虽说只见过相有豹两回,可相有豹身上倒还真有些离群索居的独狼味儿——你不招惹我,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要是你招惹了我,那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 既然如此 没准相有豹塞到自己嘴里那玩意,还真有些不妥当? 撞进了那挂着蓝布门帘的小杂货铺,金善喜也不搭理那朝着自己开口打招呼的掌柜,抬手便将刚从胡千里手里踅摸来的大洋朝着那掌柜的一亮:“我说掌柜的,您这儿该是有玩两把的地界?” 只一看金善喜手里头攥着的大洋,再瞧瞧金善喜身后边带着的俩碎催打扮的半大孩子,那一脸老实模样的掌柜顿时换上了一副谄媚的面孔:“这位太太,您后边请!” 神气活现地朝着那掌柜的一点头,金善喜绕过那小杂货铺的柜台,径直撞进了虚掩着小门的里屋。顺着里屋那曲里拐弯的夹壁墙走了没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宝局子里那吆五喝六的动静,已然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57小说网”或直接访问“57”,阅读最新章节,无需注册即可下载txt小说,无弹窗,页面清爽,为书友创造友好的阅读环境! 第一百章恶习难改 天桥地界上,摆在街边上的那些个番花摊儿、宝骰桌子,差不离全都是些做‘拔腿买卖‘的地界,专门欺哄那些外路来的客人。 只等那外路来的客人瞧着周遭几个托儿赢钱赢得眼热,从自己褡裢、口袋里摸出来好容易攒下来的几个大洋下注,那些做拔腿买卖的主儿立马就是吆喝一声——巡jing来了啊 还没等那外路客人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早把那‘拔腿买卖‘的手艺练得jing熟的主儿卷起破桌子、烂麻布上搁着的大洋、铜钱,顺着天桥周遭四通八达的小胡同跑了个狼奔犬突,只留下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外路客人愣在当场,好半天才跳着脚破口大骂,或是蹲地上抱头痛哭! 真要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要耍钱押宝,压根就都不会朝着那些做‘拔腿买卖’的地界前面凑合!抬眼朝着四面周遭一瞧,有那商铺店面门脸前面,用白灰画着个大钱图案的,抬腿进门把手里头的现钱一亮,那商铺店面里的掌柜肯定就能抬手朝着后面一指——宝局子就藏在店面后面屋子里呢,您请! 像是这样的宝局子,寻常都是给街面上的巡jing按天交过了例份钱,看场子的也差不离都是天桥地界说话能算数的人物,多少还算是稳便。但凡能寻着了暗记、门路、进这些宝局子里耍两把的人物,那也都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jing细鬼、伶俐虫,眼睛里瞧着的是四九城里六路风水,耳朵里听着的也是皇城根儿下八方动静。 真要是有人想扫听些四九城里的事由,来这地方耍上几把,趁着人赌得脸红耳热的时候拿着话一勾,差不离连皇宫大内里头天晚上是哪位妃子给皇上侍寝都能扫听出来! 打眼瞅了瞅宝局子里四散排开的六张桌子,金善喜扭头朝着身边两个碎催打扮的小徒弟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都还有一个带点眼力见的没有了?叫你们出门的时候带点记性,该带上的记着带上,该想着的早点想着,你们俩倒好——光着两膀子就跟出来了?” 被金善喜吊着嗓门这么一吆喝,不仅是宝局子里耍钱耍得正欢实的赌客们全都扭头瞅了过来,就是那俩碎催打扮的小徒弟,虽然明知道金善喜这就是在装样子,可叫金善喜那像模像样的架势一咋呼,俩小徒弟倒还真有点怯怯的不敢抬头 像是很满意自己耍威风得来的场面,金善喜扭动着那门板似的腰身,一边朝着一张人最多的桌子前面走,一边继续吊着嗓门吆喝着:“还傻戳着干嘛呢?!老刀牌的香烟、功德楼的洋人汽水儿,买去!” 眼看着金善喜抬手就朝着俩碎催扔过去一块大洋,站在那张赌桌后面的荷官顿时眼睛一亮,扎煞开两条胳膊嚷嚷起来:“来来来,看闲篇儿的给让让,给这位太太让个招财进宝风水宝座儿!” 扭弄着身板,金善喜一点不客气地伸手从绷得紧紧的旗袍边上拽出来一条小手巾铺到了赌桌旁放着的椅子上,这才慢悠悠地坐了下去,抬手便将一摞大洋搁在了自己跟前,乜斜着眼睛看向了正朝着自己点头哈腰的庄家荷官:“这是玩多大场面呢?可甭跟我说腰里头揣着个十块八块大洋的人物,也能过来凑个角儿?!” 朝着金善喜一点头,那站在桌子后面的荷官两眼放光地盯住了金善喜面前放着的一摞大洋:“这位太太,咱这场子手面小,可千儿八百的大洋还能就手搬弄出来。您要是手气好、风头顺,您能带来一座聚宝盆,咱就能装满它一座金山!” 捏着嗓子哼哼半声,金善喜依旧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傲气模样:“哟呵,口气还真是能顶得过十冬腊月的小北风?!闲话少说,走着吧?”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那站在赌桌后面的庄家荷官端起两个扣在了一起的宝骰碗儿,中规中矩地扬着胳膊摇晃了三下,干脆利落地将那宝骰碗儿放到了桌子上:“输赢凭运气、胜负由天定!各位,押上吧?” 伴随着那庄家荷官放下了手中的宝骰碗儿,围拢在赌桌旁的一众赌徒顿时乱纷纷地叫嚷着将手里头的大洋、票子扔到了桌子上写着‘大’、‘小’二字的白布上:“都开了三把大了,这回指定是开小!” “顺风走船逆风行车,庄家这会儿手风正旺呢,估摸着还是个大!” “没得说了,押大!是吃肉、是喝汤,就这一锤子买卖了!” 捏弄着足有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头,金善喜伸手在自己面前那一摞银元里拈出了两块大洋,抬手扔到了画着三个一点骰子的白布上,大大咧咧地尖声叫道:“刚坐下第一把,姑nǎinǎi我也不讲究个输赢,自当是敬了骰神了!” 话刚出口,围在桌子旁的赌徒顿时挑着大拇哥叫起了好:“这姑nǎinǎi,敞亮!” “敢押豹子的主儿见过,可上手就敢押豹子敬骰神的,这还是头一回!” “这姑nǎinǎi瞅着面生啊?指不定是哪家大户里头出来散心解闷的,平ri里少说都的是朝着桌子上拍花旗票、大黄鱼的主儿,这就是上这儿来寻开心了,压根就没瞧上输赢那点零碎” 瞧着金善喜那遍地洒金钱的做派,桌子后面站着的庄家荷官也规规矩矩地朝着金善喜打了一拱手,这才又开口招揽着旁的赌徒赶紧下注。 照着赌场里的规矩,但凡是骰子掷出来三个相同点数的豹子,那就是庄家通杀!寻常赌徒,几乎从不敢朝着这出现概率极小的豹子上下注。久而久之,只要有人刚坐到了赌桌上就押豹子的,那要不就是赌红了眼的赌徒想着靠这绝小几率的机会来翻本,要不就是手面豪横的赌客白给庄家荷官送几个钱儿,在场面上也好落个交情。把话说得好听些,那就是敬了骰神了! 眼瞅着台面上写着‘大’、‘小’二字的白布上已然堆了不少的大洋、票子,那站在桌子后头的庄家荷官把双手朝着桌面上虚虚一张,亮着嗓门吆喝起来:“买定离手!开了!” 伴随着宝骰碗儿一开,围在桌子旁边的赌徒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宝骰碗儿里面躺着的三颗骰子,赫然就是三个六,再没比这更大的点数了! 顿时间,最先回过神来的赌徒已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骰神显灵了啊 押豹子赔三十六倍,桌面上还得傍着庄家吃一半儿的红钱” “这台子上庄家大小通吃,少说也得过五百大洋的数儿了!叫这位姑nǎinǎi吃一半儿的红钱,再加上那两块大洋赔三十六倍一把就进出三百多,打这场子开张,这算是头一遭了吧?” 眼珠子朝着庄家荷官那骤然间变得赤红的脸上一扫,再不露声色地瞧瞧几个站在屋子里看场子的青皮混混已然都把手揣进了各自怀里,金善喜心疼地咬了咬牙,打从鼻子里朝着满脸赤红的庄家荷官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不都说了是敬骰神了么?怎么着,还等着姑nǎinǎi把这话再说二遍不是?” 只一听金善喜这话出口,那面色赤红的庄家荷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朝着金善喜猛打一拱手,亮开嗓门吆喝起来:“骰神受供,场子里的爷们,给这位太太来一嗓子嘿!” 听着那庄家荷官的吆喝声,几张桌子后面站着的荷官、还有那些在屋子里来回晃悠着的看场子青皮混混,顿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谢过太太赏了!” 心疼肉疼地哼哼了几声,金善喜一把接过了小跑着把东西买回来的小徒弟攥在了手里的洋人汽水,一口气嘬下去大半瓶,这才重重地打了个嗝儿:“这才多大场面呀?值当吆喝得这么五神六圣的么?!就前些ri子跟韩良品韩爷身边一帮子朋友玩两把,一把敬了骰神十条小黄鱼,那也不就是个玩闹么?!” 只一听金善喜这话茬,桌子旁边站着的赌徒中,顿时有人搭上了话茬儿:“韩良品韩爷的朋友?倒是真没听说过韩爷还有旁的朋友好这口儿?只不过跟韩爷走得挺近的南沐恩南爷,平ri里手面倒是也不小!” 随手捏了几块大洋扔到了桌子上写着‘大’字的白布上,金善喜很有些不屑地乜斜着眼睛看了那出声搭茬的赌客一眼:“南沐恩南爷?怎么我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呀?按说四九城里排得上字号的大户内宅,我这也差不离平趟,可是真没听说过这位爷们?” 同样朝着那写着‘大’字的白布上扔了几块大洋,方才开口搭茬的赌客顿时扯着嗓门显摆开来:“这横是太太您手面太大,南爷家那内宅里的几位太太、姨太太伺候不起您?只不过南爷自己的手面可也不低!听人说就前俩月的功夫,南爷跑了趟口外,生生就弄回来一车值钱的字画古玩!听着有见过那些字画古玩的内行人物说,朝着少了算,南爷弄回来那些玩意都值了八大居、八大c魂加一块儿的价钱!” 漫不经心地瞧着庄家荷官收小赔大,金善喜眉目不动地再次扔了几块大洋在写着‘大’字的白布上:“能有这手面的改天找个认识的引荐引荐,倒是也能凑一桌小玩玩了!可就是不知道这位南爷住哪儿?这要是隔着家里头太远了,我这一场玩下来好几个时辰,家里头那老棺材瓤子指定就得出去寻那小狐狸jing!” “南爷家就住在大栅栏北边盐井胡同,门前一对儿石狮子,两边八根拴马桩,一眼就能认出来” 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拨着话头,金善喜压根都没留神桌子上的输赢。等得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时,这才发觉搁在自己手边的两瓶洋人汽水儿已经喝了个jing光,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也堆起了百十块大洋! 眼瞅着自己刚押到了桌上的五块大洋又叫庄家荷官翻了倍的推回来,金善喜jing神头不禁一振。从烟盒子里摸出根烟卷朝着嘴角一叼,金善喜抬手便把十块大洋重新推了回去:“再押个大的” 也许是因为金善喜敬骰神的时候手面够大,又或许是因为金善喜的赌运亨通,连着押了好几把,金善喜没把都能赢个对开。几把骰子摇将下来,金善喜面前的大洋又多了差不离小一百块。 眼看着金善喜已然把全副心思都放到了耍钱上面,跟在金善喜身边那俩打扮成碎催的小徒弟小宝子不禁有些着急起来。趁着金善喜又赢了一把的时候,小宝子悄悄地把嘴巴凑到了金善喜的耳朵边低声说道:“婶太太,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吧?” 赌性正浓、手风正顺,耳听着身边那小徒弟催自己起身离开,金善喜顿时满脸不高兴地横着膀子把小宝子搡到了一边:“懂什么呀你?踏实跟一边儿待着,耽误了你姑***正经事,你吃罪得起么?去,给我出去买俩桃儿,要脆的!” 被金善喜搡到了一旁,满肚子委屈的小宝子眼睁睁瞧着金善喜全然都忘了自己来这赌场的缘由,只得扭头在自己身边的小兄弟耳边说道:“这场面怕是不对,你在这儿看着,我去找九猴儿哥和相师哥来!” 交代过自己身边的小兄弟,小宝子扭头出了赌坊奔了大街上。可才刚走到大街上没片刻的功夫,小宝子身后已然传来了个听着叫人浑身起腻的烟油嗓声音:“我说这位小爷,借问您一声,这左近有卖核桃酥的地儿没有?” 还没等朝着那声音转过了脑袋的小宝子开口说话,一条绣着兰花的丝手巾已然拂过了小宝子的脸庞。伴随着一股闻着叫人觉得心头发蒙的香味入鼻,小宝子顿时觉着眼前一黑,脑子里骤然昏乱起来! 仗着脑子里多少还有一丝清明,小宝子用尽了全身气力,一头朝着身边一处买零嘴吃食的摊子上撞了过去 远远地瞧着小宝子一脑袋撞得那零嘴吃食摊子人仰马翻,再看着个身穿长衫、脑袋上还扣着顶礼帽的中年人搀扶起了小宝子、给那吃食摊子的小掌柜赔了几个钱之后拉着小宝子朝着人堆里钻,留在街面上替小宝子望风的另外两个小徒弟顿时一蹦老高! 老早就知道天桥地界上有拍花子的,可没想到今儿还真见着了,居然还就把手伸到了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身上?! 都不用商量,两个望风的小徒弟一个撒腿朝着那拽着小宝子朝人堆里钻的中年人追了过去,另一个扭头就朝着街边不远处九猴儿待着的茶馆冲了过去! 说来也巧,九猴儿刚好从茶馆里头溜达出来,好悬就叫那报信的小兄弟一脑袋撞在了怀里。三言两语的问清了原委,九猴儿也是拔腿就朝着报信的小兄弟指点的方向追了下去,头也不会地朝着那报信的小兄弟撂下了一句话:“赶紧去寻相师哥!” 第一百零一章拍花恶人 打从接了小宝子被拍花子的弄走的消息起,相有豹跟燕泥鳅都没打招呼便撞出门来,让纳兰赶紧的领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先回火正门,再安排另外两个就在左近的小徒弟收拢其他散开来打听消息的同伴,扭头就想要奔了小宝子被拐走的方向! 可那俩就在左近的小徒弟知道了信儿之后,登时就跳着闹着要跟相有豹一块儿去救小宝子。还没等相有豹说话,站在旁边的纳兰已然是柳眉倒竖,葱白似的手指头弯成个凿子,狠狠凿在那闹腾着的小徒弟脑袋上,脆亮着嗓门朝着那俩小徒弟娇声吼道:“这还嫌不够裹乱的不是?都给我麻溜儿消停了待着!” 就当时纳兰那眼神做派,甭说是那些平ri里见惯了纳兰温柔娴静、敬老爱幼模样的小徒弟,就连站在一旁的相有豹都险些吓一哆嗦——合着这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肚里有货不在嘴上? 甭看纳兰平ri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副小家碧玉模样,这真要是来了什么是非风雨,那也是能挑大梁能扛事儿的人物! 估摸着也是瞧出来相有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点不那么对劲,纳兰的脸上骤然一红,低着头朝着相有豹嘀咕道:“你先去救小宝子,我就在这儿待着收拢散门里出去的小徒弟!这儿要是没个人镇着场面,只怕这帮孩子里有一个挑头吆喝的,剩下的就全都得跟着寻小宝子去!” 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旁的,相有豹想都不想地抓住了纳兰的巴掌:“天桥上人杂事儿多,师妹你千万多加小心” 低垂着头,纳兰脸上压根就瞧不见是什么脸色,倒是从耳朵后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你也是赶紧的去把小宝子寻回来!” 低声答应着,相有豹一把拽过了方才来报信的那小徒弟,直奔着出事的地方冲了过去! 虽说在四九城里待着的时候还不长,可从自己师傅那儿,相有豹早也耳闻过那些拍花子的家伙到底是做的怎样丧心病狂的勾当! 但凡有叫那拍花子的主儿弄走的孩子,先就捆起来藏在个隐秘的去处,堵上嘴不给吃喝、连眼睛上都得拿着黑布蒙起来,便溺也都逼得那些孩子弄在自己身上,折腾得那些孩子浑身臊臭。一两天下来,活生生就把那些个被拍花子弄来的孩子折磨得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等这之后,也甭管是三伏天还是三九天,一桶凉水洗刷了那饿得半死、浑身没了丁点气力的孩子身子,旁边站着俩手里捏着竹枝条的打手,这就开始问那孩子还记不记得自己叫啥?家住哪里?爹妈是谁? 有说记得的,那竹枝条顿时劈头盖脸的就打将下来,直打得那孩子身上没了一块好皮肉,那拍花子的主儿还把这等酷刑取了个风雅名字,叫做——雪泥鸿爪! 几天下来,任凭多硬气的孩子,差不离都给打得丧了胆气。这时候再给那孩子换上身衣裳,叫那孩子做些杂活儿。时不时的,就会有人猛不盯在那孩子耳边叫上那孩子一声名字,但凡那孩子略有反应的,顿时就是扒光了又一顿毒打! 就这人间地狱般的ri子熬上半年,拍花子的主儿也就会把那些巡驯服了的孩子分成个三六九等——相貌俊俏、体面伶俐的算作一等,卖到大户人家,给那些不能生养的富户人家当儿子传宗接代。 身强体健、瞅着还能当个劳力的孩子算二等,自然是卖到了四九城周遭乡下,给那些家里头没有劳力的庄户人家当了长工! 至于第三等的孩子,差不多都是那些身子骨弱、模样也不济的,换个仨瓜俩枣的就扔进了那些煤窑、砂场,半真不假的签了张一辈子的身契,活一天干一天的牛马活儿,干到死了算完 再有一等更为丧了天良的,那就是把那实在是没法驯服的孩子毁了面容、割了舌头、残了肢体,再扔到街边去要饭!每天大早上远远的有人看着,到了晚上一总收了乞讨来的钱,再拿着个架子车,拖猪狗一般把那些口不能言、四肢皆残的孩子拖回去灌几口残羹剩饭。 要是撞见有没能熬得过去的苦命孩子,那些拍花子连一领草席都不肯给了那些没熬过去的孩子,只是朝着那没熬过去的孩子唾上一口,再骂几声‘晦气’,就此扬长而去,任由那没熬过去的苦命孩子暴尸街头! 只一想到小宝子已经落到了这帮子连人味儿都没了的拍花子混账手中,相有豹顿时铁青着面孔,先是拽着那来报信的小徒弟一路疾行,到后来瞧着那小徒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把那小徒弟一把提起了搁在了自己的肩膀头,照着那小徒弟指点的方向狂奔起来。 火正门里这些个小徒弟,全都是跟着九猴儿在破庙里挣扎求活过来的,一些旁门左道的求生法子,也多少从九猴儿那儿学了一星半点。顺着扛在自己肩头的那小徒弟指点的方向看去,在墙角边、树干上、台阶旁,甚至是些商铺门面搁在门脸旁边的门板上,全都拿土坷垃画了个猴儿图案。虽说只是寥寥几笔,但估摸着是那些孩子常拿着这猴儿图案当了暗记,瞧上去倒还真觉得那猴儿花得活灵活现,颇有几分灵动神韵。 越是顺着街边上留下的记号一路急奔,相有豹就越觉着自己靠近了天桥地界西边的捣药胡同。当相有豹远远瞧见个挂在胡同口前的捣药杵时,九猴儿猛不盯地就从路边一家杂货铺里窜到了相有豹的面前,迎着相有豹高声叫道:“二叔,你怎么才来呀?我这儿都吃了这家掌柜的半斤山里红了!你要是再不来,你给我那几个大子儿不够结账,人家掌柜的可就要把我押这儿打短工还债了!” 横着身子挡在了相有豹的面前,九猴儿一边大声朝着相有豹吆喝,一边却是着急慌忙地朝着相有豹挤眉弄眼,嘴角还一个劲地朝着旁边歪斜,显见得是在提醒着相有豹周遭有不对劲的情形! 眼皮子都不带眨巴,相有豹抬手把扛在肩头的小徒弟放了下来,翻转巴掌便朝着九猴儿脑袋上狠狠扇了一记:“叫你别四处乱跑,你倒好,我看个拉洋片,你就跑得没了人影儿!这要是叫拍花子的把你给弄了去,我可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言谈之间,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不着痕迹四处打量了一番。顺着九猴儿歪嘴指示的方向,相有豹很快就瞅见在捣药胡同的胡同口对面,有俩共坐着一条长条凳子的中年汉子,手里头捏着花生慢悠悠朝着自己嘴里扔,两双眼睛也是顺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上下打量。再仔细瞧瞧那长条凳子下面落着的一大堆花生壳,显见得这俩人已经在这儿坐了不少时候了?! 看着相有豹也觉出来那俩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人不对劲,九猴儿指着胡同口一家二荤铺子叫嚷起来:“二叔,您可答应过要带我吃馆子、见荤腥的!这眼瞅着都天黑了,我可真饿了啊” 大大咧咧地一挥手,相有豹那佯装出来的大方模样像极了那些刚进了四九城里看新鲜的外路客人:“那吃过了饭可得赶紧往回赶,要不天黑透了都到不了家了” 嘴里吆喝着些不着四六的话语,相有豹领着九猴儿和另一个小徒弟走进那家二荤铺子,要了三碗宽韭菜叶儿白面条和一碗软溜肉片,再烫了二两老白干,埋头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瞅着相有豹先是就着那软溜肉片喝完了二两酒,再把那软溜肉片里的汤汁分到了三个人的面碗里,两个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中年男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把目光转向了旁的地方 带着孩子来四九城里看新鲜的外路客人,差不离一多半就是京城里力巴行中扛活的主儿。平ri里在四九城里吃大苦、受大累,好容易攒了几个钱回家,在家里边那些没离开过村子周围方圆十里的乡亲面前,可是得把四九城里吹得花团锦簇,天下无双! 可真要是领着村里的亲戚孩子进了四九城,这力巴行里养成的毛病却是怎么都改不过来——力巴行里的苦力,累了一天下来,从来都是叫一碗软溜肉片、一碗宽韭菜叶儿面条,烫上二两老白干喝了活血解乏的当口,还得特意交代二荤铺子里那软溜肉片得记着宽汁儿。 等得就着那软溜肉片喝完了二两老白干,在就着那菜里的汤汁拌着面条大口吃了,这才能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明儿再去拿着气力换个饭辙! 就这样的人物,天桥地界一天都能见上百十来号,自然是没啥稀奇了 拿眼角瞅着那俩坐在长条凳子上的中年男人不再盯着自己敲,相有豹一边低着脑袋拿筷子挑着面条,一边朝着九猴儿低声问道:“瞧明白小宝子叫他们弄哪儿去了么?!” 同样埋头用筷子挑着面条,九猴儿拿着筷子头轻轻朝着捣药胡同口上一处窄门脸指了指:“进那门脸里头去了!以往逛游天桥的时候我走过这条胡同,这门脸里头的宅子后面还有条夹壁墙巷子,顺着胡同口儿绕着看的话,估摸着前后都开着小角门!我已经叫跟着我来的俩小兄弟搁在后面那夹壁墙巷子盯着了,没见着有人出来!”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轻轻朝着九猴儿与另外一个吓得小脸煞白的小徒弟说道:“吃完了我领着你们走,等过了前头那拐角,你们俩自己去天桥街口寻你们纳兰师姐,让她领着你们赶紧回火正门堂口!” 轻轻摇了摇头,九猴儿话语声虽轻,但却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倔强:“让他们跟纳兰师姐回堂口去,我不走!师兄您也甭拦着我,这宅子前后两张门,您一个人顾不过来!都这时候了,回火正门里找了掌门和几位师叔过来,只怕也不赶趟!” 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一般,九猴儿微微一抬胳膊,把袖子口冲着相有豹一亮:“师哥您瞧瞧,我身上还带着家伙什呢!就算是真动手我也吃不了亏!” 盯着九猴儿微微抬起的眼睛,相有豹几乎是一板一眼地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九猴儿爷,这些个拍花子的可都是些没人味儿的!要想把小宝子给弄出来,找巡jing来指定不行,没准巡jing还没到门口,那宅子里的人已然得了风声。要是跑了还好说,要是坏了小宝子的性命,那咱们可真是哭都找不着坟头!这活儿可得我们自己干!九猴儿爷,您知道我们要干点什么不?” 眼睛里骤然闪过了一丝戾气,九猴儿话音里饱含着怒意地朝着相有豹应道:“那时候大家伙住破庙,有俩小兄弟就是叫拍花子的给弄走了!后来听说十冬腊月的天,那帮拍花子的把那俩小兄弟打断了手脚扔潭拓寺门口乞讨,三天下来,生生就把他们俩冻死了!打那时候起,我心里头就发过誓——谁再敢动我的兄弟,我弄不死他,也得咬下他一块肉!” 看着九猴儿眼睛里闪过的那显而易见的戾气,再低头沉吟片刻,相有豹抬头朝着那二荤铺子的掌柜叫道:“掌柜的,再给烫二两老白干,上一碗软溜肉片再给多拿个酒盅儿!” 伴随着拿二荤铺子掌柜干脆利落的答应声,不过片刻功夫,酒菜全都摆上了相有豹等人坐着的那张桌子。 伸手满上了刚拿来的那个小酒盅,相有豹抬手捏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儿,朝着依旧瞪着眼珠子看着自己的九猴儿一举:“九猴儿爷,陪着我喝两盅?夜里风冷,不喝两盅,怕是挡不住那寒气?!” 把藏着一把小攮子袖子朝下一放,九猴儿伸手端过了相有豹斟满了的小酒盅,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师兄,您就瞧好吧!” 坐在相有豹与九猴儿的身边,另一个小徒弟捧着手里头的面碗,吭哧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憋出来一句囫囵话:“师兄,九猴儿哥,这事儿要不我也留下来帮忙?” 相互对望一眼,相有豹与九猴儿异口同声地朝着那小徒弟压低了嗓门叫道:“回去踏实待着去,跟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北地时令,刚朝着天冷的时候走,天黑的可就早了。尤其是到了快要下头场雪的时节,才是下午洋人钟点五点来钟的时候,天色已然朦胧,街面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起来。除了那些个出了名的饭馆、酒楼、戏院,也就数书寓、青楼之类的烟花之地还有几分热闹。 寻了个背静的胡同,相有豹与九猴儿贴着墙根站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眼瞅着家家户户都开始掌灯、街面上也飘散开各家做饭时熬白菜、烙杂面饼子的香味了,这才开始慢慢活动着腿脚胳膊,拾掇着衣裳裤腿,捎带手的还从衣襟里面撕下来两块衬里子的黑布揣到了兜里。 捏了捏袖子里那只钢刺,相有豹一边活动着胳膊不断地甩出、收回那支黑黝黝的钢刺,一边朝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小攮子,正用一根衣服上撕下来的细布条把小攮子朝着手上绑的九猴儿笑道:“这还真没瞧出来,咱们九猴儿爷还是一积年经场面的主儿?拿着布条把小攮子绑在手上,这是怕手上沾了血,那小攮子握不稳当不是?九猴儿爷,跟我这儿撂句实话——您手里头这小攮子,见过几回血了?”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九猴儿压着嗓门朝相有豹应道:“要说小打小闹的,早记不清回数了。可像是今儿晚上这场面,倒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法子是我二叔教我的,他还告诉我说,这晚上堵着人家退路的时候,不能硬朝上顶,得琢磨法子叫人觉着这条道儿也走不通,这才能乱了人阵脚” 哭笑不得地看着九猴儿拿着缠在手上的小攮子来回比划,相有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还真是您家里头的家传功夫,我还真说不了什么旁的。只不过今儿晚上这活儿,真要是瞧着哪儿不对劲,我的九猴儿爷,您可千万别逞强!” 朝着相有豹挤了挤眼睛,九猴儿伸手从衣襟里头又撕下来些布条,麻利地把那些个布条打成了跟绳子,这才朝着胡同尾巴那儿戳着的一口水井走了过去。 天色已然黑透,水井旁边已经瞧不见一个打水的人。抓过了搁在水井井台上的吊桶,九猴儿把那吊桶朝着水井里面一扔,扭着手腕子把那井绳一抖一拽,三两下便打上来一桶井水。 瞧瞧左右无人,九猴儿抬手把那刚编好的绳子扔进了吊桶里泡着,这才朝着跟在自己身边走过来的相有豹笑道:“那宅子后面的小角门,我仔细瞧过了,门上面有俩带着兽头吞口的门环,看着都还挺结实。等会儿我去把那门环拿绳子绑上,保管叫他们一个都甭想从那后角门开溜!”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瞧着那吊桶里那慢慢浸透了水的布绳子,若有所思地朝着九猴儿问道:“可万一要是他们真拽断了绳子呢?”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桃儿大小的黑线团,九猴儿献宝似的把那黑线团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是我二叔给我的铁线牛筋绳,专门拿着来当绊马索用的!就那宅子后面小角门连着的夹壁墙巷子,拢共也就一胳膊宽窄,这么一团铁线牛筋绳子,足够我绑上二十来道绊马索了不是?等他们黑灯瞎火里人仰马翻,到时候我” 挥舞着绑在手上的那青森森的小攮子,九猴儿咬着牙关低声哼道:“来一个,我就宰一个!反正是拍花子的,宰了不损yin德,没准还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呢!” 偷眼看了看默不作声把玩着那黑线团的相有豹,九猴儿吞吞吐吐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再说了那宅子里进出的人也就五六个,顶天了也就是七八个人!凭着师哥您的本事只要您别心软,咱们把小宝子救出来这事儿,手拿把攥!” 抬手把那团牛筋铁线绳扔回给了九猴儿,相有豹伸手在衣兜里掏摸了片刻,却是取出几个黑漆漆的小玩意,轻轻地逐一套在了袖子里那支钢刺上面:“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再给我说一遍?!” “听见耗子叫就是顺手顺风,听见猫叫就是叫人醒过盹来了,要是听见狗叫师哥您放心,您真要是一个错手失了风,我豁出去我这条小命,也得把您和小宝子给救出来!” 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后脑勺,相有豹抬头看了看已然全黑透了的天色:“九猴儿爷,那我可就真指望您了!差不离是时候了,咱们走着?” 伸手捞出了那根泡在水里浸透了的布绳子,九猴儿梗着脖子应道:“走着!” 第一百零二章斩尽杀绝(上) 天刚傍黑的时候,邵中元总算脱下了身上穿着的长衫挂在了屋角的衣架上,再把那顶专门拿来遮掩耳目的宽边礼帽扣到了衣架顶上,一屁股在正屋里的椅子上跌坐下来。 打从小时候记事起,邵中元就跟着几个大人在直隶、山东、山西一带的大城市里来回逛游。每到一地,那些大人全都是先号几处房子,这就打扮成各种模样的人物上街,哪儿热闹就奔哪儿去。 等得回来的时候,差不离每回都能带上个傻傻痴痴的孩子回来,绳捆索绑的扔在一旁。等那孩子清醒过来,再连打带骂的收拾上小半年,这就把那些孩子一个个送了出去,换来些大洋、票子,立马就分头奔了下一处热闹的大城市,重新再做那原来的勾当。 ri子长了,邵中元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身边这些个大人干的就是拍花子、贩卖孩子的买卖。尤其是自己亲爹,就是这伙子大人里边当头儿的。论起配**、拍花子,连打带骂的调教那些被弄晕了捆过来的孩子,里外全是一把手儿!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崽儿能打洞。邵中元打小在这样的场面下耳濡目染,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然学会了给拍花子的大人当‘媒子’——手里头拿着吃食、玩具,逗引着那些比自己小些的孩子朝着偏街窄巷里走。等到了僻静无人的地界,自然有拍花子的大人上来把那被吃食、玩具逗引过来的孩子迷晕了带走! 可这世道上的事儿,从来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就在邵中元十六七岁的光景,他爹领着的那拍花子的一伙人终于在山西太原府遭了报应——一上街拍花子的伙计居然就能那么巧的把山西太原府四海镖局总镖头的儿子给弄了回来,勾引得三代单传的四海镖局总镖头当即就发下了绿林贴,说是只要儿子能回来,情愿把镖局里一半家当奉送! 绿林贴刚洒出去半个时辰,太原府里的城狐社鼠也就寻着了拍花子的这帮家伙藏人的地方。黑白两道小五百号人趁夜悄没声地围了拍花子的这帮家伙藏人的地界。三更时分一声唿哨,不仅把四海镖局总镖头的儿子给全须全尾地救了出来,那屋子里住着的十来号拍花子的一个都没叫放过,全都装在麻袋里填了老煤窑的废矿坑! 这也就是邵中元命不该绝,夜半时分闹肚子一个人蹲在茅房,耳听一声唿哨之后、眼瞅着墙头上人影乱翻,心知道这一准儿是失了风、坏了事儿,有苦主寻上门来!情急之下,邵中元也顾不上自己亲爹死活,一脑袋杵进了茅房粪堆子里面藏了足有两个时辰,直到外头再没了旁的动静,这才脚底抹油地跑了个一溜烟 搁着寻常人,亲眼见着了自己亲爹因为做这拍花子的缺德买卖叫人填了矿坑,心里头多少得犯怵打颤,差不离也该寻思着自己今后是不是该改邪归正? 可邵中元倒好,寻了个河沟洗干净了一身大粪,扭头就在太原府里再伸手拐带了俩孩子换了路费,扭头奔了山东济南府,单打独斗地接着干起了拍花子的营生。 从来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母猪才啃狗尿苔,在拍花子行当里厮混了几年,仗着祖传缺德手艺来回折腾,邵中元身边慢慢也聚拢了七八号同样做着拍花子买卖的人物,场面也越做越大。到后来邵中元这帮子拍花子的人物每到一处待上几个月后,那地界总得有几十家叫邵中元一干人等祸害了的家宅丢了孩子哭嚎连天! 场面做大了,可邵中元倒也还算是有些记性,从来都记得钻了粪堆子逃命的那天晚上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为了自保定下来的规矩也是雷打不动——每到一地,绝不待长了时候,最多俩月就得挪窝!号的房子也不能在荒僻地界,免得叫人轻易就给包了饺子!在闹市中号的房子必须得有前后俩门,捎带手的还得周遭胡同四通八达,真出了事儿也好脚底抹油! 最要紧的是前后门随时都得搁着俩望风瞭哨的主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是立马就卷堂大散各自逃命,从此再不往来! 就仗着这些自保的手段规矩,邵中元在好几个地方全都侥幸逃脱了找上门来的苦主,或是当地黑白两道的追索。眼瞅着在四九城里这趟活儿也干得顺手,才不过半拉月的功夫,这号下来的宅子里已然关了七八个拐来的孩子。等再过得十天半月凑得二三十号孩子,且也不再调教、不拘生熟地把这些孩子朝着那位订好了要这些孩子的主儿一发卖,自己也就能有钱过个肥年!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今儿自己亲手拐带回来的这孩子,虽说现如今已然绑好了扔在偏厢屋子里,瞧那模样也是两三天醒不过来,但仔细一琢磨这事儿却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 这有那位找上了自己、订了要几十号孩子的主儿,倒也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寻常买了孩子的人家,都怕那买来的孩子记得原本的姓名、家宅,可这位主儿倒是就一句话——只要是身子骨瞧着结实的孩子,弄来就是!记不记得家宅、姓名,压根都不打紧! 这倒是算哪路的神仙显摆能耐的做法? 也就因为心头的这一丝不安,邵中元打从回了宅子里开始,身上那件里外两色、能倒换着穿来障人耳目的长衫就一直没脱下来,帽檐里镶着一圈大洋、捎带手还藏着两把半寸长指缝刀子的礼帽也没摘下来,一直就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直到天都黑透了,外面望风瞭哨的手下也换了两拨,都说是 周遭没瞧见什么碍眼的人物,邵中元这才略略放下心来,让手下人张罗着做些吃食。可外头街面上放出去望风瞭哨的手下,却又多派了一个! 抬眼看着端着个托盘给自己送进来些吃食的手下,邵中元嘬着牙花子,却是朝着那刚把吃食送进屋里来的手下低声叫道:“外头放了几个望风瞭哨的?” 把托盘上几样素菜放到了邵中元身边的桌子上,邵中元手底下那伙计麻利地应道:“四个!前门俩,后面角门一个,房顶上也趴着一个!” 伸筷子夹了口熬白菜在嘴里嚼着,邵中元沉吟片刻,却是抬头朝着那送吃食来的手下说道:“再放出去一个!跟他们说,甭嫌天黑风冷就找地方猫着偷懒!一个闹不好这出来的可就是要命的茬子!” 侧耳听听屋外嗖嗖的风声,那送吃食进来的手下迟疑着朝邵中元说道:“掌把子,这大冷的天儿屋顶上的伙计趴了半个时辰就冻得心窝子都没了热气!我琢磨着” 两眼一翻,邵中元恶狠狠地朝着那迟疑着的手下低声喝道:“你琢磨着?就你那脑仁儿,能琢磨出来个啥好事儿?!麻溜儿给我上外面盯着去,敢有半点偷奸耍滑” 也不见邵中元如何作势,手里头捏着的筷子已经重重地抽在了那手下人的脖颈子上,当时就抽出了两道紫红色的血痕! 痛叫半声,那被邵中元在脖子上抽出了两道紫红色血痕的手下捂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地退出了邵中元待着的屋子。 虽说跟在邵中元身边不过大半年的功夫,可邵中元对付自己身边这群手下的手段,任谁瞧在眼里都觉得心惊胆寨! 有那不服邵中元在拍花子买卖里老是多拿多占的主儿,才刚开口漏了个口风,第二天早晨就没能起来床。掀开蒙在身上的被子一看,那不服不忿的主儿脖子、手腕上的筋脉全都叫挑开了,身上流出来的血全都叫棉被吸了个干净! 还有那在望风瞭哨的时候偷懒耍滑的叫邵中元抓了个正着,十冬腊月的天气,邵中元楞就是能把那偷懒耍滑的主儿拿绳子绑了,再把那主儿一双手塞进装满了凉水的水桶里搁着。就这么一夜冻将下来,那双手都冻在了个冰坨子里,生生就这么废了!再拿着炒热的黄豆朝着那倒霉的主儿嘴里一塞、脸上一捂、脚大筋拿刀一挑,拿着架子车就推到了街上乞讨! 撑死了三天,那叫邵中元这么收拾过的主儿指定就得断气,可在断气之前乞讨回来的那些钱,还得落进邵中元的腰包! 这要不是要靠着邵中元配出来的那**拍花子,王八蛋才乐意跟他搭伙儿呢?! 胡乱把手里头的端着的托盘朝着伙房一扔,那刚挨了一下狠揍的倒霉鬼溜达着打开了院门,再叫了个搭伙儿拍花子的同伴在自己身后重新落上了门栓,这就直朝着院门外面的巷口两个望风瞭哨的同伙走去。离着那俩靠墙坐在同一条长条凳子上的同伙还有老远,那刚矮了一记狠揍的倒霉鬼已经压着嗓门吆喝起来:“可都jing神着点儿!掌把子说了” 不等那倒霉鬼把话说完,从街边的黑暗角落中猛地伸出了一只有力的巴掌,一把将那倒霉鬼拽到了黑暗角落当中,一支冷飕飕的尖利玩意,也紧紧地顶在了那倒霉鬼的脖颈子上! 也还没等那倒霉鬼叫喊出声,把那倒霉鬼拽到了黑暗当中的相有豹已经贴在那倒霉鬼的耳朵边上低声喝道:“相好的,识相点儿!要不想跟你那俩伙计作伴儿,那就别闹出动静来!” 虽说天黑,可那叫相有豹拽到了黑暗角落的倒霉鬼仔细一瞧,却发现自己那两个坐在长条凳子上的同伴很有了些不对劲的地方——虽说俩人依旧是脸朝着脸的坐在长凳上面,可俩人的脑袋已经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俩人的胳膊也都笔直僵硬地朝着地上垂着,双腿也都蜷曲成了个奇怪的角度,瞅着就像是两个匠作行里小徒弟造拧巴了的木偶娃娃一般! 伴随着夜风吹过时扑面而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那叫相有豹拽到了黑暗角落中的倒霉蛋顿时觉着裤裆一热,抑制不住地尿了裤子。哭丧着脸朝着相有豹低声叫道:“这位好汉爷饶命啊我就是一打杂跑腿的碎催,这里边可没我什么事儿啊” 把顶在了那倒霉鬼脖颈子上的尖刺加上了三分气力,相有豹压着嗓门低沉地喝道:“麻溜儿给我撂实话——你们拍花子拐带弄来的孩子,到底藏哪儿了?!屋子里还有几个人?外头还有几个望风瞭哨的?都待在啥地方?!” “伙房后头有个白菜窖,弄来的孩子都在那地窖里扔着呢!屋子里还有五个,一个趴屋顶上望风瞭哨,其他的都在偏厢屋子里待着,亮着灯的那屋子就是!掌把子一个人在正屋歇着,这会儿正吃饭呢!后边夹壁墙巷子口儿还有个瞭哨的好汉爷,我说的全是实话,您饶我” 不等那倒霉鬼把话说完,相有豹手上猛一用力,那支尖刺顿时像是筷子戳豆腐一般,悄无声地地刺进了那倒霉鬼的脖颈子里! 毫不费力地把那支尖刺朝外头一拔,相有豹瞅着那倒霉鬼脖颈子上留下的个空心管子嗖嗖地朝外飙射着鲜血,用力把那还在不断挣扎着的倒霉鬼按在了地上,再撩起了那倒霉鬼穿着的衣裳盖住了正朝外头飙射着鲜血的伤口:“饶了你?你倒是也饶过了那些孩子?!下辈子投胎变做猪狗,也都是你这一世造孽太多,怨不得旁人!” 第一百零三章斩尽杀绝(中) 贴着夹壁墙巷子的墙根儿,九猴儿一寸一寸地朝着那靠在背风地方偷懒、时不时还伸着脑袋打量周遭动静的中年汉子挪了过去。 朝着早些年说,五六岁就在四九城里厮混求活的九猴儿,为了能寻一口吃的果腹、找一件能穿的衣裳御寒,多多少少也做过些偷鸡摸狗之类不上台面的勾当。 仗着小时候记忆中鸡零狗碎的一些个小身段、小功架,九猴儿在叫人抓住过无数次、也挨过了无数次暴打臭揍之后,总算是把街面上求活的一些小手段练成了七八分。虽说叫当真的练家子品评起来,九猴儿那点窜高爬低的玩意压根就没个名目、纯粹就是庄稼把式,可架不住啥活儿都怕琢磨,也讲究个艺jing则灵——借后世一位全天下都知道的大掌柜说的话,那就是甭管黑猫、白猫,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就像是九猴儿这贴着墙面一寸寸横挪的手段,真要是在各门各派里去寻个差不离的功架来说,那也就得是武当派的青龙游壁功法能多少搭上点边儿。可人家武当派的青龙游壁功讲究的是凭着一口丹田气,背贴在墙面上、双脚离地平挪八步,身如鹤形意如松柏,外行人瞧着都能品得出那股子世外高人积年练家子的功夫意境! 真要是闹得像是九猴儿这副缩头勾脑、手蜷脚曲跟个大王八翻了盖儿之后的模样 旁的且不论,可千万不敢在外边报号说这是青龙游壁功,没得败坏了武当功夫的名头! 可也就是靠着这怎么瞧着都觉着别扭的功架做派,九猴儿朝着那望风瞭哨的中年汉子挪了差不离五六丈远近,耳朵里都能听见那中年汉子喘气咳嗽的动静了,那中年汉子却依旧对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的九猴儿一无所知 估摸着那中年汉子隔着自己只有两三步的远近,九猴儿嘬起了嘴唇,轻轻地学起了蝈蝈叫声。 天寒地冻,再加上这又是有人往来行走的胡同,不管是时令还是地界,都不该有蝈蝈在这地方叫唤。九猴儿才学了两声蝈蝈叫唤,那在背风的地界躲懒的中年汉子已经猛地探出头来,朝着发过蝈蝈鸣叫声的地方仔细打量起来。 把背脊贴紧了墙壁,九猴儿凝神静气地看着那中年汉子瞪大了眼睛朝着自己这边瞅了过来,空出来的那只手猛地一扬,伴随着手中一把砂土挥了那中年汉子一脸,九猴儿猛地一个纵身,手里头的小攮子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中年汉子的腋下刺去! 骤然间叫九猴儿洒出来的砂土迷了眼睛,那中年汉子都还没来得及叫嚷,一双手已然不由自主地朝着被砂土迷了的眼睛上摸了过去,胳肢窝底下顿时空门大开,全无防备地任由九猴儿绑在了手中的那把小攮子捅了进去。 四九城街面上的好汉们用的小攮子,从来都是刀不盈尺,双刃锥尖,五桥大马的打斗场面上或许还派不上太大用场,可用在暗地里下黑手、贴身时下死手,却从来都是不二利器。 伴随着九猴儿手里头绑着的小攮子在那中年汉子胳肢窝上飞快地几进几出,那中年汉子顿时萎顿下来,双手乱抓、双腿乱蹬,嗓子眼里却是一点动静也发不出来! 强自镇定着差不离要跳出了嗓子眼的心脏,九猴儿一点也没迟疑,和声扑到了那兀自在地上挣扎不休的中年汉子身上,手里头的小攮子没头没脑地胡乱扎了下去。耳听着小攮子扎透了衣裳后入肉的动静,那一股股热乎得烫人的鲜血也不断地喷溅了出来 都不知道拿着绑在手里头的小攮子捅了那中年汉子多少下,九猴儿直到一双胳膊酸疼得再也抬不起来,这才算是喘着粗气停下手来,顿时就觉得浑身上下湿漉漉、粘糊糊,连眼睛都快叫血给糊住了,瞧东西都不那么利索。 抬着袖子擦了擦脸上溅满的鲜血,再把巴掌在自己屁股后头蹭干净了些,九猴儿这才趔趄歪斜地站起了身子朝着那小角门走去。 四九城里的夹壁墙胡同,从来都是两户人家的宅子之间留下的一条巷道。在宅子后头开个小角门,一来是方便平ri里进出,二来也是防着真有个缓急事情的时候多条退路,平ri里倒是不太有人走动。天长越久下来,贴着夹壁墙胡同的那两堵墙上,多多少少就有了些青砖剥落的模样。 拿手轻轻摸着墙上那些有了残缺的砖块缝隙,九猴儿带着的那铁线牛筋绳顿时发了利市。朝着那砖块上凹凸之处缠绕几下,再拽到对面墙上有坑洼的地方绑上几道,一条绊马索就此布置妥当。甭说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那就是大白天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只怕也得有人在这绊马索上栽了跟头? 摸索着布下了足有十来道绊马索,九猴儿这才踅摸到那小角门边,轻手轻脚地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了那浸透了井水的布绳子,轻轻把后角门上那俩兽头吞口的门环捆到了一块儿,再打上了个鸳鸯扣儿的活结。 一切都收拾停当,九猴儿嘬着嘴唇学了两声耗子叫,扭头便寻了个能 把后角门情形瞧得清楚的墙角,悄没声地蹲了下来 老早就倚靠在宅子的门前,相有豹只一听得两声耗子叫声,顿时便把自己随身带着那支尖刺从门缝里轻轻伸了进去,一点一点地拨弄起了门栓。 就相有豹手里头用着的那支钢刺,一般人压根都瞧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家伙什。估摸着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积年练家子,才能瞧出来那支钢刺的路数。可只要是能瞧出来这支钢刺路数的积年练家子,却也都不会贸然开口叫破这玩意的名称来路。 朝着根儿上说,这钢刺是冀中一带打宋朝的时候就出来过的外门兵器,经过了多少年的衍化改良,到了明末的时候才大致定形,蛇牙锥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知。 平ri里练这家伙什的时候,那就是拿在手里头的一只寻常钢刺,使唤的路数上有判官笔、峨眉刺的套路,更有短刀、怀里剑的招式,从来都是一寸短、一寸险,招招式式都是性命相博的意思。但一只长不过尺余的钢刺,功架上讲究的又是一沾即走的轻灵路数,对阵起来的时候很有些瞧着吓人、可实际上倒还真不会杀伤人命的做派。 可用在了当真性命相博的时候,那使唤蛇牙锥的练家子倒是要在钢刺前头套上几个薄薄的jing钢打造的小圆筒,跟那钢刺贴合得严丝合缝,舞弄之间也不会掉落下来。 只要是扎进了人身子里,那小圆筒叫人身上的骨肉一夹,钢刺抽出来的时候,那小圆筒倒是留在了被扎的人身子里,就像是有些毒蛇咬人之后,会把毒牙留在人身子里一般。 有了这么个小圆筒不停地朝着外面放血,那除非是左近就有治刀枪红伤的大夫在,否则挨了蛇牙锥一扎的人,鲜有能保住了性命的! 也就因为这蛇牙锥太过yin狠恶毒,在不少走江湖的练家子眼睛里,能用上这家伙什的人物,身上也就多少带了些许邪气。久而久之,这蛇牙锥与使唤这蛇牙锥的练家子,也就全都被江湖上走着的练家子归为了邪道,很有些不待见、也不招惹的意思。 可也有那心怀坦荡的练家子,倒是开口说过句公道话——真要是心里头没点慈悲心肠的,那蛇牙锥上套着的小圆筒,也就不会到逼急了眼生死相搏的时候才套上去!人家这是忍到忍无可忍,自然也就无须再忍! 能存着这么份隐忍、坦荡心思的人物,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就凭着人家伺候的玩意杀性重,这就把人归到了邪道里头,这不厚道!哪怕是说个打折扣的话,那最多也就是个亦正亦邪不是? 有了这么两路截然不同的说法,走江湖的练家子们虽然嘴上都不多话,可心里头却还是把这蛇牙锥、还有使唤蛇牙锥的这些练家子,归类到了敬而远之的行列中。但凡在走江湖的时候见着了这类人物,能不招惹就别招惹! 说来也巧,在闯关东的路上捡了相有豹的相重行也从火正门里一位老辈子人物手里学了使唤这蛇牙锥的路数。瞧着相有豹那性子也是属蔫豹子的,不招惹没事,招惹了就是个不死不休,索性也就把这使唤蛇牙锥的路数教给了相有豹,顺带着还给相有豹亲手打造了这么一件家什! 耳中听着门栓被自己手里的蛇牙锥轻轻拨弄下来的声音,相有豹伸手从兜里摸出了早备好的那块黑布蒙在了脸上,猛地伸手推开了门扇,闪身进了院子,却是飞快地翻手重新拴上了院门,顺手拿着蛇牙锥狠狠在门栓上头一扎,用个扎进了门栓里的小圆筒别住了门栓。 稳稳当当地站在了门后,相有豹那隔着黑布闷吼出来的嗓音在夜里听着格外的沉闷:“屋里相好的,冤家上门了,出来见见吧?!” 伴随着相有豹那沉闷地低吼声,原本还亮着灯的两间屋子顿时熄灭了灯火。而在正屋的房顶上,一块瓦片却是闪电般地朝着相有豹砸了下来! 轻轻一拧身子,相有豹手里的蛇牙锥朝上一挥,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块瓦片打了个粉碎。伴随着那瓦片被打碎时的脆响,相有豹再次冷声闷吼道:“甭打旁的主意了!外头那几个废物点心,这会儿只怕都趁热喝上孟婆汤了!屋里相好的,有胆子拍花子,就没胆子见人了不是?还得我让人进去请?!” 哗啦一声,偏厢屋子的门扇猛地被拽了开来。一个黄铜脸盆从黑洞洞的屋子里率先飞了出来,叮当作响地摔在了院子里。伴随着那黄铜脸盆落地,从偏厢屋子里猛地冲出来三个身量高矮不一的中年汉子,手里头也都握着根半长不断的哨棒,才一出屋子就散开成个品字形站定,死死地盯住了相有豹! 黑暗之中,屋顶上也传来了个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掌把子,撞见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一个人也敢来撞窑口!” 悄无声息地,正屋的房门静悄悄地敞开,穿着一身长衫、戴着顶礼帽的邵中元就像是个荒野中的野鬼一般,yin沉着面孔站在门口低声叫道:“那还等什么?并肩子灭了他!” 第一百零四章斩尽杀绝(下) 伴随着邵中元那yin恻恻的低喝声,三个品字形站在相有豹面前拍花子的混混已经挥舞着手中那半长不断的哨棒,劈头盖脸地朝着相有豹砸了下来。而在屋顶上,那望风瞭哨的混混也揭下了好几块瓦片,抽冷子朝着相有豹站着的地方砸了下来。 身子压根不动,相有豹任由几块瓦片砸到了自己身边的泥地上,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三条朝着自己脑袋上砸过来的哨棒,直到那三条哨棒眼瞅着就要砸到了自己的天灵盖上,相有豹方才朝后退了半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呼啸而来的哨棒,手里头的蛇牙锥却是反撩着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拍花子混混胳膊上扎了过去。 耳听着那被自己手中蛇牙锥扎中的拍花子混混一声闷哼,那条被扎断了筋脉的胳膊也在瞬间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可那被扎中了胳膊上筋脉的拍花子混混却是任由自己胳膊上鲜血狂喷、身子不退反进,手里头的哨棒也在瞬间分离成了两截。其中一截长些的朝着旁边飞了出去,而另一截握在那拍花子混混手中的哨棒,却是蓦然多出来足有二尺多长的锋利刀刃! 无独有偶,另外两个一击不中的拍花子混混也都甩掉了那哨棒其中一截,抓着骤然间变成了短刀的家伙什恶狠狠地朝着相有豹腰间削来! 变生肘腋,再加上猝不及防,尽管相有豹猛地急退了一大步,可肚腹间的衣裳却依旧被刀刃扫了开来,在皮肉上也留下了两条不算太深的伤口! 感觉着伤口上隐隐约约传来的麻痒感觉,相有豹顿时明白过来那短刀上肯定是抹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不由得闷吼半声,手里头捏着的蛇牙锥更加快了几分,颇为刁钻地朝着刚刚划伤了自己、兀自暗里自得的两个拍花子混混攻了过去。 像是没想到相有豹挨了两刀之后却变得更加凶悍,两个拍花子混混中身量稍微高些的顿时叫相有豹手中的蛇牙锥刺中了肋下,当时便捂着肋巴骨歪倒了下去。 而另一个拍花子混混眼瞅着情势不妙,顿时胡乱挥舞着手里头抓着的短刀朝相有豹身上砍来,似乎是想着迫退了相有豹自保。可没想到相有豹索性丢了手里头握着的蛇牙锥,拼着肩背上又挨了一刀,横着身板把那拍花子混混撞倒在地,油盐钵子大小的拳头照着那吓得怪叫不已的拍花子混混喉头上狠打了两三拳,立时便把那拍花子混混打得如同虾米般蜷曲了身子,捂着被相有豹打碎了喉结骨头的咽嗓抽搐起来! 眼瞅着才两三个照面的功夫,一起从屋子里冲出来的两个同伴全都叫相有豹放倒在地,而自己的胳膊也废了一条,方才还颇有些凶悍之气的拍花子混混顿时怂了胆子,舞弄着手中的短刀朝着院子后面小角门方向退去。可还没退上几步,身后就已经传来了邵中元那yin恻恻的低沉吆喝声:“想溜肩?” 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那原本想着脚底抹油的拍花子混混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转明白主意,后背上已然挨了邵中元重重一脚,被踹得径直朝着相有豹扑了过去。 伴随着那拍花子混混让邵中元踹得踉踉跄跄、扎手扎脚地扑向了相有豹,刚踹了那拍花子混混一脚的邵中元猛地抬手,一块包裹着蒙汗药的手巾已经朝着刚刚站起了身子的相有豹砸了过去! 都没来得及躲闪,相有豹顿时被那包**药砸了个正着,一股闻着就叫人心里发闷的香甜味道,顿时在相有豹身侧周遭弥漫开来。 强忍着脑中不断翻腾着的晕眩感觉,相有豹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屏住了呼吸,在弯腰躲开了那扎手扎脚扑过来来的拍花子混混砍出的一刀同时,利索地重新将蛇牙锥抓在了手中,狠狠地挑进了那拍花子混混大敞着的胸前! 拿肩膀顶着那喉头咯咯作响、但身子却已然瘫软下来的拍花子混混,相有豹犹如一头见了红布的牤牛一般,直愣愣地朝着刚扔出了一包**药的邵中元撞了过去,手里头刚从那拍花子混混胸口拔出来的蛇牙锥上,青森森、乌闪闪的小圆筒闪着幽幽光芒,活脱脱就是阎罗殿前、判官手中握着的那勾决生死的笔尖! 压根也没想着相有豹在挨了抹着毒药的两刀、再叫自己砸了一大包**药之后依旧如此悍勇,邵中元一边扭头朝着后角门的方向急奔,一边不管不顾地叫嚷起来:“咱没生死大仇,相好的放我一马,来ri定然厚报!” 嘴里胡乱叫嚷着,邵中元手里也没闲着,朝着自己身后又砸出去两包**药,脑袋上扣着的礼帽也捏在了手中,摸索着将两把指缝小刀夹在了手指头之间! 就跟在邵中元身边的这些拍花子混混里,这三个捏着短棍扑出来的家伙多少也算是练过两天庄稼把式。仗着手里头那棍里刀的路数把戏,几年间也着实帮着邵中元解了几次围。 可就这么三个还算得上有两下子的手下,在相有豹手里头却只支撑了几个照面就给放翻在地。再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怕今儿晚上就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邵中元扬着脖子朝屋顶上那望风瞭哨的手下叫道:“拦着他,城外五 通庙后面老榆树下的玩意就全是你的!” 伴随着邵中元那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声,从正屋的屋顶上,猛地响起了个让邵中元觉着心头发冷的陌生嗓门:“那我可谢谢您了!给爷躺下!” 话音刚落,三把柳叶短刀已经带着呼啸声朝着邵中元激射而至。估摸着朝着邵中元射出这三把柳叶短刀的主儿心头气恼到了极点,三把明晃晃的柳叶刀全都是奔着邵中元身上的要害而来,显见得就是没打算留活口! 顾头不顾腚地一个懒驴打滚,才刚刚避开了那三把柳叶短刀的邵中元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子,宅院的正门已经叫人一脚踹得飞了起来,连门框子都叫这力气奇大的一脚踹得生生裂出了茬口。 手里头捏着一根巨大的捣药杵,身形壮硕得如同巨灵神般的谢门神几步冲进了院子里,手里头的捣药杵不由分说地直朝着邵中元脑门上呼啸着砸了下来! 避无可避地,邵中元还只来得及歪了歪脑袋,谢门神手里那根巨大的捣药杵已经砸在了邵中元的肩头。伴随着一阵叫人听了心头发麻的骨头碎裂声,邵中元惨叫半声,肩膀头已经叫砸得凹陷下去! 宛如一片随风而落的树叶,穿着一身黑衣的严旭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虽说在落地的时候,严旭的腿脚依旧显得有些不利落,但双脚刚一落地,严旭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兀自在地上挣扎哀叫的邵中元身边,手里头捏着的一把柳叶小刀挥舞之下,邵中元另一只紧握着的巴掌顿时松了开来,两把夹在手指头缝隙中的指缝小刀也掉落到了地上。 从怀里摸出来个麻线缠成的麻核桃塞进了邵中元的嘴里,严旭黑着一副面孔抬头朝着跑出了一身透汗的谢门神低声说道:“谢师傅,劳您驾定住这混账东西?!” 闷着嗓门答应一声,谢门神抬起巨大的脚丫子踩在了邵中元的胸口,也不见谢门神如何用力,已然叫谢门神砸塌了一侧肩膀、另一只手的大筋也叫严旭挑了的邵中元顿时闷嚎一声,四仰八叉地叫谢门神踩得丝毫不能动弹躺在了地上! 朝着已经把那死剩了一口气的拍花子混混掀到一旁、正捂着自己肚子上伤口喘气的相有豹看了一眼,严旭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蜡丸捏了开来,将那蜡丸里封着的一颗梧桐子大的红药丸子递到了相有豹面前:“相爷,您先把这丸药吃了!这混账玩意干的不是人事儿,可配出来的**药倒也还算得上厉害,咱还是仔细些好!” 才把严旭递给自己的药丸吃下去,还没半杯茶的功夫,相有豹就觉着脑子里那昏昏沉沉的感觉好了不少,肚子上那两道伤口上麻痒的感觉也不那么明显了。抬手朝着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严旭打一拱手,相有豹压着嗓门朝严旭笑道:“倒是还把严爷惊动了!这也亏的严爷来的是时候,要不然倒是怕叫这混账东西跑了!” 抬手指了指把邵中元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谢门神,严旭却是微微一笑:“这到还真跟我说不着!是您那位师妹灵醒,早早的打发了个小徒弟回火正门报信,我这才跟谢师傅赶紧寻了来!这要不是天黑瞧不清九猴儿留下的那些记号,只怕还能来的早点?” 闷着嗓门,谢门神却是头也不回地接上了严旭的话头:“有豹,这事儿我可还真得说道你几句!你就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就这么领着九猴儿,一大一小俩人就敢撞人家窑口?!当年齐天大圣能战百万天兵,末了还不得吃一记太上老君的金刚镯?亏的这还没出大事真出了事儿,你你不顾着自己,你也得想想九猴儿不是?严爷家里可就这一根独苗儿传香火!平ri里瞧你啥事都明白,怎么这节骨眼上,你倒是犯了糊涂?!” 也许是觉着谢门神的话说得着实有些重,严旭微微咳嗽了几声,方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旁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说,方才闹出来的动静已然有些大了,说不准一会儿就得有街坊四邻的出来瞧瞧出了啥事。眼面前要紧的先把那些个孩子救出来再说!还有这混账玩意怎么处置相爷,您拿个章程?” 狠狠地咬着牙,相有豹朝着被谢门神踩在了地上的邵中元一努嘴:“老书里头不有句话么——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这混账玩意能把那些拐来的孩子残害了扔街面上苦熬着等死,那就叫他也尝尝这滋味!严爷,这活儿您也甭动手了,我自己来!” 默不作声地一点头,严旭伸手把捏在了自己手里的柳叶刀递给了相有豹:“相爷您自便!我去瞧瞧那些被拐带来的孩子去” 紧紧攥着严旭递给自己的柳叶刀,相有豹大步走到了邵中元身边蹲下了身子,拿着刀尖挑出了塞在邵中元嘴里的麻核桃。 早疼得涕泪双流,可嘴里头麻核桃刚被相有豹挑出来,邵中元却已然哀嚎着朝相有豹叫道:“这位爷,您饶我一命,我情愿把我藏起来那点家底子全都给您,只求您饶我一命” 冷笑着把柳叶刀朝着邵中元嘴里一塞,相有豹狠狠地转动着手腕,三两下便将邵中元的舌头绞成了一团烂肉:“就你这号的就算是我饶了你,只怕天也不饶!” 第一百零五章糖里砒霜(上) 天才刚亮,天桥旁边捣药胡同里可就算是炸了营! 珠市口儿巡jing局的巡jing头儿段爷全身披挂,手里头攥着的德造二十响挥舞得虎虎生风,平ri里蔫不出溜的模样早换成了jing神百倍,吊着嗓门吆喝着手底下的巡jing在捣药胡同口儿上的宅院里来回忙活! 有那耳朵活泛、跟段爷身边那些个巡jing也多少能搭得上话头的主儿一扫听,这才知道段爷昨儿晚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说是捣药胡同口儿上的这宅子里住了一帮子外路来的拍花子匪徒,手里头已然拐带了好些孩子,说话就打算离开四九城,远远的发卖了那些孩子求财! 更深夜静的时辰,珠市口儿巡jing局里的jing察差不离都回家钻了被窝,段爷一时半刻也来不及召集手下兵马,也就单枪匹马一个人杀奔了捣药胡同口儿上拍花子匪徒号下来的宅子。..一番恶斗之后,段爷毫发无伤大获全胜,而那些个拍花子匪徒也全都叫段爷平ri里深藏不露的五雷催心掌打得骨肉如泥,一个都没跑得了! 这还得说是段爷是场面上走着的四九城爷们,眼瞅着自己拿性命挣下来这天大的一份功劳,倒是绝不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天刚亮的当口,珠市口儿巡jing局的全班人马都叫段爷召来在捣药胡同口儿的宅子里扎了堆儿! 都不大一会儿功夫,那些个冲进了宅子里的巡jing已然抱着些浑身又脏又臭的孩子,捏着鼻子撞了出来。有那街面上眼睛尖的,立马就认出来这就是隔壁邻居家前几天丢了的孩子,家里大人可都快急疯了! 就着这场面,四九城有名有姓的报社里挑头牌的记者也都早叫人请了来。那西洋照相机一早上噗噗的直冒白烟,外带着那些挑头牌的记者笔头子动得飞快,一篇篇替段爷叫好的文章就此出炉。 既然都是场面上走着的四九城爷们,那自然也没有叫人白帮忙的道理。眼瞅着那些挑头牌的记者刚把稿子写出来、交给了身边跟着的碎催送去报馆登报,这边早有巡jing局里帮闲的爷们凑拢过来,手里头一封大洋悄没声的就落进了那些挑头牌的记者口袋里——二十大洋一篇叫好的稿子,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行价,童叟无欺! 这边有了捧场叫好的,那边自然也少不得有人手脚飞快地寻了苦主人家来。被救出来的孩子虽说是饿了几天,可脑筋还算是明白。只一瞧见了家里头大人哭着喊着冲过来,立马就一路跌撞嚎哭着奔了自己家大人冲了过去,搂在一块儿大人孩子都哭得没了人腔! 瞧着那些苦主家大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哭得差不离了,旁边有那吃巡jing局帮闲饭主儿的立马就凑了过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一听全都明白——有钱的捧个钱场,人家段爷拿着性命救了你家孩子,还有那些个巡jing局里的巡jing为这事儿都起了个大早,那还不该赶紧找红纸包上几个瞌睡钱,等街面上人不留神的时候,悄悄的给人送去? 尤其得记着,可千万别把这点小意思给弄成了不好意思!往ri里巡jing局里巡jing在商铺里面露脸撑腰子,可都是一趟活儿五块大洋的公价,拿钱办事,谁也讹不着谁! 至于段爷也甭说旁的了,段爷不是那等着俩小钱过ri子的主儿! 只不过听说段爷家里新收的个外宅刚斃了,段爷心疼人,想着整好还缺一套能陪葬的的头面首饰发送了那外宅。也甭太破费,四九城里出名的金楼栖凤阁新出来的那一套头面首饰就差不多了! 没钱的也别忘了捧个人场——当街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给段爷磕仨脆的自然是应当应分,末了可千万记得凑几个钱儿,不拘好歹的弄块匾给珠市口儿巡jing局送去。那匾上是写明镜高悬,还是写保境安民,自然是没什么打紧了 不到俩时辰,里子面子都挣了个十足,段爷那张平ri里就油光四溢的胖脸上笑得都挤出了油花,可心里头倒是一个劲地打着寒颤! 就昨儿天黑了没多大功夫,段爷还正在新收的外宅家炕上躺着,一边就着燕来楼送来的小菜、美滋滋的咂着烫热了的山西老汾酒,一边瞅着那野戏子出身的外宅拿捏着腔调咿咿呀呀地给自己唱着荤曲儿,猛不盯窗户外头就冒出来个黑影,隔着窗户纸一块碎瓦打灭了屋里的电灯! 虽说段爷身量痴肥了些、尤其是当上了珠市口儿巡jing局的头儿之后,小ri子更是过得有几分养尊 处优的意思,可当年怎么着也是在四九城场面上经过见过的主儿。耳听着那的电灯泡炸裂开来时的脆响,段爷手里头的小酒盅猛地朝着窗户外面那黑影子一掷,在那野戏子外宅抱着脑袋的尖叫声中,一路翻滚地朝着炕头上隔着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的地界窜了过去! 可才等段爷的手指头挨着了那支德造二十响的枪把子,段爷的耳朵后面已经被一只冷冰冰、硬邦邦的玩意顶了个结实。伴随着那家伙什顶在了段爷的耳朵后面,还有个云遮月的沙哑嗓门,也在这时候飘飘忽忽地响了起来:“段爷,您这可就不讲究了!屋里来客了,您就打算拿着您那匣子枪来招呼?!” 很是光棍地慢慢抬起了胳膊,段爷微微扭头,朝着地上那抱着脑袋蹲着玩命尖叫的外宅野戏子低声喝道:“嚎你母亲的丧呢?要不想死,就麻溜儿给爷闭嘴!” 耳听着那外宅野戏子的尖叫声嘎然而止,段爷也不动弹身子,把脸冲着墙面说道:“相好的,我这儿动问一句——您是来求财?还是来求气?要求财,炕脚那儿有个匣子,里头的玩意多少还值几个,您拿走就是!要是求气好赖您让我明白个来路,也免得我做个糊涂鬼,阎王爷问起来我都没法答茬?” 闷着那云遮月的沙哑嗓门,那拿着家伙什顶着熊爷耳后的主儿哑然失笑:“段爷,您还真是一积年在场面上走着的主儿!甭琢磨着摸您炕席底下藏着的那小攮子了,您没我手快!我这儿也给您撂句痛快话,今儿我来,一不为求财,二不为求气,我这儿是给段爷您送礼来了!” 身子微微一僵,段爷认命地送来了已经够到了手指头上的那把小攮子! 月黑风高,屋里头也是黑灯瞎火。这位拿着家伙什顶着自己的主儿能在隔着窗户纸打灭了电灯之后,再反撩开窗户进屋制住自己,这手功夫已然是能在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了!再加上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场面下,居然还能瞧见自己慢悠悠伸手够着藏在炕席下面那把小攮子 就这么一位显见得是积年靠身手吃饭的主儿,哪怕自己抓着了炕脚摆着的那支德造二十响,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靠着把小攮子? 咂摸着身后那拿着家伙顶着自己的主儿话里的意思,段爷略略地直起了些身子,朝着墙面一抱拳:“相好的,有啥话您明着朝我姓段的撂!姓段的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了这么些年,可还真没见过您这么送礼的?!” 把顶在段爷耳朵后面那家伙什微微松了松,趁黑进屋的那主儿低笑两声,却是朝着依旧跪爬在炕上的段爷说道:“段爷贵人事忙,许是不记得四九城里有人上您管着的巡jing局里去报过案,说是家里丢了孩子?!” 微微一怔,段爷略皱着眉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这我还真不记得有这么档子事儿!相好的,您该是知道,甭说我这珠市口儿的巡jing局,那就是可着民国zhèngu里的巡jing局说道起来,寻常人来巡jing局报案,能记下一笔就不错了!能破案了那是捡着,没破案才是该着!就我那珠市口儿巡jing局里养着的那些个巡jing,平ri里光伺候四九城里大户人家、达官显贵交办的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那些个闲事” 冷笑半声,那始终都没在段爷面前露出身形的主儿很有些讥讽地朝着段爷笑道:“照着段爷您这么说,这四九城里的寻常百姓要是遭了祸事,可就真该咬牙瞪眼自己痛快死了去!也不跟您多废话,天桥左近捣药胡同口,有一帮拍花子的叫我捎带手的给料理了!屋子里还有十来个叫拍花子的拐带去的孩子没料理,段爷您要是真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主儿,您该知道怎么办?!” 身子一颤,段爷顿时脱口叫道:“相好的,您这可是容我动问一句,您吃哪条线?怎么会伸手管了这档子事儿?!” 拿着手里头的家伙什朝着段爷耳朵根后面一戳,那有着一副云遮月嗓门的主儿冷着腔调低喝道:“段爷,原本我还不想说,可您还非得问!我这真要是报了自己堂口字号,我怕您听了会睡不踏实了?” 半支着身子,段爷很有些狐疑地低叫道:“都甭说四九城里,可着北直隶数算起来,能有字号的堂口我段某多少还能搭上话!相好的,咱可别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到底是哪家堂口字号的?!” “**!听说过么?” 第一百零六章糖里砒霜(下) 脊梁骨骤然一软,段爷就觉着眼前一黑、两条大腿也撑不住自己那肥硕的身子,顿时一脑袋杵到了炕席上 且不说自己这间巡jing局里抓过的几个半真不假的**里碎催般的人物,就民国zhèngu里那些成天价戴着礼帽、身上还穿着个紧绷绷的文明装,脸上从来都不带笑模样的家伙可算是够狠的了,还有他们那间藏在炮营胡同的刑讯室里搁着的家伙,就连段爷瞧一眼也都觉着心里发寒 可被送进那间刑讯室里的**,也甭管是老少男女,也甭管是受了多重、多狠的刑罚,要不就是破口大骂直到断气、要不就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没一个吐口供出去自己同党求活的! 听说有一回抓了个女学生,十五六岁的年纪、水葱般鲜嫩的小人儿,三天折腾下来、眼瞅着就要熬不住那些酷刑,可那女学生楞就是能生生的咬断了自己舌头,瞪着一双眼睛死在了老虎凳上 **里要都这样的主儿,那可不是一般求财、求势的堂口,那可真就是要倒翻天下的人物啊 跟这样的人物扯上勾连,那都甭说旁的,炮营胡同里那间刑讯室,只怕自己就得进去走一遭? 哆嗦着一身肥肉,段爷颤巍巍地吭哧道:“这位共相好的,您说啥我可一个字儿都没听到!炕脚那匣子您拿走,自当是段某孝敬您的!您没来过,咱们也从来都没过过话” 拿着那硬邦邦、冷飕飕的家伙什敲了敲段爷那不断颤抖的身板,那云遮月的嗓门倒是凑近了段爷的耳朵边:“段爷,您这可就不讲究了!我这儿可都报了字号了,您怎么就能驳了我这面子、装着不认识呢?来吧,也算是咱俩相识一场,把手伸出来!” 不由分说地拽过了段爷那肥硕的巴掌,还没等段爷想明白身后那主儿想要干嘛,大拇指上已然传来了一阵刺痛! 拿着不知道哪儿踅摸出来的几张白纸在段爷被扎出了血的大拇指上依次按了,那有着一副云遮月嗓门的汉子带着几分嬉笑朝着已然魂不附体的段爷笑道:“段爷,打从今儿晚上起,咱们可就算是认识了!我送您四九城人面前的一场功劳富贵,您给我一个要命时候存身护体的手指头印儿!咱们这可就两便、两清了!” 已然顾不上江湖中冤家不见面的规矩,段爷手脚并用地转过了身子,跪在炕上朝着那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影作揖不迭:“这位**好汉爷,您这可是要了我姓段的性命啊!求求您抬抬手绕过我这一遭,ri后四九城里有用得上我姓段的地方,有您一句话,啥都好说” 把手里头盖了段爷手印的几张白纸朝着怀里一揣,那站在段爷面前的黑影低笑着朝段爷一拱手:“既然段爷这么敞亮,那我还真有个事儿要求着段爷您办了——明儿早上捣药胡同口儿,我要见着段爷您威风八面、领着手底下人扫了那拍花子的窝儿!四九城里能闹出来多大动静,您就得闹出来多大的动静!” 忙不迭地点着头,段爷没口子地答应着:“这没二话!” “还有个在捣药胡同左近的叫花子,手脚全废、口不能言!段爷您让您手底下人照应着他点,别叫他死太快,能多遭一天活罪,就叫他遭一天活罪!” “这也容易” “还有炕脚那小匣子,段爷您也赏了我?” “成!” 忙不迭地转声摸过了那装着几件首饰的匣子,段爷费劲地回身把那小匣子双手递了出去:“这位相好的,您收着” 话刚出口,段爷眼前猛地一花,那原本就站在自己眼前的黑影一个鹞子翻身,一丝动静也不带地推开了窗户跃出了屋子,却是朝着手里头捧着那小匣子的段爷扔下一句话:“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耳听着那说话的动静由近及远,段爷浑身上下顿时冒出来一身透汗,原本身上带着的七分酒意也早跑了个无影无踪! 就人家这身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还有这江湖路数懂了个十足十的做派,只怕是从今往后、自己的脑袋上,就得挂着一把开封府里才露过脸的虎头铡,只要是自己一个不听招呼,那虎头铡说话可就能切了自己脑袋瓜! 许是瞧见那骤然窜进屋里的黑影并没拿走自己的首饰匣子,方才还吓得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野戏子顿时跳起了身子、一个箭步窜到了炕沿旁,不由分说地将段爷捧在了手中的首饰匣子抱到了自己怀中,颤抖着嗓门低叫道:“还好这人还没抢走了这首饰匣子!爷,这**堂口的人倒还算得上给您几分面子,也就给您递了个话儿,倒还真不是奔着求财、求气来的” 眼睛里凶光一闪,段爷抬手把那才纳了几天的外宅野戏子搂在了怀里:“吓着了吧?这事儿我可是对不住你啊,把外边的事由招惹到你这儿来了” 腻着身子半躺在段爷那肥硕的身板上,那刚被段爷收了外宅的野戏子顿时撒娇撒痴地拧巴着嗓门叫道:“可真是吓死我了爷,您可得给人家弄个能定惊安神的玩意来!” 嘿嘿低笑着,段爷微微地晃悠着肥硕的脑袋,闷着嗓子答应道:“成!你像要什么都成!” 眼睛一亮,那瞅着了发财空子的野戏子顿时来了个狮子大张口:“那我要个簪金八样的头面!” “成!” “这宅子也小了点儿,我瞅着过去两条胡同有套四合院挺宽敞,也清净” “给你!” “还有” 不等那狮子大开口的外宅把话说完,段爷一双肥厚的巴掌已经死死地捂住了那外宅野戏子的口鼻,口中也是断断续续地低声闷喝道:“都给你爷都烧了给你!” 骤然间叫段爷捂住了口鼻,那原本就身子娇弱的外宅野戏子压根都挣扎不开。高速更新.扒拉着段爷的巴掌甩弄了没几下,顿时便蹬直了双腿! 静静地坐在炕沿上,段爷一直等着怀里头那外宅野戏子的身子都僵冷透了,方才松开了两只巴掌,抓过了放在炕桌上的小酒壶,把那早冷透了的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这才抬腿从炕沿上跳了下来! 从那野戏子屋里寻出来条捆杂物的绳子,段爷先把那绳子都僵硬了的野戏子挂到了房梁上,这才点着了屋里的油灯,借着那点豆子大的光亮,里里外外地把屋子里碍眼的玩意收拾了一遍,整治出了个野戏子自寻短见的场面。 这通忙活下来,屋外边也已然见了几分天光。胡乱在水盆里洗了把脸皮上冒出来的油汗,段爷抬步出了那没住上几天的院子,直奔着巡jing局而去,催巴着几个在巡jing局里吃帮闲饭的碎催找齐了人马,这才咋咋呼呼地奔了捣药胡同。 自然而然,在暗地里头,段爷也没忘了叫俩贴身可靠的巡jing奔了自己的外宅,照着往ri里耍弄过的那些六扇门手段,把那外宅野戏子弄了个自尽身亡的定案! 抬眼瞅着自己安排去收拾外宅的那俩贴身可靠的巡jing远远走过来,一边还朝着自己连连点头,段爷微微松了口气,扭头朝着身边一个巡jing吊着嗓门吆喝道:“怎么着?寻着了那叫花子了没?” 朝着远处一个倒卧在街边的中年汉子一努嘴,那站在段爷身边的巡jing低声朝着段爷说道:“应该就是那主儿!方才我过去瞅了一眼,肩膀头叫砸塌了一扇、手脚大筋全都挑了,舌头也搅成了一团烂肉,人是指定废了!瞅着这架势该是得罪了啥了不得的人物,这才叫人下了重手给废了,扔街上受活罪?” 从鼻孔里闷哼一声,段爷抬手朝着那倒卧在街边的中年汉子一指:“交代这周遭左近的花子头儿,好生看顾着这家伙!甭叫他死,也甭叫他活痛快了!把这事儿办好了,爷免他们一个月的街面钱!” 利索地答应了一声,那站在段爷身边的巡jing却是朝着街边上又一努嘴:“段爷,那边瞅着像是市长身边的那几位爷?他们怎么也得着信儿奔这儿来了?” 瞪大了眼睛,段爷仔细瞅了瞅那几位在街边上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人物,顿时把握在手里的德造二十响朝着枪套里一塞,屁颠屁颠地朝着那几位人物应了过去。还隔着老远,段爷已然蜜着嗓子打起了招呼:“尉爷、郑爷,您几位今儿怎么得闲,上这地界来走走?” 迎着一脸谄媚笑容的段爷,那在北平市长身边做个清客高参的尉爷皮笑肉不笑地咧开了嘴唇,朝着段爷半真不假地笑道:“这不是一大早就听说了段爷您的大手笔么?单枪匹马独斗拍花子的匪徒,救民于水火!我说段爷,您来这么一出,可算是在四九城里扬名立万了!嗯ri后在这四九城里的官面、私下场面上,我们不还都得求着段爷多照应不是?” 点头哈腰地,段爷一迭声地朝着尉爷笑道:“尉爷您这可就是笑话我了!我姓段的一个臭巡街的,哪能在尉爷面前提起照应俩字?要说照应,这还得求着尉爷多多照应不是?” 朝着段爷一点头,那平时显然是得了段爷不少好处的尉爷压低了嗓门说道:“我说段爷,您就甭跟我们几个在这儿藏着掖着的打哈哈、装这小模样了!跟您撂句实话,原本您指望着坐上的那把北平市jing察局长的椅子,想要争抢的人不少,私底下也都各自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可就您今儿玩出来的这一出好戏四九城里,您名声可算是真闹大发了,把旁人盖得一愣一愣的!没得说,也就这三五天的功夫,您等着接委任状吧!” 脸上骤然一喜,段爷强压着心头骤然涌起的开心,话赶话地朝着尉爷追问道:“尉爷,您可甭拿着这事儿跟我这臭巡街的打岔?” “嗬我还就跟您明着说吧——我们几个今儿来寻您,就是打算找您打秋风来的!怎么着,眼瞅着就要走马上任的北平市jing察局段局长,您赏我们几个清客一面子,请咱们吃碗炸酱面?!” “尉爷您这是打我脸不是?没二话,就今儿晌午,燕来楼燕菜席,兄弟我的!晚上书寓胡同满目c魂书寓里,还是兄弟我的!” 脸上笑道油光湛然,可段爷一瞅见那倒卧在街边上、手脚俱废、口不能言的中年汉子,心里头却又抑制不住地泛起了一股凉气——估摸着这手脚俱废、口不能言的中年,也就是得罪了昨晚上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 那这从今往后,自己可得加上一万分的小心了啊 第一百零七章舔犊情深 听着支派去捣药胡同口瞧动静的小徒弟一五一十地把见着的情形说了个仔细,纳九爷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打发那伶俐的小徒弟去跟大家伙一起扎着小功架,自己扭头进了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 平ri里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差不离从来都没排过大小座次。绕着八仙桌一圈椅子摆着,纳九爷随便找一张椅子坐下,其他的师弟们朝着旁边一坐,再由着相有豹朝着门边上一戳,大家伙有啥话敞开了说,全然没有寻常门派堂口里议事时那辈分森严的讲究! 可打从相有豹一行人天色蒙蒙亮时回了火正门起,纳九爷那脸上的青灰颜色就没变过。 闷着嗓门叫胡千里替身上见红挂彩了的相有豹上了刀伤药,再打发了谢门神家媳妇烧水把浑身都成了个血葫芦的九猴儿洗涮干净了,就着灶膛里一把火顺势就把相有豹和九猴儿身上那叫血浸透了的衣裳送给了灶王爷! 还有相有豹带着的那支蛇牙锥、九猴儿别在身上的那把小攮子,也都是洗干净之后拿着开水煮过,再拿着烈酒泡上。等过了两三个时辰,哪怕是二郎真君身边的哮天犬,也甭想在那两件家什上面闻出一点血腥味来! 忙活完了这些,佘家兄弟俩也早照着纳九爷的吩咐,把议事的屋子里几张椅子摆出了座次。纳九爷自然是要坐了上首,两旁雁翎排开的椅子列出来六张,除了火正门堂口里的坐馆师傅之外,火正门里恭请的供奉洪老爷子、外带着在火正门里养伤的泼法金刚严旭严爷,也都敬陪末座! 原本照着规矩,这还得请了火正门里另一位供奉、水墨梅水先生也到场。可在嘬着牙花子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纳九爷却也是断了这念头——甭论怎么说,人家水墨梅水先生是世代清贵人家出身的!哪怕是火正门里的供奉,私底下也该算是信得过的人物,但这江湖上见血要命的勾当,还是甭脏了人家耳朵的好 这边刚摆好了椅子,那边纳兰已经绷着一张清水芙蓉的脸蛋,端着茶盘子给每张椅子旁边上了盖碗茶,捎带手的还狠狠地白了站在门边的相有豹一眼。可那小眼神里面,却叫人怎么瞧都能瞧得出来那三分担心、六分心疼,外加着一分娇嗔的意味? 瞅着自己闺女很有点魂不守舍地走出了议事的屋子,纳九爷暗地里狠狠咬了咬牙,抬手挑开了议事那屋子的门帘走进了屋子,却是翻手把屋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坐到了自己该坐着的掌门人位置上。 yin沉着面孔,纳九爷盯着难得一脸正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和九猴儿,猛地伸手在身边桌子上一拍:“跪下!” 毫不犹豫地,垂手低头站在门边相有豹与九猴儿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坐着的众人之间! 盯着相有豹那明显有些臃肿的腰腹处的衣裳,再瞧瞧九猴儿那拿着胰子洗刷了好几遍才洗得干净了些的头发,纳九爷闷着嗓门朝着相有豹喝道:“你知错么?!”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显然有些提不起jing神,可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朝着纳九爷应道:“回掌门师叔的话,有豹知错了!” “错在哪儿?” 犹豫片刻,相有豹方才吭哧着朝纳九爷应道:“错在不该孤身犯险,还捎带着把九猴儿也给拽了去!师叔,我下回”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纳九爷已经低哼一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你下回再也不敢了,是不是?有豹,你抬头瞧瞧,瞧瞧你这些位师叔,还有洪老爷子和严爷,你好好的瞧瞧,仔细的瞧瞧!” 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相有豹来回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诸位长辈人物,却是压根都没瞧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得带着些困惑不解地看向了依旧yin沉着面孔的纳九爷,一言不发地等着纳九爷教训。 微微叹息一声,纳九爷伸手指了指自己鬓边的些许白发:“瞧见你师叔我这点白头发没有?就昨儿一晚上,这白头发可就出来了!数算起来,你师叔我也是小五十的年纪了,搁在火正门里你这些师叔里边说,你师叔我胆子是小点,可也都算是凡事能压得住火的!一夜间唉” 抬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佘家兄弟俩那熬得通红的眼睛,纳九爷再次叹了口气:“打从听说你昨晚上要去撞人家窑口起,你两位佘师叔眼皮子都没眨巴一下,穿着多少年都不碰的短打衣裳,戴着他们那蛇牙指头套,溜溜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说句能叫你胡师叔不高兴的话,虽说这些年你胡师叔家里那位不叫人省心,可你胡师叔这人的性子耐得住,从来也都不跟他家里那位一般见识!可就为了你这事儿,你胡师叔昨儿晚上一嘴巴把他家里那位打得掉了半嘴的大牙,扭头就奔了堂口里边,到现在水米没打牙!” “你谢师叔和你严爷都不必说了,听说你这事儿,俩人磕巴都没打一个就带上随身的家伙什出了门!你是没瞅见你谢家婶子,身子骨原本就不利索,自打你谢师叔一出门,她那屋里的灯就亮了一夜,人也咳嗽了一夜” 朝着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洪老爷子点了点头,纳九爷和声朝着半闭着双目的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您昨儿晚上,只怕也是没 睡踏实?” 咳嗽几声,洪老爷子微微摇了摇头:“年岁大了,这觉就轻!家里头要有个人没回来,心里头就总悬着挂着的,一双耳朵也老支棱着听动静!有豹,我老头子这条命都是你给搭救回来的,又蒙纳九爷收留,在这火正门堂口里当个吃闲饭的供奉,原本我都没脸在这议事的屋子里说话!只不过有豹,年岁大了的人,早活够本了。心里头但凡能有一点指望,不还全都得搁在你们这些孩子身上不是?你们要真有个啥闪失,你还叫我这老了老了的棺材瓤子指望谁去?” 频频点头赞同着洪老爷子的话语,纳九爷却是再次开口说道:“有豹,打从你撺掇着我折腾出这火正门堂口起,我这心里头就开始琢磨,我这都小五十的人了,有口吃喝、有个张盖,这辈子我还能求点啥?这不还是求着儿孙辈的能有个好ri子不是?要不然,就我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我能乐意见天儿坐在这张掌门的椅子上?!你甭瞧着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你一手cāo办了,可哪件事,我这心里头又少琢磨了一点儿?!” 恭恭敬敬地给纳九爷磕了三个脆的,相有豹端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朝着面带忧色的纳九爷说道:“回掌门师叔的话,有豹真知错了!不该逞一时血气之勇,倒是忘了家里长辈惦记担忧!有豹恭请掌门人责罚!” 一看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跪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也立马朝着纳九爷磕了仨脆的,尖细着嗓门朝着纳九爷叫道:“回掌门人的话,九猴儿也知道错了,也恭请掌门人责罚!” 抬眼瞅了瞅相有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纳九爷的脸色多少和缓了些,却是抬手朝着坐在一旁的严旭抱了抱拳:“严爷,您多包涵!昨儿晚上这事儿,我这儿还得多谢严爷仗义!” 端端正正朝着纳九爷拱手回礼,严旭也是一脸严肃的模样:“纳九爷,您这话我可就担当不起了!九猴儿如今是火正门堂口里磕过头、拜过祖师爷的徒弟,论远近亲疏、论江湖规矩,那都得您这当掌门的先教训了,这才有我说话的份儿!我这儿也多句嘴九猴儿,你倒是跟谁学的,下那么重的手?!我打眼瞅了瞅那叫你放翻了的主儿,那一身上下差不离都叫你捅成了饺子馅了?!” 扭头瞧着严旭,九猴儿的眼睛里却是没了面对纳九爷时那一本正经的恭谨模样,扯着尖细的小嗓门朝着严旭叫道:“二叔,这些年您没在我身边,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在四九城里求活!像是这样拍花子的主儿,我见过他们祸害我那些个小兄弟!我要是不朝着他下死手,他就得下死手弄死了我!再说再说了,师哥叫我堵了那帮拍花子的后路,这我也不能失手丢人不是?!”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外带着还有几分心疼地地看着一脸倔强神色的九猴儿,严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是朝着纳九爷再一拱手:“纳九爷,我这侄子我怕是调教不了了,这还得求着您多费心!旁的甭说,改打该骂的时候,您甭含糊!” 同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却是转头看向了始终没吭声的胡千里:“胡师弟,门里规矩,你是最明白的!你看看这事儿” 微微闭了闭眼睛,胡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虽说事出有因,但不禀师长、擅作主张,当罚罚挑水百担,以作薄惩!” 只一听这挑水百担的惩罚,九猴儿顿时松了口气。 就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就戳着一口上好的甜水井,离着那八口大缸也就二十来步远近。就这么个挑水百担的惩罚,这倒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还没等九猴儿高兴半刻,旁边坐着的谢门神已然犹豫着朝胡千里开口说道:“胡师哥,挑水百担这罚的可有点重了吧?就从咱们堂口到甜井胡同,空着手走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走个来回。这有豹身上可还带着伤,九猴儿年岁也还小要不,师哥您再琢磨琢磨?” 绷着一张脸,胡千里犹豫再三,却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三十担,不能再少了!” 微微低着脑袋,九猴儿斜着眼睛瞟向跪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师哥,咱们堂口里不就有水井么?干嘛还非得去那什么劳什子的甜井胡同担水回来?师兄师兄?师兄你怎么不搭理我” 瞅着跪在地上低着脑袋的相有豹微微闭着的眼睛,九猴儿忍不住悄悄伸着手指头朝着相有豹一捅。可没想到就在这轻轻一捅之下,原本就跪得有些歪斜了的相有豹身子一歪,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惊之下,九猴儿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倒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摇晃着相有豹的身子发狂般地叫嚷起来:“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师兄,你可甭吓唬我呀” 从椅子上一个箭步窜到了相有豹的身边,胡千里一把便将死死抱住了相有豹的九猴儿推到了一旁。伸手朝着相有豹额头一摸,再翻开了相有豹的眼皮子一看,胡千里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扭头朝着还没回过神来的纳九爷惊叫道:“师兄,有豹这情形怕是不好!” 猛地从椅子上挣扎起身,纳九爷却又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回了椅子上,直着脖子朝议事屋子外嚎叫起来:“大夫!快去请大夫!!!” 第一百零八章夺命急症 就一壶茶的功夫里,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的人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头碰头、脚踩脚,吆喝连着叫嚷的腔调就没断过线。抢出门去请大夫的几个小徒弟楞就是能在火正门堂口那宽敞的大门前面撞作一团,统统摔了个四脚朝天!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都顾不上医家不聚头的规矩了。一拨人撒丫子奔了同仁堂请坐堂的老先生赶紧来,另一拨人倒是出门就钻了巷子,直朝着四九城里治刀枪红伤最出名的沙二爷家狂奔! 晕倒在地的相有豹老早就叫人搭进了另一间屋子里放在炕上,肚子上已然裹好了的伤口刚一解开,站在旁边的严旭与胡千里便是倒抽一口冷气! 许是在挨上那两刀的时候,相有豹是尽力朝后闪避了一下,留在肚子上的刀伤真算不上太深,也就是个瞧着吓人的模样。再加上刚挨了两刀之后没多久,严旭就已然给相有豹吃过了一颗能止血祛毒的药丸,回来后胡千里也仔仔细细洗过了那伤口,再给伤口上细细抹了一层血蝎散,这本该是用上了万全的手段,怎么算计都应该是万事大吉了吧?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相有豹伤口上已然隐隐散发出了一丝丝恶臭的味道。凑近了拿鼻子闻过,再取了银针验看过那伤口里带出来的脓血,严旭与胡千里却都只能相顾摇头——论起走江湖、跑场面,俩人也都不是厮混了一年两年的主儿,都不说寻常江湖人物用上的**、毒药,那就是生僻些的门派拿着压箱底的玩意,也总该是听过见过了 可就瞅着相有豹伤口上这模样,俩人却全都是俩眼一抹黑——能在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把伤口弄得烂成这样的毒药,这甭说见,听都没听过! 挤在炕沿旁边,佘家兄弟俩也是紧皱着眉头,手里头各自攥着好几瓶解毒拔脓的药,可都不敢朝着相有豹肚子上那伤口上用! 人都说天下千般毒物,从来都是相生相克。断肠草算是天下奇毒了,可用对了就是另一种毒药血海棠的解药。甲鱼倒是人人都吃、还算得上是补养人的好吃食,可配上鸭蛋一块吃下去,没准身子虚弱的人立马就能虚寒入体,轻了得大病一场、重了就性命堪舆! 在没琢磨明白相有豹身上这伤口到底是被什么有毒的玩意弄坏了之前,佘家两兄弟也只能是眼瞅着干着急! 搓着两只巴掌,纳九爷着急得在屋子里转磨似的来回溜达。时不时还抬眼瞅瞅门外边,就盼着派出去那几个小徒弟赶紧领着大夫回来。 至于谢门神,老早就迎到堂口大门前面去了。原本就高人一头的身量,打眼朝着远处一瞧能瞅见半条街的动静。可这心里头一着急,谢门神愣是踮着脚尖、来回扭着脑袋朝着大街两头踅摸,只盼着眼里头能瞧见被小徒弟们请来的大夫! 诺大个火正门里边,要说脸上真不带一点着急模样的,倒还得说是纳兰! 打从相有豹晕倒在地、纳九爷那直着脖子的一嗓子嚎出去开始,纳兰先是朝着议事的屋子冲出去几步,可一瞅见相有豹已然叫人搭着出了议事的屋子,纳兰扭头就奔了灶房,支派着几个都有点吓傻了的小徒弟打了八口大缸里存着的无根水、天落水、河水、井水,用四个洗涮干净了的陶土罐子座到了灶台上,备着有大夫过来开了药方之后好尽速熬药。 支派好了小徒弟,纳兰抬腿就奔了胡千里平ri坐馆的签押房,拽过胡千里平ri都不让人碰的家什箱子,把里头那些处置红伤要用上的刀剪一股脑倒进了灶房里涮干净的大锅,旺火烧水煮上。 忙活完了这些,地窖里新取出来的一坛子老泡子原浆老白干也叫纳兰砸开了封泥,只等得煮着刀剪的大锅里水滚了三滚,拿着抓笆捞出来那些家什,趁着热乎劲全都泡进了酒里,捎带手的再朝着新备的一锅井水里扔进去好几卷新撕开的白布! 捯饬好了这一切,纳兰终于吃不住心里头那股担忧的劲头,猛一下跌坐到了灶台旁的小板凳上,泪珠子雨点般地顺着脸颊朝下掉,可还怕自己这一哭,反倒是更乱了旁人心思,只能把手攥成了拳头塞嘴里,压根都不敢哭出声来 打从相有豹来了四九城里进了纳九爷家门起,纳兰就觉着平ri里过着的小ri子猛不盯地换了个样儿。 三不五时上门欺负人的德贝勒叫收拾得倒了秧子,秋虫会上憋屈了多少年的纳九爷也拿了虫王。上门捣乱的主儿一个个全都折戟沉沙,外带着小ri子还越过越红火! 真要是奔着心里头来说话,那就是瞧见了相有豹在眼前晃悠,就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拽着当被子盖上的事儿!再难的事情落到了相有豹的手里头,瞅着他嘻嘻哈哈、贼眉鼠眼的玩闹一通,也就漫天乌云随风散、一轮明月挂窗边! 就好像,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能难住了相有豹的事儿! 可现在 这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一大家子人眼睛里的顶梁柱,就这么猛不盯的倒下来了 常人都明白,寻常时节常有个伤风咳嗽的人,得了病还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躺炕上歇个几天,几剂药灌下去,站起来又是囫囵人一个。 可就怕这平ri里打眼瞅着风雨不侵、水火不禁的人物,一旦躺倒下来,那就是身子骨实在是顶不住了,哪怕是医好了病根,只怕没个一年半载的仔细调理都不成! 得病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是身上见红挂彩的红伤? 这要是真出点啥事 正自胡思乱想的没着没落,二进院子门口已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从灶间门里看过去,就瞅见几个去请专治刀枪红伤的沙二爷的小徒弟愣是手挽着手搭了个人肉步辇,生生把沙二爷从家里给抬到了火正门! 从几个跑得脸上都泛了青白颜色、扯直了脖子喘气的小徒弟手上下来,沙二爷一边接过另一个小徒弟替他抱着的家什箱子,一边扭头朝着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谢门神叫道:“我的个老天爷呀谢师傅,贵门这是哪位了不得的人物挂彩见红了?就这几个孩子,嫌我走得慢,愣是一路上把我给抬过来的” 也顾不上与沙二爷多说什么,谢门神急匆匆地朝着沙二爷一抱拳:“沙二爷,孩子们不懂事,您多包涵!实在是您这边请!” 连搀带架的,谢门神横着胳膊把沙二爷拢进了相有豹躺着的屋子里,朝着正躺在炕上的相有豹一指:“沙二爷,您多费心!” 打腰里头摸出块玉石的主顾牌子一晃,沙二爷朝着站在相有豹身边的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好赖我还算是火正门里拿着主顾牌子的熟客!火正门里师傅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我自然尽心尽力!您几位容我一步,我先瞧瞧相爷这伤势?” 忙不迭地朝着沙二爷拱手称谢,纳九爷等人立马让开了相有豹炕边上的位置,眼巴巴地瞅着沙二爷走到了炕边。 只朝着相有豹那裸露着的伤口瞧了一眼,沙二爷顿时皱起了眉头,转身朝着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医者无避讳,救人要紧,我这可就有话直说了!相爷身上这伤拖延多久了?!可曾用过什么药?” 面面相觑地对望了几眼,胡千里抬手朝着沙二爷一抱拳:“不敢瞒着沙二爷,这是昨晚上挨的两刀。用的药有祛毒止血的丸药、还有些火正门里自己配制的血蝎散!” 依旧紧锁着眉头,沙二爷朝着胡千里伸出了巴掌:“那丸药和血蝎散您方便 让我瞧瞧么?” 话刚出口,胡千里与严旭已经各自*出了随身带着的药物,双双递到了沙二爷的眼前。 只瞧着胡千里与严旭这做派,沙二爷心中顿时一惊! 跑江湖、走场面的各路门派里面,各自都有各自的绝活儿。尤其是那些拿来杀人或是救命用的膏、丹、丸、散,更是轻易不示人,尤其是不会在医行、药行的同行里亮相,生怕旁的行家一眼看明白了自己的独门秘方! 可眼下就凭着自己一句话,火正门里这些坐馆师傅辈儿的人物连磕巴都不打一个,抬手就能把药送到自己手里 心里头多加了几分郑重,沙二爷不言不语地把两种药物放到了鼻端细细闻过,再拿着小指甲挑了些微药沫儿在嘴里一尝,顿时疑惑地低声自语道:“这两种药并不相冲,反倒是相得益彰,用在外伤上面也都对症!可这伤口若是新伤,怎么就能烂成了这副模样?!” 伸手从随身的家什箱子里去过了一根银针,沙二爷从相有豹伤口上挑了些脓血凑到了鼻端一闻,再从自己的家什箱子里取过了些药沫子洒到了那些脓液上。眼瞅着那脓液丝毫都没变色,沙二爷的眉头愈发深缩起来。 江湖诡诈,寻常在兵器家什上喂毒的已然不少见,有些心底里狠毒的更是喜欢弄些尸液、脓血抹在自己的兵器上。一旦拿着这类兵器伤了人,当时倒是瞧不出来什么,可等得过上几天伤口溃烂化脓了,却是神仙都无法救治! 但万事总有一定之规,只要是早早的发觉了那伤口上沾染了尸液、脓血,就凭着沙二爷独门配制的这些药剂,怎么着也能保住人一条性命! 可眼瞅着自己独门配制的药沫儿洒在那脓液上,压根都不起效用,沙二爷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拿捏着手里头的银针朝眼巴巴瞅着自己的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沙某学艺不jing,只怕是救不了相爷!您还是赶紧的另请高明吧相爷身上这伤,只怕是耽误不得了!” 也不等惶急的纳九爷开口,沙二爷却是紧接着低声说道:“人命关天,这时候也不是计较字号名头、功夫高低的时候。同仁堂里坐馆治病的刘一帖刘老先生,治刀枪红伤也是行内高手,您赶紧打发人去请了他来!照着老规矩,医家不聚头,沙某这就告退了” 一把拦住了这就要收拾了家什走人的沙二爷,纳九爷连连打躬作揖:“沙二爷,这事儿都怨我!有豹这一伤,我这心里头老早就乱了套,压根都顾不上医家不聚头的老规矩了!跟您撂句实话——门里头的小徒弟已然去同仁堂请大夫去了!您自当看我纳九薄面,千万别走!真要是有个缓急,那没准” 都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门外面已经传来了个略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纳九爷说得是!医家不聚头的老规矩,那就是怕俩位医家在病人面前各持己见,耽误了病人!可沙二爷,咱们虽说见面少,总也算得上神交多年了罢?您要是不嫌弃刘某老眼昏花、昏聩无能咱们这就一同瞧瞧病人?彼此间也好参详个主意?” 迎着那缓步走进屋来、须发皆白、身穿长衫的老人一拱到地,沙二爷连声朝着那走进屋子里来的老人叫道:“刘老先生面前,哪有我沙某说话的地方?既然刘老先生有吩咐,那沙某就留下,给刘老先生打个下手,也好学学刘老先生的杏林手段!” 怀里抱着个诊脉用的青布小枕头,身后还跟着个背药箱的小徒弟,颇有些仙风道骨意味的刘老先生朝着屋里对着自己行礼的主人作了个罗圈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先瞧病人要紧,恕刘某失礼了!” 说罢这话,刘老先生先是让跟在身后的小徒弟搬来把椅子坐在炕边,再把相有豹的手腕子轻轻搁在了那青布小枕头上,把两根手指头朝着相有豹手腕上轻轻一搭,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闭上了眼睛。 一屋子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刘老先生那沉静如水的脸色,都想着能从刘老先生的脸上瞧出些端倪,全盼着刘老先生能开口说句‘并无大碍’ 可在足足等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的刘老先生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朝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沙二爷拱手问道:“敢问沙二爷,您瞧着这伤口像是毒?还是病?” 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沙二爷脱口而出:“是病!可刘老先生,虽说沙某平ri里见多了的是刀枪红伤,对这从刀枪红伤上沾染来的病,自问见识还不算浅薄,不过照着火正门里诸位师傅的说法,几个时辰就能把伤口烂成了这样的病,沙某这辈子都没见过!” 捻着颚下长须,刘老先生缓缓点了点头:“沙二爷,刘某虽然痴长几岁,可眼前这病刘某也是平生仅见!从脉相上看,这病发病迅猛、来势汹汹,比之数十年前肆虐直隶的那场瘟疫,都还要凶险七分!” 只一听刘老先生这话,屋子里站着的人全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凡是带着耳朵的,都听着家里头大人念叨过数十年前肆虐直隶的那场瘟疫。只要是一发病,年老体弱的一天断气,身强力壮的也熬不过三天。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北直隶少说都有七八十个村子死成了绝户村! 要是相有豹身上这伤口带上了这号凶险的病症 抬眼看着相有豹那发烧烧得赤红的脸孔,纳九爷急得朝着刘老先生与沙二爷连连打躬作揖:“刘老先生,沙二爷,您二位都是四九城里治病救人的神仙人物!我这师侄这可就全得靠您二位了您二位,无论如何想想办法!” 狠狠一咬牙,沙二爷抬手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木头匣子,从里边取出来几把锋利的小刀:“去腐刮毒,把伤口上生了脓血的腐肉给剜去一层,再拿烈酒和药仔细洗过伤口,没准还能管点用?!” 微微一点头,刘老先生也从身边小徒弟背着的药箱里取出了纸笔:“汤药洗身祛邪,先把病人身上的火毒之气散去,这才能有一线生机!纳九爷,还请各位借一步,刘某和沙二爷才好放手施为?” 只一听刘老先生与沙二爷这话,纳九爷顿时扎煞开两条胳膊,毫不客气地把其他人朝着屋子外面轰了出去,自己却是亲自守在了屋门边,竖着耳朵聆听着屋里的动静! 功夫不大,刘老先生带在身边的小徒弟已经递出来一张方子,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我师傅吩咐了,这方子里的药应着十八反,旁的药号怕是不敢抓这副药。得去同仁堂跟抓药的伙计说一声方子是我师傅开的,这才能抓了来。等药抓来了之后,要用三滚无根水浸泡半个时辰,再趁热给相爷擦洗身子,但不能叫伤口碰见水!一个时辰八次,可是不能有错乱闪失!” 忙不迭地接过了药方子,纳九爷还没来得及发话,一直都侯在门边的九猴儿已经一把抢过了那张药方,撒腿就朝着门外跑去。 眼瞅着九猴儿拔腿就跑,同样站在门边候着的严旭摇了摇头,朝着纳九爷一拱手:“这孩子怕也是急昏头了,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带就纳九爷,我跟着去了!” 也顾不上跟严旭客气,纳九爷胡乱朝着严旭点了点头,却是扭头朝着院子里眼巴巴瞅着自己这边的小徒弟压着嗓门喝骂道:“都傻戳着干嘛呢?去准备无根水” “早备下了” 听着那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门,纳九爷猛一抬头,却是瞅见了站在灶间门口眼巴巴瞧着自己这边的纳兰,脸上泪痕尚且未干 第一百零九章救命稻草(上) 一天三天,火正门里往来的人脸上就没个笑模样,连那些个小徒弟洒扫庭院、拾掇家什的时候,也都是格外的放轻了手脚,生怕弄出来一点不该有的动静。 灶房里做饭的谢门神家媳妇可算是犯了愁——照着平ri里众人吃饭的分量做出来的饭食,过了饭口儿一看,端上去多少,桌上差不离就能剩下一多半 沙二爷与刘老先生这三天可算是来得勤快,从来都是天刚亮就登门,天黑透了才走。各种能琢磨、能用上的法子全都使唤上了,积年存下来的医书、药典也都翻了个通透,可也还是瞧不出相有豹身上到底是叫啥病给折腾成了这样? 不仅是医行药号里头,也就是沙二爷与刘老先生来给相有豹瞧病的这几天,私底下佘家兄弟俩差不离把四九城里各路号称能治病疗伤的顶尖人物访了个遍!每天晚上等着两位瞧病的大夫一走,巫婆神汉、喇嘛和尚、道士萨满,四九城里能找着的正行、偏门人物全都齐活儿了,可着劲地折腾了三晚上,却也还是于事无补。 到第三天天傍黑的时候,刘老先生和沙二爷对望一眼,全都朝着天天侯在屋子外面听动静的纳九爷一拱手,话说得客气婉转,可意思也就一个——才疏学浅,实在是拿着相有豹这病没招了,从明儿起也就都不上门了!要是没算错,相有豹最多也就还有三天的阳寿,这还得说是相有豹打小熬炼出来的身子骨壮棒。换个人,只怕早没了 纳九爷再要强留,这两位四九城里的杏林当家人物却都只是叹口气,摇摇头,这就拱手辞别而去! 眼瞅着这两位杏林当家人物都说没辙,纳九爷强撑着把两人送出了火正门堂口大门,当时就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门框子就朝下出溜。要不是旁边迎门的几个小徒弟眼疾手快,只怕火正门里又得多个伤号? 眼瞅着纳九爷这六神无主的模样,这三天把眼泪都快流干了的纳兰也顾不上旁的,扑到纳九爷怀里、总算是哭出了声:“爹呀您可再不敢有个闪失了!师哥眼瞅着就要不成了,您要再有个什么,您可叫我怎么活呀” 跌坐在地上,纳九爷搂着自己闺女,也是老泪纵横,语不成调地断续着说道:“有豹唉好容易踢腾出来这场面,这本该都是留给有豹、留给你的呀可如今,实在是没辙了!四九城里要还有皇上皇后,我豁出命去弄个龙须凤发,也得救了有豹的性命!可现在连皇上都没了,我上哪儿淘换这救命的玩意去啊” 凄惨的哭声中,差不离也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的九猴儿,也早哭得没了人腔! 打从跟相有豹见着面那天起,九猴儿差不离就没离过相有豹的身边。虽说平ri里俩人之间压根就没个有正形的时候,干的那点事儿也都跟偷鸡摸狗的手段有着勾连,可心里头却全都明白彼此的那点心思。照着不那么讲究的说法来掰扯,那只能说俩人很有点臭味相投的意思。 孤孤单单在四九城里求活,从来都是自己照顾旁人。这么些年下来,刚碰见这么个真从心底里心疼自己、明白自己、甚至是纵容着自己的大哥,眼瞅着就要这么没了 这要不是yin差阳错找着了自己二叔,诺大个四九城里,自己可就相有豹和夏侯瑛荷这么两个亲人 猛不盯地,一脑门子瞎琢磨官司的九猴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平地里一蹦老高,扯着嗓门嚷嚷起来:“没准还能有救!掌门,我纳师哥没准还有救!您等着,我去找人去” 嘴里叫喊着,九猴儿撒腿就朝着大门外冲了出去。几个守在大门边的小徒弟只一看九猴儿跑出去的方向,脑袋里顿时也明白过来,乱纷纷地朝着纳九爷叫嚷道:“掌门,九猴儿哥这是去找瑛荷姐了!” “瑛荷姐懂洋人治病的路数,小宝子那时候得了急病,就是瑛荷姐给打了几支洋人的针药给治好的!” “说不准,瑛荷姐还真能有招儿?” 瞪着双哭得迷迷蒙蒙的眼睛,纳九爷禁不住吊着嗓门吼道:“那你们不早说?!还不麻溜儿跟上几个人,陪着九猴儿催驾去?!” 眼瞅着另外几个小徒弟跟着九猴儿冲出门去,纳兰一边搀扶着瘫坐在地上的纳九爷站起了身子,一边朝着旁边伺候着的两个小徒弟问道:“那个瑛荷就是你们相师兄在外面收的妹子不是?” 尽管浑身上下早没了一点气力,可被纳兰搀扶着坐到了椅子上的纳九爷却是伸手在纳兰胳膊上用力捏了一把,这才扭头朝着旁边伺候的两个小徒弟说道:“赶紧上后面灶房瞧瞧去,帮着烧点水,没准一会儿大夫来了能用得上!” 瞧着两个小徒弟领命而去,纳九爷这 才拿着自己衣袖擦了擦眼睛,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低声说道:“我这可真是急糊涂了,估摸着严爷也差不离忘了这茬儿——上回严爷上咱们堂口里走响铃筹钱,为的就是让这位夏侯瑛荷姑娘能有钱买洋药治伤救人!听严爷话里头的意思琢磨着这位夏侯瑛荷姑娘要是不懂医、药,那共” 嘎然止住了话头,纳九爷小心翼翼地朝着周遭扫了几眼,这才愈发压低了嗓门说道:“那**堂口里,能把这么要紧的事儿,就这么交给个空子来办?我琢磨着,那位夏侯瑛荷姑娘明面上开着的瑛荷苑是个拾掇花草、整治猫狗的地界,可骨子里指定能治人的毛病!就你谢师叔家婶子,不也是叫她几支洋人的针药给打肉里头,病也就慢慢见好了么?” 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花,纳兰顿时也来了点jing神:“那照着这么说我师哥真还能有救!?那这洋人治病的法子,有什么要准备的?我这就先准备着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这辈子也就没见过洋人治病的路数啊”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火正门堂口大门前已经停下了一辆黄包车。跟在黄包车旁边的九猴儿一边急三火四地搀着抱着个医药箱的夏侯瑛荷下车,一边从兜里抓了把大子儿,一股脑扔到了车座上。冲着那跑得满头大汗的车夫叫道:“您还得在这儿等着,没准一会儿还得让您跑一趟!您放心,车钱保管亏不了您!” 拉扯着夏侯瑛荷进了火正门大堂,九猴儿也顾不上旁的,只是冲着纳九爷尖声叫道:“掌门,这就是我瑛荷姐!这会儿没工夫跟您多说,我们先瞧瞧纳师哥去!” 被九猴儿拽着胳膊,夏侯瑛荷也只能朝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纳九爷微微一点头,也就跟着九猴儿奔了二进院子。 天色已然全黑,相有豹躺着的那间屋子里也早拉着了电灯。再加上九猴儿忙不迭叫人再点上了几盏油灯,顿时把屋子里照得通明透亮。 也顾不上旁的避讳,夏侯瑛荷朝着炕沿上一坐,伸手就揭开了盖在相有豹伤口上的白布。直朝着那已然烂得泛了腥臭味道的伤口瞧了一眼,夏侯瑛荷顿时紧锁了眉头,拽过随身带来的医药箱,从医药箱里取出来个棉签,沾着相有豹伤口上不断泛出来的脓液,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个装着药水的透明小瓶子里! 把那小瓶子举到了眼前,夏侯瑛荷轻轻摇晃着那小瓶子,就着灯光盯着那小瓶子里透明的药水慢慢地泛了赤红的颜色,嘴里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跑得满头大汗的九猴儿吩咐道:“九猴儿,赶紧再跑一趟瑛荷苑!我里屋药架子后面有个暗格,把那里头的药全都拿来!” 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就朝着屋外冲了过去,好悬一头撞在想要跟过来瞧个究竟的纳九爷怀里! 像是也听见了夏侯瑛荷的吩咐,纳九爷一边让九猴儿赶紧照着夏侯瑛荷的吩咐去办,一边却是走进了屋里,朝着夏侯瑛荷颤巍巍地问道:“这位姑娘,有豹这病能有法子么?” 眼睛依旧盯在那颜色不断变深的药水瓶子上,夏侯瑛荷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缓缓摇了摇头:“纳九爷,咱们没见过面,可总算也都打过不少交道,论起来也不是外人。我这儿不瞒着您说话,这事儿一半一半吧!我有豹哥身子骨结实,要是能赶紧把对症的药给打进去,估摸着还能扛过来!” 眼睛骤然一亮,纳九爷赶紧追问道:“那对症的药,您那儿就有?” 把手里头那药水瓶子仔细收到了医药箱里,夏侯瑛荷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那儿也没有!能叫九猴儿拿来的药,也就能保着有豹哥多撑过去七八天” 着急得连连跺脚,纳九爷嘴里头都急得没了把门的:“那这不是瞎耽误功夫么?能多撑过去七八天,这有豹就得多受七八天活罪不是?!我说姑娘,求您一趟把话说全乎了行不?!这能救活了有豹的药,到底是哪儿有?都甭提价钱,哪怕是把我这火正门堂口归了包堆都给人家,只要能救回来有豹这条命,我纳九磕巴都不带打一个!” 估摸着也是瞧出来纳九爷已然急昏了头,夏侯瑛荷从炕沿上站起了身子,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纳九爷,我跟您撂句实话——就咱中国地界上,压根就没人能造出来能治有豹哥这病的药!能拖个七八天,那也就只能是抢着这七八天的功夫,咱们大家伙四处踅摸去!能踅摸来这药了,有豹哥就能有救!要是找不来”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肚子上的伤口,夏侯瑛荷无力地摇了摇头:“这病压根就不是一般的来路!寻常治病的路数,拿着这病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寻不来那种药,只怕有豹哥凶多吉少!” 第一百一十章救命稻草(下) 有了九猴儿脚下生风般取回来的药,才给相有豹胳膊上扎了一针药水下去,眼瞅着相有豹那抽风箱似的喘息就平定了不少。冰火!中文再隔得半个时辰,原本烧得赤红的脸颊瞧着也不那么吓人,紧咬着的牙关更是略略松开了些。 紧着这一会儿功夫,纳兰赶紧上伙房端了碗熬得浓浓的米汤过来,拿着小勺朝着相有豹嘴里头灌下去大半碗米汤。眼看着相有豹喉头蠕动着把那些米汤都咽了下去,隔了好一会儿也没吐出来,纳兰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就这三天,除了勉强能给相有豹灌几口清水之外,其他的啥吃食只要入口,不出一支洋人烟卷的功夫,指定就得原样吐出来。 甭管怎么说,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么饿了三天。能喝下去几口米汤,总算是让人肚子里有了点玩意、暂且也能顶顶快塌了的五脏庙不是? 拿着块干净手巾擦拭着相有豹的嘴角,纳兰偏着脑袋看着守在炕边的夏侯瑛荷,压着嗓门朝着夏侯瑛荷说道:“夏侯姑娘,这可真是亏得您了.......” 轻轻朝着纳兰摆了摆手,夏侯瑛荷也是压低了嗓子低声应道:“您是纳兰.......照着岁数算着,我该叫您姐姐?都听着九猴儿那帮孩子说了您多少回了,今儿这才跟您见着......纳兰姐,这会儿刚给有豹哥打过针,估摸着他能睡会儿,咱们把灯火都灭了,让他歇会儿?” 顺从地点了点头,纳兰小心翼翼地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跟着夏侯瑛荷一起走到了门口,伸手拉灭了屋里的电灯。 站在相有豹躺着的那间屋子外面,纳九爷与九猴儿、还有些在院子周遭探头探脑的小徒弟们只一看见纳兰与夏侯瑛荷从屋里走出来。立刻迎过来朝着两人低声问道:“怎么样了?” “相师哥没事了吧?” “瑛荷姐,我相师哥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么吓人.......” 朝着纳九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夏侯瑛荷又朝着空荡荡的院子里走了几步,这才回头在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纳兰耳边低声说道:“纳兰姐。这事儿有些蹊跷,当着太多人说......怕是不方便!您看.......” 微一点头,纳兰转身朝着正朝着自己跟了过来的九猴儿说道:“九猴儿,叫那些个孩子们都回屋睡觉去。别在这儿跟着裹乱!去把议事那屋里拾掇拾掇,再把几位坐馆师叔和你二叔请过去!洪老爷子......就甭惊动他老人家了!” 看着九猴儿领命而去,纳兰却是转头朝着夏侯瑛荷低声说道:“夏侯姑娘,我这儿托大。也就随着我相师哥叫您一声妹子了!我叫九猴儿请到议事屋子里的人,全都是我火正门里信得过的人物。还有九猴儿他二叔,更是跟您那**堂口里的长辈有过命交情的。有啥话。您就当着这些位直说好了!” 瞧着纳兰侧过身子。摆出来一副迎客的模样,夏侯瑛荷也不多说什么,顺从地跟着纳兰走进了那间议事的屋子。不过片刻的功夫,纳九爷与火正门中坐馆的几位师傅,也全都走进了议事的屋里。 引着严旭进了议事的屋子,九猴儿颇为懂事地退出了屋里,顺手带上了房门。却是站在离着议事屋子不远处,瞪大了眼睛巡视着周遭的动静。 朝着坐在上首椅子上的纳九爷微微一福,再朝着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的诸人点头为礼,夏侯瑛荷这才开口低声说道:“这屋里的都是我有豹哥的长辈,事儿也急,我也就不说那些没用的了!敢问各位长辈,有豹哥身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彼此间对望一眼,再瞧着纳九爷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这才开口说道:“不瞒夏侯姑娘,这伤是三天前有豹跟几个拍花子的对上了手,一个不留神,叫那拍花子的在身上挂了两刀!当时就吃了严爷给的祛毒止血的药丸,回来后也用上了我火正门里的伤药。可就那么一个多时辰,伤口就全烂了,人也晕过去了!” 紧紧皱着眉头,夏侯瑛荷能有些迷惑地摇头说道:“那这就不对了......有豹哥身上这伤口溃烂,其实就是我以往知道的一种病毒引起的!可这种病毒.......拍花子的混混,怎么就能有这种病毒?” 同样紧皱着眉头,纳九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低声交道:“啥玩意?病......病毒?可同仁堂的刘老先生,还有专治刀枪红伤的沙二爷,可都说这就是病,不是毒啊?” 用细密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夏侯瑛荷犹豫了片刻,这才低声朝着满脸不解神色的纳九爷说道:“这病毒......说起来也容易明白,就是能把人折腾病了的一种玩意!但凡是沾染上了这东西,轻了大病一场,重了性命难保!” 蓦地瞪圆了眼睛,纳九爷禁不住惊声低叫道:“照着这么说.......有豹身上的伤口,是叫人下了瘟病的药?是散瘟的路数不是?” 微微一点头,夏侯瑛荷朝着纳九爷低声应道:“您要这么说也对,只是有豹哥身上中的这病毒太过恶毒。要是我没瞧错的话.......这还真不是那些江湖上散瘟的人物能整治出来的。估摸着.......是菊社的人!” 只一听菊社的字号,坐在议事屋子里的人顿时面面相觑,好半天才乱糟糟地开口低声叫嚷起来:“菊社?就那家做南北杂货的买卖?” “老板是姓左不是?挺气派、挺和气的一人儿,我还上他们那字号买过零碎玩意呢!” “真没瞧出来,这做买卖的菊社,怎么还摆弄些散瘟害人的勾当?瞅着也不像啊.......” “这菊社,怎么还能跟拍花子的扯上勾连?!夏侯姑娘,你没弄岔了吧?” 依旧是紧紧皱着眉头,夏侯瑛荷却是等屋内众人那满是狐疑的问话声都消停了下来,这才开口接着说道:“这菊社......明面上就是个做南北杂货买卖的寻常商家,可背后的老板,可是ri本情报机构!就从这菊社的买卖开张到现在,明里暗里的,我们已经收着不少的消息,说这菊社私下里压根就不是做正经买卖的,他们其实是.......唉,我这可怎么跟您诸位解释呢?” 眼瞅着越说越乱,夏侯瑛荷着急得连连跺脚,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等人也是着急得直搓巴掌!反倒是站在议事屋子里的纳兰,猛不盯地朝着夏侯瑛荷开口说道:“瑛荷妹子,旁的说不清楚的事儿,咱们暂且放下。您就只说一句——那菊社里面,是不是就能有治我相师哥这病的药?!” 用力点点头,夏侯瑛荷应声答道:“照着常理,能传播出病毒的地方,肯定就得存着治疗这种病毒的疫苗!可就算是知道他们有这种疫苗,我们也肯定拿不到手,只能想旁的法子去寻!眼下有豹哥还能再撑上个七八天的功夫,咱们也就只能紧着这七八天的功夫,在四九城里赶紧去寻去!” “上哪儿寻?” “只能是去各个西洋人办的医院里找!估摸着.......德国人开办的医院里,能有这样的疫苗!” 晃悠着脑袋,纳九爷听着纳兰与夏侯瑛荷一问一答的说得热闹,自己倒是听得越来越糊涂,禁不住唉声叹道:“这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先是东样人暗地里散瘟,这又扯上了拍花子的。寻能治有豹这病的药,还得上西洋人的医院里踅摸.......我这脑袋里可都乱成了一锅粥了!” 抿了抿秀气的嘴唇,夏侯瑛荷伸手拿过了放在桌子上的纸笔,一边在那白纸上写着药名,一边开口低声说道:“这会儿也顾不上解释明白了,咱们先奔着去寻这药了再说!我把药名给写下来,咱们大家伙明儿天一亮就各自出去寻去!可要记住一样——只能悄悄打听,可不能大张旗鼓!要不然......叫菊社的人听到了风声,只怕咱们想寻着这药,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伸着脑袋看着夏侯瑛荷在白纸上写出来的药名,佘有道不由得低声叫道:“这是.......写的啥玩意?曲里拐弯的,一个字儿都不认识啊?!” 同样朝着夏侯瑛荷写出来的药名看过一眼,胡千里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着低声说道:“夏侯姑娘,您写的这字儿......我倒是像在哪儿见过?这......怕不是咱中国字吧?” 很有些不习惯地用毛笔写下了一长串字母,夏侯瑛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德文!现如今的西洋大夫,开方子的时候差不离都是用德文开方子。咱们要去那些西洋诊所、医院、药号里找这药,我也只能写这德文药名了!” 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佘有道猛地低声叫嚷起来:“这字儿我见过!咱们都见过!就上回有豹从散瘟的那.......那位屋子里抄出来的药瓶子上,不就是这曲里拐弯的字儿么?!就那些写着这种西洋字儿的药瓶子,咱们不还藏在.......” 不等佘有道把话说完,纳九爷猛地重重咳嗽了一声:“这当口还扯这些个没用的干嘛?!纳兰,你照着夏侯姑娘写出来的这字儿多抄十来张出来。打从明儿起,火正门堂口上到咱们这些个老家伙、下到那七八个伶俐些的小徒弟,全给我撒出去寻这药去!告诉他们,甭管花多少钱、走什么路子,哪怕是把这四九城里翻个遍,咱们也得把这药找出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祸乱根苗(上) 穿着一身一点都不张扬的青竹布长衫,一头短发收拾得整整齐齐,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的小圆眼镜,左之助胜政端坐在菊社内堂的屋子里,细细地阅读着手里头捧着的那张报纸。<冰火#中文 而在左之助胜政身边的小茶几上,各样不同报社的报纸堆了有半寸厚薄。从请了专门的大学问人撰稿的北平时报、到那些专门登着些神鬼故事、市井传闻的三流小报,四九城里能搜罗来的报纸,已然全在左之助胜政身边这张茶几上扎了堆儿! 在那报纸旁边,青花瓷描金的盖碗茶杯子里泡的是今年的雨前龙井芽。红木托盘上摆着的四寸青花瓷描金的小碟子里,两样干果、两样点心都是四九城里能踅摸来的最好的货色。寻常大户人家里也就是来了贵客,才能摆出来这样的待客玩意。 再朝着旁边看,小茶几上还搁着两支德国自来水钢笔。只瞅着那自来水钢笔帽儿上头的金色笔挂,那就能明白这两支德国自来水钢笔不是凡品,最次也能拿着换回来好几口袋洋面! 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手里头那张报纸,左之助胜政轻轻把那张报纸归拢到了茶几上的报纸堆里,这才伸手捏了几颗干果扔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顺势端过了那碗雨前龙井芽,轻轻地啜了一口,顿时觉着齿颊生香! 要搁在早二十年前,左之助胜政做梦也想不着自己能过上这样的ri子! 那时候的左之助胜政,家里头也就是ri本北海道的一户渔民。一家人守着几分薄地、一条破船,大风浪的天儿还得出海捕鱼,一家人无论男女身上就脱得剩下条兜挡布朝着海里面扎,能不能活着回家那都得瞧各自的命数。 就这么玩了命的干一年下来,能收到家里头的粮食、鱼干也还是不够一家人嚼裹。大过年的全家都能吃上一口萝卜饭,那都得算得上好年景。长到了十二岁的年纪。左之助胜政也就七岁那年吃过一回荞麦面做的面条——那还是那一年下海捕鱼的时候凑巧捞上来一颗珍珠换了钱,全家人才进城逛游了一圈,一人吃了碗清汤荞麦面,算是开了回猛荤! 到了十二岁那年。连着两年的天灾总算是把个本来就穷掉了底子的家给折腾垮了。也不知道是从村子里谁家起的头儿,家家户户都开始把家里头过了六十的老人背出了家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朝着村子边上的山林里面扔! 照着村长的说法——这都六十了,也干不成活儿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既然如此,那就扔山里边去吧,也省得搁在眼面前瞧着碍眼! 等把村子里头六十以上的老人都扔山里去送死了,再朝着下边。村子里那些人也就奔着叫各家女人卖身的路数上走了! 大冬天的打一盆和着冰茬子的井水,把那些即将卖身的女人身上浓厚的鱼腥味好歹洗刷去了一些,再踅摸些平ri里压箱底的、没补丁的衣裳叫女人们穿了。家里头当家的男人也就领着自己家的媳妇、闺女进了县城。拿着皮肉换回来仨瓜俩枣的银子还没在女人怀里捂热。旁边等着的男人已然恶狼般扑了过去,抢过那点散碎银子就进了街边的居酒屋——家里人饿死不饿死的先不去想,自己且得喝个痛快了再说....... 也就在这节骨眼上,都不知道是从哪儿来了一些人,神神秘秘的就进了村子。待在村长家里头嘀咕了半宿的功夫,第二天全村十岁以上的孩子就全都集中到了村长屋子前的空地上,由着那些人挑拣了带走。也不白带走——照着人头算计。一人给十ri圆! 能从家里头带走一张干不了多少活儿、可饭倒是一口不少吃的嘴,还能靠着这个换来十ri圆....... 就那年头,大阪炮兵工厂里的大匠,一个月也才二三十ri圆的工钱! 离开村子的那一回头的功夫,左之助胜政压根就没看见自己爹妈的眼睛朝着自己这边看一眼,反倒是彼此间争抢起了那刚刚到手的十ri圆,俩人在泥地里打得不可开交....... 再朝着后面的那些ri子........ 不光是左之助胜政那村子里的孩子,还有几百上千号从ri本各地找来的孩子集中在了个不知道名儿的地方。 领着左之助胜政的大人说那地方是所学校,这些个孩子也全都是学生。但只要有学业不过关的、想家了想跑的的孩子,无一例外地都被吊到了学校里高高的旗杆上,任由漫天飞舞的乌鸦把活人啄成了死人、死人啄成了骨架...... 每时每刻、分分秒秒,总有人在耳朵边上叨叨个没完——你们是天皇的忠实仆人,你们的一切、包括小命都是天皇的!天皇叫你们去死,你们就得上赶着去死!哪怕是天皇要你们这就动手杀了你们亲爹亲妈,那也是你们应当应份的! 被这么絮叨了几年,每当左之助胜政跟着身边那些渐渐长大的孩子朝着墙上挂着的画像鞠躬时,心里头总会莫名地涌起个奇怪的年头——就是这个看上去并不jing神的男人,就能让自己从那个充斥着寒冷、贫困、饥饿与冷漠的小村子里永久的离开么? 只要能永远的离开那个叫人想起来就觉得后怕的村子,那么不管画像上的这个人叫自己做些什么,自己一定都会去做! 哪怕是叫自己去死! 就算是去死,也好过重新回到那个可怕的村子里了吧...... 身边的同伴,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不时会有生面孔加入,不时又会有熟悉的面孔离开! 严禁彼此间闲聊与学业无关的话题,严禁打听任何人的私人情况,严禁任何形式的私人交往...... 如果有人违反了这无数条‘严禁’中的任何一条,那么唯一的下场就是消失! 永远的消失! 告密成了必修课,随时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同时也要防备着被身边的每一个人观察到自己的任何真实想法。每周一次与教官的例行密谈,还有无数次不定时的与教官的私下会面,让包括左之助胜政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活在了莫名的恐惧与威胁感觉中! 有人被莫名其妙的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还有人在睡梦中猛地坐起了身子,嘶吼着从三楼窗口跳了下去!更有人在yin沉着面孔参加实弹射击训练时,拿着刚刚发到了自己手里的南部式手枪朝周遭胡乱射击,并把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脑袋里....... 当左之助胜政终于从那所学校毕业、并被蒙上了眼睛送到了东京街头的时候,左之助胜政用刚刚拿到手的一笔毕业慰问金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个房间,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堵住了门窗和所有自己能发觉的缝隙之后,静静地在那房间里睡了十二个小时! 安静的、不会被人窥探的十二个小时! 但在左之助胜政重新打开旅馆房间的拉门时,那个看上去带着一脸傻笑的旅馆老板娘却把一个信封交到了左之助胜政的手中——信封里有一张前往朝鲜的船票,还有一些全新的身份证明书和一些钱。 从那一刻起,左之助胜政便成为了左之助胜政,也从来都是左之助胜政——菊机关派驻朝鲜地区汉城情报站情报员! 在汉城工作了几年,左之助胜政可谓一帆风顺——那些衣衫褴褛、脸上总是挂着种谄媚傻笑的朝鲜人,几乎就是天生的奴隶。只消给他们一丁点食物或是一支香烟,他们就能立刻带着自己去抓捕那些他们口中的反ri份子! 当然,这其中至少有超过九成的所谓反ri份子,不过是与那些告密的朝鲜人有些争执的邻居,或是某个刚巧说过几句抱怨言语的熟人罢了!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当左之助胜政刚刚带人抓走了那些所谓的抗ri份子,旁边站着的那些告密者便会恶狼般地扑上去,把那已经被左之助胜政手下搜查过无数次的破屋子一切有用的东西拿走,再得意洋洋地搬回自己家! 也许是运气,又或许是命中注定,在这般一帆风顺的ri子过去了整整两年之后,左之助胜政总算在一次抓捕抗ri份子的行动中走了运势——一个真正的抗ri份子首领抓着一支手枪,在面临抓捕时打死了左之助胜政的好几个同事,但却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左之助胜政一枪打断了右腿! 紧接着,从这个被左之助胜政打断了右腿的抗ri份子身上搜出来的情报,让菊机关驻汉城情报站一举扫荡了汉城抗ri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而在论功行赏时,因为倒霉的菊机关驻汉城情报站站长被那个抗ri份子一枪打爆了脑袋,其他几个资深成员也非死即残,左之助胜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菊机关驻汉城情报站的站长! 凭借着ri积月累的功劳,更凭借着一口在汉城的工作环境中渐渐练得纯熟的中国话,左之助胜政先是接到了前往中国东北地区ri本垦荒团担任团长的命令。在前往中国东北东北地区后没多久,另一纸命令再次被送到了左之助胜政的手中——前往北平,担任菊机关驻北平情报站站长! 自然而然,在左之助胜政的双脚踏上四九城土地的一瞬间,左之助胜政便有了个中国殷实商人的名字——左胜政。而早已经备好了的专营南北杂货的商号铺面,也在一阵鞭炮齐鸣之中堂而皇之地挂上了招牌——菊社! 第一百一十二章祸乱根苗(下) 自古以来,也甭管是生意场上还是江湖场面,最根本讲究的就是个一力降十会! 当年口外恰克图城里有一位外路茶商要抖场面摆威风,雇了镖局子里小一百号达官爷、押着挑夫抬着的一百万两白银在街面上走了一通,就琢磨着靠这场面显摆自己财雄势大,也好独霸了那年恰克图城里贩茶的市面! 可才等这位爷抖完了这威风,恰克图城里徽商商会中出来一位管事的,三天内请遍了恰克图城中大小镖局的达官爷、打行中的刀客、脚力行里的骆驼客,明马四敞地从城外边朝着恰克图成立徽商商会运银子。レ?思?路?客レ身子两边挂着银兜子的骆驼队打从早晨太阳刚露脸,只走到月挂中天,这才算是暂且歇了下来。 就这样的场面连走三天,那年恰克图城里的茶行价钱自然是徽商商会开口做主。而原来那拿着一百万两银子就想嘬场面、拿大头的主儿,也就只能灰溜溜的卷了包袱回了老家! 而菊社做的南北杂货买卖,也差不离就是这路数! 开张三天,买俩大子儿的大青盐。送五个大子儿的冰糖。扯二尺红头绳,送一副插耳朵旁边的粉红绢花。这要是能秤上半斤迪化葡萄干,那甭说旁的——站门口小伙计手里头提着的那一斤核桃酥就是您的,走的时候可千万甭忘了! 等着开张三天的热闹劲头过了,菊社里边还有旁的招儿——不论什么南北杂货,都要比旁的老字号便宜三成!有些个压根就是针尖利的小玩意,干脆就是贴本卖,要不就都成了买其他物件的添头! 就这么赔本赚吆喝的做买卖,比价的就是看谁财雄势大、能把同行挤兑垮了!也就小半年的功夫,四九城里面原本做些南北杂货买卖的老字号。全都叫菊社给挤兑得倒了秧子——哪怕是积年老字号、库里头也存着有不晒压铺面的银子,可怎么着也比不过人家拿着一国之力来收拾个小本买卖不是? 把买卖做成了四九城里独一份,生意场面也是越来越大,渐渐开始在人前露脸的左之助胜政自然也就有了身份面子。再加上左之助胜政在场面上走着的时候。从来都不吝手面宽窄,自然是在四九城里厮混得人人喜欢。有时候在场面上见着了那些四九城里倒了秧子的贝子、贝勒,清水衙门里的官员、清客,人家还得先上赶着给左之助胜政打千请安。顺带着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左爷! 可虽说在人面前过得风光八面,只要一回到了菊社后面那间小屋子里,方才还在人面前彬彬有礼、应对自如的左之助胜政立马就能耷拉下脸来。 才刚在四九城里站住脚,菊机关里面发过来的命令就是一道接着一道! 小到迎送一些个不能问身份姓名的人进出四九城。大到趁着跟四九城里民国zhèngu的官儿觥筹交错时刺探些要紧的情报,这些事情一股脑的都塞到了左之助胜政的手里。 可着菊社里面现在待着的人马数算,连充门迎的小伙计在内。一共也就二十来号人马。哪怕是把一个人劈成了八块。估摸着也支应不来菊机关里那些纷至沓来的指令。 无可奈何之下,左之助胜政也就只能临时抓丁,把一些个能遮掩隐瞒的、不那么拿捏节骨眼的活儿,转手塞到了些临时搜罗来的人物手中。 但俗话说得好,一行有一行的学问,一行也有一行的讲究。那些个临时搜罗来的城狐社鼠们虽说在当着左之助胜政的时候能把胸脯子拍得发紫,可一转眼的功夫。保不齐就得在啥地方出些大大小小的漏子! 就像是前些ri子,为了筹措菊机关情报活动的经费,左之助胜政接收了一批刚刚从东北ri本垦荒团发过来的白面儿,交给了那些城狐社鼠在四九城里发卖。 可就一个没留神,那些个想发财都想疯了的城狐社鼠,就有胆子在那jing炼出来的白面儿里面掺和东西,借着这手段朝着自己腰包里捞好处。 有那讲究些的,说不得还去那些个四九城中的西药房买点旁的便宜药片碾成粉末掺和进去。有那整个不讲究的,刷墙的大白灰也是一捧一捧的朝白面儿里面拌合。 就这么捯饬了才一个来月的功夫,四九城里抽白面活活抽死的人就足有好几百号,已然是叫街面上巡jing局的那些个地里鬼们闻出来不对劲的味儿! 没奈何之下,左之助胜政也只能花钱消灾,给běijingjing察局里能说上话、办成事的几位爷们一人送了十根大黄鱼、再安顿着给他们在八大胡同里找了些姑娘、相姑好生伺候着,这才勉强算是把这事儿给抹平了下去。 这边才刚刚安顿好,那边菊机关就安排过来个在四九城里厮混了多少年的德国人,看人的时候鼻孔都翘得朝着天花板,抬手扔过来个装着几个玻璃瓶的医药箱——照着菊机关里送来的指示,这是一次与德国情报机构的合作,通过自然环境下的实验来判定某种病毒的生存能力和传播能力! 照着那看人时候鼻孔朝天的德国人说的,这些个玻璃瓶子里装着的玩意是刚刚培养出来的一种病毒,毒性极高、但在自然环境下的传播能力与生存能力却还有待检测。如果不慎染上了这种病毒,那除了德国人造出来的一种疫苗之外,恐怕全天下的人都只能眼睁睁朝着人活活病死! 说完这些话,那德国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朝着左之助胜政扔下来二十来瓶针药——掐着菊社里边的人头算计出来的数目,一点多的都没有! 拿捏着手里头这些个病毒,左之助胜政可当真犯了难...... 既然是要检测自然环境下面病毒的传播能力和生存能力,可这总不能是叫菊社里面的人马拿着这些病毒四处去传播吧?真要是这么干了,那只怕要不了几天,得病的人回头一琢磨——招惹过菊社的人才能得这怪病,那这菊社还不立马就得被人拆成了瓦砾堆? 好不容易,左之助胜政才想起来自己在招待着那些民国zhèngu的官儿逛游书寓的时候。隐约见识过那么一位炼虎狼药的人物。花了大价钱、外加上软硬兼施、反复试探,左之助胜政总算是把手里头那些病毒给到了那炼虎狼药的主儿手里,捎带手的还嘱咐着他先寻个荒僻些的地界试试手,可别一下子就搁自己身边寻人开张! 自然而然。德国人那按着菊社里人头数算出来的疫苗,指定是没那炼虎狼药的主儿一份了。计较起来,这炼虎狼药的人物左不过就是个花钱买来扫地的笤帚、掏粪的大勺,是死是活。就瞧着他自己的造化吧! 还算是那炼虎狼药的主儿是个拿钱办事的讲究人,没过多久,定福庄闹瘟病的事儿就已然有所耳闻。可还没等左之助胜政高兴上两天,那炼虎狼药的主儿反倒是莫名其妙撞到了珠市口儿巡jing局段爷的枪口上。死了个不明不白。 捎带手的,那定福庄的主家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路数,居然放火焚烧了那些瘟死的鸡鸭。得了病的人也抓药吃了。渐渐好转起来。 不等左之助胜政闹明白这其中根由,那趾高气扬的德国人又送过来几瓶病毒!跟那几瓶病毒前后脚到了左之助胜政手里头的,还有菊机关一份措辞严厉的斥责文件。 掂量着手里头的那份斥责文件,左之助胜政不得不尽快找了几个拍花子的主儿,一边让那拍花子的主儿赶紧弄来些街面上的孩子,等自己想法子亲自动手把那些孩子身上弄得染上了病毒再放回去,一边却又在那些拍花子的主儿随身带着的家什上下了病毒...... 可人算不如天算。才刚整治好这些坑人的路数,那边又是巡jing局段爷一家伙毁了拍花子那几个家伙的窝点,捎带手的还把那些孩子解救出来。 打发了菊社里的人去瞧过,再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好几遍,都说这事儿透着蹊跷——有个拍花子的身上被小攮子捅了几十下,大半个身子差不离都给捅成饺子馅了! 还有几个拍花子的,身上都留着个圆圆的窟窿,一腔子血也都早流干了。可瞧着那窟窿眼的模样,真要是被什么利器给扎的......那怎么也不会血流不止? 还有在房顶上趴着的主儿,脖子上面叫人狠狠勒了一刀子,好悬连颈骨都给割断开来。但瞧着那人趴在屋顶上的架势,倒像是在被人抹了脖子之前,对自己身后袭来的对手毫无所知? 把这些扫听来的情形归拢了一瞧,再想想珠市口儿巡jing局段爷那痴肥的身板模样,谁还要信了报纸上说的段爷独自一人力敌拍花子的一伙人,谁就是个棒槌! 可要不是段爷,那这三番两次插手挡横的主儿,又会是谁? 慢慢啜饮着手里头端着的盖碗茶,左之助胜政直到把一碗茶都给喝干了,脑子里也没琢磨出来个路数,只得轻轻把那喝干了的盖碗茶放到了一边,顺势拿起了搁在桌子上的一支德国自来水笔,取过一张另放在一边的报纸,拿着那支德国自来水笔在报纸上勾画起来。 四九城中,不光菊社这一家菊机关下属的情报机构,还有不少旁的行当里,也都藏着菊机关里的人。平ri里彼此都不见面,更不知道与彼此代号相对应的样貌、身份、姓名。但每天的这张报纸上面,倒从来都藏着些彼此间互通消息的玄机。 寻常那些个不懂门道的外人,只会看这张报纸上写着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市井故事、或是粗俗不堪的艳情小说,自然是不会仔细去瞧这报纸上面写着的那些个卖大力丸、枣儿膏一类的广告,更不会仔细去瞧那报纸上登载着的一些红白喜事的启示。但菊机关的那些人物,却能凭借着各自手里头不同的密码本,从那些压根就没人注意的文字中找出来自己需要的消息! 对应着早已经记在自己脑子里的密码,左之助胜政拿着那支德国自来水笔在报纸上划拉了好半天之后,却是瞧着自己圈出来的那些字句重重地叹了口气....... 很显然,菊机关对左之助胜政的又一次失手感到极其不瞒,甚至都等不及使用专门的文件传送渠道、直接就在这张全北平的菊机关隐藏情报人员都能看到的报纸上表达了对左之助胜政的愤怒——左之助胜政,难道你在北平城里,就没有一件事情能做得成么?你这个没用的混蛋! 还没等左之助胜政脸上的苦笑神色消失,小屋门外已然传来了菊社中二管事那一口纯熟的京片子:“左爷,有客访!” 深深吸了口气,左之助胜政一边收拾着身边茶几上摆放着的那些个报纸、杂物,一边朝着门外的二管事扬声问道:“是谁?” “是崇文门外德国善堂的克林德大夫!” 只一听这名字,左之助胜政顿时皱起了眉头,但却是无可奈何地扬声朝着侯在门外的二管事应道:“请克林德大夫偏厅稍候,我这就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善人不善 打从八国联军祸害了běijing城开始,先都不说皇宫大内里存了多少年的宝物都叫那帮子**的玩意抢走了多少,就连好些四九城街面上能上眼的稀罕物件,也都叫抢了个干净!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没遭兵灾匪劫的过了小二百年,哪怕是从最不招眼的胡同里、寻一户穷到了根儿上的人家,没准床底下搁着的尿盆子都得是前明时候的玩意。レ?思?路?客レ 当年八国联军进了四九城,那些个茹毛饮血长大的番邦强盗打量着这辈子都没见识过的富贵场面,那眼珠子全都红得能点着了蜡烛! 挑梁的飞檐给撬了、影壁墙上的画给拓了、金鱼缸囫囵个的搬走,桌椅板凳朝着抢来的大车上玩命的搁,就更不提那身上还有裹着锦缎子被面,沉甸甸、鼓囊囊连走道都费劲! 等得抢了这么一通收兵回国了这么一吹,有那没赶上这一出抢劫的活儿、瞅着旁人手里那些个抢回来值钱玩意眼热的番邦强盗,自然后悔得直拿脑袋撞墙! 可再来抢一回,却又不知道攒齐整人马,还得等到了哪年? 也就有了那脑门子活络的,花几个大钱在各自国家买个大夫的文书、教士的虚名,打着传教、行善的名头再进了四九城! 连着好几场兵灾匪劫的下来,都不说是四九城中,中国地面上无端端多出来的孤苦孩童满坑满谷,全都是在街上当了伸手大将军,讨吃求活! 随便踅摸个门脸,把善堂的名号给挂出去,也甭管供奉的是耶稣基督还是圣女贞德,好赖不拘的收拢了几个街面上快饿死的孩子在善堂里打杂干活,管一口饭吃就行。这也就算是在四九城踢腾开了场面,有了个能出门见人走场面的身份! 当人面的时候,善堂里出来走动的那些个番邦洋人自然是低眉顺眼,手里头死死捏着挂在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开口三句话。必定得吆喝一声耶稣基督,见着街面上讨吃求活的孩子,多少不拘的都得给上几个大子儿。逢着了番邦神仙过节过生ri的时候,那更得开了善堂大门。只要有肯上门吆喝一声‘大慈大悲耶稣基督’的,立马就给人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捎带手的还能给半拉硬邦邦的干面包。 可私底下,就趁着这走街串巷、登堂入室、满世界吆喝着‘耶稣基督搭救世人’的功夫。一双眼睛早把四九城里大街小巷中值钱的玩意看了个通透。 踅摸个机会,或是欺负人家不懂的、花个仨瓜俩枣的大钱收了人家一件旧家具。回去照着书上面一对,正经是前明时候皇宫大内用过的玩意。哪怕是灾荒年间。论着掉到了底儿的实价,都能在四九城里换一间房! 或是勾连着些城狐社鼠、贪官墨吏,寻个莫须有的罪名把人家给坑得哭告无门。这时候再摆出来一副能帮着人平事、悲天悯人的面孔上门,言语间就一个意思——把那值钱的玩意麻溜儿的献给耶稣基督他老人家手下帮闲、也就是在您面前站着的这位洋和尚大人,耶稣基督他老人家自然就能保得您家宅平安! 要不然....... 您该是知道耶稣基督还有一傍肩是叫撒旦的?有不肯听耶稣基督他老人家白话的主儿,末了可就都得去撒旦爷他老人家那儿走一遭! 那位撒旦爷,可就跟街面上那些个城狐社鼠、贪官墨吏一样。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啊...... 就这么连咋呼带吓唬,外带着把人家家里人的小命捏在了自己手心,少则两天多则半月,那件人家祖传了多少代的稀罕玩意,也就成了耶稣基督他老人家在四九城里这位帮闲手中攥着的玩意了! 除了这些明面上行善积德、暗地里却玩命替自己捞好处的番邦江湖混混之外,还有一等医馆、善堂,倒是在四九城里很有些好名声! 也都是供奉着耶稣基督他老人家的画像、雕塑,也是说不了三句话必定得提耶稣基督他老人家的名头,可真要是有生了急病的病人、孤苦无依的孩子,这些医馆、善堂里的人物倒还真是尽心尽力照顾病人、抚养孩子。 等得那病人痊愈出院了,有钱的您随手给几个,没钱了人家医馆还倒贴给您两块钱、捎带着一再嘱咐要拿着这钱买点好吃的补养身子。 至于那些个被收养了的孤苦孩子,平ri里都聚在善堂里读书念经。等得耶稣基督他老人家过生ri的时候,善堂大门一开,那些被收养了的孤苦孩子穿着一水儿干净袍子,小脸红扑扑的整整齐齐站成了几排,张嘴就能唱出来几曲全是洋文的歌儿来——谁敢信搁在半年前,这些孩子可还是一个大字不识、在街头伸手讨吃求活的...... 就这架势做派,那都快赶上寻常大户人家的孩子了! 都不说四九城里那些寻常百姓,哪怕是数算着中国地面上的升斗小民来说,记人恩情、念人好处的规矩,从来都是认真讲究着的。 眼瞅着那几家正经救人、帮人的医馆、善堂是真在做善事,四九城里有不少得过人家恩惠的老百姓,也就自然而言的信了人家洋教。脖子上挂着个不拘金、银、铜、铁、木做的十字架,手里头恭恭敬敬捧着一本圣经,跟着那些善堂、医馆里的洋和尚主持做礼拜的时候,也格外的虔诚! 可差不离就从来都没人琢磨过——就照着那些个医馆、善堂里治病救人的挑费花销来算计着,都甭说一年、一个月下来都得是个听了叫人惊掉了大牙的数目。这也没见着那些洋和尚出去化缘,更没听说过有啥善心大户乐捐....... 那这些个医馆、善堂里治病救人的挑费花销,到底是哪儿来的?! 就有一位在善堂中得过好处、整好也在四九城里花旗国银行办差的小碎催,眼瞅着崇文门外善堂当家做主的克林德克大夫,每个月都上花旗国银行里领一笔款子做善堂用度,也就好心多嘴的问了一句克林德克大夫——就您这么个花销用度,您那大德意志国的善堂大老板,那不得心疼肉疼的?可别因为咱们这些个四九城里倒霉悲催的人物,把克林德克大夫您也连累得吃挂落?! 而且......怎么您大德意志国善堂的大老板,非得用兜转着找花旗国银行来给您汇钱?这四九城里,不是就有您大德意志国的银行不是?这银行里来回的挑费,可真不便宜....... 而克林德克大夫听了这话,倒也是和和气气地跟人解释——我大德意志国的善堂大老板有的是钱,都是我大德意志国的大户善人乐捐的,您就甭担心这个了!我大德意志国的善堂大老板家大业大,也压根都不在乎这点银行里的挑费...... 就这么闲话几句之后没三两天,那在花旗国银行里办差的小碎催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了个伤风咳嗽的毛病,两天下来就过给了全家。请了克林德克大夫瞧过,也没见着病有好转。再有了个三两天的功夫,一家人全都活活咳血咳死在了家里。 再照着克林德克大夫说的,这一家人得的怕是肺痨恶疾。既然人已然都去了,那还是赶紧顾着活人的好——家当全都拉城外面野地里一把火烧了,屋子里也得洒上消毒药水,半年内住不得人! 眼瞅着克林德克大夫忙前忙后的替那碎催一家人cāo持着身后事,街坊四邻全都朝着克林德克大夫竖了个大拇指——甭说洋人里头没好人,这位克林德克大夫就是洋人里的活菩萨! 可等这事儿了结那天晚上,克林德克大夫屋里的灯倒是亮了一夜。有在那善堂里打杂的碎催说,隐隐约约听着克林德克大夫屋里传出来种滴滴答答的动静,生生的就响到了天明! 再过得几天,克林德克大夫再去银行里取善堂开销的时候,也就去了大德意志国在四九城里开着的银行。原本在花旗国银行里开着的账户也悄没声地结了,就像是那全家死绝了的小碎催一般,从此再无痕迹! 搁在善堂里那些个在四九城里厮混的碎催人物眼里,克林德克大夫当真就是个活菩萨般的人物。除了有时候喜欢板着个面孔、拿德国话朝着他那几个德国手下瞎嚷嚷之外,其他的时候克林德克大夫都算得上是不笑不说话的好脾性人儿。就连善堂里那些收养来的孩子们,有时候陪着克林德克大夫踢球玩,也敢照着克大夫脚底下使劲踹过去。眼瞅着大人孩子滚成了一堆儿,也都笑成了一堆儿! 这可就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为啥那些克林德克大夫从德国带过来的手下人,每回见了克林德克大夫,那蓝眼睛里全都是一副怯怯的模样? 善堂里的碎催人物想不明白,跟着克林德克大夫在四九城里厮混了差不离十年的几个德国人却十分明白——明面上的克林德克大夫是善堂里面主事说话的大善人,可骨子里,克林德克大夫还有个身份,德国国防军情报局少校! 要是再朝着仔细里分说,那克林德克大夫还有个身份——德国国防军特殊作战研究所病毒武器专家! 就这么一位披上白大褂就能钻实验室培养病毒、抓起鲁格手枪就能当街杀人的主儿....... 在他手底下干活儿,且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呢! 尤其是在克林德生气发火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四章勾心斗角 坐在菊社店堂后面待客的偏厅里,闻着手边上刚泡上的雨前龙井芽冒出来的丝丝香味,眼瞅着周遭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意境幽雅的山水字画,克林德心头的火气总算是一点点降了下来! 从骨子里说,打从克林德在四九城里开了善堂以来,凭着在外面众所周知的善人名声,再加上走场面的时候入乡随俗的随和亲切,克林德想要在四九城里办成了的事儿,几乎就从来没出过纰漏! 在全世界军火市场上都滞销的毫米口径毛瑟手枪,凭着克林德在几场宴会上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一趟就卖出去小十万把,这还不算搭着卖出去的子弹数目。 几种刚刚研究出来的药物,在亚洲人种身上的实验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反正每天,都有那么多穷得看不起病的人哭着喊着求善堂里施医舍药。趁着这机会给上几颗压根都没来得及进行毒理实验的药片,吃好了那些病人自然感恩戴德,吃死了那也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自己得了命里该绝的毛病,且怪罪不到善堂的大夫身上! 十年功夫下来,只算是从克林德掌管着的善堂里边,就已经实验出来十好几种药物的疗效和禁忌,还一点都不带显山露水。哪怕是设立在德国本土的专用实验室,恐怕也都不如克林德掌管的善堂做得出色! 可就是从德国陆军情报部门下达了要跟ri本人合作进行药物实验的命令开始,倒霉的事儿就没断过线! 先是交给ri本人的情报员进行人畜交叉传播的病毒实验闹砸了锅。到现在都还没闹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才会叫那些平ri里邋里邋遢的庄户人家在一夜间学会了防疫常识。不仅焚烧了染病的禽类,甚至还学会了利用生石灰进行大面积消毒防疫? 没等克林德把这口气顺过来,第二次的创口糜烂性病毒实验再次出了纰漏。照着那些ri本人给出的说法,这又是一次无法解释的巧合 虽然从来就没指望过这些ri本人能真正做成什么事情,但面对着这些ri本人一次又一次的纰漏、一个又一个叫人听来就觉得火冒三丈的无赖般的解释,对于以严谨的工作态度处置一切事务的德国人来说,这简直就是 当左之助胜政那张带着几分谦卑、几分故作神秘的笑脸出现在克林德眼前时,克林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方才忍住了自己想要挥拳痛揍左之助胜政的念头! 像是瞧出了克林德心里头百般不耐。左之助胜政还没等刚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克林德说话,已然朝着克林德拱手笑道:“尊敬的克林德先生,您大驾光临” 耳中听着左之助胜政那一口纯正的京片子,克林德猛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在四九城里厮混了十年了,可一开口还是只能说那明显带着洋人味道的中国话。倒是眼前这办事没谱的ri本人,才来了四九城里不长的功夫,一口京片子已经说得炉火纯青。再加上那刻意琢磨过的礼节做派,真要是出去装个中国人,估摸着绝少有人能瞧出破绽? ——这是在自己面前显摆他高人一等的渗透能力么?如果真那么有能耐。为什么交代在他手里的事情,却总是办砸了? 带着几分ri耳曼人独有的倨傲。克林德微微朝着左之助胜政点了点头:“我想不必要的寒暄问候也就免了吧,我尊敬的左之助胜政先生!作为两个专业的情报部门派驻北平的情报人员,我想良好的职业cāo守与职业技能,才是我们所必备的!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请您告诉我,上一次我交给您的那些病毒,您是否已经按照我们的约定散布出去?散布后的效果如何?” 很有些尴尬地垂下了胳膊,左之助胜政斟字酌句地朝着克林德应道:“关于这件事情恐怕有些小小的意外事件,导致了” 带着明显的讥讽神色,克林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左之助胜政的话头:“导致了您雇佣的那些病毒散播人员全军覆没?而剩下的、绝大部分的病毒样本还收藏在您的保险箱里?左之助胜政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建立在双方的实力和能力对等的前提下的!但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展现了您、还有您领导下的情报人员们的我想想该怎么尽量客气些的措辞——无能?” 蓦地涨红了面孔,左之助胜政的心头也不禁涌起了一股怒气! 从与德国人的合作开始的那天,克林德在自己面前就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阔佬在施舍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一般,在任何一件事情上都不会忘了体现他的优越感! 而为了从德国人手里截取一部分病毒、并将那些病毒和相应的疫苗送回ri本进行研究,自己也不得不在克林德面前尽量放低了姿态。甚至是带着谄媚与逢迎与克林德打着交道 但越是这样,克林德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也就越发的过份。已经不止一次的,克林德就像是菊机关里那些身居高位的请报主管一般,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 如果不是ri本在病毒武器方面的研究实在比不过早已起步的德国 微微抬起了眼帘。左之助胜政扫了一眼挂在克林德身后的那幅山水画,微微地叹了口气。 就在那幅山水画后面的暗格里,藏着一支mp30冲锋枪。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用眼前这个该死的德国人。来试试那支德国造冲锋枪用来对付德国人时,是不是也有那么好用? 强忍着心头怒气,左之助胜政愈发地放低了姿态,朝着挺直身板站在自己面前的克林德和声说道:“请您原谅,我尊敬的克林德先生!对于这次意外,我想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进行弥补,同时尽快按照我们预先的构想,将这次实验进行下去!但是在时间上或许您会允许我们拥有更充足的准备时间?” 冷冷地看着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左之助胜政,克林德毫不客气地冷笑着:“更充足的时间?好让您的那些属下把克扣出来的病毒样本和疫苗送去ri本么?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个有关病毒武器研究方面的专业性、同时也是常识性的问题——所有的病毒样本和疫苗,它们的活性都并不太长。也正因为病毒存在这种致命的缺陷。我们才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实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ri本同事,正在绞尽脑汁地研究着一些完全丧失了活性的人畜交叉感染病毒样本?” 幸灾乐祸地看着左之助胜政那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克林德愈发得意地冷笑着说道:“有鉴于在合作过程中产生的、应该完全由您来承担责任的失误,我现在正式通知您,我们之间有关病毒武器研究的合作项目暂时中止!嗯依照我的判断,我想这将会是无限期的中止!同时,我想我有义务提醒您,不要再试图去分析我传递给您的那些病毒样本,那只会是一件徒劳无功的勾当!” 矜持地朝着yu言又止的左之助胜政点了点头。克林德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再见,或许我们再也不会再见。我尊敬的左之助胜政先生!” 耳听着克林德的脚步声远去,左之助胜政咬牙切齿地转过了身子,压着心头的怒火朝着偏厅门外低声叫道:“来人!” 听到左之助胜政的招呼声,一直侯在偏厅门外的一名菊社管事应声而入,垂手站到了左之助胜政的面前。 深吸了一口气,左之助胜政压着嗓门朝那名菊社管事说道:“马上通知联络人员,那些德国人送给我们的病毒样本和疫苗也许并不具备研究价值。同时盯住克林德!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些德国人从一开始就打着用我们来吸引各方面注意力的主意!恐怕在暗地里,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说需要的实验。并且有了最终的结果!” 诧异地看着面色yin晴不定的左之助胜政,那名菊社管事犹豫了片刻,方才用ri语低声说道:“前辈,如果真像是您所说的那样,我们岂不是被德国人狠狠地耍弄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只是为了避开旁人的注意力,他们完全没必要要知道,两个不同国家的情报部门之间的合作、尤其是这种隐秘性极高的合作。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狞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微微摇了摇头:“对于那些在办公室里高谈阔论的大人物来说,他们之间的交易,完全没必要考虑到我们这样的小虾米是死是活!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其他的不必要的揣度想得太多的人,总会给自己招来霉运的!” 看着眼中隐隐露出凶光的左之助胜政,那名菊社管事顿时低下了头,唯唯诺诺地倒退着朝偏厅门外走去。 还没等那名菊社管事退出偏厅,左之助胜政却又微微抬手,叫住了那名自知失言的菊社管事:“去告诉小笠原兄弟俩,也许他们要做好出动的准备!同时” 死死地盯着那名抬头看着自己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在北平,而我们的身份也是一些中国的生意人!不论在何时何地,都必须、也只能用中国话进行交谈!还有,交代那两个人,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尽量不要出门招摇!等时间一到,他们两个必须替我们站到人前,去做许多事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顺藤摸瓜(上) <>蹲在菊社对面的巷口,九猴儿和身边几个伶俐些的小兄弟眼瞅着克林德进了菊社、再又从菊社里面出来,九猴儿立马起身跟了上去。レ?思?路?客レ浪客冰火!中文而在九猴儿身后不远的地方,另外两个伶俐些的小兄弟也缀在了九猴儿身后,不远不近地做起了盯梢的勾当。 就从夏侯瑛荷给相有豹打了那些针药之后,在议事屋子里大致说清楚了整件事情的夏侯瑛荷不仅写出了能治相有豹那急病的药名,捎带手的还琢磨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盯死了菊社里往来的人物! 照着夏侯瑛荷的说话,既然菊社里面的人能找上拍花子的人散播这种病毒,可那拍花子的人物却又叫相有豹等人来了个一锅端,那菊社里头的人肯定还得想法子接着把这病毒给散播出去。 只要盯住了菊社里往来的人物,那没准...... 也就能从那些人身上寻出来能治相有豹这病的药? 这主意一出来,不光是在这事情上对夏侯瑛荷言听计从的纳九爷,就连积年走江湖的严旭也都连声叫好。 而这盯人的买卖勾当,自然就交给了九猴儿和另外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 现如今年景不好,街面上讨吃求活的孩子到处都是。尤其像是九猴儿这么个年纪的半大孩子,从来都是在四九城街面上胡乱逛游。能凑巧寻着打短工换口饭吃的零活儿最好,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当个伸手大将军,四九城里街面上走着的人物,只怕是老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压根都不会对九猴儿这样的半大孩子多瞅上一眼! 眼瞅着克林德出了菊社的大门就上了辆黄包车,九猴儿脚底下加了几分气力,顿时追上了那辆黄包车。推着那辆黄包车在街面上奔跑起来。 骤然间觉着自己拉着的黄包车一轻,扭头瞅了瞅穿得破破烂烂、一脑袋头发也沾泥带土的九猴儿,拉车的黄包车夫却也是没多说话,只是叹息着加紧了脚步....... 四九城里面没了活命着落的孩子多。有瞧见了黄包车夫拉车上坡的,立马就能窜过来搭把手。运气好了,那坐着黄包车的主儿一高兴,也就能扔几个大子儿给那些帮忙推车的半大孩子买口吃的吊命。运气不好了。那帮手推车的孩子也只能可怜巴巴地瞧着拉车的黄包车夫,盼着那黄包车夫能行行好,把自己带着充饥的粗面窝头掰一块给自己。 但更多的时候,就连那些黄包车车夫也只能一咬牙、一闭眼。硬着心肠拉着空车从那些饿得摇摇晃晃的孩子身边走开....... 不是不想给,实在是自己身上也就带着半拉粗面窝头,家里头还好几张嘴等着自己挣几个力钱吃饭活命。给了这些孩子一口。那自己家孩子就得少吃一口。就这年景。一口吃的没准就是一条命啊! 估摸着也是觉着黄包车跑得轻快了些,克林德侧过脑袋瞧了瞧正在卖力推车的九猴儿,伸手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也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朝着地上扔了过去。 在四九城里厮混了十年光景,克林德就算说不上是中国通,可也早算得上是个北平通了。但凡是见着了这种帮着推车的半大孩子。几个大子儿朝着地上扔过去,那推车的半大孩子立马就能趴在地上捡拾。有时候撞见几个半大孩子扎了堆,那没准就能为了多抢到一个大子儿打了起来。 就这样的情形,克林德从来都是喜闻乐见——这就像是自己养在德国家中的那几条小猎狗一般,从阳台上扔下去一根骨头,立马就能瞧见那些小猎狗撒着欢儿上去争抢,着实算得上是件能叫人心情愉悦的乐事! 眼瞅着克林德扔下来几个大子儿,九猴儿熟门熟路地撒开了推在黄包车上的巴掌,趴到了地上飞快地捡起了那几个大子儿,却又重新追上了克林德坐着的那辆黄包车,更加卖力地推起了车子。 再次扭头看了看卖力推车的九猴儿,克林德倒是很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头! 就这些个靠着推车求人赏几个大子儿的半大孩子,从来都是拿了赏钱之后,立马就捧着那几个大子儿奔了离着最近的吃食摊儿,要不就是换上一辆黄包车去寻下一份赏钱,可还真没见过得了赏钱之后,还要把黄包车一路推到地头的主儿? 带着几分好奇,克林德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大子儿扔到了地上,口中也是朝着九猴儿扬声叫道:“拿去买食物!” 依旧是麻利地捡起了克林德扔下来的几个大子儿,九猴儿再次追上了克林德坐着的黄包车,扯着嗓门朝着克林德吆喝起来:“谢过这位洋大人赏了!” 索性侧过了身子,克林德饶有兴趣地看着继续卖力推车的九猴儿:“为什么你不去买食物?你不饿么?” 脚底下加紧奔跑着,九猴儿却是朝着克林德连连摇头:“饿.......可活儿还没干完,不能拿钱不干活儿!” 扭头看了看下了十成气力推车的九猴儿,拉车的黄包车夫也有几分意外地开口笑道:“嘿......这还头一回见着个实心眼的孩子!得了,帮着我把车推到崇文门外善堂,我管你半拉窝头!” 拉扯着嗓门,九猴儿朝着那黄包车夫吆喝起来:“谢谢这位大爷赏了.......” 嘿嘿闷笑着,那拉车的黄包车夫听着九猴儿那拉扯着腔调的道谢声,禁不住边跑边笑道:“人家洋大人给你那些个大子儿,换你一声谢谢。我答应你半拉窝头,也换你一声谢谢!你这孩子.......倒是识数不识数了?” 刻意装成了一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九猴儿断断续续地回应着黄包车夫的问话:“洋大人......赏给我钱,是叫我买吃的活......活命。您赏我窝头,也是叫......我吃了活命!这道理路数都是.......都是一样的,都得谢谢!” 耳听着九猴儿那语不成句的絮叨,克林德倒是来了jing神,再次伸手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无论早或迟。来到我主的葡萄园中劳作者,都将得到饱食!我的孩子,虽然你生长在这个蛮荒的国度,但上帝从来都不会遗忘任何一个呼唤他名字的信徒!” 像是全然没听懂克林德的话语。九猴儿只是闷声不吭地推车疾跑。反倒是那拉车的黄包车夫,也许是听过四九城里那些到处逛游的洋人唠叨过相同的话题,扭头朝着九猴儿笑道:“没听出来不是?这是洋大人在夸你呢!脚底下加把劲,没准到了地头。这位洋大人还得看赏?” 谈笑之间,脚底下跑得飞快的黄包车夫已然把车拉到了崇文门外的善堂门前。伸手从克林德手里头接过车钱,那黄包车夫倒也是言而有信,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窝头。掰了一半递到了九猴儿的手里。 瞧着九猴儿一迭声地向那黄包车夫道谢后、狼吞虎咽地把那半拉窝头塞进了嘴里,克林德却是很有些欣赏地看着九猴儿,微微点了点头。 与方才见面的左之助胜政相比。哪怕是个在北平城街头要饭求生的乞丐。也比他懂得什么是契约jing神,更比明白怎样才叫做有始有终! 伸手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克林德朝着刚刚把那半拉窝头吃了个干净的九猴儿说道:“我的孩子,你在北平城里还有其他的亲人么?” 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九猴儿一迭声地朝着克林德应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四九城里我就一个囫囵人!” 微微点了点头,克林德回手指了指身后善堂的大门:“那么......在我的善堂中充当一名杂役。你是否愿意呢?” 都不等九猴儿答话,那重新把半拉窝头揣回了怀里的黄包车夫已然朝着九猴儿叫嚷起来:“我说这孩子,你今儿这可是走了鸿运了!进了这善堂里头干个杂役,你怎么着也能混个吃喝不愁了不是?还不赶紧答应了?!” 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气惊呆了一般,九猴儿眨巴着眼睛,老半天才朝着微微抬着下巴、拿着眼睛余光看着自己的克林德连连点头:“我乐意!这位洋大人,我乐意啊.........” 满意地看着对自己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激动神色的九猴儿,克林德回头朝着善堂的大门走去,朝着一个迎着自己走来的德国手下用德语低声说道:“把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弄干净,再给他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疾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在一个月以内,他的身体就能承受我们给他服用的那些药物!” 看了看跟在克林德身后、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九猴儿,克林德手下的那个德国人微微点了点头,同样用德语低声应道:“如果这个小家伙身上没有旁的疾病,那么他会是个很不错的实验材料。您知道,这些中国的流浪儿大多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导致身体虚弱,但他们的胃口却好得出奇,恢复能力也相当不错。只要提供能让他们吃饱的食物,再加上适当的沐浴和适当的运动,他们会飞快的长成我们需要的.......实验材料!” 赞同地微一点头,克林德轻轻地吁了口气:“有时候,我甚至有了爱上这个地方的感觉——无拘无束,花上极小的代价就能为所yu为!噢.......那几个没能挺过上一次药物试验的小家伙,处置好了么?” 比划了个只有几个德国人才能看懂的手势,克林德的手下愈发压低了嗓门:“已经装箱密封,今晚就送出城去进行焚烧,我会亲自处置这件事情,您大可放心!” 满意地微笑着,克林德扭头朝着九猴儿笑道:“好了,我的孩子,现在让我们先去除你身上的.......噢,你身上的是个虱子窝么?脱了你的衣服,然后去洗个澡。在你弄干净了自己之后,我们有热腾腾的肉汤,还有新鲜出炉的面包,足够填饱你那从来都没充实过的胃口!” 呲着一口白牙,九猴儿恭顺地傻笑着低下了头:“都听您的,洋大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顺藤摸瓜(下) 差不离是叫那些善堂里的德国人用开水把身子涮了好几遍,身上刚换上的那身破烂衣裳也叫扔进了灶膛。在盯梢之前就在自己身上抹了一身土、心里头暗自庆幸九猴儿在换上了一身闻着一股子皂角味道的厚衣裳之后,整好赶上了善堂里的饭口。 被按着坐在了一张长条桌子旁边,面前再叫摆下了个白搪瓷的汤盆。有那扎着大围裙的厨子提着个冒着热气的大桶,用个大勺子在长条桌子上每个汤盆里舀上了一勺粘糊糊的热汤。只一瞧那汤里头飘着的厚厚油花,顿时就叫整好饥肠辘辘的九猴儿狠狠咽了口唾沫! 搁在长条桌子中间的三个大藤条篮子里,金黄金黄的圆面包散发这好闻的新麦子味道。再仔细朝着那圆面包上一瞧,那圆面包上居然都还是切开了口子的,里头厚厚的塞上了一层熏香肠! 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穿着同样的衣裳坐在长条桌子边的孩子,再偷空瞅了瞅坐在另一张长条桌子旁的几个德国人,九猴儿眼珠子一转,慢悠悠、怯生生地伸手朝着桌子中间的圆面包抓了过去! 还没等九猴儿的巴掌碰到了放在桌子中间的圆面包,坐在九猴儿旁边的一个半大孩子猛地伸手一拽九猴儿的胳膊,压着嗓门朝九猴儿叫道:“别碰!这儿吃饭的规矩是先得祷告,谢谢耶稣基督赏了咱们饭食,这才能张嘴吃饭!要不然” 像是心有余悸一般,那拽住了九猴儿胳膊的半大孩子偷眼瞅了瞅刚刚走进饭堂里的克林德:“要是叫克大夫瞧见了你这抢食的做派,有你倒霉的!” 像是被火烫着一般地收回了巴掌,九猴儿压着嗓门朝着身边那半大孩子说道:“这儿吃饭还有这么个讲究?这谱儿可够大的!我说这位爷们,瞅着您对这善堂里的规矩挺明白的您来这儿多久了?” 显然也是在四九城里街面上厮混过一段时ri,那出声提醒九猴儿别坏了规矩的半大孩子低声应道:“ri子也不长,差不离大半年的功夫。您也甭着急,这地方说到底也就那么几条洋人定下来的规矩,比寻常大户人家的规矩都宽松不少!” 就像是个啥都不懂的土包子一般,九猴儿刻意装出了一副有些呆傻的模样:“那您也是来当杂役的?这善堂里的杂役用得着这么多人?” 很有些不屑地瞥了九猴儿一眼,那坐在九猴儿身边的半大孩子微微摇了摇头:“哪儿就用得着那么多杂役?就这饭堂里边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的人,全都是克大夫从外面街面上捡回来的。有病的治病,没病的还给吃药防病!这在四九城里,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儿!” 摆出了一副失望与不甘心的模样,九猴儿嘟囔着低下了头:“那你们的ri子可过得真舒坦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们,还能捎带手的调理好身子骨!这好事我这么个做杂役的,估摸着是轮不着了吧?” 瞧了瞧坐在了那些德国人围坐的餐桌旁,正把双手在胸前合拢起来的克林德,那跟九猴儿搭茬的半大孩子赶紧招呼着九猴儿摆出了个同样的手势:“放心吧,该你有的一样少不了!有那身子骨弱的、在这儿治不好病的,听说全都要坐上火轮船,从天津卫送去德意志国治病!就前儿晚上还送走了仨呢” 嘴里头跟着坐在长条桌子旁的那些半大孩子胡乱咕哝着,九猴儿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那些低头闭目祷告着的半大孩子,不一会儿就瞧出来些不对劲的地方。 就坐在这张长条桌子上的半大孩子,有jing神头健旺、身子骨也算得上结实的,可也有不少瞧着面青唇白、一副病秧子模样的。而这两种看上去模样就不一样的孩子虽说是坐在了一张长条桌子上,但两拨人中间却是空开了几个座位。 再仔细一看,那给自己盛满了一大碗肉汤的厨子好像也明白那些病秧子般的孩子克化不了太油腻的吃食,从伙房里又提出来一个大桶,里面装着的却是清淡了许多的菜汤,就连摆着那些病怏怏的孩子们面前的圆面包里也都没夹着熏香肠? 耳朵里听着那祷告的声音一落,再偷眼瞧着克林德那一桌的德国人已经朝着桌上备好的吃食伸出了手,九猴儿顿时不管不顾地伸手抓过了几个夹了厚厚一层熏香肠的圆面包,一边朝着嘴里头玩命的塞着,一边却是悄悄把几个圆面包朝着自己怀里揣了进去 像是对九猴儿这般做派见怪不怪,坐在九猴儿身边那半大孩子一边慢悠悠地就着热汤吃着小圆面包,一边偷空朝着九猴儿低笑道:“犯不着这么弄!这儿一天三顿饭管饱,只要不是犯了克大夫的规矩被罚饿饭,你爱吃多少吃多少,没人乐意管你!” 很有些心虚般地将刚刚塞进了怀里的几个小圆面包掏了出来,九猴儿讪讪地朝着自己身边那半大孩子低笑道:“那这地方还真是皇上的金銮殿,怕也就这做派了?!我说这位爷们,这地方的规矩都有啥?麻烦您给说道说道,也免得我坏了规矩叫人赶出去,那可就什么都吃不着了” 捏着手里头的小勺子喝了一口热汤,那坐在九猴儿身边的半大孩子大大咧咧地低声笑道:“甭那么一副小心加小心的模样,这地方规矩就几条——按着钟点吃饭、睡觉、洗澡、换衣赏;闲着的时候搭把手干干这善堂里的杂活儿,捎带着还得陪着克大夫他们这些德意志国来的人踢个球儿就成!只是有两条——不许私底下出去,更不许跟善堂外面的人搭茬!要不然,轻则饿饭,重则” 朝着长条桌子另一个一个面青唇白的半大孩子一努嘴:“就像是他一样,琢磨着要出去找他那多久都没见着、只知道是在四九城街面上求活的兄弟,半夜里头翻墙朝外跑,结果叫克大夫手底下那几个人给撞见了” 瞄了一眼那很有些呆头愣脑模样的倒霉孩子,相有豹禁不住开口低叫道:“叫打成那样了?” 用力摇了摇头,九猴儿身边那半大孩子悄声应道:“这地方不兴打人,倒是兴打针!只要是犯了克大夫订下的规矩,那就得打老实针——你瞧,打了老实针的那几个,不都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再不敢炸刺了不是?还有,你可千万要记住了克大夫住着的那幢二层小楼,要没克大夫和他手底下那几位领着你进去,你可千万不能进去!” 把第三个小圆面包塞进了自己嘴里,九猴儿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这规矩我懂!就算是大户人家家里边,老爷的书房一般人都不让进去” 同样将第三个小圆面包塞进了嘴里,克林德用一块洁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这才看向了那几个替九猴儿洗澡换衣的手下,用德语低声问道:“怎么样?” 赶紧咽下了嘴里最后一点食物,那盯着九猴儿洗澡的德国手下顿时挺直了腰板回应道:“没发现异常,更没有旁的显而易见的疾病!或许他刚刚开始在街头流浪,营养不良的现象还不严重!如果您需要我的判断给他一周的时间,他会比我们现有的所有资源更适合进行实验!” 赞同地点了点头,另一个克林德的德国手下也是低声说道:“刚才我一直在观察着他,从他企图私藏食物的举动来看,显然他对饥饿的恐惧感极强!您瞧他又在朝着他身边的人问东问西!这些黄种人老是喜欢这么自作聪明,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 盯着已经抓起了第四个小圆面包的九猴儿,克林德慢悠悠地点了点头:“等吃完饭后,立刻安排他去伙房帮忙,注意观察他是否有与外界联系的举动!如果确认一切正常的话,那么一周之后,我们就能把他派上用场了!” 瞧着自己的几个手下点头听命,克林德利落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两名手下低声说道:“夜间巡逻的力量必须加强,尤其是我们的实验室!我有个预感,那些ri本人不会甘心被我们耍弄,很可能要对我们做些什么!施罗德、舒尔茨,安全方面的问题,你必须担负起责任!” 听着克林德的吩咐,身形有些消瘦、但一双眼睛却如同鹰隼般犀利的施罗德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会适当的收缩jing戒范围,把所有的jing戒力量都集中到实验室附近!如果那些ri本小矮子胆敢闯入我们的领地” 仿佛是在彰显自己的力量一般,施罗德伸手抓过了餐桌上的一把粗大的汤勺,毫不费力地用两根手指将那把汤勺捏得弯曲成了曲尺的模样,再轻轻将那把汤勺重新掰直后,轻轻放回了餐桌上。 与施罗德那炫耀般的动作相比,坐在克林德另一侧的舒尔茨却沉默得像是一块岩石,只是略略活动了一下比常人粗壮了许多的颈部,朝着克林德微微地点了点头 端着汤盆大口喝着已经变得有些凉了的肉汤,九猴儿用眼睛的余光瞧着克林德与他那几个手下轻声交谈,却是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自己含在了嘴里的一个小巧得像是纽扣般的铜哨,轻轻地吹了几声。 伴随着九猴儿吹响了那压根都没发出动静的铜哨子,在善堂门外的墙根底下蹲着的两个孩子怀里,装在竹筒子里头的两只能养活过冬的沙牛儿,顿时疯狂地动弹起来 打开那小竹筒上的盖子,俩孩子各自瞧了瞧在竹筒里的砂土中玩命扒拉着腿脚的沙牛,顿时面面相觑地低叫起来:“九猴儿哥这是摸着门儿了?!怎么下这么大气力吹这逗弄沙牛儿的铜哨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各尽其能 要论起在四九城里伺候玩意,那火正门里的师傅敢戳旗号称第二,估摸着在也就没人敢上来找抽似的找茬号称第一! 可要论起在江湖场面上的各种路数,火正门里这些个积年调教、伺候玩意的师傅们多少就有些不够瞧的了...... 虽说胡千里一双练过‘谛听’功夫的耳朵能扫听到不少偏门左道里的消息,再加上专修捕兽行当的谢门神,也能在火正门里布置上不少常人难易应付的机关,可这说破天了也就是个关门自保的本事。真拿出去走江湖场面,只怕撑不住俩月就得出丑露怯! 但要说起泼法金刚严旭在江湖场面上的手艺,不光是四九城里潜行中人要竖着大拇哥说个‘服’字,那就是四九城中各路江湖场面上的人物,也都得仔细掂量许久,才能想明白该不该招惹严旭! 自打跟火正门里诸人有过了交道,尤其是瞧着自己唯一的亲人九猴儿也在火正门里当了徒弟,严旭倒也是个痛快敞亮的性子,养伤的时候扫一眼火正门里调教玩意的路数,顿时也就把自己走江湖时的一些个小手段掏了出来。 朝着小处说,严旭是想把这些手段传给九猴儿,反正身边只有这么个侄子,自己这身本事也好、在外面存下来救命的稍许体己也罢,ri后差不离都是要传给九猴儿的。尤其是这功夫、本领上的事儿,早传总比晚传要好! 要朝着大处说,打从自己跟火正门打上了交道开始,这就一直欠着火正门的人情。这世上从来是钱债好清、情债难还,自己就是个在潜行里走响铃吃饭的,能拿得出手来的玩意也就是些江湖上的手艺路数,且就当是拿着这些手艺还了人情债吧...... 太讲究童身功法的路数。严旭自然是不能拿出来,就算是拿出来了,火正门里这些个小徒弟中除了九猴儿,旁人也都练不了。 而那些不用花太大的气力就能学会、练成的小花样。严旭倒真是一点都没藏私,全都当着火正门里几位师傅的面儿说了个通透。 就像是江湖场面上的人物彼此之间传信,有用鹧鸪哨的,芦苇荡、树林子里一吹。听着那鹧鸪哨哨音的轻重缓急,差不离就能明白对方是敌是友、哪来的路数。真有那积年走江湖的好手,一长溜鹧鸪哨出去都能吹出来一句囫囵话——烫四两好酒、炸两斤排骨,爷今儿顺风发财了。得喝两盅! 也有用蝈蝈夹子的,街头巷尾、房顶上墙根儿,比蚕豆大不了多少的蝈蝈夹子轻轻一扣。那听着就像是豆蝈蝈鸣叫的动静。能在夜静更深的时候传出来好几里地! 再朝着差一等的说,也有拿着铜钱捏在手指头里来回摩擦捏弄,闹出来些刺耳动静传信的。自己这边的信儿倒是传出去了,可只怕人家那看家护院的保镖达官爷也叫惊动了...... 有那没当真见过江湖场面的文人墨客,把自己关在书斋里闭门造车的写些江湖评话书本,甚至还给这末流的传信法子编排出了个好听的名头——青蚨传音! 眼瞅着严旭掏了压箱底子的手艺出来,纳九爷等人自然也不含糊。当下就请了洪老爷子做出来了几个鹧鸪哨交到了严旭手里头,让严旭教九猴儿和其他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先学了个差不离的路数。 估摸着天底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道理搁在哪儿说都挺合适,耳朵里听着严旭教九猴儿等人吹响了的鹧鸪哨闹腾了大半晌,坐在旁边签押房里的佘家兄弟俩顿时有些熬不过去了...... 要论火正门里玩哨儿的路数,从洪老爷子独门手艺做出来调教画眉的八音哨儿,到佘家兄弟俩伺候小龙的竹哨子,拿出来在人前一亮,差不离也都是能出头拔份儿的玩意。 不就是个江湖场面上的传信路数么? 只要是不太啰唣的消息,佘家兄弟俩怀里各自带着条傍身的小青龙,搁着几条街吹那伺候小龙的竹哨子,一点动静没有的时候,彼此也就都知道对方离着自己不远了...... 这要不是傍身的小青龙难练,只怕这吹起来人听不见、小龙倒是能觉着的竹哨子,老早就在江湖场面拔了头筹了? 抱着胳膊,佘家兄弟俩站在正在练着拿鹧鸪哨传信的严旭与九猴儿面前,话里话外的这么一显摆,旁边走过来瞧热闹的纳九爷倒是动起了心思! 要说这世间万物,各有各的活命路数,能听见人听不见的动静的生灵也多。就像是虫豸里边,就有一种长得像是蜻蜓般的虫豸,书上写着叫蚁蛉的幼虫,诨名‘沙牛儿’的就有这本事。 照着同仁堂里那些大夫们的说法,因为这沙牛儿老是倒退着行走,所以又叫‘老倒’。搁在本草纲目上面的名字更是斯文,叫‘蚁狮’,也有乡野大夫把这玩意叫做‘沙挼子’。 平ri里在砂土地上转悠着身子挖出来个圆锥形的小坑,就等着有蚂蚁之类的爬虫掉进这圆锥形的小坑里爬不出去,这沙牛儿立马就能用那长长的嘴夹子擒住了猎物。等得把猎物身上的汁水都吸吮干净了,这沙牛儿还会颇有些讲究地将干瘪的猎物尸体扔出那圆锥形的沙坑,静静地等着下一顿美餐上门! 搁在中药行里头,这沙牛儿算得上是一味难得的好药材,能治疟疾、便秘、腹泻之类的毛病。拿着这玩意在火上焙干了研沫后jing心炼制了,更是治疗刀伤的上佳物件! 细说起来,这沙牛儿还真谈不上是什么稀奇物件,就在中国地面上到处都有。可一来这沙牛儿平ri里极少出来活动,都是藏在自己挖出来的圆锥形沙坑里守株待兔。二来就算是寻着了那只有小拇指大小的沙坑,照着那沙坑一直踅摸着挖下去,也不见得能逮住那只有小半个指节大小的沙牛儿——那玩意jing怪着呢,稍有动静就玩命朝着土里钻,片刻功夫就不知道钻哪儿猫着去了...... 既然是着急的时候能救人命的药材,那就有人敢豁出去性命去把这药材弄到手!找五灵脂的敢爬悬崖峭壁上的山洞。取老棒槌的能钻渺无人烟的山林,更何况这满世界都能见着、可就是弄不到手里的沙牛儿? 有那运气够好的,也不知道是凑巧了还是瞎琢磨出来的,拿着个铜叶子在有沙牛儿的地界玩命一吹。自己耳朵里倒是一点动静没听着,可那钻在地里头的沙牛儿倒是跟喝多了老白干的醉鬼一般,跟头把式地朝着沙坑外面爬。 要是撞见了运气好的时候,一片藏着沙牛儿的砂土地里头。就等着那铜叶子一吹,手里头捏着小夹子、竹筒子的孩子,一半天的功夫能抓几百只沙牛儿!朝着药铺里头一送,少说也能换回来一家人小半年的油盐钱。 脑子里转悠着这些个旁人都不太在意的琐碎事情。纳九爷试探着把自己琢磨出来的这点路数朝着在场的人一说,在场的几个人立马就各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铜叶子能吹出来的动静逗引得沙牛儿玩命动弹,这法子用来传信肯定是不错了。尤其是沙牛儿这玩意到处都是。凭着火正门里伺候虫豸的手段。收拾出来几只能养过冬的、还不会结茧化成成虫的沙牛儿,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这活儿,自然是非纳九爷莫属! 铜叶子吹起来得两只手拿着才行,又招眼又不稳便,那索性就改成了铜哨子? 火正门里有了洪老爷子这样擅长做各类哨儿的供奉,几个能逗引沙牛儿的铜哨子,有一天功夫就能整治出来! 等得洪老爷子做出来的铜哨子刚一入手。严旭把那铜哨子塞在嘴里,照着轻重缓急地吹了小半个时辰,再瞧着那沙牛儿听着吹哨儿时的轻重缓急做出的反应,三下五除二地就编排出了传信的暗号! 哨子吹得缓,沙牛儿只是在养着它们的小竹筒里慢悠悠爬动着,这就是周遭安稳,没什么扎眼的玩意路数。想要趁着这时候干点什么,那就尽管动手! 哨子吹得急,沙牛儿玩命地扒拉着竹筒里的砂土遮盖身子,这就是对手已然有了防备,瞧上眼的玩意已然有了变数,瞧见了沙牛儿这动静的自家兄弟自然是麻溜儿趁着风紧扯乎、徐图今后。 哨子吹得轻,沙牛儿只会懒洋洋地伸着两支品长长的扑食用的钳子敲打小竹筒,这意思就是说眼面前压根就没什么值得自己下手的玩意,咱们趁早甭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可要是听见哨子吹得重,那竹筒里养的沙牛儿就会玩命地四处乱撞,恨不能伸着那俩大钳子把养着它的竹筒子挠出来个窟窿,再从这窟窿里逃出去! 瞧见了这场面,那拿着竹筒子的的同伴也就该知道这是出去巡风瞭哨的同伴已然摸着了门径路数,赶紧的招呼着身边的伙计过来准备着,只能时机成熟,这就准备着动手发财! 还有一等吹哨儿的法子,那就是又急又重的吹个没完。只消把含在嘴里的哨儿这么吹上半支洋人烟卷儿的功夫,那压根就受不住这动静的沙牛儿全身都会缩成了一团,片刻之后便僵死在那小竹筒里! 只要见着手里头养在竹筒中的沙牛儿是这副做派,那不用问——吹哨儿的人已然是身处险境、有了性命之忧,麻溜儿的抄家伙、召集人马救人吧....... 叫俩小徒弟捧着养着沙牛儿的竹筒子走出去了几条街,在轻重缓急地试过了铜哨儿能管用的远近,这火正门、潜行与雀儿洪家联手琢磨出来的传信手段,也就算是板上钉钉般靠得住,能拿出去在江湖场面上使唤了! 这说来也巧,才刚把这用铜哨儿逗引沙牛儿传信的路数琢磨出来,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也才刚刚练会,相有豹就莫名遭了暗算,这传信的路数,也就叫出来盯梢的九猴儿等人派上了用场! 眼瞅着那在竹筒里不断翻腾的沙牛儿,两个坐在善堂外面围墙下面的小徒弟彼此对望一眼,一个留下来接着盯梢,而另一个却是撒腿朝着火正门堂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踏破铁鞋 差不离就在九猴儿被克林德带进了善堂里的功夫,纳九爷已然跑过了三四家药号和一家洋人诊所。仗着平ri里在街面上混得脸熟,再加上腰里头别着火正门主顾牌子的四九城爷们也都好帮忙、也乐意跟火正门结个善缘,这几家药号和洋人诊所里,纳九爷都没自己露面,只是站在街对面的巷口、墙边等着自己拜托的人出来递送消息。 眼瞅着从那洋人诊所里出来的爷们朝着自己一个劲摇头,纳九爷那早就凉了半截子的心又冷下去一骨碌,可脸上还得强撑着笑脸,朝着那替自己办事的四九城爷们打着哈哈:“这可真是劳烦您了!旁的且不说,ri后手里头玩意有啥要伺候、调教的事儿,您来火正门找我纳九就是!” 捏着手里头那张写着德文药名的纸条,纳九爷拜托了帮忙的那四九城爷们倒也敞亮,抬手把那纸条还给了纳九爷之后,也是朝着纳九爷一抱拳:“这话您可就说窄了,知道您找我走这么一遭,肯定是有了什么不方便露面的难处。您能跟我开口,那就是信得着我!得了,旁的我也不问,这家洋人诊所里也没您要的这药,您赶紧上别处扫听吧!估摸着这会儿您也没功夫忙旁的,咱们这就两便了!” 再次抱拳谢过了那位肯帮着自己露面打听的四九城爷们,纳九爷一边抬腿朝着另一处洋人开的药号走,一边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光是自己。火正门里能在外面露面的人物,已然全都撒到了街面上。能拜托的人物。也一个个都打过了招呼——只要能找着这药,价钱、来路一概不问,外带着火正门上下都记着这份人情! 而多少年都没在四九城里露过面的泼法金刚严旭也悄悄洒出不少江湖帖子,也是同样意思的话——只要能找着这药送到严旭手里头,但凡四九城里能叫出名头、寻着地界的物件,您开口就是,七天内一准双手奉上! 可就是这样,平ri里那些个靠着寻人觅物混饭吃的地里鬼。还有那些在场面上算得交游广阔的人物,大半天下来也都只回一句话——寻不着! 再朝着细问,也只有几句零星的话尾巴能捎带着说个方向——四九城里的洋药,最多的就仨地方——东交民巷那些洋人使馆;四九城里正经有病床大夫的洋人医院;还有 那就得奔着黑市上去碰运气了! 可四九城里的黑市上,撞见有死囚砍头的ri子口儿,倒是能找着那些个拿着铜盆盛着人血馒头卖的主儿。 洋药这还真不知道谁家能有这玩意?! 抬眼瞅着远远露在街口上的一座洋人药房挑出来的十字旗,纳九爷紧走了几步。朝着早侯在那洋人药房门口的一个拿一顶破毡帽压着眉眼、手里头还捏着个破碗、像是个乞丐模样的瘦小汉子抬手一揖:“敢问您是沙爷?” 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纳九爷,那瘦小汉子把手里头的破碗朝着街面上一扔,听着那破碗在青石板的街面上砸碎时的脆响,再瞧着站在街对面的几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汉子扭头进了街对面的小巷,这才朝着纳九爷抱了抱拳:“当不得您称呼个‘爷‘字,兄弟在花子行中匪号沙明子。大名早忘了!见着了潜行里泼法金刚严爷洒出来的江湖帖子,不自量力上门凑个热闹!我说纳九爷,这间洋人药房您甭惦记了,里头什么正经药都没有,是家挂着洋人药房招牌。暗地里收古董的死当铺子!” 泄气地摇了摇头,纳九爷朝着沙明子再一抱拳:“那敢问沙爷。这左近还有” 朝着街对面的小箱子怒了努嘴,沙明子靠着墙根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从怀里摸出两块牛骨头趿拉板,嘀嘀嗒嗒地敲打起来,口中却是朝着纳九爷笑道:“纳九爷,还得委屈您在这儿陪我这叫花子待一会儿!就这左近三条街上,都有我那些个不成器的小兄弟替您扫听这事由!您听我唱完一段儿莲花落的功夫,差不离也就有了回音了!” 也不看身旁纳九爷那带着几分尴尬与将信将疑的模样,沙明子敲打着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扯着烂砂锅般的嗓门唱起了莲花落,时不时地还朝着那些从自己面前走过的路人伸出了巴掌乞讨。这要不是纳九爷知道沙明子的底细,谁又能想得着周遭三条街的街面上,已然撒开了一张以沙明子为中心的大网? 一段荒腔走板的莲花落刚刚唱完,沙明子坐着的街面上已经陆陆续续地冒出来了好几个叫花子打扮的人。也不见他们走近沙明子说些什么,只是一个个的拿着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敲打了几下听着一模一样的调门,也就各自转身散去。 把手里头的趿拉板儿朝着怀里一收,沙明子坐在地上朝着纳九爷抱了抱拳:“纳九爷,这周遭三条街上,只怕都没您要的那物件,您要信得过我沙明子赶紧的再到别处访访?” 胡乱从怀里抓出来几个大洋,纳九爷双手把那几个大洋朝着坐在地上的沙明子递了过去:“这点小意思,请诸位爷们喝碗茶” 呲着一口黄板烂牙,沙明子却是没接纳九爷递过去的大洋,只是嬉笑着朝纳九爷摇了摇头:“花子行里四处伸手,可还真没朝着道上朋友伸手的道理!纳九爷,咱们这就两便吧!这位爷,您可怜可怜我这没着没落的酷人儿,高抬贵手您赏几个唷” 瞧着从地上一跃而起,追着一个路过的四九城爷们伸手乞讨的沙明子。纳九爷只得把那几个大洋揣进了怀里,抬腿朝着另一处约好了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这么大个四九城。单靠着火正门里老老小小这几个口人、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访能救相有豹的洋药,能不能找到暂且不说,只怕动静稍微大些,四九城里的有心人就能jing醒过来。 这也幸亏严旭往年里在江湖场面上走着的时候积攒了不少人脉,虽说已然许久不在四九城里露面,但一张江湖帖子撒出去,不少人也都还卖严旭这潜行中泼法金刚的面子。 要不然 就照着眼面前的这情形来看,不光是火正门里那些个小徒弟多多少少地学了严旭传授的一些本事。就连这救命的活儿,严旭在这里头也花了十分的气力。 照着往年间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两个完全不想干的堂口门派拧在一块儿攒局办事,那可都的是奔着了不得的大利物,或是彼此间早有了世代通家的交情! 现如今,火正门和潜行里头的大拿人物为了相有豹这条小命,倒也是把劲头使在了一块儿。彼此间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窍门、路数。也都交了底子。场面上的人情、人物,更是摆在了明处! 比价起来,这也就是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讲起战国七雄故事的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儿——合纵连横,共抗暴秦! 还得加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口中人——那个叫夏侯瑛荷的小丫头瞧着年岁不大,可办起事情来倒还真是一板一眼。一团乱麻般没头绪的事儿。在她几句话掰扯之下,差不离也就整理出来几个线头。大家伙合力把那线头一抽,没准那一团乱麻也就理顺了 这往后要是把这几股人马攒到一块儿,那在四九城里想要办点啥事,可就真是手拿把攥了? 猛一抬手。纳九爷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琢磨着这些个有用没用的玩意?! 真要是救活不了相有豹这条命。那旁的说啥都白搭! 还没等纳九爷把扇自己一嘴巴的巴掌放下,从纳九爷身边的一条小胡同里,猛地窜出来个火正门的小徒弟,满头大汗地朝着纳九爷急声低叫道:“掌门,可找着您了!您快回堂口瞧瞧去” 瞅着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徒弟累得弯腰驼背的模样,纳九爷不禁心头一惊:“堂口又出啥事了?是不是你相师哥不好?” 朝着纳九爷一个劲地摆手,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徒弟喘息了老半天,方才直起腰身,朝着纳九爷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是我相师哥的事儿是九猴儿哥,他摸着摸着门儿了!眼下堂口里出去寻药的几位坐馆的师傅都都派人去寻了,就等着您和几位坐馆师傅回去拿主意呢!” 心头一喜,纳九爷顿时撒腿朝着火正门堂口的方向小跑起来! 也就在纳九爷撒腿朝着火正门堂口小跑的时节,严旭身上穿着个短打扮的棉褂、腿上套着条黑布宽裆老棉裤、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抓地虎的老布鞋,已然悄没声地站到了那守在崇文门外善堂墙根下的小徒弟身边,抬脚轻轻踢了踢那小徒弟:“赶紧回堂口去,这地方我替你盯着!” 瞪圆了眼镜,那留下来望风听信的小徒弟朝着严旭瞅了半天,这才瞧出来故意在脸上抹了层蜡油灰、闹得整张脸都肿胖了不少的严旭:“严师傅您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拿眼睛盯着善堂那比旁的屋子高出了足有一胳膊长短的围墙,严旭看也不看那满脸惊讶的小徒弟,口中却是喃喃说道:“麻溜儿回堂口去!告诉纳九爷,今儿下晌请两位佘师傅带齐了随身的家什、遮挡着些脸面,搁街对面那家小客店里找菊社里一位左先生定的天字一号房住进去,吃饱喝足了好好歇着,天黑透了再从窗户口走,别叫旁人看见!记住了,叫他们换上身体面衣裳,手面也阔绰着些!” 第一百一十九章颇费功夫 人都说只有千ri做贼,且没有千ri防贼的道理,还有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搁在茶馆里那些个说书先生嘴里,窦尔敦盗御马、鼓上蚤偷金甲,这可都是稍有差池就掉脑袋的事儿,看守着那值钱玩意的人也都不是啥白给的主儿! 可从古至今,这值钱、要紧的玩意就是经不住有贼搁在心里头惦记、琢磨,到最后也就成就了这千古流传的故事! 自打从夏侯瑛荷一提起菊社这档子事儿,严旭心里头就转悠开了小磨盘 都说菊社就是相有豹得这怪病的根儿,那菊社里存着治这怪病的药,也差不离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既然如此,自然是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街面上踅摸药的路数也别停,菊社这边,怎么也得悄没声地进去走一遭! 也没跟旁人打招呼、甚至跟九猴儿都没露了口风,找了个火正门里伶俐些的小徒弟给几个潜行散消息的暗桩撒出去挂着自己名头的江湖帖子,严旭回自己屋里略作收拾、再取了些随身必备的零碎物件,也就悄没声地出了火正门堂口的小角门。 常人眼里,潜行中人、尤其是上人家里边取些财物的潜行好手,差不离都的是晚上下手。一来大白天的街面上人来人往,进出人家屋子都不方便。二来这四九城里街坊邻居都好多留个心眼,捎带手的看着自己周遭那些个门户。 甭看着有些胡同里的宅门大白天的四开八敞。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可还没等您抬腿进院子,没准那宅门旁边老榆树底下。立马就有个低头纳鞋底子的老太太吊着烟酒嗓吆喝一声:“先生,您这是来访谁?” 但凡有一句话答得对不上卯榫,只要那纳鞋底子的老太太略略的提高了些嗓门,方才还瞧不见个人影子的胡同里,立马就能撞出来三五号壮棒汉子,扎煞着胳膊就把那打算趁着没人闯空门的家伙围在了当中!只要认准了是想大白天床空门的主儿,轻了一顿痛揍,重了 潜行里头吃白潜饭的。那也不是没有叫人打得从此离了潜行、改路数当了伸手大将军的! 可当真是混了潜行许多年头、尤其像是严旭这样的积年潜行好手,都不论白天黑夜、甚至都不讲究偷雨不偷雪的规矩,从来是见缝插针,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 甭说是四九城中大户人家,那就是皇宫大内,高兴了大白天也能上那写着‘正大光明’的匾额后头打盹歇晌!天黑时睡醒了一个鹞子翻身落地。龙椅上面且也坐上一回! 打扮成了个外路刚来四九城贩山参的老客模样,顺着街边上奔菊社周遭溜达了一圈踩过了盘子,严旭找了个离着菊社店铺不远的背静小巷子一蹲,俩眼瞅着那小巷子片刻间没人留神的功夫,双手朝着地上一撑一送,两只脚尖已然勾住了墙头。大头冲下脸朝外地蜷着身子上了墙头。 就这门功夫,搁在潜行里也好、武行里也罢,有个名目叫‘蝎子倒爬城’! 寻常人攀爬墙越脊,那都是双手抓着墙头、两腿蹬着墙面使劲。可在潜行或是武行里面,这么爬墙越脊可就等于是把后背空门全都卖给了旁人。真要是身后有人要下个黑手暗算。自己脸冲着墙啥都瞧不着还不说,哪怕就是觉着不对劲了。那也得回身才能抵挡招架。 可在江湖场面上,哪怕就多耽误这么一眨巴的功夫,只怕一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 但蝎子倒爬城这路功夫,讲究的就是脸朝外瞧着周遭动静,脚尖朝着墙头一勾的功夫,一双手也就腾出空来。真要是撞见有人暗算,要不就是脚尖一使劲,整个人顿时就缩上了墙头,叫站在墙下面的人无处下手。要不就是双手拿着家什格挡之中把脚尖一松,就势落地一个懒驴打滚的功架,跳起身子就能跟人放对! 就这门功夫,潜行、武行里的知道的人不少,可真能练出来这门功夫的人倒是真没几个——且不说旁的,打从七岁起就得在腿脚、腰杆上拴二十斤的沙袋子,行走坐卧都不能放下的练上七年打底子的桩架 就这苦头,又有几个人能当真吃得下? 几乎是把身子贴在了墙头上,严旭打眼瞅了瞅四周院子里并没人溜达,这才顺着墙头猫着身子朝菊社的商铺院子窜了过去。 离着菊社商铺后院的墙头还有两三丈远,严旭已然瞧见了不对劲的地方——寻常人家的墙头上防贼,大不了栽上些玻璃碴子、碎瓦棱子,也就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路数。 可在菊社商铺后院的墙头上,密密麻麻栽着的全是半寸来长的狼牙倒钩铁齿。人走在外头街面上,压根都瞧不见那墙头上布置着的玩意,可只要是把手朝着墙头上一搭,那狼牙倒钩铁齿就能把巴掌给扎透了,外带着还没法朝外拔——一拔那只巴掌少说也得留下个酒盅大小的窟窿,那一只手可就生生的废了! 再打眼朝着菊社商铺后院墙根下的砂土地面上瞅瞅,那粗粗瞧着平平整整的砂土地面上倒是没啥扎眼的玩意。可是 就这四九城里,谁家院墙后头不得把土给夯结实了?就不怕一场透雨下来,那院墙后头的虚土顶不住劲头,好端端的院墙就得塌成了一堆瓦砾? 从怀里摸出颗蚕豆大小、上头还拴着根牛筋绳子的问路石,严旭一抖手腕子、轻轻把那问路石扔到了那瞧着不太对劲的砂土地面上。耳听着那问路石隔着砂土砸在了铁器上面发出的轻响声,严旭顿时明白过来——那贴着院墙足有半丈来宽的地面上全是虚土。底下没准就藏着刀凳之类的玩意。 真要是冒冒失失的贴着墙头朝着地上出溜,那走不出两步。脚底下就得叫那锋利的牛耳尖刀扎个透明窟窿!到时候人再吃不住脚底下那疼劲儿、朝着地上一倒 麻利地收拢着那细细的牛筋绳子,严旭一边把刚扔出去的那颗问路石收回了怀里,一边倒是把夏侯瑛荷说过的话给信了个十成! 就四九城里的买卖商铺,哪怕是做金银玉器、古玩奇珍买卖的那几家老字号,左不过也就在围着库房的墙头挂了几道蒺藜、院里放了几张没安牛角尖刀的刀凳。说是防贼,其实就是个吓唬人的意思,骨子里也都是奔着叫人知难而退去的,压根就不想伤人结怨。 哪怕是真有那一门心思要发财的撞进了库房。那库房里头十二个时辰不离开的护院在动手之前,也都得开口吆喝一嗓子:“相好的,甭管是看着僧面、佛面,你赏一面?” 有乐意就此止步的,库房里看守着的护院也隔着最后一道锁死了的铁栅栏扔出来个小口袋,里头不多不少十块大洋,算是应了人家贼不走空的讲究。大家伙都是和气生财。真要是连这样都还打不住人家取财盗宝的心思,那库房里看守着的护院也才亮家伙动手。可也从来都是见红就收、遁走不追,轻易的绝不伤人性命! 可菊社这院子里的布置,哪一样都是悄没声就得叫人不死也脱层皮的路数!当真是正经的买卖人家,谁能有这么狠毒的心思?! 眯缝着眼睛,严旭伸手扒拉下身上那件里头撑着老牛皮的老棉袄。远远朝着那栽着狼牙倒钩铁齿的墙头上一抛,眼瞅着那老棉袄才刚刚落到了墙头上,严旭脚底下猛一用力,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跳了起来。 朝着早二十年说,天津卫有个叫鼻子李的武行高人。一根手指头挂在根钉子上就能扯着呼噜睡一宿,脚尖在墙角上略一踢腾、只留下个风吹就散的浅浅脚印。人已然能窜上了二层洋楼,京津地面上论起轻身功夫,再不作第二人想! 再朝着四九城周遭潜行里的好手数算,当年潜行四大金刚里,论着轻身功夫,那还得是泼法金刚严家两兄弟的活儿地道! 打小膝盖弯里头绑着竹片子直腿走路,地上挖个半尺深的坑站里边,就凭着一口丹田气顶着脊梁骨的劲头朝外蹦,十二岁的时候把膝盖弯里那竹片子一解开,抬腿能窜一丈多远那都是玩闹! 就眼面前相有豹等着找药救命的事儿迫在眉睫,严旭自然也是拿出来了平ri里轻易不露相的真功夫。瞧着压根都没使劲似的一个纵身,人已经在墙头上窜出去了两丈有余! 拿脚尖在那搭在狼牙倒钩铁齿上的老棉袄上微微一借力,严旭横着身子一个翻滚,脚尖再次朝着墙壁里头那面一蹬。整个身子横着飘出去的眨巴眼功夫,一只胳膊伸出去、拿着手指头尖轻轻一拽,墙头上搭着的老棉袄已然抓到了自己手里。 肩膀头堪堪插着那片虚掩着刀凳的砂土地着地,借着那股子冲劲在地上走了两个翻滚,严旭一个盘弓望月的功架站起了身子,抓在手里头的老棉袄刚刚穿回了身上的当口,才站稳的脚板再一较劲,两根手指头抠着瓦楞旁伸出来一寸多的木棂子,轻飘飘地荡悠上了房顶,就势在房顶上伏下了身子。 才刚在屋顶上稳住身形,院子里已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那脚步声踩出来的动静一听,严旭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世上五行八作,走道的时候不管是不是留神刻意,总会带出来些个本行中人才有的动静。 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走路差不离都是脚跟着地、脚尖微抬,讲究的是走得再快也得袍不带风、步不留声,也免得惊扰了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家。 而武行里练大功架的爷们走路,大都是大脚趾先着地,讲究步步生根、寸寸留痕,急跑起来的时候几个大步迈出去,周遭方圆几丈的窗户纸都震得嗡嗡作响!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们走路那更是一绝,讲究的是四平八稳、八风不动,吟风弄月的时候踱上几步,脚底下走道的沙沙声和着风声虫鸣,哪怕不识字的人瞧着,那也从心里头觉着舒坦! 可趴在屋檐边上瞅着院子里走过来这管事打扮的人物,走道的时候脚底下却是下脚狠、抬脚快,一步一步之间差不离都是跨出去一样长短的步伐。虽说这管事打扮的人物已经在走道的时候拧着劲头掩饰自己原本的旧习惯,可只要是细细一听、再一琢磨,那立马就能分辨出来,这管事打扮的人物肯定是行伍出身! 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只有小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铲子,严旭轻轻剔去了瓦片缝里积着的尘土,在撩起衣襟盖在了自己打算掀开的那块瓦片上,这才轻轻地把瓦片掀开了一条缝隙,再用另一只手摸出了个熟铜打造的小管子,一头伸进了瓦片下的缝隙中,另一头凑到了自己的耳朵眼里。 细微的风吹声中,刚走进了屋子的那管事模样的人说话的动静,听起来略有些瓮声瓮气的意思::“左爷,有客访!” “是谁?” “是崇文门外德国善堂的克林德大夫!” “请克林德大夫偏厅稍候,我这就来!” 抬眼朝着周遭屋顶上扫了一眼,严旭轻手轻脚把那听声的铜管子抽出了瓦缝,再把瓦片轻轻盖好之后,拿脚尖踩着瓦楞之间的缝隙,飞快地溜到了偏厅的屋顶上,重新把那听音的铜管子伸进了再次解开的瓦片缝隙里。 这才刚刚布置停当,严旭已经从瓦楞缝里瞧见了那走进了院子里的西洋人。只一瞧那西洋人绷着两条腿走道、腰杆子上还带着几分寸劲的模样,严旭顿时暗自咂舌——这怎么又出来一位行伍出身的人物?! 以往在四九城里大户人家走的也算是多了,有时候也难免能凑巧听见些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动静。更有些时候,隔墙有耳这句老话,说的就是暗室密议的时候,没准墙外边真就站着个潜行里的高人! 可这么些年下来,还真是没留神四九城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外国来的行伍出身之人? 耳听着偏厅里的管事端茶迎客的动静,严旭愈发地将那铜管子凑近了耳朵眼,凝神静气地倾听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贼不走空 虽说用那潜行里听声的铜管子听左之助胜政与克林德之间的对话很有些模糊,再加上有些词儿严旭也压根都没懂,但最要紧的那几句话,却都叫严旭听到了耳朵里——害得相有豹重病不起的那要命的玩意,本主儿压根就不是菊社,而是这个叫克林德的西洋人! 既然都找出了正主儿,严旭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了。把插在瓦缝里的铜管子朝着怀里一揣,严旭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屋顶上歇了片刻,耳听着脚底下的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出去,这才坐起了身子,慢条斯理地拿手指头勾住了瓦楞旁的木棂子翻身跳到了屋檐下。 偏厅里没人,桌子上摆着的茶碗、果碟也都还没收拾,瞧着样子也没人碰过。大马金刀地朝着椅子上一坐,严旭一边喝着那碗冷热刚好合适的盖碗茶,一边随手捏起些干果在嘴里嚼着,眼睛却是朝着屋子里四处打量起来。 但凡是四九城里的大户人家,差不离都有在屋子里弄个藏东西的秘柜的癖好。 什么值钱的古玩字画、要紧的文书契约、还有些俗气些的就藏着些大洋金条,全都是朝着那隐秘地方安置的秘柜里塞。塞完了再把那秘柜的钥匙贴肉守着,这就自以为是保险平安了! 可在潜行好手的眼睛里,这些个大户人家安置的秘柜从来都是个笑话! 更有潜行里的好手说过,这大户人家安置了秘柜就是叫人省心。进了门直奔过去拿张包袱皮卷了就走,差不离这一户人家值钱的玩意全都在这里边了。再不必四处踅摸! 这话虽说有点揶揄、显摆的意思在里头,可朝着根儿上说,这也还真是实情! 有把秘柜安在自己卧房衣橱里头的,在贴着墙面的地方安上一块活动的木板,在墙里头掏出来的窟窿里严丝合缝地放着个铁匣子。哪怕是自己想要打开那铁匣子取点玩意,那也得先开了衣橱上的锁头,再挪开那块遮掩的木板,这才能瞧见那挂在铁匣子上的大锁。怎么也得费上好一会儿的功夫! 可人家潜行里的好手压根都没想过要走正经路子开那铁匣子,只是在外头墙皮上拿着雪花镔铁打造的牛角凿子轻轻划拉几下,从墙外边就把那装满了值钱物件的铁匣子给挪了出去。 有时候撞见那讲究些潜行规矩的好手,人家还能捎带手的拿着三合土把那刚掏出来的墙窟窿给堵上,外带着用跟墙皮一个颜色的灰土一抹。哪怕是天色大亮的时候,不仔细瞧也瞧不出来这墙面上叫人动过! 还有一等大户人家,或许还是真琢磨过怎么藏要紧玩意才能当真保险。也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搁在院子里的荷花缸给挪开,在地上刨个窟窿,悄悄把那值钱要紧的玩意用油布仔细裹了埋藏进去,再把那荷花缸原样放好。 搁在旁人眼里,这荷花缸底下藏了东西,自然是瞧不出来。但在潜行好手眼中。只一瞧那荷花缸底下浸出来的水渍猛地就变了形状、颜色,立马就能琢磨出不对路的地方。 等寻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拿一根用药练过的牛肠子把那荷花缸里的水抽了个干净,再挪开空荡荡、轻飘飘的荷花缸,顺着那渗水最快的地界轻轻一挖。自然就是到手发财! 要照着那有学问的人嘴里的说法——事有反常即为妖!潜行里好手一双眼睛扫过去的地方,越是有人作妖装怪。那就越是容易显形露相! 这才刚刚吃了三五个干果,顺带着啜了半碗好茶,严旭已然瞧出来这偏厅里有好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房梁上面隐隐约约的露出了个黑布包袱的角儿,估摸着是放那黑布包袱上去的时候没留神,这才露了丁点的马脚。 靠墙挂着的两幅画瞧着挺不错,可挂着的位置倒是透着几分别扭——谁家挂墙上的字画非得靠着两边墙头? 还有自己对面那两张椅子下面的地砖,瞧着那砖缝里干干净净,地砖的边儿上也有磕碰撬损的痕迹,显见得是常有人拿着利器撬开那两块地砖,去取那地砖下藏着的物件? 把手里头的茶碗朝着身边茶几上一放,严旭猛一起身朝着自己对面那张椅子紧跑几步,单脚一踏之下,顿时踩着椅子借力窜上了房梁,抬手便把那放在房梁上凹槽中的黑布包袱给拽到了手中。 包袱才一入手,严旭便觉得胳膊猛然一沉,好悬被那沉重的分量带得摔到了地上! 都不必打开那包袱,只听着那包袱里的玩意碰撞之间发出的暗哑响动,再掂量掂量那包袱的大小、分量,严旭二话不说,从腰里头抽出来一块巴掌宽、三尺长的黑布,连缠带裹地便把那黑布包袱绑到了腰间! 才半拉小倭瓜一般大的包袱,入手的分量差点都叫严旭没绷住身上这股劲头,这包袱里除了是小黄鱼或大黄鱼,那还能有别的? 走动着试了试腰间那装满了黄货的包袱是不是绑扎得稳便,严旭抬手撩起了一副挂在墙上的挂画,顿时拧起了眉头! 四九城里大户人家,暗中藏着几件防身护宅的家什,这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挂画后面的暗格里,楞就是整整齐齐码着十把崭新的手枪!甭说是防身护院,那就是拿着这些家什去平了哪家巡jing局,只怕也是绰绰有余? 虽说瞧不出来那手枪是啥名号,可瞅着那乌油油闪着幽光的枪管,严旭顿时便伸出手去,抓过了两把手枪别在了自己腰后! 无独有偶,另一副挂画后面隐藏着的暗格里,也是几把崭新的手枪。约莫着是怕手枪这家什只能是近战防身,那暗格里还藏着几颗跟小酒壶一般的手榴弹。瞅着也是簇新的模样。 又伸手抓了两颗手榴弹揣进了怀里,严旭这才扭转了身子。费劲地蹲到了那些个瞧着模样不对的地砖旁。 从抓地虎的鞋底子缝隙里摸出把纸片般薄薄的小刀,严旭轻轻用那小刀顺着几条砖缝仔细扫了一遍,在手上没觉着有啥绊线响铃之类的机关之后,这才轻轻用那把小刀挑开了一块地砖。 有道是葫芦口小肚量大,眼瞅着才是个三两块地砖的洞口,底下倒是层层叠叠码了好几层巴掌大小的纸盒子。随手拿起来一个用刀尖挑破了一瞧,里头全是压得跟砖头般瓷实的白面儿! 照例取了一盒白面儿揣进了怀里,严旭费劲地站起了身子。拉开裤腰掏出多年不用的家什,痛痛快快地朝着那些白面儿盒子上撒了一泡尿 虽说是久不在四九城里江湖场面上走着,可才进了四九城,两只耳朵里也就都灌满了各路城狐社鼠传来的消息。尤其是好几个潜行里的老哥们,差不离全都是抽这不知道来路的白面儿活活抽死,命大的也是成了个除了白面儿任谁都不认的废物! 合着闹了半天,这搅合得四九城里满街倒卧的白面儿。根子就在这瞧着卖啥都便宜的菊社里! 耳听着院子里又隐约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严旭麻利地把几块地砖恢复了原样,一个纵身跳到了偏厅里靠着院墙方向的窗边,抬手轻轻推开了窗户钻了出去。 身上骤然多了些许分量,再要想着从布满着狼牙倒钩铁齿的墙头上翻越过去,倒也着实费了严旭一把子气力。就连重新脱下来垫在墙头上的那件衬了熟牛皮的老棉袄,也生生地叫那狼牙倒钩铁齿划出来好几个大窟窿。 压根都没走远,严旭在胡同里寻了棵贴着墙根长着的老槐树,抽出抓地虎鞋底子里那把薄薄的小刀,三两下便在那墙上贴着地皮抠出来个窟窿。再拿着身上那件被狼牙倒钩铁齿抓扯得翻花露底的老棉袄包裹了刚得手的物件,一股脑地塞进了那个窟窿里。 从贴身的短袄里摸出个竹管子。把竹管子里头那气味刺鼻的灰黄色粉末洒到了老槐树的树根旁,再仔细瞅了瞅周遭没有留下啥破绽,严旭这才把双手拢进了袖子,贴着墙根儿溜达着朝崇文门外的德国善堂走去。才走到了德国善堂的门口,整好瞧见九猴儿打扮成了个小叫花子模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克林德走进了善堂的大门。 也没惊动那俩一眼就瞧见了的、蹲在善堂门外墙根下望风瞭哨的小徒弟,严旭照旧溜达着绕着德国善堂围墙周遭的街面上转悠了一圈,尤其是朝着善堂里头那幢很有些突兀感觉的小洋楼瞧了半晌,连那小洋楼上有几扇窗户、多少瓦楞都瞧得清楚、记得明白了,这才扭头奔了德国善堂对面的小客店。 才是大中午的时候,小客店里头包伙食的那几样饭菜也压根引不来几个吃客主顾,坐在小客店柜台后面的掌柜都觉着没了jing神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扒拉着算盘珠子,也不知道是在算那仨瓜俩枣的账目,还是只图弄出来个动静给自己解闷? 抬头瞅见只穿着个短打袄褂的严旭低着头走进门来,那压根就没啥jing神的小客店掌柜勉强支棱起了脑袋,朝着严旭强笑着招呼道:“这位老客,您是吃饭是住店?要吃饭,咱们这儿地方小,也就包伙食的几个小菜,瞧着是没啥看相,可吃口勉强还行。要住店,正好还有” 也不等那压根就没啥jing神的小客店掌柜絮叨完招揽客人的话茬,严旭拢在袖子里的胳膊一抬,十几块大洋已然滴溜溜地在那油渍麻花的柜台上打开了旋子! 看也不看那小客店掌柜的骤然发亮的眼神,严旭闷着嗓门低声吆喝道:“包一间清净上房!这些钱先存柜上,要啥吃食、用度的,甭问价钱,柜上叫人麻溜儿去买来就是!” 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小客店掌柜的一边忙不迭地把严旭扔到了柜台上的大洋收到了自己手中,一边吊着嗓门朝着在柜台边打盹的小伙计吆喝起来:“这才晌午就犯困,你这是猪八戒投胎不是?麻溜儿领着这位爷上天字一号房歇着” 不等那小客店掌柜的吆喝完,严旭却是再一抬手,又是几块大洋落到了柜台上:“一半会儿的功夫,会有菊社里两位客人来这儿住着,麻溜儿把天字一号房备好了就成!记着,只要是能说出是菊社里头左先生定的天字一号房,那就是你这儿要加小心招呼着的那两位贵客,可千万甭弄差了!招呼好了,这样的赏钱,还有一份!” 咧开了大嘴,小客店的掌柜和那小伙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嚷嚷起来:“记下了,是菊社里头左先生恭候着的贵客这一准儿没错儿,您就请好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搭一档 天刚傍黑的时候,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里早早就亮起了电灯。 这要说起四九城里刚亮电灯的时节,那都能掰扯到慈禧太后老佛爷在皇宫大内悠游的年头去。 当时有个外路来的电灯匠被七八个太监跟着忙完了手里头的活儿,眼瞅着慈禧太后老佛爷住着的院子里被一长串电灯照得通明透亮,也不知道是哪儿蹦出来的胆子,居然就双膝朝着慈禧太后老佛爷眼面前一跪,学着戏文里头的路数,张嘴朝着慈禧太后老佛爷讨要封赏! 就那时节,大清国外面有洋人的炮舰拿大炮轰着,里头有义和拳的爷们拿圣火烧着,真真儿是把大清国朝廷架在火上烤着的档口。甭说这时候慈禧太后老佛爷还有没有心思封赏个外路来的电灯匠,那就是真想封赏...... 手里头可也当真拿不出来东西——没准明儿紫禁城跟了谁的姓,这都且得两说呢! 估摸着那天慈禧太后老佛爷也是闲着没事,整好眼面前又送过来一个能拿着解闷磨牙的,也就把手一抬,开口朝着那外路来的电灯匠吆喝了一句:“那就封.......封你个镇桥候吧!” 把话说完,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脸上隐隐带着笑模样的慈禧太后老佛爷回了寝宫,只留下个刚得了封赏的外路来的电灯匠欣喜若狂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等着把头也磕破了油皮,那外路来的电灯匠倒也不算是傻到了头儿,还知道拽着身边几个太监追问——这镇桥候到底是个几品、几衔?比那县太爷是大、是小? 这要是都没弄清楚的话,只怕是回乡了也不好在乡亲父老面前宣扬慈禧太后老佛爷的封赏不是?! 话刚出口,被那外路来的电灯匠拽着的几个太监,顿时笑成了一堆扎堆儿猫冬的鹌鹑,嘎嘎的怪笑惊得周遭树上鸟雀乱飞! 等得笑够了、气也喘晕匀了。这才有个太监跟那外路来的电灯匠撂了实话——搁在四九城里,大家伙逗闷子玩闹的时候,都把那蹲在路边要饭的叫花子叫伸手大将军,而蹲在桥口要饭的叫花子也有个雅号——镇桥候! 既然慈禧太后老佛爷赏了你个镇桥候的封号。那你还不麻溜儿的拿着个破碗当了官印、走马上任去也?! 这事儿当真说起来,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就是帮着皇宫大内里装了几盏电灯泡,这就想着要讨个封赏,那这大清国的官衔也真太不值钱了不是? 可把话说回来。诺大一个大清国,嘴里头吆喝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富有天下、地大物博。可混到了头儿,一国皇太后给洋枪洋炮逼得灰头土脸、改换形貌地逃出了紫禁城,等好容易回了紫禁城里。却连赏个电灯匠的赏钱都给不起....... 这大清国。也是着实该亡! 虽说电灯打从慈禧太后老佛爷那年月就已然在四九城里露过了脸,可寻常百姓家里头想要用上电灯,那也还是千难万难! 当年四九城地界上,正经叫晴天三尺土、雨天两腿泥。寻常百姓家里头,每天晚上能点得起个煤油灯的都算是小康之家,也就更不提有多少人天黑了只能凑在灶膛旁边,就着那点灶膛里的余烬光芒缝补衣衫...... 这也就是一些商贾富户、贵人大家能花钱拉了电线。再把那灯泡一间间屋子里都装上。每天等天黑透了,这才小心翼翼把安在了院子里的电闸给合上,眼瞅着到了睡觉的档口,立马就有家宅里头管事的吊着嗓门在各个院子里吆喝——说话就拉闸!各屋里点灯! 吆喝过三五遍,眼瞅着各屋里也都亮起了摇晃着小火苗的煤油灯,那家宅里头管事的这才会踅摸到电闸前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把那闸刀给拽了下来。原本亮亮堂堂的大宅子里,也就重新恢复了灯影摇曳、人声隐约的老běijing模样! ——不小心不行,电灯这玩意是不错,就是出了毛病叫人受不了!稍有个不留神....... 没听说从前德胜门齐家的二管事,那就是拉闸的时候叫电死的么? 差不离就是借着电灯亮起时那一晃眼的功夫,严旭已经悄没声地翻过了善堂的围墙,蹲到了善堂里伙房后面的旮旯里。 还得说是九猴儿脑子里活络,虽说是刚进了善堂,连地皮子都还没踩热,可手底下已然动开了小花样。 吃饭的饭堂门槛上,借着提鞋的功夫拿手沾了些灰土,三两笔就画出了个猴儿献果的图案。都不说搁在潜行里的好手眼中,只怕是略懂些江湖暗记的人物瞧了,那些能看出来这屋子就是个不打紧的饭堂。 洗澡那屋子也没叫九猴儿落下,用洋人胰子在窗户框子上花了竖着的三条曲里拐弯的线条,怎么瞧都知道这是水房。 自己待着的伙房门口人来人往,轻易也不方便留下个什么画出来的记号。可九猴儿就能有那么伶俐,趁着拿劈柴、煤块做饭的档口,不显山不露水地用劈柴搭出来个宝塔样的猴儿山,山尖子上搁着的那几个煤块,怎么瞧都是只成jing的猴儿在望月吐纳! 有了这在大晚上都能一目了然的记号做引导,严旭自然飞快地找到了九猴儿待着的地界。人才刚缩进灶房后面那旮旯里,严旭已经嘬着嘴唇,轻轻学了声耗子争食时的尖叫。 几乎是如影随形一般,从那亮着电灯的灶房里,顿时传来了九猴儿说话的动静:“大师傅,这泔水......朝哪儿倒去?” 忙着伺候大小几十号人一天的吃喝,伙房里那会做洋人饭食的厨子早累得没了好脾气,闷着嗓门朝九猴儿吆喝道:“长眼睛出气儿的不是?灶房后头有条下水沟,麻溜儿把泔水倒那儿去!这伙房里碗盘还一堆没洗呢,今儿要是收拾不干净这些碗盘,明儿我就跟克大夫说,把你扔回街上去要饭!” 装出了一副怯生生的害怕模样。九猴儿的嗓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哆嗦:“您可别呀.......我这就去,这就去........” 嘴里头怯怯地嘀咕着,九猴儿提着一大桶泔水绕到了灶房后面,同样嘬起了嘴唇低低地学了一声耗子争食时的动静。 仔细瞧过了周遭无人。严旭也没挪地方,只是压着嗓门朝九猴儿叫道:“别回头,忙你自己手里的活儿!瞧出哪儿不对劲了么?” 像是个体弱的孩子提不动那沉重的泔水桶一般,九猴儿一步一挪地慢悠悠朝着不远处那条下水沟渠走去。头也不回地答应着严旭的问话:“二叔,这善堂估摸着不是个善地!听着那些个早来了善堂的孩子说,这地方的大夫好给那些孩子打针吃药,还说是把那些个在这儿治不好病的孩子送去天津。坐火轮船送到德意志国去接着治病!二叔,您说这四九城里的洋人,啥时候就能有了这好心肠了?” 眼睛流星般扫视着周遭的动静。严旭一边听着九猴儿的话音。一边却是接口朝着九猴儿说道:“还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装成实在是提不动那泔水桶、只能暂时停下来歇口气的模样,九猴儿把脑袋朝着善堂里灯火通明的那幢二层小楼一晃:“洋人订下的几条规矩里,头一条就是不许咱们四九城爷们进那幢楼,除非是叫他们那几个德国人领着进去!就连这伙房里的厨子给送宵夜,那也只能送到楼门口,再由那楼里头的德国人接着拿进去......” 耳中听着灶房里那大师傅走路的脚步声朝着门口挪动,九猴儿一把提起那沉重的泔水桶。小跑着窜到了那下水沟渠边,把满满一桶的泔水朝着那下水沟渠里倒了下去! 也许是嫌九猴儿手脚不够利索,那早累得筋疲力尽的厨子只一看九猴儿还站在那下水沟渠旁,顿时扯着嗓门叫骂起来:“嘿.......你还真是个皇帝身子花子命!让你倒一桶泔水,你得花上俩时辰不是?麻溜儿进来收拾碗盘,一会儿克林德大夫那帮子德国大夫还得吃夜宵呢!” 摆出了一副傻呵呵的模样,九猴儿一边提着那泔水桶朝着伙房小跑,一边尖细着嗓门答应着:“这就来......这地界啥时候拉闸呢?晚上要拉了闸,那明晃晃的瓷盘子要一个没洗干净,那可是瞧都瞧不出来......” 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那站在伙房旁的厨子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人烟卷儿,抽出来一支叼在了自己嘴角:“就说你是个没经过见过的土鳖不是?!这是哪儿?这是大德意志国开的善堂,打从四九城里有了电灯那会儿就开张,除非是造电的电厂歇工,那就从来没拉闸灭过灯!甭他妈给我废话,麻溜儿的滚过来干活!” 嘴里一迭声地答应着,九猴儿脸上倒是扮足了装傻充愣的模样:“来了......来了.......那这大德意志国的善堂,可真是有老鼻子钱了!可这不拉闸......大晚上明晃晃的电灯泡照着,这可叫人怎么睡啊?” 抬着肥实的巴掌在九猴儿脑袋上重重一拍,那刚点着了烟卷儿的厨子很是没好气地骂道:“这你还cāo心得不行?!明着告诉你,这善堂里各屋都有各屋的灯绳儿,一拉就明、再拉就灭!整个善堂里电厂开工都不亮灯的ri子,这么些年也就一回——大风刮断了屋角下头的电线.......” 眼瞅着九猴儿叫那厨子连骂带打地扔回了伙房里干活,严旭又在那旮旯里蹲了好半天的功夫,只等着伙房里又响起了那厨子揉面动静之后,严旭这才从藏身的旮旯里站起了身子,贴着电灯光照不着的墙根儿,蹑手蹑脚地朝着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洋楼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贼公计策(下) 蹲在善堂里住着那些半大孩子的屋子后边,九猴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 估摸着是对善堂里的屋子建成啥样早就摸过了底,那俩穿着黑衣的家伙打从一跳进善堂的院子里,差不离就是直奔着善堂院落zhongyāng那幢二层小楼去的。一路上除了借着些旁的房子掩藏形迹,压根都没耽误一点儿功夫。 虽说是没入潜行,身上带着的那点小功架也都只是仗着小时候鸡零狗碎的学了个半吊子,但九猴儿瞧着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连窜带蹦的模样,心里头就忍不住想乐——善堂里头不管是那些个德国人,还是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天黑后全都回了屋里。在外头走着的几个杂役这时候也都各自在忙活手头的活计,院子里压根鬼影子都没一个........ 就这样的场面之下,那俩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翻跟头、竖蜻蜓,有路不走非得跳房顶上,再从房顶上蹦下来...... 这做派倒是做给谁看呢? 哄鬼不是? 眼瞅着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已然靠近了善堂院子zhongyāng的那幢二层小楼,九猴儿使劲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有贼啊.......来人啊.......院里可进来贼了啊.........” 几乎是在九猴儿的叫喊声刚起的档口,从那二层小楼的门口已经窜出来两三个德国人,直奔着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冲了过去。借着那二层小楼中照射出来的电灯光,分明就能看清楚那几个平ri里都说自己是大夫的德国人,手里头全都捏着一把乌油油的手枪! 同样是在九猴儿的叫喊声刚起的档口,那俩穿着黑衣服的家伙想也不想,转身便朝着离着自己最近的围墙冲了过去。其中一个冲到了围墙旁边的黑衣人半蹲着身子搭了个架子。帮着自己的同伴窜上了墙头,却又飞快地伸手抱住了同伴垂下来的小腿,双脚蹬踩着墙面朝墙头爬去。 也就是一眨巴眼的功夫,当几个手里头抓着手枪的德国人冲到墙边时。那俩穿着一身黑衣服的家伙已经跳下了墙头逃之夭夭! 都不等那几个德国人回过神来,九猴儿握着手里头刚从严旭那儿得来的、核桃大小的物件,玩了命地朝着那俩黑衣人逃窜方向相反的地方扔了出去。 左不过是二两来重的一个小玩意,叫手里头多少能有些力气的九猴儿玩了命的一扔。少说也飞出去了三四十米远近,在着地的瞬间猛地发出了一声震耳yu聋的爆响! 尖细着嗓门,九猴儿捂着自己被震得隐隐作响的耳朵叫嚷起来:“有贼啊.......这边还有贼啊........” 经了这么大动静的闹腾,不仅是那幢二层小楼里接连出来了好几个德国人。就连那些半大孩子也全都从屋里跑了出来。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手里头还抓着些板凳之类的家什,看那模样是想着还能在抓贼的时候帮把手? 除了那些德国人和涌出房间的那些半大孩子。善堂里的杂役更是一股脑地从各自忙活着活计的地方冲了出来。伙房里的厨子手里头cāo着把切菜刀。浆洗衣裳的握着个洗衣服用的棒槌,甚至还有那正在打扫的杂役,舞弄着个鸡毛掸子也蹦达到了院子里。 只一瞬间,原本空荡荡、静悄悄的院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悄悄朝着那些半大孩子中间溜了过去,九猴儿左右悄悄并没人留神着自己,猛地一低头、拿着胸前的衣襟捂着嘴巴、闷着嗓子叫嚷起来:“贼在那边呢.......小楼后边.......我瞧着跑过去了.......” 才刚吆喝完。有那脑子轴的半大孩子顿时也跟着叫嚷起来:“有个人影......我也瞧见了!” “麻溜儿绕过去堵住他........” “克大夫,那贼怕是进了楼里了!我瞧见有扇窗户后头有人影儿.......” 纷乱的叫嚷声中,不光是那些半大孩子乱糟糟地朝着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楼涌了过去,就连几个手里头拿着手枪的德国人,也很有些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幢二层小楼冲去。 混在了人群当中,九猴儿一双眼睛来回扫视着那些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却始终都没瞧见克林德的身影。在细数那些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的人数,九猴儿更是发觉不光是克林德,还有俩德国人也压根没露面? 瞟了一眼二层小楼那大敞着的门厅,九猴儿眼珠子一转,脚底下紧跑了几步,游鱼般地从那些半大孩子当中挤了出去,张开了胳膊挡在了二层小楼那大敞开着的门厅前,劈开了喉咙大声叫道:“都别朝里进!克大夫说过的,没人领着不许朝里头进!” 嘴里头玩命吆喝着,九猴儿手上也毫不客气地把几个晕头转向朝着小楼房里撞的半大孩子推了开去。其中一个半大孩子脚底下一个没站稳,愣是叫九猴儿推得摔成了个滚地葫芦! 似乎是被九猴儿的叫喊、做派所提醒,几个冲到了院子里的德国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把手枪别在了衣襟下面,挥舞着胳膊驱赶着围拢到了小楼前面的那些杂役和半大孩子们:“回到你们的房间去!” “肃静!不许喧哗!” “还有你们,也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立刻!” 粗鲁的吆喝与夸张的驱赶手势之下,不过是片刻之间,方才还闹哄哄、乱糟糟的小楼门前,像是变戏法似的再次清净起来。而站在了小楼门厅前的九猴儿缩起了脖子,耷拉着脑袋朝着伙房走去,一点也瞧不出方才那孤身拦在小楼门厅前的彪悍模样....... 站在小楼二楼的窗前,克林德眯着眼睛看着九猴儿的背影,嘴角边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就像是曾经率领着八国联军攻入běijing城的阿尔弗雷德?格拉夫?冯?瓦德西元帅做过的试验所表现的那样,绝大多数的中国人,无论从头脑、体能和服从性来说。都具备着一个优秀民族成员所应该达到的标准线、甚至还有所超出。 如果这些中国人有个好的统帅,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进行学习和训练,或许他们真可以成为稍逊于德**人的好战士?! 就像是这个牢记着自己订立的规则、且敢于用自己单薄的力量阻止那些愚蠢的从众者,并在成功后默默离去、并不以此为骄傲的孩子........ 真是可惜。如果不是因为实验的消耗品、尤其是合格的消耗品实在是太难寻觅,或许这个孩子真可以培养成自己的贴身仆人? 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犀利地盯着楼下动静的施罗德,克林德低声朝施罗德问道:“看清楚了么?” 利落地点了点头,施罗德毫不犹豫地回应着克林德的问话:“如果不是那个今天刚来的小孩子胡乱叫喊。那两个ri本小矮子很快就要钻进我们准备好的口袋里!” 冷笑一声,克林德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的那支德造鲁格手枪:“真是可惜.......我真想知道,如果明天我们能把那两个ri本小矮子的尸体扔在菊社门前,左之助胜政的脸上。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微微耸了耸肩膀,施罗德一副全然都不在意的模样,很是漫不经心地低声应道:“或许这两个ri本小矮子就是那位左之助胜政用来送死的。就算是见到了他们的尸体。那位左之助胜政也应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顺便说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闯过了我们的那些小小埋伏,最终落到了舒尔茨的手里.......” 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施罗德用力将自己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上一个被舒尔茨处理过的家伙,几乎都成了一堆碎肉!我可真不认为那位左之助胜政先生,能从两堆碎肉上认出他的忠实属下?!” 赞同地点了点头。克林德转身离开了窗前,却是低声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施罗德问道:“舒尔茨在哪儿?” 端正了脸色,施罗德一板一眼地回答着克林德的问题:“在地下室中的实验室,一个人!按照您的吩咐,除了您本人亲口命令他开门之外,其他任何人在明天天亮之前试图进入实验室中,舒尔茨都有权对进入者进行致命攻击......” 还没等施罗德把话说完,窗外猛然传来的愈发猛烈的一连串爆响,再次摧毁了善堂里刚刚回复的宁静。 疾步冲到了窗前,克林德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冒着滚滚浓烟的伙房,还有那从浓烟中被九猴儿连拖带拽地拉扯到了伙房外的厨子。 而在其他的几幢屋子旁,好几个在屋子里忙碌着手头活计的杂役都连滚带爬地从浓烟滚滚的屋子里窜了出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瘫软在地! 都不必施罗德指点提醒,克林德清楚地瞧见了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家伙窜过了那些半大孩子们住着的屋子,抬手朝着那屋子里扔出了个小玩意! 几乎在那小玩意脱手甩出后的几秒钟内,爆响与浓烟顿时让那些再次被巨大的响动声惊扰的半大孩子涌出了屋子。与此同时,方才还只是冒着滚滚浓烟的伙房里,已然冒出了隐约可见的火苗........ 咬牙切齿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鲁格手枪,克林德忍无可忍地低声怒吼起来:“这些该死的ri本小矮子.......他们怎么敢.......” 眼看着第二个火头已经从压根都不可能着火的水房燃起,施罗德一把抓住了克林德的胳膊:“克林德先生,我想我们先要赶紧救火!如果不能立刻控制火势的话,一旦那些中国人组成的水龙队到达,他们很有可能发现.......那些刚刚装箱的‘货物’!” 犹豫片刻,克林德盯着第三个燃起的火头,愤愤地将那支鲁格手枪重新别回了腰间:“让所有人去救火!同时命令舒尔茨——无论如何,他必须死守实验室!” 一边追上了朝着房门走去的克林德,施罗德一边语速急促地说道:“这必须您亲自向他下令才行!您说过,除了您之外,他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第一百二十四章状元人才(上) 悄悄捏弄着手里头那个核桃大小的玩意,九猴儿一边搀着那半跪在连咳嗽带喘的厨子,一边顺手把那核桃大小的玩意重新塞进了自己怀里。 就四九城里潜行人物手中,这拿着来引人耳目、制造乱局的玩意,搁在唐朝那时候就已然出现过,在行话里叫‘苗子’,也有叫‘崩子儿’的。有那大概齐听过一耳朵这玩意名头的主儿,以讹传讹的编排下来,楞就是把这玩意说成了能施展障眼法的仙家宝物——朝着地上一砸,耳听得一声炸雷响过、一股白烟散去之后,方才还站在眼前的潜行人物已经不见了踪影! 其实朝着敞开了说,这玩意压根都不稀奇,左不过就是个街边孩子玩闹时喜欢的摔炮、砸炮,在装火药的时候多了些分量,用的也不是常见的细沙子,而是仔仔细细拿着玻璃碴子砸出来的末儿,捎带手的再拿泡过桐油后yin干的硬纸壳儿包裹了,一扔出去就是个旱天雷的动静! 再有那讲究些的人物,还得专门寻了四九城里造爆竹、烟花出名的高手‘震天宫’陈家老号里赶出来的徒弟,花大价钱在那‘苗子’里掺和了些其他的玩意。核桃大小的个‘苗子’扔出去炸的动静大且不论,捎带手的还能冒烟突火,那烟朝着人鼻子里头一钻,不出一碗茶的功夫,再壮棒的汉子也得烂泥般瘫倒在地! 至于‘震天宫’陈家老号里的师傅,人家当家主事的大掌柜的说了——陈家老号做出来的玩意,从来都是给人添个喜庆之气的,断然没造了玩意拿出去伤人的道理!因此上,甭管是拿多少钱、请谁上门求告,沾着伤人、添堵这类事情的玩意,一概不做!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也就那么一位‘震天宫’陈家老号赶出去的半吊子徒弟能做这上等的‘苗子’,哪怕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歇工,能造出来的玩意也都有个定数。再把这些上等的‘苗子’朝着四九城里混潜行的爷们手里一分。那可就真是什刹海里撒胡椒——光见胡椒面儿扔进去,可就是不见能辣出来一条鱼! 就这么稀罕的玩意,今儿晚上在这德国善堂里头,一家伙就叫严旭撒手扔出来十好几个。旁的且不论,单是算积攒这些个‘苗子’花的价钱,那就能知道严旭这是下了血本,对脑子里琢磨着的那玩意是志在必得! 半真不假地帮着那被呛得半死的厨子拍打着后背。九猴儿一双眼睛四处踅摸着正不断朝着各处屋子里扔‘苗子’的严旭,嘴里却依旧是半憨不傻地朝着那厨子叫道:“大师傅,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您烤个洋人的吊炉烧饼也能烤炸了炉膛啊?!” 连咳带喘地摇晃着脑袋。那被烤炉爆炸时溅得满脸漆黑烟尘的厨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骂着:“我他妈哪儿知道........这他妈哪儿是我烤面包烤炸的.......你小子可别胡说........” 眼瞅着严旭已经窜到了那幢二层小楼旁。九猴儿半真不假地搀起了那好不容易回过几口气的厨子:“那咱们咋办啊?是跑啊......还是救火?” 迷离着眼睛,厨子瞧着满善堂冒烟突火的各处屋子,还有那些乱糟糟叫嚷着四处乱跑的半大孩子,顿时跳着脚叫嚷起来:“这他妈还问我?还不赶紧救火?!把善堂给烧没了,咱们的饭辙可就真没了.........” 装模作样地回头看了看依旧在冒着烟的伙房,九猴儿像是挺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那.......就咱们那点水盆、水桶的,可也顶不住这么多屋子着火的时候使唤不是?要不要开了大门。等水龙队来?” 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上狠狠一拍,那被连炸带熏弄得头昏脑胀的厨子顿时一蹦老高:“还真是.......开大门.......开大门啊.......” 伸手搀扶着那跌跌撞撞的厨子,九猴儿脚底下暗自使劲,半是搀扶、半是推挤地糊弄着那不断叫喊的厨子走到了大门旁,麻利地帮着厨子卸下了沉重的门栓,再把顶在门后头的两根顶门杠给搬弄到了一旁! 大门方才打开,门外边两头的街面上,已然传来了一连串铜铃铛的脆响。伴随着那铜铃铛的脆响越来越近,明显就是载着重物的架子车上木头轮子在街面上滚动的声音,也清晰地传到了九猴儿的耳中! 却也在此时,善堂里头的电灯猛地全都熄灭下来。一时之间,善堂的院子里没头苍蝇般乱跑乱撞的半大孩子,还有那些手里头刚刚端上了木桶、铜盆的杂役,顿时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叫声:“可了不得啦.......电灯线叫烧断了.......” “可是别乱撞啊........会电死人的!” “哎呀........你端着个空盆转什么磨呢?打水去啊!” “朝哪儿泼呀?这四处冒烟的,可火苗子倒是在哪儿啊.........” 捏着尖细的嗓门,九猴儿一边顺手抄起了放在大门边的一把大笤帚塞到了厨子的手中,一边玩命价地叫嚷起来:“可千万不能烧了那小楼........把小楼烧了,克大夫可饶不了咱们!” 手里骤然多了把大笤帚,耳中也听着九猴儿的尖叫,那到现在还没全然回过神来的厨子顿时跌撞着朝善堂中的二层小楼跑了过去,嘴里也是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都麻溜儿救火.......要不饭辙可就都没了.......” 虽说善堂里的场面在这一眨巴眼的功夫乱成了一锅粥,可那些个德国大夫倒是没一个乱跑乱撞的,反倒是全都聚集到了那幢二层小楼旁,手里头抓着的鲁格手枪也都明堂四敞地亮了出来,一双双眼睛也都朝着那些容易叫人溜进去的地界扫了过去,全都是些积年老行伍的做派。 而在那二层小楼的门厅前,手里头同样抓着把手枪的施罗德更是挥舞着手臂。用德语一迭声地朝着自己的同伴叫嚷道:“不许任何人靠近实验室!如果有强行闯入者,可以开枪!” 伴随着施罗德的吆喝声与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枪上膛声,克林德也抓着一把手枪冲到了小楼的门厅中,指着善堂那敞开的大门口越响越急的铜铃铛声大声喝道:“是谁打开了大门?马上封闭大门。禁止任何人胡乱走动........” 用力摇了摇头,施罗德抬手指了指已经隐约出现在善堂大门口的几台木头大架子车:“来不及了!那些该死的水龙队已经到了!见鬼........那就是一帮趁火打劫的强盗!” 话音刚落,从善堂大门口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有主事儿的没有?出来一个说话管用的!麻溜儿的,咱爷们大半夜的上门帮你们救火。怎么一个懂人事的都没有?” 铁青着面孔,施罗德无奈地把手枪别在了自己腰后,扭头朝着身边的几个同伴低声叫道:“把你们身上带着的钱都拿出来!不论是大洋还是马克,全都给我!” 耳听着施罗德那明显带着命令语气的话音。几个手里头抓着手枪的德国大夫也不多问,纷纷将自己随身携带着的一些大洋和钞票塞到了施罗德的手中,再眼睁睁地看着施罗德飞快地朝着善堂大门口冲去! 都不说是四九城里土生土长的爷们。哪怕是从德国远道而来的施罗德。耳中也早对四九城里水龙队的鼎鼎大名听得起了茧子! 早年间的四九城里,起初压根就没有官面上办的水龙队,全都是些有钱的商户、商会自掏腰包筹办的水会、水局。平ri里都有救火员在街面上四处巡视,只要一见着有地方着火,立马就会敲响了提在手里头的铜锣,招呼着推着水车的水龙队过来救火! 可诺大的一个四九城,差不离九成的房子都是砖木搭建的。一旦着火就是火烧连营的架势,靠着那些商会自掏腰包筹建的水龙队来支应这要命的场面,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啥叫杯水车薪。 也就是在这不得不管的场面之下,民国zhèngu好歹算是成立了个官面上的救火队。拢共也就二百来人,能拿出手的家什也就是两辆外国运水车。真到了着急的节骨眼上,那还都得是靠着那些大木头水车上阵救命! 而且这救火队里的救火员干的是卖命的勾当,拿的那几个小钱却还真难在四九城里养家活口!再加上民国zhèngu里无官不贪、无事不贪的规矩,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眼瞅着人家家里头都正经火上房了,这救火队、水龙队都来得挺快,一路摇晃着开道的铜铃铛吵得天下皆知!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说,这路数叫堵嘴!先把动静闹腾出来,让大家伙都知道救火的水龙队火头刚起就奔了着火的地界,官面上自然能说得过去,私底下也没人能再由闲话! 可等到了地头,装着水的木头架子车也好、外国运水车也罢,全都不紧不慢地把车一停,这就走出来个开口说话的,当着那熊熊大火的场面就寻事主。 话也都说得干脆——官面上的饷钱养不活人,下面这些兄弟们也都不指望这点饷钱能活命!您.......懂事的话,那怎么也得拿出来几个,也算是犒赏这帮子兄弟们跑一趟的辛苦? 有那懂事的,立马就是腰里有多少算多少,归了包堆儿的塞到了开口说话那位爷手中。这要是不够,旁边四邻的商铺、积年攒下的朋友那儿赶紧的拆借周转去,水龙队的爷们从来都是拿足了钱再办事——只现不欠! 也甭提啥来ri必有厚报的片儿汤话,这么大一场火烧下来,任是万千家当也都成了一片飞灰,ri后没准眼面前的大老板就得成了伸手大将军! 到了那时候,您让水龙队的爷们上城门洞子里候着您讨来的那几个大子儿当赏钱? 等钱到手、数目拿足,水龙队的爷们这才懒洋洋从架子车上抓过了喷水的唧筒,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着着火的地方喷水,可准头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全都喷到了隔壁那些个没着火的商铺、住家里头! 这要是有人出来挡横,水龙队的爷们立马撂了挑子——行,您说不喷水,那咱们就歇了! 眼瞅着这副场面,那着了火的主家只得再把腰包翻腾一遍,捎带着的还得朝着隔壁邻居打躬作揖,只求诸位街坊高高手,多少也帮忙破费几个,也好让这帮子水龙队的爷们把火给灭了,让自己多少还能从这祝融手中抢得半碗残羹! 好容易等着火苗子瞅不见了,着火的地界也只剩下几个烟头子在冒,那水龙队的爷们顿时就来了jing神。一帮人扎煞着胳膊把旁人跟着火那地界隔开,口口声声就说怕有暗火复燃,必须得等着水龙队的爷们清理了火场,这才能朝着里头进去人! 另一帮人也不含糊,手里头挠钩、斧头,各样家什全都抓了个齐备,嗷嗷叫唤着就冲进了冒着青烟的火场中。也甭管周遭是不是真有暗火复燃,头件事就得奔了那烧得差不离了的笼箱柜橱。 手里头的家什玩命价敲打劈砸之下,有那事主忙着逃命时没顾上拿的金银珠玉、值钱玩意,自然全都进了水龙队这帮爷们的腰包。更有那脑子活泛的主儿,专挑着已然烧得瞧不出形状的地皮子上踅摸,十有**都能找着烧化了再凝结起来的金银疙瘩! 也就是七八年前,前门外劝业场一场大火,有那水龙队的爷们在火场里拾捡金银珠玉,生生把自己穿着的那身防火衣里塞的鼓鼓囊囊,连走道都得咬牙玩命地朝前挪动,着实是趁火打劫、发了一笔横财! 要是让这么一帮子俩眼里只有银子的主儿进了善堂大门,哪怕这善堂里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经过了这帮主儿一通折腾下来,那....... 那还不如让善堂被火过一遍呢! 攥着满把的大洋和德国马克,施罗德几乎是以在战场上冲锋时的速度冲到了善堂大门前,横着身子拦在了那个歪戴着铜帽子、嘴角刚叼上了一颗烟的半老汉子面前,劈手把抓在手里的那些大洋和德国马克塞到了那半老汉子的怀里,硬着嗓门低声喝道:“拿上这些钱,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这里是德国善堂,我们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 看也不看施罗德塞到自己怀里的那一把大洋和德国马克,那歪戴着铜帽子的半老汉子嗤笑一声,抬手点燃了叼在嘴角的烟卷,美滋滋地嘬了一口,这才吊着嗓门朝着施罗德叫道:“嘿哟.......您这位德国爷们,手面可够大方的?瞅见没有,崇文门外二十多架水车全都扎堆儿到了这儿,人也过来了小二百号,您......就赏这几个?这是您搁德国打发德国叫花子时候的做派不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状元人才(中) 耳听着那半老汉子显而易见带着奚落意思的话头,施罗德倒是着实愣住了! 打从晚清那会儿起,四九城里的洋人差不离就是见官大三极的威风做派。尤其是在经过了义和拳乱之后,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个洋人更是仗着自己国家的军队能打进紫禁城,恨不能走道的时候都横着身子晃悠。 就那年月,老百姓都甭说是跟洋大人打官司较真,哪怕是当街叫洋大人一个不顺心、抬腿赏了个窝心脚,那也得赶紧一骨碌爬起身子来,趁着这挨揍的热乎劲叩谢洋大人赐打的恩德! 从根儿上说,这也还真是怨不得老百姓——大清国的官儿有一个算一个,见了洋大人先就腿软胆怯了三分,叫洋大人拽着鞭子绕着审案公堂走三圈都还得赔笑脸 这满朝父母官朝着洋大人都是这副cāo行了,还能指望着老百姓豁出命去硬起脖颈子? 虽说到了民国zhèngu的时候,洋人在四九城里多少也有了些收敛,可从骨子里头带来的那份高人一等的意思还在。真要是在街面上惹了什么事儿,当着凑巧撞见的巡jing,也甭管是哪路的洋人,抬手就是一张片子递过去,嘴里头还绕圈打转的吆喝一句中国话——我是大什么什么国的公民,你们中国人不能拿我怎么地! 要再不服,真把那惹了事的洋人生拉硬拽的带回了巡jing局,不出一碗热茶的功夫,巡jing局长就得点头哈腰地亲自把那位洋人送出门去,捎带手的回头就赏那不懂事的巡jing俩脆的——街面上那么多没权没势的平头草民你不欺负,你倒是显摆能耐去收拾洋人?!那洋人也是你惹得的? 就这样的例子有过了几回,四九城里厮混着的洋人差不离也就心底有数了。也甭管是有理没理,凡事只管放手去做就好,反正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不敢招惹自己,那些个平头百姓更是对自己噤若寒蝉,可着劲儿嘬就是了! 就像是施罗德今天这见面就给赏钱做派,已然算是破天荒的给了这些平ri里瞧都不瞧的家伙一个好脸。可没想到 今儿这水龙队里出头说话的爷们,倒还真是个敢舍命求财的人物? 毫不客气地把手里头抓着的那支鲁格手枪朝着那半老汉子一比划,施罗德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怒气,朝着那半老汉子冷喝道:“这可是德国善堂,是大德意志国的” 也不等施罗德把话说完,那半老汉子已然把施罗德方才塞到了他怀里的那些钱收进了口袋,这才朝着施罗德一呲牙:“这位德国洋大人,您也甭跟我扯那些个有的没的!您这地界着火了,照理说就得让我们进去救火。哪怕是您家大业大,半夜里自己放火烧家当玩儿,可您也得瞧明白了——您这些个屋子周遭可连着旁的住家呢!您不叫我们进去救火,这要是烧着了旁的住家您开的可是善堂,总不该这么心狠,眼瞅着人家的家当也叫您这儿起来的火头给烧没了,大冷天的睡野地不是?” 使劲嘬了几口明摆着掺和了白面的烟卷儿,那半老汉子依旧是不等施罗德开口,已然朝着善堂周遭高高的院墙一比划:“不叫我们进去也成,那这墙我们可就得拆了,防着火头顺着这墙给烧过去!您受累招呼善堂里头的人一声,可别贴着墙根站着!要是伤着了一个半个的,那我们可不认账!” 眼瞅着那半老汉子身后百十来号水龙队的人物已然扛起了镐头、挠钩,施罗德难以置信地惊叫道:“拆墙?我们善堂里着火的房子,最近的一幢也离围墙有十几米的距离为什么要拆墙?!我jing告你们,如果你们做出任何威胁到善堂安全的举动,我会” 脑袋一伸,那半老汉子直愣愣地把自己的脑门凑到了施罗德刚刚抬起的枪口上:“您会崩了我们不是?!来您甭客气,就打我这儿开张!今儿来的水龙队爷们少说小二百号,您手里头这支玩意只怕还不够使唤,得换上一挺花机关才合适?” 瞅着那半老汉子摆出来的那副混不吝的做派,早已经把各样救火的家什抓在手中的水龙队的人物顿时乱纷纷地叫嚷起来:“一月就那仨瓜俩枣的工钱,早他**活不下去了!索性叫人给在这儿崩了,回去报个火场殉职,多少还能拿几个卖命钱养家活口!” “这他**洋人也太不上道了!就算是不叫爷们进去救火,这大冷天的半夜走一遭,怎么也得给个鞋底钱不是?就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爷们一人吃碗卤煮呢!” “也甭管那么多了,麻溜儿的扒墙头、喷水” 耳听着背后的同伴嚷嚷得来劲,那把脑袋顶在了施罗德枪口上的半老汉子更是来了jing神,一个劲地拿着脑袋朝前拱了过去,口中屋子吊着嗓门吆喝道:“我说这位德国洋大人,您该不是手软了吧?就您那手指头一哆嗦的事儿,您都耽误这么久功夫了?您倒是快着点啊” 眼瞅着自己被那半老汉子拿脑袋撞得步步退后,再看着那些水龙队里的人物一个个面色不善、吆喝声四起,施罗德终于有些顶不住眼前的场面,扭头用德语朝着守卫在小楼门厅前的克林德大声叫道:“克林德先生,这里的场面有些失控了!我需要帮助” 早已经觉察到了善堂大门前异样动静,更加上电灯突然熄灭的时间如此的蹊跷,克林德手中握着的鲁格手枪枪柄都快要被捏出了水来! 这显然就是一起环环相扣的劫掠——因为那两个想要暗中潜入的菊社人员失手之后,利用纵火来进行大规模人员入侵后的劫掠! 不得不承认,这些菊社的家伙真是下了血本! 招呼了两个手下死死地把守住在了小楼的门厅前,尤其是交代了他们禁止任何人出入,克林德领着其他的那些德国人飞快地朝着善堂大门前冲了过去。 可还没等克林德等人冲到善堂门口,也不知道是从善堂中的哪个角落中,再吃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鸣声。伴随着那声爆鸣声的响起,一个显然是刻意闷哑着的嗓门猛地叫嚷起来:“都快跑吧别待在善堂里头了!再这么傻待着,不给烧死也给炸死了啊” 原本就乱成了一锅粥的善堂中,再叫这个刻意闷哑着的嗓门一嚷嚷,好些个压根就没主心骨的半大孩子顿时蒙头蒙脑地朝着善堂大门口冲去。而在善堂大门口被施罗德暂时拦住了的那些水龙队的人物,更是跳着脚叫嚷起来:“嘿烧炸家什了嘿!” “这可得进去瞧瞧去了这善堂里头能有什么玩意是能烧炸了的?!” “瞧着这几个善堂里的洋人,手里可都有家伙什啊这善堂里头,难不成还藏着旁的什么?” “甭废话了,哥儿几个朝着里头灌吧” 四起的吆喝声中,一进一出的两股人流,顿时将施罗德与克林德等人搅合到了人群当中。才一个照面的功夫,手中挥舞着那支鲁格手枪,嘴里还兀自叫嚷威胁着自己要开枪的克林德,也不知是被谁狠狠在肚子上赏了一拳,登时便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大大小小的脚丫,顿时毫不客气地在克林德的身上来回踩踏着。而方才还抓在手里的那支鲁格手枪,也不知道被踢腾到了什么地方? 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克林德努力蜷缩起了身体,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透过手臂之间的缝隙,克林德清楚地看到,就在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施罗德也早叫人踩踏在地,满脸鲜血的紧紧闭上了眼睛 蹲踞在善堂中那幢二层小楼的屋顶上,严旭冷眼瞧着善堂门口那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手里头却是利索地把一根牛筋绳子挽成了个活扣儿,紧紧拴在了屋顶上的一处瓦棂子上。 打从瞧见那俩菊社里头的家伙开始,严旭心里头就有了全套的主意——既然有这白白送上门来趟路的主儿,那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照着善堂里头这房屋的布置来盘算,这家善堂里肯定就得有懂行的好手cāo持着平ri里的防范。真要是凭着自己一个人的本事朝着这二层小楼里头钻,费劲且还不说,没准就能中了人家的埋伏,事儿没办成倒还搭进去自己一条命! 说来可巧,就眼面前这崇文门左近,就有一座水龙队的望火台,也不论白天晚上,只要是瞧见了有地方冒烟突火,那自然就得鸣锣示jing,好让附近的水龙队赶紧过来灭火。 就四九城里水龙队那些人物的德行,只要是见着了有地方着火,那就是瞅见了发财的绝佳机会,而这善堂里头的德国人却是指定不敢让水龙队的人物进善堂里掺和! 只要拿捏住了这些琐碎事情上的关节,那甭管是水龙队也好、菊社来趟路的这俩家伙也罢,还有那些说不好就得叫这德国善堂给害了的半大孩子,那都得照着自己的调派转悠 还有那些个瞧着就觉着死板的德国洋人,更是能被自己的手段忽悠得满处乱撞! 老话都说贼公计、状元才,真正潜行里的好手,不仅仅是靠着身手过人,这脑子也得活泛,还得学会把天时、地利、人和都攒到了一块儿,这才能做成些瞧着都办不成的事儿! 能在高手如云的潜行里竖起泼法金刚的字号,光凭着自己那点手艺,估摸着且不够使唤呢 身手拽了拽紧紧拴在了瓦棂子上的牛筋绳子,严旭悄没声地顺着那根牛筋绳子滑到了小楼背面的一扇窗户前,身子微微一晃,双脚已经站到了那只有一巴掌宽窄的窗台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状元人才(下) 趁乱钻进了善堂中的那二层小楼开始,严旭就没指望着能在二层小楼里头踅摸出啥有用的玩意,反倒是顺着空荡荡的楼梯径直朝着地下室钻了下去。 虽说是多年没在四九城里待着,可这洋人住房子、尤其是盖房子的德行,严旭心里头还是清楚的。但凡是有点啥见不得人的玩意,那全都是一门心思地朝着地底下使劲,不是掏出来个地窖、就是挖出来条暗道! 真要是比价着那些四九城里累世清贵家大宅子里的密室,那可真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不出严旭所料,那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就横着一扇大铆钉缀着的铁门。门上头也不见四九城里常见的挂锁,反倒是有个西洋锁头的钥匙孔,就这么明堂四正地露在了铁门上。 耳朵听着外面依旧喧闹不休的动静,严旭伸手从自己袖口上缝着的暗袋里抽出来一根细长的钢针,先就顺着那大铁门的门缝仔细扫过了一遍,在没觉着那铁门门缝里卡着什么绊线之类的玩意之后,这才从怀里摸出了个只有孝拳头大小、上头还连着个尖细白铜鹤嘴的獾子皮软油壶,轻轻把那獾子皮软油壶里装着的雀儿油挤到了门轴上! 人都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木门轴转悠的动静都能传出去一条街,也就更不提这怎么拾掇都能生出点锈迹的铁门轴了! 搁在潜行里头,有那不讲究的人物撞见要开门入户的关节。当时就是脱了裤子、掏出家什,悄没声地朝着门轴上面撒上一泡尿。再拿双手端着门扇轻轻一提,寸着劲慢慢把门挪开,这才能不闹出太大的动静。 而在潜行好手的做派上,却从来都是拿着雁、鹤、鹳、枭之类的大鸟尾羽加药材熬出来的雀儿油,用白铜鹤嘴轻轻挤到门轴上。 只消等得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哪怕是锈得都快粘到一块儿去的铁门轴,也会叫那雀儿油浸得油滑水润,推动起来的时候。一点动静都出不来。 眼瞅着那铁门轴上的绿漆都叫雀儿油浸得变了些颜色,严旭从自己随身的家什囊里摸出来一根带着个小钩子的细小钢针,轻轻地伸进了那大铁门上的锁孔中。 就洋人的锁头,说起来倒是玄而又玄,可骨子里却还是带着些老九宫锁的影子——一排七个芝麻粒大小的滚珠蛋子,都拨弄到合适的位置上头,那洋人锁头自然也就开了。 就开一把九子连环锁都只用一碗茶的功夫。一把洋人的滚珠蛋子锁头,在严旭眼里也就是个玩闹的把戏。手腕上微微寸着劲,耳朵里再细细一听那滚珠蛋子划动到卡槽里的动静,不过是片刻之间,那大铁门上的滚珠蛋子锁头已然应手而开。 轻轻把那扇大铁门推开了手指头宽的一条缝,严旭倒也没着急朝着大铁门里钻。反倒是从怀里摸出了早先用过的问路石,抬手从门缝中扔了进去。 开门入户,最怕的就是门里头的人早有防备,悄没声地就站在门旁边或是门后头,任由门外面的人怎么折腾都不出声。等得门外的人探头朝里张望。或是大大咧咧地朝着门户里头闯的时候,门里头早有准备的那主儿抬手一棍、一刀下来。那少说也得取了闯门户的人半条性命! 手里头捏着那问路石上拴着的牛筋绳子,严旭抖动着手腕让那牛筋绳子舞动起来,带得牛筋绳子前头拴着的问路石在那大铁门后上下左右的扫了一遍,耳中听着全是问路石打在硬物上的动静之后,这才把身子贴在了那大铁门上,拿着肩膀头的力气推开了大铁门,脚底下却是虚虚地踏了个连环步的功架! 只要有丝毫不对的情形,身子一矮、脚底下一较劲,整个人就能贴着地皮窜出去一丈多远。搁在潜行里,这招保命的路数倒也有个名目,叫做——釜底抽身!照着潜行里祖辈传下来的说法,这路数还是潜行里一位前辈,眼睁睁瞧着一条叫扔进了锅里的鱼跃身而出,方才领悟出来的救命本事! 估摸着这些个德国人压根就没打算过有电线叫人掐了的那天,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就连严旭练就多年的一双夜眼,仔细瞅过去也只能瞧见眼前三五步的情形。 拿脚尖蹚着地上的台阶,严旭如同一只灵猫一般佝偻着身子,浑身上下都拿着劲头、绷得就像是条拽紧了的皮筋一般,慢悠悠地走到了地下室中的走廊中。 估摸着是造这地下室的时候,也不敢闹出来太大的动静,地下室里的场面并不算大,也就是一横一竖两条甬道,每条甬道里头五六间屋子,全都拿厚重的铁门封着。有几间屋子估摸着是拿来关人用的,门上面全是孝胳膊粗细铁门栓扣在了门外,上头也都扣着把大锁头。 站在一横一直两条甬道中央,严旭倒也没急着一间间屋子踅摸自己想要的玩意,反倒是静静地靠在墙边,把耳朵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世上有些事,拿着道理去解释,估摸着还真是说不明白?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悄悄瞧着别人,那有些被盯着的人就能觉着脖颈子发凉、汗毛倒竖,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都不必回头,已然发觉了身后有人盯着自己! 还有些古时候的战将,晚上怎么着都睡不踏实,也就起来提刀巡营。还没走两步,更是觉着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瞧着啥都不顺眼! 于是整顿全军、加紧戒备,刀出鞘弓上弦、人披甲马挂鞍!这才刚刚收拾停当,外面探马已然发现了前来偷营拔寨的敌军。这要不是早有防备,只怕那战将就得人头落地! 就这些事儿。真朝着道理上头去论,那可怎么都论不明白。但像是严旭这种潜行里的积年好手。身上还真就带着这门本事——把耳朵朝着墙面上一贴,听个一碗茶的功夫,那间屋子里有人、能有几个人,心里头大概齐也就有数了。 趴在墙上听了差不离两碗茶的功夫,严旭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朝着纵向那条甬道尽头的屋子轻轻走了过去。 从听着的那些微动静看来,这地下室里旁的屋子都没人待着,也就那条甬道尽头的屋子里待着个人。就这么黑咕隆咚的场面。一般人只要是没睡着,多少心里头都得有点慌神,说不好就得满屋子乱撞? 可听着那待在屋里的主儿,倒是一直都没挪动地方,就连喘气的那丁点动静也都是平稳异常,显见得是经过见过各样诡谲场面的主儿! 这要是搁在前清年间论起来,皇宫大内和不少官宦大户人家的密室里。也都能养着几个这样的主儿,潜行行话里头,把这类人物叫做‘乌桩’! 这类‘乌桩’人物,差不离都是身上手上有点硬把功夫的好手,一双眼睛也早就练出来了夜眼的本事。叫人蒙了眼睛送进深藏在暗处的密室、宝库之后,少说就是一个月不挪窝。就跟个死人似的待在暗无天日、且无人声的地界。 只要一进了那些个密室、宝库,这类‘乌桩’人物绝少发出旁的动静,吃喝拉撒睡也都是轮着班的悄悄完成,就等着有打那宝库、密室主意的潜行人物来了,这才猛不盯地暴起伤人。 估摸着也就因为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界待得太久。那些‘乌桩’人物差不离全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一动手全都是要人命的路数招式! 有潜行老辈子人物传说。当年四九城里一座亲王府中有位‘乌桩’人物,在密室里溜溜待了仨月,出来的时候蒙着眼睛,左手提着一包挣来的银子,右手却是拎着一串人耳朵——那仨月里一共有二十多位潜行顶尖好手去闯那密室,一个都没跑了,全都栽在了这位‘乌桩’人物刀下! 也就因为这事儿,闹得在潜行里都多了句俗话——宁惹阎罗,莫碰‘乌桩’! 虽说是摸不着这德国善堂到底是从哪儿寻来的这‘乌桩’人物,可严旭倒也一点不慌地从随身的家什囊里摸出来个一根足有大拇指粗细,但却只有一寸长短的大香朝着墙上一划,那大香头上掺和着的红磷、硝石顿时微微一闪,几乎都不透光亮地引燃了那支大香。 轻轻把那大香放到了藏着‘乌桩’人物那间屋子的门缝旁,再从家什囊里摸出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吹气葫芦,慢悠悠地把那大香散发出来的袅袅青烟顺着门缝吹了进去。才过得半支洋人烟卷的功夫,那藏着‘乌桩’人物的屋子里,已然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喷嚏声! 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可哪行也都有上不得台面的人物!就像是潜行里头,还有一路谁都瞧不上的人物,叫做——花潜! 旁的潜行人物,从来都是暗地求财,可这花潜人物还喜欢捎带手的窃色。有时候在下手发财的档口,瞧见了事主家里有那姿色不错的姑娘,立马就点上家什囊里带着的闷香,熏得人家一家子全都晕了过去,这就上手财色两得! 也就因为这花潜的手段实在是太下作,潜行里差不离都不认花潜是潜行人物,都把花潜划拉到了采花贼的路数上。平日里哪怕花潜的人照着潜行规矩拜码头、求帮手,潜行里也鲜少有人搭理。就严旭手里头这支花潜才用的闷香,还是在口外场面上行走的时候,瞧着个花潜人物闹得实在是不成话,这才出手收拾了那花潜人物,捎带手的还把那花潜身上的家什给取了,却没想到是用在了这儿. 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了那藏着‘乌桩’人物屋子上的铁门,严旭进门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那‘乌桩’人物倒是不在话下,老早就叫闷香给熏得晕了过去,手里头捏着的一支手枪也掉在了脚边! 只是. 这屋子里的瓶瓶罐罐,少说也得弄一辆大车才能搬得干净,这可真是闹不明白,哪个才是相有豹能用得上的救命灵丹?。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贼公计策(上) 纵横四九城多年,严旭光顾过的四九城中豪门大宅,数算起来总得有小二百家。 都说是一样米养活百样人、王侯将相、贫富贵贱都在其中。那一样的有钱人住着的宅子,可也就同样有着各种不同的讲究。 有喜欢住着老四合院的,老城砖垒的外院墙、紫楠竹搭的葡萄架,糊窗户都得用江浙桑皮纸,家具摆件全是千年老红木。那做派当真是大拙藏巧、闹中取静,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富贵人家一等闲人! 还有些喜欢住在深宅大院中,里外六进的大宅院中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一样不少,暖房里头月季牡丹、腊梅水仙种种齐全。家里头粗使佣人少说得有三四十号,各房各院里的伺候丫鬟还得细分大小。到了吃饭的档口,大厨房开出来的伙食要瞧不上眼,旁边养着的小厨房师傅老早照着摸熟了的主子口味送上了精致饮食! 再有一些,估摸着赚的是昧心钱、得的是缺德势,住的房子都得是高墙耸立,护院成群。大院子里连棵遮荫的大树都不敢栽种,就这么露着光秃秃二十丈长宽的场坪。白天还好说,一到了天黑的档口,养在狗房里的几条看家护院的大狗拿带血的牛腱子肉喂了个半饱,吐着血红的舌头搁在那空荡荡的场坪里四处乱撞乱嗅! 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引得那恶犬狂吠,那用高墙护卫着的屋子里头立马就能扔出来几个浸透了煤油点着了的棉花球,把个空旷无遮的大院子照得通明透亮。接下来就能听见那黑洞洞的窗户里各式火器响成了一片,眨巴眼的功夫就能把那闯进了院墙的倒霉蛋打成了个血肉葫芦! 瞧着眼前这德国善堂里的房子场面。严旭只微一琢磨,已然把这德国善堂里的房屋做派跟那赚昧心钱、得缺德势的主儿住着的大宅子勾连起来。 就方才翻墙进院的功夫,一双脚才朝着那高墙上一搭,脚尖底下猛地就觉出来那墙顶上搁着的全是活砖,压根就没拿着洋灰、三合土给砌住,估摸着只是用薄薄一层黄泥粘在了墙顶上。 寻常人真要想着扒那墙头,一双手刚搭墙头上的时候还没觉出来,可只要双臂一用力、再加上自己身子那百十来斤的分量。墙头上那只用了一层薄逼泥粘住的活砖立马就得应手而落! 虽说爬墙的人最多就是摔个屁股墩儿,运气窄的脑门子上再叫那活砖给砸个大疙瘩出来,可这一来动静就大了,院子里的人指定就能听见,手里头也就有了防备。哪怕是当时没发觉,可第二天一瞅墙头上生生就少了两块砖头. 这怎么也就知道是有人称夜窥伺了吧? 再朝着周遭那些个错落有致的屋子瞧瞧,外行人或许还瞧不出来什么。可在严旭这样的积年老江湖眼中,只要是把这些个屋子的大门一封,屋子里的人靠着几张硬弓、几支短枪,差不离就顶住冲进善堂院子里的人。 再要有个积年的老行伍居中调度,等着那当真攻进了院子里的人物冲到了那幢二层小楼左近时,所有屋子里的人在一块儿动手. 朝着少了算。二三百号拿着硬家什的人,只怕也都还没等明白过味儿来,就都得拿着命取填了这丝毫都不显山露水的阿修罗道场! 一座善堂里的屋子叫布置成了这样,这里头要再没点猫腻,严旭都能抠了自己眼珠子当泡儿踩! 左右瞧瞧无人。严旭刚从怀里摸出来个爬楼越阁时候才用得上的三爪小锚钩,耳朵里已经听见了围墙外面传来了一声重物坠地的动静。 身子一纵。严旭连磕巴都没打一个,立马就窜到了离着自己最近的一处屋子旁,手里头刚拿稳的三爪小锚钩朝着屋檐上伸出来的瓦棂子一抛一挂,拽着那连在小锚钩上的牛筋绳子,三两下便窜到了房顶上趴了下来,眼睛也朝着发出声响的那处围墙顶上瞧了过去。 虽说是无星无月的天气,可寻常人要是仔细瞧着周遭屋子的轮廓,却也能看出来个大致仿佛。尤其是在练就了一双夜眼的严旭一眼看去之下,那围墙上生生少了的两块活砖,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估摸着墙外面那遭了活砖算计的主儿还真是个不服气的,才过来片刻的功夫,一双手已经搭在了那活砖掉落的地方,慢慢地扒着墙头探出了半个脑袋。 眯起了眼睛,严旭瞧着那在墙头上露出来的半个脑袋,顿时有些愣怔地僵住了紧贴在屋顶上的身子. 四九城中潜行,白潜日偷、黑潜夜盗,各有各的门道路数,各自的小关节、机巧也不尽相同。有时候潜行里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俩徒弟,都是经过了开水锅里拿手指头夹胰子、手腕上头搁着豆腐挥拳砸核桃的熬炼,可出了师门一动手各自干活儿,各自身上那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同也就显露出来了! 就像是夜盗的黑潜行中人,照着规矩都得有一身黑布衣裳,一顶遮脸的兜帽,一个带在身上的家什囊。除此之外,那就是杀猪杀屁股——各人有各人的玩意做派,只要能顺风发财,那谁也说不着谁 可就那一身黑布衣裳,讲究些的就得是用浆过了三遍的湖绸做那黑布衣裳的面儿、剐蹭不伤,疾行无声,拿灯远远照了还收光,朝着墙根底下一贴,隔着十来步远近也就瞧不出来那儿藏着个人。 遮脸的兜帽也有说法,要贴脸挡鼻露耳缝! 兜帽贴脸,那是因为凑近了瞧消息、机关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兜帽蹭着挂着那一碰就响的机关消息。 挡鼻。那就得在鼻子下头有一条横着的小布条,既要能挡着鼻孔喘出来的热气不被人瞅见、听见。又得让那带着兜帽的爷们喘气的时候不费劲! 要不然,大冬天的朝着人家墙头上一趴,从鼻子里头出来的热气白花花一团的罩在脸上,要不就得让那看家护院的老江湖瞧出来端倪,要不片刻功夫那兜帽上头就得结出来一片白霜,生生就露了形迹! 至于露耳缝的讲究就更简单,混潜行的讲究的就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把耳朵全露出来,那白花花的一大耳轮子,搁在晚上老远就能叫人瞅见。可要是全捂上了耳朵,周遭的响动听不见,那没准人家刀尖子都到了脖颈子上,自己还傻呵呵一无所知! 因此上,好兜帽上头都留着条刚巧能露出来个耳缝的地方。既能百步听音,又能掩藏形迹! 还有那家什囊,讲究些的就得是用药练过的牛胃。大大小小的家什朝着那用药练过的牛胃里头一塞,彼此间被牛胃里头天生的皱褶一隔,任凭人怎么活动,都不会有一丝多余的响动。哪怕是次一等的。好歹也得寻个三兜三套的猪尿脬,这才能勉强堪用! 可瞧着在墙头上露出来半拉脑袋的那主儿,一顶兜帽的模样却怎么瞧都觉得别扭——那就是拿着个黑布手巾胡乱裹了脑袋,一双眼睛连着鼻梁骨都露在了外头,隔着老远一瞧倒是挺吓人。可也就早早露了形迹1 像是瞧着善堂院子里也没啥人听见自己扒拉掉了两块活砖的动静,那露出了半边脑袋的主儿轻轻一个纵身。倒也是悄没声地半蹲到了墙头上,却是把一条腿朝着墙外面一搭一提,飞快地把另一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给拽到了墙头。 只瞧着这一手俩人搭档的黑潜功夫,严旭只在脑子里略略一琢磨,心里头已然明镜一般——就这俩穿着黑衣服的主儿,指定就不是四九城周遭左近的潜行人物,没准就是个外路来的空子! 就四九城里混黑潜行里的爷们,差不离都是各自跑单帮,极少有搭伙求财的事儿。哪怕就是真撞见有啥一个人吃不下的大买卖,那搭伙求财的时候也得分得清楚明白! 谁趟路、谁望风,谁开锁、谁取财,谁断后、谁收尾,直到把到手的玩意找路子发卖了之后,这才各自分了该得的那一份钱财,彼此间拱拱手各自找地方猫起来,等得风声过去之后再出头露面过那逍遥日子,哪有这样扎堆儿朝着一个地方撞的做派手法? 再一想白天的时候,听菊社当家那姓左的东洋人隐约说过要派出来什么‘小栗子圆’兄弟俩? 这都不用琢磨,墙头上蹲着的这俩东张西望的主儿,一准儿就是菊社里头养着吃东洋潜行饭的人物! 瞧着那俩蹲在墙头老半天、才一先一后出溜到墙底下的东洋潜行人物,严旭不屑地撇了撇嘴,顺着屋脊另一侧轻飘飘地跳到了地上,朝着九猴儿待着的伙房溜了过去。 估摸着是方才那伙房里的大师傅已然把备好的面包坯子放进了烤炉中,才刚靠近伙房后边,严旭的鼻子里头已经闻到了烤面包时候的麦子清香,而九猴儿毛手毛脚地洗着那些碗盘时的动静,也隐约地传到了严旭的耳朵里。 嘬起了嘴唇,严旭照旧学了几声耗子争食时的叫声,片刻间便听到了九猴儿那尖细的小嗓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起来:“哎呀哎呀我这肚子怕是今儿这两顿都吃多了.哎呀.” 像是对九猴儿极不耐烦一般,伙房里的大师傅顿时扯着嗓门叫骂起来:“嘿你跟哪儿你就解裤腰带呢?!这儿是伙房,肚子疼麻溜儿滚每去!” 耳听着九猴儿一迭声地答应着冲出了伙房门口,严旭顿时贴着墙根、借着墙根处的阴影遮掩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跟在了九猴儿身后。 才转过了一个屋角,九猴儿顿时不再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反倒是贴着墙根站住了身子,压着嗓门低声叫道:“二叔,有啥事儿?” 从九猴儿身后的墙角阴影中露出了身形,严旭也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九猴儿说道:“来了俩菊社里吃东洋潜行饭的!瞅着那样儿,手艺挺潮!” 瞪大了眼睛,九猴儿急促地低声叫道:“来给咱们捣乱的?!” 微微一摇头,严旭顺手从怀里摸出来两个核桃大小的玩意递到了九猴儿的手中:“这德国善堂和菊社有勾连,可私底下也都彼此不交实底!估摸着这俩菊社派来的东洋潜行人物,也是奔着能把你相师哥的病治好的玩意来的!你这么着.” 把嘴凑到了九猴儿的耳边,严旭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伸手一拍九猴儿的肩膀:“明白了么?” 用力点了点头,九猴儿把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那两个核桃大小的玩意收进了怀中:“二叔你放心,错不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一个疏忽,漏了一章,今天补上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收拾残局 盔歪甲斜地站在连门扇都被挤歪了一扇的德国善堂门口,段爷恨不能掏枪朝着自己脑门上搂火! 这走马上任、屁股能坐上北平市警察局局长那张金交椅的文书还没看仔细,头天晚上在满目春书寓里喝的花酒还没醒盹,手底下人已然在满目春书寓外头砸开了大门,冲到自己睡着的花楼下面喊得如同爹死娘嫁人般凄惶,生生搅合了段爷清晨时分刚上来的那点兴致. 压着心头骤然冒出来的起床气,再由着那昨晚上才梳拢了的小姑娘替自己穿上了贴身的衣裳,段爷这才学着戏文里诸葛丞相城头抚琴退司马的从容做派,让花楼下那已然急得快要上吊的贴身手下上了花楼。 话没说几句,事没问明白,可段爷只一听贴身手下说出来的‘洋人’二字,顿时一脚把那正拿着热手巾给自己擦脸的小姑娘踹到了一旁,抓过了扔在床头的裤子急三火四的胡乱套上,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就朝着花楼下冲了出去。 官家、洋人、豪门、大户,这可是出了名的四九城里四大惹不得,这洋人还得排在第二把交椅上头。哪怕是自己管着的地面上死了个在老毛子的地界都倒了架子的白俄,那说不好也是个能捅破天的事儿——这倒了架子的白俄活着的时候不值钱,可人一死,立马就有一大群白俄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死了的这白俄是俄国当年的皇族,这要是不把钱赔够了。那这事儿且没完呢. 可就照着手底下那来报信的巡警说的,就昨儿晚上天黑没多久的功夫。这德国善堂里头就遭了人算计,生生的叫人在各屋里都扔了个潜行人物才会用的‘苗子’,捎带手的还掐准了水龙队那帮家伙来趁火打劫的档口,把善堂里头的电线给掐了! 黑灯瞎火,再加上里外都有人裹乱,这善堂里头的屋子差不离都遭了洗劫,稍微新点的被窝铺盖、伙房里头的白面砂糖,还有些水房里搁着浆洗的洋人衣裳。全都叫那忻火打劫的水龙队人物洗了个精光。 这也还不算,原本那二层小楼门口死守着的俩德国人都朝天放了两枪,算是勉强镇住了那些抢得兴起的水龙队人物。可还没等那俩德国人垂下枪口,那幢二层小楼的地底下猛地就冒起了滚滚浓烟! 就借着这个由头,刚被那几声枪响吓住了的水龙队人物二话不说,卷着那俩挡在门前的德国人就撞进了二层小楼里头。 等得大半个钟点之后,那些捞足了好处的水龙队人物总算是卷堂大散。可那二层小楼里头的玩意也全都叫洗了个干净。就连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地下室,也有不怕死的水龙队人物下去探过,捎带手还搭出来个叫浓烟熏得晕了过去的德国人. 除此之外,善堂里头叫挤撞推搡得倒在地上的洋人也叫踩伤了好几个,有俩现在还搁在个德国人开着的医馆里头躺着,估摸着是脑袋上叫人踩了好几脚、没个几天都醒不过来!而其他那须身上下叫踩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德国人。天刚亮就已然把善堂遭了洗劫的消息告诉了德国领馆,眼下德国领馆里头已然是把话儿递到了北平市政府,也没啥旁的,就四个字——交人、赔钱! 叫手底下多少还能办事的巡警去瞧过了善堂里的情形,可只一听那巡警的回话。段爷就觉着自己脑仁儿都疼! 周遭各处全都简单,屋子里叫四九城里混潜行的人物扔了‘苗子’。虽说是烟熏火燎的瞧着吓人,可当真计较起来,还真没弄砸什么玩意、更没伤着人,也就是伙房里头毁了个洋人烤面包的炉子。 但在善堂当中那幢二层小楼里头的地下室中,除了烟熏火燎的味道之外,还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闷香的味儿,瞧着又像是天桥上面拍花子的那些人用的手段。 至于物件上的损失,且先不论洋人递过来的那张损失单子,就算是叫段爷自己打从心里说,那也能明白经过了水龙队那帮人物的洗劫,只怕连墙皮上的铁钉子都能叫抠下来带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三四个半大孩子也死在了那地下室里。虽说那些德国人一口咬定,那几个半大孩子就是昨儿晚上叫浓烟熏死的,可这办事的巡警也是积年见惯了各种诡谲场面的人物,一眼就瞧出来那些孩子只怕是病死的 就眼前瞧着的这么一副烂摊子,照着道理来说,这就得是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都跟这德国善堂的人较上了劲,这才能找着潜行、拍花子党和水龙队的人物一块出手对付这家德国善堂! 可掰弄着手指头数算下来,四九城里倒是能有谁有这么大人面、手面? 更想不明白的是——这德国善堂里头到底得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物,这才能引得这些人攒到了一块儿动手?! 伸着肥厚的巴掌揉弄着太阳穴,段爷就觉着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都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眼面前这场面闹这么大,到最后让自己这么个新鲜出炉的警察局长过来收拾残局 可着四九城里数算,这还能找出来比这更坑人的事儿么? 且先不提赔钱的事儿,就说这德国人吩咐的交人,倒是上哪儿去踅摸这些人物去交给德国人? 潜行? 那不用想了,就眼面前能使上‘苗子’的潜行人物,哪个都不好惹,外带着沾上一身毛就是个猴儿,贼精贼精的。瞅着昨儿晚上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只怕办这事儿的潜行人物老早就离开了四九城避风头去了。说不好这抬腿一走就是大半年的光景,任是神仙也找不着这样的人物! 还有那些水龙队里的人物。说起来也没一个好惹的!且不论旁的,就水龙队每回出去救火,回来的时候都是照着规矩,把得来的好处朝着上头管事的交上去五成。一个月下来,四九城里管着水龙队的那位爷,少说腰里头也能揣上一套大四合院。 这要是今儿开了这个头,把水龙队的人物一抓,那位管着水龙队的爷得罪不起德国人。可收拾个姓段的臭巡街的,那还真是手拿把掐! 至于拍花子 猛然之间,段爷那差不离要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一亮,伸手一把抓过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信得过的跟班儿,压着嗓门朝那跟班儿说道:“上回抄拍花子的那窝,有个要饭花子,我吩咐过别叫他死。可也别让他活舒坦了,这事儿你办得怎么样?” 像是没想明白段爷怎么会在这个档口问起了那要饭花子的事儿,段爷身边那贴身的跟班儿愣怔了好半天,方才朝着段爷点了点头:“照着您的吩咐,我让天桥左近的花子头儿盯着他来着。每天晚上给灌一碗折箩汤,吊着那口气不死就成。白天的时候。天桥左近的那花子头儿会把他给搁在街面上.” 耳听着自己手下那跟班儿絮絮叨叨的啰嗦着,段爷颇不耐烦地一挥手:“旁的废话少说!麻溜儿叫人把那家伙给我弄珠市口儿大街巡警局去,身上都给收拾干净了,别叫人瞧出来那是刚从街面上拣来的9有.上回从那拍花子的窝儿里抄出来的东西,也都一并收拾出来备上!” 眨巴着眼睛。段爷身边那跟班儿只是犹豫片刻,顿时便朝着段爷眉花眼笑地低声说道:“您是说.寻个顶雷的不是?” 斜眼瞟着身边那满脸谄媚笑容的跟班儿。段爷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就你明白不是?麻溜儿去办了,这事要是再出漏子爷可拿你顶缸!” 答应一声,那段爷身边的跟班儿刚要转身,却又犹豫着朝段爷问道:“可.赔钱这事儿,咱怎么应付?总是不能让那要饭花子掏钱赔了这德国善堂不是?他也赔不起啊?!” 很不耐烦地朝着身边的跟班儿一抬手,段爷依旧是从鼻孔里哼哼着说道:“这事儿还用得着咱们操心?!就眼面前民国政府里,粘着了洋人的事由,哪回不都是赔钱了事?反正那民国政府里的钱都不是那帮子当官的自己挣来的,就照着德国人开口的价钱赔了,暗地里再朝上报个更大数目的赔钱数目单子.里外挣钱又息事宁人,两全其美!” 还没等段爷身边那跟班儿开口接着拍段爷马屁,打从街面上狂奔而来的另一个巡警已经扯着嗓门叫嚷起来:“段.段爷,您可赶紧的去瞧瞧去吧!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拧着眉毛,段爷那绿豆小眼睛微微一睁,朝着那跑到了自己面前、喘息得跟条大狗似的巡警叫道:“这眼面前的事儿就不小了,哪儿还能有比这还大的事由?” 弯腰喘着粗气,那一路狂奔而来的巡警一边朝着段爷椅着巴掌,一边拼命晃悠着脑袋,好半天才算是回过一口气来,朝着段爷吆喝着说道:“是.菊社!菊社门口死人了.” 一把抓住了那巡警的脖领子,段爷丝毫没好气地朝着那巡警低吼道:“你倒是懂人事不懂?菊社再有钱,左不过就是个买卖家,他那铺面门口死多少人,也不值当这洋人的善堂叫火烧了、叫人抢了” 都不等段爷把话说完,那叫段爷抓住了脖领子的巡警已经急声叫道:“死的就是洋人!就方才,菊社门口猛不盯就窜出来几个洋人,二话不说掏枪朝着菊社里头就打,当场就把菊社里头的二管事和几个酗计给打死了!也不知道菊社里头的人怎么也会有枪,朝着那几个洋人也驳了火,把个洋人也当街打死了.” 伸手朝着自己脑门上使劲一拍,段爷扯着嗓门仰天大骂起来:“这***.这还叫人活不叫人活了?老子走马上任这才几天,这就满街死洋人?我这他妈是得罪了哪路的毛神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二十八章险死还生 胳膊肘里头挎着个小盖篮,手上还提着几包刚出炉的五芳斋四喜点心,捎带手的还在街边挑担子的菜贩子那儿买了几颗大葱,纳兰微微低着头、走进火正门堂口后面的小角门时,任谁看见了纳兰的模样做派,那也就是四九城里寻常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赶早上街采买点家里头吃、用的玩意,再是寻常不过。 差不离就在纳兰走进小角门的档口,九猴儿和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陆续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中。瞅着九猴儿和那几个小徒弟手里头拿着的零碎玩意来看,这摆明了就是火正门里的坐馆师傅打发了小徒弟出去买了些零碎。 前后脚的功夫,平日里早早就来火正门堂口里坐馆的胡千里也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眼瞅着胡千里一进门,老早在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几个小徒弟彼此一对眼,有俩小徒弟立马就一左一右、脸对脸地站到了门外面,瞧着像是个出门迎客的架势,可一双眼珠子全都是滴溜溜转悠着,来回在街面上踅摸着扎眼的人物! 端坐在火正门大堂两旁的签押房里,佘家兄弟俩依旧是照着往常那样,替上门求着火正门伺候玩意的主顾拿主意、找路子,可怎么瞧着都像是好几宿没睡好的模样,很有些心不在焉。 而在从火正门堂口通往二进院子的门帘后面,谢门神手里头提着那支巨大的捣药杵。打从天蒙蒙亮就立在了门后。但凡是有人想要掀帘子走进二进院子,那迎面就能叫谢门神拿着那厚实的身板挡个此路不通! 都不必多想。只要是有懂江湖路数的人物在火正门堂口里外走过一遭,立马就能知道火正门里摆出来的这阵势叫‘鸭舌阵’。外头瞧着稀松寻常软,可里头却是紧绷仔细硬。一边不耽误了放人出去听消息、寻动静,一边却是把自己门户守了个水泄不通! 没在江湖场面上走过个十年八载的,且不懂这护身保命的路数呢! 眼瞅着门帘微微一晃,谢门神抓在那支巨大捣药杵上的巴掌顿时一紧,胳膊上也都带上了劲头。但在瞧清楚撩开了门帘子的是胡千里时,谢门神顿时压着嗓门。朝着胡千里低声问道:“师哥,街面上有啥动静?”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朝着谢门神说道:“眼下倒还没听说啥管用的消息,只是都传得挺邪乎.有豹怎么样了?” 扭头朝着二进院子里低垂着门帘的一间屋子一指,谢门神压着嗓门朝胡千里应道:“今儿早上听瑛荷姑娘说,性命该是抢回来了,只是还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眼下纳师哥在有豹屋里守着。纳兰和九猴儿也都刚进去!” 伸手在谢门神那结实得像是钢浇铁铸般的胳膊上拍了拍,胡千里飞快地朝着相有豹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才刚走到屋门口,胡千里已经听见了纳兰那惊喜的低呼声:“师哥?师哥你醒了?!” 一把撩开了门帘,胡千里快步走到了相有豹躺着的炕沿边,朝着抓着相有豹的巴掌轻轻椅的纳兰沉声喝道:“先甭着急,赶紧去给有豹备上一大碗米汤。多搁点好红糖端来!” 用手背一抹抑制不住的泪水,纳兰顺从地扭身朝着门外走去,而站在相有豹床边的九猴儿也懂事地没再开口,只是拿袖子把脸上的眼泪一抹,却是扭头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我.” 抬手制止了九猴儿开口,胡千里和声朝着刚刚睁开了眼睛。正努力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身子还虚,这会儿先别着急说话,免得泄了元气!我和你纳师叔,还有九猴儿说话,你先听着就好?” 勉强动了动沉甸甸的脑袋,相有豹顺从地按照胡千里的吩咐闭上了嘴巴,但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在了跌坐在床边,几天工夫看着就像是老了十岁的纳九爷身上,一双眼睛里也渐渐地沁出了泪花. 伸着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纳九爷重重地长出一口气,却是朝着胡千里低声说道:“捡要紧的说,有豹这孩子心事重” 话没说完,但胡千里却已经知道了纳九爷话里头那不想叫相有豹多操心的意思,也就应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外头还真没啥大事,严爷这趟活儿练得漂亮,里外留下的些蛛丝马迹,也全都叫人瞧着像是菊社的人做下的这事儿!听着街面上的人传话,段爷弄了个街上的花子、也就是有豹拾掇过的那拍花子的家伙顶缸,估摸着就把这事儿给平了!” 用力点着脑袋,九猴儿只等着胡千里话头刚落,忙不迭地便接上了口:“我和几个小兄弟出去打听过的,德国善堂里头的人像是不打算追究这事儿了,全都在善堂里头拾掇家什,像是要走人的模样。就今儿早上,我们还有小兄弟打听出来,那些德国人还包租了不少车马去天津!”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拍了拍相有豹的手背,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知道你心事重,有些事你也喜欢瞎琢磨,倒还不如全都明白跟你说了的好!你身上挨的那两刀上头,都抹了西洋人和东洋人攒起来鼓捣的一种瘟病药,啥法子都想尽了,可还是连你到底是得了啥病都瞧不出来,眼瞅着你还是快不成了” “这也幸好,就你认的那干妹妹、瑛荷姑娘还有两把刷子,一眼就瞧出来你这病根症结在哪儿!也幸好严爷在江湖场面上走得通透,三两下就踅摸出来了那些西洋人手里头有能治你这病的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你弄回来.” 还没等纳九爷说完。伴随着门帘子轻轻一挑,严旭手里头捧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走进了屋里。笑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这可还真不是纳九爷夸奖奉承,我这还真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弄回来——我不认识那曲里拐弯的洋文,就只能把那地界瞧着像是药的玩意全给弄回来了c家伙满满当当几大包袱、来回溜达了三四趟,可是把我累得出了一身臭汗!” 瞧着相有豹那饱含着感激的眼神,严旭却是嬉笑着把手里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微微一举:“照着您妹子的说法,给您把治病的那药给打进去,第三天头上差不离就该醒了,我这不就琢磨着给您上哪儿淘换些滋补身子的玩意不是?可巧.踅摸到了一支人参!” 只一瞧严旭手里头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精雕细琢的模样。纳九爷顿时苦笑着朝严旭拱了拱手:“这又叫严爷费心了!只是” 把那紫檀木盒子朝着纳九爷手里一搁,严旭很有些诡谲地朝着纳九爷呲牙一乐:“纳九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只不过眼面前要是花钱出去买这些玩意,只怕就得把不少人的眼睛给招到火正门来!老话说事急从权,您就自当这玩意是我严旭花钱买来的就好!再者说了,就这人参.我是从那位刚上任的北平市警察局长段爷家里头弄来的。您不用白不用!” 捧着严旭塞到了自己手里的那紫檀木匣子,纳九爷也只得苦笑着再次谢过了严旭,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你安心歇着就是,堂口里边这些事儿,你这时候也甭去琢磨。更甭想着起来操持!照着瑛荷姑娘的说法,你这还得再打个好几针,这才能算是把这病给断了根儿” 回头看了看一手端着一碗浓浓的米汤,一手撩开了门帘走进屋里的纳兰,纳九爷轻轻摆了摆手。领着其他人退出了相有豹的屋子,直把纳兰留在了屋里。 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炕沿上。抬手从小炕桌上取过了个干净的瓷匙羹,纳兰轻轻从碗里舀起了些粘稠的米汤,搁在自己嘴边吹凉了,这才小心地递到了相有豹微微张开的嘴唇边,慢慢地把那泛着淡红颜色的米汤喂到了相有豹口中。 也不知道把那碗米汤喂了多少到相有豹嘴里的时候,猛不盯地,纳兰眼睛里那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滴落在手里端着的米汤里,哆嗦着的巴掌也把本该喂进相有豹嘴里的米汤洒在了相有豹的胸前 慌忙把手里的碗放到了小炕桌上,再从小炕桌上抓过了一条手巾拭去了相有豹胸前洒下的丁点米汤,纳兰偷空用手背拭去了眼睛里的泪水,却是低声朝着相有豹说道:“平日里就知道逞能,大小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也没你不掺和的!这下好了,叫人给弄成了这样,还得我伺候着你.” 就像是要拿着这琐碎的数落来掩饰自己对相有豹的担忧一般,纳兰嘴里说个没停,手里头那块小手巾也在相有豹胸前擦个没完,却不知是啥时候,相有豹已经抓住了纳兰撑在炕沿上的另一只巴掌,一双眼睛也定定地看向了纳兰的双眼。 都没等纳兰回过神来,相有豹已然哑着嗓门,朝着纳兰低声说道:“纳兰.妹子.辛苦你照应我了.” 只一听相有豹艰难地吐出来的这句话,纳兰眼睛里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断线珍珠般地流淌下来,滴答到了相有豹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巴掌上! 带着几分哭腔,纳兰断断续续地朝着相有豹数落着:“就这么一倒下就是好几天,水米不进、人事不知的你要是真出个啥事,你可叫我.我爹怎么办?!” “那.我要是真不成了,是得找个人照顾着我纳师叔!要不.给我纳师叔加紧寻一填房?” “.这才刚好一点儿,你这嘴你.” “哎呀.别掐啊师妹妹子.疼啊” “呀.你不要紧吧我也没使劲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ps:可是要了我亲命了.我就是打死都不擅长写男女感情啊啊啊啊.这一章足足写了我十个小时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疑窦丛生 第一场雪,就在谁都没留神的时候,悄没声地洒在了四九城中,飘飘洒洒的让四九城在一夜间变得银装素裹。 也甭管贫富,更不提贵贱,但凡是个孩子,见着了每年第一场雪下来,心里头也都是高兴的。 忙乎着穿上厚实保暖的衣裳,脑袋上再扣一顶新的旧的帽子,一帮孩子也就都撒着欢冲进了雪地里。不过是一半会儿的功夫,各样的雪人也就堆起来了。旁边绕着一群孩子捏雪球、打雪仗,尖叫嬉笑声顿时把四九城衬得热闹非凡! 而在火正门里,那些个小徒弟们照着往日里的路数扎完了小功架,再上俩坐馆师傅那儿背过了些浅显的驯兽歌诀,顿时便蹦着高的窜到了宽敞的二进院子里,叫嚷嬉笑着堆起了雪人。 就几天前,火正门里因为相有豹重伤不起,闹得是一片愁云惨雾,都甭管大人孝,走道儿的时候脚底下都提着一股劲,生怕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扰了相有豹养病,心里头更是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着实叫人喘气都不利索。 可自打那天一堆坐馆师傅都涌到了相有豹屋里,再连着夏侯瑛荷急三火四地打发了几个伶俐的小徒弟上瑛荷苑里再取了些打针的家什回来,相有豹的身子骨也就一天天的见好。到了第七天头上,已然能让九猴儿搀着下地走上几步。虽说脚底下还是跟踩了棉花似的一阵阵发软,可总算脸上也有了些血色。说话时的中气也一天天足了起来! 而瞧着相有豹身子骨一天天的见好,火正门里上到掌门纳九爷。下到几位坐馆师傅,脸上也全都有了些笑模样,也就更不提那些心里头压根都不懂藏事儿的小徒弟了。 搁在往年间,这些个住在破庙里栖身的小徒弟一见着下雪,那差不离就得是准备着看这年冬天又有几个熬不过前的小兄弟。可现如今已然能吃饱穿暖,身上还能学一门本事,这还不麻溜儿的尝尝往年间咋也不敢撒开了玩的堆雪人、打雪仗,好好舒展开憋闷了这么久的心窍? 眼瞅着身边那些小兄弟们撒欢蹦高地堆雪人、打雪仗。九猴儿倒是没参与其中,反倒是在背完了火正门里驯兽的歌诀之后,立马就钻进了伙房里,不大会儿功夫,却又鬼鬼祟祟地溜进了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里。 这才一晚上没见,相有豹的气色又好看了许多。毕竟是练家子的身子骨,再加上年轻力壮、血气足底子好。相有豹这时候已然能吃点带油腥的吃食,再也不必拿着那掺和着红糖的米汤吊命。 才见着九猴儿钻进自己屋子,半躺在炕上的相有豹顿时眼睛一亮,抬手朝着九猴儿叫道:“我的九猴儿爷,我要的那玩意你给我弄来没有?” 扭头撩开门帘朝外看了一眼,九猴儿这才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小的油纸包:“可算是得着了!昨儿晚上悄没声从后角门溜达出去一趟。掐着点儿抢在砂锅居关门封火的档口给您买回来的片肘子x来的时候见着天上掉冰沙子,也就知道肯定要下雪,整好把这片肘子搁在墙头上冻了一夜!方才才在伙房里给您烤热乎了,这还流油呢.倍儿香!” 眉花眼笑地接过了九猴儿递过来的油纸包,相有豹一边撕扯着那油纸包。一边高兴地朝着九猴儿笑道:“早想着这一口了!就这些天,每天都是红糖米汤的吊命。见点儿油花的也就是小酱萝卜里头滴几滴香油,嘴里头都淡出来鸟了” 都还没等相有豹刚捏在手里的片肘子塞进嘴里,门帘轻挑处,纳兰已然端着个花瓷大碗走进了屋子,伸着根葱白般的手指头指向了相有豹,口中也是娇声喝道:“我看你敢吃?!” 胳膊一僵,相有豹硬着脖子把眼珠子转向了站在门口的纳兰,满脸都是孝儿偷吃时被大人当场抓住的尴尬与窘迫。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半躺着的炕边,纳兰一把夺过了相有豹手里拿着的片肘子,连着手里那只花瓷大碗放到了小炕桌上,回手便拎住了九猴儿的耳朵:“你倒是真不懂事还是装不懂事?!这身子骨才刚见好,你就跟着他欺哄、瞎胡闹的?!没听你瑛荷姐姐说的——你相师哥这半个月都只能稍许见点油花儿,绝不能吃大荤腥!” 被纳兰拎着耳朵拧了大半圈,九猴儿的一只耳朵顿时变得通红,嘴里却是一迭声地叫嚷求饶:“师姐,我不敢了师姐.您松手.哎呀耳朵要叫您拧下来了.” 趁着纳兰教训九猴儿的档口,相有豹闪电般地伸手捏过了两块片肘子,犹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地囫囵吞了下去,这才赶紧重新半躺到了炕上,摆出了一副失望加可怜的模样。 抬手把不断叫喊讨饶的九猴儿搡出了屋子,纳兰扭头看了看半躺在炕上的相有豹,气哼哼地朝着相有豹低声叫道:“还有你!刚好点又能耐上了不是?还片肘子?你怎么不叫九猴儿给你上全聚德弄只烤鸭回来呢?!” 可怜巴巴地看着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纳兰,相有豹吭哧着朝纳兰应道:“也想来着.就是不好带,也怕叫你逮着.”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相有豹那显见得是装出来的可怜模样,纳兰轻轻咬着嘴唇、微微一跺脚:“要偷吃就擦干净嘴!瞧你那一嘴油花的模样.” 一边说着,纳兰却一边走到了那小炕桌旁,伸手一指自己刚端来那花瓷大碗:“麻溜儿趁热吃了!” 微微一抽鼻子。相有豹顿时来了精神:“嗬.葱花细面?这面擀得可真是又细又匀,都赶上师妹你那头发丝了.” 抓起了搁在花瓷大碗上的筷子。相有豹伸着筷子在那面里头轻轻一挑,却从那细如发丝的面条下面夹出来俩烫熟的鸡蛋。 伸着嘴啜了一口面汤,相有豹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我师妹做饭这份手艺,甭说是在火正门里头,那就是拿外边馆子里做出来的饭比价,也的是出挑拔份儿!这味儿.地道!” 瞧着相有豹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刚做好的面条,纳兰赶紧朝着相有豹低声嗔道:“你倒是慢点.伙房里还有,不够我再给你盛去!” 椅着脑袋。相有豹含含糊糊地朝着纳兰笑道:“这就差不多了!我说师妹,这两天怎么瞧着师叔他们像是有事儿的样子?是不是门里又有啥.” 不等相有豹说完,纳兰已然朝着相有豹一瞪眼:“踏实吃你的饭!这火正门里上下这么多人,少你一个也照样开张!” 用力咽下了含在嘴里的面条,相有豹却是朝着纳兰连连摇头:“我知道师妹你是怕我瞎琢磨事儿,耽误了养病。可你们要是都这么瞒着我,我不更得自己瞎寻思了么?也一样耽误养病不是?!” 微微皱了皱眉头。纳兰犹豫片刻,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这事儿其实你也知道,就是那来路不明的韩良品,还有那我师傅都不待见的南沐恩,这两天托人出手盘下了咱堂口斜对面的一家铺面,估摸着是真要开张跟咱们打擂台呢!”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琢磨了片刻,方才朝着纳兰说道:“上回在天桥寻着的那燕泥鳅,倒是找出来韩良品的路数没?” 轻轻摇了摇头,纳兰半坐在炕沿上,一边把捏在手指头里的几颗紫皮独头蒜替相有豹剥好。一边低声朝相有豹应道:“严爷去找过燕泥鳅了,可听燕泥鳅手底下那些潜行人物说。韩良品那宅子防得挺严,轻易也都不出门钱问过了韩良品那宅子里请的老妈子,也只大概齐问出来那宅子里还住了个老头,听着说话的口音、瞧着平日里的做派,倒像是个四九城里大户人家出来的主儿!可一天到头也都闷在屋子里,连吃饭也都不跟韩良品一桌吃,都是单做好了给送进去.” 慢悠悠地伸着筷子夹起了一块片肘子塞进嘴里,相有豹像是凝神思索一般,慢悠悠地嚼着那片肘子:“这就有点不对路数了原本这韩良品跟南沐恩凑到一块儿,这事情就透着邪行!再加上屋里还藏着个跟韩良品都不乐意打照面的人物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哪怕就是搭伙儿做买卖挣钱,这也没有这一股绳子朝着三面使劲的?心里头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这买卖不得越做越赔?” 把一颗剥好的紫皮独头蒜扔进了相有豹端着的花瓷大碗里,纳兰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有些心不在焉地朝着相有豹应道:“还有个事儿,也透着古怪!那些在韩良品住着的院子里往来过的人,有潜行里的人物盯着追了下去,眼瞅着那人进了菊社的大门,好几个时辰都没出来!按说.这韩良品的来路再不正,那也不能跟菊社那帮日本人扯上勾连?” 伸着筷子又夹了一块片肘子,相有豹沉吟不语,手里头筷子倒是运转如飞,片刻间便把那小炕桌上的片肘子、外加自己端着的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这才抬手把那空荡荡的花瓷大碗放回了桌子上:“这事儿我琢磨着,还得寻我那妹子来问问!听着我纳师叔说,我那妹子倒是知道不少菊社里头的路数?”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兰一边伸手去端那空荡荡的花瓷大碗,一边朝着相有豹说道:“我琢磨着也是!反正一半会儿的功夫,瑛荷妹子还得来给你瞧病,到时候你再细问问.呀.” 瞧着桌子上那空荡荡的油纸包,再看看相有豹那吃得油光水滑的嘴唇,纳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朝着相有豹耳朵捏了过去:“你倒是真不怕死不是?” “哎呀妹子你轻点下回不敢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章暗流汹涌 阴沉着面孔,左之助胜政独坐在菊社店堂后面的屋子里,双手慢慢把那张菊机关驻北平情报人员们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撕成了碎片! 从小笠原兄弟俩被人叫破了行藏、灰溜溜地从善堂里窜回来时,左之助胜政心里就一直觉得不踏实——好歹小笠原兄弟俩也算得上是菊机关驻北平情报人员中身手过得去的人物,这才刚进了善堂就叫人瞧破了行藏、但却又这么轻易地叫小笠原兄弟俩毫发无伤地回到了菊社 干情报这一行的人物,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奉行斩草除根、有杀错、不放过的主儿? 这留着小笠原兄弟令着回到菊社,只怕那德国善堂里头就得留着什么后手? 还没等左之助胜政琢磨明白,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那边已然闹得沸反盈天,隐约还听见了几声枪响! 到得天明时分,都还没等左之助胜政打发人出去看看动静,几个德国人已然气势汹汹地冲到了菊社商铺门口,二话不说抬枪就打,当场就把菊社里的二管事和几个站在门口充当店员的菊社情报人员打了个血肉横飞! 眼瞅着人家二话不说、打上门来,菊社里那几个情报人员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毙,也就从菊社店铺后面的偏厅里取出了家什,跟那些个打上门来的德国人火拼起来。 一场莫名其妙的火拼之后,虽说菊社中人也撂倒了个德国人。捎带手的还打退了那些打上门来的家伙,可随之而来的麻烦却是连绵不绝! 原本想着。北平警察局那边上门找事倒是好办,大不了就是拿钱打发了事,再把那些个开枪跟德国人火拼的伙计安上个刚请来的临工的名头,自然也就糊弄过去了。 可等着去偏厅里拿钱使唤,这才发觉放在房梁上暗格里头的一包大黄鱼已然不翼而飞! 再仔细一踅摸,不光是房梁上的大黄鱼,偏厅里藏着的手枪、手雷都少了数目,那藏在地砖下面的白面也少了数目。剩下的还叫人撒了一泡尿 紧着手玩命倒腾,再把菊社明面上店铺里的流水钱都掏了个干净,这才好歹算是打发走了上门嘬事的警察,勉强算是没露了菊社的底细。可还没等左之助胜政喘过一口气来,菊机关上面管事的头目已然亲自找到了左之助胜政,见面就赏了十来个脆的,生生把左之助胜政的后槽牙都打得椅起来! 也没问旁的。就一句话——怎么就能那么傻呵呵的派人去撞德国善堂,捎带手的还给人留下那么多把柄?! 甭说不是你干的,人家德国人查得明明白白,就在善堂对面的小客店,菊社左先生掏钱开的房间,招待两位贵客。可那两位贵客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人了,这不就是那俩在德国善堂里头叫人认出来行藏的主儿? ‘苗子’那玩意,四九城里潜行人物的确是有人用,可菊社里头那些个没事就端着什么‘甲贺’、‘伊贺’招牌的、半真不假的忍者,不也有那差不离的玩意? 还有那拍花子的用的闷香。谁不知道你左之助胜政刚跟一帮子拍花子的打过交道?! 眼下倒好,德国善堂里主事儿的那位克林德克大夫倒是醒了。可估摸着是叫人在他脑袋上多踩了几脚,醒过来之后谁都不认识了,就会一个人傻呵呵的张开了大嘴流哈喇子,外带着见谁都叫爹。 人家德国人也说了,自此之后在跟菊机关在病毒方面的合作永久性中止,捎带手的还撤回了驻北平的大部分情报人员。 就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你左之助胜政花了这么大气力,你倒是能淘换出点管用的玩意不是? 可你到眼前啥都没弄着还不说,就连菊社里头都叫人来扫过了一遍! 你左之助胜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说到这儿,那位菊社里头大管事一类的人物怒从心头起,这就顺手又赏了左之助胜政十来个脆的! 挨过了一通暴揍,再恭恭敬敬送走了那位菊机关里大管事一类的人物,左之助胜政回头再一瞧菊机关里驻北平情报人员那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好悬都把自己肺给气炸了——那就没一句人话! “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怎么也要切腹谢罪才好!” “是白痴吗?居然会出这种洋相?” “也是件不错的事情,至少德国人不会再来烦我们了!不过.听说手下玉碎了好几位?跟着这样的上官,真是前途黯淡啊.” 不仅是那张菊机关里的情报人员用来传递消息的报纸,就连菊社中的那些情报人员,在看着左之助胜政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大都是带着些许不屑的眼神。 深深吸了口气,左之助胜政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怒气,扬声朝着门外叫道:“来人!” 隔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被提拔为二管事的一名情报人员方才走进了左之助胜政的屋里,朝着阴沉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微微鞠了一躬:“您有什么吩咐?” 抬眼看着这个由菊机关直接提拔为二管事的情报人员,左之助胜政眯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左之助胜政话语中蕴含着的恼怒意味,那刚刚提拔为二管事的情报人员再次朝着左之助胜政鞠了一躬:“前面店堂里有些事情,忙碌了一些” 慢慢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倒背着双手踱到了二管事的面前,慢悠悠地伸手在二管事的脸上轻轻扇了一巴掌。 被左之助胜政这明显带着侮辱与挑衅意味的一巴掌扇得有些愣神,那刚提拔上来的二管事瞠目结舌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左之助胜政,不由自主地用日语低声叫道:“阁下” 抬手再次朝着二管事脸上扇了一巴掌,左之助胜政依旧保持着沉默,但手上的气力却是略加了几分,一双眼睛也死死地盯住了二管事的眼睛。 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二管事吭哧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眼神中原本带着的稍许不屑,也渐渐地转化成了略带着几分不甘与惊讶的模样! 犹如渐渐强劲起来的冬风一般,左之助胜政伸手在二管事的脸上抽打着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沉重,当二管事终于被左之助胜政重重的一巴掌打得瘫软在地之后,左之助胜政方才重新倒背了双手,一边活动着很有些胀痛的巴掌,一边朝着瘫软在地的二管事和声问道:“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伸手虚捂着被左之助胜政打得青紫的脸庞,二管事挣扎着跪在了左之助胜政的脚下:“是是我的失误,请您原谅!” 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二管事,左之助胜政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南沐恩,还有韩良品,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把额头死死地贴在了地面上,二管事飞快地回应着左之助胜政的问题:“南沐恩已经联系了许多人,会在预定的日子里出现。韩良品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那有孝红、肿胀的巴掌,左之助胜政再次开口问道:“还有那个人呢?” 依旧不敢抬头,二管事不假思索地应道:“已经为那个人安排好了一切,在新的火正门开张的时候,那个人也会在所有人面前露面!只是.” 犹豫了片刻,跪在地上的二管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给那个人办理大日本帝国公民的证件?他只不过是个无处可去、只能听我们指派的小卒子而已.” 轻轻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缓缓地端起了身边茶几上的一杯雨前龙井芽:“你还不懂这些中国人,而且你一直在用一个日本人的眼睛看中国人所处的环境!一个无处可去、离开了我们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且对他身边曾经出现过的人都抱有极大仇恨的人,还能有比这更好用、更可靠的棋子么?!” 浅浅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雨前龙井芽,左之助胜政看也不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二管事,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才刚刚来到中国,尽管我们对中国和中国人做了足够多的研究,但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东西存在!而.这个人,土生土长,知道北平城里的许多事情,还掌握着许多用金钱就能收买的渠道和人物!像是这样的人,用中国象棋里的两句话来说,那就是过河的卒子不回头!过河的卒子当车用!” 重新将额头贴到了地面上,二管事一迭声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属下明白了!” 把手里的盖碗茶放回了身边的茶几上,左之助胜政冷笑着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二管事:“你不会明白的!你只需要记住——我们可以给任何人地位、金钱、女人,还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但却必须保证能随时拿走我们赐予他们的一切,这样才能让我们拥有一大批随时能供我们驱策的.玩物!” 慢慢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抬腿朝着门外走去:“去告诉菊社里的所有人,不要去想一些他们不该去想的问题!否则的话.让他们看看你的样子,他们会明白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一章残棋旧谱(上) 大栅栏的力巴行,打从满清那会儿就有。一些个有的没的规矩、讲究,也在这大清国到民国的小二百年里形成了惯例。 而这些个讲究、规矩里,其中一条谁都知道的,那就是冬不动土! 北边地界天冷,打从头一场雪下来开始,一直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地皮子都冻得硬邦邦的、石头一般结实。壮棒汉子吃饱喝足了,抡起好钢打的镐头玩命刨一个洋人钟点,地面上也就是个大点的鸡窝坑,一只脚踩进去还能瞧见脚背。 再加上冬天的冻土里头多少都有些水结成了冰,哪怕是瞧着再结实的地基,到了一开春化冻的时候,万丈高楼都能因为那渐渐变软的地基坍塌成一堆残砖碎瓦! 也就因为这谁都知道的规矩,一到了冬天头场雪下来,大栅栏的力巴行里也就少了不少的活儿。有不少力巴饿着肚子在大栅栏力巴市上蹲一天下来,却还是只能勒紧了裤腰带回家,再叫自己家里头饿得嗷嗷直叫的孩子拿了个和面的盆儿,上街坊邻居那儿央告来点儿杂合面救急. 可也不知道今年是哪儿来的一股子邪风,才是大早上的功夫,力巴市上蹲着的那些力巴全都叫人招揽到了一块儿,一人手里还塞了俩硬面的饼子,这才领着好几百号力巴浩浩荡荡奔了珠市口儿大街! 走到了地头,来揽力巴的主家抬手一指——就这儿,里外三进的宅子,齐着地皮子都给扒拉、收拾一遍!该换瓦的换瓦,该补泥灰的补泥灰,每天管三顿饭,见月亮给工钱! 有替火正门堂口干过活儿的听着这话耳熟,再抬头瞧瞧街对面火正门堂口挂着的那画着八样斗兽的大灯笼,也就嘴上没了把门的一般溜出来一句话:“好家伙!今年这年景.一年里头逛两回珠市口儿大街,主家手面还都这么豪横的.这珠市口儿大街地界,邪行!” 像是听着了那嘴上没把门的力巴溜出来的这句话。上大栅栏揽力巴的主家一扭头:“还真叫你说着了!就你们收拾这地界,三天后开张,也叫火正门!麻溜儿干活儿,今儿一天要是能把这里外三进的宅子收拾妥当了,那没旁的话——工钱翻两番!” 这话一出来。从大栅栏招来的那些力巴顿时就来了精神! 先不说今儿一天下来能吃个三顿肚儿圆。少说能扛两天饿,就那翻两番的工钱,照着眼面前的活计,怎么数算也得有半块大洋! 就着大冬天的日子口儿。还能有这么厚工钱的活儿,那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眼瞅着招揽来的力巴一个个撒开了膀子干活儿,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热得脱了衣裳,那上大栅栏揽力巴的主家也不多话,把街面上几个卖吃食的摊儿全都招揽到了大门口。热气腾腾的就熬开了馄饨汤 大半个早上过去,珠市口儿街面上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已然扎了堆! 冬不动土的规矩,不仅是四九城里力巴行的人懂,四九城爷们也都知道。敢在这时候拾掇屋子开买卖的,要不就是腰里头着实有几个、事儿也赶得急,这才会花了大价钱扒拉了陈旧的墙皮、屋瓦,换上一套全新的,好图个开张时的喜庆。等得来年开春的时候,再找高手匠人慢慢修补。算是个花钱也不怎么落好的急就章法子! 要不然. 那就压根就是外路来的买卖人物,连四九城里的规矩都还没趟明白,这就撒开了膀子遍地洒金钱。甭瞅着买卖开张的时候红火得不行,可熬不过一年半载的,没准这地界就得重打锣鼓另开张! 到底是人多好办事。也就在街面上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指点、议论的时候,小二百号力巴已然整理出来了一进院子。扒拉下来的旧瓦不管不顾的扔了一地,屋顶上换上的全是一水儿新烧出来的大青瓦。墙皮子也叫力巴们用铁笤帚扫过了一遍,新补上去的泥灰下面也全都生了炭盆。一半会儿的功夫就烤得那新补的泥灰变得干硬起来! 差不离也就在这档口,珠市口儿大街上陆陆续续过来了好些大车。车上装着的玩意也是各色齐全。有懂行市的四九城爷们偷空扫了一眼,顿时就认出来那些大车上的家常物件全都是四九城里出名的老字号里采买来的,价钱不便宜不说,寻常人家就是有钱也没这么懂行,楞生生就能把这些个南来北往凑出来的物件摆到一个屋子里,还能叫人瞧着就觉着合适! 有好事的四九城爷们仗着人面熟,上去跟那些个老字号里送货的管事打听——这到底是谁家要开这么张目扬眉的买卖?这还没开张呢,瞧着就是一股子豪横劲儿? 可那些个来送货的老字号管事都摇头——闹不明白!就知道来鄂的那位主家脸上带着旧伤,瞧着倒是有几分面熟的模样,可仔细一琢磨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四九城里啥时候有过这么一位啥路数都懂点的主家?砍价的时候那叫个知根知底、熟练地道. 眼瞅着大车送来的家常物件,叫那些力巴们一件件仔细搬进了刚收拾出来的大宅子归置起来,晌午饭口前就把那宅子门口收拾出了个门脸模样,有那眼快的四九城爷们回头一瞧火正门堂口的归置、布局,再瞧瞧眼面前这刚收拾出来的宅子,顿时就一口嚷嚷出来:“就这做派.也叫火正门,也归置这么个迎客堂口的门面,这摆明就是来打擂台的不是?” 听着这么一嚷嚷,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回头多看个几眼,顿时便是乱糟糟地议论开来:“还真是虽说没街对面火正门堂口门脸归置得那么仔细,可瞧着场面倒是差不多!再要挂上几串大灯笼,那猛一瞅还真瞧不出来哪儿是哪儿!” “这可有热闹瞧了9记得早年间珠市口儿大街上两家鲁菜馆子打擂台,当街在大闺女腿上铺上块纱巾就切肉丝那场面见一回,多少年都忘不了!” “可也没这么打擂台的吧?就不说门脸归置跟人家一模一样,连字号都用人家的?!这可真有点不讲究了!” “没错儿!当年德聚全改全聚德,这都差不离闹出来一场官司!就眼面前这家,真要是也挂上了火正门的字号招牌那两家还不得打出来脑浆子?!” “说半天,这家火正门倒是倒腾什么买卖的?难不成也是伺候玩意?!” 就在这议论纷纷中,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几个瞧着像是牙纪行的人物,手里头拿着洋人烟卷儿,满脸堆笑地凑到了那些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当中:“诸位爷们,这火正门堂口三天后开张的好日子,有闲了过来瞧瞧,指定能瞧着不一般的热闹!” “知道诸位爷天冷了不爱出门,可这火正门堂口开张那天,可有个能叫诸位爷们得着实在好处的热闹!您要不来,那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嘿哟.方爷,这可有日子没见您了!跟您透个底儿,瞅见那大车上拉着的大兔儿爷了没?里头可是空的,能装差不离五十斤大子儿呢!我话说到这儿,您自己琢磨.三天后可一定来,您吃不了亏!” 站在瞧热闹的人堆里,胡千里倒背着双手,一双眼睛半睁不睁地打量着那已然拾掇得差不多的门脸,一双耳朵也仔细扫听着那些牙纪行里人物脉来的只言片语。直到瞧见那揽力巴的主家再次从那大宅子里走出来,吆喝着另外一些个送日用家什的大车朝着门前凑的时候,胡千里眉间微微一挑,却是扭头朝着通往火正门堂口后面小角门的胡同走去! 仗着一双练过‘谛听’功夫的耳朵,胡千里虽不敢说是能做到听风识雨,但怎么也算得上能过耳不忘。但凡有人说话的嗓门落到了胡千里的耳朵里,哪怕是再隔着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只要再能听见这人的嗓门,胡千里立马也就能认识出来。 就方才那在场面上支应着的主家,虽说是脸上带着许多横七竖八的旧伤,一张脸也找叫伤好了之后长成的疤瘌拧巴得变了模样,但方才才一开口,胡千里立马就听出来,这在场面上支应着的主家就是当年德胜门齐家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 早年间德胜门齐家威风尚在的时候,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自然少不得在四九城里狐假虎威,仗着齐三爷的人面、手面得些好处。有些个想在齐三爷面前递话的人物,更是得上赶着巴结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红人。 就有一回,这位齐三爷身边的红人说是冬天出门办差太冷,想要踅摸一条上好的黄皮子皮做一副暖手的拢袖,这就在专门伺候黄皮子的胡千里面前露过一脸,捎带手的还多少说过几句话。 虽说如今脸上的模样已经变得全然叫人认不出来,可方才那一开嗓,却顿时在胡千里耳朵里露了底细! 伸手推开了火正门堂口后面虚掩着的小角门,胡千里径直走到了纳九爷的屋里,迎着纳九爷便是一句话:“师哥,这回怕是有旧冤家上门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二章残棋旧谱(下) 手里头端着半碗茶,纳九爷一边仔细听着胡千里说着方才打听出来的那些消息,一边嘬着牙花子摇头。 从四九城场面上的规矩来说,像是齐三爷那样输不起场面的人物,走大街上都能叫人瞧不起,也就更不提输了还玩了一场卷包儿会的把戏了! 而齐三爷身边这位贴身的管家,就那场秋虫会的赌局之后,可是真没落了一点好处。 先是叫那些当了裤子下注的玩家拘到了城里边一座宅子里,绑在椅子上水米不打牙地盘问了一天一夜,想要从他嘴里掏出来齐三爷的去向。在瞧着这位管家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也就有了那不耐烦再折腾下去、心思也着实有些狠辣的主儿朝着这位管家下了黑手! 秋虫会的赌局上面,能有那胆子押身家的人物,少算也得占了七成是四九城里面豁得出去性命的主儿,有好些人身上本来就挂着些下五门的招牌字号。眼瞅着自己真金白银押出去的银子连本钱都回不来,那下起手来还能有个轻省? 听着经历了那事儿的四九城爷们说,可着下五门里收拾人的招数算,差不离能有的全给这位管家身上伺候着了。到末了瞧着这位管家喊救命、求饶命的词儿都喊叫得没了人腔,却还是说不出齐三爷到底是上哪儿去了,一位下五门里手黑的人物火上心头,拿着个灌了铅砂子的铁围腰就照着这位管家脸上使上了劲! 就江湖上练家子使唤的铁围腰,那都是熟牛皮包着铅沙子,外边再用一层厚棉布缝了掩人耳目。寻常时节朝着腰上一扎,行走坐卧之间就能练出来腰上的寸劲。要用的时候朝着人身上一抽,外头瞧不出啥伤痕印记,可里头的骨肉内脏却全都能叫打烂了,着实叫一个杀人不留痕! 而下五门里头用上的铁围腰就更恶毒,里头一层包裹着铅沙子的熟牛皮上还得缀上密密麻麻满天星一般的铜铆钉,外面再裹上又一层熟牛打人的时候把外头那层熟牛皮一卸,一家伙抽人身上就是内外皆伤的场面! 遭了这歹毒玩意玩命的一顿抽打。当时那位齐三爷的贴身管家就只剩下了一口气,一张脸也叫抽打得没了人样。估摸着也是怕齐三爷这位贴身管家死在自己宅子里晦气,当时宅子主人就叫人弄了个架子车,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把齐三爷这位贴身管家扔到了城外头野地里,由着老天去收了他性命了事。 可没想到 这位齐三爷身边贴身的管家这么命硬。楞就是能活过来。还能再在四九城里露脸办事? 而且瞧着这位管家的手面做派,那就是当年德胜门齐家家底子最厚实的时候,也不敢耍弄这么糟践银子买场面的路数吧? 再者说了,就顶着这么一张脸的管家。任是谁家也不敢轻易就雇了使唤,更何况是把这么大一档子事儿交到这管家手里? 从这上面来说道的话,那除非就是秋虫会后不见了人影的齐三爷又回了四九城,还寻着了自己当年用惯了的管家,再找了韩良品和南沐恩出头跟火正门打擂台。想报那秋虫会上逼得他落荒而逃的仇怨? 那. 欠下秋虫会上赌局里那么多人的赌资,当时德胜门齐家家大业大时尚且还不上,这时候反倒是能有大把的银子堵上这么个窟窿? 不管怎么琢磨,纳九爷都觉着这里头很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脑子里也是越想越乱! 却在此时,院子里猛不盯地响起了夏侯瑛荷那脆生生的小嗓门:“有豹哥,您这看着可是精神头不错了?!再吃几剂养身子的方子,估摸着您就能大好了!” 伴随着夏侯瑛荷那饱含着惊喜的嗓门响起,相有豹那略带着些微沙哑的嗓门。也在院子里响了起来:“这不还多亏了妹子你给我.那夜挺对症!怎么着,今儿你是来瞧我这病来了,还是来找纳兰说你们姑娘家家那点私房话来着?” 从窗户口看着夏侯瑛荷‘噗嗤’一声轻笑之后,也不搭理相有豹的问话,却是扭头朝着纳兰住着的屋子走去。纳九爷再看看已经站在院子里慢慢走开了小功架活泛身子骨的相有豹,不禁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事儿.只怕还是得问有豹!我这年纪大了,再加上前阵子一着急有豹得的那要命的病,脑袋瓜子愈发的不顶事了.”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也是应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都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现如今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事儿。有时候还真就是翻不得老黄历、照不得老规矩去办!只是.师哥,有豹那身子骨,顶得住么?” 眼睛盯着相有豹脚底下走开了的趟泥步,纳九爷轻轻地点了点头:“病得这么猛,可才打了几针、再吃了几剂补养的药,眼瞅着脚底下已然有了扎根的气力我那相师哥教出来的徒弟,还真是能出挑拔份儿!” 像是听明白了纳九爷话里的意思,胡千里默不作声地从窗户口瞧着相有豹走完了八遍趟泥步,再扎着小功架顺过了骨架子,这才扬声朝着窗外收了功架的相有豹扬声叫道:“有豹,到你纳师叔屋里来一下!” 听着胡千里的招呼声,相有豹扯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汗水,飞快地走进了纳九爷的屋子里,规规矩矩地朝着纳九爷和胡千里行礼过后,方才开口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有啥吩咐?” 拿着捂在棉花套子里的茶壶给相有豹倒了一碗热茶,纳九爷一边把那碗热茶递到了相有豹手中,一边却是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这大冷的天儿,走完了功架也不知道赶紧进屋收收汗?身子骨刚好点,就这么瞎折腾?” 双手捧着纳九爷递过来的热茶,相有豹慢慢把那碗热茶喝了个干净,这才朝着纳九爷低声笑道:“师叔,我记住了,下回一定留神!” 宽慰地伸手拍了拍相有豹的肩膀,纳九爷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相有豹坐下说话,一边朝着胡千里开口说道:“胡师弟,这还得麻烦你,把方才那些你打听来的事儿,再跟有豹说一遍?” 微一点头。胡千里把自己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再朝着相有豹细说了一遍。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自己和纳九爷对这些消息的估算也告诉了相有豹。等得胡千里把这些事儿掰开揉碎的说完,相有豹已然连喝了好几碗热茶,身上的汗水也早在暖和的屋子里收干了。 把手里头的茶碗朝着桌子上一放,相有豹也是摇头嘬开了牙花子。好半天方才朝着纳九爷与胡千里开口说道:“两位师叔,我是琢磨着.没准齐三爷已然回了四九城,说不好韩良品那宅子里藏着的那位从不露面的爷们,就是齐三爷!可我就是没想明白他是打算拿什么去了了秋虫会上赌局欠下来的那些赌债?要说他藏在韩良品身后不露面,只是撺掇着韩良品出头替他折腾。这也还能说得过去。可瞧着他都把原本的贴身管家给支派出来了,还满四九城的招摇露面.这瞧着就像是齐三爷要在四九城里再出头露脸?” 回身在自己炕头上的小柜子里寻出了个小木头匣子,纳九爷小心翼翼地从那木头匣子里取出了一张油布押票:“这秋虫会上的押票,我现在还留着呢!说起来,我闹不明白的也就在这儿——要论着德胜门齐家当时的身家,真要是破家还账,那也还真不会支应不过去?可齐三爷这么悄没声的一走,德胜门齐家立马可就倒了秧子!这时候再回来.是打算再支起德胜门齐家的字号?这也不能够不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胡千里沉吟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虽说德胜门齐家分了好几房。跟齐三爷不对付的人也多,可就算是不破不立的做法,那也不能做得这么伤筋动骨不是?而且.到了身上还挂着一屁股欠账,这又何苦来?” 伸手接过了纳九爷手里那张押票,相有豹捏弄着已然变得有孝硬的油布押票。朝着院子里正跟纳兰手挽着手走到了院子中央的夏侯瑛荷努了努嘴:“这事儿.我觉着咱们是不是问问我那妹子?甭看着她年纪小,可心里头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再说了,没准她那**堂口里的人物,还能知道些咱们不清楚的事儿?” 眼睛一亮。纳九爷顿时连连点头:“还真是!咱们能懂的,左不过就是些江湖场面上的规矩、路数。可瑛荷姑娘知道的那些事儿,没准还真能让咱们寻着些旁的办法!有豹,你这就去请瑛荷姑娘进来商量商量,反正早都不是外人了!” 干脆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抬腿出了屋子,朝着正跟纳兰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的夏侯瑛荷扬声叫道:“妹子,有些事儿找你商量商量,能来一下我纳师叔这屋里么?” 挽着纳兰的胳膊,夏侯瑛荷半是强拉、半是怂恿地拽着纳兰一起进了纳九爷的屋子,先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与胡千里打过了招呼:“两位长辈都在,我这儿给两位长辈” 都没等夏侯瑛荷把话说完,纳九爷与胡千里都是齐齐摆手,纳九爷更是朝着夏侯瑛荷含笑说道:“瑛荷姑娘,咱们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这礼数上的东西,咱以后能免则免了吧!要不这常来常往的,礼数多了,瞧着反倒生分了!” 朝着纳九爷甜甜一笑,夏侯瑛荷拽着纳兰站到了纳九爷对面:“那我可就真不讲究了!九爷,您叫我来有啥吩咐?” 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指,纳九爷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这车轱辘话我就不说了,让有豹跟你说!有些事儿,还真想听听你的主意。” 瞧着夏侯瑛荷转头看向了自己,相有豹捡着要紧的话把齐三爷这事由再说了一遍,却也压根没避讳地把自己心里头对这事情的想法说了个通透。 用细密的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夏侯瑛荷略一琢磨,却是扭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纳兰姐,我记得你上回提过一句,说是那韩良品和南沐恩。想让你师傅水先生当他们那火正门的诡?” 轻轻点了点头,纳兰不假思索地回应着夏侯瑛荷的问话:“有这事儿!当时那韩良品还拿出来一张异兽图的残片,想要用这个换我师傅去当他那火正门里的诡,只是叫我师傅给回了.” 捏弄着手指头,夏侯瑛荷略一犹豫。却是开口朝着纳九爷说道:“九爷。您也甭多琢磨了。瞧着眼面前露出来的这些蛛丝马迹来看,齐三爷重新在四九城里出头露面已成定局。左不过就是两条——要不就是齐三爷寻着了大笔的银子,能拿着那些个银子填了秋虫会上攒局欠下的旧账。要不然齐三爷就是寻着了个硬靠山,能咬死了不认赌局上欠下的钱!” 只是略一琢磨。纳九爷顿时摇头说道:“头一条还说不准有点谱儿,可后一条.四九城里哪座靠山能有这么大能耐?!寻常下五门、戳杆子的这些赌客也还罢了,可那秋虫会上的赌局里头,不少官面上的人物也都押了身家进去!谁要是出头扛这么大个雷,只怕是官面上就过不去.” 微微摇了摇头。夏侯瑛荷却是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没准还真有这么个四九城里黑白两道都惹不起的靠山——九爷,您横是忘了菊社这茬儿?!” 骤然一惊,纳九爷瞠目结舌地看向了面色凝重的夏侯瑛荷:“你是说菊社后头那些东洋人?!” 伸手挠了挠头,相有豹却很有些不解地朝着夏侯瑛荷追问道:“就算是有东洋人给齐三爷撑腰.那东洋人也不能不认旧账不是?” 微微白了相有豹一眼,夏侯瑛荷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哥,您聪明了一辈子,咋这事儿上头就这么糊涂?就那些东洋人、西洋人,都不说在四九城里,哪怕是在中国地面上。做下的事儿不认账的花样还耍弄少了?!这也就是眼面前我没琢磨出来他们攒的是个什么局,只不过.我瞅着,他们指定是不能让齐三爷赔钱认账!” 重重地叹息一声,纳九爷伸手把相有豹捏在手里的那张油布押票拿回了自己手中:“那我这一套四合院这不还是没着落?我说有豹,我就说那时候咱们不该.” 微一跺脚。纳兰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纳九爷低叫道:“爹,您这时候能不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事儿么?!就没见过您这么财迷的” 仔细把那油布押票收回了小木匣子里,纳九爷倒是理直气壮地朝着纳兰应道:“你爹财迷还不是为了你?到时候等你嫁出去了,你爹好歹也得给你备点像样的嫁妆不是?” 噗嗤一笑。夏侯瑛荷转悠着眼珠子朝着纳兰与相有豹来回瞧着:“九爷,我觉着这事儿您就甭操心了!就火正门堂口这么大个场面当嫁妆。您还怕您那女婿不知足是怎么的?到时候您可是太上掌门当着、老丈人也当着,您里外都是辈儿最大的那个.” 叫夏侯瑛荷那捉挟的笑容挤兑得面红耳赤,纳兰顿时伸手朝着夏侯瑛荷身上捏弄过去:“我叫你胡说.” “呀.我纳兰姐还不好意思了痒啊哥,你也不管管.” 眼瞅着纳兰与夏侯瑛荷闹作了一团,相有豹反倒是退到了一旁,只是嘴边却是泛起了些微笑的模样。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三章明目张胆 一眨眼的功夫,三天也就过去了。 也就在这三天的功夫,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新拾掇起来的火正门堂口差不离是一天几个变样。就瞅着那些个搬进了宅子里的东西、拾掇场面时用上的人工来数算,银子更是海一样花了出去。到得第三天晚上掌灯的功夫,那新拾掇出来的火正门堂口门前,居然也是挂上了几串大灯笼,里头用的还是电灯,通明透亮的把半条街的人照得直喊晃眼! 进进出出的人也不少,有身上带着家伙、走道的时候脚尖先着地的打行刀客,有穿着对襟短打的褂子、脚底下踩着抓地虎布鞋的镖局达官爷,还有穿着西服、手里提着文明棍的报馆清客,更有那些轻车简从、但一看身上就带着官面人物味儿的民国政府的官儿 只瞧着这些进出宅子里的人物,寻常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都得在心里头多琢磨几回——这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倒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出头露面戳旗号?怎么能有这么四海的人面? 再回头瞧瞧斜对面开着的老火正门堂口,门口依然是几个小徒弟殷勤迎客,迎来送往时吆喝的调门也还是那么四平八稳的模样,一点都没瞧出来有什么慌张变故。 有老火正门主顾牌子自然借着上门调教手里玩意的功夫,明里暗地的问过那些坐馆师傅、甚至是找到了掌门人纳九爷面前,可不管是纳九爷还是那些个调教玩意的坐馆师傅,却全都是笑而不语,只是专心伺候主顾带过来的玩意。 有那脾气急、话也多的主顾犯了倔劲,不问出来个名堂就不走,纳九爷最多也就在这时候开口,也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各家买卖各家自己照应,凭本事吃饭,谁也不讹着谁!至于火正门这字号挂出来容易,想要守得住” 话说半截,可那些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立马就能从纳九爷那一点烟火气都不带的话头里听出来剑拔弩张的意思——凭本事吃饭,自然也得凭本事戳旗号、守字号! 这俩火正门对街戳着,往后打擂台的场面,指定是少不了了! 既然是有打擂台的场面,那怎么就能少得了攒局的人物?都还没等新火正门开张,四九城里街面上已然有人开始撺掇着些腰里头有两个、也喜欢在场面上厮混的爷们出头攒局,就看新老火正门谁能守得住自己堂口前的那字号牌匾! 反正来回就这么两家能下注的,跟扔大子儿看阴阳面一样,朝天上一扔、等着大子儿落地后输赢两瞪眼,谁也讹不着谁! 可能在四九城里玩出攒局场面的人物也都不傻——虽说新火正门瞧着手面大、人面广,可出头露面戳旗号的那位人物到现在都还没露面不是? 这哪怕是赌狗、赛马、斗蛐蛐,下注前也得先瞧清楚了两边的场面路数,这才能拿着真金白银朝着上头押吧?! 估摸着就因为不少人心里头都存着这想法,等到了新火正门开张的正日子,天才刚冒了点亮,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早食摊儿上就已经坐上好几个看着看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一边就着滚烫的馄饨汤吃着刚出笼的大包子,一边斜眼瞧着门户紧闭的新火正门堂口,就盼着能瞧见些旁人看不着的事由,日后也好跟人显摆! 天寒地冻的日子口儿,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商铺门脸中,哪怕是平日里再勤快的小徒弟,也都恨不能在热被窝里多待上一会儿。哪怕就是强撑着下了门板收拾铺面,那也都是缩头拢手、没精打采的模样。 可就在老火正门堂口前,二十来个小徒弟全都是穿着一水的厚袄、从刚打开的堂口大门中走了出来,舞动着大扫帚扫开了街面。估摸着是瞧见了早食摊儿上头已然坐着了几个吃客,一个小徒弟放下手里头的扫帚,小跑着奔到了那几个早起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身边,迎面就是一个学徒礼,嘴里头也是恭恭敬敬地和声说道:“几位爷,我们这儿净扫街面,怕是会有些扬尘飞土、扰着了您吃饭,您诸位多包涵!有啥不到的地方,您几位吩咐指教!” 只一瞧这过来打招呼的小徒弟懂事守礼的模样,几个原本就奔着瞧热闹来的四九城爷们顿时抬着胳膊还了个平头礼。有那常在场面上走着的,更是照着场面上对答的话头应道:“当不得您这礼数,您辛苦!” 瞧着那小徒弟再次还礼之后,倒退了几步才扭头奔向了自己已经开始净扫街面的同伴,几个早起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纷纷竖起了大拇哥:“好家伙!就凭着老火正门调教徒弟的这手本事,真要是有人攒局,我都能把宝押在老火正门上头!没旁的,就这场面上的礼数到了,广结善缘,多个朋友就能多条路!” “您说得是!瞧瞧连新火正门门前那块地界都给净扫了!有什么师傅就能教出来什么徒弟,且不论手艺,这份师德就出挑拔份儿!” “几位爷,这说话可就要开张的买卖,可门脸都叫打擂台的对家给净扫了场面上就输了三分!我说几位爷,听说跟老火正门有交情的那位熊爷可还没发话呢?您几位瞅着这算是谋定后动的架势不是?” 说话议论的功夫,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从穿着打扮来瞧,差不离站在街面上背风的地界不走的、还有那些个拢着袖子扎堆闲聊的,差不离都是来瞧这场热闹的四九城爷们。 差不离也就在这个档口,新火正门那刚刷了一遍桐油清漆、在寒风中都散发着一股子刺鼻味道的大门轰然打开。几个壮棒汉子搬出来几张大梯子,搭着手把俩大兔儿爷给架到了门脸上头早预备好的木架子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两根拴在大兔儿爷底下的细绳子顺着门脸廊柱牵了下来。 也不搭理那些刚把自己门脸前面的街面净扫了的小徒弟,那些壮棒汉子扭头推出来两架子车万响鞭炮,麻利地挂到了早预备好的长竹竿上,擦着洋火就点上了那些万响鞭炮!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好些个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一边捂着耳朵后退,一边扯开了嗓门嚷嚷起来:“好家伙,这时辰就开始放万响鞭炮?” “早年间菊社开张的时候,也差不离是这么个做派!万响鞭炮从早晨一直放到了半晌午开张的正时候,那动静就没断过!” “可那俩兔儿爷是干嘛的?!” “谁知道啊这正主儿没露面,场面倒是真舍得嘬!瞧瞧那边,菊社里头的左爷都来了!” “嘿哟那是南沐恩南爷南爷不是?这可是四九城里场面上出了名的古玩行家” 惊叹声中,珠市口儿大街上陆陆续续走到了新火正门堂口前的、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越来越多,却全都是拢手站在新火正门的门脸前面扎堆聊天,没一个走进新火正门堂口大门的。 而那些从新火正门堂口里头出来的壮棒汉子也压根没一个上前迎客的,只是闷声不响地不断把那些万响鞭炮挂到了空出来的竹竿上边,再飞快地拿洋火点着 眼瞅着两架子车满满当当的万响鞭炮都放得差不多了,天上的日头也撞出了厚重的乌云,有气无力地朝着地上洒下些光亮,从新火正门堂口的大门里边走出来一位脸上全是陈旧伤疤的管事,扯着喉咙吆喝起来:“吉时已到,恭请火正门掌门人揭红亮匾!” 伴随着那管事的吆喝声,从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浑身上下穿得簇新的韩良品大步走到了堂口门前,抬手便拽下了连在门脸上头披红匾额上的红布上的绳子! 眼瞅着那块红布飘摇落地,韩良品却是伸手朝着早拴在了门脸前廊柱上头的两根细绳一拽。伴随着两声闷响,两个高高架在门脸上方的大兔儿爷轰然炸了开来! 烟雾缭绕之中,有站在街面上瞧热闹的、眼尖最快的几位四九城爷们瞧着烟雾中飘散着的一些纸片,猛地惊叫起来:“这是票子?” “没错儿!是一毛钱的票子,还有一块的!” 经过这眼尖嘴快的四九城爷们一嚷嚷,旁边站着瞧热闹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全都蹦着高的伸手去抓那在半空中随风飘舞的票子。有好些脑子活泛些的,更是把身上的衣裳一脱,挥着衣裳一扫过去,几张票子顿时到手 洋洋得意地瞧着这瞬间就热闹起来的场面,站在门脸前的韩良品朝着周遭瞧热闹的人物一抱拳,扯开了嗓门吆喝道:“诸位老少爷们,场面上走着的各路朋友,今儿是我火正门开张的大喜日子,咱火正门也不抠抠搜搜,大家伙儿肯商量来捧场的,也都沾沾喜气!” 站在韩良品身旁,那脸上带着不少伤疤的管事像是压根都没留神韩良品正朝着周遭瞧热闹的人物拱手执意,却是扯着嗓门吆喝起来:“有贺客到!菊社大掌柜左爷,贺火正门开张之喜” 正自得意洋洋,但却被身边那管事突如其来的吆喝声猛地打断,韩良品很有些恼怒地扭头盯了那管事一眼,却是不得不在脸上堆起了笑模样,朝着慢悠悠走到了堂口前面的左之助胜政打起了招呼。 不冷不热地朝着韩良品打了一拱手,左之助胜政却没照着四九城里走场面的规矩走进火正门堂口的大门,只是静静地站到了一旁,冷眼瞧着那满脸伤疤的管事吆喝着一个有一个贺喜宾客的名头。 差不离吆喝了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当瞧着街面上缓缓走过来几个身穿着燕尾服、脑袋上扣着顶高高的礼帽,手里还提着一根文明棍的人物时,那满脸伤疤的管事微微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更加上了七分的气力吆喝起来:“大日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藤田中直先生来贺,恭请火正门供奉、大日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恭迎!” 伴随着那管事卖力的吆喝声,从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一个穿着一身和服、满头白发、面色阴鸷的男人应声而出,远远就朝着缓步走来的藤田中直弯下了腰身,行了个标准的日本礼:“藤田君大驾光临,齐家行三,不胜荣幸!” 虽说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可围拢在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前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里,已然有人扯着嗓门惊叫起来:“这不是这不是德胜门齐家的齐三爷么?!” “还真就是?!他怎么就成了日本人了?还齐家行三?!这不就是齐家老三的意思?!” “赔钱!他**赖账还捎带着卷包儿会的主儿,还好意思在这块儿露脸?!换个名儿就不认识你丫挺个老孙子了不是?!你怎么就不把皮给扒了?!” “诸位老少爷们,我这儿可认出来了!旁边站着的那管事,那不就是齐家老三原本带在身边的管家么?!” 嘈杂的叫骂声中,缓步走来的藤田中直却是慢条斯理地站到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捏弄着一口别扭的京片子朝着周遭叫骂不休的四九城爷们叫道:“诸位,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我大日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齐家行三先生,是受到大日本帝国保护的” 话没说完,人群里头已然飞出来一支破鞋,直勾勾地朝着身穿和服、站在藤田中直身边的齐三爷砸了过去。伴随着那只破鞋被人扔了出来,人群中叫骂的声音更是响亮起来:“好孙子!这他**的赖账都赖到日本国去了?甭说你是日本人,你就不是个人,那欠下的赌债也得清了” “说得就是!我说诸位爷们,捡日子不如撞日子,这就撞进这新开的堂口里去,咱们也赏他个卷包儿会” 眼瞅着围着瞧热闹的人群就要朝着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里撞,人群中却猛地响起一声枪响! 伴随着枪响处潮水般褪去的人群,心宽体胖的段爷穿着一身便衣,手里头高高举着一把德造二十响的手枪,瓮声瓮气地吆喝起来:“我瞧谁敢朝着里头撞?!” 也就在段爷身边周遭的地界、刚退开的那些瞧热闹的人群中,一个个身上穿着便装、但手里头却都捏着短枪的巡警全都摘下了脑袋上掩人耳目的帽子,三两下便把新开的火正门堂口护在了身后。 提着手里头的短枪,段爷很有些怨愤地盯了一眼眉目不动、半弯着腰身站在藤田中直身后的齐三爷,扭头朝着周遭那些被自己开枪镇住了的四九城爷们叫道:“这位齐家行三先生,正经就是大日本国的公民!谁要是这时候还不懂事,真要朝着这位大日本国公民身上撒野置气,那就那就照着我手里这把枪说话!” 就像是没听出来段爷话音里那饱含着怨愤的意思,站在藤田中直身后的齐三爷却是朝着段爷微微鞠了一躬:“多谢段君关照!日后还得请段君,多多关照!” 斜眼看了看眉目不动的齐三爷,段爷很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位大日本国的公民齐家行三先生,我姓段的就是一臭巡街的出身,高攀不上您这位大日本国的人物!日后日后,咱们就走着瞧吧!” 话音刚落,从瞧热闹的人堆里,猛不盯地响起了相有豹那略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我说段爷,这您也甭等着日后了,今儿就能有热闹瞧!我说诸位老少爷们,赏脸给借个道儿?” 第一百三十四章对赌双龙上 ()手里头端着个盖着块粗布的红漆大木头托盘,身上穿着一件衬着棉花里子的厚皮袄,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拢住了裤腿的包腿靴子,相有豹脸上笑得chūn光灿烂,顺着看热闹的人群中闪出来的一条道儿,朝着新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走去! 也就在今儿早上天刚亮的功夫,段爷手底下贴身的一巡jǐng穿着一身便衣溜进了刚敞开了大门的火正门,把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递到了相有豹面前,上头也就是七歪八扭的几个字儿——rì本人齐家行三! 拿着两块大洋打发走了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巡jǐng,相有豹捏着那张纸条走进纳九爷屋里的时候,心里头已然琢磨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的德胜门齐家三爷,现如今已然成了rì本人齐家行三,连段爷都得被逼着替他保驾护航! 既然德胜门齐家三爷已然成了rì本人齐家行三,那原本齐三爷在秋虫会上攒局欠下的赌债,自然也就不能朝着齐家行三这么个大rì本国的公民要了。四九城官面上的人物哪怕是心里再不服气,在面对着东洋人的时候,那也只能是打落门牙和血咽,脸上还得赶紧的挂上笑模样上赶着巴结! 眼瞅着官面上的人物都不敢再追究,再加上段爷也得被逼着给这位新鲜出锅的齐家行三保驾护航,那四九城里黑道上的人物自然也不敢轻易出头折腾。 搁在旁人眼里一瞅,这差不离就得跟晚清那时候入洋教的教民打官司占便宜、办事儿顺当一样——只要是成了rì本国的公民,那从前旧账就能一笔勾销,往后还能有官面上的人物保驾,何乐而不为?! 哪怕是成不了rì本国的公民,那傍上了rì本人的粗腿。rì后那见得着的好处,肯定也少不了 就借着这同样挂着火正门字号的堂口开张,拿着齐家行三这么个活招牌当众一亮,只怕那些在齐家行三身后cāo办的rì本人,从此就能有了不少哭着求着上门投效的! 这招儿,又狠又毒! 虽说眼面前还想不明白。为啥rì本人要摆弄着齐三爷、韩良品和南沐恩在火正门对面戳旗号、打擂台,可有一件事倒是先得弄明白了——韩良品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为啥韩良品也能踅摸到水先生的宅子里,还口口声声要请水先生当了他那火正门字号里的供奉? 难不成 就连rì本人,也瞧上了火正门里压箱底的这张异兽图? 耳听着街面上放万响鞭炮的动静已经炸得人心惊肉跳,相有豹也来不及细琢磨,只能是见招拆招,先就得把眼面前这打擂台的场面支应下来再说! 要不然 俩火正门的堂口在一条街上戳着,这倒是算哪一出啊? 端着手里头那巨大的托盘,相有豹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走到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跟上来的九猴儿手里一放,却是抬手朝着站在台阶上面的齐三爷拱手一揖:“齐三噢,齐家行三的这位爷,在下是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给您这儿刚开张的买卖来道喜了!” 只这一句话,顿时挤兑得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全都说不出应对的话来 搭理相有豹的话头? 那相有豹是哪家火正门的学徒? 不搭理相有豹这话头? 那 这场面上可也过不去不是? 吭哧了老半天,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总算是僵硬着腰身,朝着站在台阶下的相有豹鞠了一躬:“谢谢您前来恭贺我火正门开张!” 噗嗤一乐。相有豹嬉笑着看向了强装出一副rì本人做派的齐三爷:“嘿哟幸亏您是大rì本国的老百姓,要不然就中国地面上的规矩。能朝着人鞠躬行礼的,那不是晚辈就是徒弟,这我可是真受不起!” 耳听着瞧热闹的人群中隐隐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却是回身重新取过了那九猴儿捧在了手中的托盘,朝着站在台阶上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微微一举:“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那就没有空手上门道喜的!我这儿也是照着规矩。给您这新开张的买卖送来一份贺礼!您看是您下来取呢,还是您身边这位掌门当家的来拿?” 紧贴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只等着相有豹话音一落,立马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在那大托盘上的粗布。伴随着九猴儿把那块粗布拿开的动作,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这都已然下过了一场雪,四九城里能猫冬的活物也全都各自寻辙开始猫冬,平rì里打眼就能瞧见的蛇虫鼠蚁也找不见了踪影。 可就在相有豹手里捧着的这大托盘上,七八条花纹各异的毒蛇却是吐着乌黑的蛇信子纠缠在一起,来来回回在那托盘上盘弄着,却是始终都不离开那托盘的边缘。大冷的天气,那些个毒蛇倒像是在盛夏时分一般,瞧着就是凶xìng十足、随时都能择人而噬的模样! 把手里的托盘再朝上举了举,相有豹朗声朝着脸sè微变的齐三爷与韩良品叫道:“就我学徒的那火正门,可着四九城里一打听,那都知道是替四九城里爱伺候个玩意的老少爷们打下手帮桩的!既然您这新开的买卖也叫火正门,那莫不也是吃这行饭的?” 也不等齐三爷与韩良品开口,相有豹却是回身朝着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举起了手里的托盘,亮着嗓门叫道:“既然都是伺候玩意的,那甭说旁的,我学徒那火正门中入门的手艺,一双空手伺候小龙,您几位也亮一手,给诸位在这儿给您捧场的四九城爷们瞅一眼?” 仿佛是漫不经心一般。相有豹回转了身子同时,却是腾出一只手来捏起了一条来回游动的金甲带,轻轻缠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才抬头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笑道:“您二位谁来?” 冷着一张面孔,韩良品别别扭扭地把脑袋拧向了一旁,却是看也不看满脸戏谑笑容的相有豹。而始终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却是慢吞吞地沉声喝道:“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哪里还值当在大庭广众下显摆?” 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重重地一点头:“噢我说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这一口京片子可真还说的地道,连‘显摆’您都懂?”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哄笑声,相有豹更提高了些嗓门:“您这话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您这火正门里不稀罕伺候小龙不是?那我可得谢谢您赏饭吃——我学徒那火正门里,伺候小龙可还得师傅辈的才能上手,一般人想沾边都还不够瞧呢!来人家瞧不上你们。都麻溜儿回去!” 眼瞅着相有豹把托盘朝着地上一放,那托盘上来回游走的七八条毒蛇像是能听懂了人话一般朝着老火正门堂口爬去,人群中顿时有人吊着嗓门叫起了好! 真要论起来,在四九城中伺候小龙的人物还算不上多,平rì里来寻佘家兄弟俩讨方子伺候小龙的,来去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可真要是心里头喜欢伺候玩意消遣的,差不离都听不得旁人编排自己伺候的玩意不上眼。哪怕是编排旁的一些玩意的闲话,那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扎人! 就方才齐三爷那显见得是搪塞推脱的门面话。差不离已然是叫不少伺候玩意的四九城爷们听着不顺耳。再叫相有豹拧巴着把齐三爷那话一解释,这又眼瞅着相有豹露了一手伺候小龙听使唤的手艺。那再不叫个好,可也就真算不得四九城里走场面的爷们了! 满大街的叫好声中,眼瞅着七八条毒蛇全都飞快地爬回了火正门堂口中,相有豹却是回身一抖袖子,四五只黑漆漆的斗蝎立马从相有豹的袖口里落到了放在地上的托盘上。 笑嘻嘻地重新端起了托盘,相有豹依旧是把那托盘朝着齐三爷与韩良品一举:“您几位估摸着是该听说过。我师叔、火正门掌门人纳九爷,今年刚巧得着了秋虫会上的虫王!伺候出来的斗蝎,在这四九城里多少还算是能有几位主顾捧场!这眼瞅着大冬天到了,贴身养蝎的功夫,您二位谁露一手?” 只一瞧相有豹手中捧着的托盘上那黑漆漆足有巴掌大小的蝎子。韩良品更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一声不吭,却还是齐三爷yīn鸷着面孔接口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今年秋虫会上虫王伺候出来的虫豸在下,不敢领受!” 摆出了一副失望的面孔,相有豹抖手把那几只蝎子收回了自己的袖管中,很是无可奈何地朝着齐三爷叫道:“那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大老远的从rì本国跑我们这四九城里的地界来,还是人家这新开张的买卖恭请的供奉,您倒是开口露个底儿,蛇、蝎、鼠、牛,鹰、犬、鸡、猴这八大斗兽里头,您能瞧上眼的是哪样?我这儿也好给您备下这么一份您能瞧上眼的贺礼,也免得人家场面上的爷们瞧着我光说不练,那是个假把式?!” 耳听着相有豹的话音里口口声声不离rì本国的字句,站在台阶上的藤田中直顿时yīn沉下了面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手中提着的文明棍也是重重在台阶上一顿! 就像是叫打怕了的癞皮狗又瞧见了打狗棍一般,齐三爷身子猛地一颤,却是抬头朝着相有豹叫道:“八大斗兽里调教斗牛,我齐齐家行三勉强还算是有几分心得!” 把手里头的托盘朝着身边的九猴儿一扔,相有豹顿时拊掌大笑起来:“闹了半天,您是伺候斗牛的高人?!这也可巧了,我学徒的这火正门里,那也有伺候斗牛的师傅!都说是行家搭手知深浅,礼尚往来显交情!要不然您二位伺候斗牛的师傅,这就约个局,咱们比价一把?” 话刚出口,看热闹的人堆里,已然响起了熊爷那颇有些豪横的嗓门:“有这热闹瞧,那我姓熊的怎么也得掺和一手不是?!我说老少爷们,有喜欢玩两手的没有?!” 轰然响起的应和声中,相有豹笑眯眯地朝着面sè铁青的齐三爷一抱拳:“我说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您横是不能在您买卖开张的rì子口儿,就扫了大家伙儿的兴头?!” 硬着脖子点了点头,齐三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左之助胜政,这才开口朝着相有豹应道:“也好七天后,城南牲口市” 都不等齐三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抢过了齐三爷的话头:“得了,就照着您说的来!四九城里老规矩,您定rì子、场面,咱定赌注、利物!旁的咱也不赌,就赌您今儿刚挂上的这块招牌,还有您身边那位掌门人手里头攥着的异兽图残片!您也甭多琢磨,您要是赢了,摘招牌的就是我学徒那家火正门,捎带手的也赔您一张异兽图的残片,谁也不讹着谁!”((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三十五章对赌双龙下 ()火正门中八大斗兽,差不离都是能随身养着的玩意! 照着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们说来,火正门里八大斗兽真伺候齐全了,那差不离就是蛇盘身、蝎拢袖、鸡打鸣、犬啸月、鹰传信、鼠钻风、猴磨墨,一眼瞅过去,任谁都得挑着大拇哥叫一声——好! 可就唯独剩下个牛,在四九城里喜欢伺候玩意的这些玩家中,还真没几个能玩得起这大家伙的! 且不论旁的,一头上好的斗牛一年下来就不能断了青草嫩芽,外带着黄酒泡黑豆、花雕拌鸡蛋、桂花蜜调和出来的糜子、无根水浸泡出来的玉米,每天夜里都得轮着花样的给供上,这才能撑得住那斗牛身上猛xìng不衰,凶xìng不减! 就这些个养活斗牛的食料,家里头必备个大暖房养牧草不说,就换成四九城里小户人家的小媳妇坐月子,只怕都没这斗牛吃得金贵了! 就有了这些还不算完,农家都说三十亩地一头牛,一边说的是一头牛能顶得住犁地三十亩,一边却是说一头上好的斗牛,少说也得能有三十亩地遛腿减膘。 要不然,就这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窝在牛圈里不动地方,大半年的rì子下来,只怕斗牛没调教出来,肉牛倒是能寻着一头 就奔着早二百年数算,四九城里也就几大铁帽子王在城外庄院里养活过斗牛,逢chūn秋两季节气的时候才放出来扑斗赌赛。有时候一场赛会下来,就那些脑袋上戴着红顶子的大官儿瞧着输赢的数目都暗自肝儿颤! 而且论起这斗赛的场面来说,火正门中八大斗兽,那也就斗牛的场面是瞧着最大气、也最难得的! 青石砸末儿在硬地上铺三尺厚,再拿着大石碾子来回洒水碾压扎实了。这才能把两斗斗牛牵到能秤五千斤的水碾大秤上算过了分量、约定了输赢赌注。 这之后,两头斗牛朝着方圆二十丈的斗牛场里一放,场子外面惊魂炮仗响过了三声,那早早就红了眼睛的斗牛立马就能扑斗到了一块儿! 都说是千斤斗牛论两角,真正调教好了的斗牛,脑门上那两只角都讲究个龙门角的架势。得是朝前戳着长成了个龙门的模样,平rì里还得找懂行的师傅rìrì打磨。太阳底下猛然间打眼一瞅,那牛头上伸出来的就是两把明晃晃二尺来长的尖刀。甭说是戳穿一张生牛皮,那就是换上大清国巴图鲁才能叫皇上赏穿的鱼鳞铠甲,只怕也是碰着就穿! 一场斗牛下来,少则两袋烟的功夫、多则一炷香的时辰,斗牛场上鲜血淋漓的倒下来一头牛,旁边那斗赢了的斗牛也差不离是遍体鳞伤,却是依旧红着眼睛闷嗥不休 原本的在四九城中chūn秋两季逢节气的时候。不少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都拿着这一年两次的斗牛盛会当了过年。可等着大清国叫内忧外患、贪官墨吏和那位活该叫人刨了坟头的慈禧太后老佛爷折腾得倒了秧子,再加上火正门里也来了个卷堂大散的场面,这斗牛的赛会也就有rì子没瞧见过了。 猛不盯听着俩都叫火正门的、伺候玩意的堂口约了赌赛斗牛,差不离四九城里喜欢伺候玩意的玩家都炸了窝儿! 就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立字号的熊爷,当场就叫手下人搬过来一张桌子、抓过来旁边商铺里几个能写字的账房先生,也不拘荤素、不论大小,二指宽的条子上写清楚了赌注大小、押的哪家,熊爷立马就伸着指头搁那二指宽的条子上盖了个指头印! 捎带手的。熊爷那一口云遮月的嗓门,差不离吼得半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四九城里戳杆子的爷们。吐口唾沫砸个坑、说出话去就是钉!敢收能赔,舍财舍命、不舍面子!姓熊的字号戳在这儿了,就不带输掉了裤子玩卷包儿会的啊” 就像是老早对这场面都有了准备一般,那边熊爷收赌注的桌子才支上,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已然搬出来了好几张八仙桌,端着墨盒的几位文书先生才刚坐到了那几张桌子后头。几个红白喜事行里唱礼的司礼先生已然跟到了旁边,亮着嗓门吆喝起来:“菊社大掌柜左爷,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洋助兴扬威!” “南沐恩南爷,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洋助兴扬威!” “大rì本国驻北平领事馆参赞藤田中直先生,押新开火正门堂口一千大rì圆。助兴扬威!” 显见得是早安排好了的场面之下,但凡是朝着新开的火正门堂口押注的人物,抬手差不离就是千儿八百大洋的赌注。伴随着那一声声的吆喝不断,站在新开的火正门堂口门前台阶上、老早就满脸不舒坦的韩良品猛地扯着嗓门吆喝起来:“我说,那边攒局的那位爷,小打小闹的有啥意思?敢玩双龙会么?!” 狞笑一声,手指头上老早就被印泥染得血红的熊爷很是豪横地一挥手:“嗬伺候玩意不成,江湖规矩你倒还明白个大概齐?!还正愁我这儿押注的没一个是押你那新开堂口的!没得说,双龙会!姓熊的接下这场面了!” 爆响而起的叫好声,顿时淹没了整条珠市口儿大街! 四九城里攒局,寻常的都是找人坐庄收赌注,收输赔赢赚利物。有时候庄家手风顺,一场攒局下来就能捞得盆满钵满。可要是手气霉的时候,那赚来的还不如赔出去的多,也就只能自掏腰包来填这个窟窿,闹不好就得跟着栽进去! 说白了,这攒局坐庄的玩法,输赢面在庄家说来是各占着一多半,只要不是手气坏到了极处,怎么着也难有输掉了底子的事儿出来! 可这双龙会的对赌,却是四九城里攒局中最狠的一种——也没庄家坐镇,两边各挑出来一个人收了赌注。相差的那些数目由收赌注的补齐。等赌局上面见了输赢,输的赔钱舍命,赢的拿钱发财! 可着四九城里这么多年攒局的场面数算,也就有过一两回双龙会的路数。赌注少说也够在四九城里买下半条街,夹在中间丢了的人命也有三五七条 换句话来挑明了说,但凡是认了双龙会对赌的局面。那对赌的双方可就都没了退路,要不就是个一步登天成神仙,要不就是个一脚踩空见阎罗,着实叫个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通红着一双眼睛,熊爷翻手从自己腰后边抽出了一把青森森的小攮子,狠狠地钉到了身旁刚搬来的桌子上:“闲话少说,就这局双龙会的场面,谁来做个中人?!” 只一听熊爷扯开嗓门吼出来的这句话,围在周遭吆喝着下注的四九城爷们立马闭上了嘴巴 能在双龙会赌局中当中人的。那差不离就得是四九城里黑白两道都有面子、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出去就得能办成大事儿,捎带手的在身家、场面上都还能压得住这双龙会赌局中两位掌把子的人物! 熊爷这边倒还好说,左不过是个街面上的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头儿,一个段爷也就能翻手拿捏住他。 可那新开的火正门堂口中,可是戳着一位新鲜出锅的rì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当供奉!就不说这位齐家行三会不会再来个卷包儿会的路数,那能拿捏着rì本国公民的人物 可着民国zhèngfǔ里那些个当大官的来踅摸,只怕也得在这位半真不假的rì本大爷面前转腰子了吧? 这要是没个靠得住的中人,那谁还能保着这双龙会赌局见了输赢之后真能收着赌注?! 眼瞅着珠市口儿大街上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场面就要冷清下来。手里头捏着把短枪、一直都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段爷却在此时开了口:“不就是个中人么?要说四九城里能在场面上戳得住的人物不少,怎么也轮不着我姓段的一臭巡街的说话!只不过就今儿这事儿。我姓段的瞅着热闹、心里头痒痒,也就当了这个出头掾子吧!” 像是觉着站在平地上说话少了几分威风,段爷横着痴肥的身板踏上了新开的火正门堂口前的台阶,无巧不巧地与yīn鸷着面孔的齐三爷站了个并肩,这才扯着嗓门吆喝道:“我这儿拿捏个章程,大家伙听听合适不合适——两家在七天后斗牛赛会开始的早晨。都把收到手的赌注存进四九城里面的花旗国银行,再把那存单当众搁到我姓段的手里!到时候赢了斗牛赛会的人上我姓段的手里头拿存单去花旗国银行取钱,当众再分了各家该收的赚头!话说前头,我姓段的就是好个热闹,这四九城里攒局、中人抽半成的规矩就免了。我姓段的一个大子儿都不碰!” 都没等站在街面上的四九城爷们回过味儿来,人堆里已然响起了相有豹那略带着些沙哑的嗓门:“凡事当众则明,段爷这章程敞亮!没得说,我火正门堂口破家也得奉承了这场面!我相有豹替我师叔拿个主意——五千大洋,熊爷您赏收了?” 催巴着被抓了差的账房先生写了张条子,熊爷狠狠把自己的手印盖在了那二指宽的条子上:“就凭着你火正门的招牌字号,也就都不止五千大洋!我说相爷,您大方、我也不能抠搜,实收您五千大洋,我这儿一万大洋押注的条子,您收着!” yīn鸷着面孔,齐三爷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满脸都是冷笑的段爷,再看看正朝着自己微微点头的左之助胜政,顿时冷着嗓门吆喝起来:“没说的!对面开出来多少场面,我齐家行三,全都接应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三十六章官字俩口 ()燕来楼中雅座包间,上好的燕菜席已然半残,温酒的酒插子中滚开的热水也早换过了五遍,屋角搁着的一坛子十斤分量的山西老汾酒也差不离见了底! 天气太冷,燕来楼雅座包间里老早就点上了四个烧着银丝雪花炭的暖炉,寻常人刚从外面走进来,顿时就能觉着热浪袭人。再要搁在这雅间里坐上个一时半刻,那身上的汗压根就停不住,也就更不提还在这座儿里头喝了不少烫热的好酒? 把身上的衣裳扒拉了个jīng光,熊爷早喝得面红耳赤,身上的汗水更是小河般地流淌下来,差不离都把裤腰子打了个透湿,可一双眼睛里多少还留着七分清醒。 而在旁边首座上坐着的段爷也早把身上扒得就剩下件贴肉穿的小褂,肥硕的手指头里捏着个三钱小酒盅,一张胖得流油的脸上也早笑得见牙不见眼! 倒是在一旁陪着的相有豹,说是身上染了些风寒、正吃着汤药,不敢太沾了酒,只是开席时陪了三杯,这会儿却是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香的雨前龙井芽,面目带笑地瞧着吃喝得颇为尽兴的段爷与熊爷沉默不语。 瞅着相有豹的眼sè,站在一旁伺候着的九猴儿麻利地替段爷与熊爷的杯子里斟上了刚烫热的山西老汾酒之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雅间,翻手轻轻放下了厚实的门帘。 把手里的盖碗茶朝着桌子上一放,相有豹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微一抱拳:“熊爷,这儿没外人,我可就有话直说了——您今儿这场面上,收了多少?” 很是豪横地把两只满是油渍的巴掌朝着相有豹一伸,熊爷来回翻弄了三遍巴掌:“卖嘴吆喝出来的数目不算。实打实到手的,这个数儿!” 眉尖微微一挑,相有豹的脸上顿时带上了几分惊讶的模样:“三千大洋?” 哈哈大笑着,熊爷把伸着的两只巴掌缩了回去,朝着自己裤腿上一擦:“这么大个场面,您才敢说三千大洋这么个数儿?我说相爷。您胆儿也小了点吧?” 嘿嘿憨笑着,段爷却是伸手指了指满脸得意的熊爷:“你也是个实心眼的相爷这是逗你玩呢!头一天就收了三万大洋,这往后几天再有些大户暗里下注这双龙会的赌局,还真是个招财进宝的场面!可要是玩砸了那可也” 瞧着段爷一边憨笑着朝熊爷指指点点,一边却老是拿着眼角盯着自己,相有豹微微一笑,却是伸手从自己贴身穿着的夹衣里摸出来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站起身子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熊爷递了过去:“熊爷您受累,这儿还有两张花旗银行的单子。全都押在您手里头了!” 忙不迭地伸手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熊爷只是打眼一瞅那花旗国银行存单上的数目,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万大洋一张的存单?!我说相爷,您这可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火正门这回下的这本儿可是不小,真要是赢了这场面,那火正门可就发大财了!” 慢悠悠地坐回了椅子上,相有豹却是朝着满眼都是贪婪神sè的熊爷摆了摆手:“熊爷,估摸着您是有酒了。记xìng也差了些?这明明就是您和段爷押在这双龙会赌局上的钱,我火正门不过是做个转手罢了。这要是我火正门能赢了斗牛赛会的这场面。我还得恭喜您二位就手生财!” 嘿嘿憨笑着,段爷伸着肥硕的手指捏起了酒杯朝着相有豹一举:“那我这儿多谢相爷了!只是有一样,那刚开张的火正门堂口,背后撑腰的可是rì本人!我姓段的在这儿多嘴说一句,您和您那堂口里可得加几分小心!再有一样——那菊社里头姓左的掌柜,估摸着也不是个善茬子!前几天崇文门外德国善堂里头出的那事儿。指定就跟他脱不了干系!没准儿那姓左的背后,戳着的也是rì本人!” 很有些不屑地一扭脸,熊爷一边把相有豹刚递过来的那两张花旗国存单仔细叠好了塞进裤腰带里,一边吊着嗓门低声吆喝起来:“不就是rì本人么?段爷您在官面上,有些事儿是身不由己。可要那rì本人真要是敢挡着咱街面上的兄弟们发财。那豁出去就抽死签、挑几个敢填命的跟他们厮拼了!段爷您放心,哪怕是rì本人的命再金贵,咱拿十个换他一个,您也差不离就能交差了不是?” 眼神微微一凝,段爷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扭头朝着大大咧咧的熊爷笑道:“你这还真是有酒了!我说,今儿也喝得差不离了,这就散了吧?明儿你该接着收赌注的还得收,我这儿还得一堆没谱儿的事等着呢” 嘴里胡乱搪塞了几句话,段爷摇晃着肥硕的身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费力地披上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厚衣裳,转头朝着同样站起了身子的相有豹一摆手:“甭送!这会儿叫太多人瞧见了咱们搅合在一块儿,怕落人口舌!” 也不搭理摇晃着身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熊爷,段爷自顾自地撩起门帘走出了雅间。或许是也喝了不少的缘故,段爷才刚走出了燕来楼大门口没多远,脚底下已然是一路歪斜趔趄,全然是一副站不稳的模样,嘴里头也是连连打着酒嗝,瞧着就是要吐的德行。眼瞅着路边有一条黑漆漆的胡同,段爷猛地伸手一捂嘴,直奔着那黑漆漆的胡同里扎了进去! 才扎进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子,方才还醉态可掬的段爷已然站直了身子,嘴里头一边继续拧巴出来呕吐的动静,一双小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街面上来往的人物。直到看明白了自己身后并没人跟着,段爷这才猛一转身,顺着那条黑漆漆的胡同朝着满目chūn书寓的方向走去。 顺着漆黑的小胡同七弯八拐地走了差不离一壶茶的功夫。满目chūn书寓已然近在眼前。估摸着是段爷那身板着实打眼,老早就侯在了满目chūn书寓门口的白癞子立马朝着段爷迎了上去,嘴里头更是吆喝得如同蜜里调油:“嗨哟我的段爷,您这可是来晚了您就是不体恤我们这替您留门的碎催冻得狼狈,您也得心疼书寓里头的姑娘等得伤心不是?” 伸手拢了拢披在了身上的厚衣裳,段爷爱搭不理地朝着白癞子低声喝问道:“少给我扯那闲篇儿!请我的那客人。来了没有?!” 麻利地一点头,白癞子脸上都恨不能笑出一朵花的模样:“这还得说是段爷您面子大,也肯体恤我们满目chūn书寓里头这些个可怜人!请您的那位客人老早来了,估摸着是打听明白了要请段爷您说事就得来满目chūn书寓的这规矩,进门的时候就一人赏了两块大洋,手面还真是不含糊” 冷笑一声,段爷一边朝着满目chūn书寓走去,嘴里一边低声自语道:“都能把秋虫会上攒局押的银子给卷包儿会了,这手面能含糊得了么?” 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满目chūn书寓。段爷大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了那亮着灯火的小楼前,朝着那听见了人通传、正站在小楼门前迎候着自己的人物冷笑着叫道:“嘿哟让您这位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站门口迎我一个臭巡街的,这还真是当不起?!” 耳听着段爷那显然带着讥讽味道的话头,穿着一身蜀锦的长衫,头发已然全白的齐三爷却是眉目不动,照旧朝着段爷一个揖作了下去:“段爷,您就甭耍弄我这破家之人了!外边冷,您里边宽坐了。咱们再慢慢聊着?” 擦着齐三爷的身边走进了早备好了酒席的小楼中,段爷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主座上。却是依旧朝着回过身来的齐三爷冷笑道:“冷?原本指望今年过冬买件旧棉袍的钱都叫人卷包儿会弄跑了,我姓段的不也就只能仗着身板硬扛?倒是您,自打您成了大rì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我瞅着您倒是过得挺滋润的!” 连着叫段爷拿话挤兑,可齐三爷的脸上却丝毫都不见尴尬的模样,只是翻手关上了小楼的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的身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放到段爷面前。 斜眼瞅着正拿起了酒插子里温好的山西老汾酒替自己斟酒的齐三爷,段爷从鼻孔里挤出来一句话:“我说这位齐家行三爷,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替段爷斟上了满满一杯山西老汾酒,齐三爷依旧是那副眉目不动的沉静模样:“秋虫会上攒局时。段爷您下的赌注,连本带利、我再填了个零头,五万大洋,段爷您先收着!” 死死盯着齐三爷那眉目不动的面庞,段爷差不离都把自己那双绿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良久之后,方才伸手端起了齐三爷斟满的那杯山西老汾酒一饮而尽:“秋虫会上那事儿,今儿就当是了了!我今儿有些乏,就不留客了!” 就像是没听见段爷已然朝着自己下了逐客令,齐三爷却是伸手从袖子里又抽出了几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中一直握着的小酒壶,也缓缓地替段爷满上了一杯酒。 低头看了看那存单上头的数目,段爷顿时冷笑一声:“这又是五万大洋,我说齐家行三爷,自打您当了rì本人,这手面可真是越来越豪横了!得了,也甭跟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打哑谜!有啥话,痛快说!” 就像是个在大户人家里积年历练出来的贴身佣人一般,齐三爷低眉顺眼地朝着段爷应道:“没旁的意思,也就是有人想跟段爷交个朋友!” 用肥硕的手指头捻起了那十万大洋的花旗国存单,段爷冷笑着捻弄着那几张存单:“十万大洋,就为了交我姓段的这么个臭巡街的朋友?!我说齐家行三爷,您说的那位朋友莫不是菊社里头那位左爷?!” 略一点头,齐三爷低沉着嗓门说道:“四九城里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什么能瞒得过段爷您这双眼睛的!眼下菊社里头的大掌柜左爷就在隔壁屋里候着,您赏脸见一面?!”((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三十七章隔墙有耳 一连喝下去三大碗滚烫的姜汤,九猴儿这才勉强能朝着站在自己身边、一脸关切神色的纳兰点了点头:“师姐,我缓过来了.这天儿还真是冷邪行了!” 很是心疼地催巴着九猴儿赶紧换下那身结了厚厚一层霜花的厚棉袍,纳兰转手却又替九猴儿盛了一大碗姜汤:“再喝点儿,我搁了不少红糖呢!这大冷的晚上,搁在外头冻了差不离俩时辰,这要不把身上寒气都给催巴出来,日后怕得落下病根!” 估摸着九猴儿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性,只一听纳兰话音里那心疼人的意思,当时就红了眼眶,仰头把那滚烫的姜汤喝了个干净,这才呲牙咧嘴地朝着纳兰笑道:“师姐,我真没事!早些年住破庙里头的时候,就穿一件夹袄、一宿一宿的挨冻,这不也扛过来了么?” 同样站在九猴儿的身边,相有豹却是嬉笑着朝九猴儿脑袋上轻轻一拍:“那是!等我们九猴儿爷再修炼个几年,少说也得有个齐天大圣的本事!就这点儿天寒地冻的,那搁在我们九猴儿爷眼里头,就压根不是个事儿!” 朝着相有豹一呲牙,九猴儿顿时就没了正形:“这是起码!等我再过个几年,把我二叔和门里这点手艺学全乎了,那到时候能不能成齐天大圣且不论,这四九城里我就敢平趟!” 带着几分嗔怪地神色看着相有豹与九猴儿贫嘴逗闹,纳兰把手里头盛姜汤的勺儿朝着灶台边一放,扭头朝着伙房外面走去:“这一大一小的就没一个有正形的,一个个全都瞎逞能!都这么有能耐,那往后你们自己伺候着自己去,我还不伺候您二位了笼屉里还有几个白面馒头、碗橱里还有咸菜丝,要吃自己拿火烤烤,不许图省事吃凉的!” 一迭声地答应着,相有豹与九猴儿只等着再瞧不见了纳兰的背影。这才彼此做了个鬼脸,嘿嘿坏笑着从橱柜里端出来一碗咸菜丝,再把笼屉里纳兰专门给留下来几个白面馒头搁在了灶台上。 把一双手朝着灶膛里燃着的火苗子凑近了些,相有豹朝着同样凑过来烤火取暖的九猴儿笑道:“来,给咱说说今儿晚上这一段——九猴儿爷夜探敌营,究竟都瞧见了些什么?” 轻轻抽了抽鼻子,九猴儿很有些神秘地朝着相有豹更凑近了些:“师哥您先猜猜。段爷从燕来楼出去之后,是去了啥地界?” 不假思索地,相有豹脱口笑道:“这大晚上的还能是去哪儿?满目春书寓呗!” 朝着相有豹竖了竖大拇哥,九猴儿却依旧是卖关子般地问道:“那师哥您再猜猜,还有谁在满目春书寓里头?” 扬着脑袋转了转眼珠子,相有豹略作思忖。却依旧是满不在乎地笑道:“就这节骨眼上,段爷还非得避开了咱们去满目春见一面的人物.指定就是街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 瞪着眼睛看着相有豹那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九猴儿狠狠咽了口唾沫:“那师哥您再猜猜看,满目春书寓里头还有谁在候着段爷?!” 伸手把搁在灶台上的白面馒头换了个个儿,相有豹顺势把两根散落在灶台边的柴禾扔进了灶膛,这才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就今儿在街面上露脸的这些位.韩良品那就是个戳在前面的摆设,压根就不入人眼睛!南沐恩瞅着也不像是能拿主意的主儿。最多就是一走场面的帮闲!再剩下的.日本国的那什么参赞,估摸着瞧不上段爷这路人物,这也就只剩下那位菊社的左爷了不是?” 很有些泄气地一屁股坐到了灶台边的小板凳上,九猴儿蔫头耷脑地嘟囔起来:“这您都能猜出来他们几个能背着我们见面儿,那您还叫我去挨这半宿的冻.” 抽了抽鼻子,相有豹一边闻着灶台上靠着的白面馒头渐渐散发出来的焦香味道,一边伸手指了指九猴儿身上留着的几道灰尘痕迹:“还跟我这儿装佯?身上穿着那么厚个棉袍,回来的时候还冻得鼻青唇紫的。我的个九猴儿爷。您可甭告诉我您是傻小子火力旺,这大晚上的您还脱了棉袍搁墙上蹭痒痒,这才闹得里头穿着的衣裳也沾了一身灰土?”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脸上那刚装出来的蔫模样顿时不见了踪影:“师哥,您还真是一活神仙!我跟着段爷奔了满目春书寓,远远的瞧着他进去了之后,我就琢磨着.这搁在外面候着。倒是能瞅见出来的人。可他们在里头商量些什么,我们可就全都不知道了” 伸手抓过个烤热了的白面馒头,相有豹一边撕开了那白面馒头,拿着筷子把咸菜丝夹到了馒头中间。一边随口朝着九猴儿笑道:“所以九猴儿爷您就想钻进去瞧瞧,可穿着这身棉袍又是个累赘,于是您就脱了棉袍翻墙进了满目春,等听明白了再从墙头翻出来的?” 得意地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的馒头,九猴儿一口咬下来小半拉白面馒头,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朝着相有豹笑道:“这回您可猜错了!我没爬墙头,我是钻钻进去的!” 费力地咽下了嘴里含着的馒头,九猴儿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就上回咱们去满目春书寓的时候,师哥您在前面跟他们逗咳嗽,我把那只烧鸡给弄后边小厨房里之后,就在满目春书寓里头转悠,整好就瞧见他们那后围墙下头有个拿砖头堵住的狗洞。我当时就琢磨着没准哪天就能用得上这地方?” 自己也抓了个白面馒头慢慢吃着,相有豹接口朝着九猴儿说道:“那你都听见什么了?” 伸手在自己膝头一拍,九猴儿眉飞色舞地朝着相有豹说道:“还真听见点儿东西!德胜门齐家那位抬手就给了段爷十万大洋的花旗国银行存单,说是要跟段爷交个朋友,还把菊社的大掌柜左爷引见给了段爷!听着他们话里头那意思,说是日后菊社要有什么事儿在四九城里张罗,那就得请段爷抬抬手、闭闭眼,装着不知道就成!”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一边慢慢嚼着馒头。一边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就为了这抬抬手、闭闭眼的事由,见面就能给了段爷十万大洋?这么豪横的手面.那菊社里头以后要办的事儿,指定小不了!他们还说了啥?” 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一板一眼地数算着朝相有豹说道:“还有几样,说是菊社日后要在晚上进货的时候,求段爷给让条能走货的路。也不白让,每回给段爷二十抽一的好处!再有.是说菊社还打算开个买卖。也不挂菊社的名头,让段爷寻人去顶了老板的名号,里边让给段爷三成的干股9一个,说是求段爷净扫四九城里面的私烟馆” 只一听九猴儿说到这儿,相有豹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再给我说一遍?” “让段爷净扫四九城里的私烟馆!” 捏着手里头的半拉馒头,相有豹差不离是直愣愣地墩坐到了屁股后面的小板凳上 要说四九城里的私烟馆子。那甭管是四九城里有名、没名的街巷中,还是那些个瞧着挺不扎眼的独门小院里,备着几杆大烟枪、藏着几两大烟土的人家比比皆是。有那略微有点儿门道的,自己也抽着一口大烟的开销没处踅摸,也就支起几张光板床,靠着做个二遍转手的大烟买卖来养着自己抽大烟。 就不说别处,光珠市口儿大街上明里暗地开着的私烟馆。朝着少了数算也有小二百家!且不论段爷是不是真能净扫了这些个私烟馆,那就算是真有这本事,估摸着段爷心里头也绝舍不得——哪家私烟馆不月月朝着街面上的警察腰里头塞几个? 就塞在那些街面上警察腰里的钱,到了还不是得把大头落到段爷的手里? 靠着这点常年不断的孝敬,段爷这才能养外宅、捧戏子的玩得不亦乐乎,哪里就能舍得为了菊社扔过来的那十万大洋眼前利,却断了身边常流不断万年财? 也许是瞧着相有豹愣怔的模样着实古怪,九猴儿伸手在相有豹的眼前椅了几下。很是疑惑地朝着相有豹低声叫嚷起来:“师哥,你这是琢磨什么呢?怎么木木瞪瞪的?” 轻轻晃了晃脑袋,相有豹把手里捏着的半个馒头重新搁在了灶台上:“这事儿透着古怪!那菊社里的左爷背后戳着的是日本人,不在四九城地面上嘬事都算是积德行善了,怎么还能花钱叫段爷净扫了四九城街面上的那些个私烟馆?” 只一听相有豹的话头,九猴儿顿时朝着相有豹嬉笑起来:“师哥,估摸着是掌门没跟您说不是?我二叔去替您找药治病的时候。可是在菊社里头寻出来了一盒子白面,还在剩下的白面上头撒了泡尿!我想着吧.等段爷把四九城街面上的私烟馆都净扫得差不多了,那四九城里那些个大烟鬼们没了过瘾的去处,也就只能是改了抽白面不是?那菊社里头做的白面买卖。可就是四九城里独一份,不挣钱都不行!” 听着九猴儿这么一说,相有豹顿时明白过来. 就数算着四九城里这些个大烟鬼,一天不吃饭那算是稀松寻常,可一天不抽大烟却是万万不能。等得这些个大烟鬼们没了抽大烟的去处、为过瘾只能从抽大烟改了抽白面,那卖白面挣出来的银子,可是要比街面上那些私烟馆给出来的孝敬钱多了好几番,还照旧是一份长流水的钱财! 这也就难怪菊社肯出十万大洋的见面钱去求段爷抬手闭眼、捎带着还得晚上运货,说不好,那让段爷挑头寻人支起来的买卖,就是四九城里第一家白面馆子! 伸手抓过了已然烤得有些焦黄的半拉馒头,相有豹朝着九猴儿呲牙笑道:“九猴儿爷,赶紧吃饱了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儿早上醒了,记着去找你二叔讨一样东西,就说是我要用!” “找我二叔要什么东西?” “盖着段爷手印的那白纸,给我弄一张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三十八章问道于盲 夜静更深,四九城里的寒风肆虐着朝每个能显摆自己威风的地界乱撞。高门大户的找不着能显摆的主儿,那就朝着穷门小户里玩命的折腾! 四九城中穷门小户,一家只有一床被窝的都屡见不鲜,烧炕的柴草煤炭更是休想,也就只能靠着做饭时存下来的那点热乎劲赶紧的蜷到被窝里,一边叫那穿堂入室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一边牙关打颤地瞪着双眼渴盼天明 有了个屋顶张盖的人家尚且如此,那四九城街面上无处栖身的花子、流民,大冬天里每夜都要过鬼门关! 扯几把麦草塞破袄里御寒,钻一堆沙土中勉强挡风,拢堆儿凑七八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借着对方身上那丁点心头热气挣命!天亮时候一瞧,也就人堆儿里头剩一个勉强活命,其他全成冻僵倒卧! 可也就在这要命般酷寒的天气里头,四九城漆黑的小巷子里却是走着两个身穿皮袄、头戴棉帽、脚底下还踩着一双翻毛厚靴子的男人,全然不顾寒风肆虐,脚底下全都是踱着四方步的做派,瞧着倒像是戏台子上白脸曹操出了台口时的模样。 估摸着是天黑瞧不见道儿、脚底下踩着了个冻僵在街心的倒卧,走在前头半步的那年轻男人嫌恶地冷哼一声,半侧着身子朝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的老年男子低声叫道:“齐君,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微微垂着头,那老年男人恭顺地低声应道:“左爷,您吩咐?”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冻僵在街心的倒卧,走在了前面的左之助胜政微微仰起了脑袋,任由午夜时分的凛冽寒风抽打自己的面庞上:“你说中国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像是没听懂左之助胜政的问题,走在左之助胜政身后半步远近的齐三爷恭声应道:“左爷,您这话我没听明白!” 慢慢地踱着步,左之助胜政就像是个在思索着深奥问题的学者一般曼声说道:“我读过记录着中国历史的许多书,罗马人写的、日本人写的,还有你们中国人自己记录的!可是我却始终不懂,中国人,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就是这些我看不懂的中国人,他们建起了长城、他们发明了造纸术、火药、指南针和活字印刷术,他们曾经强大得让半个世界都为之颤抖,而从唐朝的那位天可汗手中流传到日本的一些知识,直到现在,我们还在使用,并奉之为经典!” “可还是这些我看不懂的中国人,他们焚书坑儒、闭关锁国,推崇那些除了体现奢华和卖弄之外毫无用处的八股文章,并以此为选拔官员的唯一标准!他们曾经让自己的国都在大火中被劫掠一空、而本该殉国的皇帝却逃之夭夭” 放缓了脚步,左之助胜政转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边的齐三爷:“极强与极弱、睿智与愚蠢、高傲与卑微、创造与毁灭,你们中国人,似乎永远都在这样无休止的循环中轮回而且像是乐此不疲?齐君,请你回答我,为什么同样的中国人,他们做出来的事情,却是如此的不同?” 微微弓着腰身,齐三爷犹豫了片刻,方才抬头朝着自顾自踱步的左之助胜政应道:“左爷,中国有句老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您该是知道这句话?就您方才问的那些话,照着我来瞧着那就只能是说哪朝哪代,也全都有各自的运势、气数!运势来时,天下英雄皆入罄;气数尽了,风云流散万事休!说句不怕您听着扎耳朵的话——就您那大日本国,这不也是同样的路数?”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语中的有些字句会让左之助胜政听着不入耳,齐三爷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接着说道:“就像是眼面前,这大清国的气数尽了,民国的运势上来了,得江山、坐天下的就是民国政府。等再过上些年月,民国政府的气数再耗尽了,那这天下是捏在谁的手心里,倒还真未可知?” 在嘴角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容,左之助胜政很有些不屑地冷哼道:“中国人就是喜欢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运势、气数,这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似乎就真能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么?” 轻轻摇了摇头,齐三爷的语气谦恭依旧,但嗓门却是略略提高了些:“倒也不是全然虚无缥缈!一国运势、皆在于人!说得浅白些,那就是这一国中人,若是都踏实做人、认真做事,这一国运势,自然长久!反其道而行之那一国气数,自然也就飞快消散了!” 带着些讥讽的笑容,左之助胜政回身指了指方才踩到的那冻僵在街心的倒卧:“就像是这样的踏实做人、认真做事?!” 看也不看左之助胜政指着的方向,齐三爷却是低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反其道而行之!一国之中,若是处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这一国的气数,也就将尽了!” 很有些好奇地停下了脚步,左之助胜政上下打量着身旁同样停下了脚步的齐三爷:“齐君,既然你对这一国之运势、气数,都看得这么明白,那么你为什么不去为你的国家做一些事情?毕竟,你也曾经是这个国家的成员之一?” 缓缓摇了摇头,齐三爷毫不遮掩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齐某不敢做!齐某闲来也曾读史,看史书中可为一国逆天改运者,莫不具大智慧、大毅力,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赴汤蹈刃,死不还踵!此非齐某所求!” 晒笑半声,左之助胜政不由得接口问道:“那齐君,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谦恭地低下了头,齐三爷很是淡然地低笑起来:“齐某所求,不过是富贵荣华,人前显赫!只要齐某能得了这些,所谓国运气数、天下兴亡,又与齐某何干?” 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左之助胜政若有所思地朝着齐三爷笑道:“这也就是你们中国人所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齐君,至少你懂得在什么时候,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为了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他的一切,对你都不重要了,是不是这样?齐君,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低笑几声,齐三爷却是抬头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还不够聪明!真要是聪明人的话,那在秋虫会之前,我就该自己上门向左爷投效。至少在那个时候,咱们还能并肩走路、平起平坐!左爷,齐某是个生意人,从来就讲究将本求利、一本万利,甚至是无本求利!像是这么就把自己便宜卖了的生意,齐某一生倒是第一回” 冷哼一声,左之助胜政毫不客气地朝着齐三爷低喝道:“齐君,你应该知足了!一个大日本国国民的身份,已经让你重新出现在北平城中,甚至还能让你的债主们偃旗息鼓!至于以后,只要你把我们交代的事情做好,你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前提是——你必须竭尽全力!” 就站在街心当中,齐三爷恭恭敬敬地朝着左之助胜政作了个揖:“左爷,您放心!齐某既然都把自己卖给了您,那已然是没了退路!况且您给的价钱也不低,齐某又何乐而不为?” 轻蔑地冷笑着,左之助胜政倒背着双手,转身缓缓朝前走去,口中却是朝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齐三爷低声说道:“至少有一点,从你和那位段爷身上,我还是能看懂中国人的——只要价钱足够,你们什么都可以卖!那位段爷做出的保证,可靠么?” 再次回复了那半弓着身子的谦恭模样,齐三爷飞快地回应着左之助胜政的问话:“四九城里拿钱办事的人物中,这位段爷倒还有几分信誉!再加上今晚上这十万大洋和往后的流水利,场面上又能净扫了那些私烟馆、博个好名声,这里子、面子都占全了的事情,他又何乐而不为?” 冷笑着将双手拢到了一起,左之助胜政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太喜欢钱的人,有时候倒也不那么值得信任!齐君,方才商定的第一次运货时间,是什么时候?” 不假思索地,齐三爷飞快地应道:“后天晚上!城门口已经打点好了,只要段爷能空出来一条在四九城里走着的道路,让我们把货运到菊社,那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朝前略走了几步,左之助胜政把拢在了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朝着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齐三爷轻轻一摆:“不能运到菊社!在这两天时间里,找到个合适储存那些货物的地方,以后运到的货物,也全都储藏到那个地点去!还有去向段爷说,让他准备三条在北平城内行走的路线,通向三个不同的地方!” 只是微微一皱眉,齐三爷立马反应过来:“化整为零?打草惊蛇?”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压根都不搭理齐三爷的反问,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嘴里也轻轻哼起了一段京戏里头的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你带兵正往西行。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就失街亭” 紧随在左之助胜政的身后,齐三爷却是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上了左之助胜政的脚步,就像是一条刚刚找到了新主子的老狗 第一百三十九章昌平驼行 天大亮的时候,火正门堂口里的小徒弟们已然完成了日常洒扫的杂活儿,精气神十足地在宽敞的二进院子里扎起了小功架。 而在伙房里头,羊腿骨头熬汤时散发出来的香味,已然隐隐约约地飘散在了整个二进院子里。 老话都说穷文福武,虽说火正门算不得是正经八百的武行做派,可门里的小功架之类的玩意,也是熬炼筋骨的手法。这要是在吃食上跟不上趟儿,那这帮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年岁的小徒弟们,只怕身子骨上就得顶不住! 也不知道相有豹是打哪儿踅摸来的法子,在每天必备的羊腿骨头熬出来的汤里,捎带手的再扔进去十来条带着鱼鳞的、只有二指宽的小鱼,顺便还把些个不值钱的猪、羊下水洗涮干净了,全都熬到了锅里。起初的时候腥膻得不行,可等汤水滚了三滚,那香味、鲜味可就慢慢渗出来了。 也不放旁的佐料,就是洒点盐花,一锅汤熬上一个多时辰,刚好就是晌午饭档口。给小徒弟们一人配上俩棒子面的大窝头,一个个坐在二进院子里的台阶上吃得眉飞色舞,小肚子涨得滚瓜溜圆!一天两顿这样的饭食吃下来,那些个小徒弟身上多少也都见了些腱子肉,有些个正当年岁的小徒弟更是抽开了骨架子,眼瞅着衣裳就变得短小了。 而纳九爷和其他的坐馆师傅们,平日里吃的也是这个。最多也就是桌上多一碟子小咸菜、一碟子卤下水,捎带手的还能烫二两老白干。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除了镖局子里头保镖的达官爷是同桌吃饭、师父徒弟见天儿都能见着点不拘好赖的荤腥,旁的买卖字号里头,从来都是师傅另开小灶、徒弟凑合一口了事。 照着纳九爷的话来说,谁家的孩子谁不心疼?左不过就是一口吃食上的事儿,关上门来过日子的时候再分个高低贵贱、打小徒弟嘴里抠搜,这也就没意思了. 打眼抽着在二进院子里吃得正欢实的小徒弟们,纳九爷坐在自己屋里。就着一口小咸菜喝下去一盅烫热的老白干,却是抬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说道:“该带着的玩意,全都备齐了?” 恭顺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回手指了指放在纳九爷屋里的一个大包袱:“照着谢师叔的吩咐,家伙什全都备齐了!谢师叔这时候正回屋收拾些零碎,一半会儿就能动身。” 微微叹了口气,纳九爷却是放下了手里捏着的小酒盅。很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哪回都是叫人逼得没了退路,每回也都是急就章的做法!我说有豹,我这心里头还真是有懈嘀咕这斗牛可不比旁的斗兽,就算是能踅摸来一头勉强合适的玩意,可就这么几天功夫下来,那就算是使上荤招儿.我这心里是真没底啊!” 替纳九爷满上了一杯老白干。相有豹和声宽慰着紧锁着眉头的纳九爷:“师叔,这您就甭多琢磨了!昨儿晚上严爷也去街对面那宅子里探过,说是韩良品也正和南沐恩也为这事儿挠头。听他们话里头的意思像是说齐三爷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路子,打从口外给弄来了几条好犍牛,可也都没怎么调教过,就连韩良品的心头.也不托底?” 吱吱作响地喝下了相有豹替自己满上的那杯老白干,纳九爷却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模样:“哪怕是这样。那也是让人占了先手!就齐三爷那德行做派,手里头要是没点能压住人的玩意,他能私下里准备了斗牛的场面来挤兑咱们?这也就他们一个不留神,叫你当众挤兑得提前应了这事儿.” 嘿嘿一乐,相有豹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些得意的模样:“甭管怎么说,是个疖子,那迟早都得出脓!真要是等着他们把啥都准备停当了,那吃亏的肯定就得是咱们不是?与其是在家里坐等挨打。倒还不如打上门去!反正现在两边都是光腚下河的做派——想要穿上裤子,那就得看谁先上岸!” 用那根巨大的捣药杵挑着个小包袱,谢门神像是刚巧听见了相有豹的话头,却是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接上了话头:“还真是这个理儿!如今的场面,左不过就是比谁手里懂的路数多,我还就真不信那韩良品一个空子,能懂多少门里调教玩意的路数!” 尽管在心里头也觉着相有豹的话有几分道理。但纳九爷脸上的担忧神色依旧不减,只是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说道:“快去快回!要是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玩意,那咱们再想旁的法子就是!路上.多加几分小心!那齐三爷、还有那韩良品,可都不是什么论理办事的主儿!” 轻轻一晃扛在肩头上的捣药杵。谢门神一边重重地点头答应着纳九爷的吩咐,一边却又带着几分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师哥,您把心放肚子里就成。真要是撞见了想使阴招的人物.就凭着有豹身上带着的那家什,还有我用顺手的这玩意,咱们也吃不了亏!再说了,严爷叔侄俩也跟着咱们去,有他照应着,就更保险了不是?” 抬眼看了看坐在二进院子里吃饭的小徒弟们,纳九爷果然是没瞧见九猴儿,这才多少有信下心来:“嗯等这事儿了了,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严爷!且不论救了有豹性命的这事儿,就平日里头帮着咱们忙前奔后的,可也真是费了老鼻子力气了!” 又再听过了纳九爷几句唠叨之后,相有豹这才扛上了早准备好的大包袱,与谢门神一起从火正门堂口后边的小角门溜了出去。 四九城中早有牛马市,可真正要抢先买上好的大牲口、价钱还想便宜些,那还得上昌平寻那些个从口外贩来大牲口的驼行把式! 早年间商路不靖,能上口外贩卖牲口的驼行把式大都是扎堆结队,外带着还得雇上几个保镖行里的达官爷,这才能仗着人多势众的闯口外做买卖。一来求个路途平安,二来本钱大了、进货的时候也好砍价。一路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辛苦自然不必多说,最难的却还是把那些个买到了手里的大牲口赶回口内 成百上千的大牲口一路走来。哪里有水、何处有草,安营扎寨、放马瞭哨,稍有一点差池,那能不能将本求利的做买卖且都不论,一场大风沙过来就是大家伙一起小命归西的下场. 就这样一路煎熬着走到了靠近四九城的地界,这时候且还不能忙活着进城发卖了好容易贩卖来的大牲口,反倒是要寻个宽敞地界。好好把那些走得伤蹄掉膘的大牲口拾掇一番。 要不然,谁乐意花钱去买个半残不废的大牲口搁家里供着? 选来选去,四九城周遭也就昌平这地界合适——就一座小镇里头还有几分热闹,其他地方大片的都是农田、荒野,大片的空场都能让人来拾掇贩卖来的大牲口。 天长日久,在昌平也就有了个口外来的牛马扎堆的地方。有那懂做买卖、会做生意的主顾要买口外贩卖来的大牲口。全都是朝着昌平那牛马扎堆的地方去,绝少在四九城里边的牛马市中掏钱买卖。 可话又得两说,虽说在昌平买来的大牲口的确是能便宜不少,但却是极考人眼力——全都是长途跋涉、走得伤蹄掉膘的大牲口,一眼瞅过去全都是没精打采的模样,没点真本事的人物,压根都选不出来那些大牲口是调教几天就能缓过来宝马犍牛、哪些又是只能拉回去下了汤锅的废物点心? 这要是没了这点伯乐相马般的眼力、本事。寻常人也压根不敢在昌平地界抢先买些大牲口。这要万一一个走眼,那赔出去的银子可就不是一点半点,还不如在四九城里牛马市中花钱买个放心呢! 身上都扛着硕大的包袱,可相有豹与谢门神脚底下却是走得飞快。眼瞅着天刚擦黑的功夫,眼睛已经能瞅见不少扎堆在一块儿的牲口圈,耳朵里也能听见了些人喊马嘶的动静。 打眼一瞅几个空出来的大牲口圈周遭忙活着准备料桶、水槽的人群,谢门神顿时低声憨笑起来:“嗬.这还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瞅着这架势,今儿晚上就能有一大批刚从口外来的大牲口到地头。还都是一家子的买卖!” 同样打量着那些忙乎得脚不沾地的人群,相有豹很是好奇地朝着谢门神问道:“谢师叔,您怎么就知道今儿晚上到地头那批大牲口就是一家子的买卖?” 一拉相有豹的胳膊,谢门神领着相有豹朝前走了快有一里地远近,这才朝这个搭在路边不远处的草席棚子一努嘴:“瞧见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没?” 只朝着谢门神指点的那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扫了一眼,相有豹顿时瞧出来些很是透着古怪的地方。 就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寻常人身上多穿两件。倒也是寻常事情。可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人物身上,却足足穿着好几层光板皮袄,腰上头和袖口、领口的地方,更是拿着宽毛巾给仔仔细细包裹起来。一点都不会络! 再瞧那人光秃秃的脑袋和脸上,差不离涂了有一指头厚的一层羊油,沾灰染土的都成了个头盔模样的玩意。脚底下穿着的鞋子也挺有讲究——两层的翻毛大靴子底下还镶着七八个半寸来长的铁齿,眼瞅着就是在雪地上行走、防滑时菜用得上的玩意! 就瞅那人戴着大厚手套的两只巴掌捧着茶碗打颤的模样,差不离就能明白那人是长途跋涉、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但却偏偏不卸下身上那些瞧着就累赘的行头? 估摸着相有豹已然把草席棚子里坐着喝茶的那人模样瞧了个明白、心里头也都存着几分疑惑,谢门神这才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驼行规矩,从来都是尾马不宿、头马不饮,讲究的就是个同甘共苦,这才能让大伙儿齐心走下来这上千里的路程。就你瞧见的这个,是驼行里头前出瞭哨、报信的人物。只要瞧见这报信、瞭哨的人物露面,那不出俩时辰,大队人马肯定就能跟着过来!这草席棚子里就坐着这么一位瞭哨的主儿,那这买卖也就指定是一家子的。要不然.就为了抢先过来定下那牲口圈、招揽懂伺候大牲口的帮手,有时候人脑子都能打出来狗脑子!” 话刚说完,在路边一家大敞开门脸的朝天伙房里,打扮得像是个驼行碎催般的九猴儿已然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迎了过来,劈头朝着相有豹与谢门神叫道:“谢师叔、师兄,我二叔方才打听出来了,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大队的驼行回来。眼下我二叔就在那朝天伙房里等着您二位,咱们赶紧垫巴了肚子,晚上也好办事!”。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四十章救人一命(上)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里开门做买卖的门脸,差不多都要挂上厚厚的门帘,这才能保着店铺里好容易攒着的那点热呼气别叫寒风吹散。 尤其是四九城里那些不太讲究的二荤铺子里头,一个大炉子上头烤着白薯、地瓜,黑漆漆油腻腻的灶台上炒着猪头肉,炖着大骨头棒子熬白菜,烟熏火燎的热气被厚厚的门帘给护着不散,都能叫刚从天寒地冻的街面上走进来的人呛得肺管子发烫! 这时候坐下来喝一碗滚热的茶水,再来个多少搁了点荤油熬出来的白菜,就着自己带来的棒子面窝头吃了,浑身上下顿时就暖和过来,脸上身上叫冻得发木的地界也针扎般的刺挠着痒痒,恨不能使劲抓揉一番方才舒坦! 而在严旭老早就占了个迎门座儿的朝天伙房中,却又是另外的一副场面。 除了脑袋上多了个房顶,外加着两堵墙夹成了个墙角,这朝天伙房两边全是空出来的场子,一层一层地摞着桌椅板凳。有再多的客人来,自己动手搬了桌椅板凳,这也就差不离能坐下歇脚。 贴着那夹角墙的一旁,垒起来的十六眼大灶上全都搁着二十二饮的大铁锅,一半的大锅里头烧着的开水翻花滚浪,哪怕是来小二百号人也够拿着这开水泡茶喝了解渴消乏。 在剩下那些个大铁锅里,有两口老早就炖上的些说不明白来路的荤菜。驼行里头的饭食不讲究旁的,就得是油大盐多、管饱扛饿,味道上能入口就行。就这两口大锅里头炖着的荤菜,怎么也比驼行里的把式在半途中吃的那些猪狗食强了太多,就连相有豹闻着那荤菜香味,都隐约觉得肚子里馋虫在不停地闹腾。 旁的四口大锅里熬的是杂粮粥。照旧是不论啥粮食,能入口的全都扔在了锅里,倒上水慢慢熬煮起来。再配上旁边摆着的二十几个大筐里堆得冒尖的棒子面窝头,管百十来人同时吃饭都能管够! 朝天伙房能有这么个做派,这也就因为驼行人物都是来去不定,扎堆的时候百十号人一涌而至。闲散的时候半个月也瞧不见人影,这朝天伙房来去就两堵墙,生意清淡的时候把桌椅板凳一摞起来,瞧着也是个有稍许遮挡的小饭馆。等得生意兴旺,把那些桌椅板凳全都排开来,一路开出去四五十桌饭菜也都稀松寻常,着实叫个收放自如! 才把屁股坐到了严旭占着的那张座儿上,都还没等相有豹与严旭搭上话,外边已经飞快地跑过来一匹马。骑在马上的人估摸着也早累得不行了,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听起来都显得没了底气:“赶紧的......备下红伤药........寻大夫......有把式伤着了.......” 这话一听在众人耳朵里,不光是那坐在草席棚子里喝茶的汉子立马站起了身子,就连在朝天伙房里忙活的厨子和伙计,也全都一个个傻楞在了当场! 驼行里头的把式走南闯北,身边带着的玩意差不离都够开个杂货铺。再加上驼行里头的把式差不离也都懂点医人、医兽的本事,哪怕真是有了啥见红挂彩的事儿,驼行把式三两下也就拿捏下来了! 真要是撞见了要备伤药、寻大夫的事儿。那指定就是撞见了连那些驼行老把式都收拾不住的重伤,没准就得出人命! 可是....... 这都已然从口外走到了四九城旁边。盗匪兵劫的事儿差不离都不会出来了,这驼行把式倒是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也顾不上多想什么,那朝天伙房里头管事的立马伸手拽过来个伙计:“脚底下麻溜儿的,上镇子里去请大夫,药店里头的红伤药不拘多少,全给我归了包堆儿弄来!” 一边接过了那管事的递过来的两块大洋。那被抓了差使的伙计一边迷迷瞪瞪地接应着那管事的话头:“可今儿镇子上的大夫回了沧州老家啊?您横是忘了不是?大早上就从咱们这儿经过的.......” 也顾不上旁的许多,那朝天伙房管事的远远看着路尽头已然显露出来的人影,抬手朝着那小伙计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那就把他徒弟给招来!”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里的小伙计跑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道路尽头已然冲过来好几匹跑得吐了白沫的驮马。其中两匹驮马中间架着的个网兜上面,还躺着个用老羊皮袄盖着身子的壮棒汉子。正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喊疼。 只一听那壮棒汉子喊疼的动静,早拿着一块围裙擦净了双手的朝天伙房管事立马迎了上去,身后的两个小伙计也忙不迭地拼了两张桌子,再冲过去帮着那些筋疲力尽的驼行把式把那受伤的壮棒汉子抬了下来。 也许是跟那些个驼行把式都烂熟的缘故,朝天伙房管事的一边搭手帮忙,一边却是朝这个留着花白山羊胡的驼行老把式叫道:“路老把头,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这儿子在驼行里也是数得着的好把式了,怎么都到了家门口了,反倒是见红挂彩了?瞅这伤.......这是牛角挑出来的伤?” 也顾不上搭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老羊皮袄掉落在了地上,路老把头记得胡须乱翘地开口应道:“这都得怨我......牛生龙门不吉利.......我就不该接应了这茬儿!” 耳中听着路老把头自怨自艾的话头,相有豹却是与谢门神对望一眼,抬腿把放在脚边的包袱朝着桌子底下踢了踢,这才扭头看向了那被人放到了桌子上的壮棒汉子。 大冷的天气里,驼行把式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老羊皮袄,里头还得弄上两件塞足了新棉花的厚坎肩,这才能护住胸前、肚腹那点热气不被寒风吹散。要是不这么穿着,只怕在大雪天走不出二十里地,那人就得给冻得剩下半条命去。 还有些更讲究些的。在那两层厚坎肩之间,还得再傍上一块熟牛皮做出来的围腰,既能保暖又能护身,骑在马上还能省去大半的腰力,真撞上了有截道的盗匪,厮拼起来的时候身上也算是多了一副厚甲。虽不敢说是刀枪不入,可怎么也能挡挡流矢。 可就是这么穿着,路老把头那儿子胸腹间也叫开了个大口子,差不多大酒杯粗细的一个窟窿直愣愣地敞在了肚子上,就连肠子也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估摸着是受伤之后,就有多少懂点医药的驼行把式在伤口上洒了药,可那血还是一股一股地从伤口里头朝着外面涌,撑得那壮棒汉子的肚子都渐渐鼓胀起来。这要是叫懂行的老把式一眼看过去,立马就能明白这是伤着了内脏、肚子里头有瞧不见的伤口在不停的出血。只怕几个时辰下来就能要了人性命! 虽说叫几个朝天伙房里的伙计搀扶着坐到了凳子上,可瞧着自己的独生儿子喊疼都喊得变了腔调,路老把头额头上的汗水,隔着厚厚一层防冷的羊油都朝着外面渗透出来,一双手狠狠拍着自己膝头唉声叹气:“这都怨我.......不该贪着人家给的银子多,替人专门去拣选那些个生了龙门角的犍牛.......这可怎么好........” 忙不迭地给路老把头递上了一碗热水,朝天伙房管事的忙宽慰着路老把头:“路老把头,您这儿先把心放宽了些!我这儿已然打发人去请镇上的大夫了。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怀里抱着一大包红伤药的小伙计已然骑着一匹黑骡子奔回了朝天伙房。人还没跳下骡子便朝着朝天伙房管事的叫道:“管事儿的,这可真是邪乎了!镇子上头的医馆压根没开门,看着门的小徒弟说了,还没出师,不敢就这么出来给人医病!” 狠狠一跺脚,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顿时破口骂道:“你还能有点用不?就不会跟人好好说说?” 很有些委屈地抱着那一大包红伤药跳下了骡子。那朝天伙房的小伙计顿时叫开了撞天屈:“哪儿是我没跟人好好说啊?好赖话都说尽了,连旁边街坊都跟着帮腔,可那医馆里看门的小徒弟说死了就是不开门,更不肯出来跟我一块回来!这不是我怕耽误事,连镇子上药店里的骡子都借来了。抢着时辰把药弄回来再说!这大夫的事儿......管事的,您还得另外想辙!” 几乎是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路老把头急得满脸惨白地连声叫道:“这可怎么好........来人,选两匹好马去城里请大夫........”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旁边几个早累得筋疲力尽的驼行把式顿时接口叫道:“都这时辰了......只怕等我们到了城门口,那城门也都关了不是?” “还有旁的地方有大夫没有?都不拘是不是坐堂设馆的,是大夫就成啊!” “这时候就别裹乱了!就路哥这伤势,一般二般的大夫倒是也得能治啊?!” 眼看着急得满脸煞白的路老把头抱头乱撞,躺在两张桌子上的那壮棒汉子也渐渐地叫得没了声气,相有豹压着嗓门朝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低声问道:“严爷,您随身带着的,有能治这伤的药么?” 伸手从后腰上接下来个不大的家什囊,严旭把那家什囊在桌子底下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里头有几丸同仁堂造的龙虎夺命丹,止血倒是挺管用的,可就是不知道.......瞅着这伤也耽搁了些时候了,是不是还能管用?!” 掂量着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家什囊,相有豹微微一皱眉头:“这眼瞅着要出人命节骨眼上,只怕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顾不上那么多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四十一章救人一命(下) 从严旭递过来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几个蜡丸,相有豹先是瞅了瞅那蜡丸上扣着的同仁堂药号的钤记,这才站起了身子,走到已然急得乱了方寸的路老把头面前,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凑巧备了几丸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您瞅瞅能用得上么?” 只一听相有豹说出来的这药名,平日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路老把头顿时把脑袋点得犹如鸡啄米:“用得上!用得上!您这位爷.面生啊?我承您情了.那药在哪儿?” 也不等语无伦次的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将几颗用黄蜡封着的药丸递到了路老把头手里:“路老把头,您家少爷只怕是得赶紧用药!旁的话儿咱们一会儿再说,您赶紧寻米酒去,这龙虎夺命丹可得用烫热的米酒送下去才能见效!” 眼见着相有豹拿出来好几丸龙虎夺命丹,那朝天伙房的管事盯了相有豹一眼,却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了灶台后头,三两下便从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堆下面掏出来个土坛子,拍开封泥就架到了灶上。 可着四九城周遭百里数算,同仁堂药号里头出来的药、尤其是丹药,那差不离就是能从阎罗王手里抢性命的仙丹。有时候瞧着病人就剩下了一口气,赶紧的弄一丸同仁堂的牛黄安宫丸塞在病人舌头底下,差不离就能吊住那病人三天性命。朝着好了说,没准这三天之内就能寻着治病救人的法子,朝着坏了去,那怎么着也能叫病人能给家里人留下几句话,或是等着忙不迭赶回来的家里人能再见上一面。 而这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差不离就是在晚清的时候就在四九城里边叫响了字号。 据说是当年四九城中有医药行里的黑心大夫,瞧着同仁堂的买卖做得兴旺,心里头就起了妒忌的心思,故意接了个受了重伤的打行刀客在自己医馆里拖延了三天。这才抬到了同仁堂门口求救,口口声声吆喝着除非是同仁堂里造出来的龙虎夺命丹,旁的药石全都无用。 就同仁堂里那些个博览群书的积年药行师傅,其实老早就知道龙虎夺命丹的配方,可就因为配置那龙虎夺命丹的时候,要用上七七四十九种药物,只要其中有一味药的分量差了分毫、或是炮制的手段上略有偏差。那这药能不能救命且还两说,能要人命倒是板上钉钉,所以这药才有了个龙虎夺命丹的名头——要不就是从阎罗王那儿夺回人命,要不就是当真夺人性命! 估摸着一来是医者父母心,总是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不想坠了同仁堂这金字招牌的威风。当时同仁堂里的坐馆大夫先拿旁的药物吊住了那打行刀客的性命,药行里几位老师傅闭门三日,楞就是做出来了九九八十一丸龙虎夺命丹,硬生生把那就剩下半口气的打行刀客救活过来。 这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行有各行的义气做派,那叫同仁堂里的大夫、药行师傅救回了性命的打行刀客也不含糊,伤好得刚能下地,手里头立马提着一把鬼头刀闯了把他送来的那家犯坏医药行的宅门。把那救人不上心、犯坏倒是主意多的黑心大夫一刀砍成了两截! 打那之后,龙虎夺命丹的名头在四九城里可就算是叫响了招牌字号。尤其是那些个刀头舔血、拿命换钱的打行刀客、镖局达官爷,更是人人都想着要备上一两丸放在身边,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救命。 可这龙虎夺命丹着实是难炼,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是百十丸的数目,当真叫做有钱难买、千金难求。举凡是身边能备着这救命丸药的人物,那说不得都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有些能耐;句话说,不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寻常倒也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灶上火旺,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那刚搁到了灶台上的土坛子里已经冒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一股子上好米酒的香味也渐渐散发出来。 都是常年跑各路场面的驼行把式,也知道同仁堂的龙虎夺命丹见不得铁器,早寻了土碗、木杵把那龙虎夺命丹碾成了药沫儿,就着滚热的米酒冲泡开来。扶着那已然叫不出动静的壮棒汉子灌了下去。 估摸着是怕药力一时半刻还行走不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说旁的,抓过酗计刚买回来的红伤药厚厚在那壮棒汉子的伤口上敷了一层,再拿着块干净白布仔细裹了起来。 忙乎完了这些。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趁着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那壮棒汉子身上的档口,却是悄悄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把调药剩下的半坛子烫热的米酒搁在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几位爷们,这是打哪儿来?奔哪儿去?” 瞅一眼那朝天伙房的管事在放下酒坛子时拿捏的手势,严旭顿时抓过了自己面前的一双筷子,贴着碗底放成了个十字花的模样,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低声说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爷们,我们就是实心来做买卖的,劳您照应了!” 微微一点头,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也不多话,扭头走回了长长的灶台后头,却是叫个酗计给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上送过来了几碗荤菜。 一点都不露相地拿眼睛瞟了那朝天伙房管事的一会儿,相有豹一边伸着筷子慢慢在那酗计刚送来的荤菜碗里翻捡,一边却是压低了嗓门朝着严旭问道:“严爷,这又是个什么路数?” 满不在乎地抓着一双筷子大吃着,严旭趁着夹菜的档口朝相有豹应道:“是青帮搁在昌平的一处暗窑,平日里接应南来北往的青帮子弟,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是个藏人储物的窑口!方才他过来盘道,我琢磨着青帮那些人物心思太多,也不想太跟他们交际,也就拿着场面上的一些个片儿汤话回了他。” 话刚说完,那刚刚灌下去药酒、身边还被一帮子驼行把式围着的壮棒汉子猛地一侧身子,张嘴吐出来几大口发黑的血块子,却又重新仰躺在那两张桌子上,喘着粗气哀叫起来:“可是她娘的.疼死我了!” 眼瞅着地上那散发着一股浓重腥味的血块子,几个有见识的驼行把式顿时笑出了声音:“瘀血都吐出来了” “这可就好了,命算是保住了!” “哎呀太玄了.我说路哥,你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在昌平这地界,还能撞见身上带着救命丹药的人物啊?” 站在自己的独生儿子身边,路老把头瞧着儿子那鼓胀起来的肚子明显的消退下去,再听着儿子已然能再次出声喊疼,一双眼睛里也顿时沁出了泪花。 驼行里头的把式都知道,路老把头是打驼行里牵骆驼的碎催做起的,奔四十的时候才算是熬出头当了个小驼队的把头、攒了几个小钱娶了个媳妇,小五十了才有了这宝贝儿子,可媳妇却也因为生产时一个没招呼住,瞪着一双泪眼瞧着刚出生的儿子撒手人寰。 从小时候开始,路老把头就把这宝贝儿子当了心肝尖子,多少人张罗着要给已然在驼行里成了大拿的路老把头续个填房,路老把头都把脑袋椅成了拨浪鼓——不怕旁的,就怕万一后娘刻薄、委屈了孩子! 这儿子也是争气,从小在路老把头身边耳濡目染,十岁档口就能一个人吆骆驼、引头羊,训儿马、牵犍牛,从四九城到口外的几条驼行通道也都记得滚瓜烂熟,虚岁刚十八的壮棒汉子,差不离就已然有了积年驼行把式的本事做派! 原本走完了这趟活儿,路老把头都想着要把手里头的这大驼队交到自己儿子手里,最多也就陪着儿子走个两年,自己也就该回老家、在老家刚买下来的小宅子里享享清福。可眼瞅着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儿子居然被条发了狂性的犍牛给伤了,路老把头心里头顿时就乱了营,平日里领着驼行闯过生死境地的心性早不见了影子,就只剩下个疼儿子疼得没了主意的当爹模样。 眼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总算是吉人天相、险死还生,心里头多少踏实些了的路老把头总算是回过身来,一路拱着手地就朝着相有豹等人走了过去,口中也是连连感激称谢:“几位爷们,我姓路的父子俩这两条性命,可真都是几位爷们给赏下来的!旁的不说.这点意思,您几位无论如何收下!” 利落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迎着路老把头一拱手,却是没接路老把头刚从身边驼行把式手中取过来的一条沉甸甸的钱褡裢:“路老把头,您这可就把话儿说远了!都是场面上走着的爷们,见着了能帮把手的事儿都得伸手,更何况这人命关天的事儿,我总不能装傻卖怂不是?我这儿再多嘴说一句,您家少爷身上这伤势,怕是得少见风?”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忙不迭地回身朝着几个驼行把式叫道:“赶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几个围在桌子旁边的驼行把式已然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路老把头的儿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架在两匹驮马之间的网兜走去:“我们这就把路哥送镇子里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四十二章李逵李鬼 也甭管路老把头怎么坚持着要把那沉重的钱褡裢塞到相有豹手中,相有豹却是始终不受。来往推让了几个回合之后,倒是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开口劝道:“我说二位爷们,都是场面上走着的,日后指定也有见面的那天。山不转水转,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头,不比在这儿推让来得实在?路老把头,您也是积年走场面的人物了,就没瞧出来您面前这几位爷们,可都是带着事儿才来我这朝天伙房里候着的?” 只一听那朝天伙房里管事的说的那几句话,路老把头仔细瞧了瞧相有豹等人那全然不似驼行把式或牲口贩子的穿着打扮,再低头瞧了瞧相有豹与谢门神塞到了桌子底下的那两个大包袱,顿时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拱手:“这位爷们,能赏个姓名么?” 也不避讳那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朝天伙房管事,相有豹客客气气地抬手回了一礼:“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 很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着相有豹,路老把头探手从扎得结结实实的衣襟里摸出来半个铜钱,朝着相有豹一晃,口中也是低声问道:“火正门.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伺候玩意的火正门堂口?” 与谢门神等人对望了一眼,相有豹微微点了点头:“路老把头,您说的没错,我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火正门堂口的学徒”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路老把头微微冷了脸色,把手里头那半个瞧着就是被砸开的铜钱朝着相有豹微微一递:“您几位倒真是也好,说话您几位订下的犍牛就能到眼前,全都是拿大架子车上支着的笼子运过来的。每天就走了一个时辰的平趟道儿,喂的也都是鸡蛋、精料!拿出来您手里那另外半个铜钱对上,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日后.我姓路的老了,估摸着驼行这碗饭也吃不了几年,只求诸位爷们高高手。您饶过了我那独养儿子就成,甭再叫他做这拿命换钱的买卖了!” 翻手从身边同样冷下了面孔的驼行把式手里重新抓过了那钱褡裢,路老把头重重地把那钱褡裢砸在了相有豹面前的桌子上:“您堂口里那位跟着驼队走的爷们,这会儿只怕也快要跟着回来了!这一路上我们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那几条犍牛,有啥不放心的,您跟您堂口里那位爷们问问就知道了!这点钱您且拿着。就当是我姓路的白替您堂口里走这一趟,也就算是谢过了您对我儿子的救命之恩!” 眼瞅着路老把头在转眼间就变了脸色,话茬里头也全都是满满的怨愤,相有豹很有些讶异地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您横是弄错了?我火正门堂口里,啥时候请您办过事儿?” 就像是叫人点着了的万响鞭炮一般。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顿时一迭声地低声叫道:“爷们,您这可就不敞亮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大号叫韩良品,找着了我来从口外运犍牛的是四九城里的南沐恩南爷9有一位齐爷派过来的爷们,跟着咱们驼队走了一路,那嘴里头、手上面可都没闲着!怎么着,这时候不认。晚点了吧?!” 都没等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回过神来,却是带着笑脸等路老把头身边那驼行把式把话说完,这才朝着路老把头再一抱拳:“路老把头,这您可真是错怪了我们了!请您做这趟买卖的,估摸着就是这两天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旗号的那家火正门不是?我学徒的那家火正门堂口,掌门人姓纳,这二位是我门里的长辈,这孩子是我师弟,今儿可都还是头一回来昌平地面上!” 将信将疑地看着满脸诚挚神色的相有豹。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抓在手里的那半个铜钱:“那怎么.有琉正门堂口?我可早听说过四九城里火正门戳旗号的事儿.还有个新开张的火正门?” 接着路老把头的话头,相有豹伸手把路老把头砸在了自己面前的那钱褡裢轻轻一推:“还真就是有琉正门堂口!就为了争这招牌字号上的一口气,两家都还约了斗牛的场面。当着您的面儿,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跟我师弟、还有门里两位长辈,就是来这儿寻合适的犍牛!” 盯着相有豹的眼睛。路老把头慢慢缩回了拿着半个铜钱的巴掌:“这细一瞧.倒还真不像!” 伸手摸了摸自己脸庞,相有豹很有些纳闷地低声叫道:“啥不像?” 都没等路老把头说话,旁边站着的两个驼行把式已然抢先说道:“身上那味儿不像!就那跟着咱们驼队走的主儿,拿眼睛瞧人的时候都只露个眼白,说话都打鼻子眼里头朝外挤,哪有您这敞亮做派?” “谁说不是呢?9有那南沐恩南爷,找着我们路老把头定这活儿的时候,那身架做派.说不上个味儿,怎么瞧着都觉着别扭!要说那位南沐恩南爷有您这样的朋友,我可说死了都不信!” 话音才落,从朝天伙房外的道旁,已然传来了个吊着嗓门的吆喝声:“南沐恩南爷的朋友,又该是个什么样儿?说出来叫爷听听?” 微一抬头,相有豹赫然瞧见穿着件翻毛卷领大袄的赛秦琼站在了朝天伙房外边,身边还跟着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正吊着眼睛瞪向了方才说话的两个驼行把式。 估摸着也是刚瞧见相有豹与谢门神等人坐在朝天伙房里,赛秦琼手里头耍弄着个用红丝线拴着的半拉铜钱,一步一椅地走到了相有豹等人占着的座儿旁,抬手把那半拉铜钱朝着桌子上一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相爷,您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四九城里咱们就老打照面、唱对台。这我都跑昌平地界来了.怎么哪儿都能撞见您?” 不卑不亢地抬起胳膊,相有豹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赛爷,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您四处发财,我们这穷门效的,不也得到处踅摸个饭辙不是?” 抬手朝着低头坐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肩膀上一推。赛秦琼顺势坐到了严旭忙不迭点头哈腰让出来的凳子上:“相爷,您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这饭就一碗,有能耐吃得着的才能混个肚儿圆,没能耐的怕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我说这驼队里头的把子是谁?我这儿可是过来对信物验货的,麻溜儿的给吱个声!” 只是一瞅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那半个铜钱。路老把头立马站起了身子,把自己捏在手里的半个铜钱轻轻凑到了赛秦琼扔在了桌子上的半个铜钱旁边。 瞧着铜钱上砸开的豁口严丝合缝地对到了一起,路老把头阴沉着面孔,依照着驼行里头与主顾交接时的规矩,中规中矩地朝着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的赛秦琼一拱手:“这位爷们,既然您能拿得出来这早约好的卯榫。那您宽坐片刻,一会儿验过了您托办的玩意,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 看都不看朝着自己拱手搭话的路老把头,赛秦琼却是高高地翘起了二郎腿,吊着一副云遮月的嗓门吆喝起来:“这话儿可就得两说了!照着早约好的日子口儿,前天你们就该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可是爷带着身边的兄弟溜溜儿等了你们三天.这吃住挑费、还有我们爷们三天的盘缠花销,可是不该爷自己掏腰子吧?” 依旧是中规中矩地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路老把头沉声朝着赛秦琼应道:“这位爷们,照着驼行的规矩,约定的日子口儿前后七天之内,把托办的玩意送到地头,这就算是.” 猛地伸手在桌子上一拍,赛秦琼狠狠地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呸!你们驼行的规矩,你跟爷说得着么?!” 轻轻一皱眉头,路老把头试探着朝赛秦琼问道:“那这位爷,您的意思是?” 斜着眼睛望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路老把头,赛秦琼很是不屑地冷哼道:“都跑了这么些年的江湖场面。好赖也是带过大驼队的把头,怎么瞧着就跟个棒槌似的?非得要我把话挑明了说不是?” 就像是传说里头的应声虫一般,站在赛秦琼身后的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中,口齿伶俐些的立刻接上了赛秦琼的话头:“照着驼行里托办玩意交接时候的规矩,这要是托办的玩意有了伤蹄掉膘、损毛落架。接了托办活儿的驼行可得赔三倍!懂事的,麻溜儿的让咱们爷好好开开心!心气顺了,啥事都好办,心气不顺,那验货的时候” ‘啷当’一声,一块被人远远扔过来的巴掌大的铁桃符重重落到了赛秦琼的面前。伴随着那块铁桃符落在桌面上的动静,远远站在灶台后面的朝天伙房管事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朝着赛秦琼地低声喝道:“这位爷,这玩意能教您心气顺了些么?!” 只是打眼一瞅那铁桃符上刻着的个香炉图案,赛秦琼脸上立马堆起了满是谄媚的笑容,一双手搭在一块儿比划了个凤凰三点头的手势,站起身子朝着那朝天伙房的管事连声笑道:“这位当家,是我冒失得罪了!您多包涵!” 脑袋一低,那朝天伙房里的管事却是一屁股坐到了灶台后的板凳上,只是瓮声瓮气地随口朝着赛秦琼应道:“路老把头身上也是背着香的!照着辈分论,我还得管他老人家叫一声师叔!您这位爷既然是场面上走着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赏咱们青帮小堂口一面子?!” 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了那刻着个香炉图案的铁桃符,赛秦琼谄笑着将那铁桃符朝着站在自己旁边的路老把头递了过去:“您看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得了,您大人大量,饶过我这一回?” 双手接过了那铁桃符揣进了怀里,路老把头却依旧是照着驼行里交接的规矩朝着赛秦琼一拱手:“这位爷们,您托办的玩意已经到了,劳您大驾,咱们当面验明了,也就钱货两清!” 耳听着路老把头的话头,待在朝天伙房里的众人扭头朝着道路尽头看去,却依旧是没看见任何东西,只是耳中却已经听到了隐约传来的人喊马嘶的动静.。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四十三章蜀中廖化(上) 古往今来,大队人马长途跋涉,那都是有不少明里暗里的规矩约束着的。 且先不论军阵之中那些个七斩十三杀的规条,就算是大队行商,长途跋涉时也讲究个探马先行,走在大队前面五里左右的地界趟路。真要是觉出来哪儿不对劲了,立马就是拨转马头回报大队人马中管事的把头。 只一听探马传回来的消息,那些个在各路场面上都经过见过的把头立马就是一嗓子吆喝出去——装着笼、箱、把、袋的车贴着路边护住两翼,精细货物拢在中间。头车上赶车的把式压稳了阵脚慢慢前行,殿后的人马脚底下加紧兜住了尾巴。 再加上大队人马中早花了大把银子雇来的保镖行达官爷,还有那些身强力壮的趟子手,全都倚靠着护住两翼的大车架子来回巡弋,这瞧着就为行商发财的车队,立马就能成了个甲厚刺尖的龟甲大阵。想打这车队主意的江湖人物没点上好的牙口,非但是啃不下来这车阵的外壳,只怕还得在这车阵上面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 而走口外贩运大牲口的驼行里边,讲究的规矩也就更多! 四周围松散着撒开来的探马瞭哨少说也得五、七个,还全都的是能跑敢打、眼神利落的主儿。背上面一张骑弓、十六支狼牙响箭既能报信通风,又能杀敌破阵。撞上了小股的盗匪,五七个身手利落的探马扎堆儿就能吓得那些个盗匪望风远遁,见着了大堆山贼,那一支接一支的响箭就能引着大队驼行人马趋吉避凶,捎带手的还能袭扰追踪驼行队伍的山贼! 至于驼行中大队人马在道路上的走法,也着实讲究个排兵布阵的架势,寻常都是驼外、牛里、马加塞,头羊拴在车架上! 骆驼身架大、走得稳,搁在最外面既能稳住整队驼行人马的脚步,又能像是个活动篱笆似的,挡住想要四处乱跑的大牲口。 而牛在骆驼旁边三五成群慢慢走着,缰绳也都拴在骆驼一块儿,这就不怕走在半道上的时候被外物惊了、扰了时牛群乱撞。再加上骑马的驼行伙计架在骆驼和牛群之间往来照应,一天路程走下来,都能照应得阵势不乱。 羊性随群,只要把头羊拴在车架子上慢慢走着,后头几百头随群的羊也就都慢悠悠跟着晃荡,倒是着实叫人省心省事!偌大一群牲畜照着这路数缓缓走来,远远瞧着就是就是一座移动的驼城,着实带着几分不容小觑的威势。 至于那些要紧的货物,则是被牢牢护在了驼城中央,旁边还得跟着几个配上双马的驼行老把式跟着。真要是撞见了抵挡不住的大股盗匪来袭,那最后保本的一招,也就只剩下那些配着双马、甚至是三马的驼行老把式分头带上那最值钱的玩意,趁着驼城刚被攻破时的混乱逃之夭夭 远远瞧着已经在路尽头露出来打头的骆驼,赛秦琼也不敢多话,只是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着在暮色中渐渐露出了形状的几辆大架子车! 估摸着这一趟走口外贩运牲口,最值钱的就是这几辆大架子车上木笼中养着的犍牛,在那大架子车旁边一直有几个骑着马的驼行老把式来回照应,直到那大架子车停在了朝天伙房左近的空地时,几个骑着马的驼行把式这才策马跑到了朝天伙房旁边,飞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来回瞅着朝天伙房里并没有路老把头儿子的身影,几个驼行把式顿时朝着路老把头开口问道:“把头,您儿子伤怎么样了?” “请大夫瞧了没有?” “把头,这趟活儿可真是憋屈!搁着我说,下回给咱多少银子,咱也不挣这盒儿钱了!” 拿着眼睛朝站在自己身边的赛秦琼一扫,路老把头沉着嗓门低喝道:“旁的闲话少说,请了咱们托办事由的主家在这儿,麻溜儿的把交接先给办了!” 听着路老把头话音不对,几个积年跑场面的驼行把式顿时闭上了嘴巴。其中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扭头跑回了那几辆大架子车旁,拽过了几块厚木板在大架子车上搭了个坡桥,这才扬声朝着个刚刚才骑着马赶到的矮个子男人叫道:“我说喜爷,这可已然是到了地头了,托办玩意的主家也过来交接,您受累做个见证?” 同样是长途跋涉,那被叫做喜爷的矮个子男人也像是驼行把式一般穿得厚实臃肿,瞧着就像是一颗戳在了马背上的四喜丸子一般。听着那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招呼自己,那被叫做喜爷的矮个子男人费劲地从马镫里拔出了快要被冻住的脚尖,笨拙地朝着马下翻身。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刚给赛秦琼让了个座儿的严旭一个箭步窜到了喜爷的身边,嘴里的不清不楚地嘟囔着叫道:“这位爷,您可仔细着些!这都到了地头了,可别再磕着碰着” 就像是下意识地,喜爷再被严旭搀扶着下马之后,腰身猛地一躬,嘴里头同样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谢谢” 殷勤地搀着喜爷的胳膊,严旭耷拉着脑袋、伸手替喜爷拂拭着衣裳上面沾染的尘土,嘴里却依旧是不清不楚地嘟囔着:“瞅您这一身土怕是路上可没少遭罪” 还没等严旭的巴掌碰到自己胸前的位置,喜爷猛地伸手一捂胸口,翻手便把站在自己身旁的严旭推了开去,恶狠狠地朝着严旭叫道:“不用你走开!” 耳听着喜爷那显见得带着些生硬的京片子,相有豹眉尖一动,悄悄与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对了个眼色,这才朝着同样盯住了严旭的赛秦琼,刻意提高了嗓门叫道:“赛爷,这还没动问您啥时候您也吃上这行托办玩意的饭了?” 像是要从相有豹身上找回方才堕了的威风,赛秦琼冷哼一声,扭头朝着相有豹冷笑道:“我说相爷,您横是觉着四九城里就您一家能吃伺候玩意这碗饭?!摆明了告诉您,今儿这趟活儿,那可是新开那火正门堂口里头的齐齐家行三爷托我过手的!也不怕您听着心里头发凉——就这驼队里头运回来的三头犍牛,全都是备着跟您那堂口在斗牛场面上使唤的,一水儿的口外犍牛,这可花了老鼻子钱了!” 得意洋洋地扭头瞧着驼行里的把式从大架子车上引下来三头健壮的犍牛,赛秦琼一把抓过桌子上头那两枚砸开的铜钱,叮当作响地捏在手里把玩着,很有些趾高气扬地冷声笑道:“我可还听说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熊爷应了新开那火正门堂口里双龙对赌的场面?照旧是不瞒着您,我腰里头那几个,可老早就押上去了我说喜爷,您要是瞅着这几头玩意都还能过眼,那咱们赶紧镇上歇着去?” 很有些嫌恶地瞪了赛秦琼一眼,喜爷仔细地看着那几头刚刚从大架子车上引下来的犍牛,硬着嗓门朝赛秦琼叫道:“照顾这些牛的人准备好了么?” 像是刚想起来这事情一般,赛秦琼顿时傻了眼,吭哧着朝喜爷应道:“这事儿倒是这不是有这么多驼行把式么?让他们给照应一晚上,明儿咱们不就” 都没等赛秦琼把话说完,那蓄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已然冷着嗓门打断了赛秦琼的话头:“这位爷们,这可就真对不住了!驼行里头的规矩,托办的事儿交接明白了,那咱们驼行的把式可就不能沾手了,这也免得有个万一,那就是打不清楚的嘴头子官司!这几头犍牛,您还是自己伺候着吧!” 俩眼一瞪,刚要发邪火的赛秦琼却又刚巧瞅见从灶台后头站起了身子的朝天伙房管事,顿时便软了口气:“别呀我说这位爷们,咱们有事好商量不是?给钱给钱成么?” 冷着面孔,站在赛秦琼身边的路老把头却在此时接上了话头:“这可不是钱上面的事儿,驼行规矩不能坏了,这才是正理!能对上卯榫的铜钱都在您手里攥着,这就是交接清楚,这位爷们,我们驼行里的伙计天高水远的回了四九城左近,也老早就没了气力,您体恤,多包涵!” 也不搭理哭丧着脸孔看向自己的赛秦琼,路老把头扬声朝着那些正把其他牲口朝着备好的牲口圈里驱赶的驼行把式叫道:“伙计们手底下都加点紧,把牲口都弄圈里去了,咱们先在这儿对付一口,再踏实睡一觉!明儿晌午,酒肉管够,按例发饷!等把这趟贩回来的大牲口全都脱了手,例饷上头再加二成”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路老把头却是回身朝着相有豹一抱拳:“这位爷们,驼行里头规矩,有恩必报!眼面前我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来招待您几位,就这儿寻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着?” 赶紧朝着路老把头拱手回了一礼,相有豹恭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客随主便,全听您的!” 眼瞅着路老把头和他收下那些驼行把式全然不搭理自己,再瞧瞧站在那几头犍牛旁边的喜爷目露凶光的模样,赛秦琼狠狠一脚踹在了自己身边站着的一个青皮混混腰杆子上:“还他**站这儿发什么魔怔呢?麻溜儿上去挽了缰绳,伺候着喜爷朝镇子里去!” 哭丧着面孔,两个赛秦琼贴身带着的青皮混混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可赛爷,我们也不会这个不是?” 再次飞起了一脚踹在另一个青皮混混的腰杆子上,赛秦琼恶狠狠地低声喝道:“这我他**管不着!但凡这三头犍牛出一点纰漏,你们俩小心脖子上那吃饭的玩意!” 支使完了自己身边那俩青皮混混,赛秦琼瞧着喜爷的时候,顿时便换上了一张谄笑的面孔:“喜爷您辛苦,咱们这就走着,先奔了镇上?给您接风的酒菜,估摸着这当口都得凉了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蜀中廖化(中) 都没朝着远处走,也就是把驼行里头专门备着照顾随队客商用的皮毡大帐篷取过来一个,再从朝天伙房里搬来了一张桌子、几条长凳,这也就算是归置出来了个能清净待客的地方。 朝天伙房里头的那些大锅熬出来的荤菜照旧上了两大碗,捎带手的还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驼行把式放翻了一头肥羊。朝天伙房里头把羊蹄、羊头、羊下水赶紧用小锅炖上,皮毡大帐篷外头飞快地燃起来一堆篝火,大块的羊肉血淋淋朝擦干净的火钩子上一串,搁火上洒了盐花、辣椒末儿,烤了个五分熟也就端了进来! 也不知道那朝天伙房里头是哪儿来的道行,这大冷的天儿里居然还能踅摸出十来根嫩黄瓜,细细拿花刀切了凉拌,再配上驼行里常备的牛肉干巴,好赖算是凑齐了四个能上桌下酒的菜肴。 驼行里头烈酒常备,一来是怕有伤患的时候可用烈酒洗涤伤口,二来也是为天寒地冻时喝两口驱寒暖身。把酒坛子上的封泥拍开了朝篝火旁边一煨,只闻那飘过来的酒香就能知道,这是张家口外三十里甘泉老店的烧刀子,一块大洋十六两的价儿,也就出名的那些个驼行把头才能喝得起! 推让再三,路老把头总算是坐了首座,旁边打横坐着谢门神与一个劲低头偷笑的严旭,背门口的长凳上才并排坐下了相有豹与九猴儿。 端起来一碗烫热了的烧刀子,路老把头很是豪气地站起了身子,举着酒碗朝座儿上诸人一个打圈手势:“诸位爷们,老头子嘴拙,有话在心里说不出来,咱们话在酒中,我先干为敬了!” 眼瞅着路老把头把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坐在一旁的谢门神顿时挑着大拇哥叫了声好,伸手抄过了自己面前的酒碗,也是站起身子一饮而尽。 拿着三根手指头掂起了酒碗,严旭规规矩矩地朝着已然朝众人亮出了碗底的路老把头把酒碗一举,却是慢条斯理地把自己面前那碗酒喝了个干净,这才面不改色地朝着路老把头低笑着说道:“路老把头,我这身上有些不方便,就只能陪您到这儿了,您多包涵!” 与九猴儿一起双手捧起了酒碗,相有豹与九猴儿却都只是拿着酒碗沾了沾嘴唇,却又轻轻将酒碗放回了桌子上。九猴儿更是站起了身子,手脚飞快地捧起了放在一旁的酒坛,先就替路老把头满上了空了的酒碗。 让着众人吃了几口菜压压酒劲,路老把头却是扭头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一抱拳:“这位爷们,我要说错了,您可多包涵——您身上带着的怕是潜行的手艺?” 大大方方朝着路老把头回了一礼,严旭很是坦然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路老把头,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身上带着的这点不入流的玩意,倒是真让您笑话了!就方才外边那位管事的过来对路数,我都还没好意思露底。照着场面上的规矩论,我这还真是得罪了那位管事” 伸手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路老把头却是哄笑着朝严旭应道:“既然这位爷们身上挂着的是潜行的手艺,那我也就不多嘴问您姓名字号了。您也甭在意外头那管事,我身上挂着的这青帮身份,说到底也就是为了能吃口太平饭、拿钱想辙给垫补出来的身份,就跟大清国那阵儿花钱弄来的捐班官儿一样——瞅着辈儿大、名头响,这真要是较真,四九城里青帮堂口中人,谁搭理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啊?!” 抬手指着整好在这时候把炖好的羊杂碎汤送进来的朝天伙房管事,路老把头很有些戏谑地朝严旭说道:“就这孩子,说是身上挂着个青帮暗窑管事的名头,可骨子里不也是我们这帮子驼行把式失风了撂下的苦孩子?这位爷们,您可千万别把我们这俩花钱买来的空子当了真,那青帮身份,就是拿着唬人玩呢” 仔细地把那香气四溢的羊杂碎汤放到了桌子上,那朝天伙房里头管事的也是朝着座儿上的众人一抱拳:“诸位爷们,我这儿平日里往来的也都是些驼行中的苦人儿,压根就没想到今儿能有贵客!招呼不周,诸位爷们多包涵!我这儿敬诸位爷们一碗!”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倒上了满满一大碗酒一饮而尽,路老把头却是大笑着指向了那朝天伙房管事:“就知道你馋我这酒了!外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讪笑着拿手背一抹嘴唇,朝天伙房管事的利落地点了点头:“羊都入圈了,小一百头牛也都仔细瞧过,就有五头是伤了蹄子的。骆驼全都好着,可就是马两匹塌了腰子,一匹伤了蹄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可惜了的全是正当口的驮马!” 轻轻点了点头,路老把头端着酒碗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烧刀子,这才抬头朝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说道:“照着老规矩,伤了蹄子的牛、马明儿都扒洗了送去汤锅。这趟活儿能走成这样,已然是不错了。告诉外面伙计们,今儿晚上不许去镇上折腾,离着方才那几个人远远的,免得生是非!” 眼瞅着那朝天伙房管事的应声而去,相有豹却是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多嘴问一句——跟着您驼队走了一路的那位喜爷,您摸底么?” 朝着相有豹一摆手,路老把头很是痛快地说道:“什么喜爷,那就是个东洋人!中国话都还没学太利索,这就搁在我们驼队里头充四九城爷们。才跟着驼队走了两天,好几个把式就都瞧出来了!” 彼此间对了个眼色,相有豹忙不迭地追问道:“那这东洋人一路上”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路老把头不紧不慢地朝着相有豹应道:“俩事儿!一是盯着咱们把那三头生了龙门角的犍牛当了祖宗运回来,二是琢磨着咱们驼队走过的驼道!” 只一听‘驼道’二字,除了手里头捧着个酒坛子在斟酒的九猴儿,其他诸人都是悚然一惊,却又同时大笑起来! 驼行里头值钱的就四样——把头、驼道、快马、大枪! 快马、大枪自不必说,有了这两样东西,跑得快、打得猛,寻常盗匪都不敢沾边,自然能保得驼队一路平安。 而有经验的把头更是拿年头、阅历慢慢熬出来的人物,一路上的水、草、营地,天时、风向全在驼行把头心里装着。说到头,有时候驼队里头百十号人的身家性命,可全是在把头手里头攥着的! 至于驼道,那更是驼行里头不传之秘! 自打有了驼行开始,隔三差五的总会有些个耍小聪明的人物,觉着已经跟着把头走过了好几遍的道儿,心里头也早把这道路记得滚瓜烂熟,也就想自立门户单干,自己也过一把当把头的瘾,捎带手的还能多挣不少钱。 可等得领着大队人马撒出去走到半路,明明记着能补充食水的山谷,这会儿却是满地黄沙,探马朝前瞭哨出去二三十里,却还是瞧不见早先前就戳在山谷里头的那口甜水井! 还有那六月间刚走过的一马平川的硬地,到了八月的时候领着大牲口朝着上面一走,还没出二十里地就瞧见一头头大牲口腿脚下哆嗦着跪了一地,蹄子上全是石头砬子硌出来的裂痕印子,眼瞅着回去就只能是下汤锅的命! 这时候再把那地上的浮土扒拉开来一瞧,薄薄一层砂土下头全是拳头大的石头砬子,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也只有到了这时候,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物才能恍然大悟——感情这驼道就不是单单是一条道儿,压根就是跟着风向、水势不断改变的活物! 真能知道这些驼道的新把头,全都是积年的老把头在觉着自己干不动这行的时候,这才会把最贴心的徒弟、子侄叫到身边悄悄传授,着实叫法不传六耳! 就凭着跟着驼队走过个来回,这就想着能弄明白了驼道上头的路数 那位改了字号叫喜爷的日本人,倒还真是得了失心疯!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硬皮壳子的小本子,严旭把手里头那小本子朝着路老把头一亮:“路老把头,这还真是我多事儿了!方才我一时手痒、从那位喜爷怀里取了这玩意出来,瞧着上头画着全是曲里拐弯的图画,这还想着能是什么呢?闹半天他就是想顺着画下来的这驼道,也弄个驼队走几回买卖?” 接过了严旭递来的那硬皮壳子的小本子,路老把头略一翻弄,却是抬手把那小本子搁在了一旁:“这画的到像是个山川地理图的模样,只不过真要是照着他画的这图走,只怕有小二百号人,也都得填了流沙——这回的活儿日子紧,逼得我领着大家伙走了流沙里头的一条小道,可那条小道俩月一变,连我都得仔细着才能走完!” 麻利地站起了身子,严旭朝着路老把头微微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跟您借一匹脚力,去去就来?” 抬手把那小本子塞回了严旭的手中,路老把头也是一拱手:“是打算把这玩意给那位喜爷送回去不是?您忙您的,我这儿候着您就是!” 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烧刀子,相有豹耳听着皮毡帐篷外边马蹄声飞快地远去,这才放下了手中酒碗,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我这儿还有事儿求着您——除了那三头生了龙门角的犍牛,您这儿还有旁的好犍牛么?” 同样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烧刀子,路老把头很有些狡黠地点了点头:“驼行里头的规矩是逢三备一,就怕路上万一有个闪失了,掐死了的牲口数目对不上卯榫!喝完了这碗酒,咱们这就去瞧瞧我打着埋伏的那条犍牛!” 第一百四十五章蜀中廖化(下) 才一掀开皮毡帐篷的帘子,外头聚在朝天伙房周遭吃喝的驼行把式顿时乱纷纷站起了身子,举着手里头的粥碗朝路老把头招呼起来:“把头,吃过了?” “把头辛苦!” “把头,您这儿坐会儿?今儿这粥熬得地道” 脸上带着笑模样,路老把头红光满面地朝着那些驼行把式一一回应着,脚底下倒是飞快地朝着拴着犍牛的牲口圈走去。 只一瞧见路老把头朝着牲口圈走过来,守在牲口圈旁边的几个驼行把式顿时把手里头端着的粥碗朝地上一放,利索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迎着路老把头叫到:“把头,您怎么还过来了?都是积年把式了,驼行规矩绝错不了的!” 朝着那守在牲口圈旁边的、留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一摆手,路老把头满意地笑道:“这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还怕你们忘了驼行里看门护圈的规矩?胡子,那打着埋伏的犍牛呢?” 抬手朝着牲口圈里格外拿几根木桩子隔出来的围栏一指,那被叫做胡子的驼行把式压着嗓门应道:“在哪儿圈着呢!好家伙把这家伙弄进圈里,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手里头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袱,相有豹借着牲口圈旁边点起的一对篝火,仔细打量着那被单独隔在了围栏里的犍牛。 照着火正门里挑选斗牛的路数来说,上好的斗牛先就得挑那些猛性足、血气旺的一岁口儿公牛。外表上还得讲究个眼明如星、耳竖如樽,头骨如盾,双角似矛,皮张上面不能有疤痕疮印,蹄子腿脚上更不能有旧伤隐疾,这才能算是刚入了挑选斗牛的门槛! 等选着了这模样的犍牛,先就得把牛头搁到个跟牛身架差不多高矮的木头槽子里,草料还得搁在牛嘴后面几寸的地方,磨练着那斗牛把脖颈子朝后使劲收着,腿脚上也较上劲头,这才能直着脑袋,靠舌头卷起些草料勉强充饥! 搁在行话里头,这伺候斗牛的路数叫‘拧脊’,逼得斗牛养成个绷紧了脖子朝后坐着使劲的习惯,这才能在斗牛场面上发力时更加凶猛! 差不离得花上俩月的功夫,那经过了‘拧脊’的斗牛已然饿得俩眼发蓝,才被人从那卡着脑袋的木头槽子里放出来,一身上下早先留着的浮膘也都早耗得干干净净,瞧着就是一张牛皮蒙着一副大骨头架子一般。 打从这刻开始,这斗牛每天就得精料伺候着、嫩草预备着,每天吃饱喝足了之后再使劲遛个腿儿,眼瞅着仨月下来,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一层层就长了起来! 赶在这时节,每天就给那犍牛喂上一半的食料,却要把那食槽旁边再拴上其他的公牛仔细喂养。不出半拉月的功夫,那斗牛只要一瞧旁的公牛过来,立马就双眼通红、玩命地拿着犄角四处乱撞,想要护住自己来之不易的那点吃食! 到了这时候,差不离一头斗牛的身架、猛性、斗性,也就全都齐活儿了!春秋两季的时候朝着斗牛场面上一放,只等着牛栏上面的隔栅一开,两头斗牛都不必人催巴,必定就是斗个你死我活! 就搁在众人眼前的这条犍牛,身架上倒也还能说得过去,毛色蹄脚也都瞧得上眼,可就是一双牛角虽然生成了个龙门模样,但却是略有些下戳着。真要是到了斗牛的场面上,这号的斗牛指定是得吃亏——牛斗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低头使劲,这龙门角朝下戳着,再加上牛一低头 那估摸着就得扎对面那头斗牛的两条前腿中间去了,两角相抵的时候使劲也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 想来也就因为这个缘故,路老把头才把这头犍牛给算成了预留下充数的玩意。看着相有豹脸上露出来的犹豫神情,路老把头很有些赫然地搓着一双巴掌低笑道:“相爷,这玩意估摸着您是瞧不上眼?可您也知道,口外养大牲口的主儿,都说牛生龙门不吉利,不肯干活且还不论,稍微犯了倔劲就容易伤人!这要不是瞧着这几头犍牛猛性足、想留着日后配种才散着养在了草场上、平时压根就不去搭理约束,只怕老早就叫人把那龙门角给锯了” 把两个瞧着挺大、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啥分量的包袱朝着地上一放,相有豹一边拽开了那两个大包袱上系着的疙瘩,一边抬头朝着路老把头应道:“眼前还不好说,您且容我试试?” 从两个包袱里取出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草疙瘩,相有豹抬手便把那草疙瘩扔进了围栏里。伴随着那两个草疙瘩落地,那头瞅着就精神头十足的犍牛猛地一低头,两条后腿朝着中间一夹,牛尾巴也使劲收到了屁股下面,两条前腿倒是敞开成个八字门的模样,闷着喉咙朝那两个草疙瘩嗥叫起来。 而在那围栏外面,好几头靠近围栏的犍牛在草疙瘩落地的瞬间,惊恐地嗥叫着朝远处避让开去。其中一条犍牛更是吓得屎尿齐流,在牲口圈里胡乱蹦跳起来。 微微一抽鼻子,路老把头顿时惊诧地看向了相有豹:“这草疙瘩里头裹着的是狼粪?” 略一点头,相有豹抬手又把两个草疙瘩扔进了围栏,这才抬头朝着路老把式应道:“搁在您眼里头,只怕就没您看不明白的场面!我这儿也不瞒着您,想要伺候出来一头上好的斗牛,朝着少了说也得半年光景。就眼面前这急就章的场面也只能是用上些凑合的法子了!” 眼瞅着那不断嗥叫着的犍牛缓缓朝着围栏旁边倒退,路老把头却是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 天下万物,全都有着自己的克星! 就像是蛇吞蛙、猫捕鼠,都还刚凑到猎物近前,那明明能逃得了的猎物就是能叫克星身上的气味、声响吓得一动不动,乖乖的成了克星的口中食、盘中餐。 别瞧着这犍牛能长到千斤上下,可只要是撞见了狼群袭来,一头头瞧着威风凛凛的犍牛就能吓得扎了堆儿,全靠着牛群里头那些个猛性足些的公牛挡在外面,拿着牛角一通胡乱抵撞,勉强支应个场面。 只消有那么一两条野狼冲进了扎了堆儿的牛群中,那扎了堆儿的牛群立马就能炸了营,就连那些最有猛性的公牛也都没了还能抵挡两个回合的模样,全都是一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德行! 有那积年养牛的牧人,索性就远远地在外面捡拾些狼粪回来,绕着放牧的草场周遭洒上一圈。一来能吓唬住牛群不会四处乱走,二来也是让那些趁夜袭来的狼群闻到同类留下的气味,也就误认为将要闯进同类划拉好的地盘,自然会悄悄退去! 眼瞅着相有豹接二连三地朝着围栏里扔进去了十几个草疙瘩,那头单独关在围栏里的犍牛也开始不安地蹬踏着小碗般大小蹄子,路老把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相爷,只怕这头犍牛还真不合适!要不您也甭着急,我让手底下这些个驼行把式帮您访访,看这四九城周遭,还有谁家有合适的玩意?”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路老把头,这会儿倒还不忙” 话没说完,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猛地低嗥一声,两条后腿用力蹬踏之下,早已经低得快要顶着地皮的牛角一挥一扫之下,顿时将两团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挑得飞了起来。 像是打定了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才刚把两团草疙瘩挑飞了的犍牛蹬踏着硕大的蹄子,接二连三地朝着那些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发起了进攻。一双擦着地皮的龙门角挥舞之下,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扔进了围栏中的十几个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已经被挑的四散开来。 也都不等站在一旁观看的路老把头惊叫出声,那头被挑起了凶性的犍牛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猛地朝着用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围栏上冲撞了过去。伴随着木栅栏断裂时的脆响,足有小腿般粗细的木栅栏竟然被那头犍牛撞得碎裂开来。 盯着那头撞出了围栏的犍牛飞快地冲到了早已经被惊扰得扎了堆儿的牛群旁边,相有豹猛地站起了身子,指点着那头兀自重重喷着鼻息的犍牛大笑着说道:“好家伙!这还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矬子里头挑将军,倒还找出来个非等得逼急了才肯动手的主儿?我说谢师叔,您瞅着这头玩意,能成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谢门神盯着那头威风凛凛的犍牛应道:“估摸着能成!有豹,咱们还得赶紧踅摸个合适的地儿,先把这头犍牛的蹄子给遛顺了,再想辙把那牛角给好好拾掇拾掇!” 转身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谢门神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路老把头,这四九城左近的场面您比我们都熟,劳您驾给指引个宽敞些的地儿?周遭还得是有牲口棚、能寻着干净的水、草,那就更好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路老把头抬手一指眼前的牲口圈:“这眼面前不就是现成的?还犯得着四处踅摸去?瞧得上我老头子的,这斗牛就在我这儿拾掇了!要场面,我明儿就让人收拾出来个大牲口圈!要水、草,朝天伙房后头就有一眼甜水井,左近还有个差不离的暖房,正养着苜蓿芽儿,备着给这些个刚贩来的大牲口催膘呢!” 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相有豹接着路老把头的话茬应道:“那我可就真不跟您客气了?!还有这头玩意的价钱”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路老把头已然瞪起了眼睛:“跟我提钱?相爷,您横是要打我脸不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钱粮判官 也就是用了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的私烟馆差不离就少了两成! 最先遭了净扫的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着的那些私烟馆,大晌午的生意最旺的时候,一群挥着红白警棍的巡警如狼似虎的就扑了进来,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棍子,当时就把戳门口望风瞭哨的碎催打得吐了满地门牙! 有那呆滞些的私烟馆子掌柜还要朝前凑合,想着能靠平日里给足了孝敬银子买来的脸熟、跟那些上门砸场面的巡警跟前求个平安,可仔细一打量那冲进来的巡警,居然她娘的一个都不认识? 再要敢多说几句,那红白双色的警棍照样搂头盖顶的就劈打下来。有俩运气窄的私烟馆子掌柜一个躲闪不及,生生的就叫当场打出了脑浆子! 也有那脑子里活泛的,刚瞧着场面不对就堆起了笑脸,手里头抓着满把的大洋、票子、嘴里头五湖四海地套着交情,就想着能先支应过去眼前这场面,日后再想法子照旧发财 可抓在手里的大洋、票子,冲进来的那些巡警倒是也收了,嘴里头五湖四海的交情却是怎么也攀带不上。有那大洋着实给的足的,好赖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上门的巡警压根就不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厮混的,全都是远远从旁的街面上调换过来,专门净扫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私烟馆子! 至于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早已经捞足了好处的巡警,自然也不能闲着——除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场面,其他的街面上不也有私烟馆子等着净扫不是? 珠市口儿大街巡警局的巡警,可是跟别处那些个私烟馆子没交情! 到了第三天晚上,堆在北平市巡警局库房里头的烟枪、烟灯,还有些个有零有整、成色不一的大烟土,已然都各自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这两座小山前头,排在一起的四张八仙桌上已然堆满了大洋、票子,挤得那阔大的八仙桌上面,只能留下个托盘大小的地方摆设文房四宝和算账用的算盘。 而在每张八仙桌旁,几个巡警局里积年养着的老账房,一人两副算盘打得兔起鹘落,拨弄算珠时那珠落玉盘般的动静,更是听得人心动神摇! 斜倚在一张垫了厚厚的皮褥子、椅背上还靠着俩湖绸面枕头的太师椅上,段爷一边捧着个紫砂茶壶暖手,一边斜眼瞧着库房门口送进来的几筐大子儿,很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我这手底下就真没几个能用的人!就这些个大子儿还抬进来干什么?都说了多少回,场面上的事儿得做得漂亮,这才能好好在私底下发财!这三天净扫了这么多私烟馆子,当场没收的总得有几个现钱不是?”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站在段爷身边的一个贴身跟班顿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那大子儿都甭朝着库房里头抬了,就搁在外间叫人瞅着!嗯段爷,咱是不是做戏做全套了,在每筐大子儿上头,再洒几块大洋、几张票子?” 略略动了动下巴颏、算是点头答应,段爷却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也甭太招人眼红!每筐大子儿上头洒三五块大洋、七八张票子就是了!洒的太多,那人家还不一定以为我发了多大财呢!” 点头哈腰地答应着段爷的吩咐,再吆喝着几个抬着一筐筐大子儿走进库房的巡警把大子儿给搬了出去,站在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扭头朝着几个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吆喝道:“怎么着啊?这账都算一晚上了,倒是算出来个数目字没有?!” 压根都没搭理段爷身边那跟班的吆喝声,几个账房先生依旧是双手飞舞地打着两个算盘,时不时地还能腾出手来数数桌上刚送过来的大洋、票子,或是拿着个毛笔在账本上记上一笔数字。 差不离又耗了半个钟点的功夫,四个账房先生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彼此间伸着手指头比划了个数目,这才在各自面前的两个账本上同时记下了两个数字,再同时站起了身子,各自捧着两个账本走到了段爷的面前。 垂着眼睛瞅了瞅那些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账本,段爷伸手取过其中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走马观花似的浏览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儿弄来的这数目,也就只能算是个勉强!另外一份账呢?是多少?” 朝着段爷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其中一个账房先生闷着嗓门应道:“照着老规矩,是您手里这本账的三成!该送去的各路孝敬、例钱,也全都照着这本三成的账目开销的。有几处身后根骨硬的私烟馆子,主家都照着三倍赔过去了,再给送了一份厚礼,也是在这三成账目上开销!” 把几个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蓝色封面的账本全都取到了自己手里,段爷懒洋洋地把四本账簿搁在了自己的腿上:“照着老规矩办事就是轻省得了,你们几个也是照着老规矩,兜吧!” 齐齐朝着段爷拱手一揖,四个账房先生很是熟练地走到了各自算账时坐着的八仙桌旁,双手撩起了长衫下摆,再用一只手把长衫下摆的两角攥在了手中,另一只手却是抓过了八仙桌上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洋,着长衫下摆挽成的布兜里不停地扔了进去。 眼瞅着那几个账房先生一把接一把地抓着桌子上的大洋,段爷身边两个跟班中,有个头回见到这场面的跟班禁不住凑到了段爷耳边低声说道:“段爷,不就是几个算账的么?犯得上给这么大价钱? 乜斜着眼睛,段爷打从鼻孔里哼道:“不就几个算账的?这四九城里,听说过‘钱粮判官’的名头没有?” 微微一皱眉,方才朝着段爷发问的那跟班立马闭上了嘴巴 就打从有明一朝开始,官面上就一直有那么句话——天下十分,七分归朝廷管辖,三分归绍兴师爷调度!可真要是认真计较,那这句话还都是给朝廷留了几分颜面的 从最底下的县官开始数算,上任伊始就得随身带上个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这才能应付得了那些个油滑得泥鳅似的小吏,要不然政令都出不了衙门大堂。有时候撞见些昏聩些的官儿,那这一县之地上面真正做主的,就得是那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 再朝着上面掰扯,也甭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府邸,又或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五虎上将,手底下一些琐碎事情,也全都得是靠着那些绍兴出来的钱粮、刑名师爷操办,甚至是伴在身边的那些清客、幕僚,也全都是绍兴一脉出身! 也不为别的,就因为全天下当师爷的人物中,就得数绍兴出来的师爷脑子活、主意多,眼神快、手脚勤!再加上绍兴师爷之间顾念乡党之情、宗族之谊,彼此间同气连枝。有时候朝廷的谕令都还没送达地方,好些个留着只有绍兴师爷才能看懂的暗记、密文的书信,已然送达了各个地方。 甭看着县衙里头那位绍兴师爷就是一冬烘模样的半老头子,可对着一份同宗兄弟快马送来的、官面上谁都能找着朝廷邸报看上片刻,立马就能一拍桌子,赶紧吆喝着手底下的小吏出门净扫街面、安抚黎民、修桥补路、捎带手的还腾出来主人家刚买的一处私宅安顿治下鳏寡孤独! 等得手底下小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地把这些事儿做完了,没准就是一位宫里来的太监、少监悄没声地摸进了府衙之内,朝着那压根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糊涂县官传一句当今皇上口谕——当今天子微服私访路经此地,观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乐业,为官者清廉自守、爱民如子,当今圣上龙心大悦 且不论当时能不能立马见着封赏,至少这位县令的尊姓大名已然是简在帝心,迟早就得是大用之人! 但真要问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到底是怎么从邸报里看出来当今圣上已然微服出巡、且还得路过自己东主治下之地时,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却是微微一笑,整个就当自己是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清年间,都不止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场人物说过这话——只消是官面上的绍兴师爷在一夜间全都辞工不干,那不出半个月就得天下大乱,闹不好就是个江山变色的下场! 虽说在民国年间,因为改朝换代、律法变更,绍兴师爷能找着饭辙的地界暂时少了些许,可只要是民国政府里稍微像样点儿的衙门,里面差不离全都得养上几个能算得一笔铁账、做得一手假账、修得一本糊涂账的积年绍兴师爷。 也甭管那衙门里头的官儿是怎么亏空款项、虚报名额,经过这些绍兴师爷算盘一打、大笔一挥,账面上总能做得一马平川、干干净净。 有那嘴上没把门的人物,私底下传出来个说话——民国政府里的那些衙门,只要是沾了钱粮上的事儿,那一条小命可就都在那些绍兴师爷手里拿捏着,那些个账房先生手里的一支笔,也就赛过了阎罗殿前判官手中勾决生死的玩意! 也就因为这说法,能在民国政府各路衙门里算账谋生的这些个绍兴师爷,私底下都被人叫做——钱粮判官! 老话说的好——舍得聚宝盆,才能引得貔貅来! 照着约定俗成的老规矩,每回这些个钱粮判官扎堆儿算过了一笔大帐、或是年关岁尾的时候关了总账,养活着这些个钱粮判官的衙门里,都会格外多发一份堵嘴的饷钱——也不论多少,就是叫这些个钱粮判官们用长衫下摆兜走桌子上放着的大洋、票子,能兜多少算多少,走出门去不掉在地上的,全都归了钱粮判官! 而这些个钱粮判官也都心中有数,每回拿走的钱财数目都拿捏在节骨眼上,总能叫人又觉得心疼肉疼、却又生不起耍赖不给的念头! 掂量着长衫下摆里头兜着的大洋分量,四个钱粮判官也都不必商量,几乎同时停下手来,回身朝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一点头,这才鱼贯走出了库房。 死死盯着那四个钱粮判官的背影,站在段爷身后的那跟班忍不住舔了舔很有些干涩的嘴唇,压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说这些个钱粮判官,真就能那么放心使唤?这要是万一” 晃了晃肥硕的脑袋,段爷扭动着身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人就没个万一!敢在巡警局当钱粮判官的人物,身上差不离都有些事儿落在巡警局手里。只要是稍微出一点漏子,这些人连想死都没门,捎带手的还得让家里人吃挂落!趁着这时候清净,赶紧的叫人去把收来的大烟稿子踅摸一遍,把里头的云土、净土都挑出来!还有那些个抄来的烟枪、家什,有能上眼的也全都挑出来!” 答应一声,那很有些多嘴的跟班一边吆喝着几个可靠的巡警过来干活儿,一边却是扭头朝着段爷说道:“挑出来的那些云土、净土和烟枪、家什,还是都送您那宅子里去?” 小眼睛一瞪,段爷很有些不满地冷哼起来:“真傻啊你?发横财不能吃独食,这道理还不懂?挑拣出来的云土、净土,烟枪、家什,分成十六份,给北平市政府里头那些位爷送去!” 很是舍不得地看着那些已经被挑选出来的云土、净土,再瞧瞧那些镶金嵌玉的烟枪、家什,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摇头咂舌地说道:“段爷,您这手面可也忒大了点儿?就四九城里眼面前的行市,一两上等的马蹄云土能换半两小黄鱼,一两正经的甘、陕净土也差不离是这个价啊” 捏着手里头的账本在那跟班脑袋上一拍,段爷很是豪横地低笑起来:“嘿嘿嘿嘿这点东西算得什么?甭瞅着眼前这点云土、净土还值几个钱,等爷那买卖一开张,四九城里头真正值钱的,也就数爷过手的那些个白面了!我说,今儿晚上要办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没有?” 差不离就在段爷支派着手下人收拾那些烟土的时候,四个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也都各自寻了家什装好了刚得来的大洋,从巡警局后面留着的角门先后离开了巡警局。 天色已晚,街面上的行人都很有些着忙地朝着家里头赶,就连平日里喜欢趁着夜色在大街小巷里乱撞求财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叫那凛冽的寒风逼得不舍得离开暖和的屋子。 抱着个夹着大洋的行李卷,最后一个离开巡警局的钱粮师爷一边缩着脖子朝家里紧走,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前后打量着,着实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也就是应了那句怕啥来啥的老话,才离开巡警局没两条街的路程,从身后边猛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还没等那听见了脚步声的钱粮师爷扭头瞧瞧动静,肩膀上已然搭上了一只很有些干瘦的巴掌,耳边也传来了个比天气还要干冷的声音:“阮爷,还记得我胡千里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情债难偿 几碟子素菜,两壶老白干,再加上两碗熬得还算是过得去的玉米碴子粥和几个硬面饽饽,也就凑出来了四九城里净斋铺子里最常见的席面。 四九城里,五行八作的规矩众多,尤其是在饮食上头的讲究,更是数不胜数。 就像是仵作行的从来不吃牛肉,梨园行的高低不沾糖蒜,这差不离就是多少年下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有些行当里头厮混的人物,平时吃喝倒也随意,但在做些个要紧买卖的时候,却是丁点荤腥不能沾染,生怕犯了些有的没的忌讳! 就像是账房先生这行,手里头的算盘珠子数算着主家的财源,平日里自然不会被主家刻薄。平日里一天三顿饭多少要见点荤腥,讲究些的还得准备一份夜宵,好让那些个连夜计算些小账的账房先生别饿着了肚子。 可等得算大帐的时候,或是年底关账的当口,拿清水净手之后、坐到桌子旁开始算账的账房先生就不能沾一点荤腥,送进账房的小菜也都是些青菜、豆腐,再加一碗白饭了事,算是讨得个一清二白的好口彩、好意头! 有那腰里头揣着几个闲钱的账房先生,一到了这时候、压根也就不去碰主人家送过来的那点青菜、白饭,抬腿就奔了四九城里出名的全素刘家开的馆子开饭,一来是守着行当里的规矩,二来也趁势换换新鲜口味。 而那兜里边不太宽裕的人物,自然也就得朝着那些个净斋铺子里头转悠了。 也不是太讲究的铺面,里头也不设散座儿,只有三、五、七间拿薄板、鱼胶隔开的小间,肩挨肩能坐下五六个人的大小。外带着能做几个不搁葱、姜、蒜的家常素菜,烫一壶多少兑了些凉水的老白干。能奔着这净斋铺子里走的人物,差不离也都是冲着那小间能关门聊事儿而来,吃饭倒还真在其次了! 候着端菜进来的小伙计轻轻关上了夹板门,胡千里也不说话。只是自斟自饮了三杯老白干后,方才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钱粮判官一拱手:“阮爷,咱们这得有多少日子不打照面了?” 一只巴掌搭在了那随身带来的行李卷上,被叫作阮爷的那钱粮判官也是自斟自饮了三杯老白干,这才重重地吐了口酒气:“差不离得有五、六年光景了吧?” 拿起了自己面前摆着的那双筷子,胡千里先是把桌子上每样菜都给尝过了一口。再把个硬面饽饽掰了一半拿在手中慢慢啃着:“阮爷,我记得您那钱粮判官的行当里,有个账不清、人不食的规矩?瞅着您也是饿了不少时候了,咱们先把肚子凑合填饱了,再说旁的话?” 把自己那双筷子捏在了手中,阮爷伸着筷子在离着自己最近的那盘素菜里拨弄了几下。却又重新放下了筷子,朝着胡千里低声说道:“胡爷,您有啥话直说吧?” 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胡千里盯着阮爷的眼睛,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个二指宽窄的小布包,轻轻放到了桌面上:“阮爷,还记得这物件么?” 也不等阮爷答话。胡千里已经慢慢打开了那小布包,伸着两个手指捏起了半截散发阵阵隐隐油光的墨锭:“六年前,阮爷您给我这物件的时候说过,能凭着这物件求您办一件事!今儿我还真是有求于您了!” 死死盯着胡千里手指头上捏着的半截墨锭,阮爷犹豫再三,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就在六年之前,阮爷还在保定府里一家豪门大户中做个大管事。凭着绍兴师爷手底下那点管家、算账、盘生意的本事,倒也颇得那家豪门大户主人的信赖。平日里在府邸内也就是个一人之下,诸人之上的做派,差不离的大小事情也从来是一言而决! 细算起来。阮爷待着的那家豪门大户之中,在满清年间出过一任道台、两位县令,还有四五个举人,也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虽说如今已然是民国的年号,可仗着家里头多年攒下的一份家当。在保定府里也都能算是数得着的富庶人家! 可唯独就是子嗣不旺,当家的老爷前前后后花钱从外地娶了五房太太,捎带手的还把大太太的俩陪驾丫鬟也收了房,可也就只有大太太给生了个千金,其他几房姨太太全都一无所出。 这越是大户人家里头,因为银钱上头出来的是非就越多。眼瞅着当家老爷年岁一天比一天大,几房姨太太心里也就都犯起了嘀咕! 老话都说母凭子贵,尤其是这姨太太的名份在身上扣着、家里人又都不在眼前,说话原本就气短声低。再加上自己肚子也不那么争气,真要是到了当家老爷两腿一蹬那天,没准大太太招来娘家亲戚撑了腰杆子,一顿棍棒就能把几房姨太太全都轰了出去。 到时候身无分文,再加上年老色衰,娘家又回不去 难不成,还真得去当了路边的倒卧,或是开了暗门子去做那皮肉买卖活命? 念头一起,几位姨太太自然就有了私下里在家中各路买卖里过过手、也好存几个体己银子的动作。 但有阮爷这么一位心细如发的账房先生在这儿拿捏着钱粮进出的坎儿,哪怕是那些位姨太太拧烂了脑子琢磨出来的招儿、想要在各路生意上私下里讹几个,却也都逃不脱阮爷法眼。 小两年的功夫下来,几位姨太太一个大子儿没讹着不说,身边好容易收拢过来的几个贴心奴仆,也全都叫阮爷逮着了私下讹钱的把柄,一一逐出了门户! 事关荣辱时,人尚且能以性命相博,也就更不提事关生死的时候,人又都能做出来怎样的勾当? 先就是五姨太有事没事地在阮爷面前装疯卖傻、半痴不颠的勾搭。接下来就是三姨太一天三回地朝着阮爷的屋里钻,明面上说是要求着阮爷支派人给她做些零活儿琐事,可每回说话都恨不能把嗓子眼里涂上蜜了再开口! 也都还没等觉出来有些不对劲的阮爷做些什么,四姨太已经趁着阮爷逢五、逢十晚上、上当家老爷屋里报账的当口,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把阮爷堵在了后宅中。连话都还没说几句。已然自己撕扯开衣裳、拽乱了发髻,扯着嗓门叫起了救命! 深更半夜,怀里头还扎着个差不离半裸着身子的女人,这已然是叫人浑身张嘴也说不明白的事儿。更何况在当家老爷闻声而至的当口,几位姨太太全都扎着堆儿的蹦达出来,一个个指着阮爷破口大骂。说阮爷从来都没安好心,也都去过各位姨太太屋里撩拨生事来着。眼瞅着各位姨太太三贞九烈、没法得手,却还死皮赖脸地抢走了几位姨太太床头搁着的贴身的小衣裳 眼瞅着几个跟那些个姨太太眉来眼去的家丁从自己屋里搜出来的小衣裳,再瞧瞧当家老爷那气得发青的脸盘子,阮爷当时只能是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任由当家老爷发落! 也是阮爷命不该绝。原本那豪门大户的当家老爷已然命人把阮爷活埋到了乱坟岗中,只留下个脑袋露在地上喘气,想要让阮爷尝尝活生生慢慢憋死的滋味。 可巧,那年胡千里整好是要踅摸一只能续上贴身黄皮子猛性的野黄皮子传种,可着四九城周遭都寻觅了一遍,却也没找着合适的玩意。偶然间听说保定府周遭有一片积年的乱坟岗阴气冲天,琢磨着那里头的野黄皮子该当正着。也就不辞辛苦地奔了保定府,大半夜的功夫便上那片乱坟岗中下逮黄皮子的套儿,一脚就踩到了阮爷的脑袋旁边。 搁在寻常人来说,大半夜的要从坟地里路过都得提心吊胆,更何况是脚底下差点就踩着个人头?可搁在胡千里这儿说,为了逮着一只合适的黄皮子,哪怕是在坟地里耽搁一夜,那也不过就是家常便饭般的勾当。 用随身带着下套儿的家伙什三两下刨出了奄奄一息的阮爷,再朝着阮爷嘴里塞了一颗能顺气祛邪的药丸,等得俩时辰之后。胡千里手里提着一只合适的黄皮子回转而来时,阮爷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了,也就只求胡千里一件事——甭管是去哪儿,带着自己远远的离开保定府、能求一条活命就成! 听着阮爷说过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眼瞅着阮爷那凄惨模样,起了恻隐之心的胡千里也就领着阮爷到了北平城。捎带手的还把身上剩下的几张票子塞到了阮爷的手中,嘱咐阮爷赶紧的寻个饭辙,也好在这四九城中安身活命。 原本以为,自己捎带手救回来的阮爷撑死了不过在四九城里踅摸碗辛苦饭吃。可没想到阮爷就凭着胡千里给他那几张票子买了文房四宝,在街面上支起了个代写书信、代人盘帐的小摊儿。 凭着一笔外行瞧着都觉得漂亮的瘦体金字,再加上替几家半大不小的铺面盘清楚一笔笔烂账后传出去的名声,阮爷买回来的那锭松油墨才磨下去了半截的光景,已然就有人找上门来,雇了阮爷当了长聘的账房先生。 说是知恩图报也好,论起人情往来也罢,阮爷在去人家铺面上当账房先生之前,还专门找着了住在黄皮子胡同的胡千里,郑而重之地将那半截子墨锭递到了胡千里的手里做了信物——就凭着这半截子墨锭,阮爷算是应承下来胡千里一件事,啥事都成! 也不必胡千里亲自露面,见墨如见人! 而今天,这半截子墨锭,就捏在胡千里的手指头里 伸手接过了胡千里手指中捏着的那半截墨锭,阮爷一边将那墨锭塞进了自己怀里,一边自顾自地端起了酒杯:“胡爷,既然您今天来找我,那有些话,我也就不肯您藏着掖着的了!如今我已然在四九城里娶了媳妇、有了儿子,好容易才吃上了一口算是安稳的饭。您找我这事儿您看拿这个走,行么?” 瞅了一眼阮爷放在桌子上的那沉甸甸的行李卷,胡千里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阮爷,但凡是能拿钱收拾得了的事情,我都不来跟您张这个嘴!” 一口喝干了杯中烈酒,阮爷叹息着苦笑起来:“不怕胡爷您笑话,自打我把这半截墨锭交到了您手里头之后,我是天天都盼着您来找我。可等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可又是天天都怕着您来找我” “六年前,我不过是西市上卖南货的源昌老号请过去的账房。那时候您要来找我,我倒是真不害怕,左不过就是豁出去再上街摆摊儿给人写信、算账,我总能替您把事儿给办了。再后来,是卖古玩的觅珍阁请了我去当大管账,我这心里头就开始犯了嘀咕——这要是您那时候上门找我,只怕这事儿也就不能小了?说不好,我就得做了脚底抹油离开四九城的准备,这才能办了您交代的差使?” “等得北平巡警局里的巡警把我拿捏了去,告诉我保定府那位当家老爷发现我逃得了一条性命、活生生气死在家里时,我就成了北平市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我知道这活儿不好干,可我没得挑!我要不干,那我就得给保定府那位当家老爷填命!” 连喝了好几杯烈酒,阮爷的脸上已然泛起了一股红晕,说话的嗓门也变得大了起来:“也就打那时候起,我再没一个晚上睡着觉,就盼着您忘了我这个人!可怕什么来什么胡爷,您也甭开口了,我替您办了这事儿,咱们可就两清了!” 很有些诧异地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态的阮爷,胡千里试探着开口问道:“阮爷,您怎么知道我要求您办什么事儿?” 依旧是苦笑着,阮爷索性抓过了自己面前的酒壶,一口气把那酒壶里的烈酒喝了个干净,这才喘着粗气朝胡千里苦笑着说道:“胡爷怕是忘了,阮某好歹也是绍兴师爷出身,脑袋里还算是灵便!再加上身在巡警局里,总能听到些有影子的言语、话头胡爷,您打算怎么谋算段爷?” 朝着已然有了几分醉意的阮爷挑了个大拇哥,胡千里压低了嗓门说道:“这事儿还得盘算到四天之后”。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四十八章鬼道诡道 月黑风高,临街住着的很多商铺早都上了门板,守店面的小伙计也守着个半明不暗、也没太多热乎气的小炉子,倚在店堂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每年到了天冷的时节,四九城里的街面上也就乱了许多,尤其是大晚上的时候,更是各路牛鬼蛇神的天下。 都说是有钱没钱、剃头洗澡、回家好过年,这话朝着住在四九城里的爷们、甚至是普天之下的良善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但朝着那些绕着四九城左近地面发财的江湖好汉们说来,腰里有钱没钱,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腰里有钱,那抢在大雪封山的日子之前,胡乱砍几棵大树堵了山寨大门、顺手搬几块石头压住了屋顶茅草,不合适随身带着的长家伙、大家伙朝着个背静地方一埋,一众江湖好汉也就下得山来,直奔着四九城中花花世界而去。 旁的先也不论,四九城中戳着的暗窑口上换一套关外采参老客的行头,再把腰里头别的短枪、怀里边揣着的硬货交到暗窑口上的爷们手中收藏、发卖,抬腿就奔了华清池。 搁在荒郊野外折腾了小一年,身上老泥都没见过几回水。好容易到了过年的当口了,那自然是得请个手艺地道的老师傅给好好搓个背,捎带手的再叫个剃头挑子刮净了满头烦恼丝。 等在净汤池子里跑得浑身通红,肚子里也叽里咕噜的响个没完,这时候再懒洋洋爬出了池子穿上衣裳,一步三摇的奔了八大居、八大春的字号。 也甭管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有名没名的好菜只管上来,都不论是山南海北、蒸煮酿造。或浓或淡的美酒喝个通透,五脏庙里犄角旮旯全都塞遍,这才打着饱嗝、迈着醉步奔了各自喜欢的戏耍地界。 有好赌的,钻进赌坊里头红中白板、天牌地杠的耍个没够;有好色的,住到花楼上江南胭脂、塞北金粉的乐个没完;有好玩的,昆曲京腔、大鼓评弹的捧个没底...... 江湖人物从来都是流水钱财不傍身。来得容易去得快。手里攥上一副勉强能上眼的牌九,大把的票子就敢朝着桌上摔;身边上偎着个看得心痒的姑娘,小黄鱼拿出来都觉得寒碜,至于在戏园子里捧个角儿、票个两出,那更是金山银海的朝着上头砸,唯恐叫人瞧低了自己...... 美滋滋、乐呵呵一个冬天猫下来,只等的正月十五花灯闹过,这才摸摸干瘪的荷包、揉揉发酸的老腰,重新打暗窑里取了家伙。大大咧咧回了山寨整顿场面,重新吃那碗刀头舔血的卖命饭! 可要是腰里没钱....... 大冬天在四九城街面上都能冻死不少倒卧,也就不必细说在荒山野岭中、再加个肚里没食、身上无衣,眼瞅着那些一年到头没捞着好买卖的江湖好汉们,就是个冻饿而死的场面。 北边天冷得邪乎,一到大雪封路的时节,往常的商队也老早绝迹,这时候唯一能寻着个饭辙的地界。也就是左近周遭这座四九城! 没奈何,掖好了只剩下几颗子弹的短枪。裹紧了千疮百孔的棉袍,一群饿红眼了的江湖好汉杀气腾腾地就奔了四九城中! 运气好了,踅摸一家防范松弛的殷实商铺,趁着夜里撞进人家宅门,枪管子、刀尖子朝着人家脖颈子上一顶,两条道儿随便人家挑——是破财消灾还是家破人亡。绝不勉强! 运气窄了,遭遇一户外软里硬的豪门富户,还没等找着块心填填肚子,看家护院的保镖达官爷、街面上收了银子、往来在豪门富户外边巡弋的巡警手里抓着的硬家什,已然能要了那些江湖好汉的性命! 估摸着是那些个没了退路的江湖好汉寻思着。横竖是一锤子买卖,扯破龙袍是个死、打死太子也是个死,江湖道上自古也讲究个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有不少撞进了四九城中求活的江湖好汉,索性就盯上了四九城中的夜路买卖。 四九城中的正经买卖,那自然是天亮开门、傍晚收拾,估摸着也就是个饭馆客栈之类的买卖家,这才能熬得稍晚一。 而沾着了偏门左道的生意,大冬天的时候也都早早的延揽了客人,关上了大门高乐通宵。任他窗外寒风凛凛,屋里却从来四季如春。 再剩下来能叫江湖好汉们上眼的生意,也就是夜路上的那些分不清黑道白道路数的夜路买卖了...... 说是黑道路数,可有时候在夜里经过了四九城的那些运货的车队,旁边护着的全都是民国政府巡警局里的巡警,腰里头倒是照旧别着红白两色的警棍,可手上抓着的却全都是长短硬火,押着的货物也都是朝着官仓里头运送。 说是白道场面,可四九城里各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却也都会约束了自己收下那些个城狐社鼠不去骚扰路上过来的车队,有时候还会提前净扫了街面上的闲人,外带着在各个街口上戳几个放心得力的手下? 运的货也说不清路数,有时候是一些个瞧着就是古物的瓶瓶罐罐,知道那玩意值钱,可真要想把那玩意拿去变现发卖,却是很难找着门路。 有时候是一个个塞着麦草、裹着粗麻布的大木头箱子,虽说瞧不见那箱子里装着的是啥,可只要是使劲拿鼻子一闻,一股子云南马蹄土的味儿顿时就叫人心中了然。 更有邪乎的时候,一辆带着挂帘子车厢的马车上头,花不留丢的坐着三四个大姑娘。瞧模样倒还是正经好人家的姑娘,可瞧打扮却是烟花之地头牌红姑娘的架势,哪怕是积年的老江湖,只怕一时半刻也琢磨不清楚这里头的路数? 可有一条,能趁夜掩人耳目在四九城街面上走着的买卖,也甭管是不是能立马变现发卖了出去,至少就得有人对这称趁夜运送的物事上心不是? 也不拘荤素、不论大小。那些个饿急眼的江湖好汉只消是盯上了这路买卖,从来都是朝着偏街胡同里头一藏,只等着街面上运货的车队路过的档口,朝天放个两枪、趁着黑暗中人群混乱的时候,弄上一两件玩意,这就扭头扎回了黑漆漆的小巷子里...... 到得天明时分。在江湖道上的朋友那儿略一打听,也就明白昨晚上遭了自己手脚的货物到底是哪家人物托办的,这就在街面上寻个写字的先生写一张二指宽的条子,想法子给那货物的主家递了过去。 路数也简单,就是写明了自己劫来的是些什么玩意、多少数量,再朝着这货物的主家要些钱财物事。只要是钱财到手,自然会有人告诉主家那被劫走的货藏在了什么地方? 而货物的主家也知道自己运的这些个玩意见不得光,反正那些个江湖好汉们拿捏得也在节骨眼上,不至于狮子大开口的扯出来个天价。自然也就破财消灾,照着那江湖好汉指的地方送去了钱财物件,多少也算是套上个了交情。 既然运货的见不得光、劫车的也见不得人,黑吃黑的勾当一路多少年做下来,活像是阎罗殿前的小鬼互斗,四九城里那些多少知道这事儿的爷们,有那嘴头子上碎一些的,也就把这四九城里夜半运货的路径叫做‘鬼道’买卖。而那截道的人物,则是被叫做了‘拦斋’把式——连鬼的东西都敢抢。这不就是拦着野鬼吃不着凡人供奉的香火斋饭么...... 坐在打头的那架大车上,好多年前就潜进了四九城中、对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路数多少有些耳闻的小笠原兄弟俩,全都把手揣在了怀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南部手枪,转悠着脑袋打量着街面周遭的动静! 从大车悄悄进了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小笠原兄弟俩就觉得心里头发毛——车队刚悄没声地到了城门口,那瞧着厚重得像是一座山一般的城门。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缓缓敞开,露出了犹如食人巨兽大嘴般的城门洞。 而那几个站在城门洞里头开门的人物,也全都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大门两边,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扫过了满载着货物的大车,手里头提着的气死风灯照耀之下。那眼神就像是一条条埋伏在深草当中的恶狼一般...... 再朝着前面走,引路的人每经过一个稍大些的街口,总是要在嘴里发出些古怪的‘嗤嗤’声。伴随着那古怪的‘嗤嗤’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口处,却总会有些诡异的人影闪过? 更叫小笠原兄弟俩觉得心头发寒的,却是平日里多少还算是熟悉的四九城道路,此刻却全都变得陌生起来。前一刻还能在黑暗中隐约瞧见前门牌楼,可大车兜转顺着街巷几下,周遭却只剩下了些低矮的破旧屋子....... 使劲咽了口唾沫,小笠原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在前面低着头引路的那半老汉子低声喝道:“这是到了哪里?我们不是要去马蹄胡同?为什么这路.......看着方向不对?” 耳听着小笠原兄弟俩的问话,那低头引路的半老汉子应声转过了脑袋,把提在手里的那盏气死风灯凑到了自己的脸旁,呲着一口黄板牙低笑起来:“二位爷们,您押车就只管押车,这趟道儿的事情,您二位就甭问了!狗啃骨头猫吃鱼,咱各自端好了各自的碗就成!” 很有些恼怒地抓紧了踹在怀里的南部手枪,小笠原兄弟俩刚要再次开口呵斥,从旁边的低矮破屋里,猛地扔出来了几个闪着火星子的大号麻雷子! 震耳欲聋的爆响声中,还没等小笠原兄弟俩从怀里抽出来那两支早已经子弹上膛的南部手枪,两条散发着马粪味道的麻袋片,已然劈头盖脸地罩在了小笠原兄弟的脑袋上。 几乎是在麻袋罩住了小笠原兄弟脑袋的同时,两根短哨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到了小笠原兄弟的腿上! 都不必是武行里的练家子,但凡是跟人起过争执、叫人在小腿当面骨上踢过一回的,都能知道这小腿当面骨就是一层皮包着一根骨头、那是最捱不得敲打的。哪怕是轻轻叫人拿脚尖踢上一下,牛高马大的壮棒汉子都能疼得涕泪双流,当时就得在人面前矮下去半截........ 闷在麻袋里惨叫半声,小笠原兄弟俩死死咬着牙关从怀里抽出了两支南部手枪,正想要不顾一切地朝着周遭胡乱开枪,两块像是老火城砖模样的玩意,已经狠狠砸在了小笠原兄弟蒙在麻袋里的脑袋上。 仅有的一丝清明神志之中,小笠原兄弟隐约觉着自己被人从大车上掀翻在地,而其他那些个雇来跟着押车的保镖行达官爷,已经吆五喝六地跟前来劫车的人物动开了手! 时不时的,会有在黑暗中打斗的人物狠狠踩到了小笠原兄弟的身子上当周遭一切都骤然安静下来时,小笠原兄弟的耳朵里,再次听到了那引路的半老汉子沙哑的嗓门:“嘿哟......我的个皇天唷........这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咯........这是哪路的拦斋把式啊?!就这么荤素不拘的就上手?嘿哟.........我的个祖宗唷........” 一路不断强调地吆喝着,那引路的半老汉子像是在扶持着伤患一般,一会儿吆喝这个的名字、一会儿叫喊那个的花号,好半天之后,被打得瘫软在地的小笠原兄弟方才在耳边听到了一声吊着嗓门的吆喝:“嘿哟.......还没瞅见这儿还躺着两位爷们呢?我说,过来两个还能动弹的,给搭把手!” 混乱的脚步声中,两个急匆匆跑过来的帮手很有些粗手笨脚地扯开了罩在小笠原兄弟俩脑袋上的麻袋片,登时就惊讶地叫喊起来:“老天爷......这可真是下死手打呀?好悬把脑浆子都给打出来?!” 大口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小笠原兄弟俩瞪大了被鲜血糊住的眼睛四处看去,却只看见了些东歪西倒倚靠在路边矮墙下的保镖行达官爷,而自己押运着的三辆大车倒是不见了踪影! 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小笠原兄弟俩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车呢?我们的货物呢?!” 干咳两声,那引路的半老头子吊着嗓门接上了小笠原兄弟俩的话头:“还车?还货?能留下这条小命就知足了吧!估摸着今儿是流年不利,撞见了饿极了的饥荒贼了!这回可好.......卷包儿会!我说您二位也甭在这儿躺着了,赶紧的回报您家大掌柜的拿主意吧!这要是晚了,只怕那车上的玩意可就给仨瓜俩枣的发卖出去了.......” 做好做歹地扶着小笠原兄弟俩站起了身子,两个过来帮忙的帮手也是一搭一档地吆喝起来:“这事儿已然不是咱们这号下苦力寻饭辙的人物能管得了的,您二位还是麻溜儿回去禀告您家大掌柜的才好!” “谁说不是呢?方才我可听见那劫车的人物报号了,说是京西饿虎寨撕破天的字号,早打听着菊社的生意场面大、盯上好长时间了........” 嘴里头唠叨个没完,两个帮手手底下也没闲着,架着压根就站不起来的小笠原兄弟闷头朝着小巷深处走去。也不知道那俩帮手选的是些怎样的近道,都还没等小笠原兄弟俩回过神来,菊社门前常年亮着的四盏大灯笼已然隐约在望,而菊社门前也早已经站着好几个架着伤患的保镖行达官爷扯着嗓子叫门!(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四十九章尔虞我诈 出去六个,回来三双,人人挂彩,个个见红! 瞧着那些个被人揍得眉歪嘴斜、鼻青脸肿的手下,再看看那些挤眉弄眼、煞有介事连声喊疼的镖行达官爷,披了件衣裳就迎出了菊社铺面的左之助胜政倒也没多说什么,一边打发手底下管事的赶紧出门寻大夫给手下人治伤,一边就从柜上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大洋、票子,厚厚的堵住了那些个镖行达官爷的嘴! 眼瞅着那些个瘸腿斜肩、嘴里头直喊着受伤不轻的镖行达官爷才刚走出了菊社的铺面,一个个就是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架势,左之助胜政阴沉着脸孔,扭头就叫几个面色不忿的小伙计上了门板,捎带手的还熄灭了菊社门前常年不灭的几盏大灯笼。 像是早就憋不住话头的模样,菊社里头的小伙计才刚刚上好了最后一块门板,被打得满脸开化的小笠原兄弟立马压着嗓门,用日语低声吆喝起来:“阁下,那些支那人” 不等小笠原兄弟把话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经瞪起了眼睛:“说中国话!” 很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小笠原兄弟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掌柜的,那些中国人是早有预谋的!我们分成了三路进入北平城,可是每一批人都遭到了伏击。您方才也看到了,那些保镖根本就没有受伤,他们是串通好了来抢劫我们的货物!”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的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冷笑:“那么,所有的货物,全都被他们劫走了么?” 捂着被打得歪斜的鼻梁,另一名菊社中押运货物的伙计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全都被抢走了!” 来回在宽敞的店堂里踱了几步,左之助胜政猛然笑道:“这样的话那些抢劫了我们货物的人,恐怕活不过今晚了!等大夫替你们治伤之后,就去休息吧!也许几天之后,你们就要再押运一批货物了!” 几乎在左之助胜政与手下那些伙计说话的同时,在四九城里的一处僻静宅子里,二十几号穿着黑色大袄、戴着护耳棉帽,腰里头还别着短刀的壮棒汉子,已经把十几辆大车聚拢到了宅子里宽敞的后院中。估摸着那些打扮相同的壮棒汉子之间并不熟悉,在把所有的大车聚拢之后,那些壮棒汉子却是分成了三处扎堆,彼此间压根也不搭腔拉话,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味。 而在那宽敞的后院周遭,十几盏半明不暗的油灯也早早挂在了院子周遭的廊柱上边。豆粒大的灯光后边,也全都站着一个个穿着对襟短打衣裳的打行刀客,一个个手里头全都抓着称手的家什,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些蹲在大车旁扎堆的壮棒汉子们。 而在那宅子后院的院墙和屋顶上,隐隐约约的趴了十好几号手里头攥着硬火长枪的人物,虽说身上穿着衣裳各色各样,可只要瞧一眼那些个瓦蓝锃亮的硬火长枪,四九城里走场面的爷们一眼就能认出来——除了巡警局里那些个巡警,谁还能在四九城里找出来这么多一水齐整的硬火长枪?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从那大宅子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后,猛不盯地响起了个别扭着嗓门的声音:“诸位爷们,久等了!” 也不抬头,更不动身,三拨扎堆凑在一块的壮棒汉子中,分别有人压着嗓门接应道:“出力扛活,将本求利!” “拿命换钱,两不相欠!” “刀头舔血,百无禁忌!” 依旧是别扭着嗓门,站在月亮门后阴影里的人物低笑几声:“嘿嘿行啊,还真是做‘拦斋’买卖的,江湖上套交情的场面话都省了不是?得了,既然是一锤子买卖,那咱们也就用不着攀交情了!日后要是还能在四九城里见了,丁是丁,卯是卯,是同桌吃饭,还是白进红出,那就各凭造化了!诸位爷们,照着规矩、亮彩头吧!” 像是驾轻就熟也似,三拨扎堆聚拢的壮棒汉子里各自走出来两个人,从那些大车上卸下了几个箱子,抽出腰间的短刀撬开了箱盖,再一股脑地将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倒在了地上。 同样是轻车熟路一般,一个站在油灯后的打行刀客麻利地点起了一盏明亮的气死风油灯,快步走到了那些从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面前,将气死风油灯凑到了那些东西左近。 虽然是站在月亮门后的阴影里,那别扭着嗓门说话的人显然也看清了从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是寥寥几个长方形的纸盒,剩下的却全都是一块块缺边损角的青砖。 冷哼一声,那别扭着嗓门说话的人不禁略略提高了些声音:“诸位爷们,这不对吧?我请诸位爷们拦下来的东西,可不该是这么个数目?” 同样看到了那些从箱子里倒出来的砖头,那些扎堆蹲在了一块儿的壮棒汉子中,有个像是主事的人物闷着嗓门应道:“爷们,我们接应的可就是拦下这十几辆大车。可车上装着的是什么东西,这可就不管保了!” 嘿嘿低笑着,那站在月亮门后阴影中的人物只一听这话,顿时慢悠悠地踱着四方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仰着脸朝那三拨扎堆蹲在一起的壮棒汉子笑道:“怎么着?趁着月黑风高,您诸位还想跟我这儿唱一出狸猫换太子不是?!把话挑明了说,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能从我姓段的眼皮子底下抢食吃的,恐怕还没从他娘肚子里钻出来呢!” 像是压根也没预料到请人做这‘拦斋’买卖的人会是北平巡警局的局长,那三拨蹲在一起的壮棒汉子中出头主事的人物犹豫片刻,却是亢声朝着满脸假笑的段爷叫道:“这位主家,兄弟们今年手风不顺,这才逼不得已在四九城里做上了‘拦斋’的买卖,只求能有条活路熬过今年冬天!虽说这‘拦斋’的买卖有些不讲究,可毕竟还是有几分规矩!这位主家,您要是信不过我们,那您也得信得过那些个镖行里的达官爷——您一问就知道,从‘拦斋’的地面到这儿,我们这帮子兄弟可是马不停蹄、一刻也没敢耽误!就算是想要耍些什么花活儿,那也腾不出这个手脚不是?” 嗤笑一声,段爷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那堆砖头旁,费力地弯腰从砖头里捡起了个长方形的纸盒撕开来看了看,嘴里却是曼声说道:“行了,四九城外八十里、蛤蟆湾汪大蛤蟆的人马从来就是一股子,就算是汪大蛤蟆今年开春的时候失了风、叫人把脑袋挂在了城墙上,那也没听说汪大蛤蟆手底下的人散成了三拨!还跟我这儿捏弄着场面、一拨人想收三拨人的钱不是?甭装着不认识我姓段的!话说明处,这趟差事,你们可是给我办砸了!该怎么着,还用得着我再说?” 狠狠地一咬牙,那些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朝着段爷一抱拳:“段爷,既然都叫您瞧出来我们是汪大蛤蟆手底下的兄弟,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今年兄弟们流年不利,几趟买卖都失了风,实在是逼得没辙了这才旁的也不说了,嘴头子官司也好、动家伙玩命也罢,我们这帮子兄弟都不是段爷您的个儿!这趟活儿,就当是我们兄弟白干!只求段爷赏条路走,我们兄弟明儿天一亮就出四九城,上别处寻活路去!” 扭头看了看那主事的人物,再从怀里摸出块挂着金链子的怀表瞅了瞅时辰,段爷微微摇了摇头:“这都认出来我姓段的这张脸了,那我姓段的怎么着也不敢让你们留着活口出四九城不是?没得说,诸位爷们这就上路吧!日后逢年过节的纸钱香火,都算我姓段的,绝少不了诸位爷们的供奉!” 猛地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刀,那主事的人物顿时变了脸色,狞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段爷叫道:“段爷,您大人大量,赏兄弟们一条活路走,兄弟们记您一辈子人情!可您要是要是” 话没说完,那群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重重地跪倒在段爷的脚下,手中攥着的短刀也掉落在一旁。 几乎在这同时,那些同样拔出了腰间短刀的壮棒汉子,也纷纷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惨叫起来。有几个看着身子骨虚弱些的,更是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起来! 摇晃着肥硕的脖子,段爷抬腿一脚蹬在了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主事人物肩头,将那捂着肚子的主事人物踹了个翻滚:“怎么着?还想着跟段爷我耍横不是?我就见不得你们这路饥荒贼,截道都能混得肚里没食、身上没衣!还想着在我姓段的管着的地面上做‘拦斋’的买卖?不净扫了你们这路饥荒贼,我他**的能放心在四九城里走鬼道买卖?” 死死地捂着肚子,那二十几个壮棒汉子全都在地上挣扎翻滚起来,惨叫的声音伴着从口鼻中涌出来的黑血,把个原本就有些荒僻的宅子渲染得像是阴曹地府的刑房般恐怖! 挣扎着抬起了头,那些壮棒汉子中主事的人物死死地瞪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段爷,一双手玩命地朝着段爷的腿脚抓了过去:“姓段的,你不江湖啊爷们爷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微微朝后退了半步,段爷勘堪避开了那朝着自己腿脚伸过来的巴掌:“可拉倒吧!经我姓段的手里送去阎王爷那儿的人命,少说也得有好几百了,可我还真没见过半夜里有鬼上门找段爷我的后账!我说,这还有一个带点眼力见的没有?还等着段爷我亲自验货不是?” 屁颠屁颠地凑到了段爷身边,在段爷身边使唤惯了的跟班也不必再等吩咐,已经伸手从段爷手里取过了那长方形的纸盒,拿小指甲从纸盒里抠出一丁点白面搁舌头上一舔,立马就亮着眼珠子、伸着四个手指头低叫起来:“段爷,正经的好白面儿!就算是这些箱子里全都只有几盒白面,凑合起来也有不少的分量。再掺和上点儿旁的玩意压住分量,咱今儿晚上少说就是这个数的进项!” 横了身边那跟班一眼,段爷没一点好气地低声骂道:“就你他**聪明不是?!咱们开的是正经买卖,自然就得讲究个货真价实!要不然抽死十个八个的,那招牌字号一倒,这买卖可就全砸自己手里了!” 微微一缩脖子,段爷身边的跟班谄媚地笑道:“还是段爷您看得长远!就今儿这一手,咱们到手发财的还不算,就凭着几副慢药兑在酒菜里,兵不血刃的就拾掇了这些个在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主儿,拿出去就是大功一件!我说段爷,您这回可是又得在四九城里露脸出彩了!” 低头看着脚底下已经不再挣扎的那些壮棒汉子,段爷冷笑着转过了身子:“树大招风!真要是在把这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主儿拿出去邀功,再加上上回拾掇了拍花子的场面,恐怕这四九城里走偏门的人物就得朝着我姓段的下绊子了!把箱子里的白面都拾掇出来,再把大车上的砖头装箱、连着这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主儿,全都给我送菊社去!记住了,要亲手交给菊社那位左爷!” 没口子的答应着段爷的吩咐,那名跟班却又犹豫着追问道:“段爷,我再请您个示下——就这么把尸首送过去?咱还有什么说法没有?” 叹息一声,段爷很有些怒其不争地低声骂道:“我说你那脑袋瓜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塞着呢?!告诉那位左爷,我姓段的答应保他货物的平安,已然是说到做到!敢动他的货的人,姓段的也替他都处置了!日后再有这样的买卖,尽管放心大胆的交给我姓段的就是!” 挑着个大拇哥,段爷身边那跟班压着嗓门叫道:“就一晚上的功夫,犁庭扫穴、杀鸡儆猴,一举两得的事儿就这么叫您翻手就给办了段爷,您真高!不过段爷,您怎么就知道是菊社的人在货里头耍了花样?” “这要是搁着你,这么十几大车的白面,你就弄俩人来押车?再说了,这可是白面,一盒子都够百十来个大烟鬼抽半拉月了。十几大车的白面你当这是能包饺子烙饼的洋面、几天就能造干净了?甭说废话了,外头街面上那几个做‘拦斋’买卖的留下的暗桩,都拔干净了没有?” “三拨人一共留下十一个,都搁在宅子外边,这会儿怕都冻硬了!” “还有那出头跟这些做‘拦斋’买卖的人物勾搭的主儿,拾掇干净没有?” “段爷您放心,早半晌就灌醉了埋到城外乱坟岗里边去了。就这会儿功夫,不憋死也叫冻死了,您就把心踏实放肚子里吧!” 第一百五十章暗室欺心 没叫人跟着,段爷一个人揣着两支德造二十响的手枪,穿街走巷的在四九城里兜了好大一个圈儿,这才悄没声地走进了茶碗胡同新置办的一处小宅子里。 自打段爷亲手勒死了那野戏子外宅之后,再加上叫那报号**的爷们给吓唬得不轻,心里头一直就犯了嘀咕的段爷细一琢磨,也就在茶碗胡同里辗转托人置办了这座小宅子。 虽说宅子小,里外里满打满算的也就是三间房加个七八步宽窄的院子,可这宅子恰巧就在胡同背角的地界,是个三角开门的模样。情急时翻墙而过,哪面墙后边都是七弯八拐的胡同,用来逃命护身再合适不过。 甭看段爷身边走马灯似的换着外宅、养着野戏子,可真正能贴心管事的倒是一个没有。别瞅着平日里那些个娘们在段爷面前撒娇扮痴、做足了一副小凤仙、杜十娘的架势,着实叫个有情有义,段爷心里可是明镜似的——就这路拿钱上炕的角色,哪怕是有情有义,那也是*子的情在床上、戏子的义在台上,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因此上,置办这宅子的时候,哪怕是贴身的几个跟班,段爷也没让他们知道,反倒是自己寻了个牙纪行里的人物、假托旁人的名头拿下了这宅子,平日里等闲也不在这宅子里露面,就任由这宅子空荒闲置。 但私底下,段爷身边的一些要紧的玩意,倒是全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没声的亲自腾挪到了这宅子里。就连平日里洒扫拾掇的杂活儿,也全都是段爷亲自动手,绝不假手旁人。 摸黑踅摸到了搁在桌上的油灯,段爷划着洋火点亮了只有丁点大火头的灯芯,再拿着个笤帚疙瘩扫了扫很是落了些灰尘的炕席,这才从腰间抽出那两支德造二十响的手枪放到了炕桌上,一屁股在冰凉的炕席上坐了下来。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里的屋子只要一天不烧炕,整间屋子里就能冷得见了白霜,茶壶里的水都能倒出来冰茬子。搓着两只肥厚的巴掌,段爷一边朝着冻得发红的巴掌哈着热气,一边却是看了看屋里正墙上头挂着的一幅杨柳青的年画。等得巴掌搓得略暖和了一些,段爷这才站起了身子走到那幅杨柳青的年画面前,伸手揭开了那年画一角,从墙皮上抠出来的一个小窟窿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费力地弯下了腰身,段爷半跪在炕脚抠出了几块活砖,再从炕脚的砖洞里摸出来个半尺见方的樟木匣子放到了炕席上,这才喘着粗气站了起来,用那把钥匙打开了樟木匣子上的黄铜锁头。 足有半尺见方的樟木匣子里,满满当当塞着的全都是一张张各家外国银行的存单,尤其以花旗国银行的存单居多,最小的一张存单上也的是一千大洋的数目。除此之外,还有四个核桃大小的、拿来压箱底的金粿子,瞧着也是足赤的成色,很是能值几个钱。 从怀里摸出来两张五万大洋的存单,段爷先是把那两张存单举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存单上的钤记、暗花,这才放心地将那两张存单放到了那樟木匣子里,嘿嘿低笑着自言自语:“十万大洋就想买你段爷在四九城里的鬼道买卖?做什么好梦呢?” 话音刚落,隔着已经叫老北风吹破了几个豁口的窗户纸,一个沙哑的声音猛地在窗户外面接上了段爷的话茬:“段爷从来都生财有道,区区十万大洋的小数目,哪能放在段爷的眼皮子里?!” 以一种与痴肥的身板绝不相称的敏捷,段爷闪电般地抓起了放在小炕桌上的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笔直地指向了窗外:“哪路朋友?甭在外面藏头露尾的,利索着报个字号吧?!” 像是压根就不怕段爷手里头的家伙一般,窗户外边说话的那人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站到了窗前,毫不顾忌地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影:“段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上回才去了段爷的外宅里,给段爷送了一份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功劳,怎么着,这就不记得那事儿了?” 抓着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巴掌猛一哆嗦,段爷好悬就闹出来个走火的洋相:“您是那位共爷们,咱们可是有交情您这回是要” 嗤笑一声,站在窗户外头的那人影不紧不慢地笑道:“段爷,您好歹也是四九城里警察局掌把子的人物,跺跺脚北平城都得晃悠几下,犯得上这么经不住场面么?先把您手里那两支带响的玩意撂下吧,也免得您手指头一个哆嗦,打没打着谁都不要紧,要是惊扰了街坊四邻,您好不容易攒出来的这处暗窑,只怕就得废了不是?” 唯恐窗外那人误会,段爷慢悠悠地把手里那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放回了炕桌上,这才朝着窗外那人影一抱拳:“这位爷们,外头天寒地冻的,您有啥话进屋来坐下慢慢说?” 依旧是嘿嘿轻笑着,窗户外头那人影很有些油腔滑调地应道:“我说段爷,上回咱们都没打照面,您就下死手灭了您那外宅。这要是咱们俩照面了,您说是我得像您那外宅似的死得不清不楚,还是您自己得像是今儿晚上那些个做‘拦斋’买卖的人物一样,没得不明不白?话赶话说到这儿,我还得夸您一句——几副慢药就收拾了二三十条人命、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段爷,您真是好手段!” 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旁人眼里,段爷的后脊梁上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爷们,这事儿你们共你们那堂口,也要管着?” 拿手指头在窗户纸上戳了个窟窿,站在窗户外边那人影从那窟窿里扔进来一张白纸:“段爷收拾的都是些截道的蟊贼,这要是仔细计较起来,您也算是为民除害,我们自然不能拦着您!可有一样——段爷您跟日本人打勾连,这可就有点犯忌讳了?” 只是打眼朝着那白纸上头一扫,段爷当时就认出来那白纸上自己按过的手印。忙不迭地将那张按了自己手印的白纸抢到了怀里,段爷一迭声地朝着窗户外头那人影低声叫道:“爷们,我这不也是没辙了不是?您甭看着我姓段的人面前是北平警察局的掌把子、半真不假的还有人那我当个爷,可背地里,我得是多少人跟前的重孙子?且不论该着的那些年节孝敬,光是场面上迎来送往、打点应酬,一个月下来的挑费就得是好几千大洋。您说我要不在外头上赶着倒腾几个大子儿出来支应着,我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能不能坐稳且不说,只怕我这脑袋瓜是不是安稳,那还真是玄乎” 捏弄着嗓门,窗户外头那人影讥诮地应道:“这不还得说段爷您生财有道么?月月支应着这么大开销,可您这体己钱匣子里,少说也得过几十万大洋了吧?人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您这走马上任才几天功夫,这就已然挣了人家当十来年知府才能挣着的钱了?” 心疼肉疼地捧起了那樟木匣子,段爷狠狠一咬牙:“这位爷们,您要是看上了这点玩意,您拿走!自当是我姓段的交个朋友只求爷们往后您就甭来找我就成!” 像是被段爷这做派激怒一般,窗户外面那人影猛地变了语气:“段爷,您这是打着破财消灾的主意不是?!明着告诉您,既然我们能找得着您这处暗窑,那您旁的事儿,也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也不肯您废话——今儿送您按过手印的这张白纸来,也就是给您提个醒,捎带手的瞧瞧这菊社的白面买卖,您是非做不可了?日后菊社里头的鬼道买卖,您也是非要接应不可?” 哭丧着一张胖脸,段爷捧着那樟木匣子的双手顿时僵在了半道上:“这位爷们,我这不也是那就是我不接应,自然也得有旁人接应不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都知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能化解,可这挡人财路的事儿,那可是谁干谁死啊!我姓段的就一个臭巡街的,就算是能防得了一时的暗算,那也顶不住一世的麻烦啊!这位爷们,哪怕就是你们共你们那堂口,可也不能不叫人活命不是?” 低哼一声,窗外的人影似乎也认同了段爷的苦衷:“段爷,您也是四九城里走老了场面的人物了,有些人不能跟、有些事不能沾,这用不着我教您!可既然您也有些难处,我们也不是那么不近情理的人——这买卖您已然是攥在手里了,那也就只能做下去,可怎么做,您心里有谱没?”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尤其像是段爷这样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打滚的人物,哪能听不出来窗外人影话头里的活泛? 把手里头那樟木匣子朝着炕席上一放,段爷立马来了精神:“这位爷们,只要您能高高手放我姓段的一条路走,这买卖怎么做,那咱们自然好商量!要不您在这里头也占一成干股?两成也行!” “段爷,这钱您自己拿着就成,我们倒也真不稀罕!只不过这四九城里鬼道的买卖都在您段爷手里攥着,怎么着也不能卖便宜了不是?隔三差五的,这‘拦斋’的人物,总也要在四九城里露个脸吧?尤其是这些天,我可听说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人都扎堆了,远不止段爷您今儿晚上净扫的那些人呢?” 只是略一琢磨,段爷立马回过神来:“您说的这可真是一点没错!就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四九城里做‘拦斋’买卖的饥荒贼,哪儿就是我姓段的能一锅端了的?您瞧好吧,就这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四九城里有走‘鬼道’买卖的,保准就能撞见‘拦斋’的人物!尤其是菊社那姓左的想要弄进四九城的玩意,指定就没个跑” 很有些兴奋地说了一大串车轱辘话,段爷却是再没听到窗户外头的那影子接茬搭腔? 壮着胆子,段爷悄没声地踅摸到了门边,从门缝里朝着窗户口的方向一瞧,借着隐隐约约的月亮光,段爷赫然看见个用破布包裹起来的扫街大笤帚,叫人倒过来戳在了窗户纸旁,影影绰绰的瞧过去,倒还真有几分像是人的模样? 狠狠一拍大腿,段爷很有些丧气地坐回了炕沿上:“”这他****的人也太他**贼精了!躲这儿他都能踅摸着我这四九城里,倒是还有个能叫人过背静日子的地儿没有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礼尚往来 赶了个大早,相有豹已然从朝天伙房后头的甜水井里打了桶温乎乎的井水,再朝着井水里倒进去半两早就备着的牛虱药,仔细调匀了,看着那清亮的井水颜色慢慢变得有些发黄,这才提着井水朝关着那头犍牛的围栏走去。 照着火正门里伺候斗牛的说法来论,斗牛都有三怕! 一怕牛染瘟! 也甭管是身架多结实、疙瘩膘生得多厚实的斗牛,只要是一沾上牛瘟,那不出三天就是鼻头流涕、口舌发黑。先是不吃草料饵食,接下来就是腿脚发虚站不住桩子。哪怕是紧赶慢赶的找来高手兽医给拾掇好了,只怕这斗牛身上的猛性、斗性也已然全失。哪怕是牵去拉车犁地都只能勉强凑数,多半就得送去汤锅上挨那一刀! 二怕牛堵肠! 但凡是牛、马一类吃草料饵食的大牲口,哪怕是喂养得再是仔细,可也保不齐那铡好的草料里头,就能猛不盯混进去几截老草根,就算是牛生四胃也无法消受。日久天长的积累下来,说不准哪一天,看着好好的斗牛就能四蹄一软、跪倒在地,活生生憋得仰天长吽。 到了这要命的节骨眼上,唯一的法子也就是找来药性凶猛的泻药给牛灌下,再伸手从牛粪门中慢慢抠打,这才能有几分可能把那草根结成的粪团子从牛肚子折腾出来,算是勉强能活一头大牲口的性命。 可寻常大牲口能这么收拾,斗牛却是万万架不住那泻药的拾掇。用这法子抢回了性命的斗牛,少说也得经个一年半载的调教伺候,这才能勉强养回当年的七成猛性。真算上花费的那些个功夫手脚,倒还不如另起炉灶重新调教一头斗牛来得爽利! 三怕牛生虱! 照着常理来说,大牲口身上长几个虱子,这倒真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可要是在斗牛身上长了虱子,一来是容易蛰咬得斗牛时不时地乱抖皮肉,自然也就散去了三分气力。二来也会让斗牛容易惊了胆子,在斗牛场上也不敢用上全力。 要说牛生瘟病或是堵了肠子,这些麻烦反倒是好应付,只消在喂养调教斗牛的时候多花几分心思,自然也就能免了这些个麻烦事。 可牛生虱子这事儿,却从来都是叫人头疼。毕竟牛马一类的大牲口天天在野外溜达着,草窠子里转悠着,指不定刚用篦子梳理过的皮毛,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能又带上牛虱! 也不知道是从哪辈子人开始,火正门里有位调教斗牛的好手,无意间在山间找着一种草药,刷在斗牛身上就能祛除牛虱,当时就如获至宝一般的就把那草药给弄回了火正门,在配上其他几味药物,攒成了个牛虱药的方子。 只能说那句‘人有私心、万事不成’的老话说得对,这能配牛虱药的草药几经那位火正门中好手改良,原本就是刷一回就能见效小半年的上好良方。可架不住这位火正门好手心里起了个‘一招鲜、吃遍天’的念头,死活就把这配药的方子给扣在了自己手里。哪怕是火正门里同门伺候斗牛的师傅过来讨些药物,那也是张嘴喊出来个天价,任谁都没了人情可讲! 还得说是那位扣住了牛虱药秘方的好手命里就不该有这么个发横财的机会,才靠着这牛虱药的秘方挣了一笔小钱,这位火正门中好手顿时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大冷天的跑八大胡同喝花酒喝了个酩酊大醉,回家的时候一脚踩空摔进路边一条水沟里。等第二天早上叫人瞧见的时候,身子都已经冻得跟水沟里的冰坨子凝在了一块儿,愣是拿镐头给刨出来才下了葬! 人死如灯灭,世上万事休。这位火正门好手倒是来了个一了百了,可他手里攥着的那张牛虱药秘方,却是从此失传。有那些个花了大价钱买过牛虱药的斗牛好手,想尽了法子用仅存的那点牛虱药反复琢磨比对之下,最后才勉强弄出来一种药效差不多的牛虱药,但却最多只能管用一两天的功夫,再没了当年牛虱药初成时的神效了 才走到了关着斗牛的围栏旁边,同样起了个大早的路老把头已然朝着相有豹拱手笑道:“相爷,您这可真是起得早!伺候玩意这么花心思,可见得这头斗牛准能让您给调教好了!” 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相有豹也是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路老把头,您这也早起来了?我这儿多嘴问一句,您家少爷的伤势可是见了好?” 捋了捋颚下胡须,路老把头抬手指了指北平城的方向:“驼行里的小子们赶了个大早,摸着黑就把我那儿子给送城里治伤去了!要说还得多亏您那一丸好药,要不然” 有些诧异地看着明显带着些担忧神色的路老把头,相有豹讶然问道:“您家少爷都去了北平城治伤,那您怎么没跟着去瞧瞧?甭管怎么说,这在身边瞅着,多少您也能放心些不是?” 伸手一拍身边围栏上结实的木桩,路老把头却是摇了摇头:“驼行里的规矩,主家托办的牲口、皮货没交割明白之前,驼行把头不能离了场面。我这驼队昨儿才到的昌平,就算是昨儿没我儿子受伤那一出,只怕消息也得今儿白天才能给各户主家送出去。要等交割清楚了怎么算计,那也得是三五天后了。这也倒是正好,不还能陪着您伺候这头玩意么?大忙帮不上,可打打下手、拾掇个零碎,我老头子还能搭把手?” 躬身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一礼,相有豹恭声说道:“这可就真不敢当了!您能帮着我们火正门支应起这调教斗牛的场面,我们已然是感激不尽。这要是再敢让您搭手拾掇零碎,且不说旁人瞧着会怎么论,就是我火正门里的长辈,也得教训我不懂规矩、不知尊卑了不是?” 哈哈大笑着,路老把头很是不以为意地应道:“相爷,您这是客气了!驼行把式,从来都是下力气吃饭的苦哈哈,哪有那么多辈分讲究来着?得了,您要是有啥要使唤的事儿,您跟我说一声就成,我让手底下那些个伙计给您帮衬着就是!” 再次谢过了路老把头,相有豹提着那桶兑好了牛虱药的井水走进了围栏,慢慢凑到了那头犍牛的身边,先就伸手撩了些药水,洒到了犍牛的鼻端。 硕大的鼻孔猛地一抽,那头犍牛乍然叫那药水的味道一激,顿时便竖起了耳朵,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牛鸣。可能是觉着那药水的味道并不是那么刺鼻难受,在来回晃动了几下脑袋之后,那头犍牛爱搭不理地垂下了头,很有些眼馋地看向了围栏外面堆积得像是座小山的草料。 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炒得喷香的黑豆面儿,相有豹也不避讳站在围栏外面观看的路老把头,伸手将那包黑豆面儿凑到了犍牛的嘴巴,嘬着嘴唇发出了一连串低沉的口哨声,诱导着那头犍牛慢慢地转过了脑袋,伸着脖子想去舔那炒得喷香的黑豆面儿。 脚底下扎了个板凳桩的小功架,相有豹一边慢慢挪动着捧着黑豆面儿的巴掌,逗引着那头犍牛绕着自己的身子挪动脚步,另一只手却是抓起了浸在水桶里的猪鬃刷子,匀着气力朝犍牛的皮毛上刷了起来。 站在围栏外面看着相有豹的动作,路老把头捻弄着鄂下胡须,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虽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各路有各路的门道,但在驼行把式懂的的手艺里头,也有这给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手艺。尤其是那些还没来得及驯化的犍牛、儿马,在头几回洗刷身子的时候,着实是件叫人费力不讨好的差事——稍有个不留神,那些没经驯化的犍牛、儿马撒腿就跑,有时候甚至还会朝着给自己洗刷身子的驼行把式连撞带踢,甚至是张嘴来个飞禽大咬! 有那刚入门的驼行把式实在是没辙,在替那些还没驯化的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时候,也就只能想法子把那犍牛、儿马四蹄拴在木桩子上,这才能战战兢兢地拿着个长柄刷子,隔着老远替那些犍牛、儿马洗刷身子。自己累出来一身臭汗暂且不论,估摸着那犍牛、儿马身上也是没仔细洗刷干净。一天功夫耗费下来,差不离也就能伺候上三五头犍牛、儿马,这就算是顶天的数目了。 但要遇见那在驼行里厮混了许多年头的积年驼行把式,却又全然是另一番做派! 也不必拴蹄子、更不必牵绳子,积年的驼行把式从来就是胳肢窝下头夹着个猪鬃刷子,手里头提一桶半温不凉的井水,哼着小调抽到那打着响鼻、刨着蹄子的犍牛、儿马旁边,先就抬手朝着那满眼都是警惕的犍牛、儿马嘴上抹过去一把大青盐! 但凡牛、马、羊一类的牲口,差不离都喜欢盐的味道。猛不盯叫人把喜欢的味道送到了嘴边,那自然是伸着舌头舔了个不亦乐乎。 趁着犍牛、儿马伸着舌头舔盐的功夫,那积年的驼行把式立马抓过了猪鬃刷子朝井水里一蘸,抬手就朝着犍牛、儿马的身子上刷了过去,脚底下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犍牛、儿马的蹄子。 说来也怪,平日里很是桀骜不驯的犍牛、儿马,也就因为那积年驼行把式在蹄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踹,居然就偏偏倒倒地趔趄起来,乖乖地跟着那积年驼行把式刷着身子的猪鬃刷子转起了圆圈? 等得那积年驼行把式把那犍牛、儿马身上洗刷得干干净净,都不等那积年驼行把式收拾好水桶、刷子,方才还老实、驯服得如同听话孩子一般的犍牛、儿马顿时长嘶一声,伸展着蹄子跑了个一溜烟 有见多了这积年驼行把式洗刷犍牛、儿马的场面、心里头也多少算得上活泛的,年深月久也就看出来些路数——但凡牛马走动,从来都是两条腿差不离一块活动的。只要能拿捏住这两条腿一块活动时相差的那节骨眼,在那稍微靠后活动的腿上使个绊子,那犍牛、儿马自然就使不上气力,只能乖乖的一步一趔趄地听那积年驼行把式的摆弄! 可就算是看出来了这里头的路数,这要是没在驼行里厮混个七八年的功夫,倒也是怎么着也拿捏不住那节骨眼不是? 有些个驼行里走远路时人手不够,招把式的时候,也就是拿着这给犍牛、儿马洗刷身子的活儿来考校把式。能一个人把这活儿轻松拿下的自然没得说,这要是拿捏不住的 招揽把式的驼行把头嘴上倒是不说什么,话里头也都是透着客气、只说是回家听信,上路之前三天一准儿有个回话。可只等到驼队出发那天,在家待着等信的那位驼行把式也没见着有个来回信的人,这也就心知肚明。自己这点手艺还不入人家法眼,且还得再多修炼几年呢! 虽说驼行里洗刷犍牛、儿马的手法与火正门中伺候斗牛的手艺各有千秋,但骨子里却都是拿捏住了牛、马的性子,再加上多看、多练、多琢磨,这才能收拾得住那些个野性难驯的大牲口。 只瞧着相有豹洗刷这头斗牛时脚底下踩着的功架,再看看刷在这头斗牛身上的药水痕迹一缕叠着一缕,都不必路老把头这样的积年行家,哪怕是个外道空子,那也得品味得出这门手艺得是多年打熬才能练出来的玩意! 静静等着相有豹把牛虱药在那斗牛身上细细刷过了一遍,再把那逗引了斗牛许久的黑豆面儿也喂到了那斗牛的口中,路老把头这才迎着提着水桶走出围栏的相有豹笑道:“相爷,我这儿多嘴打听一句——您在这都斗牛身上刷的药水,是不是防牛虱的玩意?” 低头看了看水桶里残留的丁点药水,相有豹大大方方的把水桶捧到了路老把头的眼前:“要不还得说姜是老的辣呢?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估摸着路老把头您就把我耍弄的这点玩意全给看穿了不是?没错儿,这就是我火正门里前辈传下来的方子配的牛虱药。我这儿也不瞒着您,听门里长辈说,这药方子还全乎的时候,刷一回能管小半年用。可现在方子残了,刷一回也就只能顶个一天!” 也没跟相有豹多客套,路老把头伸手在水桶里蘸了点牛虱药水凑到鼻端闻了闻,再捻弄着手指头看了看那药水的颜色,这才开口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我这儿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您这牛虱药里头,是不是用了一味草头菊?” 只一听路老把头报出了草头菊的药名,相有豹顿时朝着路老把头挑了个大拇哥:“路老把头,您这眼力可真是没得说了——没错,牛虱药里的一味当家的药,就是草头菊!”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头和声说道:“就我们驼行里头,倒也有这祛除牛虱的药物,左不过就是黄藤枝、辣叶子、老虎草和一担挑这几味当家的草药。这要是把这草头菊也掺和进去,倒是不知道会不会更好使?”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连连点头:“多谢路老把头指教!等这回斗牛的事儿了了,我一定回去试试您说的这祛除牛虱的方子!要是真能管用了,那我可还得上门好好谢谢您!” 哈哈一笑,路老把头却是连连摆手:“相爷,我这也就是年纪大了,嘴头子碎,顺嘴这么一说,哪怕是这方子真管用了,可也当不得您一个谢字!” 眉头微微一皱,相有豹顿时明白了路老把头话里的意思! 世上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能出挑拔份儿的手艺,可哪行也都有些个传子不传婿、传内不传外的规矩。真要是想把行当里头的绝活儿、秘方传给外人,朝着简便了说,那都得开香堂拜过了祖师爷才能传授,朝着麻烦了论,那还得行内有名有姓的人物公议过后全都点头才行! 像是路老把头就这么扯闲篇似的把驼行里配置祛除牛虱的药方子说给了自己听,真要是朝着关节上论,少说也得算个私相授受的罪过,没准在驼行里就得叫人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 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就此一笑,把这份人情好好记在心里就成! 放下了手中捧着的水桶,相有豹规规矩矩地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个弟子礼:“路老把头,您对咱火正门的这份照应,我心里头记住了!等火正门眼面前的这事儿都了了,您一定得带上您家少爷来我火正门一趟。一来认认门,二来也让我师叔纳九爷跟您好好聊聊家常话!咱两家日后,肯定就是常来常往的缘分了!” 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路老把头很是豪爽地笑道:“这没得说!走吧,朝天伙房里头的粥只怕都熬好了,这大冷天的喝碗热粥,好赖也能暖暖身子!您那几位同来的伴儿呢?也一块儿叫上?” 躬身让路老把头走在了前头,相有豹压低了嗓门笑道:“昨儿我火正门里那位供奉,就是身上带着潜行手艺的那位,不是跟您借了匹脚力么?已然连夜赶回四九城去办事去了,捎带手的还带走了我那小师弟!” “那还有一位爷们呢?” “也是起了个绝早,估摸着这时候已然快到了城门下了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贱行交情 ()站在四九城的城门前,就着一碗滚热的大碗茶和几个咸菜疙瘩,谢门神囫囵吃下了几个从朝天伙房带出来的棒子面窝头,却是没朝着已然人声嘈杂、车水马龙的城门洞里走,反倒是顺着城墙根的走向,直朝着城外普度房走去。 可着全中国数算起来,要论规矩多、场面大,四九城指定是当之无愧的头块招牌! 都不论各路显贵、释道儒家,高门大宅、穷街小户,只要是过着日子的人物,那就都有各自的讲究规矩。哪怕是人活一辈子到了头儿,死后的场面规矩可也不老少! 什么执壶、奠爵,接三、送三,开烟火、抢江米人,放焰口、念官经,请僧尼写“疏头”,求道士题“融词”,托番僧作“巴拉面”,这么一通规矩礼仪走下来,这才能让亡者入土为安。 也就在守着这些个规矩的敛葬行当里,四九城中还真出过几位高人! 头一位大名没人知道,只说江湖上都叫小茶房。嗓子清亮、字正腔圆,人也生得伶俐活泛。有那家里阔绰的白事主家请了小茶房去支应场面,送三时催吊客上席面,小茶房亮开嗓门一声喊:“诸位老爷避屈啦您呐,改日造府道谢啦,请诸位大驾送三啦您呐!” 话音清脆可听,没有一点命令意味的吆喝声中,透出来的倒全都是命令式的意思,哪怕再乱的场面,也都叫小茶房这一嗓子给镇住了。 二一位是指挥抬棺杠夫的执事,敛葬行里叫打响尺的。也是在江湖上不留大号,只拿着手里头一杆黑漆描金响尺做了名头。 只等杠夫把大小杠子上肩,这拿着黑漆描金响尺的执事照着小杠单尺、大杠双尺的规矩一路打响手中响尺,声音清脆。足压烦嚣。一路上换杠不露棺木,只凭棺罩衔接,在响尺蹦脆、人行声中即神速换过,就凭着响尺声声前后调度,从不失手。 而这第三位,倒是在四九城里留了名号——大名全福。场面上报号‘一撮毛’,专门就是以撒纸钱起家,而且传授门徒,以扔得高、散得广为拿手。宽街大道上抓一把纸钱朝天一洒,就看着那纸钱纷纷扬扬雪片般漫天飞舞,打从一丈来高的地方铺满了半条街! 有懂手上功夫的行家瞧过全福的手艺,私底下也都议论,说全福必定是打小走的童子功路数,没准练的就是暗青子上的功夫。这才能把那轻飘飘的纸钱抛成如此场面! 却是不明白,有着这么一手好功夫的全福,怎么就入了下九流里的敛葬行? 在四九城里的住户人家要守着这些规矩、尊着这般讲究倒还不稀奇,可就连那些从外乡逃难到了四九城之后冻饿而死的倒卧,四九城里也照旧有着各种路数讲究! 但凡在街面上瞧见了那些倒卧,先就得有人赶紧的报了街面上的巡警。等巡警过来瞧过了、判定了这倒卧是冻饿致死、与人无尤,这才朝着街边一抬头,看看那倒卧正对着的是哪户商铺、人家的门脸。也就抬腿过去把手一伸——照着四九城里老规矩,谁家门口有倒卧。谁家就得掏三份钱! 搁在四九城爷们的浑话里头,这也叫送丧神,花钱给那倒卧寻个入土为安的着落,人世情分、阴间交道全都齐全了,也免得那倒卧一缕孤魂上门作祟! 头一份自然是给街面上巡警的鞋底钱、洗澡钱。也不多要,一块大洋就行! 这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过来看倒卧。辛苦暂且不论,怎么说也觉着有几分秽气不是? 还不该给人巡警买双新鞋穿穿、再上澡堂子找个师傅搓搓背,去去身上的老泥和晦气? 第二份钱给的是四九城里赶四海车的把式,半块大洋的定价,童叟无欺。 也就是半新不旧的一辆板车。有个围三缺一的车板围栏,只要是给钱,什么扒房子的砖头瓦砾、倒老酸菜坛子的渣滓废水、外加着那些冻饿而死的倒卧尸身,全都来者不拒,买卖做得荤素不吝,很是四海,这车子自然也就有了四海车的名头。 拿足了车钱,这赶着四海车的把式弄一床破苇席把路边那倒卧的尸首一卷,也就奔了四九城外普度庄,把那倒卧的尸身和最后一份烧埋钱、同样是半块大洋交给了普度庄里的仵作,再从仵作手里头拿过一张盖过了手印的烧埋单子,回城送到了巡警的手里。凭着这份烧埋单子,那巡警还能回巡警局里再领一份巡警局里发的净街银子——大洋半块! 要说在四九城里的五行八作,但凡是沾了官面上一点干系的,那过手的银子就没有不叫雁过拔毛、一路漂没的。可就在这事儿上头,倒是还真没一个巡警敢去伸手,更没人敢在这事儿上头动些歪脑筋! 照着那些个在四九城街面上厮混了多年的巡警说的——人这辈子过下来,可以欺负人,但绝不敢欺负老天爷、欺瞒阎王爷!真要是在老天爷生人、阎王爷收人的事儿上伸手,那没准走出门就得招来一道旱天雷,打从顶门心一路劈下来、想求个全尸都难,更还得落个魂魄不全! 可凡事还得两说,照着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行规矩,但凡是送到了普度庄仵作手中的倒卧尸身,身上的衣裳、物件都得归了普度庄的仵作。等得普度庄的仵作把那倒卧尸身上的衣裳物件都扒拉干净了,这才能叫那倒卧入土为安。要是撞见了那倒卧是病死的,还得用火炼化了尸身、防着疫病流传之后,这才将炼化后的骨灰入土。 说到头儿,四九城里鬼市子上那些趁黑贩卖的衣裳、物件,少说也得有三成是从普度庄的仵作手里流出去的........ 这倒也没人能说什么——仵作本来就是贱行,连姓名都不敢说出来丢祖宗人的行当,官面上一年下来也就给几块大洋的吊命钱,再不让仵作打这上头找补几个,还让人家活命不? 细数起来。四九城里能跟仵作行打上交道的,左不过就是巡警局之类的衙门。但凡撞见了要仵作判断死因的案子,这才能有几个巡警捏着鼻子去了城外普度庄,隔着八丈远的吆喝一声犯了案子的地界在哪儿,这就忙不迭地转身打道回府,生怕多待一会儿。就能沾染了那仵作身上的晦气。 巡警尚且如此,更何况寻常百姓人家? 还得说是机缘巧合,七、八年前一场饥荒,四九城里差不离塞满了各处朝着四九城里逃难讨饭的难民。大街上一天下来能见着十好几号饿死的倒卧,城外普度庄里的仵作都快要寻不着能埋尸首的地界了,也就只能把每天送来的倒卧尸身扎堆了掩埋在一个大坑里,再竖一块木头疙瘩做的墓碑,拿朱笔写了卒年日子了事,连倒卧的名姓都留不下来。 可这样一来。原本那些在普度庄左近的野狗自然寻找了能填饱了肚子的地界。十几天的功夫下来,差不离扎堆聚拢的百十条野狗吃死尸吃得双眼赤红,见着了普度庄的仵作拿四海车朝着坟地里搭尸首都朝上猛扑! 野狗的牙上有毒,尤其是在吃多了腐烂的尸首之后,咬人之后伤口红肿溃烂,闹不好三五天的功夫就能要了人命!哪怕是当时没发作,可用不了多久的日子,被咬的人莫名其妙就把见风、怕见水、怕听响动。也是个不死即疯的下场。 短短三五天的功夫,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就叫那些吃尸首吃得红眼的野狗咬伤了好几个。有俩仵作命窄。才一两天功夫就发了热病。搭在车上送到城门口、再打四九城里请了同仁堂的大夫过来瞧过,就连同仁堂里的大夫也都摇头,只说这是必死之症,多少给开了些镇痛安神的药物,也就让那些发了热病的仵作在睡梦中去了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也免得多受活罪! 差不离半拉月的功夫。原本在普度庄里住着的四五个仵作行把式,死得也就剩下来个叫董二的仵作一枝独秀了...... 而更为可怕的,就是百十条野狗居然就把普度庄埋倒卧的坟地当成了自家的猎场,始终盘踞不去,甚至是见了活人也开始朝着上头扑! 眼瞅着从城里那四海车搭过来的倒卧尸身越来越多。可普度庄左近的野狗却是始终盘踞不去,费了好大气力才打死了几条野狗的仵作董二也不知是听谁说起来,四九城里曾经有个火正门的堂口中有好手善于捕猎猛兽,也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谢门神的家中。 原本想着,寻常四九城里的百姓都忌讳与仵作行的人物打交道,提着四色点心上门求告的董二心里头也早就做好了被谢门神扫地出门的准备。可没想到谢门神站在门口听着董二说完了事情缘由之后,却是闷头不响地回身进了院子,不大会儿功夫就背着几张弓弩和几十支黑漆漆的弩箭出了门,跟着董二就奔了城外普度庄! 还得说董二是命里该着,原本把这捕杀野狗的事儿交给了谢门神也就万事大吉,可也不知道董二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谢门神已然一再交代过董二别去埋尸首的地方探头探脑,可董二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阵紧过一阵的野狗狂吠,却还是抓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劈柴斧子奔了坟地! ——不怕旁的,这万一要是谢门神有个什么闪失,那请了谢门神来猎杀野狗的董二可就得担上吃不完的挂落了! 可这么一来,反倒是坏了谢门神已然弄好了的布置——八张弩弓和几十支能射出去一个扇面的弩箭布成的八弩擒虎弩阵当中,谢门神早早的找了棵还算结实高大的老槐树爬了上去,瞧着以身作饵凶险万分,可实际上倒是被那八张弩弓护得周全,压根也不会有事。 但董二这么冒冒失失闯了过来,仅剩下的几条野狗顿时转移了目标,直奔着董二扑了过去。虽说董二挥舞着斧头玩命劈翻了几条野狗,可到了还是叫一头野狗在脸上给咬了一口,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紧赶慢赶,谢门神从树上跳下来打杀了最后那几条野狗。可瞧着捂着脸连疼带吓、已然是瘫软在地上的董二,却是着实犯了愁! 寻常叫疯狗咬了,这要是运气好了、能赶紧的找着懂行的大夫,或许还能捡回来一条小命! 可要是叫这种吃尸首的野狗咬了,一般的大夫哪怕是开出了药方子,恐怕也都得在开方子之后补上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 尤其像是董二这样伤在脸上了,只怕要不了一两天的功夫,这人不死也得疯啊....... 眼瞅着董二叫得凄惶,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倒是有一副豆腐心肠、见不得人遭罪等死,也就一把将董二从地上提起来,拧着眉毛朝着董二撂下一句话——就懂一门土方子、蛮手艺,能不能管用还不管保! 治? 还是不治?! 也就是打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主意,董二任由谢门神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在了脸上的伤口里,在一股腾空而起的青烟与皮肉焦臭的味道中。董二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等董二从昏迷中醒过来喊着要喝水的时候,已然是七天之后,脸上留下的那块烙铁烧出来的疤痕虽然依旧没长好、而且瞧一眼都能觉着狰狞可怖,但好歹算是把一条命保了下来! 而在知道谢门神就待在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里照顾了自己七天之后,董二几乎是从床上跌爬下来,跪在地上给谢门神磕了三个响头! 可着四九城里数算,压根就找不出一个能正眼看一眼仵作行把式的人物,也就更不提能贴身照顾仵作七天了。 说句大实话。谢门神的这番举动,也就是仵作行里的人物求了多少年、但却是一直也没能求着的事情——被旁人当人看! 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这也得分人说话。就董二混着的这仵作行,说破个大天来也没法报答谢门神的救命之恩——四九城里有讲究,从仵作行手里拿钱收好处的人,可真就算是活人用了阴司钱,自己不怕倒霉、可还怕连累儿孙不是? 因此上,谢门神从普度庄离开的时候也就背走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弩弓、弩箭。捎带手的拿上了猎杀野狗之后该得的报酬,一个大子儿也没从董二手里多拿! 可就从那之后,谢门神家院子里,隔三差五的总有人半夜朝着院墙里扔东西。 有时候是一包浆洗干净、折叠整齐的衣裳。大人孩子的都有,虽说大小上头多少有点宽窄不齐。可缝补修改了之后,倒也还能管的上谢门神一家大小遮体御寒。 有时候是一小袋粮食,高粱黍米、棒子面杂豆子,也甭管滋味如何、分量多少,掺和上些榆钱野菜熬煮一锅,总还能果腹充饥! 逢年过节的时候,从院墙外面扔进来的还会有一小盒点心。左不过就是些豌豆黄、云片糕,糖堆儿、核桃酥。大人瞧着也就是个吃了不饱还勾引馋虫的玩意,可孩子们有了这些,就能蹦着高的高兴好些天! 同样是在院子外头有人扔进来东西开始,城外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外边,也开始有人在门前大树的树杈上挂着些野物。 有时候是两支野鸡、一只野兔,有时候是半片青羊、或是一整张白鼬皮子。撞见天寒地冻的时候,没准树杈上还能挂着半只冻得硬邦邦的灰狼! 不管是谢门神还是董二,虽说是打从董二清醒过来之后就再没打过照面,可这俩人之间礼尚往来般的举动却是从未停止。直到谢门神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不得已卖了自家的祖宅之后,俩人之间这才算是当真断了联络。 远远瞧见了普度庄仵作住着的屋子前那株大槐树,走得浑身热汗的谢门神慢慢放缓了脚步,却是朝着那大槐树后的屋子扬声叫道:“董二爷在家么?” 迎着谢门神的喊声,小屋那扇光板无漆的木门应声而开,脸上留着个巨大伤疤的董二应声而出:“哪位......您是.......谢门神谢爷?”((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五十三章化骨奇药 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门神,董二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起来:“谢爷,您怎么这些年您屋里坐嗨,我倒还真不嫌弃自己埋汰谢爷您我这儿可连个让您坐下的地界都没有啊?!” 朝着手足无措的董二点了点头,谢门神和声说道:“董二爷,您也甭忙了!今儿是个大太阳天,您要是方便的话,咱们弄两张椅子,这就坐在外头晒晒太阳?” 扭头看了看自己那乱得没了模样的屋子,董二忙不迭地点着头:“听您的!我这屋子里实在是埋汰,也就不虚让着您了!您稍等,我这就拾掇出来个座儿” 像是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进出了好几回,董二总算是从屋子里搬出来两张还算是干净的椅子,再把一张油渍麻花的小桌子也搬了出来,却又心急慌忙地朝着站在一旁的谢门神说道:“谢爷您先宽坐,我这就烧水可我这儿连茶叶都没有” 朝着忙碌不休的董二一笑,谢门神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董二爷,您也甭忙着张罗这些了。这大冷的天儿,有口热水喝、能暖和身子就行!” 很是不好意思地朝朝着谢门神讪笑着,董二把个铁皮水壶搁在了半明不暗的灶头上,搓着巴掌坐到了谢门神对面的椅子上:“谢爷,我可是真没想到您能上我这儿来!这要是论起来,咱们得是有好几年没见着了吧?” 坦然地一笑,谢门神接口应道:“董二爷,这话可就得两说了!咱们人是没见着面,可有来有往的故事,倒是有好几年?” 连连摆着手,董二很有些尴尬地说道:“谢爷,您就甭埋汰我了!就我干的这行,我自己心里头知道,挺不招人待见的。朝着您家里头送东西的时候,我还真算是冒失了!可要是不这么干,我可也真不知道我还能干点啥?再把话说回来,您不也没少照应我不是?您瞅瞅我腿上这双毛筒子,这就是用您给我的鼬皮子做出来的。大冬天的有了这么一副玩意,可是管了大用了!” 瞅了瞅董二膝头上那副用鼬皮子做的毛筒子,谢门神也是摆手笑道:“得了,过去的事儿,咱俩谁也都不提了!” 嘿嘿干笑了几声,董二却是开口问道:“谢爷,我后来再去您家的时候,可是瞧见您家里头换了住着的人?您知道,干我这行的我这也没法跟您家邻居、街坊打听您去了哪儿?谢爷,这些年您是”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谢门神也不隐瞒:“家里头丁口多,我这也没个能顾住家里人吃饭的营生。没奈何之下,只能是变卖了家里的宅子,在城墙下面住了草棚子。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就我卖了自己家里的宅子,可我也没见着现钱,背地里还叫人给狠狠坑了一把,好悬一家人就得活活饿死!” 毫不犹豫地,董二将一只巴掌揣进了自己怀里:“谢爷,您怎么不来找我谢爷,我知道我这行不招人待见,您也怕沾染晦气了给家里人招灾惹难!可这话怎么说的呢您就自当是病急乱投医吧!我这儿还存了几个” 抬手阻止了董二把怀里摸出来的几块大洋朝着自己递过来的举动,谢门神就势一抱拳:“董二爷仁义,我这儿先谢过您了!不过这事儿已然是过去了,托当年火正门里师兄弟的福,如今火正门在四九城里又戳了旗号,我也在火正门堂口里当个坐馆!旁的且还不论,家里人好歹算是有了个地方住,也有了口饭吃了!” 尴尬地缩回了巴掌,董二也是朝着谢门神一抱拳:“那还是我唐突您了!那您今儿怎么就想着来我这埋汰地界了?” 略作思忖,谢门神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门说道:“董二爷,今儿我是上门来求您来了!您要是觉着我说的这事儿不方便、不合适,您可千万有话直说——听说当年您师傅的手里头,像是攥着个能化骨的药方子?” 只一听谢门神的话头,董二顿时愣在了当场! 仵作行里的活儿,见血碰尸首都是家常便饭,而更多的时候还得面对一些个稀奇古怪的场面! 就像是四九城里早年间出过的几件奇案——一家子人全都好端端的躺在炕上,可脖子上却都叫人割开了巴掌长的一条刀口。从刀口流出来的血都把炕上厚厚的褥子给浸透了,但那些被人在脖子上狠狠割了一刀的被害者却是没有丝毫的挣扎痕迹? 还有一户人家,晚饭的时候还被人瞧见在院子里敞着门吃饭,可第二天早上就听见那户人家养着的看家狗在紧闭的院门后狂吠不已。有好事的人扒在墙头一看,却发现那一户人家老小五口人齐崭崭地吊在了院子里搭着的葫芦架子上,桌子上的晚饭碗碟都还没收拾,叫那条看家狗撞得在院子里摔得稀烂 更有一位梨园行里出了名的角儿,晚上还在戏园子里唱出来个满堂彩、散场了还跟几位捧角儿的票友去喝了一场宵夜酒,这才一路哼着《挑滑车》的调门回了自己家。等得第二天晚上戏园子已然敲开了催场的急急风锣鼓点,可角儿倒是一直没露面? 等急得快要上了吊的戏园子老板打发了手底下得力的人上门催驾,却发现那位头天晚上还好端端的角儿趴在屋里断了气,身子都已经凉透了。 可等得街面上的巡警过来伸手朝尸体上一搭,原本应该硬邦邦的尸首反倒是软绵绵的,就连脑袋上最硬的顶门骨也都一戳一个坑!? 骤然撞见了这样稀奇古怪的案子,四九城里那些平时吃拿卡要、偷抢讹骗样样精通的巡警,只能面面相觑地傻楞在当场,老半天后才能想起来个能让自己脱身的法子——去城外普度庄去找那些积年仵作来问个究竟。 都知道仵作是贱行,可好歹也是从有宋一朝一辈辈传下来的本事。有那手艺地道的仵作在瞧破过几件奇案的关节之后,帮着那些断案的官儿博了个明镜高悬的名头,更是能叫那断案的官儿私下里奉为上宾! 虽说在民国之后,四九城里的巡警局已然有了一两个从西洋留学回来的法医,但真要论起眼力、经验,那些留过洋、念过书的法医,倒还真不如这些平日里压根就没人乐意瞧上一眼的仵作! 一旦得了巡警的召唤,普度庄里那些仵作也不拿乔,立马就夹着仵作行祖传下来的家什包奔了犯案的地界。 就像是这几件四九城里的奇案,董二师傅辈的那位仵作只是上门一瞧,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说出来了这案子的玄虚关节! 那一家人躺在炕上的叫人割了脖子还不挣扎的,是炉子里叫人故意给填了烟煤,再拿着杂草堵住了烟道。虽说睡前压火的时候、灶膛里已然剩不下什么煤块,但那丝丝缕缕从灶膛里渗出来的煤烟却是能把人熏得晕晕乎乎、浑身无力! 等得这个时候,那杀人的主儿再拿刀拨开了屋门进屋杀人、开了窗户散去满屋子的煤烟味道,取出了堵在烟道里的杂草,把那杀人的场面弄得玄而又玄,却是留下了个破绽——灶膛里的烟煤煤灰颜色发青,与其他煤块烧过后的煤灰截然不同! 至于全家上吊的那案子则更是简单,左不过就是在饭菜里掺和了些麻药之类的玩意。穷门小户吃饭,从来都是算计着丁口的分量,人吃的时候还不忘了从自己嘴里匀一口给看家狗,等得吃完了自然两人带狗全都麻翻在地! 等得这个时候,杀人的主儿再进了院子、关上院门,把那一家老小全都挂到了葫芦架子上,再把桌子上剩下的饭菜全都兜了翻墙而去! 而破绽自然是显而易见——哪怕是叫看家狗舔过的盘子,那也不能干净得那么一尘不染吧? 倒是那梨园行出名的角儿叫人弄得浑身骨头都软成了烂泥的模样,着实叫董二的师傅都嘬开了牙花子。只等到把那角儿的尸首搭回了普度庄里剖开了仔细看过,这才发现那角儿的肚肠都已然叫化成了血水,可那软绵绵的骨头才一见了风,却又再次变得坚硬起来! 再翻翻仵作行里留下的老书故纸,董二的师傅这才从书里看出来些端倪——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一位药行的人物无意中配出来一种化骨药,能在吃下肚子里之后几个时辰方才发作,能把人肚肠化成血水、骨骼也变得柔软如棉!等得几天之后,整个尸首甚至都会化成一汪血水,只留下些扭曲变形的枯骨,叫人查无可查! 弄明白了这个道理,杀这角儿的凶手自然呼之欲出——请这位角儿宵夜的票友之中就有一位药行人物,听着外面风言风语的传说,这位角儿在去他家唱堂会的时候,跟这位药行人物的姨太太很是有些眉来眼去 把这位药行人物抓到巡警局、上了大刑好好伺候了一番,再让人一口说出了化骨药这名字,那位药行人物倒也爽快,当下就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过,可也提出来个要求——想见见那位能知道化骨药的人物。只要是能见着了这位人物,宁可把全家家当奉送给巡警局里的诸位! 只一听有钱可拿,巡警局里的大大小小的巡警们顿时来了精神,二话不说便把董二的师傅给叫到了巡警局。也不知道这位药行人物跟董二的师傅说了些什么,在那位药行人物杀人偿命之后,董二的师傅却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了趟这位药行人物在四九城外的一处避暑的园子,从已然叫巡警们抄了个底朝天的园子里踅摸出来一张化骨药的药方! 原本以为,这化骨药的方子在自己手里的事儿只有天知地知。可没想到在几个月之后,几名浑身都透着江湖味道的主儿,趁着董二的师傅出门掩埋倒卧尸身的时候拦住了董二的师傅,开门见山便是要董二的师傅交出来那张化骨药的方子! 只一瞧那些江湖人物浑身上下透着的杀气,董二的师傅顿时恍然大悟——本以为是那位药行人物舍不得这化骨药的方子失传,这才将这化骨药的方子留给了自己。却原来是恨自己叫破了化骨药的名头、害了自己性命,这才将化骨药方子在自己手上的消息散了出去,逗引得那些江湖人物上门来取方子 能把这杀人用的方子当成了宝贝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等拿着了这方子,自然也会杀了自己灭口,这才好万无一失! 人活着能给自己报仇不算稀奇,可人都死了,还能想法子替自己报仇的,倒还真是是宁死不吃亏、睚眦必报的人物,可也不得不佩服这人心思缜密、聪颖过人! 眼瞅着自己已然是绝无幸免的道理,董二的师傅倒也干脆,索性就朝着那几名江湖人物挑明了话头——方子在自己手里头,可在拿到了方子之后,为怕秘方外传,已然将那写着方子的宣纸填了灶膛!现如今这世上,也就自己一个人肚子里装着这化骨药的方子! 把话说完,董二的师傅打从不离身的家什包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剖尸刀,干脆利落地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越是江湖上走场面的人物,心里头也好、规矩上也罢,都是敬着那些宁死不倒架子的好汉三分。眼瞅着董二的师傅朝着自己喉咙上下刀子时磕巴都不打一个,那些江湖人物倒也没再朝着董二的师傅下刀子,只是转头扬长而去。 仵作行里的人物天天拿着剖尸刀划拉尸首,自然也就知道人身上要命的地界到底在哪儿。董二的师傅在下刀的时候,手上头拿捏的气力倒是刚好合适——瞅着能立时毙命的伤口,可要心气硬的人,倒也还能撑住个一时半刻! 眼瞅着那些江湖人物走远,董二的师傅倒是憋着一股子心头气,自己爬回了仵作们住着的屋子,攥着闻声而出的董二搀扶自己的巴掌拧巴了好几下,这才算是倒地气绝,化骨药的方子在这世上也就算是绝传了! 可也有当时在场的老仵作多瞧了几眼,日后在喝多了小酒之后胡说过几句——说董二的师傅当时拧巴着董二的巴掌,却是死死地把董二的食指、中指捏合到了一块儿,再狠狠地按在了董二的掌心处? 仵作行里剖尸,有时候撞见了那腐烂发臭的尸身,都得拿着棉花兜子捂住了口鼻,怕被那尸首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熏得中了秽气。也就因为这时候口不能言,仵作行里也就有了些简单的手势来传达各自的意思。尤其是师徒之间,这样的手势更是入行必教的,为的就势叫打下手的徒弟能给师傅辈的人物帮上忙? 难不成 董二的师傅憋着一口心头气爬了回来,是想要告诉董二什么事儿? 犹豫了好半天,董二耳听着座在灶上的铁皮水壶中已经传来了开水翻滚的动静,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谢爷,我给您给您倒碗水喝去” 看着董二犹如夺路而逃般的背影,谢门神不禁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董二爷,四九城里传故事,总是能有些传错了的话音。我今儿上门也就是估摸着一问,有没有这方子都不要紧,您可千万别为难!” 猛地顿住了脚步,董二犹豫半晌,猛地一跺脚:“谢爷我师傅倒是传下来一张纸头,可是不是您说的那化骨药的方子,我可真不敢保了!您宽坐一会儿,我这就这就给您拿来!” 从铁皮水壶里给谢门神倒了碗开水放在桌上,董二从门背后抓过了一把铁锹,直朝着普度庄埋人的坟地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偷鸡不着 阴沉着一张脸,韩良品裹着厚厚的棉袍站在了城外一处庄院中,恶狠狠地瞪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赛秦琼和他那俩贴身跟班! 而在赛秦琼和那俩青皮混混的身后,三头犍牛被关在了一间漏风敞口的破屋子里,被冻得连声怪叫,听着就叫人觉着心里头瘆得慌 与相有豹等人一样,韩良品早早的就在城外边寻了一处荒芜的庄院,打算着安顿从口外弄来的那几条犍牛。 照着好赖还算是明白怎么伺候斗牛的韩良品要求的那样,牛圈必须是四墙无窗、屋顶透气,干草铺地、立木为栅。原本就戳在那庄院里的一口甜水井自然要重新淘洗干净。上好的干牧草也得从张家口托人运来存在拾掇干净的屋子里,捎带手的还得在那屋子里垫上白灰、木炭防潮祛霉,这才能保证斗牛能有充足的干净饵料。 寻常人喂养斗牛或是其他大牲口的黑豆,了不起就是打从河南贩卖过来,能用上嵩山或是延津出产的黑豆,那都能叫旁边瞧着的那些养牲口的老把式私底下狠狠嘀咕一句:“这就是有钱没处使唤,烧的!” 估摸着是不用自己掏腰子的缘故,韩良品在指定要采买的玩意时倒是真没客气——黑豆必须得是东北出产的,还指定要佳木斯出产的金牙黑豆! 至于养苜蓿芽的暖房、给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拴着斗牛养性子的桩架,甚至是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那都各有各的讲究。仔细数算下来,斗牛还没见着,准备着的这些个家什少说就花了小两千大洋! 老话说得好,动口的张张嘴,跟班的跑断腿。韩良品和齐三爷躲在四九城里那座四合院里不能露面,左之助胜政也叫那些个乱糟糟的麻烦事惹得分身乏术,这采买零碎玩意的活儿,自然而然就落到了赛秦琼赛爷的手里头,算是接应了个跑腿的劳累活儿。 就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青皮混混,骨子里哪个都是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打瞎子、骂哑巴,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人家做买卖经手人家的银子,再狠毒的也就是雁过拔毛,可到了这些青皮混混手里头,那雁过去可就只剩下毛了! 整整两千大洋刚一到手,赛秦琼赛爷二话不说,拦腰就先拿捏下来一半放进了自己腰子里。剩下的那一千大洋紧抠慢搜的支应下来,把该弄到庄园里的玩意给置办齐全之后,赛秦琼赛爷身边又多了一户外宅!累倒是真累着了——赛秦琼赛爷的腰杆子累着呢 可这世上从来都是一分钱一分货,哪怕赛秦琼赛爷在采买、收拾的时候瞪眼睛、拔刀子,连讹带诈耍尽手段,弄进了园子里的东西却还是露了怯! 张家口的牧草自然是舍不得,大兴弄来的陈麦草也就充了数。原本该垫上白灰、木炭的储备草料的屋子里倒也真用上了白灰、木炭,只是拿老墙皮充了白灰、烟碳头充了木炭。把那陈年麦草朝着上头一搁,才小半月的功夫,麦草垛里头已然发黑变色,密密麻麻地生出了许多顶针大小的灰白小蘑菇! 养着苜蓿芽的暖房里头倒是当真逼着几个倒霉催的力巴拾掇过,捎带手的也半真不假地洒了些苜蓿种子。可架不住拿原本就千疮百孔的玻璃暖房上只是用麦草把子堵住窟窿眼勉强挡挡寒风,一场雪下来,那洒过了苜蓿种子的黑泥地里依旧是死气沉沉,丁点苜蓿芽的绿色都瞧不见! 东北佳木斯的金牙黑豆肯定是甭指望了,就连河南黑豆那也齁贵,打从骡马市上生抢硬讹踅摸来的黑豆,干瘪细小暂且不论,隔着老远闻着就是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就这样的玩意给大牲口喂下去,能不能给大牲口贴膘暂且不问,能把大牲口吃得跑肚窜稀倒是十拿九稳! 给斗牛洗刷身子的池子是刚挖的,也就没膝的深浅,灌进去的污水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块。拴着斗牛养性子的桩架倒是有七八个,可瞧着那木桩、木板的品相,怎么瞅怎么叫人觉着像是乱葬岗里刨出来的陈年棺材板? 至于打磨斗牛犄角的沙瓤石倒是真不老少,少说也踅摸来了百十块。可拿在手里微微一掂量,沉甸甸的分量顿时就能叫人明白过来这压根就不是沙瓤石,而是永定河里泡过后再砸开的旧城砖! 还有那眼甜水井,虽说赛秦琼赛爷指天誓日的说是已然请了人来淘洗过三遍,可打上来一桶水,都不必打眼去瞧,那股子臭沟里烂泥的味儿,就能活活把人熏个跟头! 强忍着心头的怒气,韩良品缓缓抬起了右手,指点着这破败庄园里乱七八糟的一应物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赛爷,这就是你口中对我答应的、让我尽管放心、一定办好的事情?” 扭头看了看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的庄院,赛秦琼涎着一张脸朝韩良品政笑着接应道:“韩爷,这事儿我可真是尽力办了的!想必您也明白,这着急慌忙的要踅摸来这么多物件、玩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利索办完了的!再者说了,萝卜快了不洗泥,弄来的物件、玩意品相上有些差池,这可也真是没辙的事儿!” 冷哼一声,韩良品再次倒背起了双手:“赛爷,您要说过手钱财不沾荤腥,这也着实是叫您为难。有个一两成的漂没,再多破出去一成给您和您手底下兄弟买两双新鞋、置办些吃喝,这也是应当应分的事儿!可两千大洋的现钱,您就给我置办出来这点玩意?赛爷,咱们都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绕弯子的片儿汤话也甭拿来支应我——就这点物件,您花了有五百大洋?剩下那些银子,您揣着就不怕烧心?” 听着韩良品话头不对,赛秦琼顿时也落下了脸皮,半阴不阳地接上了韩良品的话头:“嘿哟韩爷,感情您是待在四九城内的宅子里,风吹不着、雪冻不着,吃喝有老妈子伺候着,闲着没事还有齐三齐家行三爷跟您聊天解闷。可我们这帮子街面上的苦哈哈,倒是因为您一句话,大冷的天里顶风冒雪的给您踅摸玩意!好容易把您要的玩意给踅摸齐全了,您倒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一句好听的话没说出来,闲话倒是一点没少?” 只一听赛秦琼话茬里要赖账耍横的意思,常年跟在赛秦琼身边的两个青皮混混顿时心领神会地叫嚷着帮腔:“这可真是没法找人说理去!十冬腊月的天儿,搁在外头四处打问、八方求告,腿都跑细了一圈儿,好容易才凭着赛爷的老面子踅摸来了这些玩意!就这么番辛苦且都不论,倒了还叫人扣屎盆子、说我们赛爷留私房、攒体己,这他**也太不像人话了!” “要不老话怎么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自己没那能耐拾掇出玩意来,这还没动手就先讹上咱们赛爷了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哪路走场面的爷们不挑着大拇哥夸咱们赛爷是拳头能站人、胳膊能跑马的好汉子?!甭瞅着人前给你留几分面子,敢寻事由找咱们赛爷的不是,信不信爷们回头就叫人花了你丫的?!” 也不阻拦身边两个贴身的青皮混混朝着韩良品叫嚣喝骂,赛秦琼阴鸷地冷笑起来:“韩爷,把话说到头儿,咱们俩都不过是给人扛活儿的苦力,打的也就是份短工。真要是有人敢拿着咱爷们去找主家纳投名状,那可就说不得您横是该知道四九城里水深?外路来的人物,哪怕是再豪横的主儿,进了四九城,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要不然,虽说永定河水浅,可躺在河底下的外路人物,可也真不老少了!” 不屑地冷哼一声,韩良品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出言恫吓的赛秦琼:“您这话我还真信!从外路来四九城里踢腾的人物,叫四九城爷们翻手给收拾了的,真不在少数!可要说是凭着您这样的碎催就能收拾了我韩良品,这还真得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那天!” 都不等赛秦琼作色,站在赛秦琼身边的一名青皮混混已经猛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小攮子,吊着嗓门吆喝着朝倒背着双手的韩良品扑了过去:“敢跟赛爷叫板不是?爷弄死你!” 虽说赛秦琼身边带着的贴身跟班全都算不上练家子,但好歹在街面上跟人打斗了这么些年,手底下多少也会点三脚猫的招数,再加上心狠手黑,一把小攮子朝着韩良品扎过去的时候,却是直扑着韩良品的腰腹间撩了上去。 而另一名站在赛秦琼身边的青皮混混也不含糊,闷声不响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条黑漆漆的铁围腰,舞动着抽向了韩良品的膝盖。 就这么几乎同时出手的突袭,对赛秦琼身边的两名青皮混混来说,已然是驾轻就熟的路数。哪怕是撞见了那些着实下过几年苦功夫的练家子,在这样阴狠的突袭之下也得狠狠出上一身冷汗。 不退反进,倒背着双手的韩良品猛地侧身闪过了那直奔着自己腰腹扎来的小攮子,趁势一个斜翻身、大插柳的身架,一头撞在了那舞动着铁围腰的青皮混混面门上! 在鼻梁骨被撞碎了的动静与凄厉的惨叫声中,韩良品依旧没活动倒背着的双手,却是借着弯腰的那股劲头、朝后抬脚一个玉环腿的招数使唤出去,顿时把那紧紧抓着小攮子的青皮混混踹了个狗啃泥! 差不离与瞠目结舌的赛秦琼站了个脸对脸,韩良品背在身后的双手一分,两把只有手指头粗细、用精钢打造的、犹如牛角的玩意,闪电般地顶在了赛秦琼的咽喉上。 静静地看着张惶失色的赛秦琼,韩良品的脸上再没了平日里被齐三爷或左之助胜政压制着时那惯有的憋屈神色,低沉着嗓门朝赛秦琼说道:“赛爷,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我韩良品自然知道。只不过就您这样的人物,怎么瞧也就是个泥鳅模样,扯出个大天来也算不上是地头蛇!瞅着我平日里让着您三分,您横是真拿自己当了爷?!” 压根都不敢挪动脖子,赛秦琼转悠着眼珠子看了看扑倒在地、捂着腰眼呻吟不止的那青皮混混,再听听身边那捂着鼻梁骨的青皮混混惨叫连连,顿时连说话都磕巴起来:“韩爷,您这可真是这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不识礼数,您别当真您有话好说,咱们好商量,啥事都好商量!” 拿着那牛角似的玩意在赛秦琼脖子上轻轻一划,韩良品看着赛秦琼脖子上骤然闪现的两条细细的弯曲血痕,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才将那两支牛角似的玩意收回了袖子里:“这事儿没得商量——明儿这时候我还来这庄院,要是有一样没给拾掇齐全赛爷,今后这四九城里,只怕就没了您这号人物了?!” 伸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脖子,赛秦琼忙不迭地开口叫道:“韩爷,您这可就就一天的功夫,那我就是个神仙,我也弄不好您要的这场面啊!要不您宽限我几天,我这就找人想辙拾掇这庄院” 理也不理满脸惊惶神色的赛秦琼,韩良品却是再次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被韩良品在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脚的青皮混混呻吟着凑近了赛秦琼:“哎呀可是踹死我了!赛爷,这他**姓韩的,到底是啥来路啊?瞧着这两下子,还真是不含糊啊?!” 仰起了脑袋,赛秦琼也没回应身边那青皮混混的问话,反倒是急声朝着那青皮混混低叫道:“你赶紧瞅瞅我这脖子上边,有几道血印子?是啥模样?” 差不离把脸都凑到了赛秦琼的脖子上,那青皮混混在仔细端详半晌之后,这才朝着赛秦琼应道:“两两道血印子,曲里拐弯的,倒是看不出是个啥模样?!” 狠狠地打了个寒噤,赛秦琼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白毛汗,心有余悸地低叫起来:“赶紧叫人,照着韩良品原本列出来的单子,麻溜儿的把庄园里拾掇出来!明儿韩良品再来这庄院的时候,但凡要有一点没拾掇明白的爷要是活不了,那谁也甭指望有好日子过!” 瞠目结舌地看着面色惨白的赛秦琼,那捂着腰眼的青皮混混禁不住讶然叫道:“赛爷,您这是您不是让那韩良品给吓给气糊涂了吧?” 一脚踹在了那兀自捂着鼻子惨叫不已的青皮混混身上,赛秦琼压着嗓门吼叫起来:“吓糊涂?我没吓死就算是胆儿肥的了!你们这俩棒槌平日里跟着我在四九城里溜达,估摸着是光顾着占便宜了,一点管用的玩意都没朝着脑子里装!这位韩良品,甭说是我们这路人物,那就是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见着了他也得是上赶着攀交情的人物!” 捂着漏风透气的鼻子,挨了赛秦琼一脚的青皮混混一听赛秦琼话里的意思,顿时忘了喊疼:“有这么豪横的人物?那怎么四九城里从来也没听说过有韩良品这字号啊?!” 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道血痕,赛秦琼丝毫也没好气地低声叫道:“就说你们是个棒槌!那四九城里的齐三爷都能成了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口外的那位阿傍爷,怎么就不能成了四九城里的韩良品?!” 惊呼一声,两个受伤的青皮混混顿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是口外那位可瞅着岁数也对不上啊?就口外那位主儿,听说从宣统皇上退位那会儿,就已然是立了字号招牌,可这韩良品才多大岁数?” 胆战心惊地摇了摇头,赛秦琼哑着嗓门指着自己脖颈子上的两道弯曲血痕叫道:“可着口外有名有姓的人物数算一遍,除了那位人物,还能有谁是用两支银牛角当家伙什的?又有谁敢用这划道论生死的牛角标记?!旁的先不论,赶紧招呼人去办事,真要是明儿这时候还没办妥当,只怕明年明日,就得是咱们仨的周年!” 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两个赛秦琼贴身带着的青皮混混顿时撒腿朝着庄院外面跑去。但还没跑出去几步,两个青皮混混却又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朝着赛秦琼低叫道:“赛爷,那收拾这庄园、还有踅摸那些玩意的挑费、花销” 狠狠一跺脚,赛秦琼很是丧气地低下了头:“我掏!” “这么上赶着着急拾掇的活儿,还有那些个要踅摸来的玩意,这可都不便宜。赛爷,只怕这回咱们得赔不少钱呐?” “那也比丢了命强!” 第一百五十五章口外强梁(上) 依旧是倒背着双手,韩良品脚底下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的模样,韩良品已然穿过了人头攒动的城门洞,径直朝着菊社的方向走去。 早朝着前边数算过去小三十年,口外走驼队的商道上,土匪、马贼横行无忌,跟商道上往来的行商很是出了些故事。 寻常截道的土匪,差不离就是十来人扎堆,挎着长短硬火,寻了些山隘峡口埋伏起来。只等着过往商队走进了那险要地界,山顶上推下来几块巨石隔断了商队的来去道路,再朝天放上几响镇魂枪,这才有土匪中专司报号交涉的人物拿黑巾、土布蒙了面孔,毡帽、围巾遮了须发,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亮着嗓子朝那被困的商队吆喝一声:“穷乡僻壤、房矮田荒。瓦罐里没水、锅里头无粮,下边掌柜的家大业大场面大,眉善目善良心善,施舍几个出门钱,养活几口苦命人,我蛤蟆寨过百兄弟,都得磕头谢过了掌柜的活命之恩呐!” 喊话声刚落,从周遭山梁乱石后头,又是三声亮威枪响! 有积年走口外的商队掌把子,只一遇见这号场面,倒是丝毫也不慌张。这边安顿着商队雇来的保镖行达官爷抄家伙戒备,那边就招呼着经惯了这场面的小管事走到了土匪中那报号交涉的人物眼前,抬手就是一个四海揖全了礼数,这才扬声开口接应话头:“行脚拜过坐庄、走船拜过码头!山上大当家的登高远望,一眼看过金山银海!下面小掌柜的本小利薄,入不得当家的法眼!只请教当家的山规几分?咱有商有量、船过舵过!” 但凡能把话对付到这份上,山上那些土匪也已然看清了被拦截的商队里大致能有多少值钱的玩意,更明白了那些戒备周全的保镖行达官爷手里有多少硬火家什! 掰弄着手指头略一估算,埋伏好了的土匪寻常也不为己甚,张嘴开出个奉百抽五、抽三的价码,再等着山底下那商队掌把子还了个奉百抽二、抽一的彩头,这也就各退一步,派个腿脚利落些碎催下来取过装满了大洋的皮口袋。 等得那下山取钱的土匪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山头上、当着土匪中的掌把子清点了银钱数目无误之后,山梁上那专司报号交涉的人物顿时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蛤蟆寨过百兄弟,在这儿谢过了掌柜的厚赏吧!大掌柜的一路顺风、一本万利咯!” 伴随着话音落处,从山梁乱石后头,立马也就能响起了土匪们七零八落的吆喝声:“谢过了掌柜的赏呐” 寻常说来,把场面走到了这一步,山上的土匪自然是心满意足、悄没声地跑了个无影无踪。而山脚下的商队也是想法子挪开了拦路的巨石,继续朝前赶路求财。 毕竟谁都只有一条命,虽说土匪打的都是富贵险中求的主意,可真要破出命去换钱,倒还真没几个人能生出那胆子不是?能仗着手里头几支破枪换来些许大洋,这已然是无本生利的买卖,又何乐而不为? 商队将本求利,只求一路上能平平安安,把货物全须全尾地运送到了目的地,自然就能一本万利。真要是肯那些土匪厮拼恶斗起来,一旦是伤了或是死了人,且不论保镖行里早有规矩的抚恤银子一个大子儿也不能少,那就是店伙死伤几个,恐怕也是赔不起的人命、打不完的官司。只要不是山上土匪狮子大开口的弄得自己血本无归,倒还真不如破财消灾! 而马贼则又是另一副模样。 寻常时节里,马贼都是窝在暗窑里边待着,几匹劣马也都拿着干草黑豆好生伺候着,三不五时地还得牵出去放青贴膘,轻易舍不得损伤马力。 而在那些个商队必经之路上的大车店里,瞅着手脚勤快、眼神利落、干活还格外卖力巴结的大车店小伙计,私底下倒大都是那些马贼安排的眼线。只等得那来大车店打尖住店的商队人困马乏、人人都恨不得能赶紧吃上一口热饭、烫上个热水脚、再踏实睡个好觉的时候,那殷勤伶俐的小伙计手里提着一壶热水朝着看守货物的保镖行达官爷身边一送,再寻个机会朝着那些刚从驮马、大车上卸下来的麻包、笼箱里头一摸,这商队贩运的是啥玩意、能值多少大洋,已然是心知肚明。 若要是撞见了保镖行达官爷们着实的落力看护、或是商队的舵把子有个寸步不离的玩意,那这票买卖更是得加紧拿下——那指定就是商队里有值大钱的红货! 等得夜深人静的档口,一羽黑色的信鸽扑动着翅膀飞出了大车店,也不出两个时辰的功夫,那些在暗窑里养精蓄锐了许久的马贼已然得到了消息,这才会备鞍上马,一溜烟地朝着大车店前四十多里的地界跑去。 商队行走时要照应着驮马、大车,哪怕是走得再快,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出去十几里地。等得走出去四十多里的路程,正是人困马乏的档口,早早侯在这地界的马贼却是早已经养精蓄锐,催动着胯下劣马,碗口大的马蹄子踩踏得沙尘滚滚,如同半天云倾泻下地一般地翻滚着卷了过来! 人马都离着商队老远,商队撒出去的哨探已然朝着商队传回了警讯。所有的大架子车立时便围成了个圆阵,保镖行里的达官爷抓着手里的长短硬火藏身在架子车后,而商队中的伙计也都从大车上取下了各式兵器严阵以待! 在胯下劣马的屁股上狠狠加了几辫子,绕着大车构成的圆阵好好跑了几个圈儿,早已经变得灰头土脸的马贼们倒是也不忙着开枪驳火,反倒是怪叫连连地抽出鞍袋里浸透了羊油的棉花团子点燃,抬手就朝着大车围成的圆阵里抛了过去。 拿着早早备好的粗布兜着砂土,只要看见有浸透了羊油的火球落下,圆阵中的商队伙计立刻就扑了过去,劈头盖脸地将砂土倒在了火球上。口外旅途缺水,灭火时就地取用的砂土也能起到奇效。 眼看着纵火不成、车阵不乱,马贼们倒也不急不慌,反倒是远远地退了开去,任由胯下劣马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收汗,时不时地还扯开嗓门怪叫几声,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到了这时候,商队中有那口齿伶俐些的管事便会走出车阵,摊开双手走到那些马贼面前。也不畏惧那些马贼凶恶的目光和指向了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迎面便是一个四海揖作了下去,这才坦然开口说话:“老少爷们远来辛苦,一路上人吃马嚼、挑费不少,要是叫诸位老少爷们空手回山,这倒还真是敝号不仗义了!还请老少爷们开开金口、说个数目,敝号好歹也得给老少爷们备几副鞍子、几块茶砖?” 同样是照着早已经打探明白的货物价值,马贼们倒也干脆利落地开出来个价钱。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下,商队管事的回车阵内取过与马贼商定的钱财,而得了钱财的马贼倒也讲究个江湖规矩。钱财到手之后,这伙马贼打马走在商队前面五里地远近,直到把商队护送到下一处落脚的地方,这才在唿哨声中打马而去。在这支商队回程的时候,更是绝不会再打那商队的主意! 若以江湖规矩而论,不管是土匪或马贼,也都讲究个求财而不结怨,更不会轻易动手杀人。毕竟世上人都懂得不可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哪怕那土匪、马贼的势力再大,也怕断绝了商队财路之后,自己反倒落得个痛快一时、穷苦一世! 更何况敢走口外买卖的商队掌把子,差不多都是家大业大的人物,就算是再不济也是十几个小商号扎堆结伴而行。真要是把人得罪到死处,只怕这商队的当家人物破出去白跑几趟口外的利钱,也得雇人找回这后账。到时候两下厮拼起来,一伙马贼怎么也敌不过十几家商号破家追索的场面! 可话也得两头分说,若是商队里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红货,那些个土匪、马贼倒也就真顾不上什么求财不索命的江湖规矩了,却都想着做上一票大买卖、就此金盆洗手,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个富家翁,过上几年太平岁月。 逢到了这样的时候,几股平日里已闻其名、但彼此间却从未谋面的马贼、土匪便会纠合到了一起。以各股势力中的人、马、枪多少,论定分红数目,再共同推举一位势力最大、名头也是最响的马贼或土匪头目为首,如同饿狼般地盯死了那票足够诸人金盆洗手的红货! 一方是势在必得,而另一方却是宁死不让,这场血拼从第一声枪响到最后一声惨叫中止时,已然注定了最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结局! 在四九城里走场面的老少爷们记忆当中,曾经有一位大清国时候的皇商后裔,想要将一对雍正朝御用的玉石净瓶送去口外高价发卖,遍请四九城中前门外珠市口南狗尾巴胡同永兴、正兴、天兴镖局,西河四光裕、东光裕镖局,西珠市口福源镖局,半壁街源顺镖局,以粮食店会友镖局为掌把子合力护镖出口外。却没想到这红货还没出四九城,这消息就已然走漏了出去。 半路上的一场血战,四九城中会友镖局的保镖达官爷不负众望,带领着其他那些个镖局中的好手杀得浑身浴血,这才护住了红货不失。 可在回了四九城之后,会友镖局掌把子的那位保镖达官爷却在四十岁的年纪金盆洗手,从此再也不沾镖行买卖、更不理会江湖事端。 有明白事由的四九城爷们说,那场血战着实是叫这位保镖达官爷杀寒了心——小一千号的土匪、马贼,就跑了六个叫杀破了胆的碎催人物。小一千具尸首上流出来的血,把那两丈多宽、半里地长的通衢大道,生生浸泡成了血肉沼泽! 原本的,这土匪、马贼的路数,小一百年下来,已然叫各路商队和保镖达官爷们摸了个通透。但凡是商队中没带着价值连城的红货,往来商道上的商队差不离都能靠着大洋买路。有时候嘴头子上再利索点儿、五湖四海的交情套过之后,说不好还能在这商道上给自己开一份保险票——按月给一些个大股土匪、马贼送去大洋、粮食,这就能在那些土匪或马贼手里买下来一面字号旗戳在自家商队的大车上。 有那小股的土匪、马贼瞧见了这字号旗,自然能明白这家商户已然花钱买过了商道平安。真要是再朝着这家商户动手,哪怕是侥幸得手,那些收了商户银子、开出来保险票的大股土匪、马贼也得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到时候能不能发财暂且不论,一条小命倒是肯定交代了! 可没想到在宣统年间,口外商道上却是出了个任谁见了心里都得发寒的独行大盗 第一百五十六章口外强梁(中) 头一个见识这位大盗手段的,是四九城里头一号皮货买卖的大掌柜乌古论乌爷! 大清国入关之后,把不少降了大清朝的汉人给抬了旗籍,捎带手的连抬旗汉人的姓氏,也照着《金国语解》里头对应的女真姓氏给更替过来。 就像是乌古论乌爷家的那位祖宗,本来汉姓是姓商,这才在抬旗籍之后赐姓乌古论。估摸着是瞧见降了大清国两回的洪承畴都入了《贰臣传》遗臭万年,乌古论乌爷的祖宗也怕自己把大清国的官儿做长久了,迟早也得在《贰臣传》这样的书里留名,也就一咬牙、一跺脚辞官不做,却是专门接应下来了四九城中勾连着皇宫大内的皮货买卖。 内有皇宫大内的照应、外有各路降了大清国的同袍、同年帮衬,乌古论乌爷家祖宗的头几桩买卖做下来,就已然在四九城中置办下来好几处门脸、好几座宅院,捎带手的更是把皇宫大内、同袍同年伺候打点得眉花眼笑! 大清国传世二百余年,乌古论乌爷家的皮货买卖差不离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做了下来。哪怕是到了乌古论乌爷手里头攥着皮货行、大清国也勘堪歇菜的时候,乌古论乌爷家里头也还算得上是四九城里做皮货买卖的头一份! 也就是为了标榜自己家这买卖当年与大清国皇宫大内的那点勾连,乌古论乌爷也没像是有些抬了旗籍的汉军旗人物那样,趁着大清国倒了秧子时恢复汉姓,反倒是拿捏着乌古论这女真姓氏当了自己的名字,从此姓了乌,再也跟姓商的没啥勾连! 虽说大清国一倒。原本是铁杆桩架的旗人爷们大都倒了秧子,可乌古论乌爷这样手里头拿捏着买卖的人物,却是依旧活得滋润、过得豪横。每年走口外的商队一出四九城,一丈见方的‘乌’字认旗立马就打了出去,能把保镖的镖旗都压上一头。哪怕是商队过沧州地界的时候。镖局达官爷都照着‘走镖不喊沧州’的规矩扯下镖旗、闭口不再喊镖号静静过去,乌爷商队的‘乌’字认旗也从不落下,着实叫个嚣张跋扈! 护着商队走镖,保镖行里的达官爷全都守着走镖的规矩,一路上小心仔细,见人先就礼让三分。哪怕真要是叫人逼得没了退路,那也最多就是亮青子(意指拿出兵器)挡风(意指驱逐对方了事),鲜少有清了(意指赶尽杀绝)或是鞭土(意指杀人)的事情发生,讲究的就是个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而在一路上打尖住店。镖行里头也有个‘走镖六戒’的规矩! 一戒住新开店房,新开设的店因摸不透店主来路,保镖之人便不去随意冒险,只要门上写有开业大吉的店,那是说死了不住。 二戒住易主之店,换了老板的店,人心叵测会有贼店。保镖之人也不住。 三戒住娼妇之店,就怕在娼妇纠缠中会中计丢镖,镖行达官爷们自然也不会去冒险。 四戒武器离身,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住店休息,武器都必须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五戒镖物离人,无论是旱路上的镖车还是水路上的镖船,或是保护的官员、商人,都不得随意离开镖行达官爷一眼能扫见的地界。 六戒盲听哑视,镖局的达官爷差不离全都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功夫、眼神,一旦察觉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一声吆喝之下,随时就得抄家伙预备着接敌恶战! 要说乌爷但凡能照着镖行里那些位达官爷的规矩,一路上老实听喝,倒也还真不会招惹出太大的麻烦。可架不住乌爷手里头钱财多、家里头人面广,走哪儿还都有些高低上下的酒肉朋友捧着、哄着。在平安走过几回口外买卖之后,乌爷的脾气、场面也就愈发大了起来。 哪怕是四九城里的倒了秧子的旗人爷们,要说没旁的本事倒也平常,可要论起摆阔气、充场面,那可真就算得上天下第一。也就更不提家大业大的乌爷出门在外的时候,照旧要摆出一副出必辇、衣必锦、宴必妓的做派。 骑马嫌风沙大、坐车嫌颠得慌,跟着商队走的大车是四轮丈八的逍遥辇,当年皇上出游的时候坐过的也就是这样的玩意。里外蜀绣、苏绣,鹅绒、丝绵的遮挡铺盖,再带上俩书寓胡同里花大价钱包下的清倌人,丝竹弹唱、莺声燕语的场面中就此上路。 一路上打尖住店自不必说,那辆逍遥辇一停下,大车店上下的掌柜、伙计都给支使得团团转,备热水、刷锅灶,寻野味、找玩意,只等得把乌爷和那两位清倌人给伺候舒坦了,这才能轮得着商队上下的伙计、保镖行的达官爷们凑合着对付一口吃食。 这要是再撞见了有不开眼的土匪拦路,还没等保镖行的达官爷上去照着江湖规矩套交情、撩场面话,从逍遥辇里头已经伸出来一把洋枪,照着山头上现身搭话的土匪就是一枪。在俩捂着耳朵的清倌人半真不假的尖声怪叫中,乌爷打没打着人暂且不论,至少这场面就只能是变成了厮拼到底的路数! 就这么走过了一两回口外的买卖,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全都嘬开了牙花子——再照着这么个路数折腾下去,乌爷的买卖商队能不能四季平安暂且不论,这保镖行里可就真把口外商道上的江湖人物给得罪光了?! 也就有那保镖行里的老成师傅拿着拜帖上乌爷府里造访,话里话外自然是客气万分,但话里头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您乌爷要再这么嘬事儿找茬儿,那这镖局子里可就真没人敢接应您乌爷家的买卖了! 穿着一身敞怀露膀的家常衣裳,乌爷脸上倒是带着讪笑的模样、好赖算听完了镖行里那位老成师傅的话,末了却是一摆手,招呼身边伺候着的管家从门外抬进来两口大箱子,当着那位镖行里老成师傅的面儿打开了箱盖。这才指着两口大箱子里满满当当的大洋钱、吊着嗓门吆喝了一句:“可着四九城里的镖局数算下来,奔着这两箱子大洋的面子,能陪着乌爷我再朝着口外走一遭的人物,倒是有?还是没有?!” 看着乌爷那很是豪横的笑模样,镖行里那位老成师傅也就只能叹息一声。抱拳告退 现如今已然不是大清国的时候,天下大乱初定,不少手里头攥着几支硬火家什的溃兵也都聚伙吃上了保镖这行饭。原本的江湖规矩已然是叫这伙半路出家的人物折腾得千疮百孔,更是挤兑得那些起五更、睡半夜,打熬身子、磨练功夫的正经镖行达官爷不得不压下身段,这才能接下来几件往年间都不屑搭理的活儿。四九城中的老字号镖局,也都觉着买卖也越来越不好做! 倒是也有镖局里的达官爷想着要争一口硬气,说死了不接乌爷那些买卖走口外的活儿。可回头瞅瞅镖局里养活着的那些个失了风的镖行达官爷撂下的孤儿寡妇,却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捏着鼻子回屋收拾家什,这就打算着再陪乌爷从四九城出去犯一回浑! 靠着两箱子大洋开道。乌爷抢在大雪封路之前带足了大洋、茶砖,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地又奔了口外。等走完了这趟活儿,差不离也就该在四九城中的大宅子里猫冬荣养,等明年开春时再上路发财。 也就因为这是一年中最后一趟买卖,不光是镖行里的达官爷让乌爷重金请来了好几十位,就连那些靠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保镖吃饭的溃兵,乌爷也招揽来了百十来人。一路上有那也想抢完了一票之后寻地界猫冬的土匪、马贼着实打散了好几伙。大车店里撒开了吹牛的溃兵张嘴就是杀七个、宰八个,枪栓拽的哗啦啦连环脆响,舌头上已然是跑马行船天下去得! 走出去三天的路程,照旧在大车店里打尖歇宿的乌爷吃饱喝足,再跟俩新包下的清倌人折腾了小一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地从逍遥辇上跳了下来,吆喝着商队里带着的跟班给自己烧热水、备雅间沐浴净身。 可才朝着那装着七成满的大木桶里一跳,乌爷眼面前倒是飘起来一张纸条。也不知道那纸上写字时用的是什么颜料,叫热水泡软了的纸条上字迹丝毫不乱,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逢十抽一!在那四个大字下边。还有两撇弯弯曲曲的墨迹,乌爷颠来倒去的瞧了半天,却是怎么也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意思? 能在这么多人的拱卫之下,把这么张纸条送到自己洗澡的大木桶里来,乌爷倒是真没掉以轻心。当下就叫人请来了镖行里拿主意的达官爷,捎带手的也招来了那些溃兵里当家的人物。 捏着那张被热水泡软了的纸条,那位溃兵中的当家人物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瞧不出来,但却还是没耽误这位溃兵中的当家人物把胸脯子拍得发紫,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也就是一个意思:“哪怕是齐天大圣下凡、斗战胜佛出世,那也得先尝尝枪子的滋味,这才能在乌爷面前论个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而镖行里拿主意的达官爷在仔细瞧过了那张纸条之后,却是皱着眉头寻思了好半天,末了才指着那纸条上弯弯曲曲的两条墨迹开了口:“这倒是画的像是两支牛角?可在脑子里把口外商道上盘踞的土匪、马贼来回踅摸了好几遍,倒是还真没想起来有哪家字号是用牛角当了招牌的?难不成是新出头的哪路好汉戳起来的招牌?!” 虽说都没明白留下这纸条的到底是哪路英雄,可瞧着身边过百的人、枪,再加上几十号手底下都有硬功夫的镖行达官爷护着,乌爷倒也真没觉着能出什么大事。再加上这大车店里的房间着实是埋汰了些,乌爷晚上照旧是在自己的逍遥辇上歇着,只是把平日里就护在逍遥辇周遭的八位镖行达官爷增加到了十六位,捎带手的还让那些带着长短硬火的溃兵撒开了布置成三十二个瞭哨的桩子,稳稳当当地将自己护在了中央! 北地风寒,尤其是朝着入冬后的日子口数算,后半夜的风就能刮进了人的骨头缝里,叫人觉着彻骨阴寒。眼瞅着时辰到了三更天过去一会儿的功夫,那三十二个溃兵燃着篝火布下的瞭哨桩子上,大多数溃兵已然在半明不暗的篝火旁打开了瞌睡,就连那些护在逍遥辇周遭左近的镖行达官爷,也都觉着浑身发涩,胳膊腿也都有些不太灵便的感觉。 可也就在这时候,从乌爷待着的那架逍遥辇上,猛不盯地传来了个暗哑的声音:“逢十抽一,都备得了么?” 都没打一丝磕巴,就在那暗哑的声音刚刚说完话的当口,从乌爷待着过夜的逍遥辇中,猛地响起了德造二十响手枪那爆豆般的枪声,把逍遥辇那黄杨木做的车顶盖打得木屑四溅! 差不离就在枪响的同时,拱卫着逍遥辇的镖行达官爷们也都攥着手里头称手的家什,直朝着逍遥辇上趴着的那黑影围拢过来。有那擅试飞爪的镖行达官爷更是舞弄着手中的软索,把两支三齿飞爪直朝着车顶上趴着的黑影勾了过去,嘴里头兀自沉声低喝:“相好的朋友,下来吧!” 估摸着车顶上趴着的那黑影已然叫德造二十响那小指头粗细的子弹给打成了筛子,从飞爪勾到身子上、再被那镖行达官爷从车顶上拽得重重地摔在地上,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连身子都没哆嗦一下。 凑在那些溃兵们燃起的篝火旁点了火把,聚拢到了逍遥辇旁边的镖行达官爷、还有举着两支德造二十响从逍遥辇里钻出来的溃兵头儿仔细朝着那仰面翻倒在地上的黑影一瞧,顿时便愣怔在了当场——这趴在车顶上的黑影,竟然是一名本该守在篝火旁瞭哨桩子的溃兵! 还没等围在那名溃兵尸体旁的众人回过神来,打从篝火的光亮照不着地方,却是再次响起了那暗哑的声音:“既然善财难舍,让你人财两空!” 攥着两把德造二十响的手枪,早早钻进了乌爷的逍遥辇中打埋伏的溃兵头儿倒是很有些混不吝的架势,扯开了嗓门朝着那暗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好汉?有种的咱当面较量,倒看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这枪子飞得快?!” 同样盯着那暗哑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镖行里的主事人物倒是老成了许多,客客气气地朝着黑暗中一抱拳:“敢问哪路朋友?赏脸留个字号?日后江湖道上相见,咱也能论个交情?有个照应?” 似乎是犹豫了片刻,从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那暗哑的声音却是阴森森地再次响起:“阿傍爷!”(。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五十七章口外强梁(下) 走江湖的人物,一双耳朵听八方,再加上脚下走四方,各行里头的学问也差不离知道一些。 乍然一听阿傍爷这报号,镖行主事的人物只是转了转眼珠子,顿时就明白过来——阎罗王手底下勾魂的鬼卒有牛头、马面两位人物,其中的牛头的本名就叫阿傍,因为生前不孝父母,这才被阎罗王点化成了牛头人身的模样,做了个勾魂鬼卒! 敢用阴间人物的来由本名做字号,这要搁在江湖道上来说,倒还真有徐不吝、吃四方的意思? 可说来也怪,虽说那报号阿傍爷的江湖人物把话说得挺硬朗,可在随后的几天之中,却是压根也没了旁的动静,就像是被那溃兵头儿的一顿枪子吓退了一般。 可还没等那溃兵头儿把牛吹痛快了,载着茶砖的三辆大车却是在过一座木桥时。跟着骤然垮塌的木桥一起坠到了一人多深的河水中。有想要涉水救人、捞货的伙计才脱了衣裳、鞋袜下水走了几步,顿时就捂着脚脖子惨叫起来——河里头已然是叫人密密麻麻的洒上了锋利的瓦茬子,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血窟窿。 好赖算是从断桥的两头坠下了绳索把掉到了河里、趴在大车上不敢动弹的几位车把式和商队伙计拽了上来,可拉车的驽马却早已经叫湍急的河水淹死,而那些砖茶也都叫河水泡成了乏叶子,就算是捞上来也只能拿着晒干做茶叶枕头了. 把货物和驽马损失里外里一折合,再算上绕道时要多花费的三天时间和路上的挑费,乌爷只一瞧商队里管事递过来的小账,立马就觉着脖颈子上的大筋都隐隐作痛——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这就生生蚀了小两千大洋的茶砖。要是能把这小两千大洋的茶砖送到地头。少说也能换回来能值两万大洋的皮货啊! 再问过镖行里主事的达官爷,乌爷心里头更是一阵一阵的发凉——一个时辰之前,镖行里的达官爷都安排国趟道的哨探仔细瞧过这座木桥,当时可是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可就隔了一个时辰,那木桥上四条小碾盘粗细的木桥桩。倒是都叫人给砍断了大半,也难怪大车刚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就连车带桥一块翻倒在河水中! 都甭问旁人,乌爷心里明镜似的——这肯定就是那位阿傍爷的手笔! 小心加小心的戒备着,只能是绕路通行的商队再走出去一天,却又出了幺蛾子——在一处大车店打尖过后。商队里头拉车的驽马、犍牛全都口吐白沫的趴了槽头。商队里伺候牲口的老把式瞧过了,却也只能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只说估摸着是有人在草料里头掺和了些牛、马不能碰的老虎草。吃了老虎草的牛、马撑不过三天,就全得肠穿肚烂而死,连下汤锅都怕吃坏人! 好容易从离着大车店足有两天路程的集镇上高价买来些驽马充数。商队启程再走一天,半夜的时候却又有几个躲着偷偷喝酒的溃兵叫人打晕过去,赤条条扔在了草料堆中过了一夜,生生冻死了俩! 掏银子、赔小心,商队里的管事磨破了嘴皮子,这才算是支应过了那忻乱起哄的溃兵。可第二天天才刚亮,乌爷已然在逍遥辇中惨叫得没了人腔——昨儿晚上还啥事没有的俩清倌人。一觉醒来却被人把满头青丝剪成了瘌痢头,脸上也叫人用锅烟灰给画成了猛张飞的模样。 都还没等镖行里主事的人物朝着乌爷细问个究竟,一众溃兵却也在这时候喧哗起来——才一晚上的功夫,那些守在篝火边瞭哨桩子的溃兵死了十好几个,还全都是抱着大枪蹲坐着睡着了的模样,从喉咙口上的吝窿里流出来的血全都浸到了身上的棉袍里。远远瞧着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可走近了一推,顿时就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虽说这些扎了堆吃保镖饭的溃兵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可好歹也是在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的主儿。撞见了当面锣、对面鼓的血拼阵势时,多少也还能靠着手里的硬火家什壮胆。虚张声势地顶上几个回合。 可要是连对手的模样都瞧不见,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接一个的丢了小命,这害怕的意思可就真从骨头缝里朝着外头翻涌! 就指着这趟保镖下来能挣着的那几个大洋,真要是豁出命去折腾,谁认这账谁就是傻子! 也不知道溃兵中是谁挑的头儿。一声大喊之下,剩下的百来号溃兵顿时舞动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砸开了明火。等得镖行里的达官爷拼了性命稳住了场面一看,商队里的带着的大洋早叫抢了个精光,不值钱的茶砖也叫踩了个稀烂,就连那俩剃成了瘌痢头的清倌人,也叫人趁乱给扛着跑了个一溜烟! 眼瞅着片刻间,本该一本万利的买卖变成了个血本无归的场面,乌爷一口气没倒腾过来,当时就一口血喷在了逍遥辇的车板上! 这也就是四九城里镖行的达官爷们讲义气、重招牌,在那些个溃兵们卷堂大散之后,却是仔细照应着已然不省人事的乌爷,护着逍遥辇朝回头路上走——商队里已然钱、货皆无,主家也不省人事,这时候能挣一条命回到四九城里就算是老天开眼,也就甭再提什么买卖了! 依旧是照着江湖道上的规矩,逍遥辇上让镖行的达官爷们戳上了一面大头冲下的‘乌’字认旗,意思是说甭管是哪路人物来找的商队晦气,主家这儿已然是心服口服的认栽服软,只求那位来找商队晦气的好汉爷高抬贵手、赏一条活路! 一路上战战兢兢,乌爷总算是在镖行达官爷的拱卫之下回了四九城,躺在床上足足病了一个冬天。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瞧过,也说乌爷这是受惊气急、血冲心肺,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然是老天开眼! 可在来年开春之后。病才好了一半的乌爷却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打发人寻了口外黑道上的好手,非得要去找回这窝囊场面,出了这口恶气! 大把的票子、大洋洒了出去之后,口外黑道上的好手倒也不含糊。只用了小俩月的功夫就寻找了那位阿傍爷藏身的暗窑,聚拢了二三十号人趁夜摸了进去。可等到了天亮时分,趴在阿傍爷的暗窑外听了一夜惨叫哀号的黑道人物却是吓得尿了裤裆! 进了阿傍爷暗窑的口外黑道好手足有小三十号人,一个个也全都是有两下子硬功夫的好手,但天亮时打眼一瞧,二十七人头已经用一根老杨树的树干挑成了一串。挂在了阿傍爷的暗窑外随风飘荡! 在这些黑道好手全都被阿傍爷屠灭的消息传到乌爷耳中的当晚,乌爷在四九城里的宅子大门上,也出现了两条曲里拐弯的深深划痕,瞅着就像是一副牛角模样,宅子里养着看家护院的几条大狗也都叫人在脖子上捅了俩透明窟窿,血淋淋地挂在了乌爷的卧室门前。 原本就是个半好不坏的身子骨。再叫连着吃了两回吓唬,乌爷又是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第三天头上就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吓断了气。临死之前直着脖子嚎了一晚上,直说阿傍爷来勾魂了 四九城里的消息藏不住,这边乌爷刚断气、灵棚还没搭起来的时候,那边已然有人把阿傍爷上门索命的故事说了出去。还不到三五天的功夫,四九城里跑口外做买卖的人家。已然都知道了这位独行大盗做派的阿傍爷! 再朝着往后十来年的日子,走口外做买卖的商队还真是没少叫阿傍爷拾掇。但凡是家底子厚实、买卖也做得大的商队,全都能在走口外买卖的半道上收到阿傍爷递过来的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也都是开出来逢十抽一的价码。可那些好容易掏净了家底子、扎堆走口外的小商户,阿傍爷倒是从不骚扰。 跟乌爷遭遇过的事情一样,跑口外买卖的大商户里总也有几个不信邪、不服气的,怎么也不乐意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面前低头认怂。可只要那些大商户说个‘不’字,就算是再怎么小心提防,阿傍爷也总能叫那商队接连出些意外,直到把那犯倔的商户折腾得血本无归。再把商户的认旗大头冲下地杵在了架子车上、灰溜溜折返四九城方才罢休! 口外商道上的阿傍爷,自此凶名卓著! 刨去那些以讹传讹、神乎其神的传言,跟阿傍爷打过交道的镖行达官爷们倒是多少摸着了些跟阿傍爷有关的门道——阿傍爷是个独脚盗,在口外肯定是有三处以上的暗窑,手里头使唤着的家什是一对细细的银牛角。算是旁门兵器中也难得一见的物事。 老话说差不畏败、贼怕失风。这道理说穿了却也简单,毕竟六扇门中差人失手百回,左不过就是下回再抓贼人即可。可无论为盗做贼,只消是失手一回,轻则伤身、重则丧命,估摸着这辈子再也无法东山再起、一条道儿就算是走到了头! 就这句老话,几千年下来已然在无数官差或盗贼身上应验过无数回,哪怕就是口外商道上凶名卓著的阿傍爷,到底也是没能从这句老话里把自己干净摘出来! 被四九城里的大户商号恨,让商道上其他的黑道人物妒、再加上四九城里大小二十来家镖行的达官爷攒堆儿琢磨了十年功夫,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阿傍爷总算是在打算再做一笔大买卖的时候露出了个破绽,叫百十来人堵在了一处大车店中。 估摸着是畏惧阿傍爷的凶名手段,围住了那大车店的百十号人倒是也没朝着大车店里硬撞猛冲,反倒是拿架子车推来了小山般的柴草,把那大车店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在随后赶来的仵作在一具烧焦的尸体旁找着了一对儿经过了大火却依旧闪亮如新的银牛角之后,围住了大车店的百十来人全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江湖中再没人见过阿傍爷露脸,而行走在口外商道上的商户们也都再没接到过那写着逢十抽一字样、画着一对牛角符号的纸条。 可也真没想到,事隔多年之后,口外商道上的阿傍爷那叫人闻风丧胆的招牌标记,却是打从韩良品的手中,刻在了赛秦琼的脖颈子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五十八章投鼠忌器 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商号,也甭管买卖走的是哪一路,却都讲究个踏实仔细、实诚做人,尤其是不能慢待了上门的客人,更忌讳对客人甩脸子、摆架子的叫人添堵,自然就不提铺面里外必须得清静踏实,没一些个歪瓜裂枣的青皮混混往来生事。 要照着这规矩来论,不久之前发生在菊社门口的那场火并,倒是着实叫四九城里的老少爷们心有余悸。 好端端的上菊社铺面里买点家常用得上的南杂玩意,刚从腰子里摸出几个大子儿的功夫,身后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声已经爆豆般响成了一片,当场就把好几个站在店铺里的四九城爷们吓得趴地上尿了裤子! 这还没等回过神来,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菊社小伙计已然从柜台后头摸出来好几把手枪,瞪着眼珠子就跟铺面外的西洋人对打起来。有略懂些军伍行的四九城爷们趴在地上瞧着菊社小伙计开枪时的手眼身法步,当时就好悬一嗓子叫出来——能在双手开枪的时候连手腕子都不抖一下的人物,少说也得在枪法上头砸进去十年功夫的苦练! 虽说菊社的买卖做得大,可谁家请伙计的时候,能请得起这号枪法过人、给大户人家保宅护院都能一个月挣几十块大洋的主儿? 好容易等得枪声停歇,趴在地上的四九城爷们跟被鬼撵了似的直朝菊社外头出溜,心里头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踏菊社的门槛! 就买个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就得尝一回脑袋上头飞枪子的滋味,再想想菊社里头那些来路不正的伙计,谁还去招这麻烦,谁就是个棒槌! 可说来也怪,巡警局的人在拉走了倒在菊社门口的那洋人尸首之后,死了好几个伙计和一名管事的菊社倒是只关了三天店门,却又悄没声地在第四天早上准时敞开了大门做起了买卖。虽说菊社里头的伙计换上了好些生面孔,可那些生面孔的伙计同样是殷勤周到、笑脸迎人,捎带着还不遗余力地朝着壮着胆子上门的主顾吆喝,说菊社里为了冲喜破煞,所有货品再降三成价钱。 升斗小民过日子,从来就是升米把柴、针头线脑的算计着打熬。虽说菊社里头刚刚出过人命,可架不住一听菊社里所有的货品全都降价三成,一群群四九城里的姑娘、婶子们好悬就没把菊社的门槛踩平。两天功夫下来,菊社里头的生意场面倒是比原来还火爆了三分! 从挤满了店堂的人堆里头瞧见朝着菊社走来的韩良品,一名菊社的小伙计顿时陪着笑脸分开了人群,迎着刚刚走到菊社门口的韩良品一个揖作了下去:“韩爷您辛苦!” 朝着那殷勤迎候的小伙计拱了拱手,韩良品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他面对着赛秦琼时露出的冷酷,很是和气地朝着那小伙计笑道:“您也辛苦!我这儿问一句,左爷在店里头么?” 扭头看了看店堂里挤得摩肩接踵的主顾,那菊社的小伙计也是带着笑模样朝韩良品应道:“还真是巧了,掌柜的刚打外面回来,这会儿怕是在后头看账呢!前面人多,我领您从后头角门进去?” 朝着那小伙计再一空手,韩良品礼数周到地笑道:“听您的,您受累!” 在那菊社小伙计的引领下穿街走巷,韩良品穿过了一扇开在僻静胡同里的小角门,走进了菊社店堂后面那宽敞的院落中。 也恰在此时,穿着一身细布棉袍的左之助胜政正好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一看站在院子里的韩良品,左之助胜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低声朝着韩良品喝道:“韩爷,你不是该在城外庄园里伺候那几头斗牛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菊社来?” 同样没有丝毫的好脸色,韩良品涩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左爷,伺候斗牛的事儿倒是不在急上,反倒是我师傅我可是有半个月没得着我师傅的消息了?左爷,虽说您算不上江湖道上的人物,可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您可是不能忘了?” 倒背着双手站在客厅门前,左之助胜政冷笑一声:“既然韩爷提到了规矩,那我只能提醒韩爷一句——我们可是有约在先,要想让你那已经病入膏肓的师傅活得稍微舒服一些,那你就必须完成我交代的所有事情!可是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非常失望!那位水墨梅水先生,并没有像你所保证的那样,成为新火正门的供奉。而在几天后就要开始的斗牛,我也看不到你为之付出努力?” 同样倒背起了双手,韩良品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凶光:“左爷,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扣着我师傅在你们手里,逼着我替你们急就章的折腾出新火正门的场面,已然是赶鸭子上架的做派!哪怕是真出了什么纰漏,你可也赖不到我韩良品的头上!我还是那句话,得不着我师傅的消息,我是说死了不会再替你扛活儿,了不起咱们一拍两散伙!我韩良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倒看这事儿嘬到了头儿,是谁更倒霉?!” 相互瞪视着对方,左之助胜政与韩良品的脸色全都阴沉得像是雷雨前布满了乌云的天空。而在韩良品的身后,方才还笑容可掬的菊社小伙计,也阴沉着面孔将手揣进了怀里,静静地握住了踹在棉袍里的南部式手枪,隔着棉袍悄无声息地将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的韩良品! 世事千般,从来是一饮一啄、因果早定的路数。 当年火正门卷堂大散,火正门中那位占便宜没够的邱二爷,趁乱卷了火正门里几样能镇住场面的玩意离开了四九城,原本是想着去口外踢腾出个场面,也尝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滋味。却没想好容易搭上了个走口外的商队求个路途平安,却又撞见了那位阿傍爷施展手段对付商队求财! 一个阴差阳错之下,死守着那几件好玩意不撒手的邱二爷却是入了阿傍爷的法眼,非但是小命不保,手里那点玩意也都落入了阿傍爷的手中,连胸前挂着的火正门里兽牙符、还有揣在怀里的那张异兽图残片,也全都叫识货的阿傍爷收入囊中! 而几年后阿傍爷被围大车店,虽说是借着一具大车店伙计的尸首和自己的独门兵器玩了一出李代桃僵、借尸还魂,藏身在大车店内的地窖逃得一条活命,可毕竟阿傍爷没有齐天大圣在老君炉里时的功夫、运气,非但是没叫那场大火练出一副钢筋铁骨,反倒是叫那掺和着烟火灰尘的热气烫伤了肺管子,天晴时都一日三咳嗽,也就更不提阴雨、雪天时,只能趴在炕上一口口地朝着外头咳出血沫子了! 或许是不想自己这身功夫失传,又或许是想着要找个徒弟来替自己出这口恶心,身子骨已然衰弱得风吹即倒的阿傍爷从人牙子手里精挑细选,买下来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当了自己徒弟。为掩藏形迹,阿傍爷甚至连这孩子的姓名都没更换,依旧是用了韩良品的本名。 一老一少在口外荒村中相依为命,靠着阿傍爷当年抢回来的那些财物,日子倒也过得算是舒坦。也是韩良品悟性颇佳,小十年的功夫下来,不但是把阿傍爷的一身功夫学了个**成,就连那张异兽图残片上记载的玩意,韩良品居然也按图索骥般连蒙带猜地学了个大概齐,尤其是在调教斗牛的邪门路数上,居然就无师自通般地琢磨出了几分火候! 可还得说是少年人不知收敛,自觉身上带着几分功夫的韩良品一个疏忽之下,身上带着的那对新打造的银牛角却是落入了前往口外收买古董的南沐恩眼中。略一打听琢磨,南沐恩自然明白那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垂垂老朽,居然就是当年凶名昭著的阿傍爷! 虽说觊觎着阿傍爷当年劫掠到手的那些财物,可南沐恩倒也知道凭着自己的那点江湖人脉,怎么也收拾不住阿傍爷。这要是去找四九城里那些牛皮吹得震天响、可手底下功夫倒是稀松寻常软的江湖人物,哪怕是真收拾了阿傍爷,恐怕到了自己手里的财物也得狠狠打一折扣? 思来想去,早跟左之助胜政有些勾连的南沐恩自然是找上了菊社的大门。夜半更深时一场恶战,韩良品倒还真是没辜负阿傍爷多年教导,一双银牛角下挑翻了菊社中派去的十来个好手,但却没防着菊社仗着人多势众,抽冷子把刀子架在了已然病入膏肓的阿傍爷脖子上,逼得韩良品不得不束手就擒! 估摸着是看着韩良品着实是把好手,而四九城中也的确需要个人来凑齐了异兽图,弄明白了韩良品与阿傍爷来龙去脉的左之助胜政略一琢磨,再加上南沐恩溜边勾缝的出些缺德主意,韩良品也就摇身一变,从阿傍爷的关门徒弟,变成了火正门中邱二爷的真传弟子! 在左之助胜政的心里头,倒也明白韩良品的软肋就是那位病入膏肓的阿傍爷。打从逼得韩良品束手就擒开始,左之助胜政也就把阿傍爷藏到了个隐秘的地方,每隔七天便让阿傍爷写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送到韩良品的手中,也好拿捏着韩良品听调听宣。 可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靠着信鸽传递、几乎从不迟误的纸条,倒是有足足半个月不见了踪影。眼瞅着不见了阿傍爷亲手写出来的纸条,韩良品已然有了些拿捏不住的模样。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的功夫,真要是韩良品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只怕左之助胜政好容易才在四九城里折腾出的场面,又得全部推翻、从头再来! 朝着站在韩良品身后目露凶光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阴沉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朝韩良品叫道:“韩爷,阿傍爷身边有我们菊社的伙计照顾着,自然是平安无事!只怕是因为天寒地冻、路途艰难的缘故,你们之间用来联络的纸条晚了些时候送到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斗牛的这场赛会完毕之后,你一定可以收到阿傍爷亲手写下的纸条!” 倒背在身后的双手猛地一个伸展,韩良品在自己身后那菊社小伙计的痛叫声中,扭头朝着角门外走去:“斗牛赛会之后,我要是再得不着我师傅的音讯,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棉袍,那手中攥着南部式手枪的小伙计肩头,却依旧多出了个手指头粗细的血窟窿。狠狠地盯着大步从角门中走了出去的韩良品,那握枪的手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小伙计禁不住朝着铁青着面孔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低叫道:“阁下,为什么我们要对这个混账容忍到这个地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这就可以” 重重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同样用日语狞声低叫道:“现在我们还不能忍耐吧,等我们找齐了那张异兽图,他也就没有丝毫的用处了!到时候,我可以把他交给你处置!” 第一百五十九章剑走偏锋 ()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从同仁堂药号到街边卖野药的贩子踅摸个通透,火正门里十几号伶俐些的小徒弟全都在四九城里撒了出去,这才好容易照着谢门神取回来的化骨药方子配齐了药物。 这还得说是谢门神运气颇佳,寻常的方子配好了药材,总还得蒸煮熬炼、和蜜调醋,至不济也得米汤为丸、无根水煎煮,很有些讲究门道。可这化骨药的方子还真就是专门拿来害人所用,只要是把那些药物照着方子上的君臣佐使、轻重分量弄到了一块儿研磨成粉,再弄个大牲口胃囊里的粘液做了药引子、用好皮子仔细包上不让见风,才两个时辰的功夫,那原本坚硬如铁的牛角眼瞅着就成了绕指柔的模样。 请路老把头手下那些驼行伙计拆了一辆大架子车,急就章地改成了个能夹持住斗牛身子的牲口架子,相有豹小心翼翼地把那变软了的牛角轻轻拧巴成了个略朝上挑的龙门架势,再把两支牛角朝着牛头中央略拧了个小麻花,这才轻手轻脚扯下了仔细裹在牛角上的好皮子。 被那黑漆漆的化骨药厚厚涂抹了一层,原本带着些古铜色的牛角已然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但在那化骨药见风之后,漆黑颜色的牛角竟然像是变戏法一般,由漆黑的颜色逐渐朝着泛黄的模样变化着。又过了两个时辰,拿着一块湿漉漉的麻布擦去了已然干涸的化骨药、再用清水洗涤过牛角,相有豹却是惊讶地发现,那已然叫自己捏弄成型的牛角竟然泛着金红色的光泽? 捋着鄂下胡须,始终陪着相有豹守在栅栏旁的路老把头瞅着这像是变戏法的一幕,禁不住讶然低声叫道:“走了一辈子驼队,看大牲口也看过了无数。可一来是没见过这靠着药物改动牛角形状的路数,二来......相爷,伺候玩意您火正门是大拿,该是听过这牛角三色的典故?” 很是满意地看着被自己改好了形状的牛角,相有豹朝着路老把头一抱拳:“倒是听过门里长辈提过几句,说是牛角分三色——牛角色青则牛力大、牛角泛黄则牛性猛。牛角发红则牛善斗!路老把头,我在火正门里也就是个学徒身份,要是说得有个差错的地方,还得请您多指教?” 拍了拍那被牲口架子卡得丝毫没法动弹的斗牛,路老把头却是连连点头:“到底是专门吃调教玩意这行饭的,您门子里长辈传下来的话是一点没错!只不过我在口外走驼队的时候,倒是还听人闲着磨牙的时候说起过,这牛角里头还分金包铁、金包铜和铁包铜的说法,专门说的就是这生了龙门角的犍牛!瞅着您伺候的这头玩意......这牛角倒是有几分像是金包铜?” 脑中回忆着火正门里有关斗牛的歌诀和伺候斗牛的手法。相有豹倒是真没想起来在斗牛的牛角上还有这么些讲究。从关大牲口的栅栏旁搬过了两个用来当板凳坐的树桩子,相有豹先是恭恭敬敬地请路老把头坐了下来,这才在路老把头对面的树桩子上沾了半边屁股:“路老把头,您方才说的这路数,我倒是还真没听我火正门里长辈提起过。左右是要等着这牛角上的药性见风散尽,就着这闲散的当口,您指点晚辈几句?” 哈哈一笑,路老把头倒也没拿乔。只是从腰后摸出了一支玉石嘴、紫铜锅,用湘妃竹做杆儿的旱烟管。慢慢地在个麂子皮的烟荷包里挖起了烟末儿:“我这也就是顺耳听来的故事,也不知道当不当真?听着口外那些伺候牲口的老牧民说过,这生了龙门角的犍牛倒是着实身大力猛,可性子里却是倔强善斗,非得是把那对龙门角给早早的锯了,这才能牵回去耕地拉犁。有那喜欢看个稀奇的。拿着那锯下来的牛角仔细看过,也就把这牛角分成了金包铁、金包铜、铁包铜三种!” 轻轻取过了路老把头从怀里摸出来的洋火划燃,相有豹拿手拢成了个圆筒模样护住了被小北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苗,凑到了路老把头填好了烟末儿的紫铜烟锅旁:“路老把头,那这三种牛角里头。还有啥学问说道?” 就着相有豹划燃的洋火,路老把头用力嘬燃了烟末儿,美滋滋地抽了几口味道浓烈的烟末儿:“我这也是道听途说的闲篇儿,算不得是什么学问。只是听说那铁包铜的牛角,拿着温水泡软了切成细条后阴干磨粉,倒也能有几分清热,凉血,定惊,解毒的用处。口外那些穷苦人家用不起正经的犀牛角,有时候也拿着这个入药。而那金包铁的牛角,口外有不少人拿着这个做成刀柄、号角。口外那些牧民几辈子人传下来的老玩意里,这都能算是一份家当!倒是那金包铜的牛角,百十年也难得一见。有那手里头攥着几个闲钱的人物,就是拿着这金包铜的牛角找人仔细打磨了,能当成随身的小刀子使唤,剔骨切肉削皮子,一点也不比钢刀差劲!当年有个喜欢这类物件的四九城玩家开了三千大洋的价码儿,再饶一套天津卫海河码头前的铺面,这才换回来一把金包铜牛角磨成的小刀!” 惊讶地看了看那斗牛头上散发着金红色光泽的龙门角,相有豹眉飞色舞地应道:“路老把头,照着您这说法,您这还真是给我火正门里寻来了一头宝贝?” 轻轻点了点头,但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路老把头用力嘬了几口烟末儿,这才吐出了一口味道浓烈的青烟:“说是宝贝倒也能算得上,可这宝贝也有一门短处!老话都说刚过易折,这金包铜的牛角真要是撞见扛不过的分量,说不好啥时候就能折断!早年间在口外,我就见过一把传了好几辈子的金包铜牛角刀,叫个不懂行市的傻小子在切肉的时候别在了骨头缝里一拧,当场就断成了三截!” 重重一拍巴掌,相有豹很是惋惜地朝着路老把头说道:“这可就真是毁了好玩意了!都不说这金包铜牛角磨出来的刀子能值多少钱,哪怕就是单论这玩意的年头,那可也真是够叫人心疼的了!” 轻轻在鞋底子上磕去了烟灰,路老把头赞同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当时那牛角刀的本主儿就背过气去了,醒过来之后,奔六十的人都哭得跟个奶娃子似的!可话也说回来,这金包铜的牛角磨出来的刀子容易折,倒是不知道这金包铜的牛角能结实成个啥模样?”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路老把头这话才一出口,相有豹已经恍然大悟地低叫起来:“路老把头,这要不是您给我提了个醒,我这儿还真没想到牛角上头能有这么多学问!可现如今斗牛的场面就在眼面前,一时半刻的功夫,我倒是还真琢磨不出来什么法子了?真要是斗牛的场面上,咱们手里这头斗牛的犄角当真折断......” 把旱烟杆儿朝着腰后头一别,路老把头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朝着把话说了半截的相有豹曼声应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闲着听人说《三国》,那藤甲兵刀枪不入,不也扛不住诸葛亮一把大火么?” 眼睛骤然一亮,相有豹利索地从树桩子上跳起了身子:“您是说......剑走偏锋,咱们来个以巧制胜?” 笑眯眯地捋着鄂下胡须,路老把头和声应道:“以往在口外的时候,倒是见过不少瞎了一只眼睛的犍牛,都是在斗架的时候叫牛角戳瞎了眼睛,虽说身架、力气都挺不错,可价钱却是怎么着也叫不上了。相爷,我这也就是闲着没事、瞎琢磨胡吣,您就姑且这么一听吧!这天儿也不早了,我去朝天伙房里头瞧瞧能有啥下酒的硬菜,等您忙完了,咱们好好喝两盅去去乏!” 抱拳朝着路老把头行了一礼,相有豹一边琢磨着路老把头那很有些零散的话语,一边却是绕到了那被夹住了身架的斗牛对面,半蹲下身子打量起了那对刚刚被自己修整成型的龙门牛角。 但凡是斗牛厮拼,左不过就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两头调教好了的斗牛彼此间蓄力作势,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狠狠地撞到了一块儿,这才靠着一身蛮力抵角厮拼,直到其中一方力竭败阵,这才能分出来个胜负输赢。甭瞅着那牛角尖锐锋利、挑在人身上就是个大酒杯粗细的血窟窿,可在斗牛的时候,一双牛角却是彼此相抵,极难戳到对方身上。 可要是牛角生得合拢修长,在斗牛的时候却很是容易戳在另一头斗牛的眼珠子上? 扭脸看了看关在其他围栏里头的犍牛,再回头瞅瞅瞪大了一双牛眼盯着自己的斗牛,相有豹伸着巴掌大致比对着牛眼位置的高低宽窄,好半天才从那头斗牛面前站起了身子,转头走到了那些搁在了一旁没用完的化骨药面前,重新调和起了那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黑漆漆的药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六十章左右逢源上 ()想要在四九城中找个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地界,估摸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就能把巴掌一伸,掰弄着手指头细细数算上一晌午! 皇宫大内自然是不必多说,哪怕是遭了八国联军那些个西洋土匪的祸害,那紫禁城里却也还是保留下不少如画景致、神仙宫阙。 再朝着下边论,早年间王公贝勒、名将重臣、豪门富商的宅邸、别院,那也都是寻了四九城里顶尖挂号的匠作行老把式拾掇出来的,除了规矩上没敢逾制之外,细微之处却是更见功夫! 假山不拘大小,非太湖石、灵璧石、昆石、英石不用。皱痩漏透的讲究自不必说,那假山还得能有天生养出来的青苔、幼树,这才能应了那山管人丁水管财的风水路数。家里蓄着一座活山,这宅院里自然人丁兴旺! 也甭管是栽种在哪儿的三五杆修竹,湘妃竹那是起码,茶杆竹算是个凑合。方竹、红竹、佛肚竹,碧竹、象竹、花毛竹才当得来访的客人说一声——不错。 有那真舍得花心思、下本钱的,八角凉亭旁边栽几杆石竹或是实心竹,也甭管是江南大儒还是塞北文豪,只要朝着那石竹或是实心竹扫上一眼,多半也得摇头晃脑地朝着主人家赞叹一声——您这是真懂得斯文风雅的主儿! 就哪怕是一面遮掩着回廊的影壁墙,那墙上七步一窗、九转一洞,明明是一样的院落景sè,可打从每个窗户口瞧出去,却从来都是别样风情!趁着夏夜凉风、明月升起时把酒赏景,家养着的昆曲班子远远的伺候一段《广寒宫》,那人真就能觉着腋下生风。飘然若仙 可就在这样富贵繁华的景致后头,四九城里埋汰的地界可也不老少? 蜘蛛网一样的明沟里污水四溢,夏天大太阳底下一晒,打从旁边二里地路过的都觉着一股子臭味扑鼻,顿时就头昏脑胀,得赶紧踅摸一口清暑祛瘴的药茶喝了下去。这才能略略消除心头那股烦恶yù呕的滋味。 背街的垃圾山差不离都高过了周遭的房檐,一些个在四九城里没了其他活路的人物蓬头垢面、活鬼也似地在那垃圾山上翻找捡拾,想要找点能用的玩意换口吃食活命。有时候扒拉开一堆灶灰,冷不丁瞅见那灶灰底下楞生生埋着个死人,那些个翻捡垃圾的人物倒像是见了宝贝一般,三两下就把那尸首上的衣裳扒拉个干净,末了还得撬开了那尸首的嘴皮,盼着那尸首嘴里能有几颗金牙 民国zhèngfǔ倒也不是全然不管四九城里这些脏乱杂务,只不过一年拨发下来的大洋层层过手、处处漂没。等得到了净街的那些苦力手里头,也就是够让一家三口吃小半个月杂合面的饷钱。就这点买盐不咸、买醋不酸的丁点散碎银子,那也不能少了给街面上净街苦力头儿的孝敬。 既然拿到手的饷钱都不够家里人吃饭,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就只能踅摸些旁的活儿,挣几个零钱养家糊口。平rì里大街面上能打扫个大概齐也就当真不错了,谁还有闲心思去管那背街小巷里是脏是净? 寻常背街小巷都没净街的苦力乐意搭理,那也就更不提南城的牛马市了! 天南海北的犍牛、儿马扎堆聚拢在这一处交易,收钱敛税的黑白两道人马一路不缺。可管事的倒是一个没有。白天牵着大牲口来交易的人就站在牛马粪便和沤烂的料草渣滓里头捏着手指头、拢着袖子打价儿,到晚上再背着钱褡裢、牵着没卖出去的大牲口打道回府。哪有一个还顾得上去收拾那牛马市的场面?天长rì久的下来,隔着牛马市两条街的远近,都能闻得着一股子大牲口扎堆儿的地方独有的sāo臭味道。 可就算是脏乱成了这样,城南牛马市里倒也还真有一类人物,没耽误了这借势发财的机会! 打从大清国那会儿起,四九城周遭就有不少的田庄。主家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封疆大吏,那些田庄里也都半真不假地种着些稻麦杂粮,年年的收成都得送进那些田庄主家的仓房里,算得上是那些田庄主家一笔不小的进项。 既然是种地,那自然就得施肥。也不知道牛马市中是打啥时候开始。居然就出现了一类人物,专指着这牛马市里每天倒腾出来的牛马粪便发财。因为着四九城里五行八作中的大拿、掌把子都叫把头,这指着牛马粪便发财的人物,也就被四九城爷们叫做了粪把头。 这粪把头寻常都不会在大白天的出现在牛马市,反倒是瞅着天快擦黑、牛马市里人都要走光的功夫,这才一摇三慌地领着几个碎催人物走进了牛马市,搬过来一条长凳横在牛马市的街口,手里头提着的一根四尺来长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自己坐着的那张长凳。 伴随着这敲打着长凳的动静,牛马市周遭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就都聚拢到了这位粪把头的身边,端着手里头的铁锹把牛马市里散落了一地的牲畜粪便聚拢成堆儿,再从那粪把头的手里取过几个卖苦力挣来小钱糊口。 差不离也就在那粪堆儿聚拢的当口,从城外田庄赶过来收粪的田庄管事也掐着钟点到了牛马市街口。等得人都聚齐,这位粪把头方才从那长凳上站起了身子,捏弄着手里的木棍朝着聚拢的粪堆儿一捅,照着那木棍捅进了粪堆儿的长度收钱算账。甭瞅着大粪是个脏玩意,可就这么一晚上的功夫下来,牛马市里聚拢的粪堆儿少说能换回来三五块白花花的大洋! 都说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也就为了这每天三五块大洋的进项,牛马市里的粪把头差不离隔上三五个月就得换上一张面孔。能坐在那横在牛马市街口长凳上的人物自然是赢家,而那输家是在永定河里泡着,还是在哪处垃圾里头埋着,自然是无人过问了。 就像是现如今城南牛马市的这位粪把头。原本也就是牛马市左近街面上不出名的青皮混混,连拜杆子都还没寻着门路的主儿。平rì里倒也没旁的嗜好,也就是个见着骰子不要命的德行。估摸着是在哪家惹不起的赌场里头输光了腰子里最后一个大子儿,这位青皮混混红着眼睛在街面上乱逛的当口,一眼就瞅见了牛马市街口那刚收了几块大洋的粪把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青皮混混与那位刚收了几块大洋的粪把头起了怎样的争斗。这倒是没人瞧见。可第二天傍晚时分,这青皮混混脸上留着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拄着那根四尺来长的木棍坐到了牛马市的街口,这一坐下去就是大半年光景! 估摸着是打算戳起个自己的字号,这青皮混混也就指着自己脸上那几道刀疤当了招牌,取了个疤爷的名头,真名倒是全然没人提起了。 冬天天冷得早,才吃过晌午饭没多久的功夫,瞅着天sè已经渐渐黯淡下来。披上一件新做的厚实棉袍。疤爷打从门口面捏起了那根四尺来长的木棍,再把两把锋利的小攮子别在了后腰上,这才抬腿朝着门外走去。 只一见疤爷开门出来,早早侯在了疤爷门口的几个碎催立马迎了上来,谄笑着朝面目狰狞的疤爷叫道:“疤爷,您今儿可是早出来了好一会儿?” “疤爷,这时候天儿还早,街面上净街的苦力也都还没拢齐全。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喝壶热的?”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几个大洋,疤爷抬手把那几个大洋扔在了地上:“一个个的就指望着跟我出去打秋风不是?这些大洋一人一块。踏实收腰子里!这几天也都甭忙着撞大烟馆、闯暗门子,全都把jīng神头给我卯足了办正经事!” 只一看疤爷扔在了地上的几块大洋,几个跟在疤爷身边的碎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了各自的大洋揣进了怀里,却又很是有些不安地看向了面目狰狞的疤爷。 寻常时节,这些跟在了疤爷身边的碎催倒也的确是没少跟着疤爷出去打秋风、挣好处。隔三差五的光景。疤爷也都能从腰子里摸出来几个钱打赏。可像是这么一出手就是一人一块大洋的场面,倒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四九城里的青皮混混,要论起嘴上义气,全都是舌头上能跑马、嘴皮子能打人的主儿。可当真要是动了真格的,朝着前头冲的倒是少见。奔着后面出溜的却是寻常。说大话、使小钱更是家常便饭!但凡要是混混头儿真金白银的好处大把抛洒,那没准就得是要下边那些碎催人物干些卖命的活计!要是撞见了运气窄的时候,说不好腰子里的大洋还没捂热,冰凉的小攮子就得叫人捅进心窝! 能这么见面就赏一块大洋的好处,这疤爷倒是想干点啥豁出命去的大事? 很有些鄙夷地看着眼前几个揣揣不安的碎催人物,疤爷冷哼一声,抬腿朝着街口方向走去:“瞧瞧你们那德行!平rì里一个个的全都是杀七个、宰八个的嘴上功夫,这真要是听见个风吹草动,你们那嘴上功夫倒是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也都甭瞎转悠脑子琢磨了,不是叫你们拿家伙拼命!麻溜儿的去街面上,把那些净街的苦力全都给我拢到牛马市来。告诉那帮子净街的苦力,今儿的活儿可是不老少,比价着往rì里的例份钱,疤爷给翻一番,叫他们好好给我卖了这把子气力!” 点头哈腰地接应着疤爷的话头,一个碎催屁颠屁颠地凑到了疤爷的身侧:“疤爷,这牛马市里逢初一、十五才是大集面,头天晚上也才会让那些个净街的苦力多少把场面给拾掇干净些。可今儿这rì子口儿不对吧?” 抬脚把那凑到了自己身边的碎催踹了个趔趄,疤爷拧着眉头低声喝道:“平rì里抽大烟、逛暗门子,你倒是比谁都机灵,可真碰上些正经点儿的事情,你那脑袋就是个摆设——新、老火正门双龙对赌的斗牛场面,rì子口儿可不就是明儿一早?!” 虽说挨了疤爷重重一脚,但那碎催脸上的谄笑却是丝毫没变,再次凑到了大步前行的疤爷面前:“疤爷,这您可就冤枉我了!就那双龙对赌的场面,四九城里哪路走场面的人物,不都得掏光了腰子里那几个体己玩一把,哪还能记错了这大事的rì子口儿?只不过他们在牛马市里嘬场面对赌,倒是碍着咱们什么事儿了?还得您费心思去替他们收拾场面?” 朝着前面街口上十来个拿架子车推着木料、家什朝牛马市走的匠作行师傅一努嘴,疤爷低声朝那满脸谄笑的碎催人物喝道:“就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可是全惊动了!巡jǐng局里段爷发了话,也甭管黑白两道、五行八作,都得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出一把子气力。明儿天亮的时候,要是谁家平rì里管着的吃饭差事出了漏子甭瞅着四九城里地面大,估摸着rì后也就没了站脚的地方了!” 打眼瞧着匠作行里几位把头全都跟在架子车旁朝牛马市的方向走着,那跟在疤爷身边的碎催顿时一缩脖子:“好家伙,匠作行里四大把头全都到齐,连过年的时候就打算金盆洗手的老辈子人物都出头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rì后可也得算是四九城里出挑儿的故事了!疤爷您放心,我这就去cāo办,绝误不了一点儿!” 眼瞅着身边领着的几个碎催脚后跟打着屁股墩的四散奔忙起来,方才还把事情说得邪乎异常的疤爷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地踱开了四方步,顺着一条偏街胡同走到了个背静的小院前头。 抬眼看了看那小院门前挂着的两盏桑皮纸灯笼,再闻闻隐约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的菜肴芳香,疤爷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自顾自地朝着并不算是太大的院落中走去。 要论着院子里的场面,左右也不过就是四九城里见惯了的家常四合院的模样,顶多不过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几分,寻常的窗户纸也都换成了玻璃窗,瞅着算是个中不溜人家住家的做派。 可再仔细一打量,却又能从那比寻常人家大了不少的伙房里看出些端倪——寻常人家十来口子人吃饭,左不过也就是两眼灶上座着大铁锅,捎带着在铁锅旁边垒出来个四平八稳的三寸炉口,也好搁上个白铁皮的水壶烧水喝茶。 可这户人家的伙房却是凿穿了半面墙,一字排开的八口灶眼上头全都是jīng致的小炒锅,捎带着还有两口大眼灶上搁着笼屉,热腾腾蒸汽缭绕地收拾着吃食。 灶房外面的院子里,两口红泥青砖盘出来的老挂炉里燃着的都是枫树柴烧成的木炭,文火慢烤地伺候着一只靠rǔ猪和两只肚子里塞满了鹌鹑的大鹅。 估摸着是有人瞅见了推门而入的疤爷,从院门旁的小屋子里迎出来个四十来岁的老妈子,斜着身子朝着疤爷福了一礼,这才低沉着一口烟酒嗓朝正在四下打量着院子里情形的疤爷笑道:“这位爷,您来这儿是访哪位朋友?” 从披在身上的棉袍口袋里摸出个二指宽的催驾帖子,疤爷抬手把那纸片子在那老妈子眼前一晃:“八小锅,是这地界么?” 再次朝着疤爷福了一礼,那老妈子低眉顺眼地应道:“那您就是疤爷?屋里那位客人等您好半天了,只说是您来了就开席。天儿冷,备下的吃食端上去早了怕凉,座火上温久了没吃口,疤爷您马前点儿?(běijīng俗语,意为抓紧、加快)”(……) 第一百六十一章左右逢源中 ()()打从大清国倒了秧子那天起,四九城里也就多了些往rì里寻常人见不着的玩意。 叫撵出宫墙的太监也就不必说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手艺不会暂且不论,胯下还少了一截玩意,哪怕是想指着伺候人的本行寻口饭吃,可这四九城里正经人家,谁还敢用那前朝的太监当了碎催? 腰里头还存着几个体己钱的,赶紧的踅摸了个屋子待着,指着放印子钱吃利息活命。手上头没几个大子儿的,不是在定福庄钻了坟头,就是在花子窝当了乞丐,饥寒交迫中抱着自己那宝贝匣子,活一天算一天。 而那有一门手艺傍身的主儿,从皇宫大内里叫撵了出来之后,反倒是能靠着这门伺候过皇上的手艺换个丰衣足食。 有那宫里头出来的画匠,一支笔、一张纸的在街面上戳个摊儿,打眼一瞅主顾家里要画像的那位爷,一盏茶的功夫,宣纸上头一幅人像已然写就,比洋人照相机照出来的相片还多了几分jīng气神俱全的意思!一年半载的功夫下来,腰里头攒下来的大洋就够在前门置办一处画像馆的买卖。 有那玩物行的把式,从宫里叫撵出来的时候任嘛好处不要,单就是死死捂住了那打磨玩物用的麂子皮、玛瑙刀、琥珀棒槌。有大户人家里头存着老辈子传下来的宝贝需要拾掇、修整的,就凭着这些个拾掇玩意的家什,一趟活儿下来少说也能够一家人嚼裹俩月! 还有那御膳房里出来的厨子,前脚才出了大红宫门,门外面已然有四轮马车恭敬候着。也都甭想着安顿家眷、捯饬过rì子的玩意之类的琐碎闲事,八大chūn、八大居这些个买卖的大掌柜老早就预备下了一套清静四合院给那御膳房出来的厨子安顿家小,捎带手的还有一张一成身股的契书。就等那御膳房里出来的勤行大拿上门高就! 而像是眼前这家报号八小锅的四合院,主家当年就是在御膳坊里打下手的碎催,平rì里干杂活的时候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师学了些做菜的手艺,吃口看相上也都还算是过得去,但当真计较之下,这位八小锅的主家一手做菜的手艺。却不在鲁、粤、湘、川,苏、浙、闽、徽这八大菜系之中,正经就是个野狐禅的路数。上哪家馆子里去寻一份厨子的活儿,却都因为是个杂家、空子的身份,生生让人撵了出来! 估摸着也是叫逼得走投无路,更不能眼睁睁瞅着家里头好几口子人生生饿死,这位碎催人物索xìng就把自己家那套四合院收拾出了一间敞亮屋子,再把灶间改了个模样,这也就拉开场面做起了自己那野狐禅路数的饭馆买卖。 兴许是因为当年被鲁、粤、湘、川。苏、浙、闽、徽这八大菜系的正经馆子给撵得伤了心,这位碎催人物索xìng就给自己这家饭馆取了个八小锅的字号。一天也就接应一桌酒席的买卖,也不叫客人点菜、做了啥吃啥,客人还只能订好了时辰再来,绝不接应撞上门来的客人! 四九城里做买卖,从来都讲究个和气生财。真要是与上门的客人起了争执,那有理还得再让三分,倒是真没人见过这做买卖还拿矫的主儿? 可说来也怪。这青红不论、愿者上钩的买卖路数,倒还真就迎合了四九城里不少老饕的胃口。从起初时候一个月就开三五回席面的生意场面。到订钱都付到了半年后的买卖路数,左不过也就花了小一年的功夫。 也有那仗着自己腰子里有两个、场面上也能说上话的人物想要破破这八小锅的规矩,叫人递过去一张二指宽的条子,说是非得今儿晚上在八小锅宴客。 可八小锅那位当家的人物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伸手就把那二指宽的条子填了灶膛。还没等那上门递条子的跟班发火亮身份,四合院里已经施施然走进来几位衣着光鲜的吃客。有说有笑的就进了那摆宴的屋子。 再细细一打量,那上八小锅递条子的跟班也就只能回去跟自己家主人交代——在八小锅订了今儿晚上宴席的主儿,恰巧就是您那顶头上司、财神爷爷。收拾个八小锅倒是不要紧,可要让您那位顶头上司、财神爷爷落个不开心 那rì后甭说上门吃八小锅,只怕是一口杂粮腊八粥。您也得喝不上了吧? 也就是靠着四九城里这些位高权重、财大气粗的吃家老饕,八小锅这愿者上钩的买卖居然就这么顺风顺水的做了下来。哪怕是现如今民国zhèngfǔ里的高官要来这地界吃饭,那也得是照着规矩交订钱、候rì子口,要不就得花更大的价钱从早交了订钱的人物手中高价买过来这一桌酒席。可能上八小锅这样的地界交订钱吃饭的主儿,那谁又能在乎那几个小钱? 打从收到了那张上八小锅赴宴的帖子起,疤爷心里头可也就犯开了嘀咕。 哪怕疤爷好歹也算是街面上有一号的人物,可左不过就是个在南城牛马市上做粪把头的材料,说破了大天也上不得正经台面。以往有人要请疤爷赏脸办点啥见不得天光的事儿,撑死了也就是寻个暗门子置办四冷四热八个碟子,捎带手再烫几壶衡水老白干,酒酣耳热之际把要托疤爷办的事儿交代明白,再从炕席上推过去二十块一封的大洋,差不离也就齐活儿了! 可猛不盯的接了张红底描金的催驾帖子,约着见面的地界还是在平rì里全都是达官贵人光顾的八小锅 要说疤爷心里头不犯着嘀咕,这倒还是真抬举了疤爷! 眼瞅着迎门的老妈子把自己朝着屋里让,疤爷略一踌躇,却是压低了嗓门朝那迎门的老妈子说道:“今儿请客的这位爷,倒是四九城里哪位人物?” 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那迎门的老妈子轻声细语地应道:“回疤爷您的话,今儿在我们八小锅摆宴的。是四九城里古玩行的南沐恩南爷。您手里头那张催驾帖子上已然留了南沐恩南爷的名号,怕是您没瞅仔细?” 把捏弄在手里的那张二指宽的朝着棉袍兜里一塞,疤爷倒是毫不在意地抬腿朝着屋里走去:“疤爷我压根就不识字!那送帖子的碎催跟鬼撵了脚后跟似的,就说了个今儿在八小锅有饭局,都没等我多问两句,撒腿就跑” 话没说完。屋门上挂着的厚重门帘轻轻一挑,穿着一身蓝团花马褂的南沐恩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侧身站在门边替疤爷撩起了厚重的门帘:“疤爷,我这儿可是早候着您了!” 打眼瞧着南沐恩那侧身挑门帘伺候人的架势做派,疤爷顿时双手抱拳,朝着南沐恩扬声应道:“南爷,我就是四九城街面上一碎催,可是当不得您这么迎候!” 脸上笑意不减,南沐恩再次欠了欠身子:“疤爷这话可就过谦了!四九城里头五行八作。哪一行的大拿、掌把子都不是轻易白给来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南沐恩今儿是有求疤爷,礼数上要是欠了周全,那可就真是我南沐恩的不是了!疤爷,您请!” 斜欠着半边身子,疤爷才刚闪身走进那间摆放着一张八仙桌的屋子,猛地就觉着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抬眼看了看屋里三面墙上略略凸出半寸的穿墙烟囱,疤爷顿时低声叹道:“嗬就靠着这三条穿墙烟囱。就能把这屋子暖得跟小炉子烤着似的,还真是舍得花心思。上讲究!” 同样闪身进了屋子,南沐恩看着疤爷那一脸赞叹的模样,顿时鄙夷地撇了撇嘴角,可脸上还是带着笑模样:“这八小锅里当家的人物,当年好歹也是在皇宫大内经过、见过的主儿。要论着这伺候人的小心思,四九城里那也得算得上一号人物!疤爷。这屋里热,您宽衣上座?” 也不跟南沐恩过多客套,疤爷顺手把裹在身上的新棉袍扒拉下来,朝着主座的椅子背上一搭,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了主座上:“南爷。您也甭跟我再客气!城南牛马市明儿可有大场面,我还得紧赶着去cāo持。有啥话,您痛快撂?” 打横坐在了疤爷身侧,南沐恩却是不急不慢地看着八小锅里迎门的老妈子端着托盘送进来四个凉菜,捎带手的再把一壶烫热了的莲花白搁在了八仙桌上,这才笑嘻嘻地朝着疤爷一拱手:“疤爷是个痛快人,那我也就不耽误疤爷的功夫了!俩事儿,一来是这八小锅做的菜还算是地道,寻常时节也难得吃上,这才请了疤爷过来一块儿尝尝!二来明儿城南牛马市上的场面,还得请疤爷伸手,帮着兄弟我托着底!” 伸筷子夹了几片切得纸一般厚薄的羊头肉扔进了嘴里,疤爷有滋有味地嚼着喷香的羊头肉,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南沐恩:“南爷,这您可就是为难我了!就我一个牛马市里贩夜香的主儿,能给您这四九城里有名的人物托底?” 端起了酒壶,南沐恩殷勤地替疤爷满上了一杯莲花白,再替自己也满满地斟上了一杯酒,这才端起杯子朝疤爷笑道:“这酒菜都上来了,咱们也不差这么会儿的功夫。疤爷,您先尝尝这莲花白?这还得在您面前显摆一句,这莲花白可是我打自己家里带过来的,搁花园桂树下头藏了十年的好玩意,您品品?” 瞅着南沐恩抢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早早捏起了酒杯的疤爷这才痛快地一口喝干了那烫得温热的莲花白,重重地哈了口酒气:“地道!这大户人家里头的玩意,拿出来就是跟外边能花钱买来的不一样!” 再次提着酒壶替疤爷满上一杯酒,南沐恩只等到八小锅里那老妈子把所有的菜全都上齐后退出屋里,这才朝着已经喝了三五杯的疤爷低声笑道:“疤爷,虽说咱们今儿是头一回照面,可疤爷的名头” 挥动着手中的筷子,疤爷很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南沐恩的场面话:“南爷,您这话说得可就没意思了!就您这么一位高门大户里头住着的人物,真要是能让我这名头传到了您耳朵里,那可真得等到rì头打西边出来!有啥话。您敞开了说,我这儿接应着您就是!” 朝着挥动着筷子胡吃海塞的疤爷一拱手,南沐恩弯腰抓起了个放在八仙桌下边的蓝花布小包袱,轻轻地放到了桌面上:“疤爷,您先瞧一眼这个?” 瞥了一眼那只有两个拳头大小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掉过筷子头在那小包袱上轻轻一戳:“听说南爷是四九城里古玩行大拿。这包袱里是个啥物件?” 微笑着摇了摇头,南沐恩索xìng伸手解开了那小小的包袱,将包袱中那八根小黄鱼朝着眼冒jīng光的疤爷轻轻一推:“人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眼面前这世道虽说不算是大乱,可明里暗地的,倒也真不那么太平,古董之类的玩意,可也就拿不准个价钱,求人办事的时候搬出来。倒也真不那么合适!疤爷,就这几根玩意,您先收着?” 伸手捏起一根小黄鱼,疤爷拿门牙在那小黄鱼上一咬,再看着那小黄鱼上清晰的牙印,却又轻轻把那小黄鱼放回了包袱中:“南爷,这么大的价钱,搁在四九城里头都能买下来几十条人命了!就我这么个牛马市里贩夜香的。怕是有命拿着这钱,可没命去花销了吧?” 捏弄着手中的小酒吧。南沐恩却是摇了摇头:“疤爷,这事儿倒也真是没什么!明儿牛马市上双龙对赌的场面,您该是知道的。也不用您干别的,这儿有一包药沫儿,您想辙把这玩意洒到老火正门在牛马市里跑圆场的牛圈里就行!” 斜眼看着南沐恩从桌子底下提上来的另一个小包袱,疤爷把手里头的筷子朝着桌上一放。冷笑着朝南沐恩说道:“南爷,四九城里头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有多少人是押了全副身家想发财的,您该是知道?都不说旁的闲话,就这五六天的功夫。牛马市里来了多少生人、有多少眼睛盯着,您许是不知道,可我眼睛里都瞧得明明!这要是我应了您这趟差事,估摸着我还没把这药面儿洒出去,我这人头就得落地!南爷,我这儿谢过您这番款待,这就告辞了!” 也不拦着站起身子要走的疤爷,南沐恩倒是低笑着说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疤爷,您还真是一走场面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些天就没瞧出来,这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在牛马市扎堆露脸,去的可都是那些在老火正门上头押了大注的人物?” 猛地停下了脚步,疤爷半转过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了南沐恩:“南爷,这里头还有啥说道?” 把手中捏弄着的酒杯朝着桌上一放,南沐恩压着嗓门低笑道:“这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官面上的人物,还是黑道上的豪杰,从来都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人面!走对了路数、上对了船,说不好麻雀也能变凤凰。可要是扎错了堆儿、跟错了主儿,那真金也得变黄铜!疤爷,眼面前的四九城里是谁占了上风头,您是当真瞧不出来?” 脸上那几道刀疤狠狠一抽,疤爷扭头坐回了椅子上,朝着像是胸有成竹的南沐恩一抱拳:“南爷,劳您指教?” 美滋滋地嘬了一口醇香的莲花白,南沐恩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小酒盅,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就这四九城里头场面上走着的人物,真能做到言出法随的,左不过就是洋人、官家、豪门、黑道。而这头一等能办事的人物,自然是非洋人莫属!疤爷,想必您该是知道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戳在新火正门后边的,可是大rì本国里在四九城的总管事?!” 轻轻点了点头,疤爷沉吟着应道:“这事儿倒是听过一耳朵!”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南沐恩很有几分得意地笑着应道:“那官面上的段爷也得给新火正门几分面子,这事儿您也该是门儿清?还有街面上走着的赛秦琼赛爷,这会儿也在帮衬着新火正门忙乎,估摸着这也瞒不过疤爷您的耳朵?” 打眼瞧着疤爷皱眉沉思的模样,南沐恩不失时机地抓过了放在自己身边的酒壶,替疤爷斟满了一杯酒:“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洋人、官家、黑道上的人物都在替新火正门使劲,您说这场面,还有谁能当真跟他们打下来这擂台?您再琢磨琢磨,就这要早半年交了订钱才能吃上席面的八小锅,我们爷们怎么就这么巧,刚好就在这rì子口儿能坐在这儿?那还不是四九城里了不得的大户让出来的席面?” 放下手中酒壶,南沐恩伸出三个指头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杯,轻轻在疤爷面前放着的酒杯上一碰:“疤爷,您甭瞅着我南沐恩在四九城里还能装个人模样四处溜达,可在这事儿上头,我也不过就是个跑腿卖嘴的人物!旁的闲话甭说,这事儿您要是能应下来,那rì后四九城中街面上走着的人物里,肯定就得有您疤爷一个字号,说不准这城南牛马市的场面,也就归了包堆儿放进了疤爷您的口袋里!可要是疤爷您觉着为难喝过这杯酒,疤爷您抬腿就走,咱们买卖不成交情在!rì后四九城里头见了面儿,官面私下里的交道,怕是还得常来寻疤爷说道说道!” 抬眼瞧着南沐恩脸上那带着几分yīn狠意味的笑容,再低头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八根小黄鱼和一包药面儿,疤爷狠狠一巴掌抓起了那八条小黄鱼和那包药面儿:“南爷,您请好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左右逢源下 ()()才出了八小锅的门口,喝了一肚子十年陈的莲花白、可菜却是没吃几口的疤爷叫那刺骨的小北风迎面一撞,顿时就觉着心里头一阵烦恶,好悬就当街吐了出来。 干呕了几声,嗓子眼里都觉着一阵阵刺痛的疤爷裹紧了身上的新棉袍,再伸手按了按那掖在腰子里的小黄鱼和药面儿,这才顺着已然掌上了灯笼的街巷,朝着城南牛马市的方向走去。 虽说在疤爷的耳朵里,差不离都没听过南沐恩的名头,可只要一想那些个跟南沐恩搅合在一起的人物,疤爷心里头顿时就是明镜一般,知道南沐恩倒是真没说假话——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南沐恩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个跟自己一样跑腿卖嘴的碎催。 真正当家主事拿主意的,估摸着还得是菊社里那位跟rì本人有着勾连的左爷,没准那大rì本国领馆里的参事,也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里狠狠掺和了一手! 就这样的场面阵势,哪怕就是跟民国zhèngfǔ里那些官儿对赌嘬场面,也得是个稳赢不输的下场。就自己这么个在牛马市里贩夜香的人物,哪怕是在不应该的地方多咳嗽一声,人家小指头一划拉的动静,只怕从此世上就再没了疤爷这号人物了! 再次伸手掖了掖腰子里揣着的那包药面子,疤爷却是在小北风里打了个寒噤。 虽说只是在牛马市里厮混了小一年的功夫,可牛马市里那些个荤招儿、下贱路数,疤爷倒也没少入眼。 趁着掰开牛唇、马嘴看牙口的功夫,小指甲缝里刮着的丁点药沫儿一点不打眼地就这么塞了进去。也不过喝两三碗热茶的时辰,方才还欢蹦乱跳的犍牛、儿马,顿时就趿拉着鼻涕卧开了槽。都不必寻牛马大夫过来细瞧。稍懂些牛马买卖行市的人打眼一扫,就得说那卧槽牛马活脱脱就是得了急病的模样。原本能卖出去大价钱的牲口,这时候也就只能仨瓜俩枣的求了汤锅上的人赶紧牵走,免得赔个血本无归! 前头找人跟买卖家拢着袖子掐价钱,后边帮闲的乘人不备之时,一根半尺长的竹丝针狠狠地就捅进了牛马的坐臀。那被扎了竹丝针的牛马还一点都觉不出疼来。只是牵着溜步子的时候走得一瘸一拐,哪怕那牛马身架再大,那也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眼瞅着值了黄金价钱的货,生生就得当了黄铜行市贱卖。 还有那更缺德带冒烟的,瞅着人家买卖红火、生意兴隆,自己那几头大牲口却是齿长年老、无人问津,夜半无人的时候,也就在人家那买卖的牲口圈里洒上了用瘟牛血块子配出来的药面儿。等得第二天关在那牲口圈里的牛马走动之间踢踏得药面儿四散飞扬、吸入了鼻子里,不出一晌午的功夫。整整一圈牲口全都得趴了窝。 牛马市里的买卖,最忌讳的就是有染病的大牲口混了进去。只一见有大牲口发了瘟病,那整个牛马市里的买卖家二话不说,指定就得把那些得了瘟病的牛马拉到城外边屠宰焚化之后深埋地下。捎带手的,这把得了瘟病的牛马带进了牛马市的买卖家,还得给牛马市中其他的每户买卖家赔上一大笔压惊银子。哪怕是原本衬着再大的家业,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之后,那也就得是个倾家荡产的下场! 就南沐恩让自己洒到老火正门明天场面上关斗牛的牛圈中的这药面儿。十有仈jiǔ就是那能让牛犯瘟病的玩意,说不准那药xìng还得更恶毒上几分! 照着这么论起来。只怕明儿老火正门在这双龙对赌的斗牛场面上 玄! 可说不好,这倒也是个转手发财的买卖口儿? 只要是把这刚到手的八条小黄鱼押在了新火正门字号牵来的斗牛身上,只消有个三成对本的利钱,那少说也能在牛马市左近寻一套合适的四合院,再养个上炕老妈子? 脑袋里胡乱转悠着念头,疤爷捂在腰子上的巴掌略略一动。一股冷汗却是骤然从头顶心直冒了出来——腰子里原本仔细掖好的那八条硬邦邦、沉甸甸的小黄鱼,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怎么就变成了个四四方方的硬玩意? 也顾不上当街的场面、大冷的天气,疤爷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的棉袍,一眼便瞧见了自己腰里掖着的那包裹着八条小黄鱼的蓝花布小包袱。赫然变成了一块硬邦邦、沉甸甸的半拉老城砖! 前后看了看空空落落的街巷,疤爷拧着眉头回忆着方才曾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物,可想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倒是真没想起来自己身边曾经有过什么扎眼的人物路过? 狠狠一跺脚,疤爷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起来:“这他娘的雨打钱来、风吹财去,刚到手的好处还没捂热就转了手,爷今儿当真是当了回过路财神!” 重新裹紧了棉袍,疤爷横眉立目地朝着牛马市方向走去,嘴里头更是骂骂咧咧,瞧着路边上宅院门前的拴马桩都想要上去踹个几脚。心里头一股子邪火发不出来,恨不能这会儿就有个不开眼的凑到了自己眼前,也好拿来当了自己出气的桶子! 才走出去半条胡同的功夫,满脑门子冤枉官司的疤爷身后猛地传来了个捏弄着嗓门的低沉声音:“疤爷,您留一步!” 猛地一个旋身,疤爷后脊梁差不离都贴到了胡同旁的墙上,一双手也早从腰间抽出了那两把片刻不离身的小攮子,这才朝着那离自己只有三五步远近的中年汉子看了过去。 就在方才,疤爷还仔细瞧过胡同前后都无行人。可就在片刻之后,这中年汉子倒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自己身后? 要是这中年汉子没朝着自己开口招呼,反倒是抽冷子在自己后心口扎上一刀 蓦然之间,疤爷只觉得浑身冷汗、彻骨冰寒! 哑着嗓门,疤爷很有些虚张声势地朝着那脑袋上扣着顶毡帽,连面目都瞧不清楚的中年汉子低声叫道:“相好的。瞧着您面生?哪条道儿上的人物,亮个字号吧?” 慢悠悠地把倒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挪到了身前,那用毡帽遮掩着眉目的中年汉子轻轻晃悠着勾在手指头上的蓝花布小包袱,低沉着嗓门朝满脸戒备神sè的疤爷说道:“疤爷,这物件是您的吧?” 死死盯着那中年汉子手指头上勾着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狞声低喝道:“四九城里吃潜行条子潜这碗饭的。我差不离都打过照面,倒是真记不得有您这么一号人物?都叫您把我掖在腰子里的玩意给摘了去,还捎带手的给我揣上了半块老城砖,就您这份潜行手艺,在四九城里要是露过,那早该戳了字号、亮了牌子!相好的,外路来的?” 哑着嗓门低笑一声,那中年汉子低声应道:“疤爷,您就甭话里话外的盘道儿了!我就问您一句。这玩意是您的不是?” 略一点头,疤爷左右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胡同,同样压着嗓门说道:“道上规矩,过手要见三分利!就凭着相好的您这手艺,这包袱里的玩意您取走一半吧?咱也就自当是交个朋友,rì后场面上要是见了,咱们还能” 抬手把那蓝花布包袱扔到了疤爷脚下,那中年汉子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疤爷。这包袱里的东西我可没沾过手,该是您的。自然还得是您的!” 用脚尖轻轻拨了拨那很有些分量的蓝花布小包袱,疤爷倒是很有些愣怔地朝着那中年汉子低叫起来:“相好的,您这是啥意思?” 依旧是把双手背在了身后,那中年汉子低笑着说道:“也没旁的意思,就是给疤爷您提个醒——这包袱里的玩意可烫手,一个拿捏不好。只怕疤爷您rì后在这四九城里,可就真没路可走了!” 闪电般地弯腰把那蓝花布包袱抓在了手中,疤爷微微一晃手中紧紧攥着的小攮子:“相好的,您这是吓唬我不是?” 低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却像是在絮叨些家常闲话一般。慢悠悠地朝着疤爷数落起来:“民国初年,花旗国银行找了栏杆胡同二十二家大户上京城八大银号挤兑,京城八大银号生生叫挤兑垮了六家。可事过境迁,那二十二家大户是个什么下场,疤爷该是知道?” “民国四年,就为了一块叫法兰西国神父看中的宅基地皮,四九城里戳杆子的几位人物扎了堆弄倒了那宅基地皮的本主家当。可在那法兰西国神父在那宅基地皮上建了教堂之后,掺和了这事儿的几位戳杆子的人物疤爷,您还听四九城里有人提过他们么?” “还有早两年,伙着英吉利国一起上塘沽跑皮货买卖的两家商号,现如今那铺面可老早换了主家!疤爷,我这也就随手一摘当年的故事,您就该知道四九城里跟洋人有过勾连的人物,只要是洋人的事儿一完,估摸着接下来就得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勾当!就是退一步说了,哪怕疤爷您真能把这好处踏实揣在腰子里花销,那要是叫旁人知道您方才在八小锅接应下来的差使疤爷,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这挡人财路的买卖,您可前往仔细掂量着来啊!” 眼神一凝,疤爷顿时低声厉喝道:“你怎么知道” 嘿嘿一笑,那中年汉子慢慢抬手指了指胡同旁的屋檐:“您跟那位南沐恩南爷在屋里吃香喝辣,我可是在房顶上溜溜儿趴了半个时辰,光喝西北风了!劝您一句,这事儿太大,哪怕疤爷您是条敢豁出命去求活路的好汉子,可您也招惹不起!” 掂了掂手中那八条小黄鱼的分量,疤爷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说城隍斗法、小鬼倒霉!这事儿找到了我头上,我接应了也不是,不接应更不是!这位相好的的朋友,换了是您撞见了这场面,您又能怎么着?” 朝着疤爷挪了两步,那用毡帽遮了大半边面孔的中年汉子低声应道:“这事儿说起来倒也不难,就看疤爷您有没有这胆子了——把您腰里头那包药面儿分出一份来交给我,剩下的事儿,疤爷您该咋办就咋办!” 很有些疑惑地看着那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的中年汉子,疤爷吭哧着低声说道:“说破个大天儿,您奔着的就是我腰子里揣着的这玩意?可您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这小黄鱼,您还犯得上” 话说半截,看着那中年汉子嘴角微微泛起的微笑模样,疤爷顿时恍然大悟:“合着您是要我纳一份投名状?相好的,这老火正门里是打哪儿寻访了您这么位利索人物帮衬着?就听您这话音里的意思,您这是打算将计就计?” 朝着疤爷一挑大拇哥,那中年汉子低声赞道:“到底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一点就透!疤爷,只要是明儿那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南沐恩南爷和他身后戳着的那些位人物拿不下稳赢的场面,那光是四九城里上门收赌债的人物,就够他们拧干净了脑浆子、掏空了腰子来应付,哪儿还有闲工夫来摘您的不是?再者说了,您答应了南沐恩南爷的活儿,您也是不折不扣的给办了,这就更能把您摘出去了不是?两边都不得罪,您还落一踏实发财。疤爷,您何乐而不为?” 狠狠把攥在手里的那八条小黄鱼朝着棉袍里一塞,疤爷把手从棉袍里抽出来的时候,却是抓上了那包裹着药面儿的小包袱,抬手扔到了那中年汉子的脚下:“听人劝、吃饱饭,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位相好的朋友,rì后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要还能见着,我一定还上您指路的这份人心!” 朝着疤爷嘿嘿一乐,那中年汉子却是翻手从自己腰后再摸出来个小包袱,轻轻扔到了疤爷脚下:“疤爷,我这儿还得跟您告个罪。您腰子里揣着的那药面儿,我方才已经是不问自取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那小包袱,疤爷磕巴了好半天,方才颓然叹了口气:“得了,在您这样的行家面前,我也只能低头认栽!相好的,求您赏句实话,这要是我死扛着不接应您这茬儿您是不是就没打算让我今儿晚上能活着在牛马市露脸?” 也不见那中年汉子如何作势发力,疤爷就瞧见那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中年汉子脚底下微微一拧,整个身子已然窜上了胡同旁边的墙头,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凛冽寒风中,那中年汉子的声音却是轻飘飘地随风传来:“那不能够” 哈腰捡起了中年汉子扔过来的那包药面儿,疤爷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嘟囔着自语道:“不能够?坟头上烧报纸,您就哄鬼去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各有安排(上) ()()天子脚下四九城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英雄豪杰不胜枚举。 远了的暂且不论,就说在大清国快要倒了秧子的时候,戊戌变法六君子在菜市口上斩首示众,谭嗣同谭先生那两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诗才一念出来,菜市口法场上叫好的动静都快要震塌了紫禁城! 一介书生尚不惧死,慷慨悲歌血荐轩辕,就这样的好汉子,如何当不得英雄二字?! 也就为了酬答谭嗣同谭先生这一股英雄气概,更为了不负真知己xìng命交托,四九城中镖行达官爷里站出来一位大刀王五爷,一路上迎着朝廷鹰犬手里头的快刀长枪死战不退,单枪匹马的护着谭先生的家眷回了湖南浏阳老家。江湖上提起大刀王五爷一身本事、一份义气,全都要挑个大拇哥,可着嗓子赞一声——好汉! 可这世上老话还真是说到了节骨眼上——爱叫的家雀不长肉,鼓噪的铜壶水不开! 真有那惊天本事的人,说话从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话砸到了地上就是钉!诗仙李白那首《侠客行》里说得好——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但身上没多少本事的人物,倒是从来都得靠着一张嘴舌绽莲花,云山雾罩之际能说得铁树开花、老蚌生珠,山移海走、人死复生!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都把这样的嘴上英雄赐了个名头——侃爷! 就像是四九城中有那么一位侃爷,平rì里腰子里多少还衬着俩钱,身边场面上生熟都认得些人,三杯黄汤下肚之后,张嘴就是一句话——这四九城中只要是舍得花钱。还真就没有爷办不成的事儿! 估摸着是听着这位侃爷把牛皮都快吹破了三层,也就有那么位好较真、爱说笑的四九城爷们慢悠悠扔出去一句话——您这么能耐,那我托您办个事儿? 只一听当真有人当面请托,那位正吹得眉飞sè舞的侃爷顿时来了jīng神——都是朋友,您也甭多破费。有个一万两银子的价儿,在四九城里啥事我都能替您拾掇下来! 听着这位侃爷言之凿凿,那爱较真、好说笑的四九城爷们倒是不急不慢地一摆手——这都请托到了您面前了,自然是不能抠抠搜搜的,也免得办事还得让您自己掏腰子破费!我给您十万两银子,您能想辙让四九城里的城门早开半个时辰么? 这话一说出口。且不论那位侃爷是怎么叫挤兑得好悬一口气背过去,就是饭局上头瞧着了这场热闹的四九城爷们,也有两位当时就叫一口酒呛进了肺叉子,都生生咳出血来了,却也还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就四九城里那些个内外城门,早上是洋人钟点五点十分开门。晚上差不离是天擦黑七点来钟的时候落锁。大清国坐天下二百余年,哪怕是有皇宫大内的旨意要连夜传到城外,那也只能委屈那位传旨的太监上城头坐在木头吊篮里颤巍巍坠下城墙! 哪怕是真碰上了豪横的主儿,拿刀架在城门灌脖颈子上,想要让死死攥着钥匙的城门官打开城门,城门官倒也不争不吵、不急不慌,只是扬着笑脸把手一伸——马军衙门、步军衙门、九门提督府、京畿寻城司。皇宫大内军机处、虎符印信开锁令,林林总总几十处衙门都用过印的文书拿来,这才能敞开了城门! 要不然,您取了我项上人头容易,想要开城却是万难——反正擅开城门也是死罪,您还真甭拿着杀头吓唬人! 眼见着城门官软硬不吃、生熟不吝,那豪横人物也就只能转了腰子另外想辙踅摸那些个城门官说出来的玩意、手续。可真要把这些玩意、手续全都办齐,那说不好已然天sè大亮,城门倒是老早掐着钟点四敞大开! 放眼在四九城里仔细踅摸一遍,能有这份提前开城能耐的人物可全都住在紫禁城里。哪有旁的奢遮人物能把这事情办成? 也就从这之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但凡是撞见了那说话没谱的侃爷,劈头就是一句绵里藏针的话砸了过去——您这么能耐,那您想辙让城门早点开了去?! 虽说从大清国倒了秧子之后,这四九城的城门早没把持得那么严实。有时候大半夜的还能让走鬼道买卖的主儿偷个空子进出城防。但在每天早晚开关城门的时候,看守着城门的军jǐng倒也真还不敢马虎,也从来都是掐着点儿才开启城门,生怕有个差池落在了那些官面上人物的眼中,只怕自己身上挂着的吃饭差使也就彻底了账。 可在今儿一大早,四九城内外的几扇城门,却全都比往rì里早了小半个时辰四敞大开。虽说那些个挑着担子进城的京郊脓、推着小车的闲散小贩依旧躲不过城门前守着的军jǐng、税丁盘查勒索,可不少四轮或是两轮的jīng致马车却是在城门内外畅行无阻。有那车把式跟城门洞里站着的军jǐng、税鹅得脸熟,全都是扯开了嗓门彼此打着招呼:“狗不叼,今儿起这么早进城,是去八大胡同寻你媳妇不是?这可也太早了点儿,怕是你那媳妇床上还躺着一位呢吧?” “罗爷您吉祥!这大早上的,罗爷您逗我呢不是?就我这么个给人扛长活吃饭的,啥时候还轮得着说上个媳妇?这不是今儿城里有热闹瞧,主家催巴着早点进城占个好座儿么?” “那你可真就晚了!今儿早上刚开城的当口,光打我眼面前就过去了十好几辆马车,估摸着全都是奔着城南牛马市去的,这当口人家早该到了地头,没准热茶都喝了两壶咯!” “不能够吧?罗爷,这我可是掐着您往rì里开城门的钟点赶过来的,就算是慢了一步,那也不能叫人抢先了那么久?” “还犯傻呢?四九城里头一遭,今儿早上城门全都早了小一个时辰四敞就为了让四九城内外要瞧这场热闹的爷们别误了场面!” “嗬!哪家人物能有这让四九城提早开城门的本事?这份能耐可是通了天了?!” “哪家人物?还真就不怕告诉你,就今儿四九城里、黑白两道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全都可着劲儿要瞧城南牛马市这场热闹呢!有了这么些位人物在这儿转腰子使劲,甭说是早开了城门,那就是拆了城墙。左不过也就是来rì修补!” 都还没等那诨名狗不叼的车把式把惊得吐出来的舌头缩回去,大车上低垂着的厚实帘子已然重重一挑,坐在车里头的那位主家急赤白脸地一脚踹在了狗不叼屁股上:“还跟这儿胡吣什么呢?麻溜儿的奔城南牛马市!今儿要是因为你瞧不上这场热闹,今年年关你一个大子儿的工钱也甭想拿,腊月二十八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许是瞧着与狗不叼搭话的税丁罗爷也让自己的话尾巴给捎带上了几句,坐在车里头的主家赶紧的朝着罗爷拱了拱手:“这位爷们辛苦。我这火急火燎的上赶着看这场热闹,话里话外要有个差错,您包涵!这儿一点小意思,您打壶酒暖暖身子,多少是份人心!” 话音落下的当口,一块大洋已然朝着脸sè多少有些难看的罗爷怀里飞了过去。顿时让罗爷眉花眼笑地接应起了话茬:“您客气!就今儿四九城里这份热闹,少看一眼都缺了滋味!您打城门口过去之后甭走大道,顺着酒糟胡同抄个近道,该是误不了您看这场热闹!” 抱拳谢过了殷勤指路的税丁罗爷,狗不叼驾着马车穿过了城门洞,直朝着不远处的酒糟胡同奔去。而在通往城门洞的城外大路上,更多的马车也都扎了堆儿似的狂奔而来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那些个起了个大早从城外庄院里朝着四九城里奔的主儿。却还是没能早过那些个住在四九城里的积年玩家,更没能早过了那些连夜cāo持斗牛场面的各路工匠、苦力。 天都还没见一点光亮,小腿粗细、一丈长短的榆木桩子就让人从四九城中的木料场送到了牛马市,里外三层、密密麻麻的拿着木槌夯到了地上。一水新的厚水柳木板分三层用手指头粗细的狼牙钉砸在了榆木桩子上,巴掌宽窄的板缝里头填上了三合土洒水筑紧。经了小北风使劲一吹,差不离比城墙还结实三分,这才能算是扛得住斗牛发狂时的撞击。 仔细净扫过三遍的斗牛场上,夯结实的黄土上边细细洒过了半寸厚、用蚊眼筛子仔细筛过的白砂子,就怕有石子混在沙子里冷不丁伤了牛蹄。 眼瞅着东边天空现了鱼肚白,那些个洒白砂子的苦力赶紧从旁边燃着的火堆旁取下了烤得焦枯的苦柳叶。拿巴掌细细揉成了沫子扬在了白砂子上——都说牛眼能见着些不干净的玩意、牛血更是容易招惹些孤魂野鬼,只有这苦柳叶倒是能祛邪定神。照着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在天明之时一洒,斗牛场上百鬼辟易,旁边看热闹的玩家更是百无禁忌,万事太平! 四扇斗牛场上用得着的活栅栏门倒是老物件。经风见雨多少年下来,木材都发了黑、铜栓扣也都隐隐泛了绿。可拿水一刷、用油一润,有真明白的匠作行老师傅一眼就瞧得出来,这就是当年八大铁帽子王里边的恭亲王府使唤过的斗牛家什。铁木裁出来的门扇、铜栓扣里还掺了三成紫金,正经能叫人知道什么是富贵做派! 圆场看台是连夜搭成的,三合土垒起来的土墩子上头横搭着杉木板,一层层台阶似的错落铺展下来,倒是真说不上有多讲究,也就是能叫那些个看热闹的爷们能有个坐着的地方。 可在土墩子顶上宽敞的地界,足足七八十个板墙木顶的小隔间转着圈的排放开来,上等的银霜碳炉子老早把那小隔间里烤得温暖如chūn,捎带着那隔间里的茶水点心、干鲜瓜果一样不缺,等着的就是那富贵人家、豪门大户观赏斗牛场面时使唤。 这天才刚亮的功夫,有那来得早的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已然坐到了自己早早订好的小隔间里。估摸着是有人还记得早年间看斗牛场面时候的规矩,随身官家捧着的一尺宽窄的红漆大托盘上,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银角子和大子儿,等的就是有出彩的场面时看赏,让手底下碎催吆喝着本家老爷的名头字号朝斗牛场子里泼! 都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这些个能坐在小隔间里看斗牛场面的人物差不离都是熟脸。有平rì里就交情深厚的,此时已然挤到了一个小隔间里低声说些私房话,时不时地酣然大笑。而那些只认识个大概齐名头的,更是借着这斗牛的热闹场面,彼此间抱拳寒暄攀扯交情。有那言谈间对上了脾xìng胃口的,这当口已然是约好了晚上在八大居、八大chūn的席面,不见不散! 拢着两支胳膊,从头天晚上就扎在了这斗牛场面上忙活的熊爷总算是逮着了个空挡,寻了一处背风的地界坐了下来,抓着四五个刚出炉的驴肉火烧吃了个爽快,再端着一大碗手底下碎催刚买来的豆腐脑直着脖子灌了下去,这才重重地吁了口气:“这他娘的溜溜熬了一宿,总算是把这场面给踢腾出来了!” 麻溜儿地给熊爷递上了一根烟卷,熊爷身边那贴身的碎催巴结地那手拢住了刚划着的洋火,朝着熊爷叼在嘴边的烟卷凑了过去:“熊爷,这回在四九城里外,您可是出挑拔份儿了!都不说您这是占了双龙对赌里边庄家的身份,就说这能拢住小两千人的场面架势,这要是离了您在这里外掌舵拿主意,估摸着四九城里还真没人敢支应这茬儿?!” 狠狠嘬了几口烟卷,熊爷抡直了胳膊伸了个懒腰:“这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里边,敢支应这场面的倒也真有几个。只不过这四九城里要办成的事儿,从来就讲究个人情场面。这要不是爷跟老火正门当家的人物有交情,再加上段爷照应着赏饭吃,这活儿且轮不着咱们伸手发财呢!都不说旁的,就昨儿晚上在这牛马市里支应家什材料的匠作行、拾掇场面的苦力,你们几个就没少朝着人家伸手吧?” 涎着一张脸,那凑在熊爷身边的碎催很有些舍不得地伸手捂在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腰子上:“这还不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大树底下好乘凉!有熊爷您的面子在这儿搁着,我们几个也就捎带手的吃口荤腥饭!不过熊爷您放心,就昨儿晚上揣在腰子里的好处,怎么也得是您取了大头.” 冷笑一声,熊爷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碎催:“就你们腰子里揣着的那仨瓜俩枣的碎钱,熊爷我还真没瞧在眼里!只要你们能利索点,把眼面前这场面给拢住、该盯死的人物盯死,还有大把好处等着你们去拿!” 点头哈腰地谄笑着,站在熊爷身边的碎催立马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熊爷,这事儿您就踏实着吧!内城、外城的城门洞里都有咱们的兄弟盯着,只要是有扎眼的人物露头,立马就能回报到您眼面前。打从昨儿晚上起,这牛马市里也都没离了咱们兄弟,一个打瞌睡偷懒的都没有,全都把该盯着的地界看死了,还真没踅摸出啥漏子!再有就是菊社前后的街巷上,也都派人看着,哪怕是一只苍蝇想飞出去,那也得让咱们瞧瞧是公是母!” 干笑两声,熊爷慢慢站起了身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着说道:“可别把话说满了!真要是出了什么漏子.” “真要是出了漏子,熊爷,咱兄弟是认打认罚,绝不打个磕巴!” “哼.真要是出了漏子,那可就不光是熊爷我来拿捏你们的不是了!”(。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第一百六十四章各有安排(中) ()()贴着门缝朝外看了老半天,菊社后院小角门后站着的两个酗计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酗计继续趴在门缝上头窥探外面街面上的动静,另一个酗计却是疾步走到了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前,隔着厚厚的门帘朝里面低声道:“掌柜的,后头胡同里也有生人!” 像是一直在等待着那酗计的回报,左之助胜政的声音飞快地从书房里传来:“有几个人?” 尽管隔着厚厚的门帘,那朝着左之助胜政禀告外边情形的酗计却是依旧恭敬地弯着腰身:“一共三个z同口蹲着两个生面孔的家伙,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待在那里,一直没离开过。还有在胡同里摆烤白薯摊儿的老徐头,身边也多了个酗计,可是却什么也不帮着老徐头做,应该也是在借着老徐头的烤白薯摊儿来当幌子盯梢的!” 静默了片刻,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再次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店面门口的情形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那弓着腰身的酗计立时答道:“天没亮的时候就看见了四个巡jǐng局里的帮闲,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熊爷下的青皮混混,还有粱了便衣的巡jǐng在铺面对面的茶馆里喝茶,茶馆门前停着两辆脚踏车。方才又来了两个黄包车夫,把车搁在咱们铺面门口歇着,有客都不拉活儿!” 冷哼一声,书房里的左之助胜政寒声道:“北平城里那星狐社鼠的下三滥段,这回倒是全都用到了我们身上!吩咐下,除了铺面中支应场面的伙计之外,其他人分批出送货,把门口这些人全都引开!” 耳听着门外的酗计领命而。站在书房内的菊社管事犹豫片刻,方才低声朝着捧着一碗盖碗茶、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用rì语道:“阁下,一定要选在今天来行动吗?看菊社外面的情形,似乎那位段爷已经有所提防了?” 捏弄着盖碗茶的碗盖,左之助胜政轻轻地推动着漂浮在茶碗中的少许茶叶。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同样用rì语低声应道:“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我们每一批想要运进北平城里的货物,全都被那些所谓的做‘拦斋’买卖的人截走了!即使那些人知道我们的马车上运的只是些其他的杂货、甚至只是些砖头,可他们也毫不犹豫的袭击我们的马车,攻击我们的押运人员。在你看来。他们想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意思?” 微微低着头,站在左之助胜政对面的菊社管事很有了几分大户人家里头积年管家的做派:“我想他们不外乎是要让我们让出更多的利益罢了!能够如此jīng准的掌握马车的进城时间、行进路线的人,只有那位刚刚当上了北平巡jǐng局局长的段爷!已经给了他那么多好处,他还这么贪得无厌阁下,我们不能无休止的纵容他的贪婪!我们必须.” 冷冷地看着越越激动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轻轻地将中的盖碗茶放到了桌子上:“必须怎么样?你要记住一点。在北平城里的白面儿交易,绝对不能让人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我们在cāo控这一切!除了这位段爷,其他在北平城中被我们扶植起来的傀儡人物,几乎都不具备段爷所拥有的某些条件!” 用力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却又很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叫道:“可是阁下,我们就任由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样的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么?!” 用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左之助胜政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种贪得无厌的人物,无论给他多少钱,也都无法填满他的胃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对待他了——拿走他的一切东西,让他变得一贫如洗,走投无路,只能寻找唯一能救他的人来求一条生路!” 像是对左之助胜政的话语一知半解,菊社管事疑惑地应道:“阁下,您是要把段爷变成第二个齐家行三?可要是他变成了大rì本国的公民,那么他的作用也就消失了?” 摆了摆。左之助胜政曼声道:“段爷身上那北平jǐng察局长的官衔,对我们还有些用处。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不得不向我们求助——比如,在他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今天的斗牛场面上之后,如果他输光了所有的财产。甚至还欠下不少的债务,那么在每个他所认识的中国人几乎都成为了他的债主之后,唯一能救他的也就只剩下了我们!”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菊社管事几乎惊叫起来:“难道我们要替那无耻的家伙偿还所有的债务吗?阁下,即使这种办法可行,那么我们要承受的压力,也会让菊社陷入巨大的债务麻烦中!不定就连.菊机关,都不会同意阁下的做法呢!” 鄙夷地看着面露惊讶神sè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再次端起了自己面前的盖碗茶,轻轻地啜饮着香气四溢的雨前龙井芽:“债务,有时候也可以不用钱来偿还。有时候.一些适当的债务,甚至会成为极好用的办事段!” 猛地跪在了左之助胜政面前,菊社管事依照rì本传统礼节所要求的那样匍匐在地,沉声朝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道:“恳请阁下指教!” 带着几分得意的模样,左之助胜政低声笑道:“北平城太大了,只是靠着一家烟馆、一个段爷,或许一时之间能够勉强满足我们的需要,可是rì久天长,就会不断地出现一些变数。尤其是在大多数人明白了白面儿买卖能够带来巨大的利润之后,会有无数人朝着我们的买卖伸,甚至是设置诸多障碍,让我们疲于奔命地应付这些不断出现的麻烦!” “但是假设北平城中的绝大多数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成为了这桩白面儿买卖的东家。那么无论我们在北平城里开设多少家出售白面儿的烟馆,恐怕都不会有人多嘴一句话!如果有人想要阻碍我们的生意,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动,北平城里那孝到了白面儿生意甜头的人物,就会像是被人抢走了骨头的野狗一般。疯狂地扑上撕咬!” 微微地抬起了头,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地应声叫道:“阁下,您的意思是以华制华?!这倒是个绝妙的主意。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是今天把大量的货物运进北平城来?经过了几次毫无收获的劫掠之后,段爷对我们盯得很紧。这个时候,也许不会是个好的时机?” 缓缓站起了身子,左之助胜政伸将茶碗放到了书桌上。却是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地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再将那张白纸扔到了跪在地上的菊社管事面前。 毕恭毕敬地双捧起了那张字纸,菊社管事看着墨迹未干的‘声东击西、一举两得’八个大字,再次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将中的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很有些不屑地朝着菊社管事冷哼道:“你来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吧?怎么连这么浅显的中国成语都看不明白?!因为今天的斗牛场面,北平城的各个城门全都放松了对那些牛马市观看斗牛的人必要的盘查,甚至连运输着大宗货物的商队,也都只是敷衍了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的货物化整为零,很容易就能运进北平城了!” 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面上,菊社管事由衷地道:“而阁下刻意让新、老火正门在城南牛马市赌斗。一来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二来也能利用这次新火正门战胜的机会,获取那些异兽图的残片!阁下,属下拜服!” 轻笑着踱了几步,左之助胜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笑道:“那位自以为是的段爷,到现在还以为他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悄悄坐了暗庄的事情不为人知吧?当他面对着那些前来讨债的债主时,恐怕他也只能用我们提供给他的白面儿生意来搪塞那些跟他一样贪婪的家伙!所以.一定要让那些债主看到我们拥有充足的货物!否则的话,仅仅凭着段爷的几句话,肯定是无法服那些红了眼睛的债主的” 小心翼翼地看着面sè凶狞的左之助胜政,跪在了地上的菊社管事低声接应着左之助胜政的话头:“那么货物最终的集结地点。依旧是选在我们准备的库房么?” 倒背起了双,左之助胜政转头看了看屋内一侧摆放着的巨大座钟:“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发出讯号,让昨晚上就藏到了菊社外面的小笠原兄弟出发吧u物的最终集结地点,昨天我已经告诉了小笠原兄弟!如果这一次。他们和其他那些人再出现什么差错那么,让他们切腹吧!” 重重地答应了一声,菊社管事站起身子出了书房。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一羽灰sè的信鸽已经从菊社后院的鸽棚里飞了出! 一双眼睛盯着从菊社后面院子飞出的信鸽,脑袋上扣着顶翻花露絮的兜儿帽、身上披着一件破烂棉袄、腰里头还扎着一根发了黑的草绳子,中捧着个破碗、瞧模样就像是个小乞丐的九猴儿猛地从菊社铺面斜对面的胡同口站起了身子,朝着身边差不离同样打扮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一呲牙:“还真是都叫相师哥和我二叔算准了,菊社里头这帮子家伙,真就打算趁着今儿四九城里这场热闹的当口玩花活儿!你们几个接着在这儿盯着,我这就找我二叔报信!” 用力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同样打扮成了乞丐模样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纷纷点头:“九猴儿哥,这要是菊社里头的人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咱们该怎么办?还火正门堂口报信?” “傻了不是?今儿火正门堂口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各自的差事!真要是再有什么幺蛾子的事儿,麻溜儿的奔城南牛马市!” “那这信鸽” “你们甭管了!”(。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 jīng彩推荐: 第一百六十五章各有安排(下) 差不离是在洋人钟点十点钟的当口,日正当中! 城南牛马市内按照东、南、西、北、中方位分布的、五根三丈三尺高的杨树杆子上挂着的万响长鞭,被五个分别穿着青、蓝、红、白、黄五色坎肩的童男子同时点燃了引信。 伴随着那鞭炮声的炸响,穿着五色坎肩的童男子手里捧着个朱漆的大托盘,绕着牛马市内斗牛场周遭的看台跑起了圆场,嘴里头的童音清脆地吆喝着一模一样的吉祥话:“东南西北中,门门不落空!青蓝红白黄,福禄寿喜祥!横财就手、落地生财!” 伴随着那童音袅袅的脆生吆喝声,看台上早挤得满满当当的四九城爷们都从自己腰子里摸出来早备着的银角子、大子儿,雨点般地朝着那些童男子手里捧着的托盘上洒了过去。有那洒出去的银角子、大子儿落到了朱漆托盘上没掉下来的,顿时就能高兴得大笑起来。而那手里扔出去的银角子、大子儿没落在朱漆托盘上的主儿,也只是笑骂一声:“嘿......老天爷不赏横财!” 站在一处格外卖了几分力气搭出来的高台上,段爷身边站着的几个从报馆里招来的头牌记者捏着手里头的自来水笔,一边在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上胡乱写上几笔,一边却还不忘了忙里偷闲地恭维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段爷,这也就是您有这份能耐,更有这份人面!这四九城里不见了多少年的斗牛场面,楞就是能让您一手给捯饬出来了!” “这可不光是能耐、人面上的事儿!就这斗牛场上五色童子点炮聚财的规矩路数,可着四九城里也都没几个人能记着这老规矩,更甭说能有这运气亲眼得见!段爷,我这儿还得多嘴问您一句。您倒是从哪儿踅摸来这懂老规矩的人物?就这样的人物,少说也得是当年在八大铁帽子王的宅邸里伺候过人的主儿吧?我这都纳闷,到底这四九城里的人物、规矩,倒是有段爷您不知道的没有?” “现如今可是民国了,八大铁帽子王的后人也差不离都倒了架子,按说拿来跟人比价。倒也不太合适!可要说现如今段爷身边的这场面威风,怎么也得压过了当年八大铁帽子王合力拾掇出来的斗牛场面一头了!” “段爷,这事儿您可真得好好说道说道。赶明儿这报纸一出来,我这儿也得把您今儿操办的场面规矩写明白个出处不是?” 嘿嘿地憨笑着,脸盘上笑得横肉乱颤的段爷瓮声瓮气地开口应道:“可是得了吧!就您几位笔下,能生花、能栽刺,我这要有一个没说准的地方,您几位再给我捯饬到报纸上去,那我姓段的可就得在四九城里臭了大街了!真要想知道这场面上路数的来龙去脉。那边老火正门圈着斗牛的地界倒是有一位是真明白人,就看您几位能不能让他开了金口,仔细朝着您几位说道这场面规矩了!” 顺着段爷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报馆里挑了头牌的记者中有那眼神利落的,顿时就是一嗓子惊叫出声:“清华园里的水墨梅.......铁萼先生?这可是北平市政府里那些位爷用八抬大轿都请不动的人物!今儿这是唱的哪出啊?他怎么也肯来这斗牛的场面上了?!” 依旧是嘿嘿憨笑着,段爷伸手抓过了身边矮几上搁着的紫砂小茶壶,美滋滋地嘬了一口稍带着几分苦涩味道的老马帮茶:“还好意思说您几位是吃消息饭的人物,连这位水墨梅水先生是老火正门中供奉的事儿都不知道?瞅见站在他身边那姑娘家家没?那就是老火正门掌门人的独养闺女。水墨梅水先生新收不久的关门徒弟!怎么着,您几位还不赶紧的过去访访这位难得一见的大学问人?” 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几名平日里敢呛着嗓子硬闯票号账房、大姑娘闺阁的头牌记者全都没挪动步子,只是乱纷纷地低声讪笑着答应段爷的问话:“这位爷学问太深、性子太耿,在下......实在是自惭形秽,高攀不起.......” 压根也不知道有人在远处盯着自己,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身上还加了件兔毛坎肩的水墨梅倒背着双手,低声朝站在自己身侧的纳兰细细分说着场面上这些热闹景象的来由:“福开五门。童子纳彩。这原本倒是能在易经、周礼中找到来由的故事习俗。只是在市井流传之中,渐渐地变了些味道。” 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纳兰轻声在水墨梅身侧应道:“师傅,您说的这变了味道.......是不是这童子纳彩,叫他们给生生的弄成了童子纳财?” 微一点头。水墨梅低声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举世求财,哪里还会有人当真记得这福开五门、童子纳彩的寓意?假以时日,只怕后人也只能是在故纸堆中,才能寻得当年礼仪的真相了!” 像是听了一耳朵水墨梅与纳兰之间的对话,正在搭手拾掇着牛栏的佘有道却是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指点着那正捧着朱漆托盘跑着圆场的五色童子说道:“纳兰,你可甭光看着这场面热闹,这里头还真顶着不少人吃饭活命的路数呢!” 诧异地看着那些跑得气喘吁吁的五色童子,纳兰很有些疑惑地朝着佘有道开口问道:“佘师叔,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说道?” 朝着同样对自己投来疑惑目光的水墨梅抱了抱拳,佘有道指点着那五色童子手中的朱漆托盘笑道:“就这五色童子,讲究的是选刚满九岁的孩子、取个九九归一的意头。沐浴净身之后还得禁食三天,这才能换上五色坎肩,端着那朱漆托盘点炮求财。一个圆场这么跑下来,落到了盘子上的银角子、大子儿,也就是他们这趟辛苦的酬劳。” 低低地惊呼一声,纳兰很是惊讶地看向了那越跑越慢的五色童子:“这么大冷的天儿。这么小的孩子,要饿三天之后才能接应了这差事?这可真是遭罪呀!”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佘有道压着嗓门说道:“谁说不是呢?能接应了这活儿的孩子,差不离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家里头,才能狠心叫自己孩子去接应这忍饥挨饿的差事!还有那落在地上的银角子、大子儿,一会儿也有人来收拾到一块儿。算是攒堆儿给那些个匠作行的师傅、街面上的苦力付一份辛苦钱!说个到头儿的话,有不少卖苦力的人家,也就指着这场面上能多得几个大子儿,也好让家里头老人孩子见点荤腥,打打牙祭!” 抬眼看了看那些在看台上大把朝着五色童子抛洒着银角子和大子儿的四九城人物,佘有道犹豫片刻,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老辈子人说过句话——富人一席酒,穷人半年粮。瞅着这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大把朝着下边扔钱,他们也就是图一个乐子、求个好兆头。可底下接着这些钱的穷门小户,真就得指着这些钱活命!有时候回头想想,都是一样从娘胎里养出来的人物,可真就是同人不同命!” 或许是听见了自己兄弟那无奈的感叹声,正在牛栏旁边帮着忙活的佘有路猛地插口叫道:“生就的眉毛长成的痣,人的命数都是上辈子修来的。上辈子能积德行善,这辈子就锦衣玉食,老辈子人不也都这么说么?咱们这辈子能遇见纳师哥和有豹照顾着过日子。已然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说哥哥,您有那磨牙扯闲篇儿的功夫。还不赶紧的过来帮把手?这说话的功夫,咱们这头玩意可就得亮相了!” 同样是听到了佘家兄弟之间的打趣吆喝,站在牛栏里头收拾那头斗牛的相有豹也是扬声笑道:“不打紧的,这儿该有的玩意全都拾掇好了,您二位陪着水先生说说话就成!” 应着相有豹的吆喝声,佘家兄弟俩倒是飞快地跳过了牛栏。凑到了相有豹的身边。 打量着那牛角上蒙着黄缎子布,身上还披着五彩牛衣的健壮斗牛,佘有道左右看了看围在牛栏旁瞧热闹的闲人,压低了嗓门朝着正用手捧着黑豆面儿逗引着斗牛的相有豹说道:“那药都用上了?” 朝着佘家兄弟挤了挤眼睛,相有豹扭头看了看正挑着水桶朝着牛栏走过来的几个小徒弟。细声细气地应道:“早用上了!再让这些孩子们拿水泼一遍牛栏里的虚土、麦草,到时候丁点的灰尘都起不来,估摸着那位齐家行三爷也就该着急了吧?” 转脸看了看与己方牛栏位置遥遥相对的另一处牛栏,佘有道很有些拿不准主意地低声说道:“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那边牛栏里头也就看见个韩良品,领着几个碎催在拾掇斗牛。甭说是那位齐家行三爷,就连南沐恩的影子也没瞅见?这里头.......该不会是又有啥猫腻?” 朝着围在牛栏旁瞧热闹的几个闲人努了努嘴,相有豹一边把手中的黑豆面儿凑到了牛嘴旁,一边低笑着应道:“他们没露面,可倒是没少叫人盯着咱们!瞧见那几位了没?我们还没到地头的时候,他们可就已然在这左近溜达了!这都俩时辰了,这几位就没挪窝,死死盯着咱们这些人呢!” 斜着眼睛看了看牛栏旁那几个贼眉鼠眼的闲人,佘有道依旧有些不放心:“可那边那几位拿主意的人物不露脸,咱们可还是不摸底呀?” 看着斗牛伸着舌头舔干净了自己巴掌上的黑豆面儿,相有豹笃定地朝佘有道笑道:“佘师叔,您就只管放心吧!就许他们叫人盯着咱们,咱们就不能看着他们?您横是没留神,打从昨儿晚上严爷把他们弄的那药面儿送回咱们堂口之后,严爷和九猴儿,还有好几个小师弟就都没露过脸?” 都没等佘有道再说些什么,从斗牛场面上传来的催驾锣鼓声,已然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六十六章出尔反尔 照足了四九城里老辈子人传下来的斗牛场面规矩,耳听着斗牛场面上响器班子先是伺候了一段《鹊登枝》,再奉承一折《太平年》,两拨伺候着斗牛的人物中出头挑开场面的人物,也就都从斗牛场面上的活栅栏门走到了斗牛场面中央。 依旧是照足了老规矩,两个站到了斗牛场面中央的人物先是朝着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爷们来了个四海揖,这才双双朝着对方行了个平头礼,嘴里异口同声地朗声叫道:“手艺上边无大小,辈分里头有高低!在下初学乍练,行里只算半个空子。有手艺不到、礼数不周,还请老师傅您海涵、指教!” 才把场面话照着老辈子的规矩说完,旁边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里头,已然有人扯开烟酒嗓吆喝起来:“嘿这倒是邪行了?这老火正门出来亮相挑场面的倒是认识,是老火正门里坐馆的师傅谢门神!可新火正门这位.老几位,我没瞧错吧?南沐恩南爷?他什么时候能替新火正门里出来挑场面说话了?” 就像是说相声里头捧哏的那位一般,立马就有人接应上了方才这位四九城爷们的话头:“感情您不知道今儿这新火正门里的规矩路数?这新火正门戳旗号的日子口短,堂口里连师傅带徒弟、碎催也就那么十几号人,可打外边请来的诡倒是真不少!就这位南沐恩南爷腰上挂着的那紫檀木牌子,就是新火正门里的诡牌子,四九城里少说都有二三十号人物身上带着这玩意呢!” 像是没听见周遭看台上四九城爷们的议论纷纷,穿着一身宝蓝缎子马褂的南沐恩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谢门神抱了抱拳:“谢师傅,今儿这场面上的规矩路数,您拿个章程?” 很有些木纳地抱拳朝着南沐恩回了一礼,谢门神像是在背诵着早已经记在脑子里的语句一般,却是丝毫都没打磕巴地朗声朝着南沐恩说道:“南爷您客气了!当着这么多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老少爷们、玩家主顾,今儿这斗牛场面上的规矩路数。那还得听咱们这些个衣食父母订规矩不是?哪儿还轮得着咱们在这儿自说自话?” 原本谢门神便是生得牛高马大,平时说话时也都是习惯提着一口丹田气,那话音听着倒也不高,可说话的动静却像是一道闷雷打从旁人耳朵边上滚了过去,着实叫个字字入耳。在这场面上再刻意地加上了几分气力之后,旁边看台上过千看热闹的四九城爷们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谢门神说出的每一个字音,顿时便是扯着嗓门叫开了好! 四九城里五行八作。伺候主顾时候的心思手段各有千秋,可真能把主顾伺候得打心眼里觉着舒坦的人物,倒还真不算多。 就像是早年间梨园行里有位角儿,大冷的天儿到了戏园子一瞧,台下面就坐着俩戏迷过来捧场,台上边连角儿带龙套、捎带着鼓乐班子加起来的人数倒有好几十号。 瞧着台底下冷火秋烟、门可罗雀的模样。戏班子里也就有人开口商量——要不就把票钱给人家退了,再说几句好听的软和话把人请走了事。 要不然,几十口子人伺候俩听戏的人物,这还真有些不值当的意思? 可那位角儿一见这场面,立马就是大手一挥——今儿不但要替台底下这两位主顾好好唱戏,还得来个双出大轴儿! 也不为旁的,就瞧着人家戏迷大冷的天儿顶着鹅毛大雪老北风来戏园子捧场。这份人情心意,自己心里头就得明白——做艺,得先有艺德! 就这么一场替两位戏迷唱过的双出大轴儿,下半晌才刚唱完,晚饭口上的时候,这消息可也就在四九城里散了出去。从那往后十数年间,只要是这位角儿上戏的水牌子挂出去,从来就是场场爆满。一来是这角儿的活儿着实地道。二来就是瞧着这角儿伺候主顾心思诚恳,大家伙也就都乐意捧场! 而像是火正门里伺候玩意的活儿,说破了也就是一个道理路数——伺候着四九城里喜好玩意的主顾在家中怡情、场面上争胜!只要是能把主顾们这点心思琢磨通透了,那买卖自然兴旺红火。 尤其是在这四九城里头走场面的爷们几乎到齐的地界,高高把这些位火正门的新、老主顾捧上一回,主顾们心里头那得意舒坦的劲头,可算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也就有那四九城里明白斗牛场面上规矩路数、坐在小隔间的老玩家飞快地被人公推了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朝着周遭玩家连连拱手作揖,直到场面上叫好的动静稍许消停下来,这才扯着一副烟酒嗓、很有些卖弄地大声叫道:“诸位老少爷们抬举,让我老头子出来说句话。那我也就在这儿絮叨几句。自打大清国八大铁帽子王订下这斗牛场面的章程规矩之后,斗牛时候寻常也就是生斗、死斗,文斗、武斗四样章程!生斗是跪蹄算输、死斗是倒架为负,文斗只凭犄角、武斗角上加刀!诸位老少爷们,今儿新、老火正门出头挑场面的人物里头,老火正门谢门神谢师傅捧着咱们,让咱们开口订规矩、拿章程,就是不知道新火正门里南沐恩南爷,您也能点头么?” 几乎是下意识地,南沐恩扭头朝着身后看台上一处小隔间的方向望了过去。在远远瞧着那小隔间门口站着的个酗计模样的人物朝着自己连连点头之后,这才双手抱拳地朝着周遭看台上再次鼓噪起来的四九城爷们大声叫道:“只要是四九城里老少爷们乐意,这场面规矩自然是诸位老少爷们说了算!” 爆响而起的叫好声中,那被众人推举出来的老玩家与身边几个小隔间里坐着的玩家商议了几句之后,这才再次扬声叫道:“这斗牛的场面,已然是断绝了好些年头。今儿大家伙能有这份运气瞧见斗牛场面,这已然是老天爷开眼,叫咱们能好好过一把憋了多年的瘾头!老话都说人要知足惜福,因此上大家伙商议着,今儿的斗牛场面上。也就只来文斗、生斗的规矩。新老火正门的师傅们全都是点到为止,分出输赢就得!” 虽说四九城里好伺候玩意的主儿都说只论玩意、不论身份,大家伙就是图个一同高乐,可是在私底下,那些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的玩家,却还是有些高人一等的意味。眼见着几个坐在小隔间里的、有权有势的玩家都订下了场面上的规矩,那些个坐在木板看台上的玩家、主顾也都乱纷纷地应和着叫嚷起来:“没得说。就这么着吧!” “有热闹瞧就成,也别弄得血糊刺啦的模样,瞧着心里头都发怵!” “麻溜儿的吧!这眼瞅着就到了正晌午的时辰了,等着场面上分出了胜负输赢,马前点儿还赶得上大家伙凭赌票分红利呢!” “话可说回来了,这两头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坐庄的人物呢?珠市口儿的熊爷到这会儿还没露脸。那位齐家行三爷也不照面,这算是哪一出啊?” 乱纷纷的话语声中,围着斗牛场子瞧热闹的人群中,几个瞧着就像是牙纪行里人物的中年汉子一边连连打着拱手,一边不断篇地朝着挤的水泄不通的人堆说着软话,领着几个抬着八仙桌和太师椅的力巴分开人群,挤到了斗牛场子一侧。飞快地将八仙桌和太师椅安顿下来。 而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灰鼠皮翻领马褂、手指头上还套着俩古玉扳指的齐三爷僵硬着面孔,顺着人堆里刚开出来的胡同走到了八仙桌旁,稳稳地坐到了那张垫着锦缎蒲团的太师椅上。 只一瞧见齐三爷坐定,那几名看着像是牙纪行里人物的中年汉子顿时亮开了嗓门,异口同声地吆喝起来:“新火正门诡、大日本国公民齐家行三先生,坐庄双龙对赌,在这儿谢过了场面上诸位老少爷们赏脸捧场了!” 听着牙纪行中诸人的吆喝声。齐三爷却是眉目不动,只是略略朝着看台上诸人拱了拱手,便有微微垂下了眼帘,摆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静模样。 就像是要与齐三爷打擂台一般,从齐三爷坐着的八仙桌对面,一连串拉扯着嗓门的吆喝声。也在此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让道了嘿.” “开水.烫着了不赔呀.” “闪开闪开.当是在戏园子里看蹭戏呢?都跟这儿扎堆.” “挡着角儿不上场,这他妈还能看什么蹭戏躲开了嘿” 乱糟糟的叫嚷与粗鲁的推搡之下,同样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出来的几个青皮混混扛着一条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枣木案桌摆到了斗牛场子一侧,恰巧与齐三爷坐着的八仙桌遥遥相对。 叉腰斜肩地站在一旁。在等着另外几个青皮混混将一张长条凳子摆放稳当之后,大冷天里依旧刻意敞胸露怀的熊爷一屁股坐到了那张长条凳子上,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齐三爷:“这路数可是不对吧?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接应了我姓熊的赌注的,可是那位新火正门姓韩的掌门人,不是您这位我说,对面这位爷们,该是怎么称呼来着?” 很是凑趣地,几个跟在熊爷身边的青皮混混顿时扯开嗓门吆喝着答应起来:“嘿哟熊爷,这可真说不好?要朝着早二年说,对面那位爷们估摸着是姓齐?可现如今.倒是真不知道这位爷是姓甚名谁?” “熊爷,这场面您可得仔细拿捏住了呀!要说这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是认打不认怂。可对面这位爷们,倒是听说有一门绝活儿,专治这认打不认怂的脾性?” “啥绝活儿?” “这您都没听说?卷包儿会呀” 估摸着是人群中早就藏着不少熊爷杆子里的青皮混混,在听着熊爷身边那几个跟班的奚落叫嚷声时,人群中也猛地想起了些阴阳怪气的叫喊声:“这可不对吧?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从来是对赌的庄家坐上来镇场面,猛不盯上来个日本人坐庄,这算是啥事儿?” “就是!这还上来个懂卷包儿会功夫的日本人,我说老少爷们,咱们这要是一个不仔细。只怕这双龙对赌的场面上,还得出一回人财两不见的故事啊?!” “韩良品呢?甭躲在后头装着伺候玩意,麻溜儿上来说话嘿!” 就像是全然听不到人群中杂乱的奚落与夹枪带棒的阴损话语,齐三爷始终保持着一副阴冷沉静的模样。反倒是站在斗牛场子中央的南沐恩,很有些着急慌忙地朝着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熊爷扬声叫道:“熊爷,今儿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庄家换了齐家行三先生,照着四九城里双龙对赌的规矩。倒是该有个怎么说道?” 从鼻子眼里嗤笑一声,熊爷很有些爱搭不理地朝着南沐恩拱了拱手:“南爷,您好赖也是四九城里头场面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就这双龙对赌的时候,庄家换人赔双倍的规矩,还用得着问我?您这横是瞧着我姓熊的不懂规矩不是?” 双手一拍。南沐恩脸上猛地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容:“熊爷说得是!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换了庄家的这头儿得赔双倍,这规矩可是老早就定下来了,谁也都得照着规矩来,哪怕齐家行三先生是大日本国的公民,那也得照着这规矩来!只不过双龙对赌的规矩里还有一条,换过的庄家只要认了赔双倍。那可就能接着加注。这规矩,熊爷还记得么?” 依旧是拧着眉毛,熊爷乜斜着眼睛哼道:“这规矩倒也不假!我说南爷,您也甭在多说什么片儿汤话,咱们都知道请了您当诡的新火正门财大气粗、家底子厚实!您这儿麻溜儿的撂一句,这位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打算再加多少赌注?!” 低垂着眉目,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齐三爷伸手从自己怀里取出来一个扁扁的小木匣子。慢慢地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八仙桌上,涩着嗓门沉声说道:“还请段君辛苦一二!” 早在瞧见齐三爷坐到了太师椅上的时候,原本坐在小隔间里喝茶瞧热闹、捎带着跟几个报馆的记者唠闲篇磨牙的段爷已然收敛了脸上那憨笑的模样,把个原本就不大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窄缝,胖得像是胡萝卜一般的手指也开始慢慢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打起来。 而在齐三爷从怀里摸出了那个扁扁的小木匣子、出声要请作为中人的段爷验看赌注之后,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猛地跳起了身子,几乎是横着那肥硕的身板撞开了几个挡路的报馆记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齐三爷的身边。 重重地喘着粗气,段爷压根也不客气地伸手抓过了齐三爷放在八仙桌上的那扁平的小木匣子,一把掀开了小木匣子上的盖板,顿时便看着那小木匣子里的几张存单怪笑起来:“好家伙.您还真是一敢割肉上赌台的主儿!就匣子里这几张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这差不离就得是您和您那些位朋友全付身家了吧?” 微微朝着段爷点了点头,齐三爷依旧是涩声说道:“段君,这小小数目,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玩得更加尽兴而已,倒也算不上是什么身家!如果段君验证无误的话,那么不知道对方能否接受这小小的加注?” 用力扣上了那木头匣子的盖板,段爷狠狠地把那小木头匣子拍在了八仙桌上,扬声朝着坐在对面长条凳子上的熊爷大声喝道:“熊爷,这边这位齐家行三爷可是加了重注,您是接应了还是.” 耳听着段爷那刻意拉长了腔调的话音,依旧是歪斜着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熊爷立马心领神会地一挥手,很是豪横地叫嚷起来:“段爷,您都不必告诉我那位齐家行三爷加注的数目是多少,我这儿一口全都接应下来就是!左不过就是一翻两瞪眼的局,赢了吃肉、输了喝粥。只要是能叫场面上的诸位爷们玩个尽兴,姓熊的这点家当全都砸进去了,那也就当是银子扔进永定河,咱只求听个响动!”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站在斗牛场子中央的谢门神与南沐恩齐齐朝后退了几步,各自转身朝着己方关着斗牛的牛栏猛一挥手。 伴随着两人挥手的动作,守在了各自斗牛身边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几乎是同时伸手摘下了别在自己腰后的桦木条子,不轻不重地在斗牛背脊上批着的五彩牛衣上抽打了几下,驱赶着各自的斗牛在牛栏里跑起了圆场.。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六十七章以巧斗拙(上) 牛性敦厚,更兼吃苦耐劳,寻常时候从来都是听人使唤,哪怕是偶然间犯了倔劲,那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之后,也就被一两把青草、三五声呵斥招呼过来,重又是一副老实模样。<冰火#中文 有了这天生地养、骨子里生就而来的的老实脾性,哪怕就是那用饵料、药材催拔出了猛性的斗牛,在上场激斗之前,也得由着伺候斗牛的把式先下一番功夫,这才能保准了那斗牛上场后就能猛性勃发。 俗话说地分南北、路贯东西,差不离以长江为界,这南边和北边的斗牛在上场之前的调教手段,虽说是殊途同归,但在一些个细小的手法上头,倒也有不小的区别。 像是南边斗牛场面上,差不离都是在斗牛要上场之前喂过了拌匀了老黄酒的豆面饵料,牛尾上再拴着催驾铃铛,更有一等上不得多少台面的手法,是在牛耳朵后面刺血惊牛。只等得那斗牛双眼血红,碗口大的蹄子都把硬地上蹬出来好几个大坑,这才把拦在斗牛面前的木栅栏门一开,在周遭瞧热闹的人群如雷般的吆喝声中让那两头斗牛厮拼到了一处! 而在北地斗牛的场面上,却是要把牛角上先蒙了黄布遮掩,取的就是个‘牛戴金冠、五谷丰登’的吉祥意头。牛身上披着的五色牛衣上也都绣着齐国田单和唐朝王玄策这两位用火牛阵大破敌军的人物绣像,讲究的是个‘师承久远、自有渊源’的路数。 等得把斗牛披挂整齐,伺候着斗牛的把式先就得拿着软和的桦木条子抽打着牛背,让那斗牛在各自的牛栏里跑开圆场。等得那斗牛跑暖了身子、跑热了血气,这才把一盆老早备好的醪糟渣碰到了斗牛的嘴边,让那斗牛连吃带喝地一饱口福。 眼瞅着那斗牛把一大盆醪糟渣吃了个干净,伺候着斗牛的把式再用桦木条子轻轻抽打着斗牛绕着牛栏奔跑起来。直到那斗牛边跑边开始甩弄犄角,甚至是朝着身侧伺候斗牛的把式连挤带撞。那斗牛的把式才会瞅准个机会,一把扯下了那斗牛身上披着的五彩牛衣,再用手中的桦木条子高高地挑起罩在牛角上头的黄布扬到了空中,嘴里头吆喝连连地催拔着那红了眼睛、狂性大发的斗牛直冲着斗牛场子里冲了过去! 就这么一番斗牛出场之前的规矩讲究。先考校的就是伺候斗牛的把式手里的功夫。真要是撞见个手里头功夫不地道、拿捏不好分寸的,能不能借着那斗牛跑圆场的功夫催发斗牛的猛性暂且不论,说不好那斗牛跑发了势头,先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把式顶撞起来。 虽说是多年没见过斗牛的场面。可坐在看台上边的四九城玩家里头,倒也还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斗牛时的盛况,更是把斗牛场面上的一些规矩路数如数家珍。 打眼瞧着始终都阴沉着面孔伺候斗牛的韩良品,几个在小隔间里有一副座头的四九城玩家。忍不住让手底下伺候着的佣人把桌椅移放到了小隔间门口,扭着脸朝着各自熟悉的朋友吆喝起来:“老几位,瞅见那姓韩的了没?我还说这姓韩的压根就没在四九城里露过脸。怕是伺候起玩意来也是个空子身份假把式。可瞅着他跟着斗牛跑圆场的时候,脚底下还真有几分立地生根的功架?这都跟着斗牛跑了三五圈圆场了,脚底下的步子一点都不见乱了!” “老哥哥您说得是!我也瞧见他手里头舞弄那桦木条子的时候,差不离每一下都抽打在那斗牛身上同一个地方。甭瞅着手头上没使多大力气,可您几位瞧瞧他伺候的那头斗牛,这才跑了不到三五圈圆场的功夫,已然是撂蹄子、甩犄角。显见得是叫打急了,催发了斗性!” “照着您二位这么说,这韩良品手里头伺候着的斗牛,倒还是真有几分赢面不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几位,赶紧瞅瞅那边相有豹相爷的手艺!那桦木条子每一下都打在斗牛脊骨上头,这要是我没走眼的话......这手艺该是火正门里都丢了多少年的路数,叫见缝插针!” “嘿哟,这可是头回听您说起这活儿的名头!趁着这会儿场面上还没斗上,您受累,给老哥儿几个仔细说道说道?” “您几位抬举,我这儿也不拿捏着。要是有啥说错走板的地儿,您几位包涵!这我也就是还小的时候,让我爷爷领着在恭亲王府斗牛的场面上见识过几回!听那时候在恭亲王府里懂斗牛路数的老人说,这牛脊骨上的缝隙里面,有个叫七星窍的穴道,从头到尾连成一线。牛站着不动的时候踅摸不着,哪怕是拿着一尺长的芒针也扎不准地方。可只要在牛跑起来的时候,照着那七星窍的穴道一路攒着寸劲敲打下来,那牛身上的气力、猛性可就全都叫催发了,在大半个时辰里头能比寻常时节强上三分!” “还有这么个路数?那以往四九城里可倒是真没听人提过?” “都说了这是当年火正门里的绝活儿,自打火正门卷堂大散之后,这门手艺差不离也就绝了传!可今儿打眼这么一瞧,这相有豹相爷手里使唤的活儿,倒是真还有几分意思?” “我的个老哥哥,您这话说两头的,倒是真把我给闹迷糊了!我都不瞒老哥哥您,就今儿起个大早的来凑这场热闹,一来是为了瞅一眼多少年都不见了的斗牛场面,这二来......我这在老火正门身上可是押了不老少!都不怕您老哥儿几个笑话,我这越是到了要分胜负输赢的节骨眼上,我这心里倒是越没着没落的......” “嗬......这么多年下来,您还是这一搏到头的癖性?我说上回您抱着家里头的紫檀描金兽口香炉押在了秋虫会上,到了输了个底儿掉,我那弟妹可是没少在家里折腾,还把您腰子里剩下的那几个体己全都收了去?怎么着,这回您横是又打家里头抱出来了什么?” “老哥哥,您可就真甭拿着我这儿打岔了!我这不是......洋片儿胡同里头又添了个外宅。手里头开销有点紧巴不是?这才想着索性博一把大的,要是今儿能见着利,晚上燕来楼鲁菜席面,兄弟我的......” 一众看客话赶话的琐碎絮叨之中。也不知道是韩良品率先把身边那头斗牛撩拨起了斗性,还是相有豹先让自己那头斗牛跑发了狂性,两块罩在牛角上的黄缎子布几乎同时飞上了半空! 只一见黄缎子布飞上半空的动静,老早就守在活栅栏门旁的帮闲立马吆喝一声。转悠着刚配上的新木轱辘升起了刚刚拾掇干净的铁木闸门,让出了斗牛冲往斗牛场子的通道。 沉重得犹如砸夯般的脚步声中,两头赤红着眼睛的斗牛同时顺着刚刚开启的闸门冲向了斗牛场子中央。但在这同时,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刚刚响起的震天价叫嚷喝彩声。却像是被人拦腰斩断般地,猛地打了个磕巴! 单看着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一身皮毛伺候得油光水滑。四只蹄子也是仔细拿着水磨沙的石头细细修正过的。踩在地上就是个元宝蹄的痕迹。浑身上下的疙瘩膘像是水银一般,随着那斗牛奔跑的步伐流畅的滚动着,笆斗大的牛头上,一对龙门角更是生得前窄后宽,怎么瞧就是一副精足血旺、力可摧山的结实模样。 可再瞧着相有豹伺候出来的那头玩意,却又全然是另外的一副模样。 皮毛上头倒也是仔细拾掇过,可要比价着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怎么瞧也少了三分油光水滑的意思? 真要是拿着旁的话头来比对,那韩良品调教出来的斗牛就是一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富贵人家少爷德行,而相有豹伺候的斗牛,却是一副刚吃了三天白面馒头的穷小子做派。甭看着都穿着新衣裳走在街面上,可骨子里的味儿,任谁都瞧得出来谁是富家少爷,谁是跟班碎催! 瞧着地上踩出来的元宝蹄痕迹,倒是分辨得出来、那牛蹄子上头的水磨功夫,相有豹着实是一点都没偷懒。可架不住那头斗牛原本就还没把蹄头长老,原本该是整整齐齐的u型元宝蹄印,瞧着倒是生出来个v字模样。 再论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倒是也还算有几分模样,显见得是使了上好的黄酒、黑豆面儿催着,再勤溜达着伺候出来的做派。但在活动起来的时候,却是显而易见地少了几分圆润自如,多了些生涩刚硬的味道。有那懂行市的老玩家一瞧,立马就知道这头斗牛估摸着也就是程咬金那三板斧的本事——甭瞅着当头几下子力猛势足,可只要是两头牛顶一块儿较上一碗茶功夫的劲头,差不离这头玩意就该朝后倒退着认怂! 而最叫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的玩家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却是那斗牛脑门子上生着的一对犄角。 要说是牛生龙门角,原本就细细分了九品,从最上品的九转螺纹摆龙门,到最下品的指天划地分阴阳,一样样都差不离该是前窄后宽的模样,只是牛角开合的宽窄、牛角尖指着的方位上有些差别罢了。 但相有豹伺候出来的这头斗牛,在脑袋上生着的那双犄角却是笔直朝着前面戳了出来,牛角尖还是个微微向下的模样。乍一眼瞧过去,这牛角生得绝不是龙门的架势,倒像是两只长歪了架子的老树杈,直冲着地皮支棱下来。 只一瞧着相有豹伺候出来的这头斗牛脑袋上生得古怪异常的牛角,那些个生生把叫好的声音憋在了嗓门里的玩家才愣怔了眨巴眼的功夫,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这是.......这是个什么玩意?” “完咯.......腰子里有几个算几个,家里头把宅子都押出去了,全都砸在了老火正门伺候的玩意上头!这回......完咯.......” “这他妈指定就得有猫腻!我说老少爷们,这场面不对呀?!这......这哪儿就是上去斗牛的?这就是上去嘬死的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以巧斗拙(下) 阴沉着面孔,刚刚陪着斗牛跑了十来圈圆场的韩良品也顾不上放下手里头的桦木条子,脚底下猛地一蹬,整个人直愣愣地窜到了牛栏的横木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相有豹那边伺候出来的斗牛! 虽说是连夜赶工地整治好了调教斗牛的庄院,可那三头斗牛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生生冻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有一头犍牛鼻子发了红,牛舌头上还生出来星星点点泛着灰黑色的芝麻疹子。着急慌忙地寻了诊治牛马伤风的药汤灌了下去,再一口气用漏斗顺下去混着老黄酒的几十个鸡子儿,那犍牛却还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显见得三五天内是调养不好了。 也是该着韩良品倒霉。更因为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剩下的两头犍牛当中,又有一条犍牛在喂足了精料之后绕场跑着活动疙瘩膘时,一蹄子踩到了一块没选出来的尖锐石砬子上头,登时就损伤了蹄子。瞅着那一瘸一拐的模样,闹不好那犍牛从此就只能是扯风磨、拽水车的下场,连拉车的活儿都指不定扛不住! 跟伺候祖宗一般,韩良品小心翼翼地招呼着剩下的最后一头能派上用场的犍牛,捎带手地把赛秦琼和他手底下那些碎催支应得风车般团团转悠,好容易才把这仅剩下的一头犍牛调教出了些猛性,算是勉强能在这斗牛场面上亮相出头。 而在暗地里,韩良品倒也没少让人打听相有豹弄来的那头犍牛到底伺候得咋样,甚至还趁着夜黑风高的档口,亲自跑了一趟驼行把头们设在昌平朝天伙房的牛栏。 可一来是相有豹伺候得仔细,大晚上的压根就不进屋子里睡觉,反倒是抱着个行李卷儿住到了牛栏旁边,牛栏旁燃篝火、牛身上批棉被地照顾着那头牛角上包着皮子的犍牛。二来在驼行当中。原本就有巡查值守的驼行把式三不五时地巡视牛栏羊圈,哪怕是韩良品身手高超,却也是找不着个机会凑近了细看那犍牛模样。 也就因为这缘故,韩良品的心里头一直都有些犯着嘀咕——到底相有豹在那斗牛的犄角上。玩弄了些怎样的玄虚? 虽说韩良品在调教斗牛上头的手艺全都是照着那张异兽图上的图形连蒙带猜,很是有些野狐禅的路数。但在乍然瞧见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头牛脑袋上古怪的犄角,韩良品却是打心眼里涌起了一股子不安的感觉! 从来斗牛场面上,两头斗牛比的就是个力气、拼的就是个猛性。唯恐的就是斗牛身架不大、犄角不坚。那在斗牛场上,说不好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叫对方的斗牛撞了个趔趄,当下就得失了先手锐气。 可像是相有豹那边冲出来的斗牛,瞧着倒像是个手里头拿着两把短刀、身板上头也还算是过得去的刺客。很有些混不吝地冲向了手持大盾巨锤的力士。拼着自己叫那力士狠狠砸上一锤子,也要把手里头那两把短刀绕过力士手中的大盾,狠狠在那力士的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还没等韩良品在脑子里琢磨明白这斗牛犄角上头的路数。两头斗牛已然冲进了宽敞的斗牛场子中。伴随着两扇铁木闸门轰然落下。看台上的鼓噪叫喊声,却是再次轰然响起。 几乎都没改变冲击的方向,韩良品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大张着鼻孔喷着粗气,微微低下了笆斗般大小的牛头,径直朝着那明显比自己身架小了一圈的对手撞了过去。瞧着那冲撞时的分量、架势,估摸着前头就算是一堵青石垒成的老城墙,那也得叫这一撞催成瓦砾残垣! 可也就在斗牛场子旁的玩家们骤然屏息噤声、等着瞧见两头斗牛那石破天惊般的撞击场面时。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却是脚下一个摇晃,摆动着脑袋闪过了对方的凶狠撞击,几乎是擦着对手的身架窜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叫对手那一往无前的凶悍模样吓破了胆子,又或许是因为调教时压根就没压住了身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几乎是每跑几步,脚底下就有个起伏并不明显的跳跃动作,着实显出来一副轻浮跳脱的模样,就像是个在街面上朝着行人抛砖掷瓦的顽童一般? 顿时之间,看台上的玩家、主顾嘘声一片,喝倒彩的动静更是此起彼伏:“”嘿.......这是牛么?我怎么瞅着这就是只兔子? “头一回瞧见牛抵角的时候也会偷奸耍滑?这倒是怎么伺候出来这么个玩意的?” “什么玩意.......上场了还带溜肩的?!这要是光会躲,那这斗牛不就成了赛脚力了,谁累趴下了谁算输?!” 嘘声四起之中,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仿佛是听懂了看台上的玩家、主顾不满的话语一般,才勘堪跑过了对手的身量便猛地止住了脚步,晃着脑袋朝着对手的坐臀上扫了过去。 隐隐闪着金铜色光着的牛角,老早就叫相有豹用水磨砂的石头打磨得锋利异常。尤其是在牛角尖端的位置,更是仔细修整成了个三角锥的模样。虽说那犄角只是在厚实的牛皮上轻轻一扫,可两道足有半寸宽窄的血印子却是猛地冒了出来。不过眨巴眼的功夫,那头遭了暗算的斗牛坐臀上,已然是鲜血淋漓! 沉闷地嗥叫一声,那遭了暗算的斗牛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再次低垂下笆斗大的牛头,摇晃着犄角朝着那生着古怪犄角的对手撞了过去。虽说发力仓促,甚至连牛角都还没来得及对准对手的身子,但那看似随意的一撞,却是将那头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挤了个趔趄。 得理不饶人一般,一击得手的斗牛横摆着健硕的身躯,接二连三地在极短的距离内连连发力。不过三五下的侧着脑袋的撞击之后,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便被连推带挤地撞到了斗牛场子旁的木板上,眼瞅着就再没了辗转腾挪的余地。 猛然之间,也不知道是在啥时候凑到了斗牛场子旁边的相有豹轻轻打了个唿哨,那动静又高又飘,听在人耳朵里都叫人觉着心头一震,而那已然被挤得没了腾挪余地的斗牛更是在这古怪的唿哨声中猛地跳了起来,拼着被自己的对手狠狠撞击了好几下,却是胡窜乱蹦地再次窜到了斗牛场子中央,猛地低头朝着刚刚转过了身子的对手撞了过去。 几乎是在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刚刚脱身的瞬间,稳稳当当站在牛栏横木上的韩良品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三孔竹笛凑到了嘴边,嘬着嘴唇吹出了两声像是夜鸟惊啼般的动静。 同样是被这骤然而来的动静催动一般,韩良品调教出来的犍牛不进反退,两条结实的后腿猛地朝后一个寸劲的架势,两条前腿稳稳分开,像是一口坐地鼎一般立住了身形! 瞧着斗牛场面的人群之中,有那真懂得些斗牛路数的积年老玩家才一见这斗牛摆出的坐地鼎架势,立马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嗬......下坡桩的架势都给伺候出来了,这伺候玩意的把式可是得多大能耐?麻溜儿的看赏!” 早早捧着那装满了银角子、大子儿的托盘站在牛栏旁,只一听得主家‘看赏’二字出口,同样被斗牛的场面吸引得目不转睛的碎催倒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登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雀尾胡同王家金号,王鑫王老板看赏呐.......” 吆喝声中,整整一托盘银角子、大子儿,如同雨点般地泼到了斗牛场子里。伴随着这遍地洒金钱的豪横举动,那吩咐手底下碎催看赏的主家也没忘了吊着嗓门显摆自己懂行识货:“就这下坡桩的架势,原本就是牛马拉车走下坡的时候,靠着两条后腿顶住了车架子,稳稳当当把千斤重的大车顺着坡慢慢趟下来!可要想把斗牛也调教出来这本事,那就得趁着斗牛遛那身疙瘩膘的档口,伺候着斗牛的把式跟在后头压牛腰!腿脚、手势、气力、时机,有一样拿捏不好,这活儿指定就伺候不成!只要是斗牛身上带了这架势,少说也能顶得住小两千斤的气力对撞!” 话音刚落,那生着一对古怪犄角、刚刚摆出了一副寻着对手攻击模样的斗牛却是停下了脚步,微微转换了撞击的方向,依旧是擦着对手的身子冲了过去。在勘堪越过了对手的身量时,那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故伎重施,再次晃悠着脑袋,在对手的另一侧坐臀上划出了一高一低的两道血口子! 也不知道是真瞧出来了这生着古怪犄角的斗牛有啥门道,又或许是只为了跟方才那位满世界显摆自己懂行识货的玩家较劲,从看台另一侧的小隔间里,同样响起了个刻意提高了几分的嗓门:“好!这才叫剑走轻灵,化拙为巧!明知道身量气力不如人家,索性就这么溜边儿勾缝、钝刀子割肉似的慢慢来!甭瞅着那头牛身量大了不少,可就照着这么慢慢放血带伤的,怕是巨灵神下凡也扛不住!来啊,看赏!重重的赏!” 眼瞅着好几盘子银角子、大子儿被守在斗牛场子旁的碎催吆喝着主家名头泼经了斗牛场子里,方才那位出声显摆自己的玩家顿时置上了脾气:“嗬.......这是瞧斗牛还是嘬场面呢?都没瞧出来哪儿有出彩的地方就甩大头,这不是跟爷叫板么?来人,再看赏!爷还就真不信了,这四九城里头除了那几位手眼通天的主儿,还有谁能跟爷比价家底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暗渡陈仓(上) 大冷的天儿,走在四九城街面上的行人差不离全都是一副勾头拢袖、行色匆匆的模样,恨不能脚底生风早早赶到自己要奔的地头,哪怕是坐在屋子里喝一碗热水去去心头寒气、暖暖五脏六腑,那也赛过了天上神仙滋味。 而那些个在这大冷天里还得上街讨活路的四九城爷们,实在冻得受不住的时候,也就只能盼着在饭口儿的时候钻进街面上的二荤铺子,陪着笑脸朝那二荤铺子掌柜的讨一碗开水、就着那滚热的开水吃下去半拉粗面窝头,再借着那二荤铺子里头半明不暗的烤火炉子,让早冻得僵硬的身子骨略略觉着暖和了些,这才恋恋不舍地重又回到寒风刺骨的大街上扛活儿奔饭辙! 还有那腰子里稍许有几个大子儿的,走街面上一时半刻也找不着个能叫人暖和过来的二荤铺子,这也就奔了街边上支着的馄饨汤、豆腐脑儿摊子。 选个背风的桌子坐下,先就抽着鼻子吸一口泛着荤油香味白茫茫的水雾气味,这才随手扔下三五个大子儿,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豆腐脑儿,还得打着寒噤朝着那小摊儿的掌柜吆喝一声:“劳驾您,厚厚的加上香菜、辣椒!” 等得那满满一大碗洒着香菜末儿和辣椒油的馄饨汤、豆腐脑儿端到了自己面前,再趁热从旁边摊儿上要琉烧,伸长了脖子轻轻嘬一口滚烫的汤水,只觉着那一股子热气顺着嗓子眼直撞到肚子里,刺得心口都**辣的灼痛,这才能长长叹一口气,觉着人活一世,能见天儿有这舒坦劲儿打身上过去,那也就不枉费了自己在这人世间辛苦走上一遭! 说来也是四九城里人心厚道,都不说这买卖大小,掌柜的眼睛里都瞅着主顾心思、做善事还体谅他人面子。只一见那坐在自己买卖摊儿上头的主顾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手指头捏巴着腰子里干瘪的裤带、眼睛也死死盯着碗里头剩下那半口残汤,一副吃不饱可又舍不得的模样,掌柜的立马就堆着笑脸凑过去,话里头全都是贴心巴肺的体贴意思:“这位爷,我这儿再给您添口汤,您润润嗓子?” 人都说瓜子不饱是仁心谐音,取人心之意。能得着这小摊儿掌柜的这份照顾,虽说多添的那一口汤水真不值钱,可在这大冷的天气里,倒也着实能暖人心扉。都是穷门效里出来的苦人儿,说到头儿也没啥能报偿人家这份厚道的本事,也就只能是在平日里尽着腰子里那几个大子儿多帮衬一把人家买卖。 日久天长下来。人不熟脸都熟。见着面简单几句寒暄,透着的都是熟朋友的随和亲密。 可这世上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知恩图报的厚道人物,自然就得有那占便宜没够的尖酸角色。 也都不拘是不是饭口儿的功夫,一屁股坐到馄饨汤、豆腐脑儿的小摊儿上,三两口喝完了一碗馄饨汤、豆腐脑儿,嗓子眼里还没把那汤水咽干净了。嘴上已然吆喝着让那小摊儿的掌柜添汤加佐料,折腾个没完没了,恨不能拿倆大子儿吃出来能扛住三天饿的饭食! 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主儿,那小摊儿的掌柜还真是没辙,总想着不能因为两口汤水的缘故得罪了主顾。哪怕是心里头再不待见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可也还的得顾着旁边那些实诚主顾的面子不是? 倒也还不知道是真事,还是那些个叫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气得编排出来的玩笑,四九城里摆小吃食摊儿的掌柜都知道个能叫人笑掉了大牙的故事。 据说是前门左近的地界住着个抠门到家、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正经叫撒尿浇地、放屁肥田,一泡屎生生憋三十里地,那也得拉在自己家的每里,生怕有个吃亏的时候。 估摸着是见天儿打从个馄饨汤的摊儿前面过,也都瞧见了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替主顾添些汤水,有时候撞见了熟朋友,还能饶几个馄饨。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就动开了心思。 起先倒也不算是太叫人糟心,也就是花几个大子儿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头坐一早晨,啥时候能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啥时候才能一步三椅地慢慢踱回家中。 可到了后来。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是长了能耐,能从大早上一直在那馄饨汤摊儿上坐到后半晌,一碗接一碗地把那汤水喝个没完没了,生生能把那熬汤水的二十二饮大锅喝浅下去小三成的分量! 这要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估摸着还真没人能留神到这小事上边。可架不住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连着十天半个月的光景都这么折腾,不光是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觉着不对劲,就连那些个常来常往的熟客,都瞧出来这里头指定是有啥猫腻——哪怕是头骆驼,那也架不住这么朝着肚子里灌汤水吧? 说来也巧,就有一位常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吃喝的熟客喜欢在天桥上头瞧些杂耍,仔细盯着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看了三天,倒是当真瞧出来些端倪——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穿着一身特宽敞的长衫,走道的时候还都是劈开了大胯迈着太爷步,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走快了踩死蚂蚁的德行。 再看那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喝汤的时候,满满当当一大碗滚热的汤水,也就是三两口就能倒进了嘴里。且不论这位爷嗓子眼是不是真有那么宽敞,那就是嘴巴也扛不住那么热的汤水不是? 也是那喜欢瞧杂耍的熟客好开个玩笑,转天再来这馄饨汤摊儿上坐着的时候,怀里头悄悄的就揣了个大麻雷子的炮仗。好容易等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从长凳上头站了起来、才走到街面上的功夫,这位熟客伸手摸出了那大麻雷子的炮仗,就着馄饨汤摊儿上头的炉灶点燃了引信,抬手就把那咝咝冒着青烟的大麻雷子炮仗撂到了街心。 四九城里能做大麻雷子炮仗的作坊,左不过就是陶、卜、易、朱四家百年老号,做出来的炮仗、烟花全都是能进贡到皇宫大内的极品。就这足有孝手腕子粗细的大麻雷子,一声炸响都能赛过旱地一声雷,专门就是用在惊蛰时分凑足九响天雷数目、催醒玩物顺应天时的玩意! 被这么个能惊得地下蛰伏的蛇虫鼠蚁全都从冬眠中醒来的玩意一吓,方才那走得四平八稳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可人才趴地上没片刻的功夫,却又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撕扯着身上骤然间变得透湿的长衫? 直到此时,大家伙才瞧明白——感情这位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是在两腿之间拿布条拴了个大酒坛子,脖领子下头还系着个喇叭口的皮漏斗。 旁人瞧着这位爷在喝汤,可其实那滚热的汤水全都被这位爷倒进了那喇叭口的皮漏斗,再顺着身上系着的一根羊肠管子灌进了酒坛中。正经叫连吃带拿,两不耽误。 只是没想到叫那大麻雷子的动静一吓,摔地上倒是没见着啥太要紧的伤,可两条腿却是叫酒坛子里满满一坛子尚且滚热的汤水烫出来一片燎泡,一身长衫也在急三火四的撕扯之下成了个百衲衣的模样,着实叫个得不偿失! 当时那场面上有嘴头子利落的主顾。登时就没忍住笑喷出来,指着那位裤裆里夹着个酒坛子的主儿大笑起来:“嘿我说掌柜的,您家这买卖可是做成了精怪了,怎么这汤罐儿还带长腿能跑的呀?这要是那两条腿没给烫熟了三分,估摸着这汤罐儿都能自己跑家去呢吧?” 也就是打从有了这故事流传之后,但凡是见着了那些个坐在小摊儿上占便宜没够、死赖着不走的主儿,那些个扎堆儿做买卖的小掌柜明面上倒也不说什么。可暗地里却是彼此间打趣笑闹起来:“我这儿恭喜您了!这才一早上的功夫,您这买卖可又置办下好玩意了!” “嘿哟您逗我不是?就这么一汤罐儿,盛满了也就值几个大子儿的玩意,您还真当我能让它自己跑家去待着不是?” “这倒还真不能够!一个不留神,您还得留神烫着两条腿” 就在这无可奈何的自嘲打趣之中,掌柜的手里端着一勺汤水,却还得朝着那占便宜没够的主儿碗里添了过去 眼面前年景不好,世道也乱。能把买卖支应下去、勉强挣口饭吃也就算是不错了,哪儿还敢当真得罪了主顾? 捏弄着手里头的大勺,城南牛马市左近一处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一边朝着个面色焦黄、身上衣裳也很有些残破的中年汉子碗里添着汤水,一边却是暗自摇头——就这么一早上的功夫,这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打从坐下来就没挪过地方,一双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瞧着街对面一处独门小院。怎么瞅都是心里头揣着事儿、心不在焉的模样? 难不成,这位爷也是一汤罐成精? 估摸着也是觉着自己在这馄饨汤摊儿上坐了太久的功夫,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抬头冲着替自己添了好几回汤水的小掌柜微微一笑,伸手便从自己怀里摸出了十来个大子儿。轻轻放到了桌子上:“掌柜的,我在您这儿干坐了一早上,可是耽误您买卖了。” 忙不迭地把手中大勺朝着汤锅里一搁,小掌柜的连连朝着那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摆手应道:“您这可使不得!天底下做买卖的,从来都是顺着主顾的意思走,绝没有催巴着主顾掏腰子的道理!您这要是再想来碗馄饨汤,我这就给您盛!您要是再想坐着歇会儿,那您尽管方便着就是!” 看着那小掌柜是实心让着自己的模样,面色焦黄的中年男子倒也不矫情,朝着满脸堆笑的小掌柜抱了抱拳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抹,那十几个大子儿顿时不见了踪影,这才朝着那小掌柜笑道:“那我可承您情了9得朝您打听个事儿——就街对面那独门小院里头,是不是住着两位外路来的爷们?” 略一犹豫,显然是不想多嘴惹事的小掌柜缓缓点了点头:“那小院里倒是真住着两位爷们,昨天后晌也都是到我这小摊儿上吃口馄饨汤。可他们是不是外路来的.这我可拿捏不准了!” 眯缝着眼睛,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像是早知道小掌柜会这么答复自己一般,却又伸手将那十几个大子儿放到了桌子上:“掌柜的。还得麻烦您一事儿——您受累替我送两碗馄饨汤上那小院成么?我估摸着那小院里住着的两位爷们,该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大概齐是想在这四九城里躲清静?您甭害怕,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想跟我那俩朋友开个玩笑。只要是他俩一开门瞧见了我,立马也就明白了!” 瞧了瞧与自己的小摊儿只有一街之隔的独门小院,小掌柜的犹豫片刻。总算是微微点了点头:“成,我这就给您那两位朋友送馄饨汤过去!” 把桌子上那十几个大子儿收到了怀里,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拿着个半新不旧的托盘,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汤穿过了街道,抬手敲响了那独门小院的木门。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独门小院里已然响起了个很有些生硬的嗓门:“是谁?” 伴随着那很有些生硬的嗓门。独门小院的木门猛地被拽了开来,两个一身利落短打装扮的精壮汉子把手背在了腰后,瞪着眼睛看向了手捧托盘的小掌柜。 只一看那两个精壮汉子满含着戾气的眼神,小掌柜的顿时觉着心头发怵,很有心巴地朝着那两个昨晚在自己的小摊儿上吃过馄饨汤的精壮汉子说道:“您二位的朋友,叫我给您二位送两碗馄饨汤!就是那位” 顺着小掌柜反手指着的方向看去,两个精装汉子瞧着空空荡荡的小摊儿。顿时竖起了眉毛低声喝道:“什么朋友?” 诧异地半转过身子,小掌柜吭哧着应道:“就那位.咦人呢?方才还在.” 彼此对望一眼,两名精壮汉子顿时重重地关上了院门:“滚开!”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小掌柜无可奈何地捧着托盘回到了自己的小摊儿上,一边收拾着那面色焦黄的中年汉子刚用过的大碗。才刚把那大碗拿在手中,一块压在碗底下的大洋赫然映入了小掌柜的眼帘。 很是讶然地把那块大洋拿在了手中,小掌柜一边下意识地朝着那大洋上头吹了口气,再把大洋凑到了自己耳边听响。一边诧异地嘀咕着:“花一块钱大洋,就为开这么个玩笑?这可真是邪门了.” 都还没等那满脑门子官司的小掌柜把刚到手的大洋揣进怀里,也不知道从哪儿猛不盯钻出来个半大孩子,一手朝着桌子上扔过去二三十个大子儿,一手却是端过了小掌柜的刚刚放在了一旁的托盘:“掌柜的,来两碗馄饨汤,再借您这托盘使使!” 看也不看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瞠目结舌的模样。把那托盘抢到了手中的九猴儿麻利地穿过了街道,抬手便敲响了那独门小院的木门:“屋里二位爷,这儿有您朋友叫送过来的两碗馄饨汤!” 话音刚落片刻,那独门小院的木门再次被拽了开来。站在门前的两名精壮汉子不由分说地伸手拿捏住了九猴儿的两只胳膊,几乎是厉声朝着九猴儿低叫道:“这馄饨汤到底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拼命眨巴着一双眼睛,九猴儿脸上害怕的神色显而易见,连说话也都磕巴起来:“这不就是您二位的朋友方才还坐在我们那摊儿上头。我们掌柜的给您送过来一回,可您二位不收,您那朋友又叫我给送过来,钱都已然是给过了!” 彼此对望一眼,再看看街对面那馄饨汤摊儿的掌柜正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伸着脖子朝自己这边张望,两名住在那独门小院里的精壮汉子再次朝着九猴儿低喝道:“叫你送馄饨汤过来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带着几分呆滞傻气的模样,九猴儿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很有些拿捏不准似的开口应道:“这长啥模样我这也没留神不是?穿得倒是挺气派的,身量不高说话的口音动静跟您二位也差不离,都是硬邦邦的那意思。还说是让您二位留神什么菊花蛇炖鸽子什么的.” 彼此再一对眼,那两名精壮汉子双双松开了拿捏在九猴儿肩胛关节上巴掌。其中一个瞧着年岁略大些精壮汉子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十来个大子儿,扬手扔到了九猴儿颤巍巍端着的托盘上:“把馄饨汤端走,不要再来辛苦我们!赏钱给你!” 慢慢朝后挪动着脚步,九猴儿眼瞅着那俩精壮汉子再次关上了院门,耳朵里也听着轻轻的脚步声离院门远去,这才扭身回到了街对面的馄饨汤摊儿前,大马金刀地坐到了一张桌子旁,一边把托盘上那十几个大子儿收到了自己怀里,一边朝着已然傻楞在当场的小掌柜叫道:“掌柜的,劳驾您给来点辣椒!这有吃的都不吃,可就真便宜了我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七十章暗渡陈仓(中) 大口小口地喝着香喷喷的馄饨汤,九猴儿片刻间便把那两大碗馄饨汤喝了个干净。拿手背一抹沾满了辣椒面儿的嘴唇,九猴儿大大咧咧地朝着旁边卖芝麻火烧的小掌柜叫道:“掌柜的,劳驾您给来十个火烧!”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那卖芝麻火烧的小掌柜用一张干荷叶包上了十个热腾腾的芝麻火烧,双手捧着送到了九猴儿的桌边,一边伸手接过了九猴儿递来的大子儿,一边带着笑脸朝九猴儿说道:“这位小爷,您这肚量可是够大的?两碗馄饨汤加十个芝麻火烧,您这一顿饭都能顶到明儿天黑了不是?” 嘿嘿一乐,九猴儿倒是微微摇了摇头:“掌柜的您逗我呢,就这么些吃食,我一个人哪儿消受得了?这不是还有人要来么?劳驾您,这儿再加两碗馄饨汤!” 打从一大早就叫那汤罐儿似的中年男人给闹得心里头直犯了嘀咕,在又被九猴儿这去而复返的路数闹得满头雾水,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一边下意识地盛着馄饨汤,一边却是禁不住朝着九猴儿上下打量着,仿佛是要从九猴儿的穿着打扮上瞧出些端倪? 都还没等那小掌柜的朝着九猴儿多瞧上几眼,一个穿着簇新的青布棉袍、脑袋上扣着顶八成新的毡帽,下巴上还留着些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却是一屁股坐到了九猴儿身边,抓过了桌上的火烧大嚼起来,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朝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吆喝一声:“掌柜的,可别忘了馄饨汤里厚厚洒上香菜、辣椒!” 上下左右地打量着那蓄着些许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九猴儿一边朝自己嘴里塞着芝麻火烧,一边却是忍俊不禁地低笑起来:“二叔,您这扮相......我怎么瞅着就像是街面上那些个山西土财主的德行?” 头也不抬地咽下去俩芝麻火烧,再直着脖子喝下去一大碗馄饨汤。装扮成了个半老头子的严旭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斜眼看向了街对面的独门小院:“怎么着,瞅着你二叔这一身打扮,还像是那回事?” 慢慢解开了身上那很有些补丁点缀着的大袄。九猴儿也是低声的应道:“四九城街面上那些山西土财主,差不离就是二叔您现在这模样。袄新帽子新,可一双鞋倒是快磨穿了底子也舍不得换。还有您那条老棉裤上头的绑带,乍眼一瞧都能找出来三五个断了后再系上的疙瘩。真要是有那积年走场面的四九城人物见了您这模样。那是指定得上来拉您去皮子市!” 嘴里慢慢嚼着喷香的芝麻火烧,严旭头也不回地接茬问道:“为啥是拉我去皮子市?” 把身上那件大袄翻了一面穿到了身上,九猴儿毫不迟疑地回答着严旭的问话:“这日子口上,从来都是山西走皮货的小财主把最后一茬老山羊皮送到皮子市。做最后一场收市买卖的时候。再说您那棉袍上系着的腰带、还有您那老棉裤上的绑带,全都是拿着碎皮子缀出来的,除了上皮子市做收市买卖的山西土财主。谁还能在这细小物件上这么捯饬?” 微微点了点头。严旭脸上总算是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还算是你多少记住了平日里教过你的玩意。那我再问问你,为啥我要打扮成这副模样?” 从反穿着的大袄下摆暗兜里摸出一顶七成新旧的瓜皮小帽,九猴儿伸着指头弹了弹那瓜皮小帽上纸片般轻薄的帽正石,抬手把那瓜皮小帽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自己头上:“二叔您教过我,寻常人拿眼睛瞧人模样打扮,从来都是先记衣裳、再记脸面。记住了高矮胖瘦、行走步态,这才能想起来见过那人的谈吐做派、手头物件。由这上头揣摩见过的那人大概齐是做啥行当。就您方才跟这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脸对脸待了好一阵子,估摸着这位小掌柜的早把您那落拓汉子的模样记得真真儿的!这猛不盯您换了个山西土财主的模样再过来,他那脑子里压根就不能把这俩人搁到一块儿去琢磨!”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从桌子底下朝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严旭伸出了巴掌:“二叔,您可是答应过我的,要是我能把您教给我的潜行九形歌诀吃透了,您可就把您那家什囊里的好玩意赏我一件.......” 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严旭却是摇了摇头:“潜行九形的歌诀,加起来也就九九八十一句。但凡是记性好点、脑瓜子活泛点的,一晌午的功夫也就能背齐全了。可要是想吃透了这九九八十一句潜行九形的歌诀,那少说也得十来年的水磨功夫!就靠着你琢磨出来的这点皮毛路数,就想着打你二叔家什囊里宝贝的主意......早呢!” 骤然间苦了一张脸,九猴儿泱泱地伸手从大袄下摆的另一个暗兜里摸出一块隐隐泛着些珠光的白绸子手巾,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脸上抹着,嘴里却是很不甘愿地嘟囔着:“您这不是臭讹么......” 嘿嘿轻笑着,严旭带着几分戏谑的口气低声朝九猴儿说道:“还敢说你二叔臭讹?我问你,瞧见菊社里头放出来的信鸽之后,你追着那信鸽跑了有两条街?” 重重地摇了摇头,九猴儿拿着那白绸子手巾使劲擦着脸颊:“少说三条街,要不是仗着我纳师叔给我的鹰骨哨子,吓唬得那信鸽绕着圈儿飞着躲避鹞鹰,估摸着我还得再追两条街,这才能把那信鸽给拾掇下来!” “那你是拿啥玩意把那信鸽给拾掇下来的?” “这您还问?不就是堂口里头谢师叔抓飞禽的时候常使唤的七星网兜?” “火正门里抓飞禽用的七星网兜,网兜用的材料上讲究的是七分蚕丝、三分蛛丝,再加软麻绳缠成的七星坠子加重分量。手法上边讲究的是出手一条线、半空一片云。搁在积年抓捕飞禽的老把式手里,只要是离地不过三丈的飞禽,全都逃不过这七星网兜!” “......二叔,这七星网兜上的讲究可都是火正门里那些师傅才知道的,您一个外路的空子。倒是怎么就能明白了这些玩意?” “还敢说你二叔是空子?!行,二叔我再问你,这七星网兜抓捕飞禽时的两样好处,除了出手不空回之外。还有一样是什么?” “嘿......您这是真不知道,还是拿着这事儿来考校我呢?七星网兜抓捕飞禽的另一样好处,那就是坠子软、网绳轻,哪怕是兜住了惊飞的鹩哥、画眉那样精贵的飞禽。那也能不伤飞禽的嘴、爪、羽、绒.......” 耳听着九猴儿说话的动静越来越小,严旭这才扭头白了九猴儿一眼:“还不撂实话?!那鸽子翅膀是怎么伤着的?” 耷拉着脑袋,九猴儿讪讪地从腰子后头摸出来一把酸枣木树杈子缠着老牛筋做成的弹弓:“我就是瞧着拿七星网兜一下子没捞着那鸽子,又怕那鸽子当真飞走了耽误事儿。这才使上了弹弓......” 端正了脸色,严旭狠狠地瞪了九猴儿一眼:“且不论是潜行内外的规矩,这做人办事的时候。朝着搭帮扛活儿的伙计不交实底、不撂实话。原本就犯了忌讳!朝着小了说,闹不好一场安排成的局面就叫你这丁点儿的差错给耽误下去;奔着大了论,说不准一场大祸也就因你而起!把那弹弓杈子拿来!” 乖乖地从桌子底下把那弹弓杈子递到了严旭的手中,九猴儿偷眼瞧着严旭一把将那酸枣木的弹弓杈子捏成了两截,很是有些心疼地咧了咧嘴,却是再不敢多嘴说一句话。 摆弄着手中捏成了两截的弹弓杈子,严旭的口气总算是缓和了稍许:“也还算是你没笨到家。知道把那信鸽腿脚上的小纸条交给你瑛荷姐姐之后,赶紧的就奔了地头寻我,还知道在街角朝着我比划出来鸽子翅膀伤了的事由!潜行里头唇齿传信的哑巴话儿,你倒也还算是记得熟练......拿去吧,日后多长点记性,可别再出啥幺蛾子!” 伸手从桌子底下接过了严旭递来的一个巴掌大的、猪尿脬做成的家什囊,九猴儿只是低头朝着家什囊里一瞧,顿时便眉花眼笑地看向了严旭的侧脸:“二叔,你咋知道我心里头就想要您那对指间刀?” 轻笑一声,严旭一双眼睛盯着街对面那独门小院门口开门走出来的两个精壮汉子,压着嗓门朝九猴儿笑道:“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多少也亏了些身子根本。真要是让你跟他人对上了手,估摸着你就得在力气、身架上头吃亏!凭着你在火正门里学出来的那些个小功架,再加上我平日里多少教了你一些腾挪闪躲的路数,这对指间刀,倒是还能保着你跟人走上十来个照面不吃亏!” 小心翼翼地将两把半寸长短、形状像是柳叶儿的指间刀夹在了手指缝中,九猴儿也把目光投向了那两名走出了独门小院的精壮汉子:“二叔,那俩菊社埋下的暗桩动了,咱们这就跟上去?” 微微一点头,严旭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那鸽子腿上的纸条,已然照着咱们商量好的路数、让你瑛荷姐姐给改动过了?”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九猴儿低眉垂手地凑到了严旭的身边,装成了一副外地土财主身边跟班的模样:“都改好了,让这俩暗桩把他们要运的东西送去菊社在四九城里的库房!要说菊社的人还真是鸡贼,就鸽子腿上那二指宽的纸条,上头还用烧碱水留了暗花印记。这要不是我瑛荷姐姐心细,估摸着还真能露了马脚?” 抬手在桌子上又撂下了一块大洋,严旭扭头朝着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低声笑道:“掌柜的,借贵宝地做些买卖,您包涵!” 伸手捻起了那块大洋,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严旭和九猴儿,好半晌才自言自语地嘟囔起来:“今儿这是.......怎么这四九城里的能耐人,都扎堆到我这馄饨汤摊儿上来了?方才还瞅着那孩子就是个四九城里的胡同串子,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换身衣裳擦把脸,眼睁睁这就变成了外路来的大户人家的碎催?” 都没等那馄饨汤摊儿的小掌柜琢磨过味儿,旁边那卖芝麻火烧的掌柜倒是很有些明白人模样地低声笑道:“您横是没瞧出来不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变脸换身份的主儿,还能是干哪行的呀?您就闷头发了这笔小财,可是千万不敢多嘴呀!” “敢情您瞧出来了?这二位......像是干嘛的?” “还用问?六扇门里的人物查案子来了!” “怎样见得?” “您不见天儿的爱去天桥听人说书么?包龙图手底下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乔装问案,那不就是方才那二位的路数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暗渡陈仓(下) 尽管是青天白日之下,可走在四九城街面上上的小笠原兄弟俩却依旧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朝前踅摸,怎么看都是一副时刻提防加小心的模样。 自打从夜半走鬼道时买卖莫名失手之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笠原兄弟俩着实是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可去。哪怕是藏在菊社里头养伤的那些日子,兄弟俩也都是像困兽般在屋子里瘸着腿来回溜达,时不时地咬牙咒骂着那携着自己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的伤势不那么碍事,左之助胜政交办下来的活儿,却又叫小笠原兄弟俩心口发紧——豁出去性命,也得把菊社里头急需的货物运进四九城! 虽说这回的活儿是有不少菊社安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襄助,可真要凭着这些人物对跟四九城里黑白两道的人物顶牛,尤其是还不能在明面上露出端倪,这可就叫又叫人打老虎、又不让人动家什,当真就得靠着性命相博! 就在昨天晚上,原本就心怀忐忑的小笠原兄弟,早早被左之助胜政打发着出了菊社、藏进一处平日压根都不常住人的独门小院中,只说是明天天亮时分,等着信鸽传讯之后,照着信鸽身上带着的讯息办事就成。 也就因为左之助胜政这句吩咐,打从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小笠原兄弟俩差不离隔着片刻的功夫,便要朝着独门小院中架在房顶上的鸽笼瞅上一眼。一身早就拾掇利索的短打装扮下边,各种兵器家什也全都收拾整齐,就等着那信鸽带来消息之后,兄弟俩也就随时能闻风而动。 可只等到半晌午的功夫,信鸽倒是一直都没见影子,街对面那馄饨汤摊儿上的小掌柜却是在院子外敲开了院门,好悬就让小笠原兄弟抽出别在腰子后边的南部式手枪朝着院门搂火! 满怀着疑窦地赶走了捧着馄饨汤的小掌柜,可不到片刻的功夫,再次敲响了院门的九猴儿却是叫小笠原兄弟俩汗毛倒竖起来! 虽说看着像是被吓着了的九猴儿传话传得很有些模棱两可、词不达意。可只要是稍加揣度,小笠原兄弟俩都能明白过来,这肯定是左之助胜政不放心自己的办事能力,专门叫人过来提点监督。一个说不好,这独门小院外头,早已经有了菊社、甚至是菊机关里的要紧人物盯着呢! 说来也巧,才把传个囫囵话都不会的九猴儿打发走。屋顶上头的鸽笼里已然传来了信鸽的‘咕咕’叫唤声。仔细演过了那信鸽带来的纸条上用烧碱水留下的暗记,再看看信鸽翅膀上那显而易见的伤痕,小笠原兄弟俩顿时着急起来。 ——寻常信鸽飞行速度极快,哪怕是穿越诺大的四九城,也不过就是一两袋烟的功夫。可这信鸽的翅膀却是不知道被哪家顽童用弹弓射出来的泥丸击伤,飞行的速度肯定就得大大的打个折扣。说不好原本早就该传来的讯息。却因为这受伤的信鸽挣扎飞行了许久才送到地头 这要是再耽误了左之助胜政的事由,估摸着这回再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菊社,等待着自己的就该是两把锋利的肋差了吧? 像是两条溜边游走的黄花鱼一般,小笠原兄弟俩一边顺着街面上溜达着,一边却是不停地捏弄着手势,嘴里头也不清不楚地发出来轻微的嘘声,就像是在山林中召唤着同类的豺狗一般。将那写似寻常人物、但眼角眉梢却都渗出了几分戾气的菊社暗桩聚拢到了一起。 眼瞅着城门楼子遥遥在望,走在了最前面的小笠原兄弟俩身后,已经不露痕迹地聚拢了几十号打扮各异的精壮汉子。 在城门洞子左近寻了个能瞧见城门口动静的茶摊儿,小笠原兄弟俩随手把几个大子儿扔到了茶摊儿上,双手捧着一碗热茶暖着手,两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些在城门洞子里畅行无阻的四轮马车。 在寻常时节,菊社中人朝四九城内偷运些见不得人的家什、物件,从来用的都是经过了仔细改装之后的四轮马车。 也不拘在那四轮马车上搁着些遮掩的便宜南货。赶车的把式和押车的管事全都是在四九城左近熬炼了好几年的人精。才瞧见守在城门洞里的税丁、军警朝着四轮马车前凑合,手里头立马就攥上了几块大洋、小指头上再勾着一对儿黑陶土瓶子装着的山西杏花村老号五年陈的老汾酒,屁颠屁颠地半拦在那些税丁、军警面前,手里头提着的东西伴着软和话一同递了过去:“这位爷们辛苦!小本生意、将本求利,也就是些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搁在您眼里那就是个穷门效才用得着的便宜玩意!您高高手,让咱把这趟活儿给交割了。也好赶紧回家吃口热汤水饭?” 有那眼皮子浅、脸皮上薄的税丁、军警,手里叫塞了好处,耳朵里让灌了软话,说不得也就只好把手一抬:“麻溜儿的。甭跟这儿挡道!” 只一听这话,押车的管事立马就是打躬作揖的做派:“得嘞.咱这儿谢过了您赏的这方便!再有下回见着,信东家自然还得有一份人心!” 要是能把这样的场面走个三五回,说不得那城门洞里守着的税丁、军警也就混了个场面上的脸熟,往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方便暂且不论,私底下还能约个把稳的时辰,论好了价钱之后在夜里开一回城门! 等得撞见了那手黑心狠的税丁、军警,塞了好处也还得要卸车验货,守在四轮马车前面的管事立马就能换上另一张带着假笑的面孔。嘴里头的话音听着也带上了三分冷硬:“嘿哟.这位爷,您这横是要当真办差了不是?我这儿还得跟您多嘴禀告一声,这车上除了信那点儿不值钱的南货、山货,捎带手的还替北平市政府里一位爷办了点玩意!就我这身价,倒还真不敢在您面前提这位爷的名讳。我就跟您说个地儿——宝瓶胡同从南边数第三家,您横是知道那是北平市政府里哪位爷刚置办下的宅子?”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刚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也都明白的道理,那些个见天儿在四九城城门前面吃拿卡要的税丁、军警,更是把这路数琢磨了个通透。 脑子里略一过北平市政府里那些位能随手置办个宅子的主儿。再大概齐地对照着那拦路挡横的管事说的地界一寻思,方才还一脸公事公办模样的税丁、军警,立马就能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模样。嘴里头那吊着嗓门吆喝的腔调也软和成了刚出锅的豌豆黄、绵软里头都恨不能透出来蜜汁的味儿:“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那位爷交办的事儿,咱一个臭巡街、看门的碎催,哪儿还有那份胆子耽误?您忙您的,改天有闲了,也不拘在四九城里哪儿遇见。咱好好闹两盅,都是兄弟我的!” 嘴里头蜜里调油的吆喝着,手上头刚得的好处死死攥着,眼睛却还忘不了接茬朝着那四轮马车上被不值钱的南货、山货盖着的箱笼踅摸。等得那四轮马车穿过了城门洞、进了四九城,那方才还笑得满脸桃花开的税丁、军警还忘不了拿手指头量量车辙深浅,这才直起了腰子朝着已然走远的四轮马车压着嗓门叫骂一声:“姥姥的.一车黄货过城门。才给爷这么仨瓜俩枣的碎钱打发?这么抠门小心眼的,老天爷都叫你那买卖开张就撞五通神,赔死你个王八操的” 就这么日久天长的厮混下来,四九城里也甭管是哪座城门口守着的税丁、军警,差不离都能把菊社里头用来运货的四轮马车认个齐全。尤其是那几位菊社里头花了大价钱雇来的押货管事,一个个也全都混成了熟人。 只要是远远瞅见了菊社运货的那四轮马车一路晃着响铃过来,城门口把着的税丁、军警也都不再废话。全都是麻溜儿的驱散了城门洞里的闲人,任由那四轮马车上的把式甩着响鞭、赶着大车长驱直入。等得那四轮马车过了城门洞的档口,从车上坐着的管事手里飞出来的小布包也都能掐着分寸落进税丁、军警的怀里。都不必打开那小布包细瞧,里头指定就是十块大洋的门包儿! 打眼瞧着城门外大路上飞奔而来的四轮马车,刚把冻得僵硬的手指头略缓和过来一点的小笠原兄弟俩立马从茶摊儿上站起了身子,拿眼睛示意着那些菊社安在四九城里的暗桩朝着城门洞凑了过去。而在城门洞里待着的几个税丁、军警,也都挥手让那些个肩挑手提着各色零碎物件的行人闪到了一旁,摆出了一副等着收门包儿好处的模样。 眼瞅着这与平时绝无二致的场面。不光是小笠原兄弟俩,就连那些菊社里头安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也都暗自松了口气。 但凡是中隐于市的暗桩,平日里也都有着被安排好了的各种身份。而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菊社里头扎在四九城内的暗桩,多多少少都还有个体面身份,小日子也都过得颇为殷实。只要是能不露了身份底细。那这样的小日子踏踏实实过上几年,倒也真还算得上是种享受。 可要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底细,那除了得担惊受怕的赶紧离开四九城,估摸着还得远远的奔了另一个能藏身隐迹的所在。就眼面前菊机关需要安插暗桩的地界。哪里还能有比四九城更好的去处? 还没等那些个菊社安插在四九城里的暗桩转完那暗自侥幸的念头,从城门一侧那些税丁、军警们平时避风躲雨的屋子里,猛地涌出来十几号穿着制服的巡警,二话不说便将搁在城门洞两旁的拒马横在了城门洞中。 而在那辆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后头,几辆原本慢慢溜达着的大车上也都跳下了些穿着便衣、但腰里头鼓鼓囊囊别着家伙的打行刀客,几乎是裹着菊社那辆运货的四轮马车涌到了城门洞前。 面对着这打狼般的阵势,且不论菊社雇来的那人精一般的押货管事,哪怕是稍许懂小面上动静的人物,也能觉出来不对劲的意思。都还没等四轮马车停稳,坐在车辕上的押货管事已经飞快地跳下了四轮马车,借着跳下车来时的那股子冲劲,一路小跑着朝迎上来的几名税丁叫道:“嘿哟几位爷们,今儿是啥好日子口儿啊?您几位这倒是摆出来了个天门阵的架势解闷?” 嘴上招呼得清热。那手上更是麻利地将两个小布包朝着打头的税丁手里重重地塞了过去。估摸着是觉得今天这场面怕难善了,押货管事连磕巴都不打一个,翻手又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个大洋塞了过去:“今儿出来得急,身上也就带了这几个。几位爷们高高手,下半晌的功夫,自然还有一份人心送上,保管亏不了几位爷们!” 捏弄着手里头刚得来的门包儿好处。打头的税丁怪笑一声,却是凑到了那押货管事的耳朵旁低声说道:“平日里常打您手里得着好处,今儿哥儿几个送您一句话,也就自当是还了您这份人情——麻溜儿的抱着脑袋蹲旁边去!今儿的场面是城隍斗法师,咱们这些个当小鬼的要是再朝前凑,那可就真是自个儿上赶着找不自在了!” 踮起了脚尖。押货管事看了看已然用拒马封死了城门洞的那些巡警,再扭头看了看身后封住了道路的那些面色不善的打行刀客,脸色顿时一变:“几位爷们,今儿这阵势犯得上么?就前面四九城里巡警局那些位爷们,后头那些打行里的刀客我说句该打嘴的话,让他们去洗了四九城里四大金楼都够使唤了!就为了这辆车上的这点儿私房货,这本钱也下得忒大了点儿?” 冷笑一声。那刚收了门包儿好处的税丁把手里头攥着的大洋朝怀里一揣,扭头便朝着城门洞里走去:“话我可是说到头儿了,您爱信不信吧!再多嘴饶您一句——今儿四九城里内外城门,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有一辆算一辆,都得乖乖的等着那些位巡警局的爷们查验!敢有一个不服的,您朝城墙上头瞧?” 抬头朝着城墙上面一瞧,那菊社里雇的押货管事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平日里鬼影子都瞧不着几个的城墙上,赫然站着十好几号手里拿着长短硬火的巡警。手里头的枪口也都指向了那辆菊社运货的四轮马车! 压根都不打个磕巴,押货管事回身一把将那傻坐在四轮马车上的车把式给拽了下来,俩人一块抱着脑袋蹲到了城门洞旁,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些大步朝着四轮马车走来的巡警。 差不离就在那些巡警走到了四轮马车旁的节骨眼上,早已经把城门洞外运货马车被拦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的小笠原兄弟俩,猛地朝着那些已经围拢到城门洞左近的菊社暗桩打了个唿哨,手里头捏着的茶碗也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伴随着那声响亮的唿哨。菊社那些暗桩几乎不约而同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圆溜溜的小玩意,劈头盖脸地朝着城门洞里砸了过去。伴随着那些圆溜溜的小玩意在城门洞内发出的爆响声,一股股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翻卷着从城门洞里涌了出来,片刻间便将城门洞内外渲染成了雾茫茫的一片。 猝不及防之下。那些站在城门洞内外的巡警和打行刀客,全都被那带着呛人味道的烟雾熏得涕泪双流。而站在城墙上头的那些巡警也压根都看不清城墙下的动静,只能是端着手里的长短硬火胡乱喊叫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扣动扳机!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丝巾,小笠原兄弟俩把那丝巾朝着自己脸上一蒙,领着几个同样在脸上蒙着黑色丝巾的菊社暗桩直朝着城门洞里撞了过去。借着烟雾的遮掩,小笠原兄弟辽快地把拦在路上的那些捂着嘴咳嗽连连的税丁、军警打翻在地,而其他的几名菊社暗桩也极有默契地搬开了横在城门洞中的拒马,清空了道路上的一应障碍。 耳中分辨着马嘶声音传来的方向,小笠原兄弟俩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摸到了四轮马车旁,拽着辕马的缰绳朝城门洞里跑去。在隐约能瞧见了城门洞另一头透出的光亮时,小笠原兄弟俩不约而同地跳上了马车,狠狠地在那匹不断嘶鸣的辕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驱策着辕马狂奔起来。 悄悄站在城门洞左近的胡同口上,严旭冷眼看着已然乱成了一锅粥模样的城门洞,情不自禁地摇头自语道:“菊社这回的买卖,只怕是要亏大发了?!” 眨巴着眼睛,同样瞧着小笠原兄弟俩驾车狂奔而去的九猴儿好奇地接上了严旭的话头:“二叔,您说的菊社这买卖亏大发了.是说他们这些个露了底的暗桩?” 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严旭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菊社后头有日本人戳着撑腰,可这么拉开了场面跟巡警局对着置气,说到底还是犯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忌讳!等着瞧吧,甭看着眼面前这些个暗桩没一个叫巡警局的人拿捏住的,可这周遭盯着这裹乱场面的,可不止咱们爷俩!少则三天、多则五日,菊社里头这些暗桩就全都得给人拔了去!” 略一犹豫,九猴儿却是讶声问道:“可这么一来,那段爷可就真跟菊社撕破脸了?就段爷那官字两张口、占便宜没够、见麻烦就溜的主儿,他能这么豪横的戳住了架势?” 倒背了双手,严旭扭头朝着身后的胡同走去:“你这孩子就是不经夸,刚还说你明白事儿,这一转眼又棒槌了不是?就今儿城门口这出场面,段爷和菊社里头那主儿,可都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呢!” 小跑着跟上了严旭的脚步,九猴儿涎着脸朝严旭笑道:“那二叔,您给我说道说道呗?” “自个儿琢磨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七十二章顾此失彼 眯缝着一双小眼睛,重新回到了小隔间里的段爷依旧是瘫坐在椅子上,脸上也始终挂着那招牌似的憨笑模样,可一双肥嘟嘟的巴掌却是死死地捏着椅子的扶手,差不离都要把那椅子扶手攥出水来! 搁在四九城里经过的场面数算,也就是大清国末年的时候,有过一回在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换了庄家的故事。冰@火!中文有些个经过了那故事的四九城爷们,现如今说起当时的场面,一个个也全都是摇头不迭,直说那场面着实是叫人心惊肉跳——且都不论那些个在赌局里下注的玩家是如何下场,就说那输了赌局暗庄的豪横人物,有多少当时就从怀里摸出来砒霜盐卤求了个一了百了。那就是赢了赌局暗桩的人物里头,也有两三个乐得大笑着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一股血气憋在了心口上,就此一命归西! 就方才齐三爷闹出来那临阵换将、当众加注的好戏,虽说在明面上,段爷依旧是使着眼色、叫熊爷戳住了场面不认怂,可私心里头细一琢磨,这倒是不由得段爷不捏着一把冷汗——就齐三爷那小木匣子里头几张日本国大和银行的存单,哪怕是对半了赔出去,那也够让段爷一夜间穷个底儿掉,估摸着三五年里都得指着一张脸皮出去蹭场面! 可要是能赢了....... 屁股底下这张北平警察局局长的椅子,那可是正经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打的就是个将本求利的主意。这要是能在这把双龙对赌的局面里赢了下来,那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三五年内能坐得把稳且不论,只怕是还能指望着在四九城里再买来一张油水丰厚的椅子,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不知不觉之间,段爷一双手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把那太师椅的扶手都打得精湿。而小隔间外看台上那些个四九城爷们炸雷般欢呼嘶吼的声音。也仿佛离着段爷远去,听着倒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的雷鸣,影影绰绰地听不明白....... 估摸着是瞧出来段爷已然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原本在段爷那小隔间里扎堆卖好的几个报社记者。也都识趣地退出了小隔间,或是寻了脸熟的人物、钻进人家小隔间里打个小秋风,或是索性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拿着一支钢笔在随身的小本子上笔走龙蛇。片刻间便把一份能卖二十大洋的稿子写了出来,这才倒背着双手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只等着斗牛场面上分出了胜负,立马就能拿着这稿子去赢家那儿邀功请赏! 也就在这谁都不敢去打搅段爷的档口。从斗牛场面外猛地跑过来个段爷身边常跟着的跟班儿,脚底下步伐散乱、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一头便撞进了段爷坐着的小隔间里。几乎是凑到了段爷的耳朵旁边低声叫道:“段爷。这可是了不得了!城门口......菊社拉货的那四轮马车硬闯过去了.......” 像是被人从梦中惊醒后带上了几分起床气一般,被这一惊一乍的吆喝声惊得浑身一哆嗦的段爷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脸上:“嚎你娘的丧呢?!” 捂着被段爷那重重一耳光抽的红肿起来的面颊,那急匆匆跑来报信的跟班儿依旧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急三火四地朝着像是刚回过神来的段爷低叫道:“段爷,咱们安排在城门口的那些人没能拦住菊社运货的马车......” 冷笑一声,段爷鄙夷地抽了抽鼻子:“哼.......平日里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嘴皮子上一个个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当真办事的时候,倒是一个都指望不上!让你安排在城门洞左近的那些人,把菊社里那些出头挡横的人都记下了没有?”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已然挨了一嘴巴的跟班儿赶紧答应着段爷的问话:“都记下来了,除了菊社里头露过脸的俩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是这两年打从外路来四九城里的人物,五行八作差不离都叫他们厮混齐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今儿倒是全都露了底细!” 拿手指头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轻轻敲打着,段爷略作犹豫,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里已然隐隐闪过了丝丝寒光:“告诉咱们备着的那些打行刀客,今儿在城门口替菊社出头挡横的人物,这就下手拿了,送咱们上回料理那些‘拦斋’人物的宅院里拘着!可替我把话给说明白了,这回要是再走了一个,那可别怪我姓段的上四九城打行里头寻他们掌把子说话!” 连声答应着,那跟班才要扭头走出小隔间,却又再次转过了身子:“段爷,那菊社的那马车......” 依旧是从鼻孔里哼哼着,段爷倒是压根也不着急地半闭上了眼睛:“当真要想留下菊社那辆马车,爷还犯得上在城门口闹那么大动静?麻溜儿传话去,旁的事情,用不着你瞎操心!要是没啥要紧要命的事儿,也甭来这儿瞎嚷嚷了......” 话音未落,从小隔间外又闯进来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几乎是扯裂了嗓门朝着段爷吆喝起来:“我的个段爷,您可快去瞧瞧去吧,今儿这事情可算是闹大发了!” 双眼猛地一睁,段爷恶狠狠地瞪向了那穿着制服的巡警:“这他妈的倒还有了点儿规矩没有?一个个的全都跟出门就撞了丧门鼓似的朝着爷这儿乱奔,是天塌地陷了还是你娘嫁人了?” 也顾不上旁的规矩,那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的巡警劈手端起了段爷放在手边的一杯茶水,三两下便倒进了自己嗓子眼里,这才连呼哧带喘地朝着段爷连连摆手:“段爷,这要不是火上房的事儿,我能上这儿来寻您么?也不知道是谁在巡警局里嘬出来的花样,在今儿留守在巡警局里那位衙内爷的桌子上留了张飞叶子,说是菊社运货的马车上有大批的违禁货物。就我方才来的功夫,那位衙内爷已然领着十好几个他手底下领着的碎催、还有小三十号巡警局里养活着的帮闲。这就打算着奔着菊社的铺面去了!” 以一种与身材绝不相衬的敏捷,段爷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大张着嘴巴看着那前来报信的巡警,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虽说自己花了大价钱做上了北平市巡警局局长这把金交椅。可背地里头瞧着自己眼红的人物却是绝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位把自己亲姐姐塞到了北平市政府里头一位高参床上的衙内爷,更是红着眼珠子暗地里磨牙,恨不能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踅摸出自己的茬子,再借机把自己从这张金交椅上掀翻下去! 搁在平日里。自己倒也还能凭着在四九城里多年攒下的人面、场面,稳稳当当地压住了那位衙内爷一头。可是在今儿这节骨眼上,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抓住了菊社里头私运白面儿的把柄,那且不论菊社里头左之助胜政是不是能与自己善罢甘休。就凭着这份场面上人物都能瞧见的功劳,只怕自己屁股底下的金交椅就不那么安稳了! 这要是再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 尽管在小隔间里燃着的炭火暖意融融,可段爷身上猛地沁出来的汗水。却让段爷不由自主地接连打了几个寒噤! 劈手抓住了那前来报信的巡警衣襟。段爷哑着嗓门狞声低喝道:“你怎么知道那位衙内爷是带人奔了菊社铺面?” 很有些张惶地,那被段爷抓住了衣裳前襟的巡警急声应道:“那位衙内爷刚一瞧见他桌子上那张飞叶子,立马就一蹦老高地嚷嚷得满世界都听见了!就他手底下领着的那十好几号碎催都不论,哪怕是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面前,那位衙内爷都许了好处。说是只要能去菊社铺面门前。拿下了菊社那辆马车,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有一个算一个,见人五块大洋、只现不欠!” 几乎是把自己那张胖脸凑到了前来报信的巡警眼睛前。段爷恶狠狠地叫道:“你过来给我报信的时候,他们已然朝着菊社铺面去了?” 用力摇了摇头,那前来给段爷报信的巡警像是要表功一般地谄笑着说道:“哪儿就能让他那么快就动身了?段爷您也该记得,菊社里头的人可是跟西洋人当街驳过火。我叫几个您留在巡警局里的兄弟撒开了跟那位衙内爷一吹,说是菊社里头只怕还养着好些个背着人命的刀客,全都是敢顶着枪子儿朝上冲的主儿,这才算是把那位衙内爷给唬住了,眼下正打发人四处寻那些个能听他使唤的人马呢!里外里这么一耽搁,估摸着这时候,那位衙内爷也就能刚从巡警局动身?” 微微松了口气,段爷轻轻放开了抓在手中的那巡警的衣裳前襟:“行,好歹还能有一个明白事儿的,没全都傻到家!只不过......这菊社里头的人从来一个赛一个的鸡贼,尤其是那姓左的,更是粘上了毛就是个猴儿!平日里走鬼道买卖,他都是把那些白面儿送去外头的库房,今儿哪能就把整整一车白面儿朝着自己铺面上拉?这不是给自己脑袋上扣屎盆子么?这里头.......” 眼看着段爷沉吟的模样,那前来报信的巡警禁不住急道:“段爷,这都啥时候了,您可就甭再多琢磨了!真要是叫那位衙内爷抢了先手,那可真就是叫人拿捏住把柄了!” 抬腿朝着小隔间外走了两步,段爷却又猛地停了下来,拧着眉毛看向了站在一旁捂着脸颊的跟班:“这会儿我不能走,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就在这儿戳着,我要是走了,还不定能出什么幺蛾子!你麻溜儿的跑一趟,让那些个打行刀客先别忙着去拿人,赶紧的分了两拨。一拨人去巡警局左近,想辙拦住那位衙内爷,另一波......甭管是用啥路数,那辆菊社的马车,也得让他们弄到手里!” 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那捂着脸颊的跟班才要朝着小隔间外走,却又叫段爷一把抓住了胳膊:“告诉那帮子打行的刀客,只要这俩事儿能成,爷亏待不了他们!哪怕是叫他们抽死签叫人填命,该给的好处,爷一个大子儿也少不了他们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煽风点火(上) 穿街走巷翻墙头,蹿房越脊垮沟渠,不过是两锅烟的功夫,严旭和九猴儿已然跑出了一身热汗,身上的棉袍也早早脱了下来,拿腰带捆成了个小包袱背在了身上,一点也不耽误行走时的爽利。 照着严旭平日里教导的吐纳法门,九猴儿紧跟在了严旭身后半步远近,始终都没被健步如飞的严旭落下,喘气的动静也一直都算得上均匀沉稳,很有了几分积年练家子的做派。 借着一棵生在院墙旁的老榆树跳上了墙头,再顺着墙头登上了一间矮房的屋脊,严旭回手抓住了九猴儿的胳膊朝紧邻着屋脊的一处二层小楼的房顶一送一抛,在九猴儿的身子刚趴到了房顶上的瞬间,严旭也趁着那股子朝上使劲的势头,一个蝎子倒爬城的功架,轻飘飘地翻身上了房顶。 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丁点灰尘,严旭探头朝着房顶另一侧的三岔路口打量了几眼,扭头朝着刚刚从房顶上支起了身子的九猴儿说道:“就这儿了,先坐下歇歇!高处风硬,赶紧把棉袍裹上!” 依言披上了棉袍,再照足了严旭平日里教导的吐纳法门深吸了几口气,调稳了喘气快慢的九猴儿双膝一盘,一个五心向天的打坐功架坐到了房顶上,这才闷着嗓子朝同样在屋顶上坐了下来的严旭问道:“二叔,您就这么把稳,菊社的那运货马车要打这三岔路口过去?” 伸出巴掌在九猴儿胸口轻轻一拍,严旭看着被自己那一巴掌拍得重重吐了口浊气之后连连咳嗽的九猴儿,答非所问地低声喝道:“伺候玩意也好,操练功架也罢,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尤其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你二叔在江湖道上走了这么些年,眼睁睁瞧着那些吹大气、说大话的人物风光一时。可真到了要命的节骨眼上,不是脚底抹油犯了怂,就是阴沟翻船失了风!你小时候没人管、没人教,搁在外头学了些个荤的素的江湖把式、便宜路数。麻溜儿的全都给我改了!要不然......迟早得出大事!” 讪讪地低下了头,九猴儿闷声应道:“二叔,我这不是怕您嫌我笨么......听您平日里跟相师哥和纳师叔扯闲篇儿,说我爸爸十岁就能一口气连窜三座宅院都不带红脸的。我总不能给我爸爸丢人不是......” 眼眶骤然一红,严旭好悬没叫九猴儿这话给勾出来眼泪,只能是赶紧扭过脸去干咳了几声,这才像是掩饰般地低声说道:“方才我领着你一路抄近道过来。你耳朵里听见啥动静没有?” 略作思忖,九猴儿应声答道:“在几处街角的地界,倒像是听着了马车铃铛的动静?还有......赶马车的吆喝声?” 抬手指了指一条通往三岔路口的街道。严旭点头说道:“潜行里头的门道路数多。其中要紧的一样,那就是得学着看地势!先不说这四九城里的路径都是在你心里头记着的,那就是去了个生僻地界,你也得学着从屋子的坐落、街巷的方向上头琢磨来去的道路!就像是这三岔路口,甭管那菊社的马车是抄近道、是走稳道儿,这都是从城门口到菊社的必经之路。只要是能抢着先手到了这地方,那咱们就能拿捏着要办的活儿。轻重缓急快慢,就都得顺着咱们的意思走,这才能多几分成事的机会!” 看着九猴儿仔细听着自己的话语不断点头,严旭却又转头指向了另一条通往三岔路口的街道:“那你再说说看,这条道儿上头又有啥讲究?” 伸着脖子看了看那条并不算是太宽敞的街道,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像是恍然大悟般地朝着严旭应道:“这条道儿是从巡警局到菊社的近道!二叔,我记得胡千里胡师叔是在巡警局里埋了暗桩?您这是要让巡警局的人,在这三岔路口上跟菊社那辆马车对上?” 微微摇了摇头,严旭低声说道:“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嘟囔着:“要说让巡警局的人跟菊社那马车对上......哪怕菊社赶车的那俩人再有能耐,可也架不住巡警局里头人多,指定就得让巡警局的人把那马车给拿捏下来。可要说有旁的路数.......二叔,您方才在城门口的时候说过,巡警局的段爷和菊社那姓左的人物都留了后手?我琢磨着,是不是段爷留着后手的那些人,也正朝着这边赶呢?到时候三拨人马裹到了一块儿,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不乱了?” 从腰间家什囊里摸出了两个核桃大小的‘苗子’捏在了手中,再从家什囊里取出了个差不离像是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瓷瓶递到了九猴儿手中,严旭很是宽慰地朝着九猴儿点头笑道:“还行,多少算是琢磨出了点儿门道!” 忙不迭地接过了严旭递到自己手中的瓷瓶,九猴儿仔细看着那瓷瓶上用牛皮胶死死封住的瓶塞,很是好奇地笑道:“二叔,那‘苗子’上回您在那德国善堂里头就让我使唤过,可这瓷瓶......您这又是个啥宝贝?” 把两个核桃大小的‘苗子’分别捏在了两只巴掌中,严旭一边眯着眼睛估算着从屋顶到街心的远近,一边很有些感慨地说道:“这玩意在潜行里头叫‘挡子’,听潜行里头老辈子的师傅说,这东西原本是从雍正朝粘杆处那些血滴子手里头流落到民间的玩意,大概齐是拿着磷火配上了几种烈性的火油配成的。砸在地上见风就着,哪怕是用水泼在上头,一时半刻也灭不了这火头。但凡是潜行里头的人物失了风,叫事主在后头撵得太紧,这才会用上了这玩意隔阻追兵!” 很有些兴奋地反复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九猴儿不禁眉花眼笑地应道:“二叔,那咱们把这玩意给多造上几瓶?旁的且不论,晚上砸几瓶上那冒充了咱们堂口字号的齐家行三屋子里,少说也得烧他个光着屁股逃命?” 无奈地摇了摇头,严旭微微叹了口气:“想造出来这玩意,哪儿就有那么方便的?当年我和你爹,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从潜行前辈手里弄来了三个。你爹护着我,硬塞给了我俩......现如今,能做这玩意的老师傅已然不在了,估摸着四九城里潜行人物手中,也就只有我手里剩下来这么一颗独苗儿!今儿让你也见识见识这玩意的用处,以后......怕也就没人知道这‘挡子’究竟是个啥玩意了!” 看着严旭那恋恋不舍的模样,九猴儿倒着实也生出了几分不舍的念头:“二叔,既然这‘挡子’这么精贵,那咱们......非得用上么?” 用力点了点头,严旭沉声朝着九猴儿说道:“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一会儿拿捏住了时候,你把这‘挡子’给我砸马车上就行!” 严旭口中话音刚落,从通往三岔路口的一条街道上,已经隐约传来了马车铃铛的清脆声音。也许是因为赶车的人把辕马催得太急的缘故,本该听来错落有致的马车铃铛声,此时却是响成了一片嘈杂,叫人听了就觉得异常刺耳。 半蹲在了屋顶上,严旭双手轻轻扣住了那两枚‘苗子’,眼睛死死盯住了狂奔而来的马车。在那辆四轮马车才勘堪冲到了三岔路口左近、而马车周遭也恰巧没有行人路过时,严旭双手猛地一挥,两枚核桃大小的‘苗子’犹如闪电一般,劈头砸在了那匹已经跑得口吐白沫的辕马眼睛上! 伴随着爆响升腾而起的烟雾之中,那匹已然跑疯了架势的辕马惊嘶一声,发狂般地原地跳了起来。而原本已然收不住势头的马车叫那辕马骤然间一停一跳,足有胳膊粗细的车辕立马在两股对拧着的劲头之下,吱嘎作响地断成了几截,直愣愣地戳在了地上。 骤然而来的停顿之下,原本就只是虚坐在马车上打马狂奔的小笠原兄弟俩猝不及防、不约而同地怪叫一声,双双朝前凌空扑了出去,几乎是同时一头撞在了三岔路口的当中,当时便摔得血流满面、动弹不得。 都还没等街面上寥寥几名行人惊叫出声,从另一条街道尽头,已然咋咋呼呼地涌出来一群穿着制服的巡警,还是几十号手里拿着铁尺、铁链、麻绳、木棒的巡警局帮闲。为首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巡警只一看见那翻倒在三岔路口的马车,顿时便是扯着嗓门吆喝起来:“就是那辆马车!把那马车给弄巡警局去,动手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人五块大洋,当面拿钱、只现不欠!” 吆喝声中,一众巡警与巡警局养着的帮闲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直冲着那翻倒在地的马车扑了过去。不过是短短一条街的远近,才刚眨巴眼的功夫,几个腿快的巡警已然冲到了那翻倒在地的马车前,一双手也飞快地朝着马车旁散落了一地的杂货口袋里摸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煽风点火(下) 要论起惩奸除恶、保境安民,可着四九城里这帮巡警从头到尾数算一遍,估摸着也难找出来几个能捎带手的办点正经事的人物。可要是论起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那四九城里这帮子巡警个顶个的都是行内翘楚、世间英才。 也就是在民国初年的时候,四九城里出过一桩绑票案子,一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蟊贼楞生生绑了四九城里一户富商独养儿子,半夜里传了飞叶子开价十万大洋,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 原本这绑了肉票的事儿,左不过就是黑道人物求财,只要不是真有深仇大恨,赎金送去三天之内,那肉票自然也就能囫囵个儿的回到家中。 可架不住这户富商家里头人多嘴杂,一人一个主意的缠杂不清。当家主事的人物耳根子又软,左右为难的拿不定个准主意,到最后反倒是把这事儿给报到了巡警局里,指望着巡警局能帮着把自己那独养儿子给救了回来。也为了求个稳当妥帖,巡警局里当家舵把子的外宅里,也都送上了一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捎带着软和话说了无数,只求能救回来自己那命根子一般的独养儿子! 得了这户富商的好处,那巡警局里当家舵把子也不含糊,当时就朝着那富商拍了胸脯子:“先备下两万大洋当了您这趟活儿的公中挑费,四九城里巡警有一个算一个,打从今儿起就是您家里头养着的家丁护院,指定能把您家少爷全须全尾的救回来!” 也就自打那天开始。四九城里的巡警可算是逮着了上好机会,一天十来拨人的上那富商家里开了流水席暂且不论。单是见人十块大洋的鞋底钱,一天下来就讹出去好几千大洋。而那两万大洋的公中挑费更像是遭了蓝采和的仙人点化,不出七天就遍地洒金钱般地折腾个净光! 就这么折腾了小一个月,好赖跟那帮子绑了肉票的黑道人物通上了消息,多不多、少不少地压了些赎金价钱,总算是商量好了要把肉票给赎了回来。 却没想到那些去送赎金的巡警又多长了个心眼,暗地里埋伏人想要灭了那些绑票的黑道人物之后抢回肉票,再把那赎金揣进自己的腰包。办出来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活儿 月黑风高夜,荒村野岭中,人喊马嘶、枪炮齐鸣之下,那些绑票的黑道人物倒是着实叫打死了几个,可跑了的漏网之鱼却是把那肉票捎带手的裹了去,隔天就放出话来,说是钱也不要了。往后一天让人给那户富商家里头送一件肉票身上的零碎去,啥时候把那肉票活剐完了,这事由才算是两不相欠! 接了这犹如当头一棒的信儿,那家富商好悬就一口气背了过去,气急之下去巡警局兴师问罪,可那些个前去交付赎金的巡警压根不提自己闹出来的这漏子事儿。倒是一口咬定赎金叫那漏网的黑道人物趁乱给抢走了,反倒是朝着那户富商接茬伸手要卖命钱! 而那些位巡警局里当家的舵把子也都不急不恼,反倒是笑眯眯朝着那气急败坏的富商一呲牙:“要不您再拿两万大洋给巡警局当了公中挑费,这回咱们一准儿不能再出漏子,指定把您那独养儿子给救出来!?” 好悬没当面叫气得喷出来一口心头血的富商。这回倒是真没再接茬犯傻。刚出了巡警局的大门,立马就托人寻来了个在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头儿。辗转请托地寻着了一位京畿地面上积年的坐地虎,老牌子的黑道把头! 见着了真佛不烧假香,才刚把这事由急三火四跟那位黑道把头囫囵说过了一遍,那位须发皆白的黑道把头便是微微一摆手,叫手底下徒子徒孙赶紧的置办酒宴,硬拽着那位心急火燎的富商把酒言欢、闲话桑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净面的热手巾才上过了两回,外边俩壮棒汉子已然抱着那富商的独养儿子送到了酒桌旁! 当面叫那富商验看过独养儿子平安无事,这位黑道把头身边养着的绍兴师爷方才捻须笑道:“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替人平事,从来都是逢十抽一的价码儿,多一个大子儿也不收!您赏一万大洋,就当是给把头手底下这些个徒子徒孙买双新鞋吧!” 紧紧抱着险些就再见不着的独养儿子,再回头想想巡警局里花销无数还办不成事,而这黑道把头却是事成收钱、童叟无欺,搁在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些人面的富商越想越气,回家就叫人请来俩白案师傅,豁出去破费了八百斤棒子面、染红挂绿地做了个寿桃,再叫响器班子伺候着一路吹吹打打送到了巡警局的门口,溜溜儿摆了一整天,活生生让四九城爷们知道了谁才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 也就从出了这档子事情之后,也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庶人家,有麻烦了宁可花钱去寻街面上戳杆子的混混帮忙,也不乐意去跟巡警局里那些个巡警打上交道,生怕再闹出来这前面驱虎、后门迎狼,两头都不落好的窝囊事! 眼瞅着那些个巡警又在街面上做些个顺手牵羊的发财买卖,街边上原本就不多的几名行人顿时走避不迭,生怕一个倒霉催、让那些个巡警找上了自己的麻烦。 像是被早早就被酒色淘空了身子,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连呼哧带喘的好容易跑到了三岔路口,顿时便跳着脚朝那些忙着顺手发财的巡警叫骂起来:“嘿这一个个的眼里头还有我没有了?就这么着急上赶着发财不是?麻溜儿的把马车给弄个僻静地方去,大家伙见者有份!就这么在街面上朝着自己腰子里揣好处,撑死了你们能拿几个?倒是听见没有啊” 口中叫骂连连。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连踢带踹,好不容易才把几个正翻弄着杂货口袋的巡警驱赶开来。可还没等那些个巡警局里养活着的帮闲扶起了翻倒的马车。从马车驶来方向的街道上,一群跑得满头大汗的打行刀客,已然闷声不响地朝着翻倒的马车冲了过来。 眼看来者不善,那生得油头粉面的巡警头儿衙内爷一把抽出了腰间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舞弄着枪口朝那些打行刀客,扯着一口叫大烟熏倒了的云遮月嗓门叫嚷起来:“都给我站住!谁再敢朝前踅摸,可别怪我这枪子不认人!” 只是略微一顿,那些朝着马车涌来的打行刀客后边。猛地响起了打行舵把子那沙哑的声音:“四九城里打行人物,从来是刀头舔血,拿命换钱!今儿这场面,咱爷们是嘬定了!照着打行规矩,场面上伤了的养老、死了的养家,生死富贵,各安天命吧!” 伴随着那沙哑的声音落下。原本便沉默着的打行刀客齐齐低吼一声,纷纷舞弄着手头称手的家什,狼群般地朝着翻倒在地的马车扑了过去! 要细论起打行由来,差不离看过几本古书的冬烘先生都能大致说出个门道,但却也都是语焉不详,只说打行最早在有宋一朝便有史书记载。可当真在天下人面前展露头角,倒还得是在明朝末年,尤其以江南苏州、松江地区为甚,逐渐蔓延天下! 到了大清国的年景,随着天下板荡、流民日增。原本有过一段时间偃旗息鼓的打行,却又在中华大地兴盛起来。名目也是花样翻新。仅仅在史书中有记载的,就有‘打行’、‘打降’、‘刀客’、‘命赏’等称呼,可做的却全都是收钱平事的勾当。 寻常打行之中,少则五人、十人结伙,多则百人、千人啸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从不问是非曲直,为祸乡邻甚烈。 嘉靖年间,苏州打行人物因应天巡抚翁大立严令苏州地方官员清剿打行人物,索性安排数十名身手矫健的打行好手拦路袭击翁大立车辇、掌掴其面方才耀武扬威而去,进而趁夜聚众突袭巡抚行辕、杀伤衙役壮班数十人,吓得翁大立携妻唤子、越墙而逃,这才侥幸保存了性命,着实让朝廷官员威风扫地! 经此一事,嘉靖爷龙颜大怒,着令翁大立待罪立功,严索打行中人,旬月间斩下人头数万,这才勉强把已然成了些气候的打行人物压制了下去。 大清国末年,军阀混战、烽烟四起,紫禁城里那位倒霉皇上都坐不稳那张龙椅,四九城中行商坐贾更是日日胆战心惊,有事也找不着管用的衙门口儿说话,也就只能花钱求打行中人拿刀说理。原本有过一段时间偃旗息鼓的打行,却又在四九城中兴盛起来。 估摸着也是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讲究个规矩来历,也不知道四九城中打行中人是从哪儿寻了个冬烘先生出的主意,居然就把史书中以春秋笔法记载的柳下拓当了祖师爷,日日香火不断、殷勤供奉,就连平日里收钱办事,也都逐步衍生出来一些行规。 应该也就为了让打行中那些刀头舔血的人物肯当真卖命,虽说在四九城里出名的打行中都有各不相同的规矩,但其中却有一条规矩一模一样——但凡是在嘬场面的时候伤了的,从打行公中挑费里治伤养身,直至痊愈。而丢了性命的打行刀客,更是要从打行公中挑费里拿出一笔开销送到家人手中,以绝后顾之忧。 有了这么两条规矩,原本就靠着一把子力气、两三下功夫,外加着一副混不吝的泼胆吃饭的刀客,在嘬场面时几乎全都是奋不顾身。哪怕是对方人数占优、手里头还攥着长短硬火,那些个打行刀客也敢红着眼睛朝枪口上撞,全然是一副以命换命的死战做派! 眼瞅着对面带着长短硬火的巡警都哗啦啦扯开了枪栓,嘴里头更是吆三喝四地诈唬个没完,朝着马车冲过去的打行刀客却依旧是脚步飞快,手里头尺二长短的点钢挑红刀闪着幽幽寒光,二话不说便朝着各自当面的巡警身上撩了过去。 虽说是手里头攥着长短硬火。可四九城里那些个巡警却当真没几个人擅使手上的家伙。按月发下来练习枪法的例份子弹,也都是刚出了巡警局的门口。转脸就找人换成了光灿灿、新崭崭的袁大头。平日里巡街的时候,也都是靠着空枪耍威风吓人,哪怕像是今儿这样要当真动手的场面,那刚拿到手的子弹也都没几个人朝着枪膛里填! 眼睛里瞧着那尺二长短的点钢挑红刀冷飕飕奔着自己心口扎了过来,好几个挡在了最前边的巡警全然忘了自己手头抓着的硬火中压根就没上子弹,只是慌慌张张地抬起枪口,朝着对准自己扑了过来的打行刀客扣动了扳机,但却压根就没听见枪响? 但凡是街面上斗殴火并。从来讲究的就是当面三板斧。能把对方赶冲能打的角儿一个照面放翻在地,那剩下那些个打边鼓、瞅人头的角色,从来就都是一鼓而下。 只一看顶在最前面的巡警压根都打不响手中的硬火,自己反倒是惨叫着被几个冲在了前头的打行刀客砍翻在地,打行刀客后边压阵的掌把子人物顿时哑着嗓门吆喝起来:“顺风!哥儿几个并肩子灌进去,压散了他们!” 话音刚落,总算是手忙脚乱把手里那支德造二十响推上了顶门火的衙内爷叫眼面前巡警那人仰马翻的场面一吓、勾在了扳机上的手指头一个哆嗦。爆豆般的枪声里,猛地将整整一个弹匣、二十颗枪子全数打了出去! 德造二十响手枪,原本就有个后座力太大的毛病,虽说德国人造出来的家什着实是结实精巧俱全,可就因为难以把控,就连德国人自己都不大乐意使唤。直到这德造二十响手枪流传到了中国的地面上。这才叫人琢磨出了个笨法子——把枪身横过来之后扣动扳机,借着那德造二十响后座力太大的劲头,整整齐齐就能扫出去一个扫帚面儿,尤其是面对着一群人冲过来的场面,这法子就更是对症下药。着实好使! 都不知道那位衙内爷是赶巧了还是蒙着了,手里头那支哆哆嗦嗦端着的德造二十响恰巧就是横抓在了巴掌里。死死扣住了扳机扫出去的这一个扫帚面儿。当时就把扎堆冲过来的打行刀客放躺下七八个,捎带手的还把俩巡警局养着的帮闲打成了个血糊糊的串糖葫芦! 伴随着那爆豆似的枪声响起,从朝前猛冲的打行刀客身后,一个扯破了嗓门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掌把子叫他妈巡警给打死了!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吧!今儿这场面,朝死了嘬吧!” 吆喝声起处,已然冲得跟那些巡警搅合到一处的打行刀客全是一个愣怔,继而便捏着手里的点钢挑红刀,朝着各自当面的巡警、帮闲下开了死手! 打行中的刀客,差不离全都是由打行中的舵把子聚拢到了一块儿,这才能有了个扎堆挣钱嘬场面的机会。一旦舵把子叫人取了性命,那原本聚拢在这舵把子身边的打行刀客顿时便会成了没娘的孩子,或是仗着自己手上那些个三脚猫的功夫换堂口吃饭,或是拼着自己的运气拢住一帮人马、重打锣鼓另开张。 而这仅剩下的两条出路,却都要有能在人前拿得出手的场面活儿撑着,尤其是要为被人取了性命的掌把子报仇。要不然甭管是在四九城哪处旮旯,都得被人不阴不阳地拿话挤兑自己没义气、没能耐——听说您从前跟着的那掌把子没了这么长功夫,可都还没闭得上眼? 估摸着巡警局里那位衙内爷也是听过打行里头这条规矩,一边忙不迭地朝着人堆后头倒退着,手里头一边慌乱地更换着那支德造二十响的弹匣,口中兀自胡乱喊叫着:“都给爷顶住!只要是今儿能把这场面给爷嘬下来,前头许下的好处不论,一人手里头再添” 都还没等那位衙内爷把那空口许诺吆喝完整,也不知道打哪儿飞过来个黑乎乎的小瓷瓶,干脆利落地砸到了翻倒在地的马车上。也都说不明白从那瓷瓶里飞溅出来的是啥玩意,才过了不到眨巴眼的功夫,叫那小瓷瓶中飞溅出来的玩意沾染上的马车,已经冒起了青烟。再过得片刻功夫,泛着诡异青蓝色光芒的小火苗,已然在北风呼啸中燃烧起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七十五章卷堂大散 比起三岔路口上巡警、帮闲与打行刀客之间斗得血肉横、叫人飞惨不忍睹的场面,城南牛马市里的斗牛场面倒是更有看头,只惹得斗牛场子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玩家叫破了嗓子、拍肿了巴掌,眼睛却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头斗了好几个照面的斗牛,生怕漏瞧了精彩之处! 也不知道是因为斗牛的场面着实精彩,又或许是场面上斗气炫富的积习所致,打从第一盘银角子、大子儿叫人泼进了斗牛场内,那些个坐在小隔间里的有钱玩家,差不离也全都卷进了这很有些狂热的场面中。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泼进了斗牛场子里的银角子、大子儿,已然快要盖满了斗牛场子里的地皮! 可老话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在斗牛场子中央,两头卖了死力气厮拼了半天的斗牛,渐渐也都斗得大张着鼻孔喘着粗气,牛嘴上的涎水一长串地耷拉下来,眼瞅着已然是没了气力,可彼此却还都慢悠悠绕着圆场,寻找着向对方发起进攻的机会。 老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说在斗牛场子周遭的看台上,差不离一多半的四九城玩家是头一回见识斗牛的场面,眼睛里也只瞧着相有豹调教出来的那头斗牛把对手身上豁开了十好几条血淋淋的伤口,眼瞅着就是一副占尽了便宜的模样。 可那些个站在小隔间门口、以往也见识过几回斗牛场面的老玩家,却也看明白韩良品伺候出来的那头斗牛。看着是一副狼狈模样,可四只蹄子踏在地上的时候依旧沉稳有力。偶尔一次冲撞对手,也都能把那生着一对古怪犄角的斗牛推出去好几步! 就眼下这场面看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估摸着是有不少玩家瞅着两头斗牛全都慢悠悠遛达着圆场,即使是摆出了一副要拼斗的架势,可在略一试探之后,却又全都朝后缩了回去,整个一副心虚胆怯的模样。禁不住乱纷纷扯开嗓门吆喝起来:“这怎么话儿说的?斗疲沓了不是?我说,甭管是哪路火正门的,上去一个拾掇嘿!叫咱爷们搁这儿瞅牛转圈儿算是怎么个意思?” “您这说的可就外道了!听老辈子人提过几句,这斗牛场面上头,从来就是不分胜负不开闸,哪能斗一半了再叫人进去拾掇调教的?您横是当这是戏台子上的角儿,唱累了还能有个跟班儿上去端一壶小叶儿茶饮场?” “嗬瞧您倒是个真懂玩意的?!那这要是搁着您的意思。咱就在这儿瞧着这俩玩意转悠一天?您这么爱瞅大牲口转圈,您回家弄头驴拴磨上好好瞧去呗?” “嘿!您这不是抬杠么?不懂就甭跟这儿装大个儿,麻溜儿的闭嘴好好瞧热闹!少叨叨两句,短不了您那口条儿!” “跟爷叫板不是?知道爷是谁么?” “爷管你他妈是谁呢哟,还真敢动手?哥儿几个并肩子上,打丫挺的啊” 眼瞅着斗牛场子里边两头斗牛还在遛达着圆场寻机互斗。可斗牛场子周遭的看台上,已然有好几拨看热闹的玩家彼此叫骂着抡起了拳头。尤其是这些个四九城里的玩家,彼此间都能有几个熟朋友、老哥们,一瞧见自己熟人、朋友叫人按在地上当了钝皮鼓玩命价捶打,脾气大些的当时就伸手接应了这打架的场面。心思细些的上去劝架,可里外上下的。也都有些个拉偏手的举动。 一时之间,看台上好几拨人扎堆互殴的场面,反倒是吸引住了不少玩家的目光,而斗牛场子里的两头斗牛,此刻倒是成了点缀风景! 很有些焦急地,几个站到了小隔间门口的老玩家瞧着这乱成了一团的场面,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挤到了同样站在小隔间门口的段爷身边,迎面就是一拱手:“段爷,这场面可有点儿乱了,您费心给维持一把?” 斜眼瞧了瞧身边仅剩下了一个跟班,段爷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这场面不瞒着几位爷,巡警局那边有些公务,方才留在我身边那些人,这会儿全都给调回去办差了,就连巡警局里那些个帮闲也都没落下!就算是我想维持这场面,可我这手里头也当真是没人了” 只一听段爷这推搪的话头,几个在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些面子的老玩家顿时苦了脸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地攥紧了拳头连连跺脚不迭! 都知道人多势众好办事,可也都明白大场面上头最怕的就是一个维持不住、底下人闹出来些幺蛾子,那就只能干瞪眼瞧着那乱子越来越大! 庚子年闹义和团那会儿,四九城里家家请神、户户焚香,脑袋上包着红布的神坛师兄横着腰子满街乱晃,全都吆喝着十万天兵驾临京城,专门就是来扶清灭洋,场面阵势浩大无朋,就连紫禁城里行走的几位亲王,也全都在自己家里设了神坛,进出走动的时候也都领了个神坛大师兄的身份,着实是威风显赫。 可东交民巷一场大战,几万神坛兄弟死伤无数之下,却都没能当真拿下据守在东交民巷里的那些个洋毛子。眼瞅着一场顺风仗打成了四不像,那些个京城外边来的神坛师兄眼珠子一转,登时便在四九城里耍开了捏软柿子占便宜心眼。 先是瞧见谁家有一两件洋人的玩意,立马就给人扣上个洋毛子、二毛子的罪名,明火执仗把那户人家洗劫一空。到后来索性是如同疯狗出闸、逮谁咬谁,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稍微有点儿家财的人家,差不离全都叫那些作乱的神坛师兄洗劫一遍,只能是望天叫屈、徒呼奈何! 而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已然是有些愈演愈烈的模样。有些个原本瞧着就眉目不善的主儿,更是趁着看台上的玩家之间打得水深火热之际。直朝着人堆儿里头挤挤挨挨。有眼睛利落些的,当时就能瞧出来那是潜行里头没入流的小贼在顺手发财! 几乎就在这场面越闹越乱的节骨眼上,也不知道是谁搁在人堆儿里头点上了几个二踢脚,叮咣作响地炸了个热闹。更有人借着那二踢脚炸响的档口,扯着嗓子在人堆儿里头吆喝起来:“可了不得啦打死人啦” “哥儿几个快跑吧!这场热闹瞧不成倒还罢了,惹上人命官司可就不值当了!” “哎呀谁他妈的动家什啊?他妈攮着了我了” 混乱的叫嚷声中,从看台靠上位置打斗的一堆玩家里,猛地飞出来几个黄草纸包成的大包裹。劈头盖脸地落到了看台靠下位置上坐着的玩家中间。伴随着那原本就不甚牢靠的黄草纸包裹摔落在地,一堆堆浑身裹着大粪的草头蚂蚱顿时蹦跳着四散开来! 天寒地冻之时,原本就是虫豸冬眠养息的档口,寻常地界压根就看不见这夏天才喜欢四处乱窜的草头蚂蚱。可搁在四九城爷们眼里,这大冬天粘着大粪四处乱窜的草头蚂蚱倒是司空见惯 搁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哪怕是那些个拜过杆子的青皮混混,平日里就指望着生讹硬诈的吃饭过活。可手段上多少也还有几分讲究。唯独有一等大烟鬼出身、已然混得没了人样的泼皮无赖,在这手段上倒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在这些个缺德手段当中,就有一些泼皮趁着秋天草头蚂蚱挖洞过冬的档口,把那些半死不僵的草头蚂蚱弄一床破棉絮裹回了家中,借着屋子里那点儿热乎气养着这些草头蚂蚱的活性。只等得大冬天里家家铺面买卖都点上了炉子、挂上了厚厚的门帘,这些个泼皮也就弄一张黄草纸。把那草头蚂蚱和大粪裹成个包裹,捧在手里头就撞了人家商铺的门脸儿,张嘴就得是十块大洋的好处。 要敢说个不给,那些个叫大烟烧空了身架的泼皮抬手把那黄草纸的包裹朝着店面里头一摔,浑身沾满了大粪的草头蚂蚱四处乱蹦。当时就能搅合了人家买卖暂且不论,就是想把店面净扫一回。那也都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着实是把人恶心得心尖子发麻! 眼瞅着这泼皮才用的下作路数在看台上露了脸,原本还能勉强待在看台上瞧热闹的玩家,顿时从坐着的木板上跳了起来,四散躲避着那些沾满了大粪的草头蚂蚱。而那些个裹乱打成了一堆的玩家,此刻也有意无意地挪动了脚步,推搡逼迫着其他玩家直冲着斗牛场子旁的围栏挤了过去。 犹如雪崩一般,原本就是个从高到低模样的看台上坐着的玩家,几乎全都叫推搡挤撞着拥到了斗牛场子旁的围栏边。有那倒霉催的玩家生生叫后头的人潮挤得顶在了结实异常的围栏上,顿时就听见肋巴骨嘎巴作响的动静,惨叫着一口血喷了出来! 好几千人的场面一乱,走避不迭的人群自然而然地顺着斗牛场子的围栏朝着能脱身的方向涌了过去,直通通地撞向了斗牛场子两头熊爷和齐三爷坐着的桌子。也都不等见势不妙的齐三爷和熊爷有所动作,几个脑袋上扣着破毡帽的壮棒汉子已然从乱糟糟撞了过去的玩家堆儿里排众而出,几乎是圈着刚刚从桌子后站起了身子的熊爷和齐三爷朝着仅有的两条通路跑去。 站在看台高处的小隔间门外,段爷与几个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老玩家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一双细小的眼睛使劲眨巴了老半天之后,猛然咬牙切齿地低声哼哼起来:“这他妈的中计了!调虎离山呐” 乍然间听见段爷嘀咕的话语,几个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老玩家立马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朝着段爷叫道:“段爷,这到底是怎么个场面?” “段爷,这里头是有猫腻不是?” “我这可是押了大注儿的,可眼面前这场面段爷,您可是这双龙对赌的中人,这事儿可还得您拿主意做主啊!” 伸着肥硕的手指头,段爷气急败坏地指向了齐三爷方才坐着的那张八仙桌的位置:“这还能有啥不明白的?那位齐齐家行三爷,可是四九城里玩卷包儿会的行家!估摸着是瞅见今天这斗牛的场面落不着好,早就在人堆儿里头埋伏了暗桩!叫这帮子缺德玩意这么一闹场面,我姓段的都敢朝着几位爷打包票,这位齐家行三爷指定又得打着赖账的主意了!” 只一听段爷这番话,几个聚在段爷身边的老玩家顿时叫嚷了起来:“又是那齐家行三爷卷包儿会的路数?我说段爷,这双龙对赌的场面,我们可都是瞧着您在这上头当了中人,这才敢横着胆子、可着腰子的朝里头砸钱押注。眼面前这双龙对赌的庄家全都跑了个不见人影,段爷,这事儿我们可就只能寻着您这位中人说话了!” “段爷,四九城里老规矩,庄家不赔问中人!咱都说不上这赌局到底是谁输谁赢,可本钱总得是完璧归赵不是?” “我都不瞒着您,就我手里头这些个押票,里边可有民国政府几位要员的份子!段爷,我那份就自当是卖了您面子,可那几位爷的份子,您可得给个痛快话?!” 僵硬着一张胖脸,段爷像是压根都没听见身边那几位老玩家乱纷纷的叫嚷,反倒是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了斗牛场致中央站着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身上。 方才骚乱刚起,相有豹已然让身高力大的谢门神护住了纳兰与水墨梅,领着其他几个打下手的火正门小徒弟抢先跑到了牛马市外边商铺里暂避一时,而自己却是逆着那些个冲撞过来的玩家人群,躲闪着跳到了斗牛场子中间,先就伸手拢住了自己调教的那头斗牛。 几乎是在这同时,从斗牛场子另一侧跳进了斗牛场子中央的韩良品,也是闷声不响地把自己伺候的那头斗牛引到了一旁,与相有豹两人隔着斗牛场子遥遥相对。 彼此对望良久,韩良品却是抢先朝着站在斗牛场子对面的相有豹拱了拱手,扬声朝着相有豹叫道:“相爷,今儿这场面,您有啥说道?” 同样没亏了礼数,相有豹也是抬手一揖:“韩爷,这场面顶多就是个船到江心、月至十五,且还没能分出个上下高低!” 冷笑一声,韩良品扭头看了看斗牛场子周遭一片狼藉的看台:“可就眼下这场面,就算是咱们让这两头玩意接茬斗下去,又能是斗给谁瞧去?” 不着痕迹地朝着看台上的段爷瞟了一眼,相有豹刻意提高了几分嗓门:“那依着韩爷的意思呢?” 伸手在拢在了自己身侧的斗牛身上一拍,韩良品狠狠咬牙叫道:“七天后,还是这地界,也甭管旁人有啥羼杂不清的说道,咱两家死斗!” 毫不犹豫地,相有豹重重一点头:“您远来是客,都听您的!”。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七十六章浑汤锅子上 天刚傍黑的档口,四九城里的街面上可算是乱了套! 先是城门洞里叫人砸了像是潜行人物用的‘苗子’似的玩意,可从那玩意里头崩出来的烟雾,却是能把人熏得双眼通红、鼻孔出血,喉头还肿的说不出话来。几十号连咳带喘的伤号赶紧送去同仁堂叫大夫瞧过,大夫也只说那是叫有毒的烟雾给熏着、呛着了,一人三十副拔毒清血的药汤喝下去,还得不沾荤腥烟酒的调养俩月,这才勉强能说得上是好了个大概齐。 接着就是三岔路口一辆四轮马车叫烧了个干净,哪怕是那些巡警局里的帮闲踹开街边主家的门户、抬了水缸出来灭火,可好几缸水全都泼了上去,那泛着青蓝色光泽的火苗子却依旧是遇水暂灭、见风就着,一壶茶的功夫就把那四轮马车和车上的货物烧了个干净。 而在那四轮马车周遭街面上,还留着口气的伤者暂且不论,光是当场就见了阎王爷的主儿就能有二十好几个。其中一多半还都是巡警局里的巡警、帮闲,就连巡警局里一位衙内爷都撞了霉运,身子上头少说叫打行刀客的点钢挑红刀攮出来十几个透明窟窿,一腔子血都流干在街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俩倒霉悲催的主儿,生生就是叫那些个打成了一团的巡警和打行刀客踩死在当街。有胆子大的四九城爷们过去瞅了一眼,也就只能大概齐认出来那俩倒霉悲催的主儿,像是菊社里头不常露面的大伙计? 街面上的乱子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城南牛马市上斗牛场面已然是卷堂大散,当场就生生踩死了俩运气窄的玩家。更加上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全都在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中不见了踪影,几千号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堵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新火正门的堂口,捎带手的也没忘了让人把住了熊爷在四九城里的几处窑口。差不离就是个满城大索的局面。 更有那脑子灵醒的,也瞧出来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跟那些个抽大烟的下三滥泼皮脱不了干系,飞快地打发人在四九城里四处搜寻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可说来也怪,小二百号家养的护院都快要把四九城里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平日待着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却连一个泼皮也没拿住? 而作为这双龙对赌的中人。捎带手还是北平巡警局舵把子的段爷,此刻已然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是把自己关进了巡警局里平时都难得坐上几天的办公室里,一双手捂在隐隐生疼的脑门子上连连搓揉,嘴里头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咒骂不断! 虽说是巡警局里的帮闲、巡警能拦住外边那些手里攥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总还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寻这些门道,一拨接一拨地撞进段爷藏着的办公室内,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一个——这要是再找不着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那这押票上头的数目。可就只能请段爷自己掏腰子平了账目了! 除此之外,巡警局里被打死的那些巡警家里头也都来了人,平日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高一声、低一声的连哭带嚷,左不过也就是一个意思——人已然是没了,这要是拿不着一份厚厚的抚恤,那家里头人反正是活不下去的下场,段爷就等着见天儿瞧见有人吊死在段爷的宅子门口吧! 更有那位倒霉催的衙内爷。原本打算是抢功,结果倒成了嘬死。尸首才刚搭回了巡警局里。他那位豁出去身子换弟弟前程的姐姐一阵风似的就撞进了巡警局。都没顾得上瞧一眼叫捅成了蜂窝似的弟弟,疯牛似的一脑袋就朝着刚巧就在左近的段爷顶了过去,捎带着十根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头一通抓挠。这要不是段爷常年搁各处外宅里练出来的小巧躲闪功夫,说不好当场就是个满脸花的下场? 撕扯闹腾了好一阵,这位姑奶奶倒也真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女汉子,都没一丝一毫的遮掩。当场就朝着段爷撂下话来——自己拿着身子换弟弟的前程,奔的就是日后自己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时候有个养老的根本。现如今这念想既然断绝,那旁的片儿汤话也都不说,四九城里置办两处宅子、三间铺面,也就当了日后养老活命的所在! 段爷要能把这些置办齐全。日后在身边躺着的那位爷耳朵旁边,自然是会替段爷多吹枕头风,送段爷青云直上。可要是段爷敢说个不字,照旧是枕头风声阵阵,可怎么着也不能叫段爷过上安生日子! 估摸着是瞧着段爷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着实难受,段爷身边的几个跟班总算是难得聪明了一回,嘴里吆三喝四地替段爷支应着那些堵着巡警局前后门口的讨债鬼,暗地里却是在巡警局墙头上架了两张梯子,搀扶着段爷当了回盼不来崔莺莺的张生,打从墙头上来了个脚底抹油,暂且先脱离了这是非之地,寻地方躲个清静,也算得上是事缓则圆、图个来日方长 挪动着肥硕的身板,段爷踩着咯吱作响的梯子翻过了墙头,再顺着墙外漆黑的街巷走出了老远,差不离已经听不到巡警局门外那嘈杂喧闹的动静之后,这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躲躲闪闪地朝着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走去。 虽说段爷在四九城里外宅不少,常去的暗门子和堂子菜馆子更是不计其数,可在这全城大索的场面下,说不好自己前脚进了外宅的大门,后脚就得有人堵着门寻是非。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就只能是去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暂且栖身,好歹也能躲一晚上清静。 可还没等段爷走出去多远,从黑咕隆咚的胡同深处,已然传来了个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段爷,您这大晚上一个人遛弯儿,可真是闲在?巡警局外头都快闹开锅了。您这倒是在这时候当了甩手掌柜?怎么着,双龙对赌的局面里头,中人不好做、暗庄更不好做吧?” 不由自主地,段爷伸手便朝着自己的腰子上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摸了过去。可手才伸出去一半,段爷却又垂下了巴掌,苦笑着朝黑漆漆地胡同里头低声叫道:“这位爷们。您这身寻人趟道的本事,都甭说是在四九城里,这怕是在北直隶都找不出第二份了吧?如今我姓段的已然是倒架的秧子、秋后的蚂蚱,照死了也蹦达不了几天的命!这位爷们,您和您那堂口里的好汉爷们,就您诸位就自当是行行好,就甭在这时候再拿捏我姓段的了吧?” 嗤笑一声,那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却是不依不饶地响起:“段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虽说人前您是受了不少委屈。可说不定这背后的好处,倒是也不少?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那新近备下的暗窑左近,这时候也早有人盯着,您去不得!您换身衣裳、朝北走两条胡同,再朝东一拐,咱们浑汤锅子见!”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从黑暗中抛来的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吭哧着朝那熟悉的声音应道:“这位爷们。您这是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嘿嘿低笑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段爷的问话。却是自顾自地说道:“段爷,来不来都由着您,我可就只在那浑汤锅子候您半个钟点” 捧着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犹豫片刻,却是狠狠地一跺脚,骂骂咧咧地抖开了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胡乱朝着自己身上披挂上去:“怎么他妈走哪儿都躲不掉这共我上辈子这是欠了哪路毛神八百吊了” 顺着漆黑破败的胡同,胡乱换上了一身破烂衣裳的段爷深一脚浅一脚地照着那熟悉的声音指点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个胡同口听见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划拳行令的动静,更闻到了一股怪异的荤汤香味。都还没等段爷仔细打量那传来香味的方向究竟有怎样的玄虚,从胡同口的阴影里。猛地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爷们,是来凑浑汤锅子的不是?” 猝不及防之下,段爷好悬叫那就在脚边响起的沙哑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嘴里也险些大骂出声! 似乎是知道自己骤然说话把段爷吓了一大跳,从那胡同口的阴影里面,慢悠悠地挪出来个坐在一块轱辘板上的半截瘫子,伸着一只黑漆漆的巴掌朝段爷说道:“爷们,是头回来这浑汤锅子不是?十个大子儿管饱,有肉没肉凭运气。二十个大子儿准定有肉,是啥肉您就甭问了。二十五个大子儿饶四两酒,是喷行头的次白干儿、还是倒一块儿的汇三江,也还得凭您运气!吃哪儿喝啥,拿定主意了您承惠先付了您呐!” 伸手在那身破衣裳的兜里一摸,段爷倒还真摸出来二十来个大子儿,一股脑地扔到了那半截瘫子手中,捏着嗓门低声朝那半截瘫子叫道:“那浑汤锅子在哪儿呢?怎么光听见动静,没瞅见灯火?” 一五一十地数着段爷扔到了自己手中的大子儿,那半截瘫子爱搭不理地把数清楚的大子儿放进了自己怀里,一边撑着轱辘板滑回了胡同口的阴影里,一边却是哑着嗓门嚷道:“爷们一位,二十五个大子儿伺候” 伴随着那半截瘫子的吆喝声,几乎就是在段爷眼前的地界,一扇黑漆漆的百纳帐幕猛地被掀了开来,从帐幕里边扑面而来的怪异香味与热气,直通通地撞在了段爷的脸上,顿时呛得段爷咳嗽连连。 也都不顾段爷咳嗽得弯腰驼背的模样,那撩开了帐幕的粗壮爷们一把攥住了段爷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将段爷拖进了帐幕之中,忙不迭地就抬手重新拽下了刚刚掀开了片刻帐幕。 眯缝着眼睛,歪斜着脚步被拽进了帐幕中的段爷把手伸进怀里,静静地攥住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借着脑袋上扣着的破旧毡帽遮掩着面孔,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帐幕内的情形。 在夜幕遮掩之下,从外边压根也瞧不明白有多大的帐幕。少说也占了方圆十几丈的地界。密密麻麻用各色破布缝制起来、再用几十根杂木树干撑起来的帐幕上面,已然都叫那雾腾腾的热气与煤烟熏成了漆黑的颜色。 差不离是每一根撑着帐幕的杂木树干上边,全都用大铁钉子挂着一盏油灯,豆粒大的灯火勉强算是能照亮旁边一尺远近的地界。也就在那油灯左近,一口口用乱石、碎砖合着黄土搭成的坐地灶头上,搁着的全是一口口十二饮的大铁锅。 说来也算奇怪。那十二饮的大铁锅里头,全都架着一个个拿铁皮子砸出来的小隔栏,把一口锅里隔断成了个九分天下的局面。锅里头煮着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汤水,油灯下只能瞧见一锅黑漆漆、粘乎乎的玩意,叫那坐地灶里头用煤渣子捏成的乏煤球熬得翻花滚浪,透出来的全是一股子古怪的香味。 虽说正好是在饭口上,可在这浑汤锅子的帐幕里头,倒是还真没坐着几个吃客。估摸着这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是想省下些乏煤球,不多的几个吃客全都叫安排在了两口十二饮的大锅旁边。一个个攥着一尺多长的竹枝子筷子,从各自分到的那四方小格子里捞着吃食,倒也全都是一副吃得兴头十足的模样。 还没等段爷琢磨明白这浑汤锅子到底是个怎样的所在,那把段爷拽进来的粗壮爷们已然搬过来一口足有半人高的大土瓮,用个缺边蹭底的粗瓷大碗从那大土瓮里捞出来一大碗都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再伸手从腰后边抽出来一双一尺来长、黑漆漆的竹枝子筷子,一块儿递到了段爷的手中,这才抬手朝着帐幕角落里一处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一指:“这位爷们。您那儿搭一锅儿!今儿您运气好,有刚从燕来楼弄来的汇三江。这就给您送去!” 捧着那一大碗瞧不出来路名目的熟菜,段爷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杂乱无章的坐地灶头,踅摸到了那已经坐着一位主顾的大铁锅旁。 也不等段爷站稳脚跟,那已然伸着筷子在铁锅里捞着吃食的主顾闷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来得还真是时候。这要是等我把这碗里的吃食给造干净了。您可就见不着我了!” 手里捧着个大碗,捎带着指缝里还夹着两根竹枝子筷子,段爷一时间还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朝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熟人招呼。反倒是那位坐在铁锅边的中年汉子,轻笑着拿手里的竹枝子筷子朝铁锅上轻轻一磕:“先把您手里那大碗搁下,地上有老城砖。搬一块儿坐下。瞅准了您面前那铁格子,要不一会儿叫我吃了您的吃食,那您可就吃亏了!” 像是个牵线木偶一般,段爷老老实实地照着那中年汉子的吩咐搁下了手中的大碗,再踅摸了块只剩下大半截的老城砖当了板凳坐下。而在这片刻之间,浑汤锅子的管事也把个装了四两酒的大瓷碗给端了过来,轻轻摆在了段爷脚边的地上。 把那粗瓷大碗里的熟菜一股脑地倒进了铁锅里中,段爷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撂下了粗瓷大碗,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一拱手:“这位爷们,您今儿让我来,您是” 也不搭理段爷的问话,那中年汉子自顾自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碗里的酒水,这才朝着段爷低声笑道:“段爷,左右您今儿晚上也没旁的事儿要忙,就踏实先填饱了肚子再说!旁的且先不论,您先尝尝这酒?” 瞧着那中年汉子不紧不慢的模样,段爷无可奈何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大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酒水,顿时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子慢悠悠地笑道:“段爷是酒国英雄,自然是能尝出来这酒里的玄虚?” 再又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段爷咂巴着肥厚的嘴唇,摇头晃脑地朝着那中年汉子应道:“这酒里头莲花白、杏花村的老汾酒,关外的马寡妇烧刀子,还有绍兴黄酒?” 隔着水雾缭绕的大铁锅,那中年汉子朝着段爷挑了个大拇哥:“段爷好本事!这浑汤锅子里的汇三江,原本就是把从四九城里各处搜罗来的残酒混到了一块儿。虽说是占了个汇三江的好名头,可喝起来倒是百味杂陈!段爷,您是四九城里见多了场面的人物,我这儿倒是问您一句,明明这都是些花了大价钱才能喝得着的好酒,可这好酒全都扎堆儿凑到了一块儿,怎么就成了只能在浑汤锅子才能见人的玩意呢?” 也不等段爷答话,那中年汉子再用手里那竹枝子筷子朝着大铁锅上一敲:“段爷,您再瞧瞧您那小铁格子里那点儿吃食?您横是瞅着这是口十二饮的大锅,可您就没瞧见这锅里头您只占着一个小小的铁格子?这么大一碗吃食倒进去一煮,一时半会儿压根都煮不透,哪怕是您勉强把这些玩意吃到了嘴里,那可也都吃不出个滋味来?” 很有些呆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中年汉子,段爷吭哧着低声说道:“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四九城里一臭巡街的,您有啥吩咐、指教,您敞开朝我撂行么?就您这么打哑谜、玩推手的,我这脑袋瓜我转不过这磨儿啊” 狡黠地轻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再次端起了自己脚边搁着的酒碗,朝着段爷遥遥一举:“段爷,您在四九城里经多见广,我倒是问您一句,您听说过这浑汤锅子么?” 眨巴着细小的眼睛,段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四下打量着依旧没多少主顾的浑汤锅子场面,嘴里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答应着那中年汉子的问话:“这还真不瞒您,我姓段的在四九城地面上走动多年,上到贝勒府邸,下到鬼市场面,也都算得上眼中有谱、心里有数。可这浑汤锅子的场面我倒真是压根都没听说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浑汤锅子(下) 如豆灯火下,鼎沸灶火旁,就着一碗山南海北酒,那中年汉就像是个好在朋友面前谈古论今的侃爷一般,朝着段爷将浑汤锅的来历娓娓道来。冰火!中文 说起这浑汤锅,原本倒还真不是四九城里出来的玩意,却是从天津卫一些个当街数莲花落的叫花中间流传开来的东西。 传说是在乾隆年间,天津卫有一伙扎堆求活的叫花,大热的天气撞见一家酒楼有人摆了寿宴,酒池肉林奢靡铺张,不少端上桌的菜肴一口没动,原样又给撤了下去。 也是那摆寿宴的主家很有些为富不仁、尖酸刻薄的调调,原本那撤下去的菜肴都该是给酒楼里头的厨工消受,可那摆寿宴的主家却愣是叫了些跟班碎催看着撤下去的菜肴不叫人碰,直到那菜肴在大热天里变了味儿、招了苍蝇,这才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图的就是个缺德乐。 眼见着这许多菜肴已然是变了味儿、招了苍蝇,酒楼里的厨工也就只能把那些**变味的菜肴倒进泔水桶里了事。可没想到这酒楼外头就蹲着那些个扎堆求活的乞丐,才一见那泔水桶叫厨工搬了出来,立马冲过去包圆儿带回了栖身的破庙中。 大热的天气,哪怕是把这些**变味的菜肴蒸煮之后再吃下去,估摸着也难逃一场大病之后一命呜呼的下场。但凡是寻常人能有一点儿旁的活路,也都不至于拿着这要命的吃食充饥。可这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已然是好几天水米没打牙,哪里还顾得上这旁的许多?只等着那破锅里头**变味的菜肴才滚了一滚,也就都抄着树枝朝自己嘴里捞! 也还得说这帮叫花命不该绝,更亏得天津卫街面上真有善长仁翁,有一位悬壶济世多年的老大夫凑巧路过那些个叫花栖身的破庙,一眼就瞧出来那些叫花当真是饿疯了吃砒霜、渴急了喝盐卤。着实是一副饮鸩止渴的做派。 当下里那位老大夫开口喝住了那些个叫花,却是打从自己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了几味草药,抬手就扔到了那些个叫花蒸煮吃食的破锅里头。 说来也怪,那几位草药才刚扔进锅里。原本那破锅里头散发出来的**菜肴气味,顿时间便涌出了阵阵异香。而那些个扎堆儿求活的叫花中倒也有几个有些见识,当时便明白这位老大夫是赏了自己一件护身保命的好玩意,忙不迭地朝着那位老大夫纳头便拜。只求那老大夫能赏下这药方。 人都说五行八作的手艺人里,大多都有敝帚自珍的毛病。可这位悬壶济世的老大夫倒还真是医者父母心,一点都没犹豫地就把这药方告诉了那些个叫花。也就从那之后,这些个叫花但凡是弄来了些折箩吃食。全都是朝着这锅药汤里煮过之后再入肚肠。五六年间那破锅底下不断柴禾,汤水里面常添药材,一锅瞧着黑漆漆、油腻腻的汤水。倒是让那些叫花再没有过病从口入的麻烦。 眼见着这伙叫花手里有了这么一锅能保命的汤水。其他一些个叫花也都找上门来,求着这伙叫花看在同为卑田院里小同科的份上,让自己也把那讨要来的吃食入锅一煮。 可世间诸多事,从来都是不患贫而患不均。且不论是富庶人家或是寻常百姓争执个多少厚薄,就算是叫花里头,面对着一锅煮出来的折箩,都还要分个分量荤素。 就为了这多一口、少半勺的折箩起过几回争执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位叫花想出来的主意,拿着几块洗净的瓦片把那破锅隔出来几块地盘。一锅汤水各煮各讨来的折箩,汤浑菜不乱,就此方才相安无事。 日久天长下来,这叫花拿来煮折箩的药汤水,也就这么给叫成了浑汤锅。随着那些个懂药方的叫花走南闯北浪迹天涯,这浑汤锅自然也就传到了四九城里。 还得说是四九城里各路的场面都要比别处浩大,那把浑汤锅带进了四九城里的叫花,也不知是怎么就跟四九城里的折箩行扯上了勾连。两下合计几回之后,那叫花索性就把折箩行里搜罗来的吃食拢到了一块儿,搁在四九城中做起了这浑汤锅的买卖。 也都不拘在什么地界,天一黑便支起百衲衣般的帐幕,坐地灶头里点上用煤渣捏成的乏煤球,几盏豆粒大的灯火下头煮几锅药汤水,把那折箩行里一天下来都没卖掉的、已然是变了味道的折箩扫数运来,专门伺候的就是那些个兜里没钱、可又想要开几口荤腥的穷苦人物。等到了夜半时分收了帐幕锅灶,任谁也都不知道昨儿晚上就在这地界开过叫花才吃的折箩全席! 四九城里的爷们从来都好个面,虽说在这浑汤锅场面里能尝点荤腥,可说出去总也是吃过了叫花饭,怎么着也不那么好听。因此上,四九城里知道这浑汤锅的人物全都是三缄其口,哪怕像是段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地里鬼,对这浑汤锅也是一无所知……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那中年汉的絮叨,段爷好容易才等到那中年汉把这浑汤锅的来历说了个大概齐,这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中年汉说道:“这位爷们,就论您这见识,估摸着也得是在北直隶出挑儿的主儿!只不过……您这会儿跟我说这些个故事,总不能是想着叫我姓段的宽心解闷来着?” 捏着手里的竹枝筷,那絮叨了好半天的中年汉拿筷头朝着段爷身后微微一指,压着嗓门低声朝满脸不解神色的段爷说道:“我说段爷,您就不想想看,就连您这四九城里无所不知的人物,对这浑汤锅都不知道来龙去脉,那四九城里那些个要寻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的人物,能有几个想出来到这浑汤锅来寻人?您甭动弹,更别回头。就方才您心不在焉听我说故事的功夫,这浑汤锅场面里,可又来了不少主顾!” 僵硬着身板,段爷伸着一双竹枝筷在小铁格里胡乱搅合着。一双小眼睛却是骨碌碌乱撞,一双耳朵更是恨不能竖了起来,才好去听明白身后的动静。可伸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段爷却也只听见身后边那浑汤锅管事的替人拿菜端酒的声音。而那刚些进了浑汤锅场面的主顾,彼此间却全都是压着嗓门交谈,压根都听不明白是在说些什么? 伸着筷头,坐在段爷对面的中年汉毫不客气地从段爷那小铁格里夹起了一块肥肉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慢慢地嚼着那煮得异香扑鼻的肥肉,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声嘀咕着:“段爷,您手底下那位熊爷。可是在您手底下讨了不少日饭吃了吧?” 呆愣愣地一点头。段爷下意识地回应着那中年汉的问话:“是得有些年头了?!” 嘿嘿低笑着,那中年汉很有些戏谑地压着嗓门说道:“许是段爷您规矩大,那位熊爷这些年就没吃饱过?要不然……这位熊爷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家当,黑灯瞎火的跑浑汤锅的场面里来找补这一口儿?” 眼珠飞快地转着,段爷像是恍然大悟般地低声应道:“这位爷么,您是说……今儿城南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是熊爷操办出来的?” 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那中年汉不紧不慢地低声笑道:“这要是搁着您,哪怕是赢了这双龙对赌的场面,能到手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仨瓜俩枣的几个小钱儿,凭什么您就不能卷了场面上押注的银,再来个脚底抹油?更何况……今儿斗牛场面上头,那位齐家行三爷估摸着是想拿捏您这暗庄庄家一把,当众就亮了彩头!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可算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主儿,手里头也都攥着些长流水的财路,可是熊爷……” 咬牙切齿地将手伸进了怀里,段爷死死地攥着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狞声朝着那中年汉低叫道:“这位爷们,听着您话音里的意思,大概齐是知道那姓熊的躲在啥地方了?旁的片儿汤话我也不说了,您要能指点着姓段的过去今儿这一关,我承您这份人情了!往后四九城里有啥用得着我姓段的地方,见您二指宽一张条,我姓段的唯命是从!” 朝着面露狰狞神色的段爷摆了摆手,那中年汉猛地沉着嗓门低喝道:“段爷,您就只想着能把今儿场面上这事儿交差了事?” 只一听那中年汉的话音,已然抬起了屁股的段爷顿时重新跌坐到了那半块老城砖上:“这位爷们,您……您辛苦……您指点?” 依旧是沉着嗓门,那中年汉的话音里不知不觉地带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段爷,您就算是能在这满城皆乱的时候找着熊爷,可他随身那包袱里能有多少硬货,这可都还得两说!双龙对赌的场面上头,您可是中人。万一熊爷身边备着的硬货顶不上两边押下去的赌注数目,那剩下的……您是打算自己掏腰?段爷,哪怕您真是自己掏腰垫补了这亏空,日后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头,您再想拍胸脯、说硬话,那可也就是难上加难了吧?” 瞧着段爷连连点头的模样,那中年汉方才继续开口说道:“眼下那位齐家行三爷同样是不见了人影,这里头可就有能说道的地方了!段爷,您不妨这么琢磨——要是您这会儿有这本事,替四九城里这几千号下了赌注的爷们出头,找着了藏起来的熊爷和那位齐家行三爷讨还赌注,这您得是有多大的面?我这儿再多嘴饶您一句——这要是让您给查出来,今儿这卷堂大散的场面是那新火正门里头的人物操持出来的……段爷,这您可就沾不着一点儿挂落了吧?” 端起了放在自己脚边的酒碗,段爷几口便将那碗里的混酒喝了个干净,红着一双小眼睛朝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汉一抱拳:“这位爷们,我姓段的心里有数了!还得劳驾您指点,姓熊的那孙,这会儿是在哪儿猫着呢?” 微微摇了摇头,那中年汉慢地站起了身:“段爷,这我可真不知道!只不过……方才刚进来浑汤锅场面里的主顾,瞅着倒全都是一脸烟容的模样?段爷您宽坐,我这儿先告辞了!” 只一听这中年汉话音里的意思,早在四九城场面上混得贼精的段爷立马心领神会。微微朝着那站起身的中年汉一拱手,段爷也不去瞧那走出了浑汤锅帐幕的中年汉,悄没声地将屁股下头垫着的半截老城砖挪了个地方,斜眼盯住了那七八个围在一口大锅旁边默不作声吃着东西的主儿,手里头的竹枝筷也是不拘好歹荤素,只管着把汤锅里煮着的菜肴夹起来塞到了嘴里。 食不知味,更兼度日如年,直到段爷都把那汤锅里煮着的最后一点菜肴残渣送进了自己嘴里,那七八个干瘦得像是痨病鬼一般的主儿方才吃饱喝足,再用个破瓦罐盛了满满一罐刚煮过的折箩,捎带手的再拿了个缺嘴葫芦灌了半葫芦汇三江的混酒,这才扎堆朝着浑汤锅的帐幕外走去。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段爷疾步走到了帐幕旁边,在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已然渐渐模糊的时候,方才把帐幕撩开了一条窄缝,侧着身飞快地滑了出去,径直走到了方才那半截瘫坐着的胡同口阴影旁,费力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朝阴影中扔了过去:“方才那伙人,走的哪条道儿?” 压根都没听见大洋落地的动静,那半截瘫像是已经接住了大洋似的,也不从胡同口的阴影里露脸,只是沙哑着嗓门低叫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您这是想问哪路?” 只一听那半截瘫嘴里的盘道黑话,段爷顿时心头一凛,抬手又是一块大洋扔了过去:“大道朝天,各走一边!逢山问道、遇水借桥,话过风过,各自方便!” 像是听着段爷对盘道的黑话也有所了解,那压根就不露面的半截瘫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说道:“两拨人!一拨人方才朝着南边胡同口过去了,后面还缀着一位,手里头拿捏着个半大不大的孩!” 胡乱朝着胡同口的阴影里一拱手,段爷压着嗓门低叫道:“爷们,咱们可从没见过!” 顺着那半截瘫指点的方向,段爷蹑手蹑脚地溜进了那条黑暗的胡同,拿脚尖蹭着地皮慢慢朝前蹚着,生怕踩着、碰着什么物件发出响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借着从胡同两旁院落里透出来的微微光亮,才走了不到两条胡同的远近,段爷已然瞧见了在自己前面不远处拽着个半大孩的壮棒汉。而在那壮棒汉前面几十步远近的地方,方才在浑汤锅里吃饱喝足的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已经一头扎进了个挑着两个破纸灯笼的铺盖店! 贴着胡同旁的墙根,段爷眼睁睁瞧着那拽着个半大孩的壮棒汉,紧随着那七八个痨病鬼模样的主儿闪身进了铺盖店。也就在那壮棒汉进门的那眨巴眼的功夫,或许是想瞧明白自己身后有没有缀着自己盯梢的尾巴,那壮棒汉仰脸朝着左右看了几眼。 在那铺盖店门前两个破纸灯笼昏暗灯光之下,段爷一样就瞧见了那壮棒汉的面容,赫然便是四九城里几千号人正撒着欢儿遍寻不着的熊爷! 第一百七十八章瓮中捉鳖 麻利地闪身进了铺盖店的店门,穿着一身厚实棉袍、脑袋上还扣了顶棉猴儿帽子,打扮得像是个外路来四九城里看稀奇的外路人的熊爷长出了一口气,瞪圆了眼睛朝着守在店门口的铺盖店掌柜低声吼道:“麻溜儿的,灭灯、关门!” 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那铺盖店掌柜的一边磨磨蹭蹭地摘下了挂在店门口的两盏破纸灯笼,一边却是不断地打量着叫熊爷抓在了手中的半大孩子,脸上全然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担忧模样。 要说起四九城里的铺盖店,倒是打从光绪年间才有的这说不出口的买卖。也就是那倒了架子、折了场面、残了肢体的青皮混混,拢住个没了姿色、上了年纪、没了去处的半掩门娘们,半真不假地凑到一块儿做了门面夫妻。 俩人打从各自腰子里抠出来几个体己,拢一块儿盘下一处犄角旮旯的屋子做了店面,也没招牌字号,只在门前挂俩纸灯笼做了幌子。进门口横一张收钱桌子,贴墙边就是一排老砖大炕,店东两口子自己睡炕头,来客人自带铺盖趴炕上睡一夜,一人十来个大子儿的价钱,勉强能够得上俩人糊口。 可这店东夫妻俩毕竟都是走老了偏门过来的主儿,虽说如今不敢在江湖道上踅摸,可私底下总断不了要玩些偏门花活儿。没钱给巡警局里支应挑费、更没本钱去踅摸那云土、净土,私烟馆开不起,可门口收钱那张桌子后头,大土坛子里照旧拿散烟膏子化在水里,十个大子儿一碗的给那些个穷倒了根儿上头的大烟鬼过一把假瘾。到半夜那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更是脱得赤条精光,从那大炕炕头一路睡到炕尾。天亮下炕的时候,手里头也总能拿捏一把零钱。着实是豁出去了脸皮的买卖! 也就因为这铺盖店的买卖着实是连下九流都数算不上,在四九城里头,能进这铺盖店的主儿,也差不离都是些四九城里连下九流都混不进去的人物。哪怕是街面上的青皮混混挨家挨户的收挑费。见着这铺盖店的门脸也都是绕着走——一来是这铺盖店着实埋汰下作,二来瞧着那铺盖店的店东掌柜,原本好歹也算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这都混成了如今这凄惨模样,瞧一眼都难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滋味,索性高高手、抬抬脚,也就放过了这四九城中烂泥一般活着的废人! 就像是叫熊爷盯上的这家铺盖店,店东原本也算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戳杆子的人物。可也就因为不知收敛、树大招风。让其他几位同样戳杆子的江湖好汉盯上了他那块肥得流油的地盘。夜半时分一桌上好的燕翅席吃撑了肚肠,一坛滚热的老汾酒喝滑了唇齿,更兼着一副蒙汗药放倒了身躯。等得天亮时叫阴沟里头脏水呛醒。原本响当当一条好汉手脚上头几条大筋全都叫人挑断成两截! 也还算是这位好汉爷命大福大。从阴沟里头一路趴着寻人救命,总算是有那仁心仁术的大夫勉强接上了那被挑断的大筋。可这辈子走道都只能慢慢磨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活脱脱就只能做个皇帝身子乞丐命的富贵废人,方才能保住小命苟延残喘。 没奈何之下,这位丢了地盘、废了身板的好汉爷只能够凑合着寻了个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倾其所有开了一家铺盖店活命。也不知道这位好汉爷是打哪儿来的福分,那原本都奔了四十好几的、干过暗门子的老娘们居然是老蚌生珠,给这位好汉爷生下来个儿子。虽说搁在街面上闲人口中,都说这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种,可只要一瞧这孩子眉目模样,活脱脱便是打从这位好汉爷身上摘下来的模子! 原本只想着能苟延残喘厮混一世,可没想到老天爷赏脸给添了个子嗣给自己养老送终,这位开了铺盖店的好汉爷登时觉着日子有了盼头。尤其是在那给自己生了儿子的暗门子老娘们半年后得了一场大病一命呜呼之后,这位开了铺盖店的好汉爷当真是把这儿子当成了自己的心头肉。 但凡是能弄着点儿啥好玩意,二话不说全都使唤在了这孩子身上。为了这孩子日后能有个正经活路,不会再像是自己似的吃那刀头舔血、有今朝没明日的断头饭,这位好汉爷在孩子长到了七八岁的档口,愣是狠心掏出来攒了好几年的棺材本儿,把这孩子给送去了学堂! 虽说就靠着个铺盖店的买卖,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可在这两父子的眼睛里,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屋子住着,还能有口能填饱肚子的粗粮饭吃着,甚至还能上学念书,这已然是老天爷厚赏恩赐。可架不住天有不测风云,自打三天前熊爷进了这铺盖店的门儿开始,原本还算是的清净日子可就算是过到了头儿! 先是视若性命的儿子叫熊爷身边的俩跟班儿给拘了起来,还逼着铺盖店店东去学堂给告了假,只说是染病卧床,怕是十天半个月也去不成学堂了。 接着就是七八个瞧着就是大烟鬼模样的泼皮进了铺盖店,二话不说便把那散烟膏子泡出来的一坛子凉水喝了个干净。等到了掌灯的功夫,熊爷身边那俩跟班儿又拿着破布裹进来些烟枪、烟膏子,供着那七八个大烟鬼模样的泼皮躺在炕上装起了假神仙。 虽说是久不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厮混,可这铺盖店店东总还算是积年老江湖把式。只一瞧着眼面前这不同寻常的场面,顿时就琢磨过来——这指定是熊爷要借着这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做上一桩大买卖! 要不然,谁乐意花钱把这些个大烟鬼当成了祖宗供奉? 小心加小心的侍候着熊爷领进来的这些个大烟鬼,捎带手的还得照着熊爷的吩咐,提心吊胆地把那些个想要住进来的主顾想法子哄走。一天下来着实叫个度日如年,可瞧着自己那宝贝儿子叫拿捏在人家手里,铺盖店店东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天天撑了下去。 到得第三天头儿上,熊爷身上扛着个大包袱、黑着脸领着俩跟班儿和七八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回了铺盖店里,进门就从怀里摸出来一杆六轮硬火。逼着七八个大烟鬼似的泼皮把自己身边那俩跟班儿堵上嘴绑到了炕脚,自己方才一屁股坐到了铺盖店门口那张桌子上,捏着手里那杆六轮硬火溜溜儿坐到了天黑,这才打发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去浑汤锅子上踅摸些吃食。可等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刚刚出门。熊爷却又背着那大包袱、抓着自己那宝贝儿子,悄没声地缀上了那些个泼皮...... 能把江湖场面混得这么小心,更加上原本还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人物,这要不是招惹了泼天的事端。又何必在自己这家鬼都不爱搭理的铺盖店里藏身?连口吃食都只敢让那些个大烟鬼似的泼皮上浑汤锅子淘换? 人都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不说的就是自己这德行么? 这要是真把旁的祸事再招惹到家里来,自己不过就是残躯贱命,可儿子的性命....... 脑中纷乱如麻。可铺盖店店东的手里头倒也还真不敢太过磨蹭。把两个破纸灯笼吹灭后提在了手里,都还没等铺盖店店东扭头回屋,伴随着一股恶风扑至。一条肥硕的身板已然重重地将铺盖店店东撞进了门户里边。而那肥硕的身边也是如影随形一般,借着撞人的那股子势头,一头扎进了铺盖店的店面里头! 横端着手里头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把铺盖店店东撞了个滚地葫芦替自己趟道的段爷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了刚坐在大炕上吃喝、一只巴掌也都搭到了六轮硬火旁边的熊爷:“我说熊爷,您这可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这四九城里多少人盼着请您上八大居、八大春那样的场面吃燕翅席,您可倒好,吃个浑汤锅子都还的叫手底下新收的碎催给您悄悄朝回带?” 僵硬着身躯。熊爷浑身上下一点儿都不敢动弹,可眼珠子却是飞快地转动着,强笑着朝堵住了铺盖店门口的段爷说道:“段爷,您这是......这是干嘛?我这也是.......场面一乱,我这不也是只顾着逃命了.......” 嘿嘿怪笑着,段爷朝着那些个聚拢在熊爷身边的泼皮努了努嘴:“这卷堂大散的场面,就是您身边那几位给嘬出来的吧?怎么着,瞅着您身边那包袱可不小,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利物,全都在这儿了吧?” 斜眼看了看放在自己身边的那大包袱,熊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作势伸手朝着那大包袱抓了过去,口中也是一迭声地朝着站在门口的段爷应道:“段爷,既然都栽到您手里了,我姓熊的也不能不识时务,这包袱里的玩意,您全都.......” 两只小眼睛玩命一瞪,段爷厉声朝着已经把手搭在了包袱上的熊爷喝道:“敢再动一下试试?麻溜儿给我抱着脑袋跪炕上,屁股给我撅起来!” 看着熊爷无可奈何地照着自己的支使双手抱头跪在了炕上,段爷这才朝着躺在地上都不敢爬起来的铺盖店店东和那几个聚拢在熊爷身边的泼皮叫道:“你,起来关门,再找根绳子把那撅着屁股的家伙绑上!你们几个,都给我趴炕上......趴远点儿!” 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铺盖店店东差不离是拿背脊蹭着墙皮地挪过了段爷身边,颤抖着手关上了店门,这才弯腰从门口的桌子底下爬了过去,从那原本泡着散烟膏子水的土坛子旁拿过了一截绳子,先就朝着双手抱头跪在了炕上的熊爷作了个揖:“熊爷,我这儿也是丫鬟带钥匙、当家不做主!有得罪的地方,您老包涵.....多包涵!” 嘴上说着软和话,可那铺盖店店东手上却是丝毫都没客气,抓过了熊爷的胳膊、三两下便把熊爷捆成了个四马倒攒蹄的模样。 嘿嘿怪笑着,段爷挪动着肥硕的身板凑到了熊爷身边,先就把熊爷没来得及抓到手中的那支六轮硬火抓到了手中,这才用手中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枪管戳了戳熊爷杵在了炕上的脑袋:“这我可还真没想到,熊爷您从来是街面上仗着两把小攮子吃刀头饭的人物,怎么也这么新派的学会了玩洋枪硬火?就这六轮硬火,要想瞒过了四九城里那些个倒腾硬火家什的人物弄到手,少说也得多花费百十块大洋了吧?熊爷,您可是早就琢磨上了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利物了?” 拧着脖子斜着眼,熊爷好不容易才横躺下了身子,颇为光棍地朝着段爷一呲牙:“段爷,这都已然是落到了您手里头了,那我还能有啥好说的?只求您看在我这么多年对您还算是殷勤伺候的份上,您赏我个痛快的?” 晃悠着脖子,段爷却是嘿嘿怪笑着坐到了脏兮兮的大炕上,拿着手中德造二十响的枪管瞧了瞧熊爷的脑门:“行!到底是在街面上戳杆子的主儿,够光棍!可眼下我还有些事儿没闹明白,这不还得求着您告诉我这事由的来龙去脉么?” 眨巴着眼睛,熊爷毫不迟疑地应道:“段爷您吩咐?” 拿眼睛扫视着炕脚绑着的那俩熊爷身边的跟班儿,段爷把自己那支德造二十响放到了腿边,却是掰开了熊爷那支六轮硬火的转轮,一颗颗地将子弹取了出来:“您身边这俩跟班儿,横是活不过几天了?” 干脆地晃了晃脑袋,熊爷应声答道:“这您就不该问我!搁着您身上带着这么多硬货,您是自个儿找个清静地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过舒坦日子,还是随身带着这俩轰天大雷?” 大拇指一挑,段爷由衷地点头笑道:“当机立断,好!那这些个帮着您闹场面的玩意,自然您也不能留?还有这铺盖店里头,也不能留下活口?” “包袱里还有些烟膏子,里头都掺和了些要命的玩意!让这几个玩意过着瘾的时候一命归西,也算是对得住他们了!至于这铺盖店里的俩人........段爷,您还有旁的要问的么?” “今儿牛马市上裹乱的场面上,您和那位齐家行三爷可是都不见了人影!您在这儿猫着,那位齐家行三爷呢?可甭跟我说您不知道?这时候您连自个儿都护不住了,可就甭想着再护住旁人?!” “那姓齐的又不是我儿子,爷凭什么护着他呀?也是我手底下这俩碎催办事不力,从外头揽回来那几个下力气的硬手一个不留神,愣是叫那姓齐的给跑了!一路追出去好几条街,眼睁睁的瞧见那姓齐的进了菊社的大门!” “还从外边揽了下力气的硬手?人呢?” “这不还是跟您学的路数么?一壶药酒下去,这会儿全都在您办了那些做‘拦斋’买卖的那宅院里,靠南墙根儿底下埋着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蝇营狗苟(上) 弯腰垂首,齐三爷在菊社后院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里,已然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虽说一双腿已经抖得像是风中残叶,脸上也是冷汗淋漓,可齐三爷却是丝毫也不敢动弹,就连眼神都只是盯住了自己脚尖前面的水磨地砖,仿佛要从那地砖上头瞧出些花样来? 而在齐三爷对面的书桌后,左之助胜政也已经阴沉着面孔坐了好几个时辰。打发人从巡警局那帮子帮闲手里弄来的小笠原兄弟俩身上带着的家什,已然全都摆在了书桌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可左之助胜政却像是全然闻不着那股中人欲呕的气味一般,呼吸始终低沉悠长,倒像是一头恶狼在仔细嗅着即将入口的血食。 侯在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门外,菊社里头的管事好几次想要叩响书房的房门,可在踌躇再三之后,却还是没能壮起胆子伸手敲门。 单从菊社里头布置斗牛场面上头花费的功夫、本钱,就已然是颇大的场面。原本还指望着借斗牛场面上捞回来的赌注垫补这笔开销,说不好还能堵上原来的亏空,甚至还让齐三爷带着几张货真价实的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重重加了赌注。可没想到斗牛场面上一场骚乱之后卷堂大散,且都不论趁着斗牛场面捞些好处,就连那几张压箱底的大东亚银行存单,也叫人趁着这卷堂大散的场面给掳了去! 而趁着斗牛场面的热闹,本打算靠着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计策,让那满满一大车白面儿平安进了四九城。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叫段爷手底下那些巡警和大打行刀客在城门口一拦,城门口布置的那些菊社在四九城里埋藏了多年的暗桩全都露了底子都不论,好不容易抢出来的一车白面。却是莫名其妙地叫小笠原兄弟俩直通通朝着菊社铺面送了回来! 更可恨的是巡警局里的人马和那些个打行刀客,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这么精准的信儿,阴魂不散一般,生生就在三岔路口拦住了马车。一场火并下来。除了各自死伤之外,捎带手的还把小笠原兄弟俩生生给踩成了血葫芦的模样! 这要不是莫名其妙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大车上的白面儿,只怕菊社里的人物浑身是嘴,也都说不明白这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眼瞅着菊社里的小伙计又蹑手蹑脚地送过来一张纸条子。菊社管事只一瞧那条子上写着的几行小字,无可奈何地伸手敲响了书房房门:“掌柜的,有消息到!” 像是全然没听到门外菊社管事的禀告声,左之助胜政直到菊社管事再次敲响了房门之后。方才低沉着嗓门问道:“外面又有了什么新的动静了么?” 即使是隔着一扇房门,菊社管事依旧是弯腰低头,小心翼翼地恭声应道:“是......总号传来的消息!”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左之助胜政方才涩声叫道:“拿进来吧!” 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菊社管事瞥了一样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很有些嫌恶地绕过了齐三爷佝偻着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纸条放到了左之助胜政面前的书桌上:“掌柜的,总号有消息到。还有......” 转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看看像是泥雕木塑一般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阴沉着面孔用日语低声说道:“说吧,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 很有些讶异地看着骤然在外人面前使用日语交谈的左之助胜政。菊社管事愣怔了片刻,方才同样使用日语急声说道:“阁下,总号在询问我们,这次的重大失误将会由谁来负责?同时.......总号要求我们,将承担罪名的人押送回总号处置,禁止承担罪名的人切腹!” 眉尖微微一挑,左之助胜政扭头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那么,你是怎样向总号回复的呢?” 颇有些惊惧地弯下了腰身,菊社管事诚惶诚恐地应道:“阁下,在没有得到您的许可之前,一个字也没有回复!” 满意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沉吟片刻,方才朝着菊社管事问道:“外面的情形呢?” 再次重重地一鞠躬,菊社管事低声应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寻找齐......齐家行三,还有那位在珠市口儿大街戳杆子的熊爷,所有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有些不同势力的人在蹲守着。也许齐家行三在进入菊社的时候也被人看到过,所以在菊社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彻夜看守!为了防止有人闯入菊社窥伺,已经组织了所有的人巡逻警戒,枪支也已经分发下去!” 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那张纸条,左之助胜政沉声问道:“那么......大东亚银行的那几张存单,露面了么?” 用力摇了摇头,菊社管事应声答道:“没有!从城南牛马市出现混乱的消息传来之后,已经派人前往大东亚银行看守!但直到大东亚银行今晚关门之前,都没有人拿着那几张存单出现!阁下,属下觉得.....这反倒是不要紧的吧?只要有人敢拿着那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出现,我们完全可以立刻对那个人采取必要的手段?” 轻轻叹了口气,左之助胜政很有些疲惫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用的!假如是北平市市长手中拿着那些存单去兑现,难道我们还能当场对北平市市长采取行动么?!永远不要小看了这些看上去傻乎乎的中国人深藏在内心的狡猾,否则的话......” 看着左之助胜政那满是疲惫模样的面孔,菊社管事犹豫片刻,却依旧是不得不开口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还有......韩良品,也在向我们询问他师傅的情况!他还说,如果三天内再收不到他师傅写的纸条,那么他就要.......” 眼睛猛地一睁,左之助胜政讶然看向了站在书桌旁的菊社管事:“不是已经安排了人去模仿韩良品的师傅写成的字条了么?” 惶恐地点了点头。菊社管事吞吞吐吐地应道:“的确是这样!可是以往那个老家伙写成的字条,每一次的内容都不一样,而且我们也都看不出那些内容有些什么关联!只是模仿那老家伙最后一次写成的字条,恐怕瞒不过韩良品多久?” 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左之助胜政焦躁地低吼道:“不需要隐瞒韩良品太久!只要在他和相有豹约定的下一场斗牛赛会结束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用处了!” 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菊社管事踌躇再三。却是摇头朝着左之助胜政说道:“可是,即使是下一次斗牛真的可以进行,那对我们又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没有钱下注,而外面那些人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把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新火正门洗劫一空!到时候,恐怕我们会陷入更加麻烦的境地中!” 阴狠地冷笑着,左之助胜政的声音听来就像是从山中冷泉里爬出的溺死鬼魂发出的呻吟:“既然这些中国人能够制造混乱来给我们添麻烦。那么我们不是也可以么?中国有句话。大乱方可大治!只要能趁乱把那些不听话的、爱捣乱的人全部清除掉,那么剩下的就只会是听话的和顺从的家伙了!” 扭头看了看呆立在书桌前的齐三爷,菊社管事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齐三爷的嫌恶,语气中满是奚落的感觉:“那么这笨蛋呢?我该怎么处置他?” 从书桌上抓过了一盒洋火,左之助胜政慢条斯理地划燃了火柴,将那张小纸条烧成了灰烬:“暂时留下这个家伙吧,尽管我也不喜欢他的样子。可是在种田的时候,平时谁都不愿意碰到的肥田枪(日语中对粪勺的戏称)不也能有些作用么?通知那些菊社在北平隐匿起来的人,天一亮就转移到城外去。回复总号,此次事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唯唯诺诺地记下了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却又很是不解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问道:“阁下,也许那些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我们可以想办法进行挂失之类的处理,只是在程序上会有些繁琐、同时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罢了!可是......可是那些货物呢?阁下,那些货物可是全都烧光了啊?!” 阴冷地微笑着,左之助胜政很有些得意地摆了摆手:“真以为我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笠原兄弟俩那样的笨蛋吗?那辆马车上只是些不值钱的杂货,所有的纸盒子里装着的也不过是些面粉罢了!真正的货物......此刻已经平安的运到了我指定的地点。等这场骚乱平息之后,菊社真正的生意,才刚刚开始呢!” 像是全然没看见菊社管事那讶然与钦佩混杂的目光,左之助胜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始终垂首站在书桌前的齐三爷低声用中国话喝道:“齐君,这次的事情,你应该背负上全部的责任!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老狗,齐三爷缓缓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在下认打认罚!”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毫不客气地讥讽道:“认打认罚?齐君,即使是把你扔到大街上,让那些愤怒的玩家把你踩成肉泥,对菊社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新火正门,我们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金钱才建立起来,可还什么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你弄成了北平城中的众矢之的!齐君,请你告诉我,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我们该怎么收拾呢?”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齐三爷飞快地嘶声应道:“丢车保帅、李代桃僵,未必不能挽回菊社的损失!” 饶有兴趣地看着低眉垂手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看来你在我的书房站了好几个时辰,脑子里倒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的处置方式?好吧......说说你的办法!” 张了张嘴巴,齐三爷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好几个时辰都没沾一滴水的喉咙猛地一阵痕痒,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早已经站得僵硬的双腿也顶不住不断抖动的身子,顿时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却在此时,书房门外猛地响起了个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掌柜的,有客访!” 很是诧异地与站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对望一眼,左之助胜政却没开口,反倒是菊社管事朝着书房门口沉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是什么人来访?” 隔着书房的房门,菊社小伙计的声音清晰而又低沉地传来:“是......巡警局的段爷!” 毫不犹豫地,左之助胜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侯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用日语低声吩咐道:“把这家伙拖出去,别让姓段的看到!安顿好一切后,再让姓段的来书房见我” 似乎是害怕左之助胜政在见到段爷后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决定,跪在地上的齐三爷几乎是扑趴着撞到了书桌前,一边剧烈地咳嗽不休,一边却是抢过了书桌上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用手指沾着茶水,在地上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南’字...... 第一百八十章蝇营狗苟(下) 叫两个菊社里头的酗计一左一右地站在身后盯着,段爷横着肥硕的身板,一摇三慌地撞进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迎着左之助胜政便是一个拱手:“左爷,您这菊社瞧着是个买卖商铺的地界,可里边倒还真是另有玄机?都不论旁的,就这两位伙计,积年老行伍出身了吧?瞅着岁数不大,可手底下的功夫倒是真不赖!我才刚在墙头上坐稳,这两位可倒好,伸手就把我给拽下来了,好悬没摔死了我!” 淡淡地微笑着,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也没起身相迎,只是朝着段爷胡乱拱了拱手:“眼下四九城里不太平,为保店铺平安,也只能是请了几个懂几手庄稼把式的伙计护院!段爷,您惫夜来访,敝号蓬荜生辉。可您怎么是乔装改扮还是打从墙头上过来的?” 怪笑一声,段爷一屁股坐到了书房中的椅子上,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左爷,都到了这当口上了,您要是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我可抬腿就走!明儿四九城里甭管闹成啥样,您这菊社里头可是少不了吃挂落!到时候您可别说我姓段的不江湖,没抢先跟您吹这阵前风!” 依旧是淡淡的微笑着,左之助胜政毫不在意地朝段爷摆了摆手:“段爷,您这话可就说得有些没来由了?我菊社打开门做买卖,各路的朋友也都结交得不少。哪怕是跟新火正门走得近些,那也不过是朋友间尽些通财之谊。顶多也就是个往来应酬的场面” 都没等左之助胜政把话说完,段爷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左之助胜政一拱手:“得了,既然左爷您这时候还拿着些片儿汤话来搪塞我,那就当今儿姓段的没来过贵宝地!您让您手底下这溜计把我的家什还给我,我是立马抬腿就走!咱们都是自求多福,你我两便吧!” 也不见左之助胜政有任何的暗示举动,那两个始终站在段爷身后半步的菊社酗计只一见段爷站起了身子,顿时各自朝前迈了一大步,阴沉着面孔一左一右地堵住了段爷的去路! 冷笑一声。段爷看也不看那挡住了自己去路的菊社酗计,却是吊着眼睛看向了端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怎么着?左爷您这是打算留下我姓段的?痛快话说前头,我那些个在菊社外面候着的伙计,一个时辰见不着我从菊社里边出去,那菊社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我姓段的填命!” 朝着那两个菊社酗计摆了摆手,左之助胜政看着摆出了一副混不吝模样的段爷。却是低笑着朝段爷说道:“段爷,都到了这时候了,您不也没在我面前说实话么?就眼下四九城里的情形,段爷您来我菊社走一趟,都得乔装改扮爬墙头的隐藏形迹,您身边要是真的带了您手底下那酗计来我菊社门外窥伺。只怕半个四九城里的人,都得被惊动了吧?” 被人当面戳穿了牛段爷脸皮都不带丝毫变色,反倒是梗着脖子朝左之助胜政叫道:“反正现在四九城里已然是乱成了一锅粥,眼面前也就只有我姓段的能勉强支应着这场面。真要是我姓段的有个三长两短。旁的不敢说,可新火正门和您这菊社。指定就得叫人洗个干净!左爷,您要不信,您只管让您这溜计抄家伙朝我姓段的心窝子上招呼!” 轻轻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抬手朝着戳在书房里、如同斗鸡般梗着脖子的段爷比划了个‘请坐’的手势:“段爷,既然咱们都明白眼前这事儿有多麻烦,那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段爷但有所问,左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左某心中疑团,自然也要请段爷不吝赐教?” 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段爷很是豪横地点头叫道:“早这么干脆不结了?还省得瞎耽误功夫!我这儿先问一句左爷,那位新火正门里的齐家行三爷,眼下是在您这儿藏着呢吧?” 摆出了一副坦荡模样,左之助胜政点头应道:“就段爷您进来之前,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待着!敢问段爷,那位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您知道下落?” 大大咧咧地伸手在椅子旁边的茶几上瞧了瞧,段爷毫不客气地支使开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菊社伙计:“还有一点儿眼力见没有了?段爷我大半夜的上赶着来你们菊社商量正经事,连杯茶水都没有?要有今儿出炉的酥皮点心也来一盘儿,溜溜儿忙活了大半夜,段爷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明知道段爷是要寻个借口支使开那俩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也不说破,只是示意那两个菊社的伙计照着段爷的吩咐送上了茶点之后,静悄悄地退出了书房。 就着热茶吃了几块点心,段爷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一夜忙活的多少年都没这么辛苦了!我说左爷,这会儿就你我俩人,说出来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会儿要商量的事儿,能成不能成,都别出这间屋子?” 打眼看着左之助胜政默不作声地点头应允,段爷伸手从身上穿着的破烂衣裳里一阵掏摸,抬手便将几张皱巴巴的纸片子放到了身边的茶几上:“日本国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您可仔细收好了!这要是再叫人趁乱给裹了去,那我姓段的可就没本事再替您找回来第二回!” 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左之助胜政疾步冲到了段爷身边,一把将那几张揉得皱巴巴的存单抓到了手中,一边仔细辨别着那几张存单的真伪,一边却是急声朝段爷问道:“今天斗牛场面上的乱子,是那位熊爷闹出来的玄虚?” 略一点头。段爷嘿嘿怪笑着应道:“这您还用得着问我?只怕那位齐家行三爷才进了菊社的大门,您心里头已然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猜了个通透?我说左爷。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熊爷,眼下就在都我姓段的手里拿捏着,这大东亚银行的存单,也是打从他手里给拿回来的。我不怕把丑话说在前头,到了我嘴里的东西还能再吐出来,您这儿是头一份!” 仔细地将那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收到了自己怀里,左之助胜政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段爷,您都吞不下去的东西。不吐出来,难道还留着生麻烦?除了我之外,这大东亚银行的存单,不管是谁拿着去兑现,那都只能是一个下场——有命挣钱没命花销!” 拍了拍粘在手上的点心渣,段爷依旧是怪笑着看向了左之助胜政:“这话难听,可也算是实在!左爷。搁在眼面前的事儿,您为难的不过就是这几张叫那位齐家行三爷弄丢了的大东亚银行的存单,这我已然是完璧归赵。那我为难的事儿您打算怎么来个投桃报李?” 摊开了双手,左之助胜政刻意摆出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段爷,既然您都能把那位熊爷拿捏在手里,他卷走的那些个赌注也该是落到了您腰子里头?只要您明儿当着四九城里那些个急红了眼的玩家亮出这些赌注。那您可就是四九城里这些个玩家的万家生佛啊!您还能有什么麻烦?” 冷哼一声,段爷毫不客气地低叫起来:“无利不起早,我姓段的在这双龙对赌的局面里头折腾了这么久,捎带手的还掏了自家腰子做了暗庄,总不能叫我白忙活一场。末了还得自己掏腰子填平了账目!从姓熊的身上掏出来的礼物,此刻已然是姓段了。谁也甭想着再从我腰子里掏出去!可外头那些个急红了眼睛的玩家,总得能有个叫他们平复下去的法子不是?容我多嘴说一句,哪怕左爷您把那位齐家行三爷扔出去顶缸,可缺了真金白银的压阵,估摸着这事儿最后还是得牵扯到您菊社头上?您这几张大东亚银行的存单,到末了可还是不踏实?”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眯起了眼睛看向了满脸都是贪婪神色的段爷:“那依着段爷您说这场面,该是怎样个平息的法子?!” 掰弄着肥硕的手指头,段爷如数家珍般地数落起来:“这事儿,您菊社不能出头蚀本,那位齐家行三爷又是个空心大老倌儿,瞅着面上风光,可腰子里榨不出一点儿油水!那也就只剩下左爷,那位南沐恩南爷,可是跟您这菊社走得挺近的?今儿白天斗牛场面上,他可也是挂了个新火正门诡的牌子出头挑场面?” 来回在书房里踱着步子,左之助胜政沉吟着低声说道:“那么总也得要个说得过去的来由吧?” 嗤笑一声,段爷毫不客气地挥了挥手:“我说左爷,您能不拿捏出这半真不假、舍不得的模样么?左不过就是丢出去个南沐恩,您的菊社和我的巡警局就都摘出去了,这就是老话说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者说了,那南沐恩在四九城里的宅子、产业,还有那些个古玩,全都折价了下来,不光是能填平了四九城里玩家赌注上的账目,剩下的咱们还能分润几个,您何乐而不为?!” 转身看了看眯着一双小眼睛盯着自己的段爷,左之助胜政微微点了点头:“既然要做,那就得商量出来个万全之策,再不能出一点儿纰漏!除了填平四九城玩家的赌注账目之外,多余的那些,我菊社要占七成!” “左爷,您菊社可是家大业大,也就甭跟我一个臭巡街的争这几个零碎了不是?您菊社身子不动、腿脚不抬的,拿个三成也就是了!” “南沐恩的产业里面,有不少都是我们菊社投入了本钱的!一旦这些产业仓促变相,那么肯定会有些损失!而这些损失,不能由我们菊社承担!” “得嘞一口价儿,菊社拿四成好处!左爷您要再开口打价儿,我可真抬腿就走!” “好吧,听段爷安排!”。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八十一章将伯之助(上) 比对着新火正门关门闭户的模样,一街之隔的老火正门却是一改往日里天黑掌灯、二更闭户的规矩,大敞开了堂口正门。七八个伶俐的小徒弟也是穿戴着一水新的衣裳、鞋帽,在堂口正门前雁翎阵势排开伺候。但凡是有那相熟的主顾玩家朝着堂口里头抬脚,立马就是脆生生一嗓子吆喝出去:“有贵客到!” 而在老火正门堂口大厅当中,纳九爷与佘家兄弟俩也都是穿着平日里见人的衣裳,迎着那些个走进客厅里的老玩家、老主顾殷勤招呼,差不离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罗圈揖作过一次又一次、场面话说过一轮又一轮,捎带手的还得安抚那些个刚在街对面新火正门堂口前骂街骂得口吐白沫的玩家,千万别当真动了心火,伤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可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忙活着,还是有一位上了些岁数的老玩家叫一口老痰憋在了嗓子眼里,喉头咯咯作响、手里头死死攥着个蝈蝈葫芦、顺着椅背直朝地上出溜。也亏得佘家兄弟俩眼疾手快,冲过去拍后背、抹前心的让那位老主顾缓过了一口气。 估摸着那位老玩家也是着实气急狠了,刚睁开眼睛的当口,愣是直着脖子就是一嗓子嚎叫:“可是他妈气死我了!这他妈四九城里,还得是老字号靠得住啊......悔不该听了我那新收拢的外宅几句闲话,这***......一套四合院啊......都没见着个输赢的模样,这可就没了.......哪怕是嫖堂子梳拢头牌,那好歹也得叫人进了花楼不是?” 就手捧过来一碗热茶,纳九爷一边让着那须发皆白的老玩家喝几口热茶顺气,一边却是赔着笑脸奉承道:“于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老话说出水才见两腿泥,这斗牛的场面不还没分出个胜负输赢么?咱有赌不为输,说不好场面上一个风云斗转,您那一套四合院可就成了一座里外七进的大宅子了!” 猛喝了几口热茶,那须发皆白的老玩家长出了一口浊气,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伺候着的纳九爷连连摆手:“纳九爷。您可就甭拿着这糖堆儿似的话来给我宽心了!就今儿斗牛场面上这卷堂大散,坐庄的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熊爷和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都不见了人影,就连做中人的段爷都躲在巡警局里不露头。我于忆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回这双龙对赌的场面,算是从根儿上撅了底子了!您瞧瞧对面那新火正门堂口......都叫人堵了堂口大门骂了半宿了,可连个出头搭话的人都没有!说不定.....又他妈得来一回卷包儿会!” 手里头捧着个紫砂小茶壶,另一位显然是在老火正门堂口下了重注的玩家也凑了过来:“于爷,您就甭跟这儿委屈了,我这还一肚子憋屈没处说去呢!就算是对面那位齐家行三爷再来个卷包儿会。可好赖人家还有一处堂口戳那儿,哪怕是砸碎拆零了发卖,多少您也能拿回来一碗馄饨钱不是?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那位熊爷,人家压根就是吃八方的主儿,家里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咱们押他身上的那些个赌注,才真叫个血本无归!” 伸着嘴巴嘬了一口紫砂小茶壶里温热的酽茶,那兀自摇头不迭的玩家打眼扫视着挤得满满当当的老火正门堂口客厅。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压着嗓门朝正在和声安慰着于爷的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怎么今儿晚上没瞧见您那师侄呢?” 都还没等纳九爷答话,伴随着闹火正门堂口前一阵喧哗,相有豹已经一路朝着那些个四九城玩家打着招呼、大步走进了老火正门堂口客厅中,举在胸前的两只手也是拱手不迭,瞧着就是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 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方才还连咳带喘的于忆横着膀子搡开了几个拦路的玩家。一头扎到了风尘仆仆的相有豹面前,全然都顾不上礼数地叫嚷起来:“相爷,我这儿可是候了您一晚上了,就为了求您句痛快话——这斗牛的场面,倒是还有个能分出胜负输赢的时候没有?” 只一听于忆那扯破了嗓门的吆喝声。差不离所有侯在了客厅中的四九城玩家都闭上了嘴巴,一双双眼睛也全都盯在了相有豹身上! 就眼面前这乱成了一锅粥的场面,只要是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当真玩了卷包儿会的路数,恐怕这斗牛场面上就压根没了分出胜负输赢的机会。 可把这话反过来说,只要是两家斗牛的场面还能接着捯饬下去,哪怕是双龙对赌的庄家不见了人影,可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都还在,谁押了哪家也都心知肚明!到时候再拘着做中人的段爷出头上输家那儿找补几个,怎么着也不能叫自己押出去的赌注赔个净光! 眼瞅着一众玩家盯在自己身上的眼神,相有豹坦然微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才朗声说道:“劳诸位爷们动问,我这儿也不藏着掖着,当面朝诸位撂句踏实话——七天后,城南牛马市,咱们斗牛场子上见!” 顿时之间,客厅里扎堆儿站着的四九城玩家全都重重舒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面孔,也在相有豹话音落地时松弛了下来。有那嘴碎的,更是干笑着朝相有豹拱手叫道:“相爷敞亮!” “大家伙扎堆儿在这儿候着,不就是想把这场热闹踏实瞧好了么?这回可是吃了定心丸了!” “我说老少爷们,咱们也都甭跟这儿戳着了!相爷这也辛苦了一整天,想必是早乏了!咱们挪一步,叫相爷好好歇着?” “说得就是!相爷您歇着,我们老哥儿几个这就告退了!” “纳九爷,您甭客气了......留步留步......” 才不过盏茶的功夫,原本把老火正门堂口客厅挤得个水泄不通的四九城玩家便走了个干净。除了几个老成些的四九城玩家在私底下跟纳九爷嘀咕了几句、让纳九爷交代相有豹多加小心之类话语之外,大多数的玩家全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神色。 客客气气送走了那些个来听消息的四九城玩家,再交代那些个累得直打晃的小徒弟关上了堂口大门。相有豹这才跟在了纳九爷与佘家兄弟的身后,径直走进了二进院子里议事的屋子。 都没来得及落座,纳九爷已然是朝着刚进屋子的相有豹急声问道:“外边都安顿好了?” 微一点头,相有豹也不讲究太多规矩,抓过桌上的茶壶便是一气牛饮,这才喘着粗气应道:“那头玩意没大碍。昌平驼行路老把头亲自上手招呼着、旁边还有几个驼行老把式搭手帮忙,就这么一晚上功夫,该是出不了啥漏子!” 叹息一声,纳九爷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就今儿这一天,我这心就吊在嗓子眼里没下来过!都不说旁的,就今儿斗牛场面上那卷堂大散的德行,要不是你谢师叔护着纳兰和水先生走得快,只怕还真得出点事!还有严爷,也是领着九猴儿在外头忙活得脚不沾地。刚刚才回了堂口里头.......我说有豹,这事儿倒是啥时候才能了了?见天儿这么活动心眼子,还得招惹那些满身麻烦的主儿,我这心里头......” 同样跌坐在椅子上,相有豹带着明显的疲惫摇头叹道:“师叔,这事儿就不是咱们能避得过的。人家都戳咱们对面唱开了对台戏,咱们就算是不吭声、不出头,那人家也得抢先上门挑事不是?也还算好。这事儿咱们堂口里头全都下了大力气,尤其是严爷当真是掏了家底子的伸手帮着咱们。总算是拿捏住了先机!” 话音落处,严旭那颇带着几分粗豪的上门,已然在议事屋子的门外响了起来:“相爷,我不过就是给您打了个下手,还真当不得您这么个说辞!” 只一听严旭的声音,相有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朝着纳九爷微微递了个眼色,一边疾步走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严爷您怎么还站外头说话,赶紧进屋再说?!” 朝着相有豹略一拱手,换上了一身家常衣裳的严旭却是似笑非笑地低声应道:“相爷。这屋子可是火正门堂口里的师傅们议事的地界,我严旭怎么说也是个门外的空子,就这么进去说话......怕是不合适?” 都不等相有豹说话,纳九爷已然疾步走到了门边,双手拽着严旭的胳膊朝着议事的屋子里拽了过去:“严爷,您要再说这话,那可就真是打我纳九的脸了!这要不是顾忌着您在潜行里头名声太大、辈分太老,怕我火正门里一张供奉的椅子委屈了您,估摸着老早就该按着老规矩,在四九城里遍洒描金帖子昭告场面上的人物,恭请您做了我火正门里供奉了!” 任由纳九爷拽着胳膊把自己按在了一张太师椅上,严旭似笑非笑地看着纳九爷:“纳九爷,您这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在矫情,那可也就是我的不是了!那打从今儿起,火正门议事屋子里这张椅子,我可就......坐下了?”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却在此时凑到了严旭与纳九爷身边,嬉笑着朝严旭一拱手:“严爷,既然您已经坐上了我火正门里供奉的椅子,那从今往后,咱们可就是踏踏实实在一个堂口里厮混了!以往有些个跟您都不好意思张嘴的事儿,这会儿......我可也就腆着脸说了?” 同样是嬉笑着,严旭很是大方地一摆手:“火正门里的小功架要是学全了,已然是够九猴儿他们那些孩子受用一世,原本不该我严旭多事。可老话不也说艺多不压身么?就我这从潜行里带出来的些微道行,说破个大天来,也不过是拾遗补阙。只要是纳九爷瞧得上,等这斗牛场面上的事儿一了,我立马全都掏出来传给孩子们,绝不藏私!” 几乎都乐得合不拢嘴,纳九爷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搓揉着一双巴掌,自顾自地点头不迭。 哪怕是从前火正门最为鼎盛的时候,火正门里恭请的供奉,也比不上如今火正门中三位供奉各有所长的本事。就现在火正门内阴差阳错、恰逢其会请来的三大供奉,水先生擅文、严旭擅武,更有擅器的洪老爷子帮着火正门中制作各种调教斗兽用的玩意,这就已然是个三足坐地鼎的架势,占的就是个稳当! 只要是能让那些火正门里的小徒弟们练会了火正门的功架、调教玩意的本事,再把这文、武、器具上面的根基学扎实了,估摸着最多有个十年功夫,火正门里出去的徒弟,那个顶个都能有拿得出手的独门手艺,这才能让火正门的字号真正变成了金字招牌! 打眼瞧着纳九爷那喜不自胜的模样,相有豹倒是稳住了心神,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叔,照着咱们这一路布置,估摸着就是这两天的功夫,菊社就该拿着那位南沐恩南爷下手了,四九城里可还得有乱子出来。眼下咱们要紧的事儿也就两桩——谨守门户、伺候好那头玩意!” 赞同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沉吟片刻,方才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有豹,门户上头的事儿,有严爷帮着咱们坐镇,估摸着也出不了啥大事。倒是昌平那头斗牛,你还得多费些心思。我看明儿就让你谢师叔跟着你一块儿去昌平伺候那头斗牛,这些天你也就甭来回折腾了,就踏实待在昌平......” 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坐在一旁椅子上的严旭猛地一抬手,止住了纳九爷的话头,却是抬眼瞧了瞧屋顶的方向,另一只手也飞快地从自己腰后抽出一把三寸来长的雁翎小刀,这才扬声朝着屋顶上头沉声喝道:“是哪路朋友驾临?惫夜来我火正门堂口,有何指教?”((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八十二章将伯之助(下) 几乎是在严旭出声叫破屋顶有人窥伺的同时,相有豹也抖手从袖管里滑出了片刻不离身的蛇牙锥,抢前一步将纳九爷护在了身后。而佘家兄弟俩在片刻惊愕之后,也是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了带着蛇牙般尖刺的指套,分头把住了议事屋子的窗户和房门。 虽说议事屋子左近压根就不会有闲人靠近,可严旭那听着动静不大的吆喝声,却是已然将二进院子里歇着的谢门神惊动得从自己屋里直撞了出来,手持着那支巨大的捣药杵横在了房门前,却是闷着嗓门重重吼道:“各屋灭灯,都别乱动!” 伴随着谢门神那沉雷般的吼叫声,原本还亮着灯火的屋子全都灭了灯盏。从那些个小徒弟住着的屋子里,更是传来了那些年龄略大些的孩子压低了嗓门的叱喝声:“都甭乱!” “拢堆儿,小的在里边,大的抄家伙护着!” “堵门封窗,有撞进来,手底下甭客气!” 也不过是在谢门神吼声出口后的片刻之间,火正门堂口的二进院子里已然变得漆黑一片,各个屋子里也是鸦雀无声,着实是一副森严整肃的模样。 悄没声地站起了身子,严旭脚底下略一用力,身子已然轻飘飘地窜到了议事屋子的窗户旁,伸手把窗户启开半拉开合的大小空袭,像是条游鱼般地滑了出去。贴着议事屋子的外墙仔细听了听屋顶上的动静,严旭微微一个纵身。狸猫般灵动地跳到了二进院子中央,沉着嗓门朝屋顶上低叫道:“相好的。这都已然露了形迹了,还跟房顶上拘着?是您下来,还是我上去?” 同样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条黑影如同风中柳絮一般,悄没声地从屋顶上轻轻跳了下来。双脚脚尖才一落地,那从屋顶上跳下来的人影团着身子一个翻滚,稳稳当当地单膝跪在了站在二进院子中央的严旭面前,双手像是变戏法似的将个托盘举过了头顶。闷着嗓门朝严旭低叫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实在是撞见了遭窄为难的场面,也顾不得礼数周全。江湖道上后进末学韩良品,在这儿给老师傅行礼赔罪了!” 虽说暗夜无光,可早已经练出了一双夜眼的严旭却是一眼看清了托盘中放着的一对明晃晃的银牛角。朝着垂首跪在自己面前的恭顺赔罪的韩良品打量几眼,严旭却是没有伸手去碰韩良品捧在手中的托盘,只是照着江湖规矩微微侧过了身子、受了韩良品半礼,这才低声朝跪在自己面前的韩良品说道:“本以为韩爷只是懂的些调教斗牛的手艺。兼着身上还带着些功夫,可还真是没想到,韩爷您深藏不露?口外道上那位阿傍爷随身的家什都在韩爷您手上韩爷是阿傍爷高足?” 纹丝不动地单膝跪在严旭面前,韩良品恭声应道:“师父当年说过,四九城内至少有七位老师傅,翻手就能置我于死地!而这其中要论起耳聪目明、听花嗅雪的本事。自然是潜行中泼法金刚严爷独占鳌头!” 轻轻冷笑一声,严旭没去搭理韩良品那明面上奉承、暗地里示威的话茬,反倒是倒背着双手看向了议事屋子的方向扬声叫道:“九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是个夜半拜门的晚辈人物。您看是让他哪儿来的哪儿去。还是赏他师父个面子,让您师侄跟他见见?” 似乎是没明白严旭话里的意思。议事屋子里的纳九爷迟疑了片刻,方才涩声朝严旭应道:“严爷,借您一步说话?” 也不搭理跪在二进院子当中的韩良品,严旭摆足了长辈的架势,倒背着双手慢悠悠踱步走进了议事屋子,迎着站在议事屋子门口的纳九爷低声说道:“九爷,这韩良品今儿是来拜门的,说不准就是有啥为难的事儿求着咱们了!您要是乐意见他,那就让辈分登对的人跟他说句话。您要是不乐意见他,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站在漆黑的屋子里,纳九爷伸头从严旭肩膀头上看了看跪在二进院子里没动地方的韩良品,这才压着嗓门朝严旭说道:“严爷,这江湖道上的规矩,我还真就是个空子,半通不懂!这韩良品他大半夜的闹这么一出,倒是想干嘛?” 扭头看了看跪在二进院子里的韩良品,严旭也是压低了嗓门朝纳九爷应道:“九爷,在口外江湖道上有些规矩,跟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路数还真不一样。像是韩良品这样当面交出了自己随身的家什,外带着放矮了身段求人,左不过就是两层意思——要不就是给人打服帖了,上门交出兵器认怂服软。要不然这就是有求着咱们火正门的事由了,这才上门摆出来个服帖求人的模样,盼着咱们伸手帮忙。” 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却又急声问道:“可咱们倒是该怎么应付这场面啊?严爷,我可是从来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礼数、路数呀?这要是一个闹不好,丢人还是小事,再惹上个冤家可就不值当了?” 有意无意地瞟了站在纳九爷身后凝神细听自己话语的相有豹一眼,严旭低声朝着纳九爷笑道:“九爷,这可就全在您一句话里头了!您要是觉着这韩良品可能朝着咱火正门张嘴的事儿太过麻烦、咱们跟他的交情也没到了这一步,那您只要叫人跟他客气两句,左不过就是说些山低池浅、不养蛟龙猛虎的客套话,把人打发走了了事。日后咱们火正门和他韩良品走在江湖道上撞见,那也不过就是个形同陌路、彼此不识,倒也真不会因为这个结仇!” 像是察觉到了严旭看向自己的目光,相有豹却在此时抢先问道:“那要是接应了他求咱们的事由呢?” 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的模样。严旭依旧是低笑着说道:“那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是答应了韩良品求着咱们的事儿,从此韩良品可就欠下了火正门里天大的人情。日后江湖道上相见也好、彼此远隔千里也罢。一张二指宽的条子递出去,哪怕是杀头卖命的事儿,韩良品也得立马办到!要不然日后在江湖道上,也就没了他韩良品这号人物站脚的地方了!” 很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低声嘀咕着说道:“能应下杀头卖命的事儿当报答,那求着咱们的事儿可也就小不了!眼下四九城里都乱成了一锅粥,这韩良品这时候上门不会有什么猫腻吧?要不咱回了他?” 略作思忖。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师叔,既然人家都上门来了,那怎么着咱们也得知道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不是?再者说了,严爷不也说是叫我这辈分跟韩良品登对的过去说话么?这要是真问出来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事儿,师叔您到时候在后面吆喝一声‘不行’不就是了?反正这火正门里,拿主意的可是您?!”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纳九爷无奈地苦笑起来:“你这孩子还真是天塌了你都能当了被窝盖!行了。由着你去吧!” 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却没忙着走出议事屋子,反倒是朝着严旭拱手笑道:“严爷,应付这样的场面,该是还有些规矩?这还得劳您驾给我说道说道?” 耳听着严旭与相有豹等人在议事屋子里窃窃私语的动静,单膝跪在了地上的韩良品却是丝毫都不动弹。捧在手中举过了头顶的托盘也都像是拿生铁铸在了胳膊上一般,叫寻常人一眼瞧去,都知道韩良品在这双胳膊上没少下功夫打熬! 而在离着韩良品十来步远近的一扇窗户后头,也不知道是谁轻轻拉开了绷簧模样的玩意。只听着那细碎得叫人牙酸的吱嘎声响,稍有些江湖道上眼光的人物。立马就能辨别出来,那少说都是一张三石弩弓上头的牛筋弓弦才能发出的动静! 就这么十来步的远近。一张三石弩弓上头搭着的弩箭少说也能穿透了一头犍牛的大腿。要是那三石弩弓上头能像是口外那些马贼般装个‘山’字槽口,一弩三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估摸着就得是个神仙难逃活命的下场? 叫这么个杀人利器在黑暗中指着,尽管是在大冷的天气,韩良品后颈上也微微见了些冷汗! 微微抬了抬头,韩良品一边借着抬头的那些微动静在衣领上蹭去了后颈上的冷汗,一边却是压着嗓门再次叫道:“江湖道上后学末进韩良品,恳请火正门前辈高人赏见!” 伴随着韩良品这催驾似的吆喝声,相有豹稳着脚部从议事屋子里应声而出,慢悠悠地走到了韩良品身侧站定,却是伸手把自己片刻不离身的蛇牙锥轻轻放到了韩良品手中捧着的托盘上:“山不就我我就山,水不行舟舟过水!江湖道上只论兄弟,大家都是平头交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当不起韩良品韩爷您大礼!天寒风冷,还请韩爷您屋里宽坐叙话?” 稳稳当当地站起了身子,韩良品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略一点头,双手捧着托盘转身朝刚刚亮起了灯火的议事屋子里走去。 虽说是知道了韩良品夜半造访是有事相求,可坐在屋子里的佘家兄弟俩却还是没把那带着蛇牙般尖刺的指环收起来,反倒是明目张胆地将戴着指环的巴掌亮在了刚刚走进议事屋子里的韩良品面前。 而方才在黑暗中与韩良品照过一面的严旭,此刻却是在头上扣了顶不知道从哪儿踅摸出来的毡帽,下巴上也莫名其妙地多出来了几缕鼠须,脸色也变得枯黄焦黑,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坐在了靠门边的椅子上,牢牢地把住了议事屋子的房门。 双手捧着托盘,韩良品像是没瞧见议事屋子里佘家兄弟俩和严旭摆出来的阵势一般,低眉垂手地走进了议事屋子里,依旧是单膝朝着端坐在议事屋子当中椅子上的纳九爷跪了下去,口中沉声:“求财拜赵公,赎命求阎罗。当着真佛不敢烧假香,韩良品走投无路,只求火正门前辈伸手搭救!日后火正门中但有驱策差使,韩良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话音落处,韩良品举着托盘的双手猛地一沉,将捧在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到了地上,双手却是飞快地抓住了自己惯用的两柄银牛角,闪电般地朝着自己半曲着的腿上扎了下去。 几乎是在韩良品肩头刚有动作的瞬间,始终都站在韩良品身侧半步的相有豹也是猛一探手,抢先将放在了托盘中的那柄蛇牙锥抓在了自己手中,使着一股子巧劲敲在了韩良品挥舞起来的两柄银牛角上。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韩良品手中直朝着自己大腿上扎去的银牛角顿时歪斜了方向,只是擦着大腿划出了两道血痕。也不等韩良品再有其他动作,相有豹已然抢先朝着单膝跪在地上的韩良品低声喝道:“韩爷您懂得场面规矩,我火正门中人也明白江湖义气。就这么啥话都不说,先叫您身上见红挂彩,传出去了还不得叫人笑话我火正门不通人情?” 叫韩良品与相有豹那兔起鹘落、快若闪电的动作一惊,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好悬都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双手也隐约摆出了拦阻的架势。可一想着严旭方才交代的规矩关节,纳九爷却又不得不强压着心头的悸动,摆出了一副前辈高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装出了一副淡然模样,稳着嗓门开口说道:“江湖义气也好,场面规矩也罢,搁在我火正门中人眼里,左不过就是多结善缘、少惹是非,这才能换个长久平安!既然如今韩爷您有了为难遭窄的地方,说不准用得上我火正门中人伸手相帮,也就请韩爷明示,看我火正门有没有这能耐给韩爷您搭把手、帮个忙?” 紧紧握着那两只惯用的银牛角,韩良品看也不看自己大腿上那两条正不断渗血的伤口,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向了纳九爷:“韩良品只求火正门中诸位前辈帮我寻着一只鸽子落脚的地方!”(。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八十三章人情世故 夜静更深,火正门议事屋子里的油灯也都添过了两遍灯油,灶上新烧的热茶也送过去好几壶,可进了议事屋子里填灯油的九猴儿瞅着纳九爷紧锁的眉头,还有严旭与相有豹那板着脸的模样,顿时便明白这这些位爷还得在议事屋子里待上好一会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眼瞅着三更天一过,一直都守在灶间里忙活着的纳兰索性挽起了袖子,打从大锅里头舀了几勺第二天要给小徒弟们吃的羊骨炖鱼汤,再从平日里三天打一回牙祭才用的白面口袋里舀了些白面擀了细面条,厚厚洒上葱花、细细点上香油、这才拿几个大海碗盛了,叫陪着自己守在灶房里的九猴儿拿个大托盘送去了议事屋子。 大冷的天气,寻常守夜巡街的更夫都得在半夜寻个吃食摊儿胡乱垫补一口,要不真怕熬不住这长夜酷寒,更何况议事屋子里这些个忙活了一整天都没顾上正经吃饭的人物? 只一瞧见九猴儿手捧着大托盘走进议事屋子里,相有豹顿时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朝着紧锁眉默不作声的纳九爷使了个眼色:“师叔,我这在外头都忙活一天了,还真是没正经吃几口东西,这会儿正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要不咱们先吃口夜宵?韩爷,您要是不嫌弃我火正门里这庄稼饭粗糙,您也勉强对付一口儿?” 拿眼角看着纳九爷微微点头,韩良品倒也没多客套,朝着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那我可就不讲究那么多场面规矩,叨扰了!” 瞧着相有豹双手捧着面条一一递到了长辈们的手中,韩良品这才双手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面条,挥动着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韩良品已然风卷残云般将那一大碗面条扫了个净光,连碗底那丁点汤水都直着脖子灌进了肚子里。 拿筷子慢慢挑着面条,坐在议事屋子门口的严旭冷眼瞧着韩良品把那碗面条扫了个净光,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韩爷。您横是知道这四九城里,得有多少人听着阿傍爷的名头就恨得牙痒痒?” 转头看着坐在议事屋子门口的严旭、再瞧瞧始终斗一言不发的佘家兄弟俩,韩良品利落地一点头:“师父他老人家吃的就是这刀头舔血的饭,得手了吃香喝辣,失风了落魄丧身。那些跟我师父对上的人物,他们爱怎么瞧我师父都由着他们就是。当年我师父不惧他们,如今谁说我师父已然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可依然还是不惧!” 斜挑着眼睛,严旭却是接口说道:“那韩爷也该是知道。当年四九城中有几家富户巨商,全都在私底下给阿傍爷身上挂过暗红?虽说后来谣传阿傍爷已然身死殒命,可那几家富户巨商倒是全然不信,阿傍爷身上的暗红数目也照旧挂着。这老话说得好,父债子还——韩爷,您就不怕......” 嘴里漫不经心地絮叨着,严旭的眼睛却总是朝着韩良品刚刚放在身侧茶几上的面碗扫视着,枯黄焦黑的面孔上也都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诡谲神情。 顺着严旭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刚刚放在了手边茶几上的面碗,韩良品却是坦然笑道:“这大半夜的。饥肠辘辘之下有一碗吃食下肚,着实是叫人肚里暖、心头踏实!我说严爷,潜行里头有些规矩,我倒是也听我师父说过几句。入生窑不背门窗、不碰食水的江湖路书,我也多少记得。可今儿......我可当真是实心上门相求,再没有一点儿敢欺瞒着火正门上下诸位的事儿!当真要是这事儿不成,那我韩良品也就只能豁出去一条命去报答我师父的养育之恩!左右不过一死。是把这条命搁在外边还是搁在这儿,倒是也差不了什么!” 紧赶慢赶地吃完了自己那一碗面条,相有豹却在此时接上了话头:“韩爷,您可也真别怪严爷对您诸多试探揣摩。这要是搁着您心里头琢磨,晌午还跟我这儿在斗牛场面上拼得非得要见个真章,可晚上就这么个架势上门求人办事。您不也得多加几分小心么?” 脸上蓦然闪过了一丝戾色,韩良品险些便要从椅子上跳起身子,可就在片刻之间,韩良品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上绷紧了的肌肉顿时松弛下来。 抬手朝着纳九爷与相有豹抱了抱拳,韩良品的话音里显而易见地透着苦涩的味道:“纳九爷、相爷,老话都说子不言父过。更加上我是我师父一手养大的,原本我就不该说我师父半句闲话!可是......我师父从来都是个独脚行天下的做派,这辈子也都没低头求过人,连带着我都不知道求人该是个啥模样!说句不怕得罪诸位的话,这要不是四九城里只有火正门能帮着我寻着我师父,我这......求人的难处,如今我算是知道了!” 看着韩良品那为难得没辙的模样,纳九爷倒是着实有几分不忍的心思,却是拿眼睛朝着相有豹一个劲示意,自己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瞧着纳九爷朝着自己递来的眼色,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开口朝着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的韩良品开口说道:“韩爷,既然您能瞧得上我火正门这点调教玩意的手段,那这事儿......我也就替我师叔做一回主,应承下来了!只是韩爷,您方才说是每隔七天,您就能从菊社手里收到一张阿傍爷亲手写的报平安的纸条,您是怎么知道那纸条就是用鸽子送来的?” 只一听相有豹答应了自己的恳求,韩良品顿时来了精神:“自打我师父落入菊社那帮家伙手里之后,我明里暗地的就对菊社上下的动静留了心!每回到了约定的日子口儿,我从菊社那帮家伙手里拿到的纸条,全都是卷成了个小纸卷,显见得就是塞在鸽子腿上装信件的小竹管里送来的。有几回我赶早盯在菊社外边瞧着,也还亲眼见过有鸽子飞进菊社里面,转眼的功夫就见着菊社伙计从他们后院鸽棚方向拿出来这纸条!”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却又开口问道:“既然韩爷您能照准了约定的日子口儿接到阿傍爷报平安的纸条,那这回的纸条上头,到底是有啥不对劲的地方,才叫您着急成这样。非得紧着这几天的功夫,就要循着那鸽子落下的地方找到阿傍爷?”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张纸条,韩良品站起了身子,双手把那几张纸条递到了相有豹面前:“相爷您看,每回我师父给我报平安的纸条,上头写着的字儿都有暗记,每回暗记的地方也都有讲究。可是这回的暗记。倒是跟上回的一模一样,就连纸条上的字句也都一字不差。这就肯定是我师父出事了!” 接过了韩良品递来的几张纸条,相有豹仔细在灯下端详着那纸条上的字迹。可看了好半天的功夫,相有豹却并没能从纸条上看出丝毫端倪。 略作犹豫,韩良品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伸手指向了相有豹手中拿着的那几张纸条:“相爷您看,这纸条上的字儿是逢三断横、遇四缺竖。每回留下暗记的地方,都是下一回暗记起笔计数的位置......” 从议事屋子门口的椅子上站起了身子,严旭捻弄着下巴上的几缕鼠须,伸着脖子看向了相有豹拿在手中的几张纸条。像是不经意般地低声说道:“做这暗记的法子,江湖道上倒是少见。可那些个走口外开票号的晋商票号账房,倒像是常拿着这法子在银票上头做暗记。要是没有晋商票号总账房的暗记本子比对着,谁也甭想仿照出银票上的暗记!我说韩爷,阿傍爷这手功夫,倒还真是江湖道上独一份了?” 坦然看向了满脸探究神色的严旭,韩良品很是干脆的应道:“严爷好见识!我师父早年间的确是在晋商票号里头当过账房。原本也没想着仗着一身功夫吃刀头舔血的饭。只不过......误信他人,叫四九城里一位富户使了绊子,原本在晋商票号里的一成身股丢了不算,上门横赖要债的人还逼得我师娘抱着小师弟喝了盐卤!我师父在口外得了信,一气之下方才......” 只是略作思忖,严旭顿时恍然大悟:“是那位四九城中做皮货买卖的乌古论乌爷吧?阿傍爷在口外坐下那么多买卖。也就这开张的买卖下手最恨,原来根子是在这儿,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微一点头,韩良品朝着兀自仔细端详着那些纸条的相有豹抱拳说道:“相爷,救我师父的事儿,自然不必火正门中诸位出手。只要火正门中诸位能想法子寻着菊社里传信那那鸽子落脚的地方,旁的事儿我只有分数!只求您......哪怕是多过一天。我师父就得多遭一天的罪......” 把手里那几张纸条轻轻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相有豹站起了身子,朝着满脸恳求神色的韩良品抱拳回礼:“韩爷您别急,这事儿估摸着真得要几天的功夫,我这会儿也只能是答应您尽速办理。除此之外,七天后那斗牛的场面.......”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韩良品已然抢先说道:“相爷您放心,这事儿我全听您招呼安排!只要是能在这七天之内把我师父给救出来,是让我一刀宰了那斗牛了事,还是在场面上让您赢个光鲜敞亮,都只听您一句话!可要是七天内找不着我师父落脚的地方......相爷,我师父还拿捏在菊社手里的时候,我也有难处......” 重重一点头,相有豹毫不迟疑地应道:“韩爷您放心,投鼠忌器的道理我懂,断然不会因为这个让您为难!眼下估摸着菊社里头的人物还得盯着您,您还得赶紧的回您落脚的地方。捎带手的......这事儿没捯饬明白之前,咱们也不能老这么夜半会面,得约定个彼此传信的地方......” “四九城里有一家串街卖豆汁儿的,用的是铜锅煮豆汁儿,相爷您知道么?” “......满大街卖豆汁儿的不都是用铜锅?” “这位不一样,他那煮豆汁儿的铜锅上头是一副簪花紫铜耳朵。就这位爷,以往是我师父搁在四九城里的坐地眼线......”。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八十四章观敌了哨 脑袋上扣着顶破旧棉帽,身上还裹着件脏兮兮的棉袍,相有豹领着九猴儿打扮成了刚进四九城看热闹的外路人模样,坐在菊社对面的茶馆里慢悠悠喝着一壶高沫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凉透了的芝麻火烧,眼睛却全都盯在菊社店铺左近盘旋着的那十几羽鸽子。 四九城里的爷们,也甭管贫富贵贱,全都好找个乐子给自己消遣。 大栅栏左近的力巴一天挣下来一家人嚼裹的挑费,多出来的十几个大子儿不是扔进了戏园子、就是洒在了撂地画锅说相声的场子里。拉黄包车的车夫在四九城里街面上跑一天下来,坐在二荤铺子里一边揉着跑细了一圈儿的小腿,一边还不忘了叫二荤铺子的伙计替自己炒菜的时候格外掐两片嫩菜心儿,撩起衣裳擦干净了菜心儿上头的露水,这才把那菜心儿喂给揣在怀中葫芦里的蝈蝈。 更有一等穷门小户中的伶俐人儿,趁着春暖花开的时节上四九城外林子里寻了些野鸽子雏儿,在自己家里头房顶上拿着残砖碎木搭个鸽子楼,就这么养开了鸽子。 平日里嘴上省一口吃食喂着、身上减一件衣裳护着,再想辙寻一羽勉强调教过几天的领头鸽子压着阵势拢着群,小两年的功夫下来,这些个野鸽子也就养成了家鸽子。 要是这玩的场面小了,十几羽家鸽子收拢来的鸽子蛋卖给懂行识货玩鸽子的富户人家,运气好了就能赚会来一家人小俩月的嚼裹。真要是玩的场面大了,百十羽鸽子配上鸽哨、大早上就能巡城般遮了半边天。都甭管是卖鸽子蛋还是卖品相好的大鸽子,说不好一年下来家里人就能吃喝不愁、捎带手的还能在墙洞里存上几块大洋,着实算得上是养家消遣两不耽误的好事儿! 可这世上从来都是话分两头说,事打从头做。既然有穷门小户图个乐子还能捎带手的养家,那正经养鸽子图个乐儿的四九城人物更不在少数。 有那打从大清国的时候就在四九城中算得上富庶的人家,后花园里拿着松柏的木头搭起来三丈高朝南的鸽楼,出入口、活络门,观望台、串铃铛。窗、窝,栖格、食槽,盐土槽、滴水槽一样不能少,都还得是四九城里有名头的巧匠亲自动手整治出来的活儿才能入眼。 城外边田庄里头上等的水浇地里种着稗子、荞麦,豌豆、高粱,稻、麦、玉米都还得是打从四九城里老字号的粮食行里买来当年的,生怕陈粮叫鸽子吃下去败了毛色。 鸽楼左近搭一丈宽的石台。仔细放置些黄沙、黄泥,陈石灰、煤炭屑。碎蚌壳粉、碎骨头末儿,任由鸽子自己觅食,也好让鸽子克化那些吃下肚里的粮食。 暑天喂绿豆、青菜,冬天配蚂蚱、蝼蛄焙干捏成的荤食丸儿。专门备着的水缸里一天换两次玉泉山打来的新鲜泉水,夏天每天一次、冬天逢五、逢十的日子,还得专门找人伺候着鸽子洗澡,活脱脱就是拿着这消遣怡情的玩意当了祖宗伺候! 也甭管是刮风下雨的天气,每天早晚都有专门请来伺候鸽子的主儿掐着点儿拽响了串铃铛,逗引着那些个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的鸽子出笼活动一个时辰。等得那些个精心喂养的鸽子全都练得双翅有力、恋巢认家。这才慢慢带着那些鸽子由近及远地放飞出去,直到那鸽子能在百里开外认巢归家,这才算是当真把一羽鸽子调教成了能在人前露脸的玩意,身价也都像是钻天猴儿似的直上云霄! 搁在大清国光绪皇帝那会儿,有几家四九城里玩鸽子的大户人家闲来赌斗,把自己养着的鸽子装在马车里快马加鞭送去五百里开外,约好了三天后午时三刻放飞各家养着的鸽子。看谁家的鸽子先回巢中为胜。 原本想着,那些个鸽子要从五百里开外飞回巢中,怎么也得花费个两天功夫。可也就在那几家大户人家扎堆儿备了晚宴吃得酒酣耳热之际,几羽被带到了五百里开外的鸽子却已然各自回巢,前后也就差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 有了这么个能在人前夸耀的事儿托着底,四九城里玩鸽子的大户人家更是捧凤凰似的。把那些上等鸽子捧在了心窝子上。彼此间要相互淘换些能配种的鸽子都得先论交情、再掏腰子。这要是能拿着一对儿上等鸽子刚下出来的鸽子蛋当了见面礼,说不准都能凭着这份厚礼在四九城里寻一张坐地生财的金交椅! 伸着脖子咽下去一块凉透了的火烧,九猴儿看着茶碗里那泡得都没了茶色的高沫儿茶,苦着一张脸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师哥,您都领着我在这儿坐了一早上了,溜溜儿看了一个时辰鸽子在天上转圈儿,您这倒是在看什么呀?” 使劲咀嚼着冰冷的火烧。相有豹死死盯着在菊社店铺上空盘旋着的鸽子,漫不经心地朝着九猴儿应道:“都溜溜儿瞧了一个时辰了?我的九猴儿爷,劳驾您告诉我,这一个时辰您都瞧出来什么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九猴儿吭哧了半天,方才摇头应道:“不就是一群菊社里头养着的鸽子在绕圈儿,打头拢住阵势的那只鸽子还挂着鸽哨。估摸着是那鸽哨没收拾利落,听着叫人耳朵里都不舒服!再有旁的......” 看着相有豹依旧死盯着那些在天空中盘旋的鸽子,九猴儿立马顿住了话头,转而朝着相有豹嬉皮笑脸地问道:“师哥,我倒是真没再瞧出来有旁的什么,那您......您给指点指点?” 朝着天空中盘旋的鸽阵努了努嘴,相有豹曼声朝着九猴儿应道:“我哪儿敢指点您九猴儿爷?您就当我是说着闲话问您一句,这群鸽子一共有多少只?”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九猴儿飞快地答道:“早数过了三遍,一共十九只,绝错不了!” 嘿嘿低笑着,相有豹伸手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九猴儿爷,虽说门里还没仔细教过你们各种玩意的脾性,可这鸽子您寻常时也都是见惯了的玩意。您就没听过鸽性成双的老话?这一群鸽子里单出来的一只,算是怎么回事?” 也不等九猴儿答话,相有豹却又朝着半空中盘旋的鸽群一努嘴:“照着韩良品韩爷的说法,这送信的鸽子是七天才露一回面。可真要是稍微调教过的信鸽,一天下来飞一千多里地都算是稀松寻常。这要是按着折一半的时辰去算,那韩爷的师父就得叫菊社的人藏在几千里地之外!可眼面前这些个鸽子,一只只飞着的时候全都是乍翅垂爪的模样。怎么瞧着都像是寻常人家养着玩、大冬天的时候还能宰了下锅的肉鸽子!要说这些鸽子是信鸽,我可是说死了不信!” 紧盯着那些已然开始缓缓低飞的鸽子看了一会儿。九猴儿顿时点头低叫起来:“还真是!就那些年我住在破庙里头的时候,有时候饿极了也会半夜去掏人家鸽子窝。有些个鸽子身上肉多,一锅炖两只就够那些个小兄弟喝口热汤,瞧着也就是眼面前这些个鸽子的模样!” 探手在九猴儿脑瓜子上轻轻一拍,相有豹半真半假地嗔怪道:“这还没瞧出来,九猴儿爷您身上还真是有胎里带来的潜行本事,手都伸到人家鸽子窝里头去取活食了!?” 讪讪地露出了个笑脸,九猴儿低声应道:“这不是......饿得没辙了么?师哥,其实我还是讲究个规矩的。像是那脚杆子上挂着鸽哨的打头鸽子。我可从来都不碰,也免得人家还得费劲再去淘换。” 朝着九猴儿一呲牙,相有豹伸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既然九猴儿爷您都说到了鸽哨,那今儿您听着的这鸽哨,您觉着对劲么?” 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九猴儿立马开口应道:“平日里听过的鸽哨动静,那都是飘飘忽忽顺着耳朵眼朝朝心里润进去。怎么听着都叫人觉得敞亮舒坦。可今儿这鸽哨倒像是没拾掇好的,听起来直朝着脑仁里头灌,听时辰长了,还觉着那鸽哨里头像是掺和了啥旁的动静?说不上来是啥,可就是听着叫人心烦气躁?!” 赞许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从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子儿扔到了桌子上:“总算是洪老爷子没白疼你。教你那点儿做八音哨儿的底子功夫,这会儿还真是派上了用场。我这儿给你起个头儿,你自己琢磨琢磨——这养在家里头的鸽子,最怕撞见啥事?” 瞧着相有豹已然站起了身子,九猴儿一口把茶碗里剩下的残茶喝了个干净,也是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师哥,这事儿上头您还考校我不是?这养在家里头鸽楼里的鸽子。左不过就是怕猫、怕鼠、怕小龙!四九城里头小龙少见,可猫、鼠倒是都不少。尤其是那鼠......师哥,您说的这鸽哨上头的动静,是拿来吓唬猫、鼠的不是?” 也不回答九猴儿的追问,相有豹把双手朝着袖子里一拢,拖沓着脚步从茶馆里走了出来,领着有样学样拢着双手的九猴儿顺着街边走了好一阵子,这才在一处用碳条画了个香炉图案的小胡同口停下了脚步,直奔着又深又窄的胡同里钻了进去。 顶着穿街走巷肆虐的小北风,相有豹与九猴儿才顺着胡同走出去不到二里远近,鼻端已经闻到了顺风飘来的一股子荤油香味。虽说大早上出门的时候,相有豹与九猴儿全都吃过了早饭,方才又在茶馆里将就着嚼了俩火烧,可鼻端才一闻到那股子荤油香味,相有豹与九猴儿却都觉着肚子里的馋虫又在撒欢儿闹腾起来。 使劲抽了抽鼻子,九猴儿很是奇怪地看向了走在自己身侧的相有豹:“师哥,这四九城里卖吃食的地界我可差不离都知道,这左近的大街胡同我心里也都装着,可我记得......这片儿可没卖吃食的地界吧?这味儿倒是打哪儿来的?” 朝着前面胡同拐角的地界一努嘴,相有豹瞧着那支在一棵大树下的吃食挑儿,压着嗓门低声应道:“四九城里坐地卖吃食的铺面商家,九猴儿爷您心里有数,可这挑着锅灶摊儿躲着卖吃食的,您就不知道了吧?” 很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九猴儿却又诧异地朝着相有豹问道:“师哥,这要细论起来,我可算得上是这四九城里的坐地虎,可这四九城里的事儿,我怎么反倒还不如您一个外路来的人明白?”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把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打从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子儿递给了九猴儿:“忘了咱们堂口里有本四九城里的活黄历了?往后要有闲工夫,替你胡师叔打下手、拾掇零碎的时候嘴勤着问、耳竖着听,那就什么都有了!去,上那摊儿上头要两碗白汤。可记住了,旁的一概不要,就要两碗白汤!”。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八十五章互通消息 搁在四九城里正经人家,提起四九城里卖有名吃食的地界,几乎人人都能如数家珍! 富庶人家宴客酬宾,品烤鸭上全聚德、涮羊肉奔东来顺、燕菜席、鲁菜席的场面寻八大春、八大居的招牌字号,甭论吃口、场面,全都是四九城中头一等! 再朝下论穷门小户过日子,酱菜有六必居、爆肚儿有爆肚冯,羊头肉有羊头马,就算是喝碗豆腐脑,那还有家豆腐脑白伺候着,几十个大子儿吃个肚儿圆,半夜做梦还能就着回味儿咂巴嘴! 可在四九城中,却还有另一等卖古怪吃食的所在,却不能是人尽皆知。只有些四九城里积年老饕,这才能寻着门道、找着路数,三不五时的打上一回牙祭。 而这其中,偷儿食便是其中一种。 也没个定准的地界,更没个定准的时辰,偷儿食的挑子要开张,差不离都是在偏街窄巷里把吃食挑儿一搁,胡同口那儿用碳条、煤块儿画个插着三炷香的香炉,这也就算是挑了招牌开张了。 卖的吃食也没个数儿,说不好今儿卖的是花椒大料炖狗肉,明儿就是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白水煨羊头。还没等那吃食摊儿上头羊头肉的腥膻味道散尽,头两天刚煮过羊头的大锅里边,灶火暖着的就是十来只烧鸡! 有那偶然间撞见了几回这卖偷儿食挑子的外路人物,吃着这哪天都不重样、可哪天都味儿十足、分量管够,价钱还便宜得吓人的吃食,免不了就得开口动问:“怎么您这买卖见天儿开张,卖的吃食都不是一回事儿?这要是照准了一样吃食卖,估摸着您老早就得在四九城里戳起来字号了吧?” 每回见着了这样的主顾,那卖偷儿食的掌柜的只能是笑而不语。要是旁边有那跟问话主顾脸熟的老饕。这才会半真不假地笑答一句:“敢情!可惜这位掌柜的压根不乐意下本儿,只能是见啥收拾啥,哪能就有那么准的时候,见天儿都能踅摸着一样的材料?” 四九城中爷们,差不离全都是耳聪目明心眼活泛的主儿,更兼在天子脚下经多见惯。只一听那脸熟的老饕话里意思。再一细瞧离吃食摊儿不远处画着的香炉,心里头顿时便能明白过来——敢情这吃食摊儿的掌柜是位佛爷,做出来的吃食,全都是顺手牵羊偷来的玩意,那自然是偷到啥卖啥,哪能有个定准的玩意? 说来也奇,这偷儿食的挑子上甭管做出来的是啥吃食,吃口卖相上头却是绝不比那些个正经馆子差劲。真要是凭着这份做吃食的手艺开个小买卖,或是上那些个正经馆子里掌勺当炉。怎么着也能捞着一碗安生饭吃不是? 可这做偷儿食的掌柜却是说死了不去吃这口安稳饭,宁可挑着一副担子在四九城中东游西逛、赚几个提心吊胆的辛苦钱。有时候撞见那被偷过的苦主寻踪找来,少说要挨一顿臭揍不论,腰子里挣来的几个钱儿也得如数赔给了人家,当真叫个得不偿失? 就这里头的门道,着实叫多少四九城里老饕想破了脑袋,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瞅着打扮得像是个外路人的九猴儿凑到了自己吃食摊儿前面,那卖偷儿食的人挥动着手中的大勺。眼睛盯着九猴儿手里那十几个大子儿低叫道:“这位小爷,今儿您算是赶巧了。有老火候慢炖出来的杂禽汤,我这儿捞稠的给您来一碗?” 使劲抽了抽鼻子,九猴儿狠狠咽了口唾沫,方才笑嘻嘻地朝着那偷儿食摊子掌柜说道:“掌柜的您客气!旁的我也不要,就要两碗白汤!” 脸色骤然一僵,那生得消瘦异常、但双手却比常人要长出不少的掌柜仔细看了看站在摊子前面的九猴儿。再那眼角扫了一眼慢悠悠走近的相有豹,这才挤出了一副笑模样,朝着九猴儿和声应道:“这位小爷,白汤可不管饱儿。赶巧您这是撞见我这买卖还没开张,我这就算是图个好彩头。给您捞稠的来两碗杂禽汤......” 嘴里说着话,那掌柜的已然揭开了锅盖,白雾缭绕中伸着大勺就在锅里兜底儿捞起了杂禽肉块儿。 依旧是一脸嬉笑的模样,九猴儿却是连连摇头:“掌柜的客气,我这儿谢过您了!可我哥说了,就要您给盛两碗白汤!” 虽然是隔着不断升腾的白雾,可九猴儿却还是瞧见了那掌柜的抓着大勺的巴掌猛地一紧,原本兜底儿捞着杂禽肉块儿的大勺慢慢从锅里抽了出来,捏在另一只手上的锅盖也慢慢扣回了锅上。 左右看看并无其他人往来的胡同,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仔细打量着已经站到了九猴儿身边的相有豹,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二位爷们,是哪路的?” 倒背着双手,相有豹朝着那脸上明显露出了戒备神色的掌柜微微一笑:“掌柜的,您也甭多揣摩了。甭管是黑道、白道、江湖道,我们都不挨着,不过就是俩上门求您帮忙的外道空子罢了!” 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半步,那掌柜的却是连连摇头:“外道的空子?这位爷,您这可是拿我打岔了吧?!可着四九城中数算下来,能知道偷儿食这行里头门道的,左右不过三五个人,也全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黑道、白道、江湖道都通吃的主儿!这位爷,赏脸报个字号?” 慢慢把一双手从背后挪到了身前,相有豹捏弄着手指头,朝着那满脸戒备神色的掌柜比划了个元宝般的手势:“掌柜的,我们俩真就是外道空子,不过是听人指点寻访到了您这儿。听那位指点我们俩来寻访您的前辈说,眼下四九城里也就七八位能做偷儿食的人物。今儿能访着您,这还得说是老天照应,咱们兄弟俩与您有缘!” 尽管看清了相有豹比划出来的那元宝般的手势,偷儿食摊子的掌柜却依旧摇头不迭:“路数还是不对!两位爷们,虎行山林、龙游大海。我也不问您二位是哪条道儿上的人物,您二位也别挡着我在四九城里做自己这点营生,咱们这就两便吧!” 把手里大勺朝着摊子上一撂,那生得消瘦异常的掌柜连吃食摊儿也不收拾,扭头便朝着胡同另一头走去,显见得是不想再跟相有豹与九猴儿多打交道。眼见着那掌柜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做派。相有豹禁不住略略提高了嗓门叫道:“掌柜的,您这偷儿食的买卖,眼见着也做了不少时候了,虽说是凤凰不落无宝之地,可您就真打算这辈子到老了才收山不成?” 脚下猛地一滞,那生得干瘦异常的掌柜也不转身,只是闷着嗓门低声喝道:“这位爷们,话说到这儿就算是到头了!再要是多嘴,往后四九城里。您可就算是多了个对头!” 像是压根都没听出来那掌柜的话语中显而易见的威胁意味,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指点我来寻您的那位前辈说过,四九城里做偷儿食买卖的人物,从来都是借着走街串巷、偷鸡摸狗的时候巡风踩点儿。啥时候能寻找一处值当出手的地方,这才会出手取了随身能带走的古玩、红货,就此远走高飞。可要是失风漏财,那做偷儿食买卖的人物也绝不再下二遍手,就此在四九城中把这偷儿食的买卖做到终老!掌柜的。就眼下四九城中,已然有一处能让您远走高飞、就此过上富足日子的地界。我拿这消息换您两碗白汤。也该是值当了吧?” 慢慢转过了身子,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阴沉着面孔看向了相有豹:“还真有明白偷儿食这行规矩的人物跟您说过这行里头的路数!这位爷们,既然您都能把偷儿食这行里头的路数摸明白了,那您横是也知道,偷儿食这行里头的人物出手,从来都是讲究个......” 微一点头。相有豹抢先接过了话头:“出手必中,一身可携。杯酒尚温、富可敌国!要想求着偷儿食行里的高人办事,就只能是寻出来这么个有珍稀古玩,盏茶功夫就能让您富可敌国的地界来换!” 朝着吃食摊儿走近了几步,那掌柜的狞声说道:“这位爷们。您可得想仔细了!这要是您指点的地界不对,那往后......” 满不在乎地迎着那掌柜的凶狠的目光,相有豹低声应道:“江湖道上的规矩我懂,虚报诈讯,朝轻了处置都得是三刀六洞的罪过,重了自然免不得喉头一刀!” 瞪圆了眼睛,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盯着相有豹看了老半天,直到胡同口隐约传来了些路人交谈的动静,方才重重地吐了口浊气,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这位爷们,您还真是一豪横敢赌的主儿!说您的事儿吧?” 扭头看了看胡同口走过来的几个路人,相有豹却是不紧不慢地笑道:“我这事儿倒也不算是麻烦,就是问您个消息——这四九城中最有能耐收天落鸽子的人物是哪位爷们?” 讶然看着相有豹,那偷儿食摊子的掌柜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爷们,就为了问这么个消息,您就敢......” 坦然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和声应道:“要寻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人物,慢慢寻访倒也能找着。可眼下我手里边这事儿的确是着急,也就只能寻您这指定知道准信儿的高人了!” “城东豆面胡同,寻寻一位怒爷就是!” “北平巡警局新上任的巡警局长段爷有一处暗窑,就在天桥左近......” “爷们,您可得把话说准了!那处暗窑我可知道,瞧着里头可没啥我能上眼、还能随身带走的古玩、红货?” “这会儿没有,可七天后一准儿就有!”((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八十六章鸡鸣狗盗 老辈子人讲古、茶馆先生说书,但凡要提到个太平年景,那差不离都得拿一句话来铺垫场面——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人都说先得温饱、后知礼仪。寻常良善百姓,但凡是头上有瓦遮天、身上有衣御寒、肚里有粮果腹,搁着谁也不能去贪图那点小便宜。 可这世上从来是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心地纯良、知礼守义的人物,也就有那尖酸刻薄、占便宜没够的主儿。 就像是这四九城里玩鸽子的人物,真要是见着旁人的鸽子钻进了自己家的鸽楼,抓过来一瞧鸽子腿脚上挂着的铁环、鸽哨,差不离也就明白是哪家同好玩家丢了玩意。脸熟的当下就亲自给送了过去,面生的也得托人相告,好让那丢了玩意的主家过来拿取,讲究的就是这份同好玩家之间的义气。 但却有一号人物,恨不能把天底下的好玩意全都收拢到自己腰子里。只一见着旁人的鸽子钻进自己家鸽楼,立马就是一把抓了过来摘了鸽子腿脚上的铁环、鸽哨。若是那鸽子品相粗劣,说不得就得是立马进了汤锅的下场,真要撞大运得着一只上等品相的种鸽,立马就拿皮胶刷过鸽子羽翼,让那鸽子再也飞不起来,这也就把人家的鸽子拘在了自己鸽楼当中养活着配种留根儿。 更有一等走了旁门左道的缺德人物,压根就是指望着占人便宜、捞好处发财。 或是调教出来一羽凶性十足的鸽子,等着旁人家里养着的鸽群每天傍晚擦黑放飞的那一个时辰。悄没声地就把那调教出来上等品相的鸽子抛了出去,裹在人家的鸽群里、趁着天黑混进了鸽楼。 等得到了夜半时分。那经过了调教的鸽子立马就在鸽棚中寻着那鸽群中领头的鸽子厮斗开来,三下五除二便能把那领头的鸽子给啄死当场。等得第二天天色刚亮时,这经过了调教的鸽子还没等开了鸽楼的玩家瞧明白鸽楼里的场面,已然连扑带啄地引着鸽群撞出了鸽楼,在半空中盘旋片刻之后,领着鸽群便回了原本主家的鸽楼,着实叫个一本万利! 或是上门寻着旁的养鸽子的玩家,只说是同好中人。想要约着人家一同放鸽归巢、一较高下,连送鸽子大车都已然预备齐全,只等着那位玩家点头就能上路。 但凡是放鸽归巢,最少也得是在百里开外,要不压根就瞧不出来那鸽子本事。等得大车摇摇晃晃走出去几十里地,荒村野店里浊酒一坛殷勤相劝,三两下就能放到了那位压根就没防备的玩家。 等得第二天早上上路之前。大醉方醒的玩家着急慌忙朝着自己鸽笼一瞧,里头就只剩下了一团毛、几滴血,捎带着鸽笼上全是鼠啃蛇钻的痕迹。再要细细追究,那头天还殷勤客气约人斗鸽子的主儿立马就变了脸色,只说是荒郊野外,鸽子遭了蛇鼠祸害。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开眼,跟自己却是啥瓜葛也勾连不上! 或是花几个小钱雇些泼皮无赖,只一见旁的玩家放鸽子出笼展翅,立马就站在那户玩家左近街面上,手里头的二踢脚、麻雷子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天上扔。惊得那鸽群四散开来,压根就不敢朝着鸽楼里落脚。 等得折腾得那鸽群在天上飞得精疲力竭。这想占便宜的主儿却是拿个架子车驮个薄木板草草做成的鸽楼,几根老竹篙撑着高高挑起几丈高低,单等那飞得精疲力竭的鸽子落脚入巢,这才把鸽楼上头的活络门上拽着的麻绳一拉,生生就把人家那一窝鸽子收了个齐全。 就凭着这号手段,哪怕是那些个鸽子的本主玩家上门索要,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也是眼珠子一横,吊着嗓门就是一口八大荤凑齐了的黄腔:“您说是您养的鸽子,那怎么就朝着我家鸽楼里边钻呢?这天落的鸽子、地长的庄稼,每名没姓、谁叫都不答应,落到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不是?” 若是那鸽子的本主儿还要说点什么,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当时就能让人端出来一锅开水,指着自己房顶上那搭建得七零八落的鸽楼叫嚷起来:“行!您非得说那鸽子是您的不是?可好赖我也是替您伺候了这几天的功夫,收您点儿手艺钱儿不多吧?您可瞧好了” 嘴里说着狠话,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手脚上头也不慢,蹬着梯子三两下上鸽楼里抓出来一只鸽子,生生就当着那上门讨要自己鸽子的玩家撕下来一条鸽子腿扔进了开水锅里,捎带手的还把那血糊糊垂死的鸽子朝那玩家眼前一递:“剩下的您拿走,咱们这就算是两清了!” 但凡是伺候玩意的主儿,差不离都是打心眼里宝贝自己花心思、下力气调教出来的玩意。哪怕明知道眼前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弄死的鸽子压根就不是自己那只宝贝,当时也只能是跺跺脚、咬咬牙,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心里却早把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骂得祖坟上头开了三尺宽的口子 拿着这上不得台面的下做手段弄来些上等品相的鸽子,这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也算得上是神通广大,转手就能把那些个上等品相的鸽子卖给了出得起价钱的大户人家。哪怕是那些个翅膀叫皮胶刷过的鸽子,那也能留在鸽楼里当了种鸽。只等着一对儿鸽子蛋到手,自然也能拿出去换回来真金白银。 日久天长之下,这类占便宜没够的主儿倒也能凭着这些不义之财在四九城里置办下来一份产业,手底下也能不拘好赖养活几个挡横的帮闲。搁在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玩家嘴里,这号人物也就被叫成了专收天落鸽子的主儿,正经发的就是不义之财! 而在这其中,城东豆面胡同的怒爷,倒也着实算得上是状元般的人物。 人都说相由心生,这位怒爷生得就是一副横财就手的粗横模样,头顶上也是牛山濯濯,太阳一照锃明瓦亮,夜半顶着漫天星斗去个茅房,那都犯不上点灯熬油的照亮。 可偏生就长了一张梨园行里旦角儿都羡慕的锥子脸,一对柳叶细眉毛微微斜挑、一双桃花水眼睛丹凤呈祥,悬胆鼻、樱桃口,腮边梨涡一浅一深,一颦一笑自然带着千种韵味、万般风情! 搁着早二十年算计,这位怒爷刚起家的时候倒也算得上颇为艰难。起早贪黑、倒灶翻墙的窥伺人家养着的好鸽子,有多少得手发财的时候,也就能有多少失风挨揍的机会,当真是血汗里挣来的一份家当,性命中拼出的半壁江山! 也还得说怒爷懂盘算、擅经营,旁的收天落鸽子的主儿发了横财,左不过就是置行头、添外宅,酒色里头厮混经年、烟榻上边楞充半仙,瞅着日进斗金、手面豪阔,到末了依旧两手空空、家无余财。 可怒爷收天落鸽子的那十年之内却是省吃俭用,牙缝里挤、骨头里轧的存钱盘下了几处当街的铺面放租。就这么利滚利、钱生钱,又有十年光景下来,怒爷愣是悄没声地在四九城里有了几十家铺面房租,一个月下来光靠着收租钱就能过得悠哉悠哉、神仙般快活无忧! 都说是穷生奸计、富长良心。怒爷打从发财之后,四九城中修桥补路、赈济鳏寡孤独的事儿,倒也着实做了不少,半真不假也在四九城中混了个郭善人的名头。可怒爷倒也还真没忘了本行根底,哪怕是腰子里揣了再多的金银,只要一见着人家家里头养活着的鸽子,那是怎么着也得想出些花样来弄到自己手中。 当年穷困潦倒之时,怒爷凭着那倒灶翻墙的手艺尚且能发财,更何况有钱了之后,谋算旁人的鸽子,更是手到擒来。久而久之,怒爷心里头差不离都快要坐下病来——这四九城里,倒是还有哪家的鸽子是自己要绞尽脑汁才能弄来的?! 眼瞅着怒爷成天价闷闷不乐的模样,怒爷打从早年间就养在身边的几个偷鸽子的帮闲自然是上赶着凑趣,扎堆儿拢在怒爷身边七嘴八舌支招想辙,可能说出来有鸽子的地界,怒爷只一听便是连连摇头,压根也都提不起精神。 正自无精打采之间,怒爷宅子里的门房却是站在客厅门口,半进不出地隔着门槛朝怒爷叫道:“怒爷,外边有客访!” 耷拉着眼皮子,怒爷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把拜帖拿过来呗?这还得我请您不是?” 依旧是一副尴尬的模样,怒爷宅子里的门房吞吞吐吐地说道:“怒爷,那位客人的拜帖他就压根不是拜帖!他就是给了我这么个玩意?” 抬眼朝着那门房捏在手里的玩意扫了一眼,郭怒顿时从椅子靠背上支起了腰身:“鸽子翎?!这他妈是上门来访我还是他妈来臊我呢?!就这你也给我拿进来?你大早上的就吃拧了不是?” 拨浪鼓般地摇着头,怒爷宅子里的门房急声说道:“起初我也当那人就是个失心疯的主儿,也朝门外哄来着!可后来他说说是要给您送个能玩的,非得让我进来跟您通禀一声,我这才老爷您要觉着这人行市不对,我这就出去哄他走?” 挑着一双丹凤眼,怒爷那两道修长的柳叶眉跳动连连之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你去把那人叫进来我瞅瞅!我倒要看看,这四九城里倒是谁这么缺心眼,给人添堵都能找上门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八十七章分寸拿捏 手里捏着俩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身边还戳着几个当年收天落鸽子打天下时候就领在身边的长随,靠身边的八仙桌暗格里头还搁着一把早两年买来防身的勃朗宁小手枪,怒爷一双丹凤眼在客厅里扫视一遍场面架势,心里头又多添了几分底气! 搁在早年间收天落鸽子的年月,四九城里场面上耍横混闹的人物早见过了无数,小攮子顶心口、火药枪戳脑门的路数也经历过几回,早把怒爷半口丹田气、七分怂人胆练得炉火纯青。虽说如今早已经收山荣养、吃了正行钱粮,可真要是有啥混不吝的场面,怒爷自问也还能拿得起、放得下,手掌反复间谈笑定乾坤。 眼瞅着穿着个破烂棉袍、扣着顶半旧棉帽的相有豹与领着同样打扮的九猴儿走进了客厅中,怒爷倒也没着急开口,却是挑着丹凤眼朝身边长随使了个眼色,手里捏弄着的两颗核桃也慢悠悠地转动起来。 跟在怒爷身边二十年,那几个长随早已经把怒爷的脾味心性懂了个通透。只一瞧见怒爷使那眼色,一个生得比怒爷身板都要宽了三成的长随顿时拿出了当年的混混做派,吊着嗓门朝相有豹吆喝道:“嘿让你进来了么?讨吃要饭都不知道个规矩不是?麻溜儿门口蹲着去,等爷啥时候叫你了,你再给爷唱一段儿莲花落!要能唱好了,爷兴许抬手赏你几个,要是唱不好。哪儿来的滚哪儿去,还真别脏了爷的地面儿!” 耳听着同伴开口挑事儿。其他几个站在怒爷身边的长随也全都瞪圆了眼睛、憋足了架势,就等着相有豹和九猴儿一开口,那也就能借着这话赶话的机会盘道问底,捎带手的还能给人个下马威!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才一听见那长随夹枪带棒挑事儿的话头,相有豹立马伸手拽住了九猴儿的胳膊,扭头便走到了客厅外的门廊下边,真就像是俩叫花子似的席地坐了下来。有模有样地把手伸进了棉袍里挠起了痒痒! 估摸着是搁在四九城里厮混了二十年,各路场面也都经多见惯,却是头回撞见相有豹这做派的人物,肚子里憋了一筐盘道问底、挤兑人话头的长随顿时觉着像是用尽全力的一拳砸在了棉花堆儿里头,一点响动都听不见且先不论,却好悬都没闪了自己胳膊? 彼此间对望一眼,几个长随中嘴头子最利索的顿时挑着嗓门嚷嚷起来:“嗬奔这儿来耍混不吝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扫听。这地界是你能耍单儿充楞的地方么?麻溜儿的,趁着爷今儿心里痛快,有话赶紧撂!” 坐在客厅门槛旁,相有豹扭头瞅了瞅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怒爷,再瞧瞧那几个端足了架势的跟班儿,这才晃悠着脑袋叫道:“都说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人物中。怒爷算是出挑拔份儿头一号。可今儿一见这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得嘞,怒爷您如今身骄肉贵、体面排场,当年那份收天落鸽子的手艺,现如今只怕也是拿捏不下了。我这儿不耽误怒爷您悠游荣养,这就告辞了您呐!” 眼瞅着相有豹拖泥带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领着九猴儿朝自己胡乱作了个揖便要转头朝着门外走去,怒爷打从鼻孔了轻轻哼道:“这位爷们。欲擒故纵连带着激将法,搁怒爷我这儿不好使!有啥话,痛快撂,要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怒爷这宅子虽说不是皇宫大内、管家衙门,那可也不是哪家的碎催都能进来胡吣的地界!” 利落地转过了身子,相有豹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大大咧咧地朝着怒爷拱手笑道:“怒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就眼面前您能瞅见的,我和我这小兄弟一身行头裹一块儿,都换不来您手里一个核桃的价钱。可话还得再说回来,都说是有钱难买心头乐。我这儿多嘴问怒爷一句,您得意的那口儿调调,有多少日子没尽兴了?” 手里头两颗核桃轻轻一碰,怒爷挑着那双丹凤眼看向了相有豹:“小子,你还真别拿这话拘你怒爷!怒爷我得意的那口儿调调可不像是大烟瘾,不抽就得要命!忍三年、憋三年,说不准怒爷从此我还就戒了得意的这口儿调调了,怒爷我他妈急死你!” 干脆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毫不迟疑地朝着怒爷挑了个大拇哥:“要不人都说怒爷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算是条场面上走着的好汉子呢!得嘞,怒爷您这样的富贵人物能忍了心头好,那我这碎催似的人物更能舍得了到手财!明儿我就一串炮仗把那鸽楼给甭个透天响儿,到时候一拍两散伙,也省得我这碎催眼皮子浅、有好处就能瞧在眼里拔不出来!” 眼瞅着把话撂下的相有豹领着九猴儿扭头朝着门外就走,坐在太师椅上的怒爷张了好几回嘴巴,健壮的身板也是在太师椅上扭来扭去,活脱脱像是叫蝎子蛰了屁股似的坐立不安! 打眼瞧着怒爷那浑身不得劲的模样,站在怒爷身边的长随倒是弯腰在怒爷耳边低声说道:“怒爷,您就这么让这小子走了?” 很有些幽怨地飞了身边那长随一眼,怒爷捏弄着小细嗓、扭扭捏捏地低声叫道:“那还能怎么着呀?怒爷我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这么多年,我总不能总不能叫个碎催给拿捏住了不是?那可也忒丢人了你说这小子话里头说的那鸽楼,倒是真能有那么邪行?都能叫我瞧得上眼的去玩一回?” 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那长随很有些拿捏不准地应道:“怒爷,这可真说不准!要说四九城里能入了您法眼的鸽楼、鸽子,差不离我们几个心里头都能有个谱儿!可话还得说回来,人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说不好这碎催小子还真知道些个我们都漏眼了的犄角旮旯?” “四九城里边,还真能有这样的地界?” “怒爷,这还真不把稳!您这也知道,我们哥儿几个也是多少年没在场面上厮混着了,平日里替您出去扫听些能玩的地界,那还得请托着旁人帮忙。真要是有个漏眼的地方,那也说不准” “那你还跟我这儿戳着逗咳嗽?还不麻溜儿的把那碎催给我叫回来?” “怒爷,您真要把那碎催小子给叫回来?那您可就真能让那碎催小子给拿捏住了?” “就一碎催也能拿捏了怒爷我?左不过就是先听听那碎催到底能说点儿啥你他妈还戳这儿干嘛?麻溜儿去啊!怒爷我这都小两年没寻着能玩的了,我容易么我” 脚底下都快跑出来一溜烟,跟在怒爷身边的那长随差不离都追出了大门口一里地,这才瞧见正拢着双手在街边上慢悠悠遛达的相有豹与九猴儿。 都是打从四九城里下三滥行当中厮混出来的人物,再又经过了小十年光景场面做派上打熬,怒爷身边这长随自然明白求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紧跑几步越过了慢悠悠遛达着的相有豹与九猴儿,怒爷身边那长随当街就是一个大揖作了下去,着实把四九城里场面上拿礼拘人的法门用了个十成十! 慌不迭地拽着九猴儿一闪身,相有豹勉强算是受了那长随半礼,自己也是抬着胳膊回了一揖,却只是看着那长随含笑不语。 脸上笑得蜜里调油般的模样,怒爷身边那长随倒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赔着笑脸朝相有豹又是一拱手:“这位爷,方才搁怒爷宅子里多有言语得罪,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朝着心里去!都说上门是客,您方才搁在怒爷宅子里一没落座、二没奉茶,这都是我们这帮子帮闲狗眼看人低!方才怒爷已然是训斥过我们几个没眼力见的,还发话要请您回去奉茶请教,让我们几个帮闲当面给您赔不是呢!” 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相有豹倒也不拿乔装佯,坦坦荡荡再回了一礼:“这位二爷,您这可就折煞了我了!既然是怒爷招我回去问话,我这就随您走一趟就是,可是真当不起您这份儿大礼!” 一见相有豹也懂就坡下驴、船过舵过的场面规矩,那长随顿时松了口气,侧过了身子便朝着相有豹一伸手:“这位爷,您先请!我这儿礼数不周,仓促间动问一句——您是四九城中哪行的老师?” 顺着那长随的手势,相有豹与九猴儿回头朝着怒爷的宅子缓步走去,口中却是滴水不漏地答应道:“当不得您称呼老师二字,不过是四九城里伺候人的学徒!” “这位爷说笑了!可要说四九城里随王伴驾(指伺候旁人的恭维话语)的行当里,也不知这位爷您是走勤行(饮食业)、水行(澡堂、剃头)、挑行(生意铺面中的打杂)、灯行(大烟馆中的打手、帮闲)?” “随王伴驾不敢当,我伺候着的倒还不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诸位爷们,一多半都还是伺候着那些位爷们手里头的玩意。真要是当真细论,我跟怒爷都能算得上是办个同行?” “您恕我眼皮子浅、见识窄,我这儿怎么越听越糊涂这位爷,您赏一字号、名头,也让我这当帮闲、吃蹭饭的碎催开开眼?” “珠市口儿大街上新开的堂口,火正门的招牌,您横是知道?” “那您是” “劳您动问,在下火正门中不肖学徒,相有豹!”。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八十八章贼性难改 “夜鸽子?!相爷,虽说四九城里论起调教各路玩意,火正门的金字招牌从来都是出挑拔份儿,当真就是这行当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可您这话也太不能叫人当真了!就四九城里这些个伺候鸽子的玩家扯闲篇儿解闷的时候,哪怕是敢把牛吹出来个大天儿的主儿,也都只说当年袁大总统奉了慈禧太后老佛爷的懿旨在天津卫小站练兵,手底下有一位调教战鸽的军伍人物伺候出过一羽夜鸽子,从此这北直隶都没人再有那份能耐!” 斜挑着一双丹凤眼,立楞着两条柳叶眉,怒爷那张锥子脸上全是不服不信的神色、嘴里也是把相有豹的话驳了个底儿掉,可一只肥实的巴掌倒是好悬把那对儿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给捏成了碎块儿! 喝着香气扑鼻的龙井芽盖碗茶,相有豹却是十分笃定地朝着怒爷点了点头:“怒爷,这可真不是我满嘴胡吣!要说是伺候鸽子,您这也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了。我这儿倒是请教您,夜鸽子还有个花名儿,您横是知道?” 伸着巴掌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拍,怒爷毫不迟疑地应道:“虽说四九城里见过夜鸽子的人物一巴掌就能数过来,我这也只是听过这么一耳朵,可夜鸽子上头的这点路数,倒还真问不倒怒爷我!不就是夜鸽子的花名儿么?夜鸽子又叫鹰难拿呗!” 朝着怒爷一挑大拇哥,相有豹赞许地应道:“怒爷好见识!可再请教怒爷。为啥这夜鸽子又叫鹰难拿?” 依旧是毫不迟疑地,怒爷如数家珍般说道:“调教好了的夜鸽子。不光是夜里也能飞,更兼一双翅子结实非常。真要是撞见了有鹰隼之内的玩意扑过来,这夜鸽子从来是不退反进,迎着鹰隼之类的飞禽直朝着高处冲过去。就这么折腾十好几个来回,再凶狠的鹰隼也叫那夜鸽子折腾得没了气力,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夜鸽子飞走,所以这夜鸽子才有了个鹰难拿的花名儿!”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既然那夜鸽子能力搏鹰隼。更加上昼夜都可飞行,这么好的玩意,怎么就这么难见着呢?按说这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能人也不在少数,有家底子也舍得花销的总也得有十好几家,真要是想伺候出来一对儿夜鸽子,倒也不该是那么费事吧?” 很有些鄙夷地一撇嘴,怒爷轻声怪笑着说道:“相爷。您这倒是真想窄了不是?夜鸽子从来都不是一对儿,吃食的时候也都得有配对儿的**鸽喂着才能吃好了。再加上夜鸽子那好拢群却不容群的脾性,能跟夜鸽子收在一个鸽楼里的鸽子,全都的是**鸽!相爷,您甭瞅着谁家鸽群里都能有一两对儿**鸽,可要是” 话说半截。怒爷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亮着一对丹凤眼看向了相有豹:“相爷,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这话里有话的绕着我转悠了大半天哪儿有夜鸽子的话茬,您倒是一个字都没提?” 晃悠着手中端着的茶碗,相有豹狡黠地低笑起来:“怒爷。我这不也是拿不准么?跟您这儿撂句实话,我瞅见的那地界到底有没有夜鸽子。我这心里头也只有三分数!只不过这四九城中伺候鸽子的人物,谁又能叫十几只**鸽拢群放飞?” 眼睛一亮,怒爷猛地朝前一探身子:“十几只**鸽拢群放飞?相爷,您可是瞧准了?” 也不接应怒爷的话头,相有豹却是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递了个眼色,自己却是好整以暇地慢慢啜饮起端在手中的茶水来。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只一看见相有豹朝着自己递过来的眼色,顿时便拿捏出一副半大孩子人来疯的做派,扯着嗓子吆喝起来:“错不了!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十九只**鸽拢群放飞,乍一看可就都跟肉鸽子似的,全都飞得乍翅垂爪的!” 身子又朝着前面探出了三分,怒爷拿着半个屁股沾在了椅子上,很有些心急火燎地朝着九猴儿追问道:“十九只**鸽?真是单一只的数目?那**鸽活拢群放飞的时候,是不是飞得离房顶就一两丈高矮?是不是都是一水儿的雨点灰鸽子?是不是” 像是叫怒爷那连珠炮般的追问吓着了一般,九猴儿转悠着眼珠子,吞吞吐吐地吭哧起来:“差不离……大概齐……该是没错儿吧?” 很有些着急上火的摸样,怒爷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嘿……这事儿怎么还能差不离、大概齐呢?差一点这可就拿不准……我说相爷,您身边这孩子倒是真跟您像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月饼?怎么这都拿着半截子话头拘我呢?得了,您火正门里搁在四九城也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相爷您在场面上走着的人物里也是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咱把话挑明了说吧?就这有夜鸽子的地界在哪儿?您给撂句痛快话!但凡是您再有啥拆迁,只要是四九城里我能办到的,您张嘴就是!” 朝着怒爷一抱拳,相有豹正色朝着怒爷说道:“怒爷,这事儿要当真计较起来,还得是我求着您帮忙!我这儿倒是听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说过,怒爷当年在四九城练过最出彩的活儿,有个名头叫……” 都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怒爷一双丹凤眼已然高高地挑了起来:“嘿哟……我说相爷,您这可真就打算着我像是人家做偏行买卖的主儿,三年不开张,可开张就能管三年?我这儿刚觉着您这是要赏我个好玩的去处、玩意,闹了半天……您这是上门给我来出难题、考校我手艺来了不是?” 也不反驳怒爷的话语。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接口说道:“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一遍,有能耐练出那手活儿的人物。也就是怒爷您这千顷地里一颗苗儿,正经叫独一份的手艺!但凡是您要能应承了我求您这事儿,旁的我不敢胡乱张嘴,就往后您有啥要我火正门里办的玩意,我这儿一口应了!” 狡黠地微笑着,怒爷却是不紧不慢地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相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您上门来送我能玩的玩意,知会我能消遣的地界。怎么到头来,倒像是您欠了我一人情?” 缓缓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朝着怒爷一躬到地:“怒爷,当着名人不说暗话,这事儿原本就是我撞见了为难遭窄的事儿,求到您府上来了!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了多年的人物,我说句该打嘴的话。哪怕是我在您面前耍弄些幺蛾子,那说不准都是您当年玩剩下的,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倒还不如跟您交了实底,您要是答应伸手帮我相有豹一把,我这儿自然承您人情、记您好处。哪怕是您不答应,咱们散买卖不散交情。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见着,好歹咱们也还能重论场面、再打交道!” 上下打量着一本正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怒爷倒是没着急开口接应相有豹的话茬,手里头捏弄着的那俩文盘了小十年的核桃也是转悠得飞快。而相有豹也像是全然不着急的摸样,只是微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迎着怒爷打量自己的眼神,丝毫也不退让。 像是受不住怒爷与相有豹之间这较劲角力般的对视。站在怒爷身边的一个长随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身,在怒爷的耳朵旁低声说道:“怒爷,我这儿倒是有句话……” 眼睛依旧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怒爷像是漫不经心地答应着那长随的话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几乎像是耳语一般,那长随贴着怒爷的耳边低语着:“怒爷,这火正门好歹也算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大拿,这相有豹搁在四九城里嘬出来的场面也都算得上出挑拔份儿!就这样的人物都拿捏不下、只能上门求您出手,只怕这事儿就小不了!怒爷,左右您就是想寻个能玩的事由,咱跟火正门里也没交情、犯不上这么豁心费力的帮着他们出手不是?再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歪斜着一张锥子脸,怒爷很有些没好气地飞了身边那长随个白眼:“感情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一个个都给我把膘养出来、胆儿养回去了不是?你倒是说说看——爷这小十年下来,不抽大烟、不进宝局,不捧戏子、不嫖堂子,专门就好在这四九城里踅摸那些个能瞧上眼的鸽子玩是为啥么?” 赔着笑脸,那刚被怒爷斥责的长随谄媚地应道:“这还不就是怒爷您喜欢这口儿调调么?您是靠着这鸽子起的家不是……” 也不搭理身边那谄笑着的长随,怒爷却是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笑道:“相爷,这要是搁着您说呢?” 微微一笑,相有豹朝着怒爷微微一拱手:“怒爷您问我,我自然得答!只不过……怒爷您是要听实话呢?还是听顺耳的?” 惊讶地挑了挑秀气的柳叶眉,怒爷很是好奇地笑道:“唷……听着相爷您这话茬儿,这实话可还真不那么好听?得了,我这儿也给相爷您撂句痛快话——只要是您能说中了我这点小心事,我还就真再练一回当年豁出去小命才弄成的活儿!” 再朝着怒爷一拱手,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朝着满眼期盼神色的怒爷应道:“要说您得意的这口儿,想说明白了也容易,拢共归齐就一个字儿——嘬!” 话刚出口,怒爷身边的几个长随全都变了脸色,一双手也全都朝着后腰上面摸了过去。有俩嘴快的,更是咬牙切齿地低喝起来:“嘿……感情你小子这是上门来赶着嘬死不是?” “怒爷,今儿就把这小子留这儿吧!天黑了再朝城墙外边一扔,保管干净利索!” 像是没瞧见那几个伸手在后腰上面摸家什的长随,相有豹只是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怒爷说道:“要说怒爷您这小十年里玩闹似的弄回来那些个天落鸽子,品相真就比您那鸽楼里头养着的鸽子强?您要是真只是好伺候玩意儿,那就凭着怒爷您这会儿的身家,四九城里还真没您买不来的鸽子,您又何必担惊受怕的练那些个活儿?说了归齐,您还就是这些年一路偷顺了手,要的就是那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意思!怒爷,搁着您自己说……您这是嘬么?” 抬手阻住了身边那些个刚把家什掏出来的长随,怒爷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大笑着朝相有豹叫道:“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这些人物,要论起懂我这点小心思的,相爷您是头一份!得了,就看在相爷您能瞧明白我这贱脾气的份儿上,您这活儿我接应了!说吧,地方在哪儿?” “多谢怒爷!地方离着您还真不远,估摸着您也是应了灯下黑的路数,这才没留神身边左近这些动静!朝南过去三条街,菊社的买卖,怒爷该是知道地儿?”。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八十九章夜盗珍禽(上) 天快要擦黑的功夫,街面上的行人脚底下都加紧了几步,缩头拢袖地朝着各自家中去奔饭口儿。街面上的商铺店面里头戳着迎门的小活计虽说还是可劲儿地吆喝着各自的买卖,可眼神儿也都直朝着店面后头飘着饭食香味儿的地界出溜,显见着是觉着饿了的摸样。 更有那金号银楼、成衣铺子,这会儿也都麻溜儿上了门板。隔着透出来些昏黄灯光的门缝,耳朵里能听见的全是账房先生扒拉着算盘珠子盘一天流水、底账的动静。有些个雇了保镖行达官爷守夜护院的商铺里面,抱着大扫子(兵器名,形似双节棍,但其中一段较长)、慈悲叉(双股叉子,叉尖上有凸起环状物,限制了叉尖入肉深度,以轻伤敌手为目的、故名慈悲叉)的保镖行达官爷早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切开了一盘心里美萝卜,就着一壶热茶消食聊天,养精蓄锐等着打熬这一夜时光。 眼瞅着各家买卖全都冷清下来,街面上也都渐渐瞧不见几个行人,可那些个街角巷口戳着的二荤铺子、小酒馆,这会儿却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也都甭刻意招呼、更没人穷犯讲究,这档口能进了二荤铺子里的全都是四九城里下力气的苦人儿。撩开油渍麻花的厚门帘朝着挤满了人的铺面一瞅,差不离都能踅摸见几位熟朋友、老弟兄,这也就点头打着招呼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那些个熟朋友、老弟兄刚让出来的人缝里。 照例是把肩头挂着的褡裢朝着脚底下一扔,旁人只听那褡裢落地时候的动静轻重,就能明白今儿一天淘换回来多少嚼裹儿。怀里头打家里头带出来的杂合面干粮朝着炉盘上一放、一双手朝着半明不暗的炉子旁一伸,嘴里已然朝着二荤铺子里那掌勺的师傅吆喝起来:“照老样儿,加四两老白干儿烫热了!” 话音刚落。那边站在黑漆漆灶台后的掌勺师傅已然挥着勺子、打脚底下搁着的大木桶里舀起来丁点儿荤油,转圈撒花似的滴进了自己面前的大铁锅里头,另一只手搁在案板上头一挥一扫,愣生生就是从切菜的小伙计菜刀下面划拉过去些白菜帮子、萝卜疙瘩扔进锅里。 都不等坐在二荤铺子里的主顾听明白那素菜落进滚烫荤油里时的爆响声,一把粗盐、一勺清水已然入锅,捎带着一张黑漆漆的水柳木锅盖也扣到了锅口上。 时辰不大。一盘子荤油熬白菜已然搁到了方才出声吆喝的主顾面前,捎带着烫热的四两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都一块儿放到了那半明不暗的炉子旁拿铁皮子敲出来的小搁板上——四九城里大冬天的日子口儿,要是没这借着炉火热气暖着盘子的家什,那一盘子菜上桌之后,都等不得主顾吃上两口,只怕那菜上头已经能凝起了白乎乎的油花,登时就得没了吃口、看相! 人都说一家子人过日子得是同甘共苦,可真是轮到了那些靠着一家之主下力气养家的穷门小户。这话就还真得两说? 朝着死里头下力气挣命,一天下来也就能换回来一家的嚼裹儿,正经过的就是手停嘴也停的日子。这要是不让下力气挣饭吃的老爷们见天儿沾点儿荤腥,只怕半拉月下来人就得累得脱了形,再壮棒的汉子也撑不过半年。 可一共就能挣下来这么仨瓜俩枣过日子的小钱儿,真要是奔着同甘共苦了去,那谁家也都吃不起不是? 于是乎,四九城里下力气卖命的苦人儿也就都只能先顾着自己的嘴巴肚肠。搁在外头二荤铺子里好歹沾点荤油充饥果腹、喝两口老白干活血祛乏,回家里头再把挣回来的那点儿粮食朝着灶台上一搁。这才朝着炕上一倒,在一家老小吃得淅沥呼噜的动静中打起了呼噜…… 谁都心疼自己家里头老婆孩子,谁也都盼着能伸直了腰杆子让家里人过得体面点儿,可是…… 就这世道、年景,谁又能有辙呢?! 估摸着是瞅着外面天冷得邪性,再加上今儿像是活儿好、多挣了俩钱。几个彼此间相熟的苦力一人凑了十来个大子儿多要了一挂猪下水炒了,一人再格外添了二两老白干,围着火炉子多喝了两口,也就顺口扯开了闲篇儿:“我说老哥儿几个,今儿咱们这趟活儿。倒是真来得轻省?” “可不么?瞅着天儿都傍黑的坎儿上头,我还寻思今儿挣来的几个就够家里头喝一口棒子面儿稀汤,正犯愁的坎儿上头,可就来了这趟活儿!” “还轻省呢!八辆大架子车上堆得高高的盖着油布,我还当死沉死沉呢!可没想到一上手,好悬就闪了我这老腰——那一车玩意估摸着都没二百斤分量!” “老哥儿几个,您几位倒是琢磨过没有?那八辆大架子车上,到底是搁着些啥玩意?” “琢磨那干嘛?就现如今这年景,能得着了这么轻省的活儿,三四条街远近、一身白毛汗都没出来就挣两块钱,咱哥儿几个就偷着乐吧!来,哥儿几个吃着、喝着!” 都是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饿着肚子的时候也都没那么多客套讲究。不过一壶热茶的功夫,整整一挂猪下水已然叫几个饥肠辘辘的苦人儿吃了个净光,捎带着连酒壶里头那多少兑了些水的老白干也喝了个干净。 意犹未尽地抹了一把难得油腻一回的嘴唇,几个下力气讨活路的苦人儿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各自把搁在脚底下的褡裢拾起来搭在了肩膀上,转头朝着二荤铺子门口走去。 自己倒是已然混了个满嘴油、肚儿圆,可家里头还有好几张嘴等着吃呢! 才刚挑起了油渍麻花的门帘,迎面撞进二荤铺子的几个壮棒汉子顿时让聊起了门帘的那力巴吆喝起来:“唷…..这不是……您几位……” 上下打量着那几个迎面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刚混了个酒足饭饱的力巴顿时嘬开了牙花子! 也就在片刻之前,雇了自己拉车的人物就是眼前这几个撞进了二荤铺子的壮棒汉子。瞅着那几个壮棒汉子穿着打扮,怎么瞧也得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长随、跟班。 可这才眨巴眼的功夫。这几个壮棒汉子身上却全都换上了一身力巴才穿的破旧衣裳,脑袋上也都扣着一顶穿眼儿、缺沿儿的破毡帽,就连脸上也全都沾满了灰尘,瞅着就是一副刚卖完了力气的苦人儿摸样。 惊疑不定地赔着笑脸,几个刚吃饱喝足的力巴中,有个嘴头子碎些的顿时笑道:“嘿哟……几位爷。您几位唱的这倒是哪出儿吧?这大冷的天儿……” 眼睛一瞪,几个壮棒汉子中瞧着像是打头的人物拧着嗓门低喝着阻住了那力巴的话头:“搁在外头溜达一整天了,吃饱喝足就回去躺尸去!搁在外头胡吣,可没你什么好!” 话音落处,一块大洋已经硬邦邦地砸到了那多嘴的力巴怀里。也都还没等那毛手毛脚接住了大洋的力巴再说一句话,跟在那力巴身后的一个老成些的同伴,一把便将那还没回过神来力巴推出了二荤铺子门口,嘴里也是低声赔笑咕哝着:“倒是有点儿酒品了没有?这才喝了几口就胡乱认朋友、攀交情……都不认识人家,你倒是见谁都叫叔不是?” 明显带着解释与掩饰意思的话语声中。几个急匆匆离开了二荤铺子的力巴差不离小跑着窜出去两条街,这才算是停下了脚步,在街角寻了个背风的地界擦擦额头沁出的汗水,捎带手地再揉揉跑得生疼的肚子。 捏弄着那莫名其妙落到自己怀里的大洋,那多嘴的力巴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猛地低声惊叫起来:“我说哥儿几个,方才雇着咱们拉车那主儿,怕是路数不对吧?明明刚见过面儿的。可转脸就硬充不认识?这一块大洋……算是给我的闭嘴钱不是?” 捂着跑得生疼的小肚子,那老成些的力巴喘着粗气应道:“你可真能嘬事……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已然都瞧见人家乔装改扮。那就指定是要办点儿啥不方便在人前露脸的事儿,咱躲还躲不及呢……你可倒好,这还上赶着去跟人攀交情?嘬死不是?” 很有些不服不忿地,那多嘴的力巴嘟囔着低声叫道:“哪儿就能有那么邪性了……” 勉强站直了身子,老成些的力巴幽幽叹道:“你横是忘了吧?就小五年前,有人在大栅栏雇了一群力巴送货出城。有个力巴就伸手在人家绑好了的货里面摸了一把……从那以后。倒是还有人见过那多手多脚的力巴没有了?这两天咱们也都甭朝着这左近揽活儿了,远远的躲开些!我这要是估摸得不错的话,三天之内,这左近周遭,指定就得出事儿!” 差不离就在那几个力巴胡乱揣摩的档口。几个换上了一身力巴打扮,就连怀里也都揣了俩杂合面干粮的怒爷身边长随,已然占住了二荤铺子里一座炉子,尽着二荤铺子里头能整治出来的荤菜喝开了老白干,可一双耳朵却全都竖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二荤铺子外面的动静。 大冷的天气,四九城街面上压根就没几个能站住脚的闲人。真要是四明八敞地戳在菊社铺面左近的街面上,怕是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菊社铺面门口的那些个小活计就能瞧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到时候甭说是帮着怒爷窥伺人家伺候着的夜鸽子,只怕连自己的小命都得在今儿晚上扔在哪条黑胡同里! ——来之前相有豹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那菊社铺面里头的活计、掌柜,可都是真舍得杀人的主儿,连德国善堂里的西洋人都当街宰过! 没奈何之下,这离着菊社铺面最近的二荤铺子,也就成了藏身之处的不二之选。 捏着个缺边残沿儿的小酒盅,怒爷身边的一名长随才把小酒盅送到自己嘴边,却又瞪圆了眼睛停住了手,压着嗓门朝另外几个换上了力巴衣裳的长随说道:“我怎么……隐隐约约的,像是听见了怒爷说的那哑哨子的动静了?你们听见没有?” 竖着耳朵聆听片刻,另一名同样捏着个小酒盅的长随很是没好气地低叫起来:“你那耳朵里倒是塞驴毛了不是?哪儿就是哑哨子的动静了?明明就是外边小北风刮过窗户纸的响动!瞅你这一惊一乍的……” “我这不也是怕耽误了怒爷的大事么?要说这调教夜鸽子的手段,就连怒爷也都是从旁人那儿听来的,能不能当真作准还都两说——我说哥儿几个,这夜鸽子当真就是白天闷在鸽楼里,到天傍黑了才放出来遛翅子?” “你问我,我倒是问谁去?这不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么?我说,那几辆大架子车上的玩意,可都藏踏实了?” “放心!绕着菊社铺面周遭黑胡同里摆了个八卦阵!只要是那夜鸽子一出来,指定就得在这八卦阵里拢着,哪儿都甭想去!” “话说这会儿功夫,怒爷倒是哪儿去了?” “跟火正门里姓相的主儿,一个站上风头、一个站下风头,就等着那夜鸽子出来呢!” “嘿……怒爷这回,倒是真下了血本了!都不说旁的,下半晌的时候,老官园街面上能见着的鹰、雕、鵟、鸢、鹫、鹞、鹗、鸮、鸺鹠,都不论品相、价钱,归了包堆儿全收拢过来了吧?” “可不是咋地?这都还没容着咱们这些个老兄弟沾手,全都是花钱请了外路刚进四九城里的那些个棒槌做的过手买卖!眼瞅着天黑城门落锁,那些个棒槌也都拿着好处出了四九城外。日后就是有人想着要从这上头去查,怕是也寻不着那些个露面的棒槌了?” “敢情!今儿露面的那些个棒槌,咱可都是刻意寻了天津卫口音的主儿!就算是日后真叫人追索着去了天津卫,怕也是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路数了吧?” “都甭说话!你们听……..”((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章夜盗珍禽(下) 裹得像是个棉花球般摸样,脑袋上还戴了顶蓄着新棉花的厚棉帽子,手上戴着双洋人那儿踅摸来的小羊皮手套,脚底下再蹬一双九层麻纳成鞋底的老羊皮靴子,怒爷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打从自己脑袋上过去的黯哑哨音,一边冻得连蹦带跳地暖和着身子,嘴里也是低声嘟囔着自言自语:“还真是……夜展翅子、哑哨传音!这指定就是夜鸽子…….错不了!” 打从准备着把菊社里边养着的夜鸽子弄到手开始,怒爷的精神头也不知道是打哪儿猛地窜了出来,跳着脚地把手底下几个长随支应得团团转且还不论,自己也是拽着相有豹钻进了卧房里面,从床底下拖出来多年前收天落鸽子时候用过的家什,当着相有豹的面儿,仔仔细细亲手拾掇起来。 搁在四九城里伺候鸽子的各路玩家说来,调教夜鸽子的路数着实叫个纷繁琐碎,稍有个不对路数的地方,说不好那夜鸽子就得调教成了个四不像的摸样。而这其中以讹传讹的路数,也就更叫人摸不着来龙去脉,只能是将信将疑地姑妄听之? 有人说伺候夜鸽子的时候,得是收了八字纯阳的男童端午正阳那天的第一泡童子尿,再配上八字纯阴的女童七月半鬼节半夜时分刮下来的一撮耳边胎毛,搁到一块儿混进夜鸽子吃的荤食丸里面,再选着惊蛰那天第一声炸雷刚响过的档口给夜鸽子喂下去,这才能叫那夜鸽子仗着一口童男阳气不乱方寸、一股童女阴柔百鬼不侵! 有人说调教夜鸽子的时候,从来都得是先熬后练的规矩。只一瞧着那还没调教成的夜鸽子晚上想要落进鸽楼歇着,立马就是连轰带撵,逼着那夜鸽子不得不飞出鸽楼外面、眼巴巴绕着鸽楼转圈儿,可就是没个落脚的地方。 直等到日上三竿。那鸽子也早已经累得翅歪爪斜,这才在鸽楼外面备好了清水、饵食,任由那飞了一夜的夜鸽子落在鸽楼外面取食后回鸽楼休憩。等得夜色再临之时,却又把那鸽子轰出鸽楼飞上一夜。周而复始再三为之,这鸽子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夜里飞行、白日休憩,这才好接茬一步步完成下面的精细调教! 更有人说夜鸽子虽说是一双翅子有力。寻常猛禽也都拿着夜鸽子没招儿,可也还就架不住有那晚上捕猎的猛禽扎堆儿的所在,整好就横在了夜鸽子飞过的路途上。到时候一个饿虎怕群狼的故事出来,说不好那夜鸽子丢了小命倒也罢了,真耽误了那夜鸽子身上带着的急信,这才真真儿是要命的勾当。 也就有那一等聪明伶俐的人物,搁在夜鸽子的腿脚上绑了个黄铜皮子混紫金箔片儿做出来的哑哨子。只要是夜鸽子腾空飞起,从那哑哨子上分成三股窄缝的窟窿眼里灌进去的疾风,顿时就能让那哑哨子发出犹如毒蛇吐信般的呼呼声。 就这样的动静。搁在人耳朵里听倒也只是个一掠而过的响动,可搁在那些夜间扑食的猛禽听来,那就是一条莫名其妙打从半空中冒出来的毒蛇,正吐着芯子朝自己扑来! 林林总总,能入了怒爷耳朵里的调教夜鸽子的法门,少说也得有百十样。抛去了那些个一听就玄而又玄、有些压根就是吹牛胡吣的闲话,可也还剩下二三十样靠谱的法门。 依照着这些个靠谱的法门准备齐全,怒爷打从天没黑的时候。就已然打发了手底下的长随把老官园能见着的猛禽全都搜罗到了手边,再用大架子车把那些个关着猛禽的笼子绕着菊社铺面周遭安排成了个八卦阵的摸样。 都是积年手艺。更是当年饭辙,只消在那些个猛禽的笼子外面搁上一只划破了皮肉、见了定点血迹的耗子,天擦黑那些个白天时蔫头耷脑、一副没精神摸样的猛禽就该嘶鸣着伸长了脖子去啄食那近在眼前、却怎么都只差一点就能够着的猎物。 而在这档口,从来都是在天傍黑的时候才单独放出鸽楼舒展翅子的夜鸽子,也就恰巧落入了这猛禽的嘶鸣声构成的八卦阵中! 夜鸽子性猛,哪怕是面对着猛禽也都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摸样。可身陷这四面楚歌般的境地之下。哪怕是再凶猛的夜鸽子,恐怕也都得慌张失措。折腾了几个来回之后,也就该是朝着鸽楼方向狼狈逃窜了….. 吸溜着叫老北风活生生冻出来的清鼻涕,怒爷伸手揉着冻得麻木了的悬胆鼻,一把摘下了脑袋上扣着的棉帽子。竖起耳朵聆听着半空中那忽远忽近的哑哨子声,嘴里依旧是嘀咕不休:“还真是下了力气伺候的夜鸽子,叫这么多猛禽裹着吓唬,哑哨子声儿还是没乱,照旧搁着在天上绕圈儿不是?等着,爷再给你加点儿动静!” 打从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袍里摸出来个用海东青头骨雕琢成的骨哨,怒爷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着天空中的哑哨子声儿离自己的远近,一边憋足了一口腹中浊气,只一听到半空中的哑哨子声飞临了自己左近,立马就是鼓着腮帮子狠狠一吹那骨哨,重重地吹出了一声鹰唳之音! 要论着北国猛禽,海东青从来都是天下第一的做派。虽说身形不过鹊儿般大小,可架不住凶悍勇猛,爪利喙尖,能叫海东青盯上的猎物,从来都是没个跑的下场。搁在早年间大清国掌舵时候的四九城里,哪家豪门大户、贝勒亲王的宅子里不蓄着两只海东青,春秋围猎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照面! 虽说如今大清国倒了秧子,能玩得起海东青的人家也没剩下几户,可不少喜欢伺候些飞禽的玩家,在夏天出外捕猎野鸟的时候,却都喜欢用上拿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只要是攒足了一口气玩命价一吹,一声鹰唳的响动能顺风飘出去好几里远近,哪怕是再密的林子里宿着的野鸟,也都能叫这天敌鸣叫的动静给吓得四散惊飞! 鹰唳声才刚响起,半空中那哑哨子的动静已然飞快地折了个方向。径直朝着下风口的方向移动起来。都还没等哑哨子的动静重新变得平稳,怒爷已然挪动着肥硕的身板,顺着七弯八拐的胡同,一声接着一声地吹起了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 仿佛在一夜之间,四九城里仅剩下的海东青都在菊社左近的街面上扎了堆儿似的,就在怒爷吹响了那海东青的头骨做成的骨哨之后。围绕着菊社铺面的大小胡同里,高高低低的骨哨声也都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菊社铺面左近胡同里响起的骨哨声,催逼得半空中那哑哨子的动静没头苍蝇般地乱撞起来。有好几次,那哑哨子的动静都已然朝着菊社铺面后院的鸽楼方向飘去,可还没等那哑哨子的动静飘出去多远,几个几乎在同一个点儿吹响的骨哨声,却又生生把那哑哨子的动静逼得折返回头,重新在临近菊社铺面左近的天空中乱晃起来。 蓦然之间。一声**鸽的轻啼,却在充斥着夜空的鹰唳声中响了起来……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摸样,半空中的哑哨子顿时扭转了方向,歪歪斜斜地朝着那**鸽轻啼声响起的方向飘了过去。但在那哑哨子飘过了两条胡同远近之后,却又猛地朝着菊社铺面左近折返回头,很有些破釜沉舟般地一头撞了过去。 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几个高低不同的鹰唳声顿时迎面堵截在哑哨子的动静前方,毫不客气地摧毁了哑哨子飘往鸽楼方向的企图。而在这几个高低不同的鹰唳声中。那**鸽的轻啼声,却是愈发地清晰起来。 像是被第一个敢于在天敌面前发出啼叫的同伴所鼓舞。另一个略低了些的**鸽啼叫声,也在漆黑的夜空中飘荡起来。紧随其后,似乎是鸽楼中所有的**鸽都已然知道了平日里被自己照顾着的夜鸽子,正在与一群凶猛的海东青在夜空中缠斗厮拼,全都发出了声援般的啼叫声! 来回在夜空中飘荡着,那哑哨子的动静犹豫不决地在菊社铺面后院的鸽楼与**鸽啼叫声响起的方向徘徊。几乎是每隔一支烟卷的功夫。那哑哨子的动静便要向着鸽楼方向冲击一次。但每次的冲击,却又都被那骤然集中起来的鹰唳声阻挡着,只能泱泱地一再回头。 当夜空中**鸽的啼叫声几乎都要盖过了鹰唳的声响,就连菊社左近的街面上都有些急匆匆经过的路人抬起了脑袋,朝着漆黑的夜空中张望、聆听时。那哑哨子的动静终于试探着朝**鸽啼叫声响起的方向,犹犹豫豫地飘了过去。 守在一辆架子车旁,相有豹嘴里少说都叼了三四个蚕豆大小的铜哨子玩命地吹着,腮帮子都累得酸痛非常,一双眼睛也是死死地盯着架子车上用几根老竹竿高高挑着的鸽楼,生怕看漏了一点动静。 眼瞅着一团乌黑的影子一头扎进了大敞着活门的鸽楼,而半空中飘荡着的哑哨子也在瞬间没了响动,相有豹麻利地伸手抓住了系在竹竿上的一根麻绳用力一拽,耳听着鸽楼上的活门锁住的闷响声清晰入耳,这才重重地从鼻孔里喷了股粗气,伸手把嘴里那几个蚕豆大的铜哨子取了出来。 狠狠朝着地上吐了几口发甜的唾沫(铜哨子含在嘴里,时间长了会产生轻微中毒,喉头会发甜,并感觉到恶心),相有豹麻利地将那几根老竹竿抱着慢慢横放下来,这才疾步走到那平摆在地上的鸽楼旁,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个白铜打成的鹤嘴药壶,朝着鸽楼里不断扑腾着的夜鸽子撒了丁点儿山茄子磨成的药沫儿。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鸽楼中扑腾着翅子的夜鸽子已然叫山茄子磨成的药沫儿熏得没了气力,只是高一声、低一声地不断啼叫。而在相有豹身后的胡同口,已然跑得像是条野狗似的怒爷手扶着墙根儿,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嚷嚷起来:“得……..得着了没有?” 也都不管黑漆漆的胡同里,怒爷是不是能瞧明白自己的手势,相有豹转身朝着怒爷挑了个大拇哥:“都说怒爷是四九城里收天落鸽子的头份人物,让您瞧上的玩意就没个跑,这话今儿算是应验了——这夜鸽子妥妥收在鸽楼里,咱们这就算是得着了!” 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怒爷有气无力地抱着大腿哀嚎起来:“可是他娘的……跑死了我了!他妈都跑抽筋了……妈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一章赎卖勾当(上) 少说二三十个脆生生的大嘴巴,捎带着十好几个窝心脚,手腕子粗细的枣木杠子都打折了两根,贴心暖肺的把菊社里头专门调教鸽子的小伙计伺候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搁在地上挣扎扑趴了半天,那叫打得三魂七魄都快出了窍的菊社伙计方才颤巍巍撑起了身子,却还是压着嗓子,朝着满脸怒气的菊社管事重重一点头:“哈依!” 横眉立目地蹬着被自己打得没了人样的小伙计,菊社管事怒气冲冲地压着嗓门,用日语恶狠狠地吼叫着:“信鸽是我们弥补无线电通讯失灵时的唯一手段,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这就是把大家的性命交托到了你的手上!可是你却让这么重要的事情出现了纰漏?一只能够在夜间飞行的信鸽有多大的价值,你知道么?” 越说越气,菊社管事劈手扔掉了再次打折了的枣木杠子,飞起一脚将那菊社小伙计重又踹得趴在了地上,连踢带踹地继续殴打起来...... 打从昨儿晚上那夜鸽子放飞遛翅子开始,菊社里头那专管着信鸽的小伙计便听到了北风里夹杂着的各类猛禽鸣叫声。尤其是那扎堆儿响起的鹰唳,更是叫人听来都觉得心头发寒——就这十冬腊月的天气,四九城里哪儿就能有这么多海东青扎堆儿嘶鸣的? 这里头指定就得有鬼! 都还没等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奔出门去一探究竟,夜空中的鹰唳声却有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动静,就连夜鸽子腿脚上拴着的哑哨子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着手电、亮着灯笼,绕着菊社左近的街面上踅摸到东方发白,菊社里头那些个伙计别说是找着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的夜鸽子。就连菊社周遭左近的街面上,也都瞧不出有啥不对路数的地方。 无可奈何之下,菊社中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只能朝着还没起床的菊社管事如实禀报了夜鸽子莫名失踪的消息。而在听完了这消息之后,菊社管事当即便从热乎乎的热被窝里跳了起来,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地便把菊社里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收拾个了痛快! 眼瞅着菊社里头那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已然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原本还知道抱着自己脑袋的胳膊也都是一副抬不起来的模样。站在旁边干瞧着的另外几个菊社伙计中,总算是有个胆儿大些的凑到了喘着粗气的菊社管事身边,重重地一鞠躬之后,方才用日语低声说道:“阁下,虽然他的过错不容原谅,可是毕竟还需要靠他来管理另外的那些信鸽.......阁下,对他的教训,就暂时到这里了吧?” 悻悻地朝着那已经翻开了白眼的小伙计瞪了一眼,菊社管事很有些倨傲地点了点头:“把他收拾干净。然后立刻去寻找我们丢失的信鸽!最近菊社里面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出现其他的纰漏!否则的话.......总号下达的指示,可是不允许犯错的人切腹,必须要前往总号接受惩罚的啊!” 像是被清晨的冷风吹透了身上的衣衫,站在菊社后院里的所有人,全都是猛地打了个寒噤! 菊社中的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所谓总号的称呼,不过是菊机关无数代名词中的一个。而菊机关中对于失职者或是失败者的惩罚手段。足以让承受那些惩罚的人后悔为什么要出生! 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之助胜政卧室的方向,出声为同伴求情的那名菊社伙计低声朝着菊社管事说道:“那么。这件事情,需要禀告掌柜的么?” 犹如听到了猫叫声的老鼠一般,方才还凶悍骄狂得不可一世的菊社管事顿时软下了调门:“立刻去寻找丢失的信鸽吧!如果今天天黑之前还没有结果,那么......我会亲自禀告掌柜的!” 话音刚落,一个正在前头铺面摘门板、洒扫铺面门前街道的菊社伙计疾步走到了后院中,迎着菊社管事压着嗓门叫道:“阁下。门外来了个人,送来了这个......” 只一看那伙计手心里捧着的哑哨子,菊社管事顿时瞪圆了眼睛,一把将那哑哨子抢到了自己手中:“那人还说了什么?” 摇了摇头,将哑哨子送到了后院的菊社伙计急促地低声说道:“就说想要拿回我们的信鸽。中午的时候在燕来楼见面!” 捏弄着手中的哑哨子,菊社管事沉吟着问道:“知道是什么人么?” 再次摇了摇头,那菊社伙计低声应道:“看样子像是个大户人家的长随,可说话的那股味道,却又像是街面上的混混!要不要我们.......” 看了看目露凶光的菊社伙计,菊社管事微微摇了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再生出更多的事端!准备一下,中午的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我去燕来楼!赶紧把这家伙收拾干净,中午我们去燕来楼的时候,把他也带上!” 话音刚落,左之助胜政那透着几分阴冷的声音,蓦地在菊社管事身后响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可以擅自做主么?” 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菊社管事深深地朝着只穿着一袭单薄长衫站在自己身前的左之助胜政弯下腰去:“阁下,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打搅到您,属下觉得......” 不等菊社管事那带着几分讨好与解释意味的话语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经冷笑着哼道:“在菊社里面,只需要有一个脑子就好!而菊社的脑子,肯定不会是你!” 诚惶诚恐地连连答应着,菊社管事低声朝左之助胜政说道:“那么阁下,中午的燕来楼之约......” 看着那挣扎着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的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皱着眉头说道:“安排人手,现在就去燕来楼盯着!中午的燕来楼之约,我亲自前往赴约!不管我们能不能拿回我们的信鸽,首要的事情。便是要弄明白偷走我们信鸽的是些什么人!” 沉声答应着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菊社管事很是讨好地一迭声应道:“请阁下放心,我会亲自前往燕来楼外盯住那些偷走我们信鸽的家伙,绝不会有纰漏的!” 冬日里昼短夜长,才不过吃过早饭不大会儿的功夫,街面上已然有赶早奔各处酒楼里候着午饭饭局应酬的主儿。有那饭馆酒肆中懂四九城里场面应酬上行市的伙计。只消打眼一扫,立马便能知道朝着自己家买卖走过来的人物,谁是今儿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谁又是掏腰子花钱赔笑脸的主儿,谁才是吃蹭饭、捧场面、凑趣儿的篾片相公! 就搁在四九城里买卖人家,虽说谁来都是主顾,也都是实心招呼、踏实伺候,可这招呼、伺候的路数里面,倒也都还有挺深的一门学问。 像是见着了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迎门的小伙计立马塌着腰子拢着肩头、提着脚后跟地踩着小碎步迎出去老远,迎面一个大揖当街作了下去之后,借着那股子腰杆上的寸劲一个旋身,已然是让到了那位贵客的身侧,这才蜜着嗓门朝那贵客絮叨起来:“早听着爷要来,也都知道爷好个洁净,二楼给爷预备的雅间已然是叫人仔细拾掇了两遍。昨儿晌午口儿送过来的活松鸡赶紧就给炖上了,用的是关外的猴头蘑菇。厨下大掌勺的知道爷您得意这一口儿。昨儿一宿没睡看着火候。只说是爷您尝一口了、要能赏个好字,四九城里掌勺的行当里。他也就能算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琐碎言语之间,已然是把即那要被人恭敬伺候着的贵客捧了个半天云高低,捎带着进门儿拂尘、高升净手。这边刚在太师椅上坐稳,那边几个收拾得干净爽利的伙计已然是把四碟鲜果捧到了手边。大冬天里吃一口鲜菱角、脆海棠,当时就能开了胃口。等得四冷盘、四热荤上桌,更能添了嘴里三分滋味! 被这么伺候一回。任是再挑剔的主儿,也得略一点头,打从嘴里哼出来几个字儿:“伺候得......倒也还成,赏吧!” 既然是能叫人捧着、供着的主儿,这看赏自然就只能是一句吩咐。断然是不能自己打腰子里朝外边掏的。 只一听这‘赏’字出口,花钱伺候人家的那位主家当时就不能含糊,更不能抠抠搜搜地落了这位爷的面子。也都懒得打从腰子里头朝外面数算着掏摸,就是顺手从腰子里头抓出来厚厚一把亮闪闪、新崭崭的大洋,抬手就撂到了旁边伺候着的伙计怀里。 笑嘻嘻接了赏赐,乐呵呵道了谢谢,也就趁着那花钱伺候人家的主家出了雅间净手、暗地里却在数算着腰子里剩不多点大洋的功夫,一盏醒酒汤、一块热手巾已然递到这位主家眼前。 照旧是塌腰拢肩的巴结模样,可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倒是另一番意思:“就您这小一年下来,可是没少照应着小号的买卖!掌柜的刚吩咐过,今儿晚上奉承您这桌席面,四冷盘、四热荤,干鲜果子、垫口饭食,全都是小号里边孝敬您的,可盼着您千万赏收了!等会席面上要有那不懂事的孩子张口吆喝个数目再讨您个赏,您可也千万都甭当真,这也就是给您凑个吉祥数儿,讨个好口彩不是?我这也就是多嘴跟您絮叨几句,您可真甭忘了,今儿这席面上的开销,您方才已然是赏过了!” 把这话朝着耳朵里一听,那掏钱奉承人的主儿立马就能眼珠子一瞪:“爷还缺了你那仨瓜俩枣的孝敬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爷上哪儿不都是赏个实数......” 嘴里头半真不假地嘟囔吆喝,手上头倒是赶紧的喝了醒酒汤,再拿热手巾胡乱擦一把满脸油光,这才赶紧回席面上伺候那位要捧着、供着的主儿,可心里头倒是笃定舒坦了许多。 待得陪席面的篾片相公遛达着出了雅间,压着嗓子再要添个炖肘子、酱猪头的带走、显见得是要打秋风、吃蹭饭的模样,那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倒也是笑脸迎人的模样,话头里却全都是些搪塞推诿的意思:“嘿哟......要说您还真就是个明白吃家儿,知道小号出名的菜就是这炖肘子、酱猪头。可今儿还真就是巧了,一共就备了十来个肘棒子、七八个猪头,这会儿已然是全都给各处雅间里头送过去了!要不......我这儿替您做主,给您换个旁的菜带走?今儿厨下炸的花生米倒是真叫个不错,焦香迸脆的,下酒那可真真儿叫个合适.......哟,您还真别不乐意,我这不过就是一伺候人的主儿,也就能拿这么大的主意!要不......我替您问问请您来的爷?他可指定不能驳了您这点儿面子,少说也得替您再照着今儿这席面备一份带走?!” 就四九城里有字号的饭馆儿里头,能戳雅间外边伺候人的伙计,差不离也就都能有这辩貌识人的眼力见儿,更能有一份七窍玲珑的心思。可今儿在燕来楼上雅间门外,俩积年伺候人的伙计,倒是真都嘬开了牙花子? 就打半晌午燕来楼开门的当口,迎着刚站到门前迎客的小伙计,两个穿着一身厚实棉袍、瞧模样就像是大户人家长随的壮棒汉子,不管不顾的就撞进了燕来楼中的雅间。也都不等雅间外边伺候着的伙计开口说话,这俩壮棒汉子已然是把手一挥:“爷今儿要在这儿吃席,雅间这就算是给订了!旁的这会儿不要,就来壶茶,再来两盘干果磨牙就成!” 面面相觑地退到了雅间外面,俩专门伺候雅间的伙计倒是老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来,这俩任啥不要就占了个雅间的主儿到底是啥来路? 搁在四九城里开饭馆食肆,倒也常见着那些个上门讹好处、打秋风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像是这俩壮棒汉子一般,一大群人进门就占光了铺面里的雅间、座头,一壶茶一碟子瓜子儿能混一天,生生就把饭馆里逼得来了客人也没座头,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买卖一天天赔本蚀账。到末了不是心疼肉疼的拿钱打发了那些个青皮混混了事,就是想辙寻一些能镇住了场面的人物吃一份干股,这才能保了饭馆正经开门挣钱吃饭,着实是个无奈中的苦笑法子。 要说今儿来的这两位,身上倒也的确是带了几分青皮混混的味儿,做派也的确像是那占了座头磨阳寿的人物,可这么大个燕来楼,哪怕真就是叫这俩壮棒汉子占了这间雅间,可也挡不住燕来楼做成旁的买卖不是? 琢磨再三,俩戳在雅江外面伺候着的伙计全都摇头——这到底是来的哪路的人物? 都还没等那俩专门伺候着雅间的伙计回过神来,雅间里靠窗坐着的那位壮棒汉子已然顶着老北风推开了窗户,朝着燕来楼对面街面上站着的身穿皮袍、头戴貂皮帽子的左之助胜政大声吆喝起来:“这儿呐......麻溜儿着吧,这可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再要是不管饭,爷们几个可就只能是吞了那只鸽子顶饿了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二章赎卖勾当(中) 盯着燕来楼二楼雅间窗口那朝着自己叫嚣的壮棒汉子,左之助胜政阴沉着面孔,微微低头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说道:“查过了么?是什么来路?” 打扮得像是个街面上匆匆而过的小贩,菊社管事飞快地挑着眼睛看了看那大大咧咧坐在燕来楼雅间窗口旁的壮棒汉子,朝着左之助胜政微微摇了摇头:“查不出来路!他们俩很早就来了燕来楼,进门后就一直待在雅间!跟他们俩待着的雅间相邻和对面、拢共三间雅间,都已经安排了人在里面守着!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采取其他的手段,不怕他们不说出他们的来路!” 左右看了看街面上越来越多的行人,左之助胜政冷哼着说道:“你以为他们就是你看到的这两个人么?四九城里的城狐社鼠,或许干别的不行,但这些拿捏旁人把柄之后的敲诈勒索、生讹硬诈,他们已经有了几百年的经验!告诉那些在雅间里埋伏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外面盯着的人,全都瞪大眼睛!盯梢的人呢?准备好了么?” 拿眼睛示意着几个倚在街角的闲汉,再瞅瞅坐在燕来楼大堂座头上心不在焉的吃客,菊社管事轻轻点了点头:“除了菊社里面的人手,还调集了一些埋藏在四九城里的暗桩,绝对不会再出纰漏了!” 很有些不信任地看了看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也不多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踱进了燕来楼的大门,在两个伙计的殷勤引领之下,走进了被那俩壮棒汉子订下的雅间内。 迎着倒背着双手走进雅间的左之助胜政,那俩壮棒汉子也不起身。只是大大咧咧地朝着正在不断打量着自己的左之助胜政一拱手。其中一个脸上生着俩痦子、腮边还蓄着厚厚络腮胡的壮棒汉子伸手端起了搁在桌上的茶杯,有滋有味地吸溜着茶水,含混不清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叫道:“这位爷,既然都来了,那就赶紧的坐下、叫这燕来楼的伙计麻溜儿上菜呗!这眼瞅着晌午饭口儿都要过了。茶水也是越喝越饿,您横是不能叫我们哥俩饿着肚子跟您聊正经事儿?” 像是没听见那壮棒汉子的叫嚣,左之助胜政自顾自地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扬着脑袋沉声说道:“就是你们俩,偷了我菊社里的鸽子?” 眼睛一瞪,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顿时扯着脖子嚷嚷起来:“这位爷。您这话可就听着不入耳了!这要不是我们哥俩昨儿晚上睡不着、上街遛腿儿消食,估摸着您菊社里边那只鸽子,早就叫街面上那些个捡着您鸽子的叫花子下了砂锅!我这儿还没跟您提我这救了一条生灵性命的辛苦,您这儿倒是张嘴就朝着我们哥俩身上扣屎盆子?得嘞,您这样的主儿,我们哥俩伺候不起。咱们这就两便了吧!我说伙计,这茶钱我可给了啊......” 抠抠搜搜地把七八个大子儿扔到了桌上,那俩壮棒汉子很有些心疼肉疼地把残留的茶水喝了个干净,连茶渣都倒进嘴里一通狠嚼,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桌上所剩无几的干果全都扫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这才抬腿朝着雅间外面走去。 冷眼瞧着那俩壮棒汉子走出了雅间,左之助胜政只等到耳中都听不见那俩壮棒汉子刻意跺着楼板时发出的闷响时。方才朝着俩戳在雅间门口不知所措的伙计微微一笑:“劳驾您二位,下去请方才那两位爷上来,就说我请他们吃燕菜席!这点儿零碎,您二位先帮我收着。有个够不够的,您二位只管寻我说话!” 瞧着左之助胜政从袖子里摸出来的一封二十块大洋,俩伺候雅间的伙计顿时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就如今这年景世道,虽说四九城中南来北往、坐地生财的富商巨贾不断、达官贵人不休,可也就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瞧着场面上依旧热闹非凡,可寻常人家过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艰难,吃喝挑费也都一天赛一天的猛涨。 搁在小两年之前。燕来楼雅间里办一桌燕菜席,原本不过也就是三、五块大洋左近的本儿,吃客连花销带赏,能有个十五六块大洋的开销已然是手面豪阔。 可放到如今,一桌燕菜席的本儿怎么精打细算都得奔着十块大洋朝上。想要多少有点赚头。一桌燕菜席开口就得是十五块大洋,这酒钱还得另算。遇见些常来常往的老主顾、老吃家,有时候还真不好意思跟人张开这嘴说涨价,也就只能是个赔本赚吆喝的路数,保本儿就得,自当就为了自家铺面拢住人缘! 乍然间有了这进门就先存二十块大洋在柜上的主顾,自然是不在乎这一桌燕翅席开口十五块大洋的价儿。真要是在实心招呼、伺候好了,那小账可也不能太少? 楼梯口上那存小账的竹筒子,可是有日子没见过朝里边搁大洋的动静了,说不好今儿就能开张?(北京老字号饭馆,多在楼梯口设置竹筒,任何店伙收到小账,全都集中放进竹筒内,待晚上关门结账之后再行均摊。北京城许多老字号开张数十年,店伙从无一人私藏小账,可见当时四九城中民风、民俗、民心纯良) 脚下如飞地冲下了楼梯,连拉带拽、连哄带劝,俩伺候雅间的伙计一个做好做歹地将那俩已经快要走出燕来楼店门、对伙计的殷勤相劝也是半推半就的壮棒汉子领回了雅间,另一个却是麻溜儿窜进了后厨,亮开嗓门朝着已然捅开了炉火、备得了材料的大厨吆喝一声:“楼上雅间,燕菜席面一桌儿,麻溜儿伺候着!” 百行皆有谱,尤其是像勤行之中,各类席面该有啥讲究,当大厨的更是了然于心。这边伺候雅间的伙计话音刚落,那边砧板已然叮当作响。不过是一支烟卷儿的功夫,四个凉菜已然搁到了托盘上边。再由着那伺候雅间的伙计一路小跑地送了上去。 人模狗样地坐在了八仙桌旁,那俩刚刚让伙计追回来的壮棒汉子一点儿也没客气。冷菜碟子才刚叫伙计放在桌面上,两双筷子已然闪电般地伸了过去。 拣选着那俩壮棒汉子还没碰过的凉菜夹了一筷子,再浅浅啜了一口烫热的十年陈绍兴老黄酒,左之助胜政冷眼看着那俩像是饿死鬼投胎般的壮棒汉子胡吃海塞。见缝插针般地低声问道:“既然这席面已经吃上了,二位爷们,这会儿能说说我那鸽子的事儿了?” 朝着左之助胜政伸出了一只油腻腻的巴掌,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一边与同伴争抢着刚上桌的热荤,一边含混不清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叫道:“一口价儿,五百大洋!”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把捏在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左不过是一只鸽子,二位爷们开口就敢要五百大洋?!这价钱......搁在老官园,够买十来对儿上品相的鸽子蛋了吧?您二位这还真是属狮子的,当真是大开口?” 双手抓着一只油腻腻的大肘子,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一边亮着门牙撕咬着大肘子,一边依旧是含混不清地叫道:“老官园里的鸽子蛋。哪怕是品相再好,可也孵不出来一只夜鸽子吧?我说这位爷们,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五百大洋您交到我手里,我这儿立马就把那夜鸽子还给您,连这顿饭都算是我们哥俩请您了!” 略作思忖,左之助胜政盯着那俩吃得眉飞色舞的壮棒汉子。低沉着嗓门说道:“两位爷们,既然您二位都把话给说透了,那我这儿倒也有句实在话——我瞧着您二位左不过是来帮人跑腿儿的主儿,我就算是给您二位五百大洋,您二位能到手的又能有几个?” 瞪圆了眼珠子,正在胡吃海塞的两个壮棒汉子顿时鼓着腮帮子看向了左之助胜政,异口同声地含混着叫道:“您这话是......啥意思?” 诡谲地微笑着,左之助胜政的话语声中,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是说......如果您二位愿意告诉我,到底是谁偷走了我的鸽子。除了您二位回去交账的五百大洋,我还能再给你们一百大洋!” 很明显地,左之助胜政话才出口,那俩壮棒汉子的眼神中已然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贪婪! 眨巴着一双滴溜溜乱转悠的眼睛,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很有些小心地低声叫道:“这位爷们。您这话说得可就没了规矩了!咱爷们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那多少也算是一号人物,讲究的可就是行走江湖的义气!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碎钱,您就想叫我们卖了自家兄弟,这可真就是白日做梦了!” 朝着那俩壮棒汉子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怪笑起来:“二百大洋!” “这事儿可是说死了也不成!就咱们兄弟俩,从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这么二百大洋到手,拆分了一人不过手头活泛几天,不拆分又得坏了我兄弟义气......” 懒洋洋地朝着那俩壮棒汉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左之助胜政的笑容里满是讥讽的意味:“三百大洋!” “......这拆分开来还有零有整的?四九城里场面上......” “四百大洋?” “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按说我兄弟俩也都明白!只不过真要是把我们兄弟俩后边那人的来路告诉您了,那可也真不止这个价钱!我说这位爷,瞅您也是一场面上走着的大方人物......” “五百!” “您敞亮!可我们俩把身后那人来路交代给您了,这四九城里一时半会儿的可就没了我们兄弟俩的道儿走了,说不好就得出了四九城里暂避一时!眼瞅着这就到了年关岁尾,您横是不能让我们兄弟俩搁在外头苦哈哈的过年?” 脸色骤然一冷,左之助胜政一把捏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四百!要再多话,那咱们接着朝下压价!” 好悬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急三火四地叫嚷起来:“嘿.....这位爷们,您这可是怎么话儿说的?方才还五百的价儿,这怎么着还能朝下出溜呢?” 冷眼看着那蓄着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惶急的神色,左之助胜政笃定地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三百!” “得了!您是爷!就五百,我们兄弟俩领着您上门还不行吗?就五百,说好了?您可是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可是真犯不上跟我们这碎催似的人物当真!您这会儿当面给钱,我们哥俩立马就领着您过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九十三章赎卖勾当(下) 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菊社管事领着几个怀里头揣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团团把那俩吃得满面油光、喝得醉眼惺忪的壮棒汉子裹在了当中,顺着燕来楼左近的一条胡同钻了进去。 也还得说酒壮怂人胆,更要提财帛动人心,只一见着菊社管事拿着包袱皮兜过来的大洋,那俩壮棒汉子顿时贼眼雪亮,当着左之助胜政的面儿便拆分了自己能昧下的大洋揣进怀中,沉甸甸鼓鼓囊囊把棉袍都撑起了一大块儿,瞅着倒像是俩身怀六甲的大肚子婆娘。 许是瞧着左之助胜政给钱爽快,那俩壮棒汉子倒也不含糊,手里还抓着个啃得残缺不全的肘棒子撕咬,脚底下已然是朝着雅间外面走去,只说是立马要带左之助胜政等人去寻那偷了菊社鸽子的人物落脚的地方。 眼看着像是个大势已定的场面,左之助胜政倒也没亲自跟着,只是吩咐菊社管事多带人手、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俩壮棒汉子去取被盗的夜鸽子,更还得摸清了那偷鸽子的人物到底是啥路数,自己却是踱着四方步施施然回了菊社静候佳音。 估摸着是胡吃海塞撑坏了肠胃,更加上黄酒后劲绵长,小胡同里顶心口迎面的老北风可劲儿一灌,那俩壮棒汉子都还没顺着胡同走出去半里地,已然扶着墙根吐了三回。 很有些嫌恶地捏着鼻子,菊社管事略微退后了几步,远远地盯着那俩扶着墙根不断呕吐的壮棒汉子,口中情不自禁地低声嘟囔起来:“混账!如果不是掌柜的不允许......” 像是听到了菊社管事那充满了凶狠意味的低语声,一名把手揣在怀里握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立刻凑了过来,压着嗓门低声说道:“阁下,等我们找到了那个偷鸽子的家伙。这两个人也就没有用处了!到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喝醉了,而且只有两个人,我们完全不必使用枪械?” 扭头看着身边凑过来的菊社伙计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别着的匕首,菊社管事犹豫着低声说道:“这样的话,掌柜的也不会允许的吧?”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那亮出了匕首的菊社伙计恶狠狠地用日语低声说道:“即使是找到了偷信鸽的人。掌柜的最终选择的处理方式,也会是处决这两个家伙吧?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先行处理掉这两个肮脏的家伙。当然,这必须要选择在我们拿回信鸽,以及确定那些偷信鸽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之后才能进行!” 不置可否地冷笑着,菊社管事扭头看向了空无一人的胡同口:“对于怎样处置这两个家伙,掌柜的的确是没有明确的指令!如果这两个家伙试图逃走、或是警告那些偷鸽子的家伙,那么就地处决,也是不得已的啊!”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再朝着另外几个菊社伙计使了个眼色,把手揣在怀里的菊社伙计朝着一旁退开了几步,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俩呕吐不休的壮棒汉子,活脱脱就是瞧着俩死人的眼神做派! 像是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死到临头,俩壮棒汉子吐了好一会儿,这才喘息着直起了腰身,喷着一口中人欲呕的酸腐气息朝菊社管事叫道:“这他妈的......可是亏死了!三年都吃不了这么一回好席面,就在肚肠里走了一来回。到底还是便宜来的痛快去,可见得是命里无福消受!” 扭过了脑袋。菊社管事看都不看那俩壮棒汉子,拧着嗓门低声喝道:“吐完了就快走吧!再这么磨蹭下去,只怕天都要黑了!” 嘿嘿怪笑着,俩壮棒汉子异口同声地叫道:“得嘞,您给钱,您就是爷!咱们这就走着......” 嘴上说这话。那俩壮棒汉子也像是吐完之后醒了些酒意的模样,歪斜趔趄着径直顺着小胡同朝前走去。而在那俩壮棒汉子的身前身后,几个菊社伙计也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在更远些的地方,几个蹬着脚踏车的壮实汉子,也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这一群人。犹如一张大网一般,将那俩一路走得歪斜趔趄的壮棒汉子裹在了当中,着实是一副叫人插翅难飞的模样。 要说四九城里大道明街,自然是经纬分明、通南达北,可论起四九城中的胡同,却是要赛过了诸葛武侯当年困住了万千兵马的八阵图。 寻常外路人只一钻进四九城中胡同,才走不过两三里的脚程,已然是觉着分不清东西南北。哪怕是四九城中积年土著,去些个不算熟悉的地界寻访故旧老友,那也得戳胡同口仔细瞧上半天,这才能捻着胡须琢磨明白——这八条胡同一般模样,可住着古旧好友的那胡同口,倒是在房檐底下钉着块积年桃符,想必是不会错了...... 跟在那俩走得歪斜趔趄的壮棒汉子身边转悠了几条胡同,菊社管事已然有了些头晕目眩、不辨东西的感觉。而那俩壮棒汉子此刻却像是已然醒过了八分醉意,脚底下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许多,引得那些个围拢在他们身边的菊社伙计也不得不加快了步伐,而远远缀着的那些个骑着脚踏车的壮汉,更是要时不时加紧蹬踏几下脚踏车,才能维持住阵势不乱。 眼瞅着那俩壮棒汉子一头朝着另一条胡同扎了进去,已经走得身上见了几分白毛汗的菊社管事扫一眼贴在胡同口的日本仁丹广告,顿时厉声朝着那俩壮棒汉子喝道:“给我站住!这条胡同只能朝右边转,你们方才已经连着朝右转了好几次,这不是在带着我们兜圈子么?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相视一乐,俩壮棒汉子回头看了看目露凶光的菊社管事,再看看那些显见得是把手伸进怀里抓住了硬火家什的菊社伙计,那蓄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棒汉子顿时嬉笑着叫道:“嘿哟,这还真没瞧出来,您还是一四九城中地理鬼?得嘞。既然您都瞧出来了,那我们哥俩倒也还能省下点儿跟您磨鞋底子的功夫!这位爷,您朝着那儿瞧!” 不由自主一般,菊社管事和几个伙计全都顺着那俩壮棒汉子指点的方向看去,却赫然瞧见在胡同口旁的一棵老榆树下,一口缺边损沿儿的大瓦罐叫人拿碎砖高高架了起来。瓦罐下头塞着的几块枯柴借着风势熊熊燃烧着。把那瓦罐里一罐子脏水烧得翻花滚浪,臭气四溢。 而在那瓦罐上面,一个胡乱用破木板子钉成的小笼子叫人用细麻绳挂在了树杈上,整好就悬在了那瓦罐上方。估摸着是那细麻绳上都叫人泡过了洋油,一股冒着黑烟的小火苗正顺着那麻绳一路烧了上去,眼瞅着就能把那麻绳烧断! 嘿嘿怪笑着,那俩壮棒汉子一边缓缓朝着胡同口里倒退着遛达,一边却是扬声叫道:“几位爷们,你们可真得想明白了!到底是打算拿捏了我们哥俩。还是去救你们那只宝贝夜鸽子?我说几位爷们,您可真得快点儿拿主意,这麻绳可不经烧,说话可就断了!真要是麻绳一断、那笼子朝着滚水里头一掉,您诸位可就只能凑合抱一罐儿鸽子汤回去进补了嘿......” 猛地抽出了怀中的南部式手枪,几个菊社的伙计全都将枪口指向了那俩壮棒汉子,其中一名菊社伙计更是厉声喝骂道:“混账!敢戏弄我们,想找死吗?” 才一瞧见指向了自己的那些手枪。俩壮棒汉子顿时扯开了嗓子大叫起来:“杀人了啊......当街杀人啊!四九城里老少爷们可都出来瞧瞧呐......当街杀人了嘿.......” 伴随着那俩壮棒汉子破锣般的叫嚷声,只一瞬间。原本空空荡荡的小胡同里,像是变戏法似的涌出来十好几个壮棒汉子,全都是扯开了嗓门隔得远远地叫嚷起来:“真杀人了啊......” “我可瞅明白了,是菊社里头的伙计拿硬火杀人呐!” “黑店杀人啊!菊社里头的货那么便宜,闹半天全都是杀人越货得来的贼赃,正经叫无本买卖啊!” 都还没等那些个菊社伙计回过神来。从胡同口几处矮房子的屋顶上,猛不盯地飞出来十好几团用草纸包裹着的大白灰,劈头盖脸地砸向了那些抓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有几包大白灰显见得是没用草纸包括严实,在半空中便顶着老北风四散开来,顿时将胡同口左近渲染成了白茫茫一片! 慌乱地躲闪着砸向了自己的草纸包。更还得提防着弥漫的大白灰入眼,当凛冽的老北风吹散了弥漫的大白灰之后,原本戳在了胡同口的那俩壮棒汉子,还有那些个离着远远的胡乱喊叫的壮汉,已然全都不见了踪影。而拿将鸟笼子挂在了树杈上的细麻绳,也已经烧得焦黑变色,眼见着就要挂不住那破烂鸟笼! 犹如恶狗扑食一般,菊社管事不管不顾地朝着那臭气四溢的破瓦罐扑了过去,抬脚便想将那瓦罐踹翻在地。可还没等把脚抬起来,拴着鸟笼子的麻绳已然被烧成了两截,那破木板钉成的鸟笼也直通通地朝着瓦罐里掉了下去。 伸出了双手,菊社管事趔趄着脚步,总算是在那鸟笼子掉进瓦罐之前,将那鸟笼子抢到了手中,可自己的身子却是压根刹不住朝前猛扑的势头,直通通地撞在了那破瓦罐上...... 烟熏火燎、雾气腾腾之中,双手高举着鸟笼子趴在地上的菊社管事被连烫带烧,惨叫的动静都已然没了人腔,全都是一口日语嘶嚎:“八格雅鹿......压灭跌......”((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ps:曾有一种说法,当年日本侵略中国之前,日本特务间谍机关制造了一种仁丹广告图案,在中国城市中四处张贴,实为引领日军行进的路标暗记。 其画法内藏玄机:如八字胡子微微向上翘起,表示此路畅通无阻;八字胡子的左角向下垂,即表示左转弯不通,应向右转;八字胡子的右角向下垂,表示右转弯不通,应向左转;如果八字胡子都向下垂,就表示此路不通,不能前进。 当年,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事件,日军就是利用这一秘密标志在南京“按图索骥”而施暴。“仁丹广告”的阴谋,直到抗战胜利后,才被揭露。 笔者无能,未曾寻找到有关此事的确凿史料证据,书中所述采信此事,或有谬误之处,在此恳请方家赐教,谢谢! 第一百九十四章隔岸观火 开通了,休息一下眼睛吧,听听书也不错哦! 搁菊社对面的茶馆二楼雅间里坐着,玉瓷的茶碗里沏着玉环手的香茶,四样干果、四样点心全都是刚打茶馆的小伙计上菊社里头新买来的。相有豹与怒爷俩人隔着镂花玻璃窗格子,看着同仁堂坐馆大夫被菊社里头的小伙计恭恭敬敬送了出来,而另外一个小伙计也跟在大夫坐上的黄包车旁飞奔,俩人都是忍俊不禁地低笑起来。 端起自己面前那碗玉环手的香茶,怒爷挑着一双丹凤眼,笑盈盈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相爷,您乐什么?” 垂着眉目赏玩着茶碗里那五片环环相扣、在碧绿的茶水中载沉载浮的玉环手茶叶,相有豹头也不抬地应道:“就菊社里头这些人,杀鸡用牛刀似的拿捏这么大个阵势出来,可到了却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叫怒爷手底下兄弟耍了个团团转,这事儿还不值当我一乐?我这儿说句掏心窝子的奉承话——这还得说怒爷手下伙计办事老道,天罗地网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全身而退都已然不易,更何况还多替怒爷挣回来五百大洋?就不朝着这钱上头分说,单凭怒爷手底下兄弟对怒爷您这份忠心,就可见得怒爷这些年对待手底下兄弟的义气!怒爷,我这儿也请教您一句——您笑什么?” 噗嗤一乐,怒爷风姿嫣然地朝着窗外努了努嘴:“能让相爷您下这么大力气收拾的主儿,这四九城里估摸着还不多吧?可我瞅着相爷您忙活了这么大半天,倒是还真没瞧出来您图个什么?这四九城里为了酒色财气下力气、花本儿的事情见多了,乍然瞅见您这么个啥也不图的主儿,倒是觉着您这跟我身上的毛病。还有几分相像?” 回想着自己昨天还在数落着怒爷那偷顺了手之后落下的毛病,再看看怒爷那颇有些得意的笑容,相有豹顿时朗声大笑起来:“怒爷,您好的那口儿,我可真是伺候不来!我跟这菊社里边的人对上。左不过也就是受人所托罢了!眼面前这事儿得了您襄助,已然是成了大半。等得再过个几天,那只夜鸽子,还得是怒爷您的!” 很有些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怒爷却是把捧在手里的玉环手香茶搁到了桌子上:“剩下的事儿,我倒是真还没了心思去cāo持了!想必相爷您也知道。这连环盗的路数,说开了也就是把同一个玩意连偷两回,捎带手的还得讹那玩意的本主一笔好处。可这活儿里头当真要下气力的,也就是开张那鹰唳摄魂、鸽啼盼归的门道。既然都把这门道做到了极处这就好比烤鸭吃皮、甲鱼吃裙,鲤鱼吃唇、炙鹅吃掌,最好吃的那几口尝过之后。哪怕剩下的肉再多,搁在当真的吃家眼里,也是懒得再伸出去筷子了!” 有些意外地看着突然间显得兴味索然的怒爷,相有豹讶然低叫道:“怒爷,您这话当真?” 把手一抬,怒爷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很有些狡黠地看向了相有豹:“相爷。那可是只夜鸽子,四九城里独一份,您要说我真不想把那鸽子弄到手里伺候着,这话我倒还真不敢说。只不过就眼面前菊社的买卖,显见得就不是正经买卖人家在cāo持,一帮子小伙计随身都能拿出来硬火家什,掌柜的上燕来楼拿捏我手底下那些长随、都能踩着人心尖子张嘴,这要是为了一只夜鸽子跟菊社结了死仇,您说我是值当呢?是不值当呢?” 也不等同样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相有豹开口说话,怒爷已然举步朝着茶楼雅间外边走去。口中兀自喃喃絮叨着:“相爷您也明白,我好的不过就是把那玩意拿捏到手里时候的乐子,对那玩意倒是真不算太上心。既然我都寻了乐子、过了瘾头,那后边这引火烧身似的麻烦,我也就不去招惹了!说了归齐。眼下我这好歹也算是四九城里扎根儿落户的正经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爷,这回您替我寻了一乐子,我替您办了件小事,咱们这就算是两两相当,互不相欠!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见着了,你我从头再论交情!” 朝着怒爷那一摇三慌的背影深深一揖,相有豹恭声叫道:“恭送怒爷!” 像是对相有豹那干脆利落的做派很是满意,怒爷头也不回地大笑着走出了茶楼。而在怒爷走出茶楼之后,相有豹朝着桌子上扔下几个茶钱,拿着一顶旧毡帽遮了面目,悄没声地也溜出了菊社对面的茶楼。 顺着街面上慢悠悠遛达着走近了火正门堂口,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在街面上来回踅摸着。尤其是那些个挑着担子在胡同口进出着卖豆汁儿的小贩,更是着意留神。 搁在四九城街头巷尾中,卖豆汁儿的小贩可算是如同过江之鲫,无论冬夏全都是买卖兴隆,一年里头难得有剩下豆汁卖不出去的事儿出来。 这其中道理却也简单,一来是豆汁儿着实便宜,五分钱一碗还能饶一碟子辣咸菜,配上俩马蹄烧饼、焦圈儿就能当一顿饭。二来是豆汁儿省事省心,端一锅豆汁儿回家当粥,一家人吃饭都省了柴火cāo持。 寻常卖豆汁儿的小贩,生豆汁都是拿着小车推着个木桶沿街贩卖,却从来都不会吆喝一声。而卖熟豆汁儿的小贩则大多是在路边支起个摊儿,扬声招呼兜揽主顾。能挑着一副锅灶挑子沿街叫卖熟豆汁儿的小贩,在四九城里倒还真不多见。 正自来回扫视之间,相有豹猛地瞧见个挑着豆汁儿担子从胡同口拐出来的小贩,眼神顿时一凝! 常年挑着担子求活的人物,差不离都有点驼背弯腰,脖颈子还都朝着前面略略伸展开来,为的就是让那扁担能搁在肩颈背上平坦之处,走起路来也都是顺着扁担晃悠的劲头一步一颤,使着寸劲儿替自己省力。 可眼面前瞧见的这挑着豆汁儿担子的小贩,瞧着已然是五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头短也早已经花白,把在担子绳儿上的一双手也是筋骨毕露,拿捏得那担子绳儿纹丝不动,显见得是个积年挑担子讨生活的行家。 但仔细瞅瞅那挑着豆汁儿担子的小贩肩头腰身,却都是四平八稳、端正无比,脚底下一步步蹚着道儿挪步,怎么看那都是在照着趟泥步的功架、使着立地生根的劲头,着实一副练家子的模样。 脚下加紧,相有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到了那正准备拐进另一条胡同的小贩身边,压着嗓门在那小贩身边叫道:“掌柜的,劳驾您停一步,给来碗豆汁儿!” 贴着胡同口的墙根儿轻轻放下了担子,那头都已然花白的小贩抬手从担子旁边取下一张板凳,再拽下个安着活络腿脚的小桌子靠墙撑开,一手掀开扣在担子一头铜锅上扣着的盖子,一边头也不抬地低声问道:“您来俩焦圈儿?” 打量着那温着豆汁儿的铜锅上头安着的两个紫铜耳朵,相有豹一屁股坐到了那张小板凳上,压着嗓门低声说道:“焦圈儿就要一个,掰开两半!” 压根也不因为相有豹提出的古怪要求所惊诧,那头都花白了的小贩取过一个还有些烫手的焦圈儿掰成了两半,连着一碗刚乘出来的豆汁儿和一碟子辣咸菜丝一同放到了那张安着活络腿脚的桌子上。 捏起半个焦圈儿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相有豹却是把另外半个焦圈儿搁到了豆汁儿碗里,再拿筷子夹起些辣咸菜丝洒到了焦圈儿左近。 把豆汁儿碗轻轻推到了那掌柜的眼面前,相有豹瞅着那眉目不动的小贩低声说道:“掌柜的,劳驾您瞅一眼?” 瞥了一眼相有豹推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那碗豆汁儿,头花白的掌柜依旧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这位爷,您是要我再给您添点儿咸菜不是?” 左右看了看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动静,相有豹也是闷着嗓门说道:“求您添俩眼儿就成!” 眼睛里蓦然闪过了一丝精光,那原本瞧上去并无出奇之处的掌柜顿时把手搁在了担子旁边搁着的扁担上:“这位爷,瞅着您可面生啊?” 端过了那碗豆汁儿,相有豹一边转圈儿吸溜着滚热的豆汁儿,一边含混着嗓子应道:“阿傍爷座下童子指的道儿,拜求您老日观阳世、夜看阴司!” 手上头略松下来一股子力气,那头花白的掌柜上下打量着相有豹,一边微微摇了摇头:“前两天倒是得着了韩良品留下的信儿、说是阿傍爷叫人给拘拿起来,眼下也不知道在哪座暗窑里待着。可您这么快就打听着了?这位爷,火正门戳旗号可也才小半年的光景,可是真没想到私底下能有这么深的道行?” 头也不抬地一口气喝下大半碗豆汁,相有豹伸手一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抬手朝着那头花白的掌柜一拱手:“韩爷交办的事儿,我火正门里已然应承下来,自然是该竭尽心力!还请您赶紧给韩良品韩爷捎个话,让他今儿晚上来我火正门一趟。临出门的时候,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能叫菊社里头盯着他的那些个碎催觉着韩爷这就要连夜出远门,而且这一去就不会回来!捎带手的,还得辛苦您在韩爷待着的那庄院左近城门旁边,备上几匹脚力!” 耷拉着眉眼,那头花白的掌柜沉默片刻,方才微微点了点头:“能走夜路、趟雪地的脚力这事儿您甭cāo心,交我就是!”。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n9 第一百九十五章打草惊蛇 依旧是在菊社铺面后院,依旧是大嘴巴、窝心脚招呼伺候,枣木杠子也打折了两根,可被这么仔细招呼着的人物,却是身上还抹着厚厚伤药的菊社管事,而伺候菊社管事的人物,也换成了菊社掌柜左之助胜政! 谈好了价钱、拢住了场面,捎带着一群怀里揣着硬火、脚底下踩着脚踏车的菊社伙计、暗桩围拢了俩四九城里不入流的青皮混混去取个赎买回来的玩意,这本该就是十拿九稳的勾当。 就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菊社管事身上叫连烫带烧的弄得没了几块好皮肉,生生叫人拿着辆随手踅摸来的四海车子搭了回来,而其他那些个菊社伙计、暗桩也都是一头一脸的大白灰,走街上叫人一瞧就是一帮子活曹操扎堆儿给人票了一出《击鼓骂曹》? 也就瞧在菊社管事叫人连烫带烧弄成了个烤鸭模样之时,也都还没忘了豁出命去护住了鸟笼子里那只夜鸽子,左之助胜政好歹叫人请了同仁堂里坐馆大夫过来瞧伤治病。几副同仁堂里秘方配出来的药膏子一抹,原本鬼哭狼嚎的菊社管事顿时便觉着浑身清凉,核桃大的燎泡也眼见着收了下去。 可这时候再仔细一瞧那夜鸽子,那叫菊社管事打了个半死的、专门伺候鸽子的小伙计登时便傻了眼——鸽子倒还真没错,就是菊社里头养着的那只宝贝夜鸽子。可那夜鸽子甭管是怎么逗弄,一双翅子却是舞弄不开,只能像是只家鸡般地在地上连蹦带扑腾,连张高点儿的桌子都飞不上去! 仔细打量了半天,只等到天黑掌灯时分,那专门伺候鸽子的菊社伙计方才看出来些端倪——敢情那夜鸽子的翅子翎毛上叫人刷了薄薄一层胶。水洗不去、刀刮不破,哪怕是这夜鸽子自己换了翎毛,那脱落下来的翎毛也得挂在鸽子身上晃荡着久久不落,生生能把一只值了大价钱的鸽子变成赔钱都没人要的废物! 眼睁睁瞧着一千大洋打了水漂,赎买回来的鸽子也只能下了汤锅,气不打一处来、更是要着急寻个替罪羊的左之助胜政一点都没含糊。召集了菊社上下所有伙计当众行刑,把个方才还躺在炕上休养的菊社管事打得只剩下了半口气,趴在地上一个劲儿抽搐,眼瞅着就见不着明儿的太阳。 眯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左之助胜政打量着围在菊社后院的大小伙计噤若寒蝉的模样,手中新换上的枣木杠子猛地高高举起,径直朝着趴在地上的菊社管事后脑勺上下了重手! 菊社与菊机关之间的联络,大多是靠着藏在菊社后院里的电台传递消息。可一到了冬天,北地风雪肆虐之时。电台差不离就派不上太大的用场,只能靠着这精心调教出来的信鸽往复传递消息,这才能维持着菊社与菊机关之间的联络。 眼下正是斗牛、异兽图、白面儿买卖,好几桩大事进行到节骨眼上的时候,真要是在这时候断了跟菊机关的联络,哪怕是再出丁点的差错,只怕自己这菊社掌柜的椅子能不能坐踏实了还不论,脑袋能不能搁在肩膀头上扛着都还玄乎! 再不寻个能说得过去的替罪羊。只怕菊机关里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就得启程奔了四九城来取自己项上人头?! 耳听着菊社管事头骨碎裂的声音响起。眼角也瞟见围在周遭的菊社大、小伙计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好几下,左之助胜政轻轻扔掉了手中的枣木杠子,低沉着嗓门用日语说道:“电台能联络上总号么?” 诚惶诚恐地,一名菊社的伙计依照日本人的标准礼节,双膝跪下、以额贴地,颤抖着声音用日语应道:“阁下。请您原谅!可能是因为最近北平城周遭天气的原因,电台始终不能保证联络畅通。已经在想办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但是......但是......无论如何,请阁下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想尽办法与总号取得联系!” 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左之助胜政转头看向了另外的一名菊社伙计:“那么......设在北平城外的联络点呢?他们的情况如何?” 同样双膝跪下、以额贴地,那名平日里负责菊社货品运输的伙计也是用日语应道:“城外的大雪摧毁了两座联络点,他们的电台也无法与总号进行中转联络,所有人员也只能撤离到最后一座联络点中,等候总号新的命令!” 还没等左之助胜政说话,菊社后院的小角门外,猛地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伴随着那小角门外敲门声的响起,菊社里边负责瞭哨的伙计已经披着厚厚的黑布棉被,从屋顶上站起了身子,朝着院子里低声叫道:“是城外庄院来的木塚君,身后没有其他人!” 只一听屋顶上瞭哨的那伙计低声吆喝的话语,左之助胜政顿时心头一惊,闪电般地转过了身子,朝着刚刚从小角门里走进院子的木塚叫道:“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尽管全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防寒衣物,脑袋上也都拿宽布条绑了两顶能遮脸的皮帽子,可五短身材的木塚缺依旧冻得脸色青紫、嘴唇发黑,哆嗦了好半天,方才磕磕巴巴地朝着左之助胜政挤出了一句话:“韩......韩良品跑了!” 一把抓住木塚那结了冰茬子的衣襟,左之助胜政几乎是怒吼着叫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过了一个脑子活泛的菊社伙计急三火四拿来的山西老汾酒,木塚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子山西老汾酒,这才勉强喘了口粗气,像是乍死还阳般地叫道:“晚饭的时候,韩良品去庄院附近买了些肉食和烈酒,还花钱雇了一匹骡子当脚力!等天黑之后.....韩良品居然拿着火把想要点燃草料堆,幸好被我和山间君发现,及时的扑灭了草料堆上的明火,可韩良品也趁着这个机会逃离了庄院!现在山间君和其他的几个同伴在庄院看守那头斗牛,而我赶回来报信......” 皱着眉头,左之助胜政慢慢放开了木塚的衣襟,沉吟着向喘息不休的木塚问道:“韩良品逃走的时候,是不是带走了他买的那些东西?” 重重地点了点头,木塚毫不迟疑地应道:“全都拿走了!我们去他住着的屋子里看过,他还带走了床上垫着的一张狼皮褥子!” “他朝着哪个方向走的?” “天太黑了,我们只能看到他顺着大路走了,但从庄院里出去的道路上有个岔路口,一边朝着城里,另一边......阁下,韩良品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城外的那个联络点?!”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皱着眉头沉吟片刻,猛地抬头朝着站在院子里的菊社伙计叫道:“分出人手,马上出城通知联络点的人立刻转移到备用的地点去!记住,无论如何要把那个老家伙抓在手心里!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处理掉他!” 看着三名菊社伙计应声移动了脚步,左之助胜政心头却又一动,扬声朝着另外几名菊社伙计叫道:“你们几个也去!出城之后,你们分别向另外的两个方向走,天亮后再折返回来!” 不过片刻光景,那些准备出城的菊社伙计已经从偏厅里各自领取了一些随身武器。其中一名菊社伙计一边小心地关上了南部式手枪上的保险,一边朝着阴沉着脸孔站在院子当中的左之助胜政低声问道:“阁下,如果我们在路上就见到了韩良品,我们是不是可以......” 瞥了一眼目露凶光的菊社伙计,左之助胜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在野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你们拿着枪也一样!如果在路上遇见了韩良品,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人前往联络点报信,绝不允许与他缠斗!记住,哪怕是一百个韩良品,也没有我们的联络点一半重要!” 尽管对左之助胜政的命令很有些心中不服,但看着左之助胜政那阴沉的脸色,再看看趴在地上的菊社管事渐渐僵冷的实体,几名即将出城的菊社伙计同时朝着左之助胜政弯下了腰身:“哈依!” 推开了菊社后院的小角门,几个菊社伙计熟门熟路地顺着小角门外的窄巷子,直朝着不远处一座早已经关门闭户的四合院跑去。伴随着冲在最前面的那菊社伙计轻轻叩响了那四合院的院门,从那黑灯瞎火的四合院里,猛地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咳嗽声。 也不开口叫门,那站在四合院院门前的菊社伙计伸手捏住了冰冷的铜门环,轻重有序地继续叩击起来。才照着个听起来就像是戏台子上锣鼓点模样的动静敲了两遍,紧闭着的院门骤然敞开,一个穿着厚实棉袍的壮汉站在黑黝黝的门洞旁,一言不发地让开了进院的通道。 而在四合院中,一盏用黑布蒙着的气死风灯闪着鬼火般的幽暗光芒,勉强照亮了一座开口就在院子里的巨大地窖。顺着那地窖开口处的斜坡,一匹匹蹄子上裹着麦草、包着厚布的高头大马,已经被另外几名壮汉静静地牵引出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六章疑兵阵势(上) 夜风凄寒、浓霜彻骨,一碗水搁在屋里窗台上都能冻成了冰疙瘩,捎带着还能把那半分厚的粗瓷碗冻炸开针鼻宽窄的裂缝。有那不长心过日子的主儿把剩下的半桶水搁在院子里,早起的时候就只能瞅见一地劈柴——箍桶的铁丝都给冻成半寸长短一截,哪里还能箍住了水桶? 搁在这样的天气,就街面上那些个钻进粪堆儿里躲风的叫花子都能给冻成倒卧,更何况趴在屋顶上足足挨了小半宿的相有豹与韩良品? 从蓄着兔儿毛的手套里抽出冻得发麻的手指头,相有豹伸手从腰间家什囊中摸出两丸黑漆漆的药丸子,先扔了一颗到自己嘴里,这才把剩下那颗药丸儿递到了趴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面前:“韩爷,这是我打从我火正门诡那儿踅摸来的玩意,吃了能顶顶这夜里的寒气,您试试?” 耳听着相有豹那冻得略带着颤抖的声音,韩良品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相爷这份心意领了,只是今儿晚上这出大戏刚才开锣,这会儿就得靠着外物御寒,那后半夜真顶不住的时候,怕就没了能倚仗的玩意了!” 也不勉强韩良品,相有豹一边把那颗黑漆漆的药丸儿放回了家什囊中,一边很是好奇地看着趴在了自己身边的韩良品:“韩爷,我这儿多嘴问您一句,瞅着您也不比我穿得多,可您倒是一点也瞧不出来冷的模样?这里头您是仗着阿傍爷传下来的功夫,还是有啥旁的门道?” 耳朵里听着从菊社后院传来的越来越低惨叫声音,韩良品倒也没藏着掖着,很是爽快地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其实这门道说开了也没什么稀奇。您瞅着我倒是没您穿得多。可我身上是里外两身衣、里头那套衣裳是个皮套筒子,穿衣裳的时候得从腰子里开的口儿朝里钻;内外两双鞋、里面是一双拿羊羔子毛蓄成的软鞋,外头才是走道用的软皮靴子。腰里头再多扎一根板带捂着不透风,哪怕是天儿再冷,心头、肚子上这两股热乎气都不会散!” 瞧着相有豹那恍然大悟的模样。韩良品索性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个通透:“相爷,您横是瞧见我趴在这屋顶上的时候,胳膊、腿儿就从来没踏实搁着,老是拧来扭去的晃悠?” 不等韩良品再说下去,相有豹已然抢过了话头:“韩爷,我琢磨着您这活动胳膊、腿儿的路数。就是让血脉通畅,这才能保着手脚上头这点热气不散?真要是立马要跟人动起手来,那手脚上头也要比旁人活络三分?” 微微一怔,韩良品扭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原本只知道相爷您手头上有两下子,可没想到您还有这么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相爷,我这儿也问您一句。您怎么就这么能笃定、知道菊社里那些个鸽子压根就是个幌子?” 很有些狡黠地呲牙一乐,相有豹盯着菊社铺面方向的街巷中跌跌撞撞出现的人影,压着嗓门低笑起来:“韩爷,我这路数说开了也不值钱。您想想看,就菊社后院那么个鸽楼里边,每天拿出来遛翅子的不是压根都飞不远的**鸽,就是那只能昼夜不停、一天少说也能飞出去七八百里的夜鸽子。您每隔七天收您师父一回纸条。折算对半飞的日子口儿,那夜鸽子也得飞三天四夜。那要照着这么算计您师父不得被菊社这帮子家伙藏东四省去?” 瞪圆了眼睛,韩良品惊诧地低叫起来:“就凭着这个,相爷您就敢说” 伸手在韩良品肩头一拍,相有豹像是压根就没瞧见韩良品那惊诧的模样,反倒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我火正门里那位诡,当年也是四九城里潜行大拿,为避祸才远走口外。这些年闯荡下来,倒是还真在口外认识了不少朋友,趟明白几分门道。就打从您上我火正门里托办这事儿之后。我火正门里那位诡倒是也没闲着,朝着口外各路朋友搁在四九城里的坐地眼线洒了好几十张飞叶子,一路扫听城外百里之内有啥能藏人、囤货的暗窑” 依旧是圆睁着双眼,韩良品颇有些紧张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您门里那位诡,他怎么就知道菊社藏人、囤货的暗窑。就在四九城周遭百里?” 诧异地看向了韩良品,但却又在片刻间恍然大悟,相有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韩爷,敢情您师父这辈子就是吃的独一份的饭,压根就没能瞧得上能有人给他搭把手?都甭论生意场面、江湖道上、行伍规矩,从来都是窑不过百里、援不近三十,这话您师父许是没跟您仔细说过?” 愣愣地点了点头,韩良品倒也不在乎自己露怯丢份儿,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劳您指教?” 倒也没敢接应韩良品这求自己指教的话头,相有豹费力地挪动着胳膊,侧着身子朝韩良品拱了拱手:“韩爷,您要不嫌弃我相有豹高攀,咱们平头论交就好,指教二字,那是万万担当不起” 看着韩良品忙不迭点头的模样,相有豹这才重新趴在了房顶上,轻声向韩良品说起了这窑不过百里、援不近三十的规矩路数。 北国地界,不论行商、盗匪、军伍,但凡是大股人马行进,一天之内玩命价朝前狂奔,左不过也就是八十里的脚程。再要是不管不顾地朝前赶路,那损伤骡马脚力尚在其次,人力上更是难以支撑。闹不好一个行差踏错寻不着合适安营扎寨的地界,夜半时分再遭敌手袭扰,人困马乏之下,未战已先败三分! 因此上,但凡是能提前扎营、预备歇宿、囤货、补给窑口的行商、盗匪、军伍人等,两个窑口之间的路程绝少超过百里之数。 而有些个明知路途凶险。却又不得不行脚上路的行商、盗匪、军伍人等,两队人马之间间隔也不会少于三十里。 离得太近,一来是怕走漏身后有援军人马的风声,二来也怕对手人多势众,索性连身后援军也一并拿下。 隔得太远。真有个三差两错,后边援军急三火四赶到之时,只怕前队人马已然遭了敌手全歼,更怕驰援途中被人拦腰截击,援救不成,反而祸及自身! 虽说菊社骨子里就压根不是什么正经的买卖人家。可毕竟明里暗地都还要朝着四九城里走些黑、白货物,搁在城外面设立的暗窑自然也得照着这规矩安排。既然都有了这现成的暗窑,想要在这样的地方藏一两个肉票,自然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又何必无端端再费功夫另立窑口? 耳听着相有豹细数缘由,韩良品虽然听得频频点头。心里却还是将信将疑。也就恰巧在韩良品颇有些拿不稳心头主意的当口,七八匹蹄子上裹着稻草、包着厚布的高头大马,已然叫几个穿得严严实实的菊社伙计牵引着,从菊社铺面旁的喧同里走了出来。 伸手一指那些个牵着高头大马的菊社伙计,相有豹的话音里又多了三分自信的意味:“瞧见没有?就方才盯着您的那菊社伙计从城外庄院赶回来,这才不到一支烟卷儿的功夫,菊社这些个伙计已然是拿出来这要出城的架势+爷。咱们这会儿也都甭在这儿瞅着了,抄近道上城门外边等着他们?” 瞅着几个牵着马扎堆儿朝城门方向走去的菊社伙计,韩良品微微点了点头:“听您的!” 天子脚下、四九城中,宵禁夜巡、经年不断。搁在大清朝那年月,一更三点暮鼓响过之后,直到五更三点晨钟响过之前,大街上路口立刻竖起栅栏,更不提城门关得严严实实!除了疾病、生育、死丧之外,还在街面上晃悠的闲人,逮着了就是四十板子。二、三、四更之后再多添十板子,当街开揍、只现不欠! 虽说如今已然是民国年月,可在四九城中依旧是有夜巡的规矩。走在街面上的巡警但凡逮着高声喧哗、滋扰民户,滥用灯火、久停不归的人物,手里头红白二色水火棍倒也真不留情。搂头盖顶就得开张吃肉。 因为有了这般规矩讲究,虽说菊社那些个牵着马的酗计一个个脚底下走得飞快,却是谁也都没胆子敢在四九城中惫夜驰马。再要是遇见了那些个倒背着双手巡街的巡警,少不得还得上前套个近乎、塞个好处,这才能继续沿着道路朝城门口急急而行。 反倒是来了四九城中多日的相有豹,领着韩良品顺着些曲里拐弯的胡同一阵急奔,城门左近那黑漆漆的城墙便已然在望,着实要比菊社里头那些牵着马赶路的伙计快了许多。 上下打量着黑黝黝高耸的城墙,韩良品倒也真不含糊,伸手便从别在后腰上的家什囊里摸出来一圈皮绳和几根曲里拐弯的铁枝子,三两下便拧弄出来个爬城的锚钩,这才扭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我先上去瞧瞧风色,劳驾您在底下替我把着点儿场面?” 朝着跃跃欲试的韩良品呲牙一乐,相有豹却是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朝着韩良品一晃:“韩爷,您横是知道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也不等韩良品答应自己,相有豹已然把那几块大洋在巴掌里晃得叮当作响,憋着嗓门朝城墙根儿底下一处微微亮着火光的草棚子叫道:“看道儿的爷们,有买卖上门,今儿开张不?” 话音刚落,从那微微亮着火光的草棚子里,已然传来了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天寒地冻,夜静更深,这时候买道儿走,您横是要做大买卖、发横财?” 伴随着那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从城墙根儿左近的漆黑胡同中,悄没声地走出来几个手里拿着短刀、攮子的黑影,轻车熟路地将相有豹与韩良品围拢在了当中。 微微一摆手,相有豹止住了韩良品伸手从后腰上摸家什的举动,反倒是接茬朝着那城墙根儿底下搭着的草棚子低声叫道:“将本求利、穷家富路,左不过就是照着场面规矩寻个饭辙,您赏一方便?” 嘿嘿怪笑着,那草棚子里待着的人依旧是那副油腔滑调的嗓门:“还真是个懂规矩的?是过人、是走货?是单出、是双进?” 把抓在手里的几块大洋朝着地上一扔,相有豹稳着嗓门应道:“劳您驾,单出两位、空手借道!” 眼瞅着相有豹把大洋扔到了地上,围住了相有豹与韩良品的几条人影中,有个手里拿着小攮子的干瘦人影凑上前来,利落地将相有豹扔在地上的几块大洋捡在手中一一验过,这才扭头朝着那草棚子轻轻打了个唿哨。 唿哨声起处,那草棚子中油腔滑调的嗓门顿时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切糕!” 朝着那草棚子略一拱手,相有豹轻轻一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韩良品,扭头便朝着城门方向大步走去。而那几条围住了相有豹与韩良品的黑影,也像是鬼魅般地再次没入了漆黑的胡同中。 跟在相有豹身边疾步前行,韩良品很是纳闷地低声追问着相有豹:“相爷,这又是个啥路数?” 脚下生风,相有豹走得迅捷异常,嘴里也没耽误回应着韩良品的问话:“四九城里外这些个城门,看门的军警、税丁都是趁着夜里悄悄放人进出生财。天长日久下来,倒也慢慢凑出来个规矩。只要是夜里想要出城的人物,寻着在城门左近的草棚子花钱买一句进出城门的切口,自然就能畅通无阻。韩爷,咱们一会儿只怕就得狠花一把子气力,这会儿能蓄养一分精神都好,这钱咱们得花!” 略带着几分犹豫,韩良品紧走了几步,却是又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咱们原本可都是说好了,只求着火正门内诸位帮我寻着我师父落脚的地方。可现如今这场面出城之后,倒怕是真离不得您指点相爷,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头里!要把我师父从菊社那帮人手里弄出来,只怕难免就得动手见血,闹不好还得搁进去几条人命!您” 打眼瞧着城门口影影绰绰晃悠着的灯火光芒,相有豹头也不回地低笑着说道:“韩爷,您想说什么?” “相爷,这事儿万一要是沾包儿了,把些个麻烦事儿攀扯到火正门里诸位身上那我可就真对不住您,更对不尊正门里诸位爷们了!” “韩爷您义气、敞亮,我这儿倒也不该再跟您藏着掖着——就跟您约了斗牛场面之前,我好悬就叫菊社里头那些人使的阴招儿害了性命!今儿这事情,不光是您救您师父,这里头还有我这一报还一报的故事呢+爷您要觉着我姓相的这人还成,今儿晚上咱们就并肩子、把这俩事儿一并料理了?” “相爷,旁的话我也不说,姓韩的认了您这朋友了!没得说,并肩子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一百九十七章疑兵阵势(下) 估摸着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城门洞里的燃着的灯笼散发的光芒都带着几分青白的颜色,乍一看阴惨惨、青森森,活脱脱就像是阴间地狱勾魂锁魄的牛头马面进出的门户。 而在城门洞旁边的小屋子里,七八个军警瞧着倒像是白天养足了精神,此刻全都双眼贼亮地守着张不大的四方桌子,三颗牛骨骰子在花瓷大碗里起落作响,搬弄得那些个军警手中的大洋、票子往来穿梭,更引得那些个赌得兴起的军警一个个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十冬腊月的日子口儿,倒是有好几个巡警脱光了膀子,一身油汗在屋子里灯光映射下闪闪发光! 甭瞧着城门口这军警、税丁挂着个看门狗、拦路贼的名头不好听,可实惠上头倒是一点儿都不缺。城外边烧锅上的老泡子原浆老白干、庄园里玻璃暖房种出来的嫩黄瓜、脆莲藕,汤锅头上新卤成的蹄头、下水,过城门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撂下些孝敬。空着肚子戳城门口半个时辰,一嘴油水就能吃得冬天结成薄薄一片白霜,夏天打嗝都能招来一团苍蝇。 寻常穷门小户人家,大冷天借着烧柴做饭的那点火头勉强暖暖炕面儿,大半夜裹着一床薄被子冻得瑟瑟发抖,却都还舍不得燃柴烧煤略略取暖。可城门口那军警躲风歇晌的小屋子里,从来都是从进城的大车上扒拉下来大块的白煤、成桶的银霜木炭可劲儿烧。哪天要是烧一回劈柴取暖,城门口的军警、税丁都得吊着嗓门骂一句——这他娘的晦气,一屋子烟气儿真真儿的熏了爷的眼! 再等得夜深人静之时,黑白两道人物进出城门,总也少不得些许孝敬。躲风歇晌的小屋子里小赌怡情打发时日,一夜下来之后迈着太爷步搁刚开张的吃食摊儿上头喝一碗豆腐脑儿、馄饨汤。配两笼核桃包子、驴肉火烧,腰子里响当当总也能揣上好几块大洋。 就这么厮混个半年下来,八大胡同常来常往都是应有故事,烟榻上做几回假神仙也是稀松平常! 耳听着小屋子外头脚步声响,围成了一圈儿赌得正酣的军警里边懒洋洋站起来一位手风不顺的主儿,隔着桑皮纸糊了两层的窗户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干嘛的?” 迎着那军警的喝问。从小屋子外面立马传来了答应的声音:“切糕!劳驾您脚下高升,行个方便?!” 懒洋洋地裹上了厚厚的棉袍,再朝着脑袋上扣上了一顶棉帽子,那手风不顺的军警随手抓过扔在一旁的钥匙,把小屋子的房门拽开条窄缝,刚闪身出了屋子,顿时便被屋子外面的寒风激得猛打了个寒噤,抽动着鼻子、张开嘴巴就是几个喷嚏! 低垂着脑袋,相有豹与韩良品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刚从小屋子里走出来的军警拖沓着脚步走进了城门洞。这才跟在了那军警身后,悄没声地站到了半明不暗的气死风灯下边,借着那点灯下黑的阴暗之处,遮掩了自己的面目。 拖泥带水地打开了出城的小门,那开门的军警很有些不耐烦地看向了站在阴影中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还傻戳那儿干嘛呢?麻溜儿的走着!” 从怀里摸出几块大洋,相有豹把大洋捧在手心里轻轻一颠,压着嗓门朝那开门的军警说道:“这位爷,我这儿求您个事儿?” 嗤笑一声。那打开了小门的巡警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哟呵.......又是一聪明过头儿的主儿?买一份过路的切糕,就想着搁在爷们这儿使小钱、办大事。指着爷多放几个人进出城门不是?明着告诉你们,爷吃的这碗饭,讲究的就是个长流水的买卖。因为你这仨瓜俩枣的碎钱就坏了爷的饭辙,你当爷是傻子不是?麻溜儿给爷滚,要不然,问你个夜半私闯城门的罪过。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颠弄着手中那几块大洋,相有豹依旧站在气死风灯下的阴影中,低声朝那吊着嗓门吆喝的军警说道:“这位爷,但凡我真是想要搁您这儿讨个便宜,那我也不能拿着这几个来说话不是?就求您一件事儿。等会要有人牵马出城,您替我们缓他们一会儿?” 略一愣怔,那开门的军警再次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还说你不是聪明过头儿?这主意你可也打得也不赖呀?拿着这几个碎钱,就想着让爷帮着你拔疮挡横?怎么着?招惹了四九城里哪路惹不得的人物了?说来叫爷听了解解闷?!” 低垂着脑袋,相有豹刻意捏弄出了一副被人叫破心思后的胆怯模样:“这位爷,我这还真不是.....跟您挑明了说吧!我们俩是菊社里面刚收的采买伙计,昨儿刚在城外边私下屯了些过年的杂货,想着的就是趁着眼面前这年下的档口,里外里折腾几个过手钱。可没想到有人见不得我们兄弟俩挣这几个辛苦小钱儿,搁掌柜的那儿给我们兄弟俩上眼药子、告黑状!眼下掌柜的已然是派了人连夜出城盘货、盘账,这要是......这位爷,我们哥俩的饭辙,现如今可就全搁在您手里头攥着了!但凡您要是让我们哥俩过了眼前这道坎儿,日后......” 晒笑着把拴着钥匙的铁圈儿吊在手指头上舞弄着,开门的军警显见得是对相有豹的话语信了八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甭跟我扯那天高地远的事儿!一年到头打爷看着的这城门洞里过去的车马人物,当面许愿、转脸忘事的多了去了,可还就没一个能靠着一张嘴过了爷这道门槛的!片儿汤话少朝外头撂,腰子里有多少麻溜儿掏出来,要能把爷伺候高兴了,爷还就伸手赏你个饭辙!” 摆出了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相有豹一边胡乱伸手在自己怀里掏摸着,一边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惶急地低叫起来:“我说兄弟,往后是吃香喝辣还是吃糠咽菜,就瞅着眼面前这一锤子买卖了!腰子里头有几个算几个,全掏了孝敬这位爷吧!这时候再要琢磨着攒私房、留体己,怕是真就过不去眼前这道坎儿了!” 虽说并不明白相有豹又在弄些怎样玄虚,可韩良品却也是依言从自己腰子里摸出来十几块大洋交到了相有豹的手中。 有零有整地凑了二十来块大洋的数目,相有豹双手捧着那些大洋凑到了那开门的军警面前,颇带着几分讨好谄媚的调门低叫道:“这位爷,身上扫净掏干,就能拿出来这点儿了!我这儿再给您撂句实在话——但凡我们兄弟俩要能过了今儿这道关口,日后菊社搁在四九城外周遭左近的杂货采买,可就都是我们兄弟俩说了算!到时候见天儿打您地面上往来,断然是少不得回回给您添上孝敬!方才您可也说过,您这行饭吃的就是个长流水......” 劈手把相有豹捧在了手中的大洋、票子抓到了自己手中,那开门的军警很有些得意地低声咕哝起来:“嘿......都说赌桌上是抬步转运道、歇场换手风,没想到今儿是应验在这儿了!得嘞,你们俩麻溜儿的出城,后面那些个牵马出城的人物,我能帮你们俩缓多久可没个定数,这就真真儿是瞧你们俩命里造化了!” 急匆匆地朝着那得意洋洋的军警拱了拱手,相有豹与韩良品飞快地钻出了只开了条窄缝的小门,顺着城门口的大道朝前跑出了四、五里地的模样,这才在路边的一条旱沟里蹲了下来。 扭头看着韩良品脸上诧异的神色,相有豹倒也不急着分说缘由,只是从腰间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十几根头发丝粗细的黑线,来来回回地在大路上拉扯布置之后,方才回到了韩良品藏身的旱沟中,朝着已然有些恍然大悟神色的韩良品呲牙笑道:“韩爷,这会儿您许是琢磨出来点儿啥了?” 略作思忖,韩良品却是指着城门方向说道:“相爷您让那看城门的军警拦着菊社的那些人,是想着要让他们露了形迹?” 微微一点头,相有豹一屁股坐到了旱沟中:“打从菊社出来的人有**个,真要是因为咱们想辙费了他们的夜鸽子、而您又这么猛不盯的不见了人影,他们去城外暗窑报信的人物也不该是这么多!我估摸着......这还是菊社里头那位左爷多备了一手,为防着咱们趁夜盯梢,排出来的这些报信的人物一出城门就得分头撒欢儿,让咱们想跟都不知道该跟着哪路!” “所以您才想辙让看城门的军警拦住菊社那些人,就是为了叫他们更着急,出城之后也就能直奔着暗窑去?” “差不离就是这意思!再加上我方才横在道上的这些玩意,少说就能废了他们几匹马的蹄子!到时候只要瞧着哪拨人全都骑着没伤了蹄子的马玩命赶路,哪拨人就是奔着暗窑去的,咱们顺着道儿缀下去就是!这大冷的天儿,城外边还下过了几场雪,他们就算是骑马也走不快,咱们一准能跟着他们寻着菊社在四九城外的暗窑!对了,阿傍爷在四九城里那位坐地眼线,可是把脚力备上了没有?搁哪儿藏着呢?” “白天的时候都跟我交代明白了,就在这左近藏着,一准儿没错!”((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八章小鬼难缠 牵马疾行,一路上还短不了要给那些个劈面撞见的巡警塞好处、赔笑脸,好容易走到了城门口左近之时,**个菊社伙计身上已然出了一身透汗,叫夜里的老北风见缝插针似的朝衣服里头一灌,登时便觉得透骨生寒! 重重喘了口粗气,打头的菊社伙计饭富岛久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同伴,低沉着嗓门用日语吆喝起来:“把马具仔细检查一下,出城之后去掉马蹄上包裹的麦草和粗布,顺便检查一下蹄铁!” 应和着饭富岛久的喝令声,每一个菊社伙计都麻利地检查起了马身上的鞍具,尤其是两名紧跟在饭富岛久身边的菊社伙计,更是异口同声地用日语低声说道:“饭富君,是在担心这些战马在地窖里关了太长的时间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饭富岛久一边轻轻地抚摸着身边战马的脖颈,一边低沉着嗓门说道:“哪怕是再好的战马,在地窖里藏了半个月之后,都会有些马力上的损耗。告诉大家,出城后的十里之内,要尽量放慢速度,让这些关了太久的战马活动开来,这才能逐渐提高速度!” 一边检查着自己牵着的战马,那两名紧跟在饭富岛久身边的菊社伙计一边低声自语般地说道:“在这样天气的深夜里,能跟在饭富君身边行动,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 显然是听到了那两名菊社伙计带着恭维语气的感叹,饭富岛久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得意的神色,反倒是格外仔细地检查起了自己身边战马的一应情况。 且不论是真是假,饭富岛久家中长辈始终坚称,饭富家的祖先是日本战国时期甲斐之虎武田信玄麾下重将饭富虎昌。而在日本战国史上记载,由饭富虎昌一手创建的日本精锐骑兵赤备骑。更是武田军中战力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在没有遭遇到现代兵器袭击之前,赤备骑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代名词。 或许是家学传承的缘故,饭富岛久在骑术与剑术上的造诣,的确有高人一筹之处。虽说藏身菊社之内,饭富岛久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展现自己的过人之处。但这也并不妨碍那些知晓饭富岛久根底的菊社伙计对饭富岛久产生些许的崇拜。尤其是在执行这种惫夜奔袭般的任务时,有这样一位在骑术和剑术上的好手从旁指引,更是能让那些菊社伙计心中笃定许多。 微微紧了紧战马的肚带,再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去了马眼睛上的眵目糊,饭富岛久看着那些同样做完了最终检查后的菊社伙计,默不作声地一挥手,牵着战马朝城门洞方向走去。 似乎是早听见了些许动静,平日里从来都钻进城门洞旁小屋子里偷懒的军警,居然早早地站出来一位横在了城门洞当中。才一见着饭富岛久等人牵着马朝城门洞走近。那横在城门洞中央的巡警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嘿......奔哪儿撞呢?这儿可是城防要地,大半夜的瞎朝着这儿闯,横是想寻个不自在不是?” 熟门熟路地从怀里摸出来个小布包,跟在饭富岛久身侧的一名菊社伙计显见得是常在这座城门进出的主儿,抬手便把拿小布包朝着拿军警扔了过去:“这位爷,菊社里常来常往的熟人,有个急事借个道儿,您赏一方便?” 压根都没像是往日里那样伸手去接凌空飞来的小布包。横在了城门洞中间的那军警怪笑一声,任由那包着十块例份大洋的小布包落在了自己脚面前:“菊社里常来常往的熟人。按说该是懂规矩、知路数的呀?大白天的打从城门口过,您菊社里头押车的管事也是这么一包例份银子,爷们瞧在常来常往的份上,多不多、少不少的,也就没跟你们菊社里头那些个碎催计较!可这大晚上的......还是一包例份银子?您十冬腊月的天儿想吃口脆黄瓜、尝个应景的新鲜,那也还得瞧几分老天爷的面子、打从腰子里多掏几个吧?” 抬手阻住了想要与那军警说道些什么的同伴。饭富岛久毫不迟疑地从身侧战马背负的鞍袋里摸出了三四个小布包,抬手扔到了那拦路军警的脚下,再朝着那军警一抱拳,操着一口纯熟的京片子叫道:“这位爷说得是,我身边这伙计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出门仓促,身上能带着的也就这点儿,爷您先勉强收着。等我们兄弟明儿打从城外边回来,自然还得有一份人心!” 瞅着饭富岛久扔过来的三四个小布包,那拦路的军警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贪婪的神色,不但是没能让开城门口的道路,反倒是朝着城门洞旁边的小屋子里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哥儿几个,麻溜儿出来嘿!今儿上峰有令,要严查混进四九城中一干马贼盗匪,眼面前怕就是正主儿来了嘿!” 油腔滑调的吆喝声中,从城门边小屋子里顿时撞出来好几个看守城门的军警。估摸着是正赌在兴头上的时候叫人扰了手风,打头撞出来的一名军警还没站稳脚跟、眼睛也都没朝着那些个牵着马的菊社伙计看上一眼,已然是扯着一副叫大烟熏倒了的烟酒嗓喝骂起来:“深更半夜、黑灯瞎火,这是上赶着投胎呢还是给你娘出殡呢?知道擅闯城防是个什么罪过?哥儿几个,麻溜儿都拿下了,先臭揍一顿了再说旁的!” 估摸着是早把这栽赃陷害的路数玩了个通透,几个从小屋子里撞出来的巡警吆五喝六地撸胳膊、挽袖子,连撞带挤地便朝着那些个牵着马站在城门口的菊社伙计涌了过去。 眼神骤然一冷,饭富岛久好悬便伸手要从怀里摸出已然上膛的南部式手枪。可再瞧着那些个接二连三从小屋子里涌出来的巡警,饭富岛久却不得不扭头朝着身边几个已经把手伸进怀里的菊社伙计瞪了一眼,压着嗓门低声用日语喝道:“都不要动!让我来应付!” 泱泱地从怀中抽出了巴掌,一个紧靠着饭富岛久站着的菊社伙计禁不住低声用日语急促地说道:“饭富君,为什么不能......他们连枪都没有拿出来。我们可以把他们一个不剩的......” 不等身边那菊社伙计把话说完,饭富岛久也是急促地用日语低声说道:“我们已经暴露了菊社伙计的身份,只要这些家伙有一个逃走,那么就会给菊社招来很大的麻烦!天太黑了,周围的地形我们也不熟悉,不能冒险!所以......无论如何。都忍耐吧!” 才刚把话说完,一个脚底下利落些的守门军警已然撞到了饭富岛久的身边,抬手便是重重一耳光,朝着饭富岛久的脸上扇了过去,口中兀自扯着嗓门叫嚷道:“看爷赏你个脆的,给你这半夜睡错了炕的二傻子醒醒盹儿!” 身后便是战马,又不敢使上大身段躲避,饭富岛久无可奈何地挨了这劈头盖脸抽过来的一巴掌,登时便被打得眼冒金星。 而在饭富岛久的身边。几个牵着战马的菊社伙计也都不敢太过闪避,更不能出手还击,一个个全都叫那些毛手毛脚撞过来的守城军警打了好几个脆生生的耳光。有俩倒霉的菊社伙计,更是美美地尝了一回撩阴腿的伺候,当时便双手捂着裤裆跪倒在地。 忍着脸上火烧火燎的麻胀感觉,饭富岛久连连摇晃的双手,一迭声地朝着那些还要继续殴打自己和其他菊社伙计的军警叫道:“诸位爷,诸位爷......您诸位容我说一句——今儿这全都是我的不是。您诸位消消气、去去火,我这儿给诸位爷赔不是......诸位爷。您瞧我......您瞧我......” 嘴里连声叫喊,饭富岛久猛一回身,用力从马鞍子上头拽下来一块瞧着像是硬邦邦的皮子似的玩意,几乎是强塞到了自己面前的军警手中。 原本身手便是稀松寻常软,更加上彻夜狂赌,那站在饭富岛久面前的军警压根都没看清楚饭富岛久的动作。双手里头便多了一块看着模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差不离是全无意识地轻轻一掂量,站在饭富岛久面前的军警顿时惊叫出声:“这他妈的是......金鞍子?!” 叫声刚起,几乎所有撞到了菊社伙计面前大打出手的军警,全都傻乎乎地愣在了当场,眼睛也都直勾勾地看向了那些战马身上的马鞍! 四九城中往来人等。从来是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有多少做正行吃安生饭的,就能有多少刀头舔血混江湖的。再加上世道不靖、盗匪横行,不少搁在四九城内外往来行商的买卖人家为了护住自己那点辛苦血汗换来的银子,楞生生的叫逼出来些不得已的法门。 有搁在靴子里头藏金靴叶子的,有把金箔仔细夹在书本、账册里头的。喂马的料豆里头掺和着金豆子,、随身带几只公鸡走上百十里地,到了地头一刀挑开鸡嗉子,里头全都是米粒大小的金沙子。 更有一等脑子活泛、专送红货的主儿,马鞍子上头薄薄削去一层皮子,把金叶子仔细贴上去之后再刷一遍皮胶,平日里也不耽误骑马赶路,到地头鞍子朝着主顾面前一卸,这趟活儿也就算是平安交割! 眼瞅着饭富岛久从马鞍子上扯下来的那块金鞍子,一众围着菊社伙计的军警差不离都跟疯狗似的红了眼睛,纷纷朝着那些战马身上备着的马鞍子扑了过去。一通胡乱撕扯之下,所有马鞍子上备着的金鞍子全都叫拽了下来,抱在了几个手快的军警手中。 捂着被打得发烫肿胀的面颊,饭富岛久点头哈腰地连声低叫着:“诸位爷们......诸位爷们,今儿这场面是我们伙计的不是,这点儿金鞍子就自当是给诸位爷们赔礼,只求诸位爷们高高手放我们出城......” 彼此间交换着眼色,那些个无端端发了一笔横财的军警之中,已然有几个靠着门边近些的军警悄悄溜回了城门洞旁的小屋子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小屋子上头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口上,已然伸出了几只老掉牙的汉阳造步枪的枪口! 估摸着是听见了身后同伴打开窗户的动静,另外几个抱着金鞍子的军警也开始缓缓朝后退去。其中一个军警口中兀自没话找话般地强笑着说道:“好说......啥话都好说......都是常来常往的......” 电闪火石之间,饭富岛久悚然一惊,顿时朝着那些正在朝后退着的军警厉声叫道:“诸位爷们,真想要打黑吃黑的主意不是?今儿我们几个出城不过是打个前站,后头说话就得有人跟着接应!该给的好处已然给了,该说的话也都说明白了,真要是扯破脸,谁可也落不着好处!” 只是比饭富岛久缓了片刻功夫,几个菊社伙计也都瞧出来那些个看门的军警打上了黑吃黑的主意,纷纷伸手从怀里摸出了早已上膛的南部式手枪,将枪口指向了那些正在缓缓后腿的守城军警! 眼看着场面在一瞬间变得僵持起来,横在了城门洞前的那军警转悠着眼珠子琢磨片刻,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怎么还对上火儿了?我说菊社里头诸位,天儿可真是不早了,您诸位倒是还想不想出城了?这大冷的天儿戳在外头候着您诸位,哪怕是凭着您赏的这金鞍子,怕是也才勉强值当我们哥儿几个受这份冻?” 打量着那些菊社伙计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再瞧瞧自己手里头已然到手的金鞍子,几个眼瞅着吃不下菊社众人的巡警顿时附和着吆喝起来:“谁说不是呢?这大半夜的光景,各得好处各奔忙吧!傻戳这儿算是怎么回事?” “方才那局的骰子别动,爷可是扔了三个六,豹子里头顶天大,通杀!” “都回都回,这天儿都冷邪行了,戳外头再冻出来一场病,今儿晚上得着这几个,可还不够买一贴汤药......” 冷眼看着那些守城军警自说自话地朝着城门洞边小屋子退去,而那原本横在了城门口的军警也忙不迭地小跑着打开了出城的小门,饭富岛久一边示意着身边的同伴鱼贯走进了城门洞内,一边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小屋子窗口始终都没挪动分毫的步枪枪口。直到最后一名同伴也走进了城门洞之后,饭富岛久方才牵着自己身边的战马,小心翼翼地朝着城门洞内走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一百九十九章自命不凡 耳听着出城的小门在自己身后砸夯般地重重关上,饭富岛久看着几个站在城门外、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也直指着出城小门的同伴,低声用日语吼叫起来:“不是现在!” 顺从地将手枪揣回了怀里,所有的菊社伙计一边牵马朝着连接着城门口的大路走去,一边忿忿不平地用日语低声咕哝起来:“这简直是混蛋!如果不是有更加重要的任务要完成,那么无论如何,也要用他们的生命来洗刷今天的耻辱!” “饭富君,或许我们可以在完成这次的任务之后,清除掉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吧?不过是死几个看守城门的军警而已,只要在他们下了值守之后,应该是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哪怕是承受贸然行动的罪名吧,也要杀掉这几个家伙!就在这次的行动之后,由我来承担罪名吧诸君,愿意与我一起诛杀这徐蛋吗?” 阴沉着面孔,饭富岛久却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疾行。直到离开城门一里左右的距离之后,饭富岛久方才停下了脚步,朝着自己身后那泄在低声咕哝着的同伴沉声喝道:“现在不是胡说这邢话的时候,检查各自的马匹,然后按照掌柜的指示的那样,在前方五里的岔路口分开行动吧!” 齐齐答应一声,那些无端端挨了一顿臭揍、火气十足的菊社伙计顿时安静下来,仔细地解开了马蹄上绑着的麦草与厚布,再将被那些军警拽得歪斜的马鞍整理周正,这才纷纷跳上了马背,跟在同样翻身上马的饭富岛久身后,顺着城门前的大道走去。 月黑风高,更兼凄风苦寒,骑在马上才走出去不到二里地,一大半菊社伙计便被冻得缩起了身子。几乎都是趴在马背上躲避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反倒是饭富岛久,刚一骑上马背,整个人的精气神便全然换了个模样。即使是顶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饭富岛久也都像是根竹枪似的挺直了腰板沾在马鞍上,显见得是在马背上下足了苦功夫的人物。 策马与饭富岛久走了个并排,一名勉强还能在马上有个模样的菊社伙计带着几分恭维地朝饭富岛久低声说道:“饭富君,等到了岔路口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依照掌柜的吩咐的那样行动?还是” 瞥了一眼身后那些趴在了马身上的菊社伙计,再看看自己身边那两个勉强能在马背上有个样子的同伴,饭富岛久微微点了点头:“必须要保证我们能及时的通知联络点的人员撤离,而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在人员上作出必要的调整,也完全是应该的!等到达岔路口之后。你们两个跟在我的身边” 忙不迭地答应着饭富岛久的话语,那凑到了饭富岛久身边的菊社伙计在马背上扭转了身子,立刻便换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扬声朝着那些瑟缩着身子趴在马背上的菊社伙计叫道:“就是这样的寒冷,你们就承受不了了吗?这样还怎么能让人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到你们手里?!一会儿到了三岔路口,你们” 话没说完,走在最前面的饭富岛久胯下战马却是猛地一声哀鸣。两条前腿重重地跪了下去。而在饭富岛久的战马跪倒之后,另外的几匹战马也都纷纷嘶鸣着跪在了地上。 除了饭富岛久在战马跪倒的一瞬间猛地跃起了身子,灵活地跳到了地上之后站稳以外,其他那些菊社伙计猝不及防,全都顺着战马栽倒的势头,像是块石头般地重重摔在了地上。其中一个菊社伙计也是运气太窄,居然一脑袋杵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哼也没哼一声便一命呜呼! 对身后摔倒的同伴接二连三的惊叫惨嚎声充耳不闻。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身后双膝跪倒的战马,饭富岛久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道路旁漆黑的树林,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活像是一条闻到了血腥味道的恶狼,在静静地分辨着顺风传来的血腥味道究竟来自何方?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了身子,原本骑马走在饭富岛久身边的那名菊社伙计从倒卧在地上的战马鞍袋中摸出了个手电筒,朝着战马跪倒的两条前腿上照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后。那名抓着手电筒的菊社伙计已经从战马的马蹄上解下了一条细细的黑色丝线般的东西,急匆匆地递到了饭富岛久的面前:“饭富君,您看这是什么?” 借着手电筒明亮的光芒,饭富岛久接过了那根黑色丝线般的东西凑到了自己眼前打量着。不过片刻之后。饭富岛久已然冷笑着哼道:“看来是我的对手啊!” 面带着几分惊疑的神色,那名凑到了饭富岛久身边的菊社伙计讶然叫道:“饭富君,您是说” 捻弄着手中那根黑色丝线般的东西,饭富岛久像是梦呓般地低声说道:“在关外的时候,也曾经见到过类似的东西,是那些关外的马贼用来阻挡追兵的利器!虽然看着像是丝线一样柔软,可实际上却像是钢丝般柔韧。那些战马的马蹄,恐怕都要被勒断了吧?懂得使用这种工具的人物,对马可是相当了解的.可以成为我的对手!” 也不管身边的那菊社伙计是不是听清了自己梦呓般的话语,饭富岛久猛地转头看向了身边站着的菊社伙计:“还有几匹马没有受伤?” 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菊社伙计懊恼地应道:“只有两匹马了!其他的” 冷着面孔,饭富岛久沉声喝道:“够了!你们两个骑术稍好些的,马上骑马前往联络点!让其他的人在前面替你们探路,应该不会再损伤马匹了!” 看着慢慢解开了身上厚重棉袍的饭富岛久,那名菊社伙计不禁低声惊叫起来:“饭富君,您想要” 眼睛盯着道坐黑暗的树林中,饭富岛久低声哼道:“我能感觉到,那些人就在树林里看着我们我留下来,面对他们!” 慌乱地连连摇头,那菊社伙计惶急地低叫起来:“这怎么可以?饭富君。您应该担负起更重要的责任!如果您允许的话,把这里交给我们吧!即使是拼上性命,我们也要” 冷笑着摇了摇头,饭富岛久将刚刚脱下的臃肿棉袍随手扔到了地上:“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也不再搭理身边那满脸惶急神色的菊社伙计,饭富岛久猛地一回身,从倒卧在地上的战马马鞍后捆着的行李卷中抽出了一把骑兵战刀,紧紧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口中喃喃祝祷着。饭富岛久手中紧握着的骑兵战刀反手一撩,利落地割断了那匹方才还被他仔细照顾着的战马脖颈下的血管! 凛冽寒风之中,从那匹悲嘶的战马血管中喷溅而出的鲜血,犹如雨雾般地飞溅到了饭富岛久的头脸上。在手电筒光芒的照射之下,活脱脱便像是个嗜血的魔怪从九幽地狱中闯到了人间! 再也不与周遭围拢过来的菊社伙计说话,饭富岛久低垂着头、微微闭上了双眼。挥动着手中的骑兵战刀,笔直地指向了大路方向 看着饭富岛久那坚决的模样,其他的几名菊社伙计相互对望了几眼,只能牵着仅存的两匹战马,由几名菊社伙计在前面趟道,一步一挪地朝着大路上走去,渐渐地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黑暗之中。 沉稳地呼吸着。饭富岛久只等到自己耳中再也听不到马蹄声响,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扬声朝着道左树林中叫道:“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出来吧,面对面的较量!” 似乎是没有听见饭富岛久的呼喝声,道左树林中压根也没一丝动静。反倒是原本在枯枝上筑巢的耐寒鸟雀,被饭富岛久的呼喝声惊吓得振翅飞起,惊叫着直扑向漆黑的夜空。 像是在剑道道场上面对着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般,饭富岛久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朝着道左树林方向侧身站定:“是害怕了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公平的对决!出现吧,像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武士那样站到我的面前!” 除了穿梭林间的寒风,饭富岛久的呼喝声依旧没能等来期待中的回应。但在仔细聆听之下,饭富岛久却能清晰地分辨出在树林之间,有人在轻手轻脚的借助着树干的遮掩,躲躲闪闪地窥视着自己的动静。 狞笑一声。饭富岛久索性盘膝坐到了那匹刚刚被自己取了性命的战马尸体旁,将骑兵战刀横放在膝头之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自己在幼年时便从长辈那里学到的那样,一名真正优秀的武士。从来就要以沉静如水的心灵,来面对对手繁复如花的攻势。只有在这种禅定般的境界之下,乍然挥出的一刀,才能准确地穿透对手的任何攻击与防御手段,让对手的咽喉处喷出如同樱花般渲染的血花 也不知在凛冽的寒风中静坐了多久,饭富岛久的耳中,终于听到了一些明显带着试探与犹豫的脚步声。从脚步声落下的分量与快慢来判断,那些隐藏在树林中的窥视者显然是觉得从大路上进行冲击更能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已经全都从大路上慢慢朝着自己摸了过来! 几乎就在饭富岛久打算猛地跃起身子,挥动着手中的骑兵战刀向已经靠近自己身侧左近的对手发动必杀一击之时,一个明显带着些颤抖的声音,骤然在饭富岛久耳边响了起来:“饭富君,您不要紧吧?” 猛地瞪大了眼睛,饭富岛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相互搀扶着的几个菊社伙计,顿时惊讶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几乎是大吼着朝着那些身上明显带着些伤痕的菊社伙计叫道:“你们怎么会前往联络点的人” 捂着被生生抽打出了一条血槽的脸颊,一名菊社伙计狼狈地朝着饭富岛久应道:“饭富君,前面果然有埋伏两个人,打伤了我们全部!幸好,大家都拼上了性命,总算是让两名骑马的信使冲了出去”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伤的不算太重,但却又都只能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前行的菊社伙计,饭富岛久暴跳着怒吼道:“回城!马上回城,向掌柜的报告这里发生的阿嚏” 如此寒夜,纵使是铁打金刚、铜铸罗汉,也当不得在寒风中生生冻上小半个时辰。穿着一身贴身短打的装扮搁野地里摆架子、扎势头的冻了好一会儿功夫,这也还亏得饭富岛久多少还算是个练家子,虽说是性命无虞,却也依旧冻得伤风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章亦师亦友 在膝头、肘弯上都绑着两块厚皮子,脑袋上的帽子也都换了个带遮脸兜拦的倭瓜筒子皮帽,腰腹间更是不松不紧绑了块鞣制过的羊皮肚兜挡风,哪怕旷野中的寒风愈发肆虐,可骑在马上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却是压根也都感觉不到寒冷,只顾着顺着眼前雪地上刚踏出来的马蹄印子缓缓前行。 与菊社里头那些伙计骑着的高头大马相比,相有豹与韩良品胯下骑着的马匹却是矮小了许多。若是再生出来两只长耳朵,那瞅过去就是两头刚长开了身架的毛驴。走道的架势也都不像寻常马匹那样昂首挺胸的威风模样,反倒是拖沓着蹄子三步一跌、五步一撞,都甭说是骑在马身上的骑手,怕是搁在旁边瞧着的路人,也都要担心这两匹驴子样的马转眼间就遭遇个马失前蹄? 掀开了遮在脸上的兜拦,叫那驴子样的马匹颠得屁股都生疼的相有豹一边打量着身边专心搜索着新鲜蹄印的韩良品骑马的模样,一边伸手揉了揉已然觉着酸疼的后腰:“我说韩爷,瞅您骑马那架势......倒是有啥讲究没有?这才骑着马走出来小二十里地,我这屁股都快要颠成了八瓣儿了,可瞧着您倒是啥事没有?” 同样伸手掀开了遮脸的兜拦,韩良品抬头看了看眼前蜿蜒着延伸到黑暗中的道路,微微喘了口气:“相爷,瞧着您方才收拾菊社里头那帮子碎催,手里头的功夫可是真不含糊!倒是这骑马......您横是没多在这上头花过心思?” 坦然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嘿嘿一乐:“不瞒您说,打小跟着我师父在关外老林子里钻来钻去,靠的就是一双腿子,能有坐一回爬犁的时候都算是走了大运。还真没在这骑马的功夫上头多动过心思。” 伸手拍了拍马脖子,韩良品微微点了点头:“我师父吃的是独一份的江湖饭,讲究的就是个来去如风、一击必中,在马背上头的功夫倒是从来不敢撂下。打小我师父就把我扔马背上打熬身架,直练到吃喝拉撒睡都能在马上收拾、十天半个月不下马也能过活,这才叫我下地操弄旁的功夫桩架。这也不怕您笑话。刚从马背上下来那几年,走道儿都是罗锅腿、一步迈出去身子就跟着打横里摇晃,谁见了谁都乐!相爷,您看我这两条腿......” 微微在马背上摇晃着身子,韩良品猛然像是喝多了的醉汉一般,偏偏倒倒地在马背上扭摆起来,嘴里却是低声说道:“脚尖沾着马镫借劲儿,可还不能把劲头使拙了,这倒是有几分练大枪的把式手里端着白蜡杆子听劲儿的意思。屁股蛋子也不能坐在马鞍子上。只能是靠着两条腿挂在马背上来回借力。真正马上功夫操弄到家的好手,一双腿里边全是磨出来的茧子,双腿较劲朝着里头一合,生生能夹碎一口马鞍子!” 有样学样地照着韩良品演练的架势调整着自己的身架,相有豹才靠着一条腿挂在马鞍子上借劲走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已然呲牙咧嘴地换了另一条腿挂在马鞍子上:“这可真是......口中传艺一日千言、学艺傍身千日难成!我说韩爷,真要是能把马上这功架练得有您三分火候,少说也得是三五年苦练、再掉个几层皮肉了吧?” 不置可否地呲牙一乐。韩良品像是答非所问地笑道:“反正我在马背上待了五年,用了差不离三斤止血收疮、拔毒去腐的金蟾膏!” 只一听韩良品说的这药名和分量。相有豹顿时连连咂舌不已...... 都是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也都是靠着苦练打熬出来的一身本事,破皮掉肉平凡小事、伤筋动骨稀松寻常,哪天也都离不得身边常备着的跌打伤药。 也就是那久病成良医的道理,当真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多半也都能知道几分药材上的学问。就像是韩良品所说的这金蟾膏。虽说算不上什么太金贵的药物,可也都是拿着多少人的皮肉伤势、攒年头磨练出来的老方子,指甲盖大小一团朝着整个背脊上血淋淋的伤口上一抹,转天就能瞧见背脊上结痂。 就大腿上这点地方,几年下来生生用去了三斤金蟾膏。那估摸着韩良品骑在马上那几年功夫,大腿上的伤口压根就没拢过口儿....... 像是随口提起一般,韩良品看着在马背上挪动着身子适应马鞍的相有豹说道:“相爷,我瞅着您方才横在地上那几条丝线般的玩意,猛不盯瞧着不打眼,可就能悄没声地毁了菊社里头七匹好马?” 利落地一点头,相有豹反手拍了拍挂在自己身后的家什囊:“这玩意说开了倒也不值什么,不过就是个绊马索一类的玩意。当年跟我师傅在关外钻老林子,一个不留神坏了一帮胡子的好事,引得那些个胡子日夜追杀。我师傅也就按照林子里那些个缠腿的锯子草的模样,找了高手铁匠用精铁、紫铜打造了这玩意。估摸着我师傅是瞧着这玩意还能派上几分用场,也就给这玩意取了个诨名——鬼留客!” 朝着相有豹比划出了个大拇哥,韩良品由衷赞道:“这玩意无形无迹,哪怕是大白天用起来,寻常人也瞧不出来,当真当得起这鬼留客的名头!最难得是这玩意是先缠马腿再发力,比那些个横在道上的绊马索要好用了不少。真要是撞见了身后有大批追兵,这鬼留客可是能派上大用场!” 探手从家什囊里摸出一小团鬼留客,相有豹毫不吝惜地将那团鬼留客朝着韩良品抛了过去:“韩爷要是喜欢就拿着玩,这玩意真要是打造起来倒也不难,左不过就是紫铜为线,趁着那紫铜线还烧红的时候缀上精铁细齿,也就大功告成!” 接过了相有豹扔过来的那一小团鬼留客,韩良品朝着相有豹一拱手:“相爷,这我可就真不客气了!人都说江湖道上手里有两下子绝活儿的人物,差不离都有些个敝帚自珍的毛病。可我这儿说句托大的话,咱们俩这倒是真都没这忌讳?” 朝着韩良品拱手回礼,相有豹却是正色应道:“韩爷,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倒是觉着各行手艺之间,真要是彼此能掏心窝子攒一块儿琢磨功夫,闹不好还真能把那手艺功夫琢磨得更出挑拔份儿?” 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韩良品抬手拍了拍马脖子,让胯下那匹驴子般的矮马略略放慢了些脚步:“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真能掏心窝子琢磨功夫的人,倒是真难寻着!相爷,您就说这瞧雪地上头的蹄子印算计马力的功夫,多少年下来都说是马背上的积年老手才能明白、也都是贴身的徒弟、子侄才会挑个合适的时候传授。可真要是挑明了说,倒也不比三字经、百家姓难懂?” 斜着眼珠子,相有豹拿着一双早早练就的夜眼看着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很是好奇地朝着韩良品问道:“这还真是.......我也就能瞧得出来这马蹄印子的新旧成色,想要从这马蹄印子上头算计马力......韩爷,劳您指教?” 抬手指点着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韩良品毫不迟疑地说道:“那些菊社的伙计骑着的指定是战马,冲锋陷阵的时候加上一鞭,一盏茶的光景里头能窜出去小十里地,马蹄印子也都说一个个元宝般的模样,边角上头也都整整齐齐。但凡是见着这样的马蹄印子,那指定就能明白这匹马身上蓄着的劲头还没全发散出来,二十里之内,咱们骑着的这走马怎样也追不上......” 话说半截,韩良品却猛地勒住了缰绳,抬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蹲在道路上刚刚留下的马蹄印子前仔细端详起来。 同样跳下了马背,相有豹双脚落地之时,拢在袖子里的蛇牙锥已然轻轻滑到了手上,半蹲着身子凑到了韩良品的面前:“韩爷,有不对劲的地方?” 指了指地上刚留下的马蹄印子,韩良品低声朝蹲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说道:“相爷,您看这马蹄印子,足足拖出去一掌多长、马蹄印子边角上头也是拖泥带水的模样,显见得就是那马已然跑累了,脚底下的气力已然离耗尽不远。咱们骑着的这走马瞧着没个看相,可胜在体力悠长。越是走远道儿,就越是能匀着劲头走到最后。逼急了的时候加一鞭子,一支烟卷儿的光景也不比菊社伙计骑着的战马冲得慢!” 用蛇牙锥轻轻拨弄着雪地上留下的另一处新鲜的蹄印,相有豹若有所思地咕哝着说道:“瞧着这马蹄印子倒也是刚留下的,怎么这马倒是一点都没见着显得疲累的模样?咱们这都奔出来几十里地了,照着那俩菊社伙计叫咱们逼得催马狂奔的模样算计,这马就算是天上龙马,那也该是累了吧?” 狡黠地低笑着,韩良品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伸手解开了绑在自己腰腹间的那皮肚兜,再将那皮肚兜裹上路边冻得掉了下来的枯树枝,紧紧地绑在了马背上,口中却是朝着相有豹低笑着说道:“相爷,就您这七窍玲珑的心肝,就真没瞧出来那俩菊社伙计想要弄什么古怪?” 微一皱眉,相有豹也伸手解下了绑在自己腰腹间的皮肚兜,依样画葫芦地将那皮肚兜捆在了自己骑着的那匹马背上:“一马双骑,省下一匹马的马力,捎带手的再留下个人打咱们的埋伏?这菊社伙计倒也真不算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零一章班门弄斧 攥着已然上膛的南部式手枪,捎带手的还把一口骑兵战刀搁在了身边顺手的地方,山本涩裹着一身厚重的棉袍蹲在道旁的矮树丛中,连喘气都得拿一只手捂着嘴慢慢朝外渗,生怕从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叫人发觉。 打从心眼里说,山本涩起先压根就不信饭富岛久所说的那邪! 菊社里头这些个伙计,差不离都是经过了菊机关专门训练出来的情报人员。虽说有些人训练的重点并不在武器使用或近战格斗上,但赤手对付寻常三两条壮汉,倒也不算是太过为难的事儿。再加上这些个出城前往联络点的菊社伙计人人身上都带着硬火家什,马鞍子后头绑着的行李卷里还藏着骑兵战刀,怎么说也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哪怕是豁出去一两个同伴受伤、乃至送命,总也能把那些个用诡诈手段废了菊社好几匹战马的家伙收拾下来了吧? 可就在身边那些个菊社伙计端着南部式手枪、抄着雪亮的骑兵战刀护着自己与另一名同伴牵马走出去没多远,道左林子里骤然窜出来的两个人却着实叫山本涩心头发冷! 黑天半夜的光景,压根就瞧不清楚从林子里骤然窜出来的那俩人的面目,甚至连那俩人的身形都只能勉强瞧见个影子。被同伴护在了人堆中间的山本涩只觉得耳边一阵怪风掠过,一个手里头端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已然捂着手腕上骤然多出来的一个血窟窿、看着自己被人挑了个大洞的膝头骨惨叫着跪在了地上,原本攥在手里的南部式手枪也远远地扔了出去! 还没等周遭那些个菊社伙计调转枪口对准那几乎贴着地皮窜过来的人影,依旧是一阵怪风掠过,另一名菊社伙计也捂着自己肋骨趴在了雪地上,粘稠的鲜血隔着厚厚的棉袍,居然都喷出去好几尺远近,把原本洁白的雪地沾染出了一片淤黑的颜色。 伴随着黑暗之中一阵阵从拢了堆儿的菊社伙计身边掠过的怪风,两道隐约闪烁着的银光每次从人堆旁飘过,总会有个压根就来不及调转枪口的菊社伙计惨叫或闷哼着扑倒在地。而另一条黑影更为令人心悸——甚至都看不到那条黑影手中的武器是什么模样。倒卧在雪地上的菊社伙计身上便会多了个血窟窿,即使是隔着厚厚的棉袍,那伤口也玩命价地朝外喷着鲜血! 眼瞅着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自己身边,山本涩与另一名骑术稍好些的菊社伙计压根都顾不上多想旁的,跳上马背便狠狠地用骑兵战刀的刀背抽打着战马,玩命价地奔着道路前方冲去 也直到那一刻,山本涩方才确信了饭富岛久所叮嘱的那句话无比正确——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面对着这样如同山鬼般无迹可寻、如同鵺一般凶狠的敌人,恐怕只有那些比小笠原兄弟俩更加厉害的忍术高手,方才能够成为他们的对手吧? 也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当山本涩浑身冷汗都要被渗入棉袍中的寒风冻成了冰茬时,那种刺骨的寒冷感觉总算是让山本涩暂时冷静下来 很明显的,那两个身手极好的家伙并不是无暇顾及策马离开的自己。而是刻意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这样才能紧随着自己胯下战马留下的足迹赶往联络点。 如果真的把那两个身手极好的家伙带到了联络点,即使联络点中有二三十名菊机关成员,恐怕仓促间也无法避免这两个家伙能够带来的危险。更何况这座联络点中已经保存了另外两个被风雪摧毁的联络点转运的各类物资,其中还有 一想到那些自己在联络点见过的白面儿,山本涩再次打了个寒噤! 只是因为信鸽被人盗走后出现的纰漏,左之助胜政就已经当众把菊社管事活活打死。这其中虽说有杀鸡儆猴的用意,但更多的恐怕还是要寻找个合适的替罪羊吧? 一旦那些白面儿遭受了损失 猛地勒住了战马的缰绳,山本涩顾不得胯下战马被勒得长嘶不已,扯开嗓门朝着身边仅剩的同伴叫道:“涩木,跟我同骑一匹马!” 同样猛地勒住了缰绳,已经窜出去老远的涩木扭头大叫道:“为什么要这样?” 催动着战马,山本涩急匆匆地赶上了已经窜出去老远的涩木:“我们必须要有人留下来阻击后面的追兵,而另一个人则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联络点报信!如果能一人双马换乘的话。那就能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涩木,等我在前方找到一个合适阻击的地形之后,你一刻也不要停留,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补给站!” 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山本涩猛地拽住了涩木的胳膊,将涩木拽到了自己骑着的战马马背上,再狠狠地用骑兵战刀的刀背拍打着胯下战马朝前奔去。 虽说是挂着个官道的名头。可四九城外的道路却也并不那么宽敞平整。有些个穿林过沟的地方,大道也只能依傍着地势山形蜿蜒曲折,忽宽忽窄地朝着前方延伸。当山本涩看见前方道路骤然变得狭窄之时,顿时微微带住了战马的缰绳。飞快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抬头朝着骑在战马上的涩木叫道:“换马,在到达联络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要停下!” 也不等涩木答应一声,山本涩已然冲到了路边的矮树丛中,捡起了一枝冻得断裂坠落的树杈,冲回道路中央,发狂般地将自己方才留下的脚印扫得模糊不清,这才倒退着一步步朝着矮树丛中走去,顺手把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用树杈扫了个干净。 耳中听着涩木骑乘的战马马蹄声渐渐远去,也都不等山本涩多喘上几口气,从道路另一头传来的细碎马蹄声,已然让山本涩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自己胯下骑着的那些战马,可都是在四九城外专门用来养马的庄园里仔细调教过的,正经算是能冲锋陷阵的玩意。可就算是骑着这样的好马一路狂奔下来,身后的追兵却依旧是稳稳当当地缀了上来。听着那不徐不疾的细碎马蹄声,恐怕身后的追兵始终都还节省着马力,随时预备着最后时刻的冲刺追杀? 眼看着自己抓住了南部式手枪的巴掌已经哆嗦得不成个样子。山本涩索性用牙齿撕扯着拽下了略有些碍事的手套,再狠狠地一口咬到了自己的巴掌上! 钻心的剧痛,顿时让原本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巴掌暂时回复了稳定。但与此同时,山本涩的心头却又隐约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难道,真的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阻击身后追来的那两个令人恐惧的对手么? 即使是有心算无心,即使是手中有一支已然上膛的手枪,可一旦失手。那鬼魅般出没的对手,会不会在一瞬间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再用他们那压根都看不明白是什么玩意的兵器,在自己的猴头或是心口开上个透明的窟窿?! 如果不能成功的阻击,甚至还因此丢掉了性命,那么与犬死(注1)又有什么区别?! 远远看着那两匹慢悠悠顺着大路走过来的矮马。山本涩手中的枪口指着那两匹矮马上佝偻着腰身坐着的人影,却是迟迟不敢扣动扳机! 就这样让他们过去吧 即使是最终联络点遭受到了毁灭的命运,在左之助胜政面前,作为豁出去性命阻击了敌人的勇者,即使得不到夸奖与奖赏,至少也不会承担那嗅带来严厉惩罚的罪名? 眼瞅着越走越近的两匹矮马,山本涩犹豫再三。终于用力闭上了眼睛,耷拉着脑袋蹲在了矮树丛中 似乎是要刻意折磨山本涩那已经快要绷断的神经一般,那两匹缓慢前行的矮马马蹄声节奏却是越来越缓慢,最后索性在离山本涩藏身位置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微微睁开了眼睛,还没等山本涩接着雪地上那细微的反光看清楚那两匹矮马的情形,身后已经传来了个懒洋洋的声音:“相好的可别动,哪怕您手里头抓着的是硬火家什,可也没我手里头的这家什快!” 也不等骤然僵直了身体的山本涩再有其他的动作。一双戴着厚实手套的巴掌已然从山本涩身侧伸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山本涩抓在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捎带着的还把那把山本涩放在身边的骑兵战刀抓了起来。 嘿嘿轻笑着,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从山本涩身后响了起来:“还以为您是一多胆儿肥的主儿,单枪匹马的居然还敢想着拦路打我们黑枪?可没想到您也是一秧子把式——瞧着出苗,可就是不打粮食!都到了眼面前这地步了,我瞧您也都甭硬挺着了。麻溜儿撂吧——你们的暗窑在哪儿?” 暗哑着喉咙,山本涩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话没说完,那把片刻前还属于山本涩的骑兵战刀已经呼啸着贴着山本涩扣在脑袋上的帽子削了过去,轻轻巧巧地将山本涩戴在头上的棉帽削去了薄薄的一层。 看着吓得直缩脖子的山本涩。站在山本涩身后的相有豹微微叹息着将冰冷的蛇牙锥收进了自己袖子里:“我说这位爷,但凡您真要是一硬骨头汉子,方才您就该朝着我们那两匹马搂火了!可瞧着您这闭眼咬牙的做派,您可还真是怕了我们哥俩,躲这儿悄悄犯了怂?我说这位爷,既然您都怂过了一回,那接茬再怂一次,也都不是什么难事了!麻溜儿撂了实话,我们哥俩也就真不难为您。可您要是还想硬扛着” 像是得到了相有豹的暗示,悄无声息摸到了山本涩身边的韩良品挥动着刚刚到手的骑兵战刀,再次贴着山本涩脑袋上扣着的帽子削了过去! 看着被刀锋削飞的棉花在寒风中四散飘飞,山本涩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我们的联络点就在三十里外!从岔路口拐进去五里地,一处烧锅就是” ps:注释1:日本所谓的武士道中,很有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地方。哪怕是送命也都还有个别扭讲究——在乱军之中被人拍了黑砖,没人能为自己证明战死的经过而扬名立万,就被称为犬死,意为像是狗一般毫无意义的死去! 有些武士认为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军功并以此获得恩赏的话,那么为主君舍命就是“犬死”。他们说:“唯一人攻入敌阵,无证人而死,乃徒劳无益,可谓犬死。”——摘自《源平盛衰记》 “显武勇,重在知场所。于无人见处,拼命讨死乃犬死。若有人见,则应争先于万人以示武勇。虽讨死,可谓扬武名于子孙。”——摘自《北条五代记》 也就是说,日本武士崇尚的献身与武勇精神的本意,在于换取主君的恩赏与扬名天下,压根也不是日本人吹嘘的所谓英勇无畏、不惧生死。 换另外一句话来说,那就是 死也要装逼! 第二百零二章虎落平阳 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冻了没了人样、吓得魂不附体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涩木已然向联络点的管事说明白了自己的来意。 挥手让人把面色青紫、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涩木架到没生火的屋子里先喝口热水暖身,联络点的管事倒是没着急照着左之助胜政的吩咐、连夜带着重要的货物与被囚禁起来的阿傍爷离开作为联络点的烧锅,反倒是从腰子上摘下来一串铜钥匙,抬手扔到了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二管事手中。 且不论菊机关里头规矩众多、制度严整,就算是菊社里边,各种各样的暗语、暗记也都是层出不穷。 就像是左之助胜政打发人急三火四传来的命令,明面上看去自然是一目了然,可私下里的意思却是截然相反——按兵不动、据防而守,无论无何,也要把阿傍爷拿捏在自己手里,以此来挟持韩良品! 但凡要是不懂菊社里头传令的规矩、暗语,哪怕是半道上截了菊社的信使,逼着信使吐了实话,最后也只能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下场,着实算得上是心思缜密、步步设防! 可虽说是照着左之助胜政的命令立即布防,烧锅里头管事却依旧是觉着左之助胜政有些小题大做? 自打在离开四九城外八十里的这处小山包上立了个烧锅作为联络点,搁在选址的时候就没少下功夫。 山包虽说不高,可胜在周遭一马平川。天晴的时候登高远眺,一眼睛就能看到五里外的大路上人来人往的情形,更能把其他方向瞧得一清二楚,压根就不怕有人借着地势遮掩偷袭。 也不知道是托了哪路神仙的福祉,这山包上头居然还有一眼石缝里渗出来的泉水,尝一口都觉得清冽甘甜,拿来沏茶酿酒都是上上之选。更兼这泉水还有一门好处——泉眼旁边就是个能蓄水的石头池子,只要是泉水蓄满了一池。自然也就不再朝外溢水,着实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宝地。 烧锅周遭围墙都是就近伐木为栅、夯土做墙,墙头、墙身都预留了枪眼。搁在外边瞧着那木墙单薄,可实际上那墙倒有两尺多厚,枪子都穿不过来。 墙外两丈远近,深深浅浅、弯弯曲曲的挖了一圈壕沟,平日里都用枯枝、干草覆盖。瞧着倒是平平整整一块硬地。可一脚踩上去就是一摔到底的下场。再叫那壕沟底下密密麻麻的尖木桩子伺候一回,怕是神仙掉进去也得先脱层皮? 更兼烧锅里头还常年藏着几十杆长短硬火,烧锅里头的伙计也都算得上懂些行伍路数的人物。早两年撞见有几十号土匪看着烧锅买卖兴隆着实眼红,趁着夜半时分想要砸响窑、捞好处,可还没冲过壕沟就先折损了五六号倒霉人物。等得烧锅墙头长短硬火一响,那些个气势汹汹的土匪顿时一哄而散。天明时分出门一看。地上还扔了七八号命窄的死鬼! 就凭着烧锅里头原班人马,几十号人来攻都能抬抬手就给拾掇下来,更何况烧锅里头还新来了二十几号帮手? 凭着涩木所说的两个对手,哪怕是再有能耐的江湖人物,怕是也难撞进烧锅里头来截走了被囚禁起来的阿傍爷吧? 瞧着烧锅里头那酗计、还有从其他联络点赶来躲避风雪的同伴抓着从二管事手中领取的长短硬火站到了自己面前等候分派,烧锅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有朝着将一把南部式手枪递给了自己的二管事低声说道:“把那个老家伙关到烧锅中央的屋子里去。再找两个人寸步不离的看守他!” 答应一声,烧锅二管事刚转身要走,却有回过头来问道:“要不要给那老家伙再来一些” 轻哼一声,烧锅管事淡淡地应道:“这还用我说么?”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烧锅二管事领着两个手持南部式手枪的烧锅伙计径直走到了烧锅里一间简陋的土坯房子门前,从腰子里摸出一把铁钥匙打开了门上挂着的一把黑铁大锁,猛地一把推开了厚实的木门。 屋内没有点灯,黑咕隆咚看不清内里情形。估摸着是炕也没烧热的缘故。虽然是大敞开房门,可屋子里却连一点热乎气也没冒出来,反倒是扑面而来一股久病之人身上才有的古怪臭味。 扭头示意身边跟着的两个烧锅伙计亮起了手电筒,烧锅二管事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方才借着手电筒光芒的照射抬腿走进了屋子里,朝着炕上那裹着被子缩成了一团的老人涩声叫道:“赶紧起来,给你换个地方!” 似乎是被寒冷摧残得几乎要没了生气。那裹着被子蜷缩在炕上的老人等了老半天,方才嘶哑着嗓门有气无力地应道:“这么晚了天寒地冻的,又要把我弄到哪儿去?!” 厌恶地重重呼了口气,烧锅二管事冷然叫道:“给你换个暖和的屋子!” 沉沉地低笑着。蜷缩在炕上的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别说是给我换个暖和的屋子,哪怕就是给我个金銮殿,我也不会给你们再写那样的纸条!我这条命,老早就该扔了,又何必再去害身边至亲之人?甭想了你们甭想了.” 笔直地将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了那老人的身上,一名烧锅伙计凑到烧锅二管事的身边,用日语低声说道:“阁下,没有必要跟这样的废物浪费时间,我们把他绑过去就可以了吧?” 微微摇了摇头,烧锅二管事同样用日语应道:“以往对这家伙使用强制手段,这家伙都会用自杀或是自伤的方式来威胁我们!就像是上一次,他不是把他的两只手都按在火炕上烫成了重伤么?现在这家伙对我们还有用,暂时还不能.那些东西,带着了吗?” 从腰子里摸出个小锡箔纸包,那烧锅伙计盯着蜷缩在炕上的老人,低声用日语说道:“还是那样对付他么?” 朝后退了几步,烧锅二管事用力点了点头:“动作快些,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完成!” 朝着另外一名烧锅伙计使了个眼色,手里拿着小锡箔纸包的烧锅伙计从自己腰子里摸出个洋油打火机,再把那小锡箔纸包仔细打开后折叠成长条的模样,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长条状的锡箔纸上搁着的白面儿朝着炕上蜷曲着的老人走去。 连鞋都没脱,另一名烧锅伙计猛地跳到了炕上,一把便将那已经干瘦得没了人形的老人环抱在了自己怀里。而那捧着锡箔纸的烧锅伙计也是熟练地点燃了洋油打火机在锡箔纸下面燎着,顺势将那骤然间冒出了袅袅青烟的锡箔纸送到了老人的鼻端。 无力地摆动着脑袋,那被钳制住了身体的老人憋住了一口气、徒劳地挣扎着,像是躲避瘟疫般地躲避着那直朝着自己鼻孔里钻去的青烟。但在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一口气实在憋不住的老人终于吸入了第一缕味道古怪的青烟。 不过是片刻功夫,原本还在挣扎的老人已然瘫软了身子,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伴随着更多的烟雾被老人吸入鼻端,老人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彩,像是全无意识般地伸展开了手脚。 双手一松,那钳制住老人身体的烧锅伙计任由老人一头栽倒在炕上胡乱圈着的被褥上,顺势用那床脏兮兮的被褥将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老人包裹起来,像是扛着一圈行礼般地将老人扛在了肩头,跟在烧锅二管事的身后,径直朝着烧锅中央最为坚固的一桩屋子走去。 摆弄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烧锅二管事很有些厌恶地看着被扛走的老人,咕哝着低声自语道:“真希望菊社尽快完成北平城里的那件事情!否则的话,我们还要伺候这个老家伙更长的时间!” 同样从腰后拔出了刚刚拿到自己手中的南部式手枪,那强行让老人吸入了不少白面儿的烧锅伙计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像您所说的那样啊!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用处的老头,居然还要浪费宝贵的货物来制服他,这简直就是巨大的浪费!不过阁下,这个几乎没有用处的老头,倒是也有些奇怪的地方?” “你发现了什么?” “一般的支那人,只要吸过一两次我们的货物,那就再也离不开货物,甚至愿意用任何的东西来交换我们提供的货物!可是这个几乎没有用处的老头,他却可以忍柞物对他的诱惑?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以为是货物出现了质量上的问题?” “在这个时候,也就不要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了!我们的货物呢?放在什么地方?” “在地窖里,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人员保护9有.阁下,我们有必要这样大张旗鼓去对付两个人么?” “我们的联络点有多么重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不要再胡说什么了.” 一路絮叨着,烧锅二管事领着那名多嘴的烧锅伙计径直朝着所有人员集中的地方赶去。或许是因为天黑的缘故,就连那将老人扛在肩头的烧锅伙计,都没有发现那被卷在被褥中的老人,已经将一根胡乱用纱布包裹起来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口中,重重地咬了下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零三章雪夜狼袭(上) 披着块从韩良品身上的家什囊里掏出来的弥天帐,相有豹与韩良品肩并肩地趴在烧锅外边十来丈远近的雪地上,两人的眼睛都盯着烧锅外边院墙上黑暗中影影绰绰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但却也都没着急再朝着烧锅靠近。 都不说这戳在山头上的烧锅一看就不好相与,哪怕就是那些个四九城里的豪门富户在城外边置办的消暑庄院,院墙外边指定都得有巡夜的护院,瞧着不起眼的地方,没准还戳着瞭哨的暗桩。 但凡察觉个风吹草动,那巡夜的护院、瞭哨的暗桩也都不声张,手里头捏着的两枚青钱隔着院墙朝庄园里头一扔,铜钱落地的动静立马就能让庄园里头的护院明白有不速之客上门。 再等得那想要摸进庄院里的人物悄没声翻墙而过,双脚也才刚刚沾了地皮,一张拿着松烟墨泡过、桐子油刷过的大网顿时铺天盖地罩将过来,任那悄没声摸进院墙里的人物有泼天的本事、裂地的能耐,也只能叫那张刀割不破的大网束缚了手脚,乖乖被呼喝而来的护院拿挠钩搭住手脚、脖颈,一根浸水的麻绳死死捆着了先吃一顿臭揍,天明时再交官府发落! 还有一等做些隐秘勾当、藏些金银细软的庄院之中,只要是天一擦黑,墙根下头明晃晃的刀凳里外三层的摆布开来,窝弓地弩、翻板陷坑更是早早预备。冒冒失失摸进庄园里的人物少说也得先脱一层皮,运气窄的更是当场一命呜呼! 披着内里土黄颜色、外边一片雪白的弥天帐,相有豹伸手轻轻拍了拍趴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压着嗓门低声叫道:“韩爷,您看出来什么了?” 朝着烧锅围墙外边一处积雪的矮树丛一指,韩良品也是压着嗓门答应道:“院墙外头戳着俩暗桩!这儿一个。还有一个......您瞧见那块石头没有?” 顺着韩良品指引的方向看去,相有豹斜着眼珠子打量着雪地里一块看上去并无稀奇之处的大石头,微微摇了摇头:“那树丛里头戳着的暗桩我是瞧出来了,估摸着是那暗桩钻进树丛里头的时候动静大了些,树丛顶上的积雪都叫弄下来不少。可那块石头.......我没瞧出来?” 示意相有豹向前爬动了几步,韩良品盯着那块看上去毫无稀奇之处的石头说道:“那块石头是假的。瞧着该是木头壳子上头刷过一层漆皮,再随手洒了点雪块子遮掩。这要是晴天的时候,我还真难保能不能瞧出来。可是这大雪的天儿......就这么个木头壳子里蹲着个人,身上散出来的那点热乎气,都把那石片子上洒的雪块子化了一层!” 斜眼瞧着那大石头上显然是薄了许多的积雪,相有豹伸手轻轻拽了拽披在自己身上的弥天帐:“还得说是韩爷您带着的这家什好使!里外两层的湖绸料子,雪地批白、晴天批黄,再加上您那一身晚上穿的黑衣裳,这一年四季、晴雪雨雾可就都够使唤了!” 轻轻从腰后摸出两支银牛角攥到了手中。韩良品低声应道:“我师傅在口外商道上来无影,去无踪,不少时候靠的就是这弥天帐护身隐迹。相爷,矮树丛里边藏着的那个我收拾,假石头下边那个......您来?您甭顾着我这边,只要您那儿一动手,我这儿保管出不了错!” 从袖子里摸出锋利的蛇牙锥,相有豹微一点头。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假石头的方向爬了过去。 雪地匿踪,最难的倒不是遮掩自己的形迹。反倒是要想辙抹去自己身后留下的脚印。也亏得相有豹在关外深山老林中寻觅合适调教的玩意,早练出来在雪地上头静悄悄接近猎物的本事。一边朝前慢慢爬着,相有豹一边微微摆动着拖在后面的双腿,靠着脚尖上那点劲头,轻轻将被自己压出了痕迹的积雪大致扫平。 离着那假石头还有十来步远近,相有豹已然能听见那假石头里边传来轻轻喘气的声音。估摸着是天儿实在太冷。窝在这块假石头里的暗桩也早就叫冻得难熬,正在那只能佝偻着身子藏起来的假石头里活动胳膊腿儿,那用木头做成的假石头壳子都叫踢腾得微微作响。 抬眼瞧了瞧烧锅外墙上并没人影闪过,相有豹慢慢在雪地上侧过了身子,再将双腿轻轻蜷曲到了自己胸前。这才嘬起嘴唇,轻轻地学起了狐狸的叫声。 雪夜寂静,尽管相有豹学着狐狸鸣叫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也足够近在咫尺的那名暗桩听得清晰入耳。几乎就在相有豹双眼注视之下,那块假石头上覆盖着的一块积雪轻轻掉落下来,乍然露出来的个小窟窿眼里,一缕几乎叫人难以觉察的热气,也飞快地从那小窟窿眼里冒了出来。 轻轻地蠕动着身子,相有豹口中发出的狐狸鸣叫声渐渐地多了些尖利的味道,听起来就像是只狐狸陷进了雪地中的陷阱、受伤后无法挣脱的模样。 估摸着是听着相有豹学出来的狐狸哀鸣实在太过刺耳,那藏在假石头里的暗桩终于忍受不住,轻轻地推开了假石头上的活络门,猫着腰从假石头里钻了出来,攥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朝着相有豹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渐渐放缓了身体蠕动的速度,相有豹在那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暗桩走到离自己只有四五步远近的时候,猛地用手在雪地上用力一撑,整个披着弥天帐的身子像是一团雪地中骤然跳起扑食猎物的巨熊般,重重地将那猫着腰走过来的暗桩扑翻在地。 都不等那暗桩搭在南部式手枪扳机护圈上的手指头略微动弹,相有豹另一只手中攥着的蛇牙锥已经狠狠地从那仰面翻倒的暗桩下巴上狠狠挑了进去,再从那暗桩的后脑窝儿里头钻了出来。 死死按住了那暗桩不断痉挛抽搐的手脚,再拿自己的下巴颏抵在了那暗桩的胸口上,相有豹只等到那暗桩再不挣扎,方才伸手抓了一团积雪捂到了蛇牙锥刺进那暗桩下巴的位置上。在猛然用力抽出蛇牙锥的瞬间,麻利地将那团血块按在了伤口上。 接连不断地抓了几团雪块按在了伤口上,相有豹只等到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被雪块渐渐冻住,方才撩起了披在身上的弥天帐,朝着不远处与自己相对的那团矮树丛看了过去。 原本多少还留着些积雪的矮树丛上,几乎已经看不见雪块残留。而在那矮树丛旁边。一团仔细看去也只能猜出来像是个人形模样的积雪,正在缓缓地朝着自己这边爬了过来。 推着还有些热乎气的暗桩尸身,相有豹就像是一头要将猎物带回巢穴中的云豹般,俯身将那暗桩的尸身推到了假石头旁边,抬腿将那暗桩的尸身揣进了假石头上的活络门里边,再从地上抓了几把积雪洒在那活络门上,这才转身朝着那团正朝着自己靠近的人形积雪爬了过去。 两两相对地爬行着,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功夫,手里头各自收了一条人命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再次肩并肩地趴到了一块儿。 拿手捂着嘴喘了几口热气。韩良品先就朝着趴在身边的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相爷,方才我可全瞧见了。要不是当真知道您就是打深山老林里练出来的功架、本事,我瞅着您下手那几下子,都像是军伍行里积年老手摸营拔寨的模样?” 同样拿手捂着嘴喘了几口热气,相有豹摇头笑道:“这倒还真是叫韩爷您这样的行家见笑了!当年跟着师傅在深山老林里头寻玩意,有时候逮狐狸用的就是这法子。我说韩爷,咱们依然把烧锅围墙外面这些个暗桩给拔了,那接下来该是怎么个章程?这活儿我可是头回上手。还得听您支派调遣?” 打量着黑洞洞的烧锅外墙,韩良品倒也没客气。低声朝相有豹说道:“相爷,寻常人建烧锅、做买卖,选地方不是在大路旁边来去方便的地方,就是在山脚底下用水顺手的位置,可这烧锅建在山顶上,瞧着外墙也是修得四棱八突。瞅着倒像是个口外那些老辈子边军修的战堡模样。再加上明知咱们要来,外墙上也都没一点灯火,让咱们压根都瞧不明白他们的人手底细,显见得这烧锅里就有明白军伍路数的人居中调度。想要朝着这样的战堡下手......相爷,我这儿问您一句。您见过狼群捕牛没有?” 只是略一思忖,相有豹顿时点了点头:“韩爷您的意思,是照着狼群围猎牛群的时候那样,一层层朝着里边削,零敲碎打的慢慢磨?可眼下都已然是半夜的光景,真要是烧锅里头的人说死了就是不出来,等天一亮......” 握着银牛角的双手一紧,韩良品狞声低吼道:“要是他们说死了不出来......那咱们先搅合了他们的阵势,再想法子进去!” 很有些狡黠地朝着韩良品一笑,相有豹低笑着用身边的积雪擦了擦略带着一丝血腥味道的蛇牙锥,顺势从怀里摸出几个蛇牙锥上用着的精钢套儿,仔细地套在了蛇牙锥上:“韩爷,咱们拿捏住的那活口可是说过,他们从四九城里紧赶慢赶来这烧锅,为的就是让这烧锅里的人带着阿傍爷连夜换窑口,咱们就不能等着他们换窑口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再动手?” “菊社里头让人传到这烧锅的令信里边,指定就有咱们没弄明白缘故的切口。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明知道有人要来撞窑口,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哪有丢了易守难攻的地界不待着,反倒摸黑上路找倒霉的道理?相爷,我瞅着那外墙前面还有蹊跷,我搁前面趟道儿,您在我后边缀着就行!” “韩爷,那么高的墙头站着的人要收拾,咱们俩顺手的家什可都够不着。我这身上带着的两架伏虎弩,分您一架?” “相爷您放心,我这身上也有能够着远处的家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零四章雪夜狼袭(下) 北地大雪,从来是打第一场雪下来就堆积起来,直到来年春春暖花开时才渐渐消融。在烧锅外墙前边两丈远近的壕沟上,虽说是用枯枝麦草遮掩了些许,但叫两场大雪一压,那些个吃不住分量的枯枝麦草已然微微塌陷下去。落在韩良品与相有豹这样的有心人眼中,原本的杀人陷阱顿时无所遁形。 扒着壕沟边沿,韩良品瞅着压根也瞧不清楚深浅的壕沟,伸手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块用牛筋绳子拴着的问路石,顺着壕沟边缘慢慢地坠了下去。在手里头觉着问路石已然落到了壕沟底部的时候,韩良品摆动着手腕,轻轻晃荡着问路石在壕沟里摆弄了几圈,侧耳听着问路石撞击着壕沟里诸多物件时发出的动静,好一会儿方才轻轻地将问路石收回了手中。 抬头瞧了瞧墙头上来回晃悠的人影略略走远了些,韩良品扭头朝着爬到了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悄声说道:“相爷,这壕沟里头没听见问路石敲在冰面上头时候的脆响,估摸着是条旱沟,可沟底下也该是撞了尖桩之类的物件。我琢磨着,咱们先不着急过了这道壕沟?” 同样抬头看着在墙头上来回晃悠的人影,相有豹轻轻点了点头:“咱们下到壕沟底下去?脑袋上有这么多枯枝麦草帮着咱们遮掩,这倒是替咱们挡了耳目了?” 把两支银牛角朝着腰后一别,韩良品飞快地朝着相有豹伸出了双手:“趁着墙头上的人没过来,您拽着我,我先下去趟道!” 也不与韩良品谦让,相有豹利落地将蛇牙锥朝着袖子里一收,双手紧紧地攥住了韩良品伸过来的巴掌。而韩良品却是在双手被相有豹握住的瞬间。整个身子贴着地皮一晃一拧,脊梁骨擦着壕沟的边缘轻飘飘地荡了下去。 壕沟并不算深,差不离也就是一人一手加一尺的高矮,能保着人掉进去轻易上不来便算是妥当。靠着相有豹一双手上借的气力,踮着脚尖的韩良品没费太大气力,脚尖已然够着了壕沟底下被冻硬了的泥土。 叫头顶上枯枝麦草一遮。一点天光都透不进来的壕沟内,哪怕是韩良品也练成了一双夜眼,可也什么都瞧不见。摸索着慢慢蹲下了身子,韩良品抽出后腰上别着的一对银牛角在身前贴着地皮慢慢扫动着。不过是方寸之间的大小,一双银牛角就已然碰见了好几根深深扎在硬土里的尖桩。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韩良品伸着脚尖慢慢使劲蹬歪了几根尖桩,总算是腾挪出一小块能站人的地盘,这才仰头朝着趴在壕沟边缘的相有豹低声叫道:“相爷,您扒着壕沟边儿慢慢朝下面顺着落脚。我在下边替您把着。沟里面全都是尖桩,能站人的地界不大,您可千万仔细着!” 低低答应一声,相有豹在壕沟边缘磨蹭了一会儿,方才顺着壕沟边缘慢慢出溜下来,贴着壕沟边缘站在了韩良品面前,却是把个只有核桃大小的蜡丸摸索着塞到了韩良品的手中,悄声朝着韩良品说道:“韩爷。您轻轻把这蜡丸抠出来个小洞试试?” 毫不迟疑地,韩良品手指头上微微用力。将相有豹摸黑塞到了自己手里的蜡丸抠出来个蚕豆大小的窟窿。也不知道那蜡丸里塞着的是些什么古怪物件,韩良品才把手指头从那窟窿眼中拔出来,一股青油油的黯淡光芒,已然从那蚕豆大的窟窿里照亮了韩良品身侧周遭二尺远近的地面。 也不等韩良品开口发问,相有豹已经翻手从自己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了另一个核桃大小的蜡丸,同样伸手在那蜡丸上头抠了个蚕豆大小的窟窿。这才悄声朝着韩良品说道:“这玩意是我火正门里前辈琢磨出来的玩意,专门是在晚上钻林子踅摸玩意时候照亮用的。蜡丸里用的是夜光虫(萤火虫的俗称之一)身上取下来的那些能见风就亮的末儿,就这么一颗蜡丸,能管用小半个时辰呢!” 拿着那能发光的蜡丸照着脚面前那些个密密麻麻的尖桩,韩良品伸脚踢了踢栽得并不算是太结实的尖桩。压着嗓门低声说道:“相爷,瞧着这壕沟里头的尖桩,只要是脚底下多加小心,倒也还真伤不了咱们!那咱们这就分开走,凭着手里头能打远处的物件,先把墙头上那些个咱们能瞅见的人拾掇下来?” 从腰后家什囊里摸出来几只枣木打造的零碎家什和两根混着紫铜、烂银打造的镔铁弓臂,再从腰带里面捏弄出来两股牛筋混着金丝、人发制成的弓弦,相有豹当着韩良品的面儿把两架伏虎弩装到了一块儿,这才从靴筒子旁边抽出来二十来只筷子粗细、卷羽做尾的鹰嘴弩箭,朝着同样从身上摸着各样零碎拧到了一块儿的韩良品说道:“那咱们还是以狐鸣为号,单聚双散、急进缓出?” 猛一点头,韩良品扭头便朝着壕沟一头走去。借着那核桃大小的蜡丸里透出来的荧光,韩良品脚底下丝毫不乱地避开了那些个横七竖八的尖桩,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相有豹已然瞧不见韩良品拿在手中的那团荧光。 朝着壕沟另一头走了一支烟卷的功夫,相有豹轻轻伸手在头顶上盖着的枯枝麦草间捅了个巴掌大小的窟窿,趴在壕沟边上,举起手中的伏虎弩,从弩身上的望山缺口里瞄准了个正伸着脖子在墙头上四处张望的人影。 火正门中捕猎猛兽时候才用得上的伏虎弩,虽说瞧着不过是半臂长短的弩弓弓臂,弩箭也像是筷子般长短,但仗着弩弓弓臂力大势猛,更兼弓弦柔韧有加,十丈开外几乎都能射穿野猪厚皮。再加上弩箭箭羽是卷羽制成,飞出去的时候压根都没一点动静,着实算得上是神鬼难防! 搁在大清国年前,火正门里的弩弓都得在九门提督案前报备数目,就连弩箭数目也都得不时查验。但凡有个弩弓丢失、弩箭数目不符,少说都得在九门提督府重重领一顿板子,闹不好还得上天牢大狱里走个来回! 深吸一口气,相有豹静候着一股贴地卷过的寒风渐渐弱了势头,这才轻轻扣动了弩弓下边的击簧锁扣。伴随着一声细微不可闻的弓弦弹动声音,黑漆漆的弩箭顿时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 就像是叫一道无声雷霆震碎了天灵,那站在墙头后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的人影骤然一颤,一头便从墙头倒栽进了院墙里边。伴随着重重的坠地闷响,原本寂静无声的烧锅院墙里,顿时响起了一声相有豹压根都没听懂的惊叫:“寅次郎,你怎么了?滑倒了吗?” 耳中听着烧锅院墙内杂乱而又细碎的脚步声,相有豹压根也没动地方,只是用力拽开了弩弓弓弦,重新将一支弩箭装在了弩弓上。 似乎是发现了那从墙头上翻坠的尸体上入肉颇深的弩箭,烧锅院墙里的人一阵喧哗,却有在个粗豪声音的呼喝之下,骤然寂静下来。 像是一只只明知老猫在侧,却还是觊觎着厨下美食的老鼠,一条又一条的人影影影绰绰地从院墙上露出了半个脑袋,四下打量着院墙外的动静。或许是因为实在是看不出院墙外的雪地上有什么古怪之处,一个藏身在院墙后的人影略略伸出了脑袋,扬声朝着院墙外用日语大叫起来:“大岛、龟田,你们在吗?” 尽管压根都听不懂墙头人影在叫唤些什么,相有豹却是毫不迟疑地地朝着那颗露出了墙头的脑袋扣动了伏虎弩上的击簧锁扣。在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墙头上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而杂乱的叫喊日语声,却是再次响了起来:“是弓箭吗?” “是弩弓!最好的弩弓也不过能在五十米内射杀目标,敌人应该就在墙外的雪地上潜伏着!” “我看不到有异常的地方,雪地上什么也没有......” “点亮火把照明吧?” “你是傻瓜吗?还是怕墙外的弩弓不能清晰地看到我们?!” 乱糟糟的叫喊声中,从烧锅围墙的另一个方向,猛地传来了几声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再过了片刻,一个隐隐约约的叫喊声,也随着风声穿了过来:“有敌人!看不清在哪里呀!来人.....快来人......” 也不管墙后的胡乱叫喊声到底是些什么意思,相有豹捏着手中的蜡丸照亮,顺着壕沟又走出去一截距离,再次从弩弓上的望山缺口处瞄准了个从围墙后露出了半个身子的人影! 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挨打,围墙上的再次惨叫与围墙后的叫嚷声响过了片刻之后,一个个沾满了洋油、里边还塞着石块的麦草团子,被点燃之后从围墙后接二连三地被人扔了出来,散落在围墙外面十丈远近的雪地上,将周遭情形照得通明。 而在围墙上面,一支支长短硬火的枪口,也像是窥伺着猎物的蛇眼般,悄无声息地露了出来,缓慢地左右晃动着,显见得是在寻找弩弓射程内有可能存在的敌手。 正应了那句灯下黑的老话,虽说围墙外十丈远近的地界被那些个沾了洋油的麦草团子照得通明,可靠近围墙左近的地界,却依旧是漆黑一片。稳稳当当举起了两把伏虎弩,相有豹几乎同时扣动了两架伏虎弩上的击簧锁扣!((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零五章漫天火雨 不到半个洋人钟点的功夫,相有豹手中的伏虎弩已然射出了七八支筷子般长短的弩箭。而在与相有豹遥遥对应的另一个烧锅围墙上,五六个烧锅伙计也叫韩良品拾掇下了墙头。 估摸着是叫那压根瞧不明白来处的弩箭压得不敢露头,烧锅里头那些伙计像是打定了据墙固守的主意,直到扔在雪地上的那些沾满了洋油的麦草团子烧尽,烧锅围墙上头也再没人露面。而在等候了片刻之后,一声孤单的狐鸣声,也在离着相有豹不算太远的壕沟里响了起来。 学着狐狸的叫声回应着韩良品,相有豹照着狐鸣声的来处,顺着壕沟慢慢摸了过去。才走了不多远,前头已然传来了一团青油油的亮光。 瞧着韩良品拿在手中的一把巴掌大的铁骨弹弓,相有豹不禁讶然低笑起来:“韩爷,您这家什倒是少见有人使唤?” 把那铁骨弹弓朝着后腰家什囊里一塞,韩良品顺势摸出了几个陶土弹丸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这家什没啥稀奇,管用的倒是这弹丸!” 接过了韩良品递到自己眼前的陶土弹丸,相有豹轻轻把那几个蚕豆大小的弹丸拿在手里一颠一晃,顿时恍然大悟:“这玩意打人脑袋上一碰就碎,估摸着能把人脑袋上豁开个大口子。可要论真能取人性命是这弹丸里头填着的玩意吧?” 微微一点头,韩良品低声应道:“这弹丸里头灌着的是剪刀树、断肠草配出来的药沫儿,还是我师傅早年间打从海南那边的行商手里弄来的玩意,北边地界倒还真不多见。这几颗弹丸相爷您收着,自当是我给火正门里孩子们填个闲暇时候摆弄的玩意。” 顾不上身处强敌眼前,相有豹端正了脸色,郑重地朝着韩良品说道:“韩爷,您这份礼可是太厚了,我这儿替火正门里上下谢过您!” 略有些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韩良品却是有些焦急地看向了烧锅围墙方向:“相爷,这帮烧锅里的家伙该是叫我们杀怕了,打定主意要当缩头乌龟等天亮!听着方才里边乱起来时候的动静,估摸着烧锅里头拢共能有三四十人?我这儿做掉了八个,您那儿” 比划了个‘六’的手势,相有豹也是转头看向了烧锅围墙的方向:“拢共算计起来,烧锅里头少说还能有三十来号人。只怕手里头都还抓着硬火!如今他们不露头,我们就算是想钻进去,可也不知道哪儿是空挡、哪儿有埋伏!” 狠狠一咬牙,韩良品翻手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银牛角:“实在是不成的话只能是硬朝着里面灌了!相爷,您帮着我拢着场面,我这就” 急急朝着韩良品一摆手。相有豹低声急叫道:“韩爷您别急,咱们再想想辙!这时候朝着里头硬灌,咱们折损了都还不论,这要是耽误了救阿傍爷的大事儿,那可才真叫出漏子了!您容我一会儿”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捏弄着韩良品递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几颗弹丸,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可眼珠子却是转悠得如同走马灯一般活络,显见得是想要琢磨出个万全的主意。 抬头透过头顶盖着的枯枝麦草缝隙看了看天色,再看看老半天都没开口说话的相有豹,韩良品愈发焦躁地咬牙低叫道:“相爷,这眼瞅着天边就得泛了鱼肚白,再不趁着这天最黑的时候灌进去,只怕咱们” 差不离就在韩良品着急上火的档口,一股贴着地皮卷过来的寒风。将十丈开外那些个燃尽的麦草团子散发的焦枯味道卷进了壕沟中。猛不盯叫那股子洋油烧尽后的怪味一呛,相有豹好悬咳嗽出来,可脑子里却也是骤然转过了个主意。 抬手指了指十丈开外那些沾了洋油后烧尽的麦草团子,相有豹毫不迟疑地朝着韩良品低叫道:“韩爷,您身上有能取火、引火的家什么?” 微微一个愣怔,韩良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翻手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来几个手指头长短、粗细的小竹管。还有两三个像是猪尿脬缝制的小荷包:“引火的有这竹管子里头存着的千里红,用的是黄磷配出来的玩意,见风就能着。这猪尿脬缝的小荷包里是蛤蟆油,见点火星子就烧。风吹不熄、水泼不灭!可您要这些家什干嘛?” 伸手在壕沟旁边掏了俩脚窝,相有豹蹬着脚窝趴在壕沟边缘看了看壕沟与烧锅外墙之间的远近,这才轻轻滑回了韩良品的身边:“韩爷,您要是把这竹管和小荷包绑在一块儿,能用您那家什射出去多远?” 捏弄着手中的千日红与装着蛤蟆油的小荷包,韩良品略一犹豫,方才开口朝着相有豹说道:“这玩意绑在一块儿,分量略有些沉了,大小方圆也都不规整,估摸着也就能飞出去三、五丈远近,都还不能有准头?” 掂了掂手中抓着的两架伏虎弩,相有豹拿着弩弓指了指烧锅外墙:“韩爷,这回咱们可真得是并肩子招呼这烧锅里头的人物了!您赶紧拾掇出来这蛤蟆油和千日红绑在一块的玩意,咱们绕着这烧锅转悠一圈儿,给这烧锅里头加把火,叫他们好好暖和暖和!” 只是一瞬间,韩良品已然明白了相有豹的用意,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可我师傅也在这烧锅里头叫他们关着,这要是有个万一”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低声应道:“这我可也说不准!只不过照着常理而论,真要是当真要紧的肉票人物,怎么着也不能贴着外墙弄地方关着。不是塞地窖里头,就是锁院子当间的肉票房,我在关外见着的胡子绑肉票,差不离都是这么个路数。再者说了,咱们这不也是想不出旁的法子么?” 犹豫片刻,韩良品狠狠一咬牙,伸手从家什囊里取出根牛筋绳子,三两下便将那竹管里装着的千里红与装着蛤蟆油的小荷包捆到了一块儿。伸手在头顶遮着的枯枝麦草之间拨开个窟窿,韩良品把捆绑起来的古怪物件朝着弹弓上头一搁,拿牙狠狠地咬开了小竹管上塞着的桦木塞子! 江湖人物用来取火的玩意,左不过就是火折子、蔑火筒,炭荷包、水里灯之类的物件,讲究的就是个见风就着、方便轻省。而像是用黄磷做出来的千日红,只要是拔开小竹管上头塞着的桦木塞子迎风一晃,两寸来长的火苗子立马便从小竹筒里钻了出来。把那泛着金红颜色的火苗子朝着拢好的枯柴上头一燎,片刻间熊熊篝火便可驱寒煮食。 就这样见风就着的引火之物,才刚从韩良品手里的铁骨弹弓上头弹射出去,顿时便在半空中划出来一溜金红火光。差不离就在韩良品刚刚松开了铁骨弹弓上的皮兜儿之时,相有豹手中的伏虎弩猛然一举,一支黑漆漆的弩箭顿时在半空中将那灌满了蛤蟆油的小荷包射了个对穿! 火上浇油,更兼夜风强劲,半空中洒下来那些被千日红引燃的蛤蟆油,顿时像是雨点一般四散飘飞,还没等落地,便在半空中燃成了一片绚烂火花。 估摸着是那片火花下边就有抱着长短硬火戒备的烧锅伙计,眼瞧着那片火花刚刚隐没在烧锅围墙后边,几声惨叫立马从烧锅围墙后响了起来:“火在我背上,帮我扑灭” “我的眼睛” “打滚!在地上打滚!” “水!快去打水来” 也不去细听烧锅围墙后边传来的惨叫与杂乱的吆喝声,相有豹与韩良品顺着壕沟跑出去半支烟卷的功夫,抬手又朝着烧锅围墙里洒下了一片火雨。 似乎是没有太多的人在火雨再次洒下的地方戒备,几乎是在火雨洒下、连烧锅围墙内的建筑都被引燃了之后,方才有人在烧锅围墙里惊叫起来:“快来救火!库房失火了救火” 侧耳听着烧锅围墙内杂沓的脚步声,相有豹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韩良品低笑起来:“韩爷,看来咱们这招还行?听着围墙里边的动静,像是这烧锅里头的房子叫咱们给点着了,里头正忙着救火呢?” 掂了掂手中最后一个捆绑得怪模怪样的小荷包,韩良品脸上也多少有了些笑模样:“照着这么折腾下来,估摸着咱们灌进去就有谱了!相爷,咱们再加把紧,绕远点儿再给他们加把火!” 跟在韩良品身后疾行着,相有豹低声应道:“韩爷,方才咱们放火的这俩地方可是隔得挺远,再点火头的时候,咱们可就不必跑那么远了吧?怎么着也得留下块火光照不见的地界,咱们也才好朝着这院墙里头灌?” “相爷,您这可真是忙糊涂了不是?围墙里头有人救火不假,可指定就还得有人盯着那些个火光照不着的地界,就等着咱们朝里头灌的时候劈头赏咱们一顿枪子儿!照着我的意思一会儿咱们就从头一处放火的地界朝里头灌!” “嘿急三火四的,倒是真忘了这灯下黑的道理!听您的,一会儿就从那地界朝里头灌!”。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零六章鸡犬不留(上) 有了韩良品家什囊里的爬城钩索,加上韩良品与相有豹对这攀高爬低的本事都算得上老道,也就是眨巴眼的功夫,相有豹与韩良品全都爬过了烧锅围墙,悄没声地蹲在了院落中一处屋子的暗影中。 从里头再看烧锅围墙上下的情形,相有豹与韩良品全都暗自咂舌! 都不论烧锅围墙即高且厚,就瞧着那围墙后边拿三尺宽的厚木板垫出来的马道,自然就能明白这烧锅里头主事的人物心思深沉——墙身上边留着的榫头平日里压根都不起眼,可只要把那早早备好的厚木板朝着上头出铺成能走人的马道,一座造酒的烧锅眨巴眼的功夫就成了能据墙而守的战堡! 而在那围墙半截高矮的地界,拿活砖堵住的枪眼旁早堆好了些引火绳都装好了的抬杆火枪。虽说这玩意只能打出去两三丈远近,打完后填火药、铁砂子也颇有些费事,可只要是等外边撞响窑的人冲过了壕沟之后,一支抬杆火枪打出去的铁砂子,少说都能把方圆一丈内的敌手打成了血葫芦,着实算得上是近战利器! 墙角下边堆放着不少洋铁皮筒子,瞧着跟四九城杂货铺里卖的点灯洋油没啥两样。可要是把这些个洋铁皮筒子里的洋油点燃了倒进墙外壕沟里,一来可以挡住壕沟外撞响窑的人马,二来也能阻住冲过壕沟那些敌手的退路。不过是两丈宽窄的空旷地界,从墙头上居高临下一顿硬火枪子、齐肩膀再有抬杆铁砂,怕是墙外顿时就能变成修罗屠场?! 拿肩膀轻轻撞了撞身边蹲着的相有豹,韩良品咬牙切齿地用手里头攥着的银牛角朝着墙边上那些物件一指:“相爷,瞧出来没有?都说是菊社里头那些人跟日本人有勾连,可照着眼面前这场面来算计,估摸着菊社压根就是日本人的买卖,只怕这买卖里头还都不是正行!” 回想着方才听见的那些古怪吆喝声,再琢磨了一回菊社悄悄蓄养在胡同地窖里头的战马。加上当街杀了个西洋人也不了了之的往事,相有豹微微点了点头:“以往刚听我瑛荷妹子说起菊社跟日本人勾连不浅,我这心里头多少还犯着点儿嘀咕,琢磨着这么大个买卖家,怎么着也就是打个将本求利的买卖,跟日本人勾连起来,为的也就是多条财路、少些麻烦。可这一路的事情经过下来......韩爷。菊社就是日本人自己的买卖,准定没错的了!可是.......您说这日本人的买卖,干嘛还非要再挂上个中国人的名头来做呢?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摇晃着手里头的银牛角,韩良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却是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些用硬土、雪块子胡乱扑灭火焰的痕迹:“这会儿倒是也不忙着琢磨这个,趁着这会儿烧锅里头场面还在乱着。赶紧寻我师傅是正经!” 左右打量着烧锅围墙里看着像是杂乱章的建筑,相有豹倒是嘬开了牙花子:“这屋子修得......东南不靠、西北不挨,有些还有门,压根也瞧不出来哪儿是正房、哪儿是偏屋?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也不能一间间踅摸不是?” 微微摇了摇头,韩良品却是把一支银牛角凑到了自己嘴边,嘬起嘴唇朝着银牛角上一个黄豆大小的窟窿轻轻一吹。一股若有若、如同鬼啸般的声音,顿时飘飘渺渺地传了出去。 几乎是转瞬之间,一声同样听来若有若的鬼啸声,隐隐约约从烧锅当中一间大屋子里传了过来。只一听拿鬼啸般的声音传来,韩良品顿时精神一振,抬手指着那间烧锅中央的屋子低叫起来:“是我师傅在传信,一准儿没错!” 一把拽住了韩良品的胳膊,相有豹楞生生叫一心只想朝着那传来鬼啸声的大屋子冲去的韩良品扯了个趔趄:“韩爷。慢着点儿!这情形不对路!” 只是叫相有豹一阻,韩良品顿时也醒过盹来...... 就方才还伤了人、烧了家什的地界,虽说另有地方起了火头需要人手帮忙,可也没一转眼功夫就撂挑子顾头不顾腚的道理?! 再瞧着从围墙旁边去那大屋子的路径,虽说也能仗着其他屋子的暗影遮掩身形,可在靠近那大屋子之前,却也有好大一片空地遮挡。真要是冒冒失失冲到了那块空地上。说不好就得叫人生生包了饺子? 几乎是不约而同,相有豹与韩良品异口同声地低叫道:“走房顶!” 把各自手里攥着的家什朝后腰一别,相有豹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脚尖已然够着了房檐上伸出来的木椽子。拿捏着早已经练就的蝎子倒爬城的功架,悄没声地便蜷曲着身子翻上了房顶。 而韩良品则是把脊背朝着墙上一贴,靠着胳膊肘和脚后跟上寸劲发力,使唤的却是武行里边壁虎功的法门,同样是蜷着身子窜上了房顶。 也都不必商量或是彼此嘱咐,相有豹与韩良品在登上房顶之后,全都是脚尖踩着木椽子、使着巧劲借力,后腰上别着的家什也都攥到了手中,轻轻朝着屋顶上面不算是太厚的积雪扫了过去。才把积雪扫开巴掌厚的一层,积雪下边的铁蒺藜刺已经赫然在目。 打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韩良品压着嗓门低喝道:“这还真就是照着战堡里头的规制来的?屋顶上头布着铁蒺藜刺,怕是空地上边也安着翻板陷坑?亏得方才相爷您拽我一把,要不然我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过去,只怕我师傅没救出来,自己也得折进去!” 摸了摸靴底上头多缝了几层的软皮子,相有豹低声应道:“这也亏得咱们穿着的都是方便走夜道的厚底软皮靴子,要不然就连屋顶上都没了咱们落脚的地界?韩爷,接下来是怎么个章程?” 紧紧攥着手中的银牛角,韩良品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一丝狠戾神色:“反正今儿这场面已然是嘬大发了,索性净扫了这些个混账东西,也好清清静静把我师傅迎出来!” 左右看了看周遭房屋的走势,相有豹抬手朝着对面勉强能瞧见个轮廓的屋子一指:“那咱们还是照着方才约定的狐鸣为号,分头净扫一圈,在对面那幢屋子的房顶上碰头?” “听您的!” 话音落处,韩良品身子猛地一跃,就像是一只在夜里扑向了田鼠的夜枭一般,轻飘飘地跳到了另一桩屋子的房顶上。也不知道是黑灯瞎火没瞧明白落脚的地方,又或许是韩良品刻意要闹出来些动静诱敌,伴随着韩良品双脚落在了那屋顶上,一大块积雪转眼间便叫韩良品从屋顶上踢了下去。 眼瞅着那积雪刚刚落地,从韩良品落脚的屋子后边,已然跳出来两个手里端着硬火家什的人影。也都还没等那两条隐藏在屋后暗影中的人影将手中的硬火家什指向站在屋檐上的韩良品,韩良品却像是一头从巨岩上跃下的黑狼一般,带着风声从屋顶上头下脚上地一跃而下。人还在半空中翻腾,两支银牛角已然闪电般地捅进了那两条人影的心口。 都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意,韩良品下手的时候居然有了稍许偏差。其中一条人影虽说当时就没了扣动手中硬火扳机的气力,可一时间却也还没死透,扯着喉咙发出了一声叫人听来都心头发麻的惨叫声。 伴随着那惨叫声响起,韩良品看也不看那顶多只能活一支烟卷时辰的烧锅伙计,反倒是弯腰捡起了那俩烧锅伙计掉落在地上的硬火家什,不管不顾地便朝着周遭屋子胡乱扣动了扳机,片刻间便将那两支硬火家什里的子打了个精光,这才重又轻飘飘跃上了屋顶。 叫那惨叫声音与枪声惊动,原本藏身在各个屋子周遭暗影之中,或是索性猫在屋子里,只把手中硬火家什从户口伸出来的烧锅伙计,顿时便有人离开了藏身之处,直奔着惨叫声与枪声响起的地方冲来。可还没等那些冲出了各自藏身之处的烧锅伙计赶到地方,从另一处屋子的暗影之中,却又再次传来了凄厉的惨嚎...... 眼睁睁瞧着韩良品片刻间便收拾了几个烧锅伙计,相有豹倒也不含糊,从腰后家什囊中抽出一根用人发、牛毫与麻线糅合而成的细绳,三两下便挽成了个活扣套儿,蹑手蹑脚地朝着另一处屋子的房檐上跳了过去。 像是被方才的惨叫声吸引,但又还记得自己不能轻易现身,藏在另一处屋檐底下的一个烧锅伙计紧紧抓着手中的长枪,缩在墙角朝着周遭探头探脑地窥伺着,却是全然没留神头顶上站着的相有豹已然将那活扣套儿慢悠悠坠到了自己头顶上。 手腕子一甩一抖,相有豹就像是在深山老林中站在树杈上猎杀恶狼一般,轻飘飘地便将那活扣套儿套到了脚下烧锅伙计的脖颈上。拽着那细绳朝后紧走几步,相有豹一双手紧紧拽着那根结实异常的细绳,只等到手上紧紧拽着的绳子上再觉不出来有丝毫胡乱摇晃的动静,方才慢悠悠地松开了手中的绳子,从屋顶上轻轻跳了下去。 熟练地从那被勒得脖颈上都冒出了紫黑色血水的烧锅伙计脖颈上摘下了活扣套儿,相有豹侧耳聆听着在不远处响起的又一声惨叫,伸手抓过了那烧锅伙计掉落在地上的长枪,端平了枪口朝着另一处像是有人影晃动的屋子,用力扣动了扳机......。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零七章鸡犬不留(下) 藏在一间只有前后两扇窗户,门前有着一大片空地的屋子里,烧锅管事躲在一张放倒在门口的木桌子后面,手里头攥着的南部式手枪枪柄上全都是冷飕飕、滑腻腻的汗水。而另外两个缩在窗口后边、手里端着长枪的烧锅伙计,伸在窗户口上的枪管也都在微微颤动,显见得是叫惊破了胆、吓走了魂! 足足小五十号人手,其中一多半还都是手里头见过血、取过几条人命的主儿,手里边长短硬火攥着,身旁边高墙厚垒戳着,捎带着烧锅里边还有个肉票拿捏着,却是叫两个来撞响窑的主儿一顿饭功夫收拾了个底儿掉! 先是墙头上叫弩箭、暗青子拾掇下来十几号,弩箭且还不论,也都不知道那暗青子到底是啥玩意,挨上一下当场就是个满脸开花的场面。再过得眨巴眼的功夫,那挨了暗青子的主儿浑身就能抽成一团,七窍里面冒出来的都是泛黑的脓血,一条性命登时就了账关张! 好容易把人拢住在院墙后守株待兔,可从天而降的火雨却是把烧锅里头各处屋子点着了不少。心急慌忙救火救人之下,那俩来撞响窑的人物见缝插针般地就溜进了烧锅。耳朵里听着惨叫、枪声不断篇儿的响了好一会儿,再瞧身边剩下的人手,也就只剩下来四五个烧锅伙计,其他的任凭如何呼喊,也都没一个搭腔? 原本打算赶紧冲进关着肉票的屋子里,拿捏着肉票据守到天明时分再另外想辙,可瞧着三个抱着长枪硬火的烧锅伙计才朝着那关着肉票的大屋子跑出去几步,两支弩箭和一枚暗青子已然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那三个烧锅伙计身上。 无可奈何之下,烧锅管事只能是领着身边仅剩下的俩烧锅伙计,寻了个周遭再没旁的屋子、视线也都算得上敞亮的木屋,端着手里的硬火与外边那俩压根都瞧不见模样的人物僵持起来。 竖着耳朵聆听着屋外的动静,烧锅管事一双眼睛也死死地盯着任何一个略有些响动的角落,手里头攥着的南部式手枪枪口胡乱指来指去。却还是找不着个准地界扣动扳机? 而另外两个侥幸留了条性命的烧锅伙计更是一副汗毛倒竖的模样,十冬腊月的天气里头,浑身上下的汗水小河般地流淌到了鞋跟里,扣在长枪扳机上的手指头也都不停地哆嗦着。当一处窗户前边能瞅见的暗影里猛不盯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时,据守在窗口后的烧锅伙计顿时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尖利的枪声中,那据守在窗户口后边的烧锅伙计像是要借着枪声壮胆一般,玩命地拉动着枪栓蜕壳、上膛。眨巴眼的功夫便把弹仓里头填着的五发子弹打了个精光。 无独有偶,也就在枪声刚停的瞬间,从另一处窗口能瞧见的房屋阴影中,猛地闪过了一丝绿油油的亮光。也不过是在片刻之间,那绿油油的亮光竟然变成了个人脸的模样,眼耳口鼻一应俱全。挤眉弄眼地朝着窗口后据守着的烧锅伙计扮起了鬼脸! 荒山野岭之中,强敌环伺于外,更兼自己手里头多少也都有几条屈死冤魂,原本就有些相信鬼神之说的烧锅伙计顿时叫那青油油的鬼脸吓得肝胆俱裂,嚎叫着玩命地打响了手中的长枪硬火,口中兀自疯狂地用日语嚎叫着:“是山鬼吗?是河童吗?狐狸要来取走我的魂魄了吧?” 都没来得及呵斥那吓得有些昏乱的烧锅伙计,也就在烧锅管事的眼前。几张绿油油的鬼脸也猛然出现在了一处房屋的暗影之中。伴随着一股寒风吹过,那些绿油油的鬼脸下边,赫然生出了同样闪着绿油油光芒的骨架,阴森森地好不瘆人! 尖利的鬼啸声,飘飘荡荡地顺着寒风传来。即使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分辨,却也没法听清那尖利的鬼啸声究竟是从哪儿响起。一时之间,似乎漫山遍野全都有鬼魅袭来! 不管不顾地从桌子后面跳起了身子,烧锅管事一脚将那吓得连弹桥都无法抓稳的烧锅伙计踹翻在地。狠狠一耳光抽在了那烧锅伙计的脸上:“振作一些!那不过是敌人的诡计罢了!上好子弹,只要我们据守到天亮的时候” 几乎是处于习惯性的服从,那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的烧锅伙计顿时停止了胡乱喊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烧锅管事:“可是即使是到了天亮的时候,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外面的那两个人就像是式鬼一样,我们都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即使是想逃出去,恐怕也是会遭受到他们的截杀吧?!阁下没有人逃出去报信的话。我们也不可能有援兵!即使是有人逃出去,可是附近的联络点,也都被大雪摧毁了啊!?” 狠狠地咬了咬牙,烧锅管事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般。扯着嗓门吼叫起来:“只要等到天亮,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等天亮” 话没说完,从远处的屋子后面,猛地飞过来一个用布条缠绕起来的洋铁皮油桶。伴随着那足有二十斤重的洋铁皮油桶重重坠地,一股刺鼻的洋油味道,飞快地在烧锅管事据守着的屋子周遭弥漫开来! 悚然一惊,两个烧锅伙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是我们放在围墙下面的煤油!他们要烧死我们” 喊声未落,好几个用布条捆扎起来的洋铁皮油桶,已经接二连三地从黑暗中朝着屋子方向飞撞过来。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心,其中一个洋铁皮油桶直勾勾地从敞开着的房门口直撞到了放倒在门口的桌子上,四散飞溅的煤油顿时让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了煤油那略带着腥涩的味道! 伴随着洋铁皮油桶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了屋子周遭,一支箭头上缠绕着点燃了的布条的弩箭,猛地钉在了挡在门口后的桌子上。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那缠在箭头上的布条刚一碰着溅在桌子上的煤油,原本还带着几分昏黄的火苗子,顿时变成了赤红的眼色。 想也不想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烧锅管事三两下便扑灭了刚刚燃起的火头,狞声朝着两个烧锅伙计大叫起来:“都脱下身上的衣服,煤油不会那么快被引燃的,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他们就没有办法引燃” 话没说完,烧锅管事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已然叫半空中转悠着飞过来的一支火把硬生生噎回了肚子里 或许弩箭上那丁点火苗还能尽快扑灭,可是这用布条、麦草蘸上煤油制成的火把落地就散,满地小火苗压根都没法一一扑灭! 无可奈何地抓紧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烧锅管事像是濒死的野狼般嚎叫起来:“没有别的法子了,玉碎吧!朝着关押着那老家伙的屋子冲过去,哪怕是死,也要杀掉那个老家伙啊!” 同样扯开了嗓门嚎叫着,两个烧锅伙计端着刚刚上好了子弹的长枪硬火,顾头不顾腚地从门口撞了出去。才刚冲出了门口几步距离,从黑暗中飞来的两支弩箭,已经准确地钉在了那两个烧锅伙计的脖子上。 顺手抓过了屋子里的一口铁锅,烧锅管事将铁锅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玩命地从窗口跳了出去,一边拿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朝着弩箭飞来的方向胡乱开枪,一边却是尽量地矮下了身形,恨不能把整个身子都塞进那口生锈的铁锅,以此来躲避不知会从何处飞来的弩箭或暗青子。 ‘当啷’一声,一颗陶土弹丸在铁锅上炸了个粉碎,巨大的冲劲带得那烧锅管事猛地打了个趔趄,鼻端也都闻到了一股叫人心头发闷的怪异草药味道。 也都顾不上脚下步伐散乱,更不理会两颗陶土弹丸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肋骨上带来的剧烈痛楚,烧锅管事就像是头被人踩了尾巴的野猫般,一头撞进了那幢关着肉票的大屋子中! 屋外漆黑,可屋内却始终都点着两盏明晃晃的气死风油灯。刚刚撞进了屋子里的烧锅管事叫那骤然袭来的灯光一刺眼睛,顿时不由自主地猛地一闭眼睛。可才刚闭上了眼睛,钻心的疼痛顿时从烧锅管事的肋下袭来。甚至还没等烧锅管事因为这骤然袭来的剧痛叫喊出声,刚刚半张开的嘴里,猛地被人捅进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感受着如同流水般从自己身上消失的气力,烧锅管事抓在手中的铁锅顿时砰然落地,整个人朝后倒退了几步,方才仰天摔在了那幢关押着肉票的屋子门前。 伴随着烧锅管事轰然倒下,从那大敞开的屋门中,一股鬼啸般的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吹响了那鬼啸声音的人物着实没了气力,原本应该悠长飘逸的鬼啸声变得短促无力,只是啁啾几声之后,便再也没了生息 耳听着那鬼啸声骤然停歇,从一处房屋的阴影之中,韩良品那明显带着些焦急的叫喊声,顿时响彻了整个烧锅之内:“阎罗殿下鬼卒至?” 像是在努力积攒着气力一般,在韩良品的叫声响过了许久之后,那关着肉票的屋子里,总算是响起了个苍老而又疲惫的声音:“阿傍勾魂不容情!” 〖 第二百零八章临终嘱托 飞快地把烧锅左近能藏人的地界里外净扫两遍,再把烧锅里拴着的十几匹辕马和七八匹战马都卸了鞍子、缰绳,相有豹这才走进了烧锅中央那幢大屋子里,迎着端坐在炕上的老人端端正正一拱手:“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见过道上前辈阿傍爷!” 欠身点头,端坐在炕上的老人算是朝着相有豹回了半礼,这才把两只用白布胡乱包裹着的巴掌朝着相有豹一亮:“我这身上不方便,有简慢的地方,相爷您海涵!还得谢过了您照应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要不然......怕是我再没能见着我这徒弟的时候了!” 忙不迭地一侧身,相有豹照足了场面上的规矩再回了一礼:“阿傍爷,我这做小辈的,可是实在当不起您这般抬举!我这儿也不过就是给韩爷打了个下手,当真费力气、花心思的,还得说是韩爷辛苦!” 双膝跪在了阿傍爷的面前,韩良品身上再也瞧不出一丝往日里带着的凶悍狠戾模样,只是惶急地盯着端坐在炕上的阿傍爷,哑着嗓门急声叫道:“师父,咱还是先把您身上这些个伤口好好整治了吧?有啥话,咱们挪个地方再细说,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您有啥话,咱们到时候再慢慢唠?” 洪声大笑着,阿傍爷猛地一振双臂,将披在了自己身上的棉被搡了开去:“都到眼下这场面了,还拿话哄着我不是?良品,我这心里有数,我是过不去今儿晚上了!” 也不等满脸惶急神色的韩良品再说些什么,阿傍爷已经朝着韩良品伸出了自己的一只巴掌:“瞧见没?断血截脉,裂骨伐髓,这才能让我有力气杀了看着我的这俩碎催。还能灭了那撞进门来的烧锅管事!要不然......就不说这烧锅里头的人物见天儿逼着我抽白面、拿捏着我给你写那些个报平安的纸条儿,哪怕是我身上原本就有的陈年旧疾,那也早该叫我归位咯!估摸着眼下我还能有一个时辰阳寿,我的好徒弟,想辙给师父弄口吃的、弄点酒,叫师父我吃饱了再走?” 看着阿傍爷裸露在白布外边的那根被咬得皮开骨裂的手指。再瞅瞅阿傍爷骤然提了起来的精气神,韩良品双眼一红,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哽咽着抬头朝阿傍爷嘶声叫道:“师父,您可不能......我这就备快马,咱们去四九城里寻大夫......寻顶尖的大夫!四九城里有同仁堂,他们那儿的药指定就能管用.......” 胡乱嘶吼几句,韩良品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将额头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击着。不过是片刻功夫。韩良品的额头上已然见了鲜血! 也不去看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的韩良品,身形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阿傍爷倒是洪声笑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相有豹:“相爷,我这徒弟没啥大出息,倒是让您见笑了!既然您都肯陪着我这没出息的徒弟来趟这滩浑水,这份人情也都不是随手能还清的。都说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索性一事不烦二主,辛苦您再给我这老头子踅摸口上路饭食?” 瞅着阿傍爷那显见得是回光返照的模样,相有豹黯然朝着面带笑容的阿傍爷一拱手:“阿傍爷。您跟韩爷先聊着,我这就出去看看......” 看着相有豹退出了屋子。已经瘦得没了模样的阿傍爷方才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韩良品叹了口气:“起来吧!咱爷俩可也就剩下这点儿功夫能说说话了,再这么傻跪着哭嚎,可也就真耽误功夫了?” 拿手背一抹眼泪和额头上的鲜血,韩良品顺从地站起了身子:“师父,咱们再想想辙......” 低笑一声,阿傍爷微微摆了摆手:“瞎耽误工夫的事儿。咱们也就甭操心了!良品,说到头儿还是师父我连累了你!真要是师父朝着自己下手的时候能干脆点儿,倒也不能让你叫那些个日本人拿捏住!就这些个日子,为了能让你师父我留下条性命,你可是没少受委屈吧?” 倔强地摇了摇头。韩良品应声答道:“师父您放心!以往您交代过的忌讳,我说死了一件没犯!师父,今儿这烧锅里的日本人叫我和相爷联手给屠了,这都不过是见血的买卖刚开张!您放心,接下来就是菊社里边的那些日本人,一个都甭想着能走了!” 微微点了点头,阿傍爷却又重重地摇了摇头:“良品,你打小就跟在我身边,眼睛里瞧着、耳朵里听着,也都知道师父我当年做过些什么。拍着自己心窝子,你倒是给师父说说,你觉着师父这一辈子,过得如何?” 毫不迟疑地,韩良品再次应声答道:“师父您这辈子快意恩仇,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活得无亏无欠、顶天立地!” 惨笑半声,阿傍爷重重叹了口气:“唉......良品,这会儿也就甭说这好听的来给你师父宽心了!你师父我当年就是叫一口血气撞了心头,这才拿着一对银牛角在口外闯下了那些名声。可回头想想看,你师父我真也有行差踏错之处!这做错的头一件事儿,就是太信人!” “当年搁在晋商票号中,打从小徒弟一步步做到大查柜,一月一块钱的休沐钱也成了一成的身股,身边往来的人物将本求利不假,可也都还算得上凭着良心办事、守着规矩过活!可没想到,堂堂四九城里皮货皇商家的大掌柜,愣是能为了借我的嘴在票号里说句担保的话,里外里给我下了好几个连环套!我身败名裂被逐出票号,你师娘和小师弟也......归根到底,这就得怪你师父太信人!” “从那之后,你师父倒也多了另一个毛病——太不信人!许是因为当年被人坑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你师父我再不信旁人一句话。哪怕是你师父我安在四九城里的坐地眼线,跟了你师父多少年的老人,他传来的消息你师父也都只信三分!到头来......明明他连传三份消息。告诉我那大车店里有人埋伏,你师父我也还是觉着自己能收拾下来,更是不肯弱了自己闯下来的那点虚名,一脚踩进了人家挖好的陷马坑中!到头来,也只能是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人都说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情更薄。你师父我走了一辈子的江湖,自问也都算得上办事精细、心思活络,可到头来没输在江湖场面上,却从来都是输在了人心、人情上!良品,打小我就教了你一身功夫,可这人心、人情上的路数,我倒是......不是我不教,是连我都不懂,我可怎么教你啊......” 看着阿傍爷眼神中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垂手站在一旁的韩良品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一双瞪大了的眼睛里,泪水却是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再次叹了口气,阿傍爷却是扬声朝着屋外叫道:“相爷,外边天气可冷,您还是赶紧进屋吧?” 端着个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的托盘,相有豹应声走进了屋子里,将托盘上搁着的一壶薄酒、两个凉菜放倒了阿傍爷面前。这才退后了两步垂首低声说道:“阿傍爷,外边能踅摸着的吃食也就这些。您将就一口儿?” 合拢了包裹着白布的巴掌,阿傍爷颤巍巍地捧起了自己面前的酒壶,却是朝着要凑过来帮手的韩良品微微摇了摇头:“跪下!” 虽说不明白阿傍爷究竟要自己做些什么,韩良品却依旧依言跪在了阿傍爷的面前,疑惑地看着双手捧起了酒壶、将壶中薄酒一饮而尽的阿傍爷。 重重地喘了口气,阿傍爷随手将空荡荡的酒壶扔到了一旁。这才朝着韩良品哑声说道:“替我多谢相爷照应!” 都没等韩良品有丝毫动作,相有豹赶紧朝着阿傍爷拱手叫道:“阿傍爷,您这可就真要折煞了我这做小辈的了!都不说我和韩爷之间是平头论交情的朋友,那就算是我跟韩爷都不认识,可也不敢当您这礼数不是?” 惨笑一声。阿傍爷却是双手合十,朝着相有豹一拱手:“相爷,我这都是要走的人了,您能答应我一事儿么?” 朝着阿傍爷一拱到地,相有豹肃声应道:“阿傍爷,我这儿听您吩咐?!” 咳嗽几声,阿傍爷脸上泛着的红晕如同潮水般地褪了下去,只留下了方才急急饮酒之后激发出来的丁点血色:“相爷,我就求您......照应我这徒弟三年!也不用您操心旁的,只是这三年之内,不许我这徒弟去菊社寻仇!” 大惊之下,站在一旁的韩良品几乎是吼叫起来:“师父,您这是......” 猛咳几声,阿傍爷坐在炕上的身子已然摇晃起来,却是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韩良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严肃的相有豹:“相爷,您懂我意思么?” 微一沉吟,相有豹重重点了点头:“菊社势大,只要明天一早没收到从这烧锅里回去的人报平安的信儿,只怕立马就能招揽人手、全力戒备!老话都说猛虎还怕群狼,这么多人攒足了劲头要跟韩爷对上,只怕......” 猛地将两只刚刚拭去了血迹的银牛角攥在了手中,韩良品近乎癫狂地怒吼起来:“怕什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生今世,我韩良品要不把菊社里那帮日本人杀个精光,誓不为人!” 吼叫声中,韩良品手中的两支银牛角猛地朝着自己胸前左右一划。虽说是隔着厚厚的棉衣,可在韩良品几乎是用上了十分气力的情形之下,从破裂的衣裳裂口处,却依旧是有鲜血飞溅而出! 虽说是没见识过口外豪强指天誓日时的举动,但总还是听说过江湖人物以血明誓的规矩,眼睁睁看着韩良品自残躯体以明誓的相有豹忙不迭地朝着韩良品沉声喝道:“韩爷,您就真不明白阿傍爷的这份苦心?!口外阿傍爷门下弟子就您一个,这些年来也都是把您当亲生儿子养活着的!但凡您要是有个好歹缓急的地方,您倒是叫阿傍爷怎么闭得上眼?!说句您不乐意听见的——贼怕失风的老话,您是真不懂?!” 微一愣怔,韩良品看着已然喘息连连、但眼睛却是死死盯着自己的阿傍爷,终于忍不住嚎啕着扑跪在阿傍爷膝前:“师父,我都听您的!” 同样朝着阿傍爷一拱手,相有豹也是肃然说道:“阿傍爷,您吩咐下来的事儿,我这儿接应着您了!您且只管放心,三年之后,这四九城里要还有菊社的买卖戳着,我陪着韩爷一块儿料理这事儿!” 长叹一声,阿傍爷颤巍巍地将俯身将双手搭在了韩良品的肩头:“良品,往后......可就得学着照应自己了!小时候你常去玩的老关帝庙,还记得么?” “师父,我记得!就在村子外边朝西五里,平日里都没啥人去的地界!” “关帝掌中......有乾坤......” “师父,您说的啥?师父......师父啊......”( 第二百零九章里应外合 寻一处面南背北的阳坡地,掘一座冻土重翻新坟茔,口外道上威风了一辈子的阿傍爷,也就在这么个还能算得上是风水俱佳之地入土为安。最全的电子书下载 也都还得说是天意使然,就在这坟茔左近地界,居然就有一块半人高的牛头石,让相有豹与韩良品搬过来做了阿傍爷坟前墓碑。为防有人寻踪报仇、掘墓鞭尸,也都压根不敢在墓碑上写下阿傍爷的名讳与生辰、忌日,只能是有着韩良品用手中一对银牛角在牛头石上刻下了当年阿傍爷纵横口外时留下的暗记花纹,勉强算得上留了个念想。 回头看看烧锅位置冲天而起的大火,相有豹朝着那牛头石制成的墓碑一拱到地,这才朝着跪在坟前的韩良品温声说道:“韩爷,阿傍爷的身后事,搁在眼面前能料理的,也都料理得了。我这儿也都不跟您说那些个没用的片儿汤话,只是当着阿傍爷的面儿要问您一句——您往后,如何打算?” 赤红着双眼,韩良品再朝着阿傍爷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慢慢地站起了身子:“自然是” 不等韩良品把话说完,相有豹却是朝后退了半步:“韩爷,您可是要琢磨明白了!当着阿傍爷的面儿,我相有豹答应过的话一定就得做到、接应办的事儿一定就得办成!韩爷,哪怕您真就是打算把我糊弄开了,自己再去寻菊社的晦气,您倒是也真敢糊弄阿傍爷?” 狠狠一咬牙,韩良品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相有豹:“相爷,甭管您怎么说,这杀父之仇,我必定得报!要不然,我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着似的,烧得难受!” 叹息一声,相有豹却是回手指了指烧锅方向燃起的熊熊大火:“韩爷。我这儿问您一句——您也好歹是口内口外都闯过的人物,您见过哪家烧锅是这么个做派?” 眼神一凝,韩良品脱口叫道:“那烧锅压根就是个幌子,里头一点儿烧酒都寻不出来,估摸着就是菊社拿来当暗窑的去处,自然是”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长方型的纸盒子,相有豹抬手将那纸盒子递到了韩良品的眼前:“韩爷。您知道这是什么不?” 看也不看相有豹递过来的纸盒子,韩良品涩声叫道:“这不就是那烧锅里的日本人拿来祸害我师父的白面儿,您还留着这个干什么?!” 回手把那纸盒子塞回了自己怀里,相有豹指点着烧锅方向说道:“昨儿晚上我去替阿傍爷寻些酒菜、吃食,当时就觉着不对劲——怎么这么大个烧锅里边,酒坛子到全都是空的。就连周遭左近都闻不着一点儿酒糟的味儿?等得今儿天亮了仔细一瞧,这才知道这烧锅里头另有玄机!” 看着相有豹一脸凝重神色,韩良品倒是很有几分心不在焉地应道:“您都瞧出来什么了?” 翻手从袖子里抖出来一小块黑漆漆的烟膏子,相有豹捏着那块黑漆漆的烟膏子举到了韩良品的眼前:“韩爷,您瞅着这烟膏子,这可不是平日里在烟馆里头就能瞧见的熟烟膏,反倒是刚刚割下来的生烟膏子。压根就不能拿着就抽!我在烧锅里头仔细踅摸了一遍,找出来堆放着生烟膏子的地方就有好几处。在一些个机器左近,我还找着了刚打从那机器里头配出来的白面儿!韩爷,这烧锅压根就是菊社里头制白面儿的工坊!四九城里越来越多的白面儿,怕就得有一多半儿是打这儿做出来的!” 抬眼看了看烧得冒火突烟的烧锅建筑,韩良品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既然咱们能把那烧锅给毁了,也就算是断了菊社里头一条财路。接下来的事儿,还得是寻菊社里头那些日本人的晦气!” 摇了摇头。相有豹却是掰弄着手指头数算起来:“韩爷,估摸着您是没算计过这里头的进出开销——生烟膏子在直隶、山东左近,可都是寻不着好货,只能靠着打从云南、甘肃、再就是口外朝着四九城里运。这来去路上的挑费、漂没折算下来,谁家买卖还能舍得把这生烟膏子练成了白面儿再卖出去?我这儿再跟您说句旁的——就借着咱们斗牛这挡子事儿,菊社里头可是派了人跟着驼行把式跑了趟口外。明面上说的是去踅摸上等的犍牛,可私底下倒是想弄明白驼道上头的路数?韩爷。您把这几件事搁在一块儿琢磨琢磨?” 瞪圆了眼睛,韩良品嘬了半天牙花子,却还是重重地摇了摇头:“相爷,您但凡叫我琢磨些砸响窑、灭家宅的事儿。我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就能有主意。可这牵扯着生意买卖、掙多赔少的事儿” 选了块石头拂去了上面的积雪,相有豹拽着韩良品坐到了那块石头上,自己才有在韩良品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韩爷,都甭管是黑白两道上头的路数,从来都是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碰!能天高地远从关外把生烟膏子运到四九城左近,再把这生烟膏子制成白面儿,这里外里细算起来的本钱可真不小,哪怕是再有家底子的黑白两道人物,也都没胆子拿着钱这么烧!再加上菊社那铺面平日里做买卖的手面、私下里让人去摸驼道底细的路数数算,我觉着菊社背后戳着的没准还真不是一两个有钱有势的日本人,闹不好菊社就得是日本国的买卖!” 难以置信地瞪着一本正经的相有豹,韩良品好半天才像是听懂了相有豹话中的意思,磕巴着朝相有豹叫道:“相爷,您是说这菊社背后戳着的,是整个日本国?那可不能够吧?一个日本国支应着的买卖,还都是赔钱的买卖,您说这日本国图的什么?” 掰弄着手指头,相有豹一一数算着说道:“多了的咱们不去想,没根底的事儿也不琢磨,只是咱们俩眼面前都能瞅见的——我火正门的异兽图和调教各类玩意的买卖、四九城里南货独一份的买卖、眼瞅着就能在四九城里开张,且都把四九城里私烟馆子都净扫过一遍的白面儿买卖,哪一样要能吃成了独食儿,那都得是日进斗金的场面!” 瞧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韩良品连连点头、凝神沉思的模样。相有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就这么个背后戳着日本国的买卖主家,咱们真要是照着平日里撞响窑、灭家宅的路数朝上撞,怕就算是得手个一回两回,到了还得是大败亏输的下场!我说韩爷,您可是在阿傍爷眼面前发过誓的——菊社里头有一个算一个,您可是要把那帮日本人斩尽杀绝?” 抬眼看了看相有豹。韩良品苦笑着点了点头:“相爷,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叫我甭急着寻菊社里头的人报仇么?” 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相有豹正色说道:“韩爷,这回您可真就是听错我这话里头的意思了!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倒是真觉着有仇不过夜才是正经爷们办事的路数!只不过咱们得琢磨个合适的法子才好!” 朝前探着身子,韩良品急声朝相有豹叫道:“相爷,这时候您就甭卖关子了!我知道您主意多,您倒是给我撂句话——我该怎么收拾菊社那帮子日本人?!” 从怀里再次摸出了那装着白面的纸盒子,再把那块拢在自己袖子里的生烟膏子一块扔到了韩良品怀里,相有豹朝着那生烟膏子和白面儿一指:“说到头儿,还得着落在这两样东西上头!菊社里边那些个日本人。就这些天玩了命的要把白面儿弄进四九城里开买卖,就连斗牛场面上押注的那点银子都动上了心思,这就指定是他们腰子里揣着的银子经不起糟践了,正着急上火的要弄钱维持场面呢!韩爷,就这口外道上的商队往来,有叫您瞧上了眼的您拾掇得下来么?” 伸手重重在膝头一拍,韩良品顿时来了精神:“这话我还真敢就在我师父坟前说——虽说我师父从来都不叫我当真动手去碰关外驼道上那些个商队,可也从来不拦着我试过巡风瞭哨、暗地埋桩的手段!再经过了昨晚上动手见血、秤量过了这些个日本人私底下的本事、斤两截走那些菊社驼队里运着的货不敢说。可毁了他们不过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同样伸手在膝头上一拍,相有豹也朝前微微探出了身子:“您在口外断了他们财路,我在四九城里也不能闲着——那新火正门离了您操持斗牛,怕是再没人能撑得住门前场面。既然能有了这回斗牛的赌局,那往后也就还能有斗蛇、斗蝎、斗鸡之类的场面!您顾着釜底抽薪,我管着扬汤止沸,菊社就是有再大的能耐。那一锅汤水也都翻不起个浪花儿,咱们还就不信弄不垮个菊社的买卖!” “等得把菊社买卖弄垮、弄黄,到时候咱们再慢慢想辙收拾那些个乱了方寸、丢了架势的日本人?!” “就是这么个道理!韩爷,我这法子虽说不能是立竿见影。可这钝刀子割肉,不是更能叫人疼得没着没落么?!” “相爷,我说您这脑子里头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一转眼的功夫就是个主意?这回,我可算是当真服了您了!” “韩爷,我这也就是瞎琢磨出来的笨主意,管用不管用的还不敢说!倒是有个事儿,我还得搁在您面前多嘴说一句——阿傍爷可是有交代,那座您知道地方的关帝庙里” “相爷,得您提点,我这也不会再打那硬碰硬去撞菊社响窑的主意。您放心,我这就动身去寻我师父交代的那地界,也好瞧瞧我师父到底交代的是啥事儿?还有个事儿,我这也得在您面前说一句——我从庄院里撞出来的时候,那头斗牛身上已然叫我使了手段,估摸着一两天功夫就得趴窝,再派不上旁的用场。可那张异兽图的残片,如今可是拿捏在南沐恩的手里头,您要是想取来,可还得费上一番功夫?要不我再陪您走一遭?” “啊?这可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 第二百一十章酷刑拷掠(上) 天才刚亮,打从四九城城门口赶早进城做买卖的主儿就把路上看见的稀奇扯着嗓门吆喝出来。 直隶地界自古不缺红脸汉子,身上带着些家传功夫、庄稼把式的人物更是不在少数,从来都是路不平有人踩、事儿不平有人管,有能耐又有胆量!进城的路上走到一半儿,猛不盯就瞧见道边那座烧锅燃起了冲天大火,不少做买卖的主儿当时就把肩膀上担子一撂、手上边架子车一扔,撒腿就奔着那着火的烧锅冲了过去,打的就是个帮忙救火的主意。 世道不靖,能做个小买卖养家活口的人物,谁也都明白这里头得有多难。真要是一把火烧光了家当,说不好一大家子人眼瞅着就过不去这个年关! 可有几个腿快的才冲到那烧锅外墙左近,堆在道路当中的那一堆人头,倒是着实把几个夜半都敢睡坟头的壮棒汉子吓出来一身白冒冷汗! 再闻闻那燃着大火的烧锅里头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一股子洋油味道,后边赶来救火的人物里,有那老成些、也懂些江湖路数的人物,当时就开口吆喝起来:“这事儿可是管不了,怕是也管不得?老少爷们,各自方便了吧?!” 话一出口,还有那心头泛着嘀咕的人物也就都醒过盹来——估摸着这烧锅里头的路数不对,指定就是有人上门寻仇!寻常百姓家出事,救急救难伸把手,那怎么说也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儿。可江湖道上的事儿...... 谁是谁非真说不清楚,也就甭替自己找事了吧? 脚底下紧赶慢赶地进了四九城,嘴上头更是有增无减地把这刚瞧见的稀奇事儿说了个满城皆知。可还没等着那些个行脚客商把这稀奇说出花样来,四九城里倒是又出来个更稀奇的事儿——四九城里有名的古玩大家南沐恩南爷家,天没亮就叫巡警局的人物给抄了个底儿掉。捎带着还把南沐恩南爷给抓到巡警局里拘了起来! 这消息才一叫街面上跑腿传信儿的碎催一说出来,差不离半个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叫惊得汗毛倒竖! 都不提南沐恩南爷家里头衬着多少金银珠玉,更不论南沐恩南爷祖上与四九城中诸多豪门渊源深厚,就只说眼面前南沐恩南爷可是出头操持了新、老火正门里双龙对赌的局面,这猛不盯就把南沐恩南爷给拘到了巡警局里,捎带手的还给抄了家...... 有那脑子灵醒的人物仔细一琢磨。顿时就是一蹦三尺高——齐三爷眼下成了大日本国的齐家行三爷,怎么说这身上都罩着一张免死金牌。真要是黄了这双龙对赌的局面,齐三爷只消朝着日本国领事馆里一躲,那可是神仙都寻不着他来吃这挂落! 而新火正门里那位掌门人韩良品,明面上瞧着倒是挂着个掌门人的名头,可私底下一瞅就是个出力气扛活儿的碎催、力巴,眼下也是好几天都不见人影,说不好已然就不在四九城中? 这时候要是南沐恩南爷再有个啥好歹高低,怕是四九城里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又得是一场卷包儿会的局? 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中,已然有一拨人手里捏着押票、怀里揣着家什奔了南沐恩南爷的宅子。一来是想瞧明白这骤然间抄家抓人的事由,二来...... 德胜门齐家可是叫人撞进去来过一回卷堂大散的场面,凭什么南沐恩南家就不能照猫画虎的再来一回?! 可才一到南沐恩家大宅戳着的胡同口前,二三十号端着长枪硬火的巡警已然封住了道路。有那自认为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得出挑拔份儿、人面交情也都四海的主儿想要瞅过去多问几句,捎带手再试着朝胡同里硬挤几步,可那些个巡警手里头硬邦邦的枪托迎着鼻梁骨狠狠就砸了下来。当场就是个满脸桃花开的场面! 有心思细发的主儿听着那些个巡警几句零碎话头里露出来的口音,当时心里头就是一沉——这压根就不是四九城里常见着的那些个巡警。一个个全都是天津卫的口音,难怪是油盐不进、谁的面子搁这儿也不好使?! 再转头朝着南沐恩名下那些个铺面、商号踅摸,门前戳着的巡警也都是一水儿天津卫刚调来的壮棒汉子。大洋硬朝着怀里塞了好几回、五湖四海的交情套了个兜转,这才算是从那些个巡警口中换回来一句半天云里吹唢呐似的闲话——南沐恩犯的是欺诈案子,听说是平日里靠着许下人家五分利息借了不少钱,现下已然叫苦主考上了巡警局!家产、铺面一律充公。待审讯过后、发卖家产完结,再行定夺赔偿苦主事宜! 消息刚一传开,有位心气窄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一脑袋杵到了地上,掐人中、抹心口好容易救回来一口气,当时就是仰天一嗓子嚎啕:“这回可是罢了......” 都知道盗匪如狼、官家似虎。从来吃人不吐骨头的就数这两家。哪怕是打从大清国立国那阵儿说起,哪儿就听说过进了盗匪、官家腰子里的银子还能再倒腾出来? 这回这双龙对赌斗牛的局,指定就得是个卷包儿会了...... 可也都还没等四九城里那些个借了印子钱、典押了宅子的玩家上吊、投河、喝盐卤,打从北平巡警局里倒是又传出来个消息,说是巡警局段爷体恤四九城中叫南沐恩祸害了的玩家,已然打算把南沐恩家产发卖之后,照着那些个玩家手里头拿捏着的押票数目,按照三、五、七成不等的数目赔出来,怎么着也不能眼瞅着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把这亏吃狠了,也免得大年下的四九城里真有那么多位过不去年关的人物,无端端坏了民国盛世、清平景象? 不过是一个半晌的功夫,四九城中各样半真不假的消息漫天流传,捎带着那些个拿不准主意的四九城玩家各样打听,一时之间。北平巡警局门口再次出现了人山人海的景致。 换过了一身装束,打扮得像是个关外皮货商人的左之助胜政坐在一辆压根都不招眼的两轮马车中,把车窗上垂着的布帘撩开了一条缝隙,盯着那些个手里捏着押票聚在北平巡警局门前胡乱喊叫的玩家,冷笑着低声自语:“真是一群可怜的......猴子!” 似乎是听到了左之助胜政用日语在低声说话,同样换上了一身关外客商打扮的菊社伙计顿时从车辕上把身子凑进了车厢前挂着的厚布帘子。压着嗓门用日语低声应道:“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依旧是用两根手指撩起窗帘看着那些扎堆儿聚在北平巡警局门前的玩家,左之助胜政冷笑着略略提高了些声音:“牛岛,你看这些支那人,想不想是一只只被骗走了手中栗子之后的猴子?” 恭顺地低下了头,牛岛压着嗓门用日语应道:“阁下,的确像是您所说的那样,这些支那人就像是那个著名寓言中的猴子!我记得......还有个支那成语来概括这个寓言?朝三暮四?” 深吸了一口气,左之助胜政轻轻放下了车窗上挂着的布帘:“所以。这些猴子一般的支那人,需要有足够聪明的人来管理他们,这样才能让他们产生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功用!说起这微不足道的功用.......段爷怎么约我们在巡警局门口见面?只要他一出现在这里,恐怕马上就会被这些傻乎乎的猴子团团围住了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牛岛的脸上也全都是戒备的神色:“这里的确是太过危险了!阁下,我们是不是先行离开?万一让人察觉了您的行踪,恐怕会对您产生不利的......” 话没说完,一个生得獐头鼠目的干瘦汉子已然凑到了驾车的牛岛面前。摘下扣在头顶的一顶破毡帽朝着已经把手伸进了自己怀中的牛岛一晃:“是在等这位爷不是?” 低头看了看那破毡帽里搁着的巡警帽徽,牛岛很是小心地伸手拿起了那巡警帽徽。翻手伸进了身后的布帘当中。不过眨巴眼的功夫,从布帘里已然传来了左之助胜政低沉的喝问声:“这位爷在哪儿?” 把那顶破毡帽重新朝着脑袋上一扣,那生得獐头鼠目的汉子扭头顺着大街走去,却是朝着驾车的牛岛撂下一句话:“跟着来!” 得到了左之助胜政的许可,牛岛驾车缓缓跟在了那獐头鼠目的汉子身后,顺着大街朝前缓缓走去。不过是走过了两个街口。那在车前引路的干瘦汉子却是朝着街边墙角一蹲,朝着前头街面上一个举着串铃卖野药的乡下土郎中一歪嘴:“跟他走!” 依旧是回头低声请示过左之助胜政,牛岛方才驾车跟在了那举着串铃卖野药的乡下土郎中身后拐进了一条还算是宽敞的胡同。 都不必仔细打量,牛岛只是拿眼一扫那些个在胡同里或停或走的人物,顿时便把巴掌再次揣进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已经上膛的南部式手枪! 胡同口戳着的一副馄饨挑子后边站着的掌柜倒是在动手包着馄饨,可瞅那馄饨包得破皮露馅的模样,哪儿还能有吃家光顾? 坐在馄饨挑子旁的小桌子边上,三条壮汉面前倒是也都摆着一碗馄饨汤,可那馄饨汤上头都在寒风中凝出来薄薄一层白乎乎的油花,倒是也没瞧见那三条壮汉碰一下碗边儿? 胡同里边几处院落全都大敞着院门,影壁墙前头打横搁着的长条凳子上坐着的几个力巴模样的汉子,正端着一壶热茶慢慢啜饮。可瞧着那力巴脸上油光满面的模样,怎么都像是个常年衣食无忧的主儿才有的气色? 两幢遥遥相对的二层小楼上全都大开着窗户,十冬腊月的天气里任由寒风呼啸着从窗口朝屋子里撞。虽说窗口处瞧不见个人影,可只要是有经过军伍行的人物一瞧,那不生生就是俩居高临下的枪眼?! 就奔着这么个步步设防的场面,只怕着胡同深处,还得另有玄机? 使劲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牛岛不禁瞧瞧把脊背朝着身后布帘靠了过去:“阁下,似乎有些......” 不等牛岛说完,同样撩起了车窗上布帘看着外边动静的左之助胜政已然沉声应道:“不必担心,这不过是那位段爷在显摆他隐藏起来的一些东西罢了!” 低声答应着左之助胜政,牛岛狠狠地咬了咬牙,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南部式手枪的枪柄攥得更紧了些......(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一十一章酷刑拷掠(下) 换过了好几个引路的人物,转过了三五条幽深的胡同,当马车在一家只开了半扇门脸的草药铺子面前停下来时,敞怀露怀、身上只批了件棉袄的段爷满脸堆笑地从那草药铺子里迎了出来,憨笑着朝刚刚撩开了车上布帘的左之助胜政连连拱手:“左爷,劳您费力绕远才能来这地界,这可真是我姓段的不是,有简慢您的地方,您可千万海涵!” 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左之助胜政微微朝着段爷一拱手:“事急从权,何况眼前情势,也不得不多加小心!段爷,您这处栖身之地,可也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操持吧?” 略带着几分得意地扫了一眼草药铺子左近徘徊的壮汉,段爷却是憨笑着连连摇头:“我姓段的不过是四九城里一个臭巡街的,哪儿就能有这般本事?不瞒左爷您说,这地界是我一朋友的,虽说是藏在这穷街陋巷里头,可好歹还占着个清静稳便。有个什么不方便料理的事儿,搁在这儿处置了,倒是也能放心、省心!”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倒背着双手,冷冷地盯着段爷的眼睛笑道:“那要照着这么说......段爷,您要是就让左某在这地方老实待着,怕是四九城也再没人能找得着我?” 神色一僵,段爷却是憨笑着连连摆手:“我姓段的哪儿就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哪来那么大的胆儿?!再者说了,就左爷方才一路走过来,身后边护着您的人物可不在少数吧?估摸着......菊社戳在四九城里的那些个暗桩,一多半都在这左近周遭听您差遣了?!” 不置可否地低笑着,左之助胜政却是朝着那只开了半扇门脸的草药铺子打量起来:“虽说这商铺只是用来掩人耳目,可也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凡事见微知著,可见段爷这位朋友.......怕是在四九城中,也算得上是出挑拔份儿的人物了吧?可否替左某引见,也好叫左某见识见识这位四九城中的豪杰?” 侧身让过了进店的道路。段爷却是憨笑着应道:“左爷,这回您可是真算错了!就我这位朋友,四九城里能见着他的人物,归了包堆儿数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三五人而已。再要说这处场面,也都是我这位朋友打算弃置不用了,这才赏脸让我姓段的拿来应急!左爷您脚下高升。咱们进去再说?” 微一点头,左之助胜政毫不犹豫地举步走进了那间草药铺子。而在左之助胜政的身后,始终都把手揣在怀里握住了南部式手枪的牛岛,也是亦步亦趋地踏进了草药铺子的店堂。 像是压根都没瞧见铺面里走进了旁人一般,草药铺子里的两位坐馆先生头也不抬地捏着手中狼毫在一摞白纸上奋笔疾书,也不知道是在抄录医书、增长学问。抑或是开出药方、治病救人? 而几个站在药柜后边的小伙计,也都是各自拿着手中的抹布、拂尘净扫着药柜上的丁点灰尘,却连眼睛都没朝着左之助胜政扫过一回? 脚底下紧赶了几步,段爷一把推开药柜上的小门,引领着左之助胜政与牛岛走进了草药铺子后边的院落中,再从院落中的一处角门走进了一条夹壁墙胡同里,这才转头朝着左之助胜政憨笑着说道:“左爷。这地界寻常时都没来过外人,您今儿来过了这一回之后,倒也甭惦记着还有下回?” 倒背着双手,左之助胜政低笑着应道:“段爷放心,等左某从这儿再走出去,自然会把这里的一切全都忘掉!” 朝着左之助胜政挑了个大拇哥,段爷一边朝着夹壁墙胡同的另一头走去,一边低声憨笑道:“”左爷不愧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这份心思灵醒,着实叫个出挑拔份儿!左爷,您这边儿请! 抬腿走进了段爷再次推开的一扇小角门,左之助胜政走进另一处院落之中,抬眼便看见了院落当中一口大水池子里边泡着的南沐恩! 搁在平时往日,南沐恩虽说算不得什么相貌出众、气宇轩昂的人物,可多少也是居移气。养移体的富豪人物。可今儿瞧见的南沐恩,一张脸上已经叫冰冷的池水冻得青紫,眼角眉梢剩下的也全都是张皇失措的神色,活脱脱便是一条鲜出炉的丧家犬! 只一瞧见走进了院落之中的左之助胜政。原本冻得抱着膀子浸在大水池子的南沐恩顿时像是行将溺毙之人见着了救命稻草一般,扯着喉咙朝左之助胜政吆喝起来:“左爷......我的个左爷啊,您救救我......救命啊!” 嘴里胡乱吆喝着,南沐恩猛地扎煞开膀子,不管不顾地在大水池子里扑腾挣扎着朝水池边缘扑了过来。可还没等南沐恩一双手搭在池子边缘,冷着面孔站在大水池子旁边的两条精悍汉子已经端起了手中一丈来长的竹篙,狠狠地将南沐恩戳倒在池水中。 狠狠呛了几口脏兮兮的池水,好容易才在水池子里边站稳了脚跟的南沐恩玩命地咳嗽着,却依旧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哭嚎叫喊:“左爷,您可是得救我呀!我南沐恩自打跟菊社有了交道,那可是对菊社忠心耿耿啊.......就这些年下来,哪怕是没功劳也有苦劳........” 嘿嘿憨笑着,段爷挪动着肥硕的身板凑到了大水池子旁边,朝着已经冻得浑身青紫的南沐恩比划出了个大拇哥:“南爷,都到了眼面前这场面了,您还能装傻充愣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姓段的可真得朝您说个‘服’字!就眼面前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但凡是心里头略有点灵醒的主儿,都能琢磨明白您南爷就是刚卸下磨盘的那头驴,指定就得是叫杀了之后剥皮吃肉的下场!可您倒好,眼瞅着要杀您的主儿都到了眼面前,这还能琢磨着脱身的主意?” 眼中怨毒的神色一闪而过,南沐恩却是站在冰冷的池水里朝着段爷连连拱手:“段爷,您救救我......就我南沐恩在四九城里这点家当,您瞧上眼的全都拿走。只求留我一条性命就成!从今往后,我南沐恩再不进四九城城门半步,只求您高高手饶我一命吧.......” 把肥厚的巴掌一挥,段爷也不搭理站在大水池子朝自己连连求饶的南沐恩,只是朝着那俩拿着竹篙在大水池子旁站着的精悍汉子憨笑着说道:“这十冬腊月的天气,真把南爷搁在这水池子冻着了,那可也不是个事儿!我说二位兄弟。劳烦您二位高高手,请南爷出来暖和暖和?” 也不与段爷搭话,那俩手持竹篙的精悍汉子不约而同地一抖手中竹篙,熟门熟路地用竹篙一头连着的钝头挠钩搭在了南沐恩的腋下用力一提,硬生生便把南沐恩那颇有些肥硕的身板从大水池子里挑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都没等摔在了地上的南沐恩痛叫出声。另外两个侯在一旁的精悍汉子飞地冲到了南沐恩身边,手里头拿着早早备下的麻布片子将南沐恩身子一裹,连拖带架地将南沐恩搭到了院子里燃着的两堆炭火之间戳着的木桩上,三两下便用一根浸过水的麻绳将南沐恩捆到了木桩上。 虽说是十冬腊月的天气,可叫两堆近在咫尺的炭火烤着,再叫那浸过了凉水的麻绳慢慢一勒,不过是一支烟卷的功夫。方才还冻得浑身青紫的南沐恩顿时惨叫出声,扯着脖子哀号起来:“饶命吧.......段爷......左爷,饶命吧......家里头归了包堆儿,有一个算一个,您二位全拿走吧......饶命吧.......” 拿手扇着炭火堆里冒出来的热气,段爷依旧是一脸憨笑的模样,慢悠悠凑到了不断挣扎哀号的南沐恩身边:“我说南爷,按说您也是土生土长的四九城爷们。怎么着您也的大气着点儿不是?可我怎么瞅着您......倒是有几分老西儿舍命不舍财的做派?把话挑明了跟您撂吧——南爷您在四九城中的几处宅子、铺面,归了包堆儿也都不值当我跟左爷这么抬举您、伺候您的花销挑费!我这儿都不拿着那些个片儿汤话来哄您,啥时候您能说出来南家八库的地界、切口,啥时候我就赏您一痛,也省得您在这儿遭这活罪!” 段爷话才出口,被捆在木桩子上的南沐恩顿时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朝着段爷嘶吼起来:“姓段的。你......你不得好死啊......南家八库.......我死也不能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是爷们的,给我心口来一枪!要再叫我受活罪,我就是到了......” 都没等南沐恩把话说完。段爷已然嘿嘿憨笑着接上了南沐恩的话头:“南爷,您横是要到了阴曹地府也饶不了我姓段的?就说您这样话的主儿,我姓段的这辈子少说见识了几百号,可我姓段不还是照旧吃香的、喝辣的,逛宝局、嫖堂子,活得那叫个滋润?再送您一句大实话,您搁在大兴乡下养着的那户外宅,我也都替您照应着了。就南爷您那对双生儿子,生得还真是一副富贵面相,您就真舍得叫俩儿子也陪着您去阎罗殿前转世投胎?” 拼尽了全身气力,南沐恩狠狠地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段爷吐出来一口带血的唾沫:“呸......姓段的......今儿是我,明儿就得是你!甭指着傍住菊社,你就能抱着粗腿享福!迟早有一天,你也得是我这下场!” 飞地朝着旁边一闪,段爷轻轻巧巧夺过了南沐恩那口带血的唾沫:“南爷,您这可就不江湖了不是?得嘞,既然您觉着还能扛住,那我这儿也不强求,您慢慢舒坦着吧!” 朝后退到了倒背着双手冷眼旁观的左之助胜政身边,段爷嘿嘿憨笑着朝左之助胜政微一哈腰:“左爷,外边风大,您屋里宽坐一会儿、喝口热茶?” 朝着低头不断喘息的南沐恩一指,左之助胜政冷声低喝道:“这样的办法,会有用么?” 伸手在自己胸脯子上用力一拍,段爷信誓旦旦地应道:“左爷您放心!就我朋友这地界开张到现在,能吃得住这‘九转丹成’的法子伺候的人物,还一个都没见着呢!最迟今儿天黑,南沐恩怎么的也得吐口!这事儿您甭费心,包我姓段的身上了!” “南家八库.....真的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左爷,四九城里地理鬼,谁不是打从小时候就背过那首歌诀?”。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一十二章嚼骨吸髓(上) 四九城里有三多——官多、钱多、故事多! 要说官多,天子脚下、金銮殿前,正经科考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年一榜,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算计下来,数十年间也得有百十来位,也就更不提各种捐班、恩科、赏衔补出来的官儿车载斗量。甭瞅着一间戳在犄角旮旯的大车店埋汰肮脏,可没准大通铺上睡着的就是一位候补县令,就等着啥时候拿银子买下来个实缺走马上任! 有那嘴碎话多的主儿酒后戏言——打从前门楼子上头扔下去一块砖,能拍死七个都统八位总兵,磕出去的砖茬子都能崩着了好几十位翰林院编修! 由此而言,真可见京官多过狗这话绝非杜撰? 再论钱多,晋、徽、浙、闽四大天下行商齐聚京城,海样的南北货物往来交汇,各个商号里头一天流水走下来的数目字,叫胆小的瞧一眼都能吓一跟头——就这数目的银子真要能拿在自己手里,估摸着从今往后九世子孙都能吃用不尽? 这也就更不提四九城中能人辈出,街边上坐着的力巴、井栏上打水的妇孺都得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散人,眼里瞧见的故事三传两转,那也就这么口口相传、代代留存下来。 因此上,四九城中故事多,自然就不算稀奇。 而这其中,南沐恩南家祖上先人存下南家八库的故事,也都在四九城中为人所知。 有那好考古论今的主儿记得清楚、辩得明白,都说是当年南沐恩家先人得了大清国皇帝赏识,御前赐下无数珍玩古董,私底下更是恩赏不少古籍字画。久而久之,南沐恩家先人在四九城中着实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为防后世子孙不肖、败坏家业。更怕有盗匪无知、毁损古籍,南家先人在四九城中暗中设立秘库一座,并立下‘取一还三’的规矩,专门用来收藏那些个古籍字画、珍玩古董。 大清国坐了二百余年天下,南家祖先也像是燕子衔泥般在四九城中先后设立了八座秘库,而秘库的位置和开启秘库的切口。却也只有南家上代当家家主仙逝之前,方才能够在南家子弟之中寻品德端方者告之此事,并立此人为南家下一任家主,端的算得上隐秘无比。 等得到了民国的天下,南氏一族在四九城中也就剩下了南沐恩这一根独苗,南家八库的秘密自然也就落到了南沐恩的手中。尽管南沐恩人前人后都说南家八库就是个捕风捉影而来的故事、压根就当不得真,可在四九城中那些个地理鬼的眼里,这倒反而是欲盖弥彰的举动。 隔着玻璃窗看着被烤得浑身通红的南沐恩再一次被扒光了扔进冰冷的大水池子里,段爷很有些得意地憨笑着提起了桌子上放着的茶壶。殷勤地替左之助胜政续上了一杯热茶:“左爷,您在四九城里也都算得上消息灵通,可敢情......您倒是真不知道这南家八库的歌诀?” 端着茶杯啜饮着热茶,左之助胜政不动声色地曼声应道:“左某知不知道这南家八库的歌诀,倒是真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段爷您知道不知道?而更重要的......是把这南家八库里的东西尽数取出之后,段爷您又是如何打算?” 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左之助胜政的对面,段爷倒是兴致勃勃地朝着左之助胜政笑道:“这事儿您就放心好了,我姓段的好歹是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怎么着也不能私底下抠小账、藏体己不是?照着咱们说好的,四六分账。一个大子儿都能算得明明白白!”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轻轻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却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有板有眼地曼声吟哦起来:“四九城中论方圆,南北东西各不同。东有麒麟露鳞爪,西藏琼浆润天青。南......储八库珍宝聚,北望长街一家齐!段爷,不知道我听来的这歌诀,倒是对不对?” 眨巴着小眼睛,段爷愣怔片刻。方才嘿嘿憨笑着一拍肥厚的巴掌:“左爷,合着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逗我玩不是?” 转头看着窗外在大水池子里冻得哀号不已的南沐恩,左之助胜政不置可否地低笑起来:“段爷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私底下抠小账、藏体己的事儿,自然是做不出来的!我这儿问段爷一句,南家在通县、门头沟的那几处宅院里抄出来的东西,可是都上了咱们两家的公帐?!” 面色一僵,段爷期期艾艾地涩声应道:“这......左爷,这俩地方隔着远不是.......上没上公帐........您只管放心,等去抄这俩宅院的人手回来,头一件事儿就是得把抄来的东西上了公帐,一准儿没错!” 拿巴掌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左之助胜政看向段爷的眼神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奚落与鄙夷的意味:“连着这俩地方抄出来的、已然朝着大兴运过去的两车古玩、字画,也都会入了公帐?” 叫左之助胜政当年戳穿了西洋景,段爷脸上倒是看不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反倒是嘿嘿憨笑着朝左之助胜政一拱手:“左爷,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可这话还得两说不是?就我这回打从天津卫请来的这些个巡警,来回人吃马嚼的挑费暂且不论,这场面规矩上的鞋底钱、辛苦钱、出门钱、茶水钱,哪一样不得我姓段的先从腰子里掏出来垫补着?左爷,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一四九城里臭巡街的人物,哪怕是平日里攒下来几个压箱底的体己,可也经不住这么开销不是?这要是不先拾掇几个零碎花销,怕是立马就拢不住眼前这场面?” 嫌恶地扭过了头,左之助胜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被两个精悍汉子不断按进大水池子里的南沐恩:“开启南家八库的时候,段爷该不会再先下手拾掇零碎花销了吧?” 拨浪鼓般地摇晃着几乎要胖得看不见的脖子,段爷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叫道:“那不能够!再者说了,这南家八库可都是藏在四九城里,哪怕我姓段的想要在这南家八库里伸手得好处,那不也还瞒不过左爷您的眼睛不是?!” 冷眼看着站在大水池子旁的一个精悍汉子回头朝着屋里招手,左之助胜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南沐恩像是要招供了?!” 忙不迭地抢前几步出了屋子,段爷晃悠着肥硕的身板冲到了大水池子旁,一脚踏在大水池子边沿上,朝着已经冻得直翻白眼的南沐恩低声喝道:“南爷,您横是琢磨明白了?南家八库到底在哪儿?开库的切口是什么?!” 蠕动着嘴唇,南沐恩有气无力地朝着段爷低声叫道:“段爷......我知道我这回是活不成了,捎带着我南家还得在四九城里绝了苗裔!南家八库......南家八库,我跟您拿南家八库换一壶酒、一顿饭,成么?” 眼中闪过了了一丝惊喜的神色,段爷却是再次压低了嗓门:“麻溜儿说了,姓段的瞧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赏你一顿上路酒饭,倒也还是........” 话没说完,已然凫到了大水池子旁边的南沐恩猛地一个纵身,双手死死揪住了段爷的衣襟,拼尽了全身气力将段爷拖进了大水池子里。 虽说是身形胖大,身上多少也有一把子蛮力,可在猝不及防之下叫南沐恩拖进了水池子里,段爷却还是狠狠呛了几口大水池子里的污水。还没等段爷扎手扎脚地在大水池子里扑腾着站稳身子,叫人剥得全身精光的南沐恩已经扑到了段爷身上,手脚并用地缠住了段爷的身子,张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狠狠朝着段爷的脖颈子上咬了下去! 惨嚎声中,段爷也顾不得脖颈子上叫南沐恩咬得鲜血直流,翻手便从自己后腰摸索着抓到了一把从不离身的小攮子,翻转着手腕朝背后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南沐恩胡乱捅了过去。 瞪圆了一双眼睛,片刻间便叫段爷在身上捅了好几刀的南沐恩愈发被激出了狂性,死死咬住段爷脖颈子上的肥肉来回晃悠着脑袋。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段爷脖颈子上的肥肉楞生生叫南沐恩咬下来核桃大的一块,只把段爷疼得在大水池子里痛吼连连:“都***是死人啊......把这孙子给爷拽开啊.....” 也都不必站在大水池子旁的精悍汉子闻声之后动手,生生从段爷脖颈子上咬下来一块肥肉的南沐恩已然没了力气,原本抱在段爷身上的胳膊略微一松,顿时便被段爷挣脱开来。 捂着胸腹间不断冒血的刀口,赤红着眼睛的南沐恩狠狠地把从段爷脖颈子上咬下来的肥肉嚼了几下,伸直了脖子咽下肚子里,这才狞笑着看向了捂着脖子痛叫不迭的段爷叫道:“姓段的,你家南爷今儿就是死,那也得咬你一口再见阎罗!南家八库......你这辈子做梦都甭想碰一下!我还就告诉你,我南家自有根苗,南家绝不了后!迟早有一天,我南家子孙......” 狠狠一伸手,段爷一把掐住了南沐恩的脖颈,盯着南沐恩那圆睁着的双眼狞声低喝道:“想死不是?那可真还不能叫您死得这么利索!知道为啥这地方要在外头支应个药铺、正经搁俩大夫么?就为了能吊住您这样求死的人物一口气儿,不把肚子里那点儿货色倒腾干净了......南爷,您可就真该明白,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第二百一十三章嚼骨吸髓(下) 天下皆知医者父母心,而四九城内一座同仁堂药号是活人数,可万万没想到医药行中好手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倒也全都能变成害人性命的人间阎罗! 把身上多了七八个血窟窿的南沐恩从大水池子里搭上来,两个带着药箱的大夫过来瞧过一眼伤势,彼此间再低声嘀咕几句,立马便从药箱里取出来一套针线家什,将南沐恩胸腹上那些入肉不算太深的伤口缝合起来。免费电子书下载 虽说嘴里头早叫人塞了个麻核桃,可就这么硬生生在皮肉上飞针走线,连疼带吓之下,南沐恩直着脖子惨嚎了一碗茶的功夫,总算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冷眼看着被那两个大夫折腾得昏死过去的南沐恩,左之助胜政倒也是一副见多不怪的模样,只是朝着已然叫人处置好了伤口、换上了一身干衣裳,正坐在一旁呲牙咧嘴的段爷冷声说道:“段爷,我们可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等待南沐恩开口!再过几天,可就是下一场斗牛的场面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把南沐恩拿出去平息事态!” 胡乱朝着左之助胜政摆了摆手,段爷苦笑着朝左之助胜政应道:“左爷,都到了这节骨眼的档口,您可就甭再跟我这儿戳着硬撑场面了!就昨儿后半晌,您那位火正门的掌门人韩良品在城外庄院里倒反出门、不知所踪;半夜的时候,菊社里边伙计骑马出城,可到了回来的人差不离个个带伤;今儿早晨,有赶早进城做买卖的人物瞧见离城八十里的一处烧锅叫人放火烧了个干净,烧锅里头的人也都叫人割了脑袋垒成京观!左爷,您可甭跟我说那烧锅跟您菊社没勾连?” 阴沉着面孔,左之助胜政一时之间却也是对段爷的诘问言以对...... 天才刚亮,城外烧锅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捎带着烧锅里的人手全都叫割了脑袋垒成京观的消息就传到了菊社。虽说是赶紧派出去些菊社埋在四九城里的暗桩出城一探究竟,可左之助胜政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清楚——这指定就得是韩良品趁夜屠了烧锅里的人员,捎带手地再把阿傍爷给救了出去。 就凭着阿傍爷那叫白面儿淘空了的身子骨。虽说是叫韩良品从菊社手中救了回去,可能活几天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只要是阿傍爷一死,菊社从此就得多了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明面上真刀真枪的场面倒是不怕,可也就怕那韩良品暗地里抽冷子下刀?! 再找人仔细瞧过那头养在城外庄院里的斗牛,明面上虽说是瞧不出来啥不对劲的地方,可仔细伸手在那牛身上一模,几根肋骨全都隐隐凹陷下去。显见得是叫人使了暗劲功夫打伤了那斗牛,怕是不出两天就得眼睁睁瞧着这斗牛趴窝! 照着眼面前这些个情形来瞧,几天之后的斗牛场面指定是折腾不起了。真要是叫那些个觉着自己在双龙对赌上头押了身家的四九城玩家鼓噪起来,怕是那些个同样瞧着双龙对赌场面眼热的北平市政府中官员,也就得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上门嘬事了吧? 到时候...... 今天泡在这大水池子里的是南沐恩,谁又能保几天之后。菊机关的人会不会...... 微微打了个寒噤,左之助胜政可奈何地朝着段爷开口说道:“段爷,现在的事情,已经要脱出我们的控制了!我觉得......以三天为限,如果到时候南沐恩还没有说出南家八库的具体位置、开库切口,那么我们也只能放弃南家八库,以南沐恩其他的资产来平息这件事情了!” 大张着嘴巴。段爷顿时扯着嗓门吆喝起来:“这可不能够啊!左爷,就眼面前收拢了的这些个南家资产,归了包堆儿发卖下来,那可也就够双龙对赌里头一半的数目!真要是照着这数目办事,您菊社里头家大业大还能撑得住,我姓段的没准就得上街当了倒卧?!再者说了,眼面前从南沐恩的那些个宅子、铺面里抄出来的东西中,也都没寻着您交代的那张异兽图残片。您......横是不要那物件了?” 很是不耐地一摆手,左之助胜政沉声喝道:“实在不得已的话......段爷,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如果三天之后您还是不能按照我们约定的那样平息事端......段爷,我可以随时离开北平城!您呢?” 瞪着一双小眼睛,段爷直愣愣地看着左之助胜政与牛岛拂袖而去,老半天方才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嘿......还跟你段爷我耍开了光棍不是?!真把你段爷我逼急了,段爷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个.....” 似乎是因为骤然跳起的动作扯动了伤口。又或许是猛醒过来有些话不能在这地方胡说,段爷泱泱地闭上了嘴巴,扭头朝着那俩刚刚停下手头活计的大夫挤了个笑脸:“二位爷们,这南沐恩身上的伤.......” 麻利地将那些刚用过的针线家什扔进了药箱。其中一位大夫冷着面孔朝着段爷应道:“三天之内死不了,过了三天就不敢保了!段爷,今儿晚上这地方我们可就用不上了,所有的人手也都要撤走!段爷您要是还想用这地方办事,一应人手可就得靠您自己准备着!咱们还都有事儿要忙,这就两便了吧!” 很有些张惶地扎煞着胳膊,段爷心急火燎地叫嚷起来:“诸位爷们.......您诸位赏我一面子成么?就自当是瞧在咱们都是同一行里头厮混的人物,好歹您诸位帮我把眼前这事儿给了了不是?” 冷笑一声,已然把针线家什都收拾齐整的大夫鄙夷地看向了一脸惶急模样的段爷:“能帮您把事儿办到眼面前这样儿,已然是咱们同志社在北平管事的那位爷顾着跟北平巡警局的交情了!段爷,您可别不知好歹!真要是有啥风声走漏出去,头一个要吃挂落的可就是您!” 打躬作揖赔笑脸,段爷就差拿出来双膝下跪的做派,一迭声地朝着那开口说话的大夫哀求着:“诸位爷们帮帮忙,千万帮帮忙!四九城中除了诸位爷们,谁还能有这份本事、这般手段叫人开口撂实话?这事儿要是离了诸位爷们帮衬。只怕是......当真要出幺蛾子啊!” 嗤笑一声,那开口说话的大夫却是不紧不慢地朝着躺在一旁的南沐恩一指:“就你们说的那南家八库,左右不过是个没影子的故事,咱们倒也不跟段爷您掰扯这个!可南沐恩在四九城里那些个家当、宅院,段爷您怎么个说道?” 转悠着眼珠子,段爷毫不犹豫地开口叫道:“没二话,全都是诸位手里拿捏着的零碎!只等着这事儿一平。我姓段的保管那些个宅子、家当都入了诸位爷们的手!” 与另一名大夫对视一眼,开口说话的那位大夫却是冷声笑道:“段爷您横是还没明白?!就这四九城里的宅院,我们这些个兄弟想要拿捏到手,还能是啥为难的事儿不成?左不过就是不想招人耳目,不想听见啥风言风语!” 也顾不得脖颈子上伤口生疼,段爷只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这绝不能够!四九城里处置这样的事务。老早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自打民国初年到现如今,前后拢共洗了四九城里十好几家瞧得上的宅院、买卖,从来都没人能打从这上头嘬出事由!” 饶有兴趣地看着急得面红耳赤的段爷,那开口说话的大夫像是寻着了个好玩的物件一般,很有些好奇地朝段爷抬了抬下巴颏:“闹了半天,段爷您还不是头回做这样的买卖?还是一熟手?要不......劳烦段爷给兄弟们说道说道,也好叫兄弟们长长见识?” 毫不犹豫地。段爷立马接口应道:“这事儿说破了也就是个堵嘴的买卖!您好比眼面前这南沐恩,搁在外头那些人面前,咱们安在南沐恩身上的罪名是假利欺诈、私蓄民财。换句大白话来说,这也就是说南沐恩搁在外头空口白牙、许诺高利,搁在四九城里不少人物面前借贷银钱!日久天长归还不上本金、利息,这才被四九城中苦主告下!” “有了这出告的苦主,咱们把南沐恩拿捏下来也就算是师出有名。再把南沐恩名下宅院、铺面查封起来,也能扣上个提防南沐恩贱价发卖产业、携款私逃的名头。” “再之后。为体恤血本归的诸多苦主,只能是由咱们把南沐恩名下产业尽速发卖,得钱之后酌情归还苦主、聊慰人心。但凡是把事儿办到这地步,外头场面上也就算是差不离抹平洗净,任谁也都挑不出个理儿来!” 微微点了点头,那一直都冷着面孔的大夫却是猛然开口说道:“外头场面上的事儿抹平洗净之后呢?” 小眼睛猛地一睁,段爷顿时来了精神:“既然是把外面场面上的事儿抹平洗净。剩下的也就是咱们在里头到手发财!先说这尽速发卖南沐恩名下产业——既然是尽速发卖,那这价钱可就真没个定准了!说不好原本能值三十根大黄鱼的宅院,二百大洋也就能轻轻拿下!等得这事儿风声过后,这二百大洋拿下的宅院能值多少钱......诸位爷们。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诸位横是听明白了?” “段爷,这还真是没瞧出来,您这挣钱的路数、道行可都是精到熟练?既然如此.....南沐恩名下那些宅院、家当,您横是老早就寻好了买主?” “这自然是早早预备下了!等得南沐恩名下宅院、家当在四九城中转过了几道手,谁还能把脑筋动到您诸位身上去?到时候里外里多费几遍手续,您诸位清静拿下南沐恩的宅院、家当暂且不论,手头上也能......” “胡扯什么?我们同志社的人哪来你们那些龌龊手段?!” “那是......那是......诸位爷们,我这儿可真是掏心窝子给诸位交了实底!只求诸位帮把手,怎么着也把这南家八库的底细从南沐恩嘴里掏出来?” “.......两天之后,来这儿听信吧!” “得嘞!我这儿给诸位作揖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一十四章庙算多胜(上) 就着新腌好的腊八蒜,配一碟香油拌过的咸菜丝,相有豹一口气吃完了两大碗擀面条,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朝着兀自在灶台后忙碌的纳兰点头笑道:“还得说是我妹子疼人!打从昨儿后晌出门到这会儿,正经叫个水米没打牙,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扬手把细如发丝的面条扔进了锅中沸水里,纳兰半是心疼、半是嗔怪地斜了相有豹一眼:“就知道逞能!这身子骨刚好一点儿,眼瞅着就成夜的不着家!这四九城里除了你可就没了旁人不是?” 端着连汤水都喝了个干净的面碗,相有豹涎着脸凑到了纳兰旁边:“妹子,你说咱们这堂口里边,两位佘师叔和胡师叔身上的功架都只能拿来保命护身,谢师叔倒是个云里金刚的身板、功架,可有家小牵绊着,也不合适出去跟人厮拼!咱掌门人就不提了,只应场面倒还算是把能手,可旁的都还稀松寻常。再朝着下边论,严爷倒是身手利索,可咱们也不能鞭打快牛、总支使着人家玩命不是?这我要是不去洪老爷子?水先生?这二位左手扔书本、右手放哨子” 噗嗤一声,原本就是勉强绷着面皮的纳兰顿时被相有豹那挤眉弄眼、插科打诨的做派逗得笑了出来:“胡说什么呢?!这要是叫洪老爷子听见” 话音未落,手里头捏着个青布小包的洪老爷子一步踏进了伙房,很有些捉挟地朝着并肩站在灶台后的相有豹与纳兰笑道:“听不见!年纪大了耳背,敲鼓打锣都听不见,就更听不见你们小两口儿搁这儿说的悄悄话了?” 涨得一张俏脸通红,纳兰悄悄伸手在相有豹腰眼上狠狠拧了一把,却是飞快地小跑着冲出了灶间。临走到门口,却又扭头朝着捂着腰眼苦笑的相有豹低声叫道:“面煮得了自己捞,碗橱里还有俩鸡子儿!” 微笑着看着纳兰一路小跑地回了自己屋里,站在伙房门口的洪老爷子方才扭头看着正朝自己拱手为礼的相有豹笑道:“有豹。方才你回来的时候说的那玩意,我略琢磨了下,这就给你拾掇出来了。你瞧瞧是这意思么?” 讶然瞪大了眼睛,相有豹紧走几步,双手从洪老爷子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巧的青布小包:“我这进门才眨巴眼的功夫,您这就要不还得说姜是老的辣呢” 颇有几分自得地倒背着双手,洪老爷子点头笑道:“刚一听你说的那见风能响、还能听不出响声来路的哨子。我这心里头还真是犯了嘀咕——在这四九城里做了这么多年的雀儿哨子,倒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想弄出来这么个玩意?可回头再一想这不就是以往那些个手艺不到家的小徒弟做出来的玩意么?我再给稍稍拾掇了些小地方,这不就做出来了?”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的青布小包,相有豹瞧着青布小包里那七八个薄薄的、像是铜片似的玩意,伸手捻起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铜片举到了自己眼前。 虽说打眼一瞧,这薄薄的铜片并没啥出奇的地方。可仔细端详片刻,这才能看出来这铜片居然是三层叠在一起的铜箔攒成,每层铜箔之间还都留着个头发丝粗细的缝隙。那把铜片凑到嘴唇边轻轻一吹,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哨声,顿时飘飘荡荡地在灶间里回荡起来,却是压根也都听不出来这哨声到底是打哪儿开头? 仔细将那青布小包收到了怀里,相有豹恭恭敬敬地朝着洪老爷子一拱到地:“洪老爷子。您这可是给我赏了件了不得的宝物了,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抬手指了指灶台上热气腾腾的大锅,洪老爷子朝着相有豹低笑着说道:“说这些个话干啥?赶紧填饱了肚子,你师父可都还在议事屋子里等着你呢!” 三两下把锅里煮着的面条划拉进肚子里,撑得沟满壕平的相有豹胡乱抹了把嘴唇,抬腿便朝着议事屋子里走去。估摸着是早已经等得心焦,才看见相有豹走进议事屋子里,坐在太师椅上的纳九爷已然急声问道:“有豹。昨儿晚上倒是怎么个情形?听着街面上议论,说是城外跟菊社有勾连的一间烧锅叫人给屠了?房子也都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微一点头,相有豹翻手关上了议事屋子的房门,这才压低了嗓门把昨晚上自己与韩良品所做的一切细说了一遍。 瞪圆了眼睛,一双手紧紧抓着太师椅扶手的纳九爷等得相有豹话音一落,立马便向前探着身子、压着嗓门追问道:“那这会儿,韩良品韩爷已然是奔了口外?” 朝着纳九爷点了点头。相有豹飞快地低声应道:“带着十来匹辕马和七八匹战马轮换着赶路,怕是这会儿已然走出去二百里开外了!” 捏弄着手指头盘算着,坐在一旁的胡千里沉吟半晌,总算是在这档口接应上了相有豹的话头:“有豹。能这么快赶回来,你是骑马回来的吧?那匹马呢?” 恭恭敬敬地朝着胡千里一拱手,相有豹低声答道:“韩良品韩爷亲自动手毁了马身上的标记,还动手改了蹄铁。离城门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寻了家面生的汤锅把马给废了,我亲眼见那匹马宰了之后下了汤锅,这才花了几个钱儿,跟着送货进城的口外商队回来的。”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这才像是放下心来:“没露了形迹就好!既然韩爷已经去了口外,那这斗牛场面自然也就折腾不起来了。可街面上那些个在双龙对赌里下了重注的四九城玩家,这会儿倒是全都提心吊胆。也就是今儿早上,南沐恩南爷也都叫巡警局给拘起来了,连家里头打杂的碎催都没放过,全都扔进了巡警局里边听候发落。照着这么算计怕是这双龙对赌场面上的替罪羊,就得坐定是南沐恩南爷了!” 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很有些为难地看向了胡千里:“胡师叔,既然南沐恩南爷都叫巡警局给拘拿下狱,那张着落在他手里的异兽图残片,怕也就得从巡警局里下手淘换了?”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却是沉声应道:“街面上那些个玩家里头,有手眼通天的人物在巡警局里问过,说是南沐恩南爷的宅院、铺面里查抄出来的玩意,当真能值大钱的倒是一样都没见着!打从这上头数算的话怕是南家八库的故事,还当真就是真事?南家当真值钱的、要紧的玩意,怕是也都在南家八库里藏着呢吧?!” 摸着后脑勺,相有豹很是纳闷地看向了胡千里:“南家八库?胡师叔,这又是个什么典故?” 捡着要紧的话头,胡千里吧南家八库的故事朝着相有豹说过一遍,末了却是紧皱着眉头嘬开了牙花子:“这南家八库,在四九城里听说过的人物不少,可谁也都不知道南家八库到底是藏在四九城里什么地方?更要紧的听说当年为防子孙败坏家业,立库的南家先人订下了‘取一还三’的规矩,还专门请托了四九城里天星行的人物把守库门。要是对不上开库切口、或是坏了‘取一还三’的规矩,天星行里把守南家八库的人物,当时就能一把火烧光南家八库!” 瞪大了眼睛,相有豹顿时咂舌不迭:“这么古怪的规矩,倒是真亏得南家先人琢磨得出来?!那照着这么说我这还得走一趟巡警局大狱,想法子从南沐恩南爷嘴里问出来打开南家八库的切口?这活儿可真就” 轻轻摆了摆手,胡千里微微叹了口气:“南沐恩南爷压根就没在巡警局大狱里!打从今儿早上南家被巡警局的人抄了家那会儿起,就再没人见过南爷的人影。估摸着巡警局在四九城里另有关押要紧人犯的所在,南沐恩南爷是叫送到那儿去了?”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坐在门边椅子上的谢门神已然闷声叫道:“这么大个四九城,巡警局里的人物要想找个能收押人犯的地界,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路数?可咱们要想着寻到这地界,还真就是大海捞针了!胡师哥,您有辙没有?” 犹豫片刻,胡千里缓缓点了点头:“以往倒是知道几个天星行里的人物,可也都多年不照面了。这时候冒冒失失上门去寻人帮忙,怕是这事儿,还真有些为难” 眨巴着眼睛,坐在胡千里身边的佘有道却是接口低叫道:“寻常四九城里求人办事,不是拿着面子拘、就是拿着银子砸。胡师哥,您说的这天星行里的人物,怕也不能脱出来这路数?我这儿再多嘴问您一句——四九城里五行八作,哪儿就奔出来个天星行?我们兄弟俩也都是在四九城里打从撒尿和泥长到如今,倒是从没听说过这行当?您怎么就知道这天星行里的人物,还就能寻得着巡警局在四九城里拘押人犯的暗窑?” 扭头看了看满脸疑惑神情的佘有道,胡千里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这天星行说不定咱们天天都能见着天星行里的人,可咱们谁也都碰不着天星行里的人!听着老辈子人物提过,哪怕是天下大乱的场面,谁也都动不了天星行里一丝一毫的根基。哪怕是改朝换代的年景,谁也都离不得天星行里人物帮衬!” “胡师哥,您这可真是越说越玄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一十五章庙算多胜(下) 说起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闲暇时各自都有玩耍去处。好赌的攒宝局、好玩的捧角儿、好吃的奔酒肆、好色的上青楼。但凡有人想玩什么,四九城里就能有人捧着这些位玩家消遣。真要把四九城里能玩的各类路数走马观花耍上一遍,小一年功夫下来都不带重样! 既然四九城爷们能玩得这么舒坦,那四九城里各位姑奶奶自然也得有个消散闲情的去处不是? 可话还得说回来,这四九城里规矩多,堂客出门听个戏,戏园子里头递热手巾把的碎催还得搁前头吆喝一声:“劳驾了您诸位呐,这儿有堂客回避了您呐” 听着这吆喝声,哪怕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得再是豪横的主儿,多半也得停一步、半转身,容着那些个出门听戏的姑奶奶在身边丫鬟、老妈子的遮掩簇拥之下打从身边经过,这才抬腿朝着自己老早订好的包间赶去,生怕就错过了台上捧了多少年的角儿开场亮相头一嗓子! 场面上都说是澡堂子的水、说相声的嘴,那可真是要多浑有多浑。可哪怕是在天桥撂地说相声的把式,开场前也都得照着规矩吆喝一声:“我们哥儿俩这伺候诸位一段荤口儿,可得先问一句——场面上有女客了没有?要有女客,您高一步容我们哥儿俩一耳朵?” 由此可见,这四九城里姑奶奶们想要出门消遣,着实还不是方便的事儿? 但奔着另一头说,这四九城里有钱有势的姑奶奶可真不老少,眼睁睁瞅着这钱不挣,那可也着实叫人眼馋心痒手心发烫不是? 因此上,四九城中渐渐就有了许多专门伺候四九城里姑奶奶们消闲的地界。 有好吃的,素斋馆子就开在清静宅门里,一天就接一桌女客的活儿。早三天订下的席面上丁点带荤的玩意见不着,收拾席面的厨子也都是女娘。上的酒也都是四九城左近几座清静尼姑庵里拿素果子酿的。一桌席面连采买带挑费折腾下来,三五块大洋的本儿就能有几十块大洋的利,着实算得上一本万利! 有好玩的,包一座带着水榭凉亭的大园子,请了四九城里当红的角儿来一场堂会,轻纱帘子后边坐着看一回台上黄天霸、白展堂英雄侠义、听一曲张莹莹、梁山伯婉转情肠。到动情处兰花指捻着苏绣的手绢拭两滴悲秋泪,手一抬自有身边伺候的丫鬟拿托盘捧着一封封银元酬谢知音。 有好色的。假借着学些琴棋书画怡情,背地里却是与那过府教授琴棋书画的脂粉先生眉来眼去。赶上个家里老爷不在、府内佣人支开的场面,那更得把那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唱词吟哦个百转千回。再等得蜜里调油难舍难分之后,少不得四九城中又得少了一位姨太太、古道长亭处多了一对私奔人。 有好赌的,专门就有牙行中人串联勾搭,再包下一座清静宅子仔细整治过后。这也就开了一桌牌局。八圈麻将打下来,且不论桌面上真金白银水一般流淌来去,那逢十抽三的抽头更是叫牙行中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在这吃喝玩乐之中,更有一等荤素不拘、百样起来的堂客,折腾出来的花样听了都能叫人咂舌不已。 也是叫牙行中人攒一场牌局,屋子外边先就得配俩半红不黑的角儿咿咿呀呀唱着粉戏,吃喝玩意也全都是打从各处出名的素斋馆子里拿食盒捧了过来。四方牌桌上头象牙麻将来回拍打。桌子底下更是叫人挖了个窟窿,里头蹲着个眉目俊俏的得意小厮,冬天时在那窟窿里蹲着添碳加柴,夏天时更是得打扇加冰。厚厚的桌幔下边再有些如何勾当,倒是真叫人说不出口来! 估摸着也还是有那四九城里捧场凑趣的篾片清客附庸风雅,索性就给那蹲在诸位堂客裤裆下边伺候着的得意小厮送了个雅号——天星,取的就是‘添薪’二字的谐音意头。 虽说是四九城里五行八作,干哪行都是卖力气、凭手艺吃饭。可这干天星这行活儿挣饭吃的人物,却是怎么都叫人瞧不上眼——老爷们干这伺候堂客的活儿原本就多少有点儿上不得台面,更何况还是奔着堂客下三路招呼着的主儿,那不是更叫人瞧不上眼? 也就打从有了天星这个词开始,四九城里干那些个上不得台面营生的主儿,反倒是格外多出了聚拢归齐的名头——天星行! 人都说暗里勾当、不见天光,天底下自然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是坐在这有得意小厮添薪伺候的麻将桌上耍过几回,家里头老爷总也能得着点儿风声。为保自家颜面,这些位太太、姨太太的如何下场自然是不言而喻,那添薪的得意小厮怕也是得在永定河里入了轮回! 可要说当真知道这天星行里底细的人物。却也都明白这叫四九城里人物在民国时候才叫出来的天星行名头,不过是个假托暂寄的路数。当真知道天星行里人物厉害的,却也还得说是那些个机缘巧合、与天星行里当真拿主意的人物打过交道的主儿! 照着那些个人物所说,早在天星行这名头被借来假托暂寄之前多少年,四九城里也就有了被叫做‘残贱人’的帮派。真要是刨根问底的仔细追究,最早都能追索到大明朝那些个聚拢在京城内的‘无名白’(注1)身上。 能搁‘残贱人’这样的帮派里厮混的,全都是些个身有残缺、生无可恋的可怜人,平日里遭人轻贱、心头也都早存着一股无名恨意。再加上平日里实在是太过无人关注,当真要是做些要命的勾当,反倒是从无失手。 久而久之,这残贱人中拿主意主事的人物,也就着实成了四九城中的大拿。虽说平日里还都是上街行乞或是做些贱业求活,可私底下倒像是稳坐中军帐的八脚蜘蛛,四九城里有个风吹草动,全都躲不过这残贱人中大拿的耳目。真要是遇见啥值当动手的事儿,更是谋定后动、手拿把掐。 待得年过六旬,这残贱人中的大拿方才聚拢了身边那些位残贱人中要紧的人物。当众脱了衣裳、**了身子,拿一盆净水从头到脚淋过一遍,这才算是涤荡了上半辈子招惹的是非尘埃,从残贱人公中账面上拿一笔养老的银子,任谁也都不告诉地去了个无人知晓的所在了此一生! 而在剩下的那些残贱人行当里的要紧人物送走原来主事这位,转头再公推出一位新主事的人物,这才又周而复始把残贱人行当维持下来。 耳听着胡千里絮絮叨叨将天星行里诸多故事说过一遍。佘有路倒是颇为好奇地朝着胡千里问道:“胡师哥,照着您方才的说法,这天星行里的人物倒还真是四九城里了不得的一股人脉?可这些年下来怎么就没听说过能有人用得上四九城里这些天星行的人物?” 刻板着面孔,胡千里却是低声叹道:“这天星行里的人物受过世人太多轻贱,压根就不再信这世上还有好人,平日里也从来都是闭门自守。除了天星行内人物之外。四九城里再难有人支使得动他们!哪怕就是南家先人,听说也都是花了足足十年功夫,银钱、面子赔了无数,这才换了天星行里为他南家看守这南家八库的事由!要再说旁人有这本事就我耳朵里听过的,约莫也就是四九城里那位猫儿爷?” 瞪圆了眼睛,佘有路顿时开口叫道:“猫儿爷?城北边那位” 重重点了点头,胡千里阴沉着面孔应道:“就是他!” 身子朝后一仰。佘有道颓丧地靠在了椅背上:“这回可真是绕来绕去,到了绕到咱火正门前世冤家头上了!甭问,都不说寻这位猫儿爷给天星行里的人递话帮忙,那就是见着了咱们的面儿,估摸着那位猫儿爷也都能拿话把咱们挤兑到房顶上去!”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也是无可奈何地说道:“这位猫儿爷,早年间像是还跟千里你有过节?” 像是回想起了些令人不快的往事,胡千里的脸上阴沉得像是雷雨前的乌云一般。僵硬着嗓门哼道:“就因为一只锦毛鼠,这位猫儿爷师哥,我这就出门去寻当年我认识的那些位天星行中人物。能成不能成的还不敢保,万一要是不成师哥,这事儿怕是我肯低头,人家也未必肯结这个善缘!?” 叹息一声,纳九爷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可真是九转回肠的这么来回绕圈。关节上头还都卡在要命的地方!我说千里,这事儿你也甭太较真。当真要是寻不着天星行里的人物帮忙,咱们再另外想辙,怎么着也不能叫你” 朝着纳九爷一摆手。胡千里直愣愣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师哥,您也甭替我留着面子了!当年为了那只锦毛鼠,我跟猫儿爷撕破脸闹了一场,两边都还没能得了好处。这回索性有个了断也好!” 惊讶地看着笔直站在自己面前的胡千里,纳九爷禁不住急声低叫起来:“千里,你可不能猫儿爷那人我知道,且不论在玩意上头的手艺如何,为人也都刻薄得很!再者说了,你怀里那只黄皮子,可是好不容易才调教得能傍身拢袖,拿出去跟猫儿爷置气,这可是真不值当啊!” 像是知道有人在谈论自己一般,从胡千里的袖管里头,一支灵动异常的黄皮子蓦然钻了出来,三两下便爬到了胡千里的肩头上,拢着一双爪子在胡千里耳朵后边轻轻抓挠起来。 抬手从桌子上捏了个花生仁儿,胡千里一边将那花生仁儿翻手递到了那只黄皮子的嘴边,一边却是冷着面孔低声说道:“不值当可也没了旁的法子了!”(。) ps:注释1:无名白,最早出现于唐朝,也叫私白,指一些为求富贵、自行阉割后进宫当差的太监。明朝时期,无名白专指一些自残身体之后,想要进入皇宫做太监求活的可怜人。事实上,大部分的无名白在自残之后才发现并不能进入皇宫当太监求活,而民间也无人敢用这些无名白干活,久而久之,聚居在京城内的无名白逐渐形成一个独特的聚居群落。 寻常时候,聚居在京城内的无名白只能乞讨为生、或是在一些澡堂替人搓背求活,偶尔也能接到一些进入皇宫的同乡太监接济。为求活路,有些身体较为强壮的无名白偶尔也以抢劫、偷盗等手段求活。而每年皇宫内遴选少量太监入宫当差时,众多无名白更是趋之若鹜。一旦被皇宫内选上,其他的无名白全都痛哭相送,并乞求能够侥幸进入皇宫的无名白日后腾达之时,莫忘这些曾经一起受苦的可怜人。 到了明朝中后期,尽管明朝朝廷十数次下令严禁自行阉割(如万历《大明会典》中的‘禁自宫令’达十五次),但效果却微乎其微。为求生活,甚至出现过整村子、整庄皆自宫求活的极端现象,数十万无名白游荡于明朝社会中的各个角落,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一十六章城北猫儿 但凡是喜欢在身边手头伺候个玩意的人物,多少都能知道些讲究。这其中一样讲究,就是女不养狗、男不养猫。(当然,现在是没了这讲究了......) 这要是当真去寻这讲究的来路,天南海北的说法、故事可就多了。其中有一样说来还带三分靠谱的,只说是人和玩意之间秉性有异,难免撕咬。男人养猫会变得温顺懦弱,女人养狗会变得刁蛮。男狗与女猫共处一室,更是天下祸水之渊源。 可一样米养活百样人,有那守着规矩、照着路数伺候玩意的,自然就有那离经叛道、凡事都要拧着劲头来的人物。 搁在大清国铁杆庄稼还没倒、旗饷还都能多少发出去几个的时候,四九城里那些个贝勒、贝子有绫罗绸缎、锦衣貂裘不穿,偏生叫手底下人给自己在缝穷婆子那儿淘换一件百衲衣回来,再把宗人府里挂上号的红带子、黄带子朝着衣裳里边一掖,闯街面上可着劲儿的寻起了不自在。 有上等的好茶不喝,非得上茶馆里头花俩大子儿冲一壶高沫儿,一口喝下去苦的人呲牙咧嘴。力巴打牙祭时候吃的烂肉面来上一碗,吃得倒比山珍海味还要香甜,全不顾那焖得稀烂的肉瞧着很有些来路不正。 吃饱喝足了上街面上横着走道,见着顺眼不顺眼的都得上去撩拨几回。只等得有那不明底细的主儿叫撩拨得心头火气、一顿大嘴巴、窝心脚的把自家抽得满脸血、一身泥,这才慢悠悠从地上爬起身子,亮出腰里头那黄带子、红带子吆喝一声:“小子,横是打舒坦了不是?得嘞,跟爷上宗人府里说话去呗?!” 搁在大清国那会儿,但凡是沾上了旗人的官司都不好打。也就更不提那些个在宗人府里一摆旗人老姓、跟当今圣上都还沾亲带故的红带子、黄带子。 眼瞅着得罪了这祸害秧子、惹不得的主儿,方才还横眉立目、挥拳动脚的壮棒汉子顿时就得打从脊梁骨上矮了三寸,可劲儿磕头作揖、赔情认怂地求着那位贝勒、贝子爷高抬贵手放自己一码。 说来也奇,这挨了顿臭揍的贝勒、贝子爷差不离也都不跟那服软认怂的人物太过较真。几个大嘴巴、窝心脚原样奉还之后,当街过足了这邪门瘾头的贝勒、贝子拿着百衲衣把满脸血一擦,这就转头去寻下一处开心。着实算得上是当年四九城中一景! 再论着这四九城中伺候玩意的各路人物,平日里喜欢拿着各自费心调教的玩意赌斗耍乐,争个胜负输赢,这原本也都无可厚非。哪怕是撞见些心气稍窄的人物,输了之后嘟囔几句、埋怨两回,大家伙也都只当是个闲来磨牙的乐子听过就算。第二回再要见面,场面上该有的礼数、规矩一样不缺,大家伙玩的就是个兴头! 可也还有一等尖酸刻薄之人,调教玩意上头能有多少功夫暂且不论。先就把自己那点敝帚自珍的性子磨练到了极处。一棚鸽子里头留下几只瞧上眼的好玩意,剩下的宁可摔死也不叫人拿去配了鸽种;两尾金鱼撒种过后,换下来养鱼的水都得烧开了再倒,免得叫人得去了鱼种;波斯猫上手就得燋了、京巴狗春秋天绝不出门,恨不能就把天底下好东西全都拿捏到自己手里,再隔着窗户叫人眼馋,耍的就是个独一份的心思! 再要有旁人手中拿捏着啥上等的玩意、自己手里伺候的玩意比价不过之时,却是不把心思花在琢磨调教自己手里玩意上头。反倒是削尖脑袋耍荤招儿、豁出脸皮扯花活儿,怎么也得想法子把人家手里的好玩意给折腾败了方才善罢甘休。正经叫气人有、笑人无,损人不利己、耍的就是个白开心! 在这其中,城北猫儿爷更是其中翘楚。 猫儿爷原本姓茅,四九城里坐地生根的老人、正儿八经的胡同串子出身。身边上旁的玩意一概不沾,倒是就喜欢伺候个鼠类傍身。也都不论是金丝鼠、竹叶鼠,茶盅鼠、象牙鼠。皂儿鼠、钢针鼠,但凡四九城里能见着的鼠类一概得想辙弄来,也都不论品相高低、讲究的就是个齐全场面。 也都不知道这位猫儿爷到底是打哪儿求来的财运,自打是身边上蓄了这些个五花八门的鼠类之后,不过是小十年的功夫。原本家徒四壁的猫儿爷也不知道打哪儿踅摸来的银钱,连价儿都不打便把自家住着的那大杂院买了下来。整整一个春秋天下来,原本脏乱得不成模样的大杂院愣是叫百十号力巴拾掇成了个宅门的模样。 四九城里力气行中人物,虽说吃的是下苦力的辛苦饭、也都是手停口也停的穷门小户人家,可在四九城里这么多富贵人家里边扛活,怎么也算得上是经多见广,一双眼睛搁在主家身上扫过一遍,登时就能明白这主家腰子里能衬着几个、扛活的时候该不该多下几分力气、少许心思。 可也就是替猫儿爷拾掇这大杂院的活儿,倒是真叫那些个眼睛、心思全都活泛异常的力巴嘬开了牙花子——说好了工钱五天一结,可每回到了第四天晚上,瞅着身上就穿着条犊鼻裤子的猫儿爷上刚拾掇出来、里头就剩下一张新炕的屋子里睡过一觉,第五天头上猫儿爷就能捧着一把大洋、票子出门,只多不少的结了大家伙的工钱? 难不成,这位猫儿爷身上还真是带着功夫的主儿、懂些个五鬼搬运之类的活儿? 四九城里藏不住话,自打这些个替猫儿爷拾掇宅院的力巴把这透着邪门的故事传了出去之后,四九城里不少伺候玩意的人物也就都在暗地里琢磨开来。有那人面广、嘴头子也零碎的主儿,更是把这话传到了专门调教黄皮子、灰鼠子的胡千里耳朵里。 也就因为当时年少,更兼得猫儿爷手上这点调教玩意的门道着实在行家面前有些上不得台面,胡千里只是略一琢磨,当时便是脱口而出:“这哪儿是五鬼搬运,这不就是五鼠搬运的路数么?” 话刚出口。胡千里顿时便知失言! 不论天底下五行八作,各家的绝活儿上头的关节跟内行人隔着的也就一张窗户纸。尤其是那些个沾着荤招儿的门道,不说破自然是玄虚无比,可一说破便是一钱不值。 都是在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更何况人家还得靠着这门沾着荤招儿的手艺挣口饭吃,这往日无寃,近日无仇。又何必去说破人家那点花样,坏了人家吃饭的营生? 就猫儿爷那五鼠搬运的路数,旁人再要刨根问底下去,胡千里也就自当自己是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 可胡千里替猫儿爷留了面子、存了善心,却架不住话赶话、人传人,愣是把胡千里冲口而出的一句话传得没了原本的意思。等得那话儿到了猫儿爷耳朵里的时候,已然变成了——猫儿爷那点儿五鼠搬运的路数上不得台面,有能耐的、使唤个五鬼搬运给大家伙瞧瞧? 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命要不要都好说。这面子可是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不能丢的!且不论那些个两下里过话的人物是如何来回折腾搬弄,更不提那些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主儿该怎样攒局运筹,等得猫儿爷与胡千里俩人面对面戳到了一块儿,旁边还围着场面上百十来号伺候鼠儿的玩家时,俩人也就都只能是拿出来各自看家的手艺维护自己面子了! 照着场面上比斗鼠儿的规矩,各样的听喝听宣、绕梁窜柱、取物叼珠之类的文比手段全都比过,也都没能分出来个板上钉钉的上下高低,那剩下的也就只能是两鼠相斗、不死不休的武比路数了! 仗着手里头一只调教了不少时候的锦毛鼠。走完了文比场面的胡千里手头的玩意、已经隐隐有了高出了猫儿爷的手中那只钢针鼠一筹的模样。更兼得这锦毛鼠原本就是鼠类之中善斗、好斗的品类,真要是上了这两鼠相斗的武比场子。怕也是个赢多输少的架势。 估摸着是自己也明白手头调教的那只钢针鼠斗不过胡千里手中的锦毛鼠,猫儿爷当下便撂下了场面话——要武比也成,得上生死桥! 这话一出来,哪怕是那些个围在场面上瞧热闹的玩家,一个个也都直摇头....... 寻常两鼠相斗的武比场子上头,都是寻个二尺木盆垫上砂土。再把两只鼠儿朝着里头一搁,由着两只鼠儿彼此相斗。可这水火盆子却是搁地上戳一口二十二饮的大锅,里头开水烧得翻花滚浪,再在锅上头横放一根离着锅子只有一尺多高的、二指宽窄的木条,把两只相斗的鼠儿搁在木条上比斗。搁在鼠类相斗的场面上。这跟二指宽的木条子就叫生死桥。稍有个差池,一只伺候了不少时候的鼠儿就得从生死桥上掉进那口开水锅里,当时就得是皮开肉烂一命呜呼的下场! 这要不是彼此间下了重注或是有了私怨,谁舍得把自己花了多少心思调教出来的玩意朝着这上头去送死? 也是合该胡千里与猫儿爷命里该有这解不开的疙瘩,自问手里头那只锦毛鼠能在武比场面上占了七成赢面的胡千里磕巴都没打一个,登时就应了猫儿爷提出来的场面话头。可等得瞧热闹的爷们刚照着生死桥的路数搭起了场面,再由着胡千里与猫儿爷把各自手里头调教的玩意朝着生死桥上一搁,站在一旁的猫儿爷却是脚底下一个拌蒜,胳膊肘重重在那架在开水锅上的木条子上一磕,当时便把那木条子连带着两只鼠类碰进了开水锅中。 都不必再论胜负输赢,站在旁边伸手都没抢得及的胡千里眼睁睁朝着自己那只伺候了小两年的锦毛鼠摔进了开水锅里,顷刻间便烫得毛褪皮开,心疼得眼睛里都好悬滴出血来! 而站在一旁的猫儿爷倒是不紧不慢地搁地上捡起来两根引火的竹枝子当了筷子,伸着筷子便把锅里头飘着的两只鼠类捞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张嘴便把两只鼠类连皮带骨吃了个干净,捎带手还撂下一句话——今儿这场面不分输赢,要想再比出个高低胜负,改日约了场面,依旧是这生死桥上见真章! 人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在这伺候玩意相斗的场面上,真要是撞见猫儿爷这样死乞白赖不讲究规矩的主儿,正经叫个脱了裤子打老虎——又不要脸、又不要命,却是当真拿他没辙! 也就是从那之后,猫儿爷索性就拿着这丢人现眼的事当了自己扬名立万的典故,但凡是四九城里有人身边伺候这鼠类的玩意,猫儿爷立马就能寻来几个碎催,扛着架生死桥的家什上门跟人赌斗。非得逼得那心疼玩意的主儿认怂告饶,这才趾高气扬出门吆喝自己又赢了一回! 久而久之,四九城里伺候鼠类的玩家私底下都议论,都说光见过猫儿捕鼠,可就没想着这活人也跟猫儿一样,见着鼠类就朝肚子里吞? 一来二去,猫儿爷本姓大名倒是渐渐为人淡忘,城北猫儿爷的名头倒是越来越响亮——顶风臭出去三十里,压根再没人搭理他! 打远处瞧着猫儿爷家那大杂院拾掇出来的宅门,倒背着双手的胡千里深深吸了口气,冷着面孔举步朝着猫儿爷的宅子走去。而在胡千里身边,换上了一身短打装扮的相有豹,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胡千里的身后,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几个在猫儿爷宅门前头提着鼠笼子的主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一十七章师法天地 陪着胡千里溜溜在四九城里走了一个下晌,眼瞅着都到了掌灯的时节,也见着了几个胡千里认识的天星行中人物,但只一听说有事相求,那些个天星行里人物顿时便把脑袋摇晃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有个搁在书寓里头治花柳病的私房大夫更是怪笑着把一堆小药瓶子递到了胡千里的眼前,捏弄着一副阉鸡嗓子可着劲儿吆喝:“胡爷,我这儿能帮您的可就是这些个零碎,您要使唤得上,您全拿走,我一个大子儿都不求您赏下!您可瞅仔细了——这瓶药治梅毒、这罐药医花柳。红瓶子里头是金枪不倒百战散,黑罐里头是春风再度玉门关.......” 把这样软刀子割肉、裹脚布打脸的场面见识过了三五回,胡千里终于狠狠一跺脚,领着相有豹朝城北猫儿爷家的宅子走去——既然自己的面子在天星行中人物眼里压根就不是个玩意,那也就只能抹下面皮去求那位跟天星行里人物能打上交道的猫儿爷了! 抢在街面上各路商铺关门上门板之前,在一家卖喜帖、拜帖的铺面里买了张烫红描金的拜帖,再照着四九城里上门求人时候的规矩备了四色点心提在了相有豹手中,胡千里越是朝着猫儿爷家宅子走,脚底下的步子就挪得越是艰难。好容易在掌灯时分瞧见了猫儿爷家的宅子,胡千里却又硬生生停下了脚步,重重地叹了口气。 悄悄朝前凑过去几步,相有豹低声在胡千里耳边说道:“胡师叔,要不然......您先回堂口里边去?就今儿这场面,咱们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有啥该听不该听的话,我这儿一耳朵听下来也就是了,犯不上再让您受这份委屈不是?” 僵硬着面孔。胡千里像是没听见相有豹的话一般,等了老半天之后,方才用力摇了摇头:“就这位城北猫儿爷跟我的过节,哪能就是几句闲话就能打发了的?就算是我这会儿不去......怕是你还得再回堂口走一趟才行!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走着吧!” 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相有豹跟在了重又举步的胡千里身后。朝着猫儿爷那处宅子走去,眼睛却依旧是死死盯着那些个侯在宅子门口、手里头还提着鼠笼子的人物,悄声在胡千里耳边问道:“师叔,这都掌灯的功夫了,哪儿还有这么些人赶在这时候送玩意上门的?” 嘴唇朝着那些个提着鼠笼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人物一努,胡千里涩声应道:“这送过来的压根就不是玩意,是调教玩意用的食饵!你师父没跟你提过?” 微微摇了摇头,相有豹立马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头:“我师父倒还真没跟我提过这路数!打小跟着师父在关外老林子钻,黄皮子、灰鼠子倒也见过不少。可也都是逮来后没隔几天就转手,都没怎么搁在手里头调教过。” 叹息一声,胡千里沉吟片刻,却是停下脚步看向了相有豹:“原本......这算是伺候灰鼠子一类玩意里的荤招儿,四九城里喜欢调教个鼠类来玩的主儿也差不离都不知道。可这位猫儿爷......估摸着是琢磨出了这荤招儿里头的门道了,索性我也就告诉你吧!我可只说一遍,能记住多少、悟出来多少,可就全凭着你自己了!” 脚底下略带着些鸡公步的架势。手势上拿捏着小鹰爪的路数,胡千里一边缓步朝着猫儿爷家宅子门前走去。一边一字一句地低声念叨起来:“春饲青苗榆树芽,夏养寸金猪软骨,秋催铁木磨利齿,冬至同族自相残!” 只是这简简单单四句歌诀念完,胡千里已然走出去了十好几步远近。紧跟在胡千里身边的相有豹才等得胡千里话音一停,也都顾不上与胡千里再说些什么。反倒是扭头跑回了胡千里方才起步时的地方,眼睛盯着胡千里在满是尘土的街面上刻意踩下的那些脚印痕迹,照猫画虎般地依照着那些脚印的轻重与脚尖的走向,扭着身子走过了一遍。 倒背了双手,胡千里冷眼看着恰好走到了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低沉着嗓门朝皱着眉头的相有豹喝问道:“多少还算是灵醒!瞧明白了?” 摇了摇头,相有豹却是犹豫着应道:“胡师叔.......您这脚底下.......您容我再走一遍!” 也不与胡千里再说什么,相有豹小跑着再次回到了胡千里起步的地方。依旧是照着胡千里走过的步法来回走了三趟,可相有豹脸上的疑惑神色却是越来越重,脚底下也是越走越慢,就连身子也都偏偏倒倒地像是戳不住的模样。左右不过是几十步的功架,愣是叫天天端着功架打熬磨练的相有豹走出来一身透汗! 冷眼看着相有豹那凝重的神色、再看看相有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胡千里略一犹豫,总算是在相有豹再一次站在了自己身后时,劈手夺过了相有豹提在手上的四色点心,冷着嗓门低喝道:“脚下生根手上空,风狂雨骤自逍遥!六路八方眼耳到,取敌破绽竞全功!” 眼睛一亮,相有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腾出来的一双手、再想想胡千里方才手里头拿捏着的手势,顿时扭头再次冲回了胡千里起步时的地方,手上拿捏着小鹰爪的功架,顺着脚尖的走向软着腰身,片刻间便走回到了胡千里身边。 瞅着相有豹满脸喜色的模样,胡千里这才抬手把那几包点心扔到了相有豹的怀里:“琢磨明白了?” 略作思忖,相有豹方才低声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方才的歌诀说的是鼠,可手头上拿捏的倒是鹰爪的架势。我琢磨着.......这该是打从夜枭捕鼠上头衍化出来的功夫、功架,假托到了这调教鼠类的歌诀里?这要是没您这歌诀引领着,寻常人要想看明白这脚下走的、专门拿来闪避的钻风步已然不易,就更甭想弄明白这门功架真正要命的是手上那小鹰爪的功架?” 微叹一声,胡千里很有些惆怅地眯起了眼睛:“听着老辈子传下这歌诀、功架的人物说过。世上的功架、功夫全都是各有由来。归根到底也就是四个字——师法天地!能把这‘师法天地’四个字琢磨通透的人物,哪一个都得能有开宗立派的绝活儿!只可惜.......能有这‘师法天地’本事的人物,勤、巧、思、悟这四样法门缺一不可,这世上又哪来的这么多伶俐人......” 提着几个点心包,相有豹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头:“胡师叔。我师父倒是也跟我提过差不多的话,说是世上万事,从来都是勤能补拙。只要是肯下心思琢磨、下力气熬炼,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总能有那么一天福至心灵,没准多少年都想不明白的事儿,就那么眨巴眼的功夫也就琢磨过来!听说胡师叔您当年不就是在这伺候黄皮子的路数上下足了功夫,这才有了您在火正门里伺候黄皮子、灰鼠子独一份的手艺么?” 乜斜着眼睛看着相有豹,胡千里却是冷笑一声:“你纳师叔说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错——你还真就是你师父的徒弟!打从你来了四九城。你纳师叔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可就算是改了姓氏。眼面前.....倒是又琢磨上我这点压箱底的玩意了不是?” 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正色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就您手里那驱鼠的法子,搁在火正门里都是独一份的手艺。老话都说艺多不压身,您要是能.......” 瞧着相有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胡千里却是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猫儿爷家宅子的大门:“要能过了眼面前这档口........春暖花开时再说吧!有豹,既然你都弄明白了这歌诀、功架里的路数,那我可还得再嘱咐你一句——这功架当真用上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只能动脚!你明白么?!” 只一听胡千里话音里的意思。相有豹顿时喜上眉梢:“那我这儿可就先谢过胡师叔了!师叔您放心,就您方才传我的这钻风步、小鹰爪的功架,不到当真要命的时候,我绝不拿出手上头一击必杀的路数,也就指望着脚底下灵便,能逃脱了敌手追索就行!” 像是并不喜欢相有豹那跳脱性子。胡千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是朝着那些个侯在猫儿爷宅子前面、手中提着鼠笼子的人物努了努嘴:“先甭忙着高兴!方才刚叫你背的歌诀里头,哪一句跟眼面前这些人物能扯上勾连?” 嘴里把方才急就章记下的歌诀咕哝了一遍,相有豹顿时开口应道:“应该就是最后那句——冬至同族自相残?” 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胡千里却是继续问道:“那这句冬至同族自相残。怎么个解释?” 皱着眉头,相有豹犹豫片刻,方才试探着说道:“照着字面上的意思解,这该是说冬天的时候,经过了调教、伺候的鼠类玩意,该是要与同宗同族的鼠类自相残杀?可这......听我师父提过,这鼠类相斗,差不离全都是在争伴儿、蓄窝儿的时候才会撕打厮拼。就眼面前这十冬腊月的季节,经过调教伺候的鼠类玩意还好说,可这些人手里提着的玩意,瞧着全像是刚从野地里挖出来的.......这可就解释不通了.......” 从袖子里摸出来两颗黄豆,胡千里抬手便把那两颗黄豆扔到了相有豹手中:“记住了,将黄豆塞入鼠类粪门之后,用针线封住鼠类粪门。三日之内,被封住了粪门的鼠类便会疯狂撕咬同窝的伴儿,直到自己也叫活活涨死方才罢休!” 眼瞅着胡千里那等着自己接应话头的模样,相有豹略一沉吟,顿时开口朝着胡千里应道:“所以这位猫儿爷在大冬天的还搜罗这些个野鼠,为的就是用这法门逼得野鼠与他手里那些经过了调教、伺候的玩意厮拼。一来是熬炼那些经过伺候的玩意身上的猛性,二来也是让那些经过伺候的玩意有一口新鲜血食?!” 重重地点了点头,胡千里重又把目光投向了猫儿爷家紧闭着的宅门:“瞧着这场面架势,只怕这位猫儿爷手里头,还真存了几只善斗的玩意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一十八章暗里横财(上) 打从怀里摸出来那张仔细揣着的烫红描金拜帖,相有豹才刚要朝着猫儿爷宅子的大门前凑过去,几个手里头提着鼠笼子、缩头拢袖侯在猫儿爷宅门前的人物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嘿......懂规矩不懂?” “哪儿就来这么一位生茬子外道的主儿?麻溜儿后边排着,今儿能不能轮着你见着管事老爷,那还得瞧着你运气!” “可不是怎么的......下半晌就搁这儿候着、两条腿都冻得不像是自个身上的了,哪儿就能容着你个后来的朝前夹塞儿?” 回头看了看那些手里提着鼠笼子的人物,相有豹双手略微一拱,脸上带着笑模样应道:“几位爷,我这就是上门拜会猫儿爷,跟您几位这买卖营生隔着道儿呢,耽误不了您诸位的事儿。您诸位赏脸,容我这儿马前一步?” 冷哼一声,一个排在所有人前边、身上穿着件半旧大袄的干瘦汉子上下打量着相有豹,嘴里却是毫不客气地叫道:“嘿......还跟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但凡是能知道这日子口儿、还能知道猫儿爷宅子里这掌灯见客规矩的,谁不是来上门拜会猫儿爷家管事求.......求那物件的?!麻溜儿后头等着,今儿爷起了个大早赶过来,可就是奔着那物件来的!耽误了爷的事儿.......瞅见没?爷可叫你吃元宵露馅儿、喝馄饨流汤儿!” 打眼一瞧那干瘦汉子撩开的衣襟下别着的一把小攮子,相有豹很有些纳闷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胡千里,这才朝着那干瘦汉子再一拱手:“这位爷,我这还真是初来乍到、不懂猫儿爷门前这些事儿上头的规矩。要有得罪的地方,您多包涵!” 估摸着是瞧着相有豹真不像是来抢自己买卖事由的模样,那撩起衣襟亮出了随身家什的干瘦汉子这才大大咧咧地朝着相有豹一点头:“倒也当不得您这客气!大冷天的出来奔个饭辙。大家伙也都指望着能得着那物件过个好年,我这话里话外的要有啥不该当的地方,您也包涵!” 瞧着已然搭上了话头,相有豹这才朝着那干瘦汉子凑过去几步,压着嗓门低笑着开口说道:“这位爷,我们上门拜会、有求猫儿爷倒是不假。可奔的倒真不是啥物件!我这儿请教您一句——这倒是个啥稀罕物件,得着了就能过个好年?” 嘴角一撇,那干瘦汉子却是压根都不爱搭理相有豹一般,拧着脖子哼道:“这位爷,话多了可打舌头!反正一半会儿的功夫,猫儿爷家宅门一开,您自个儿拿眼看吧!” 话音刚落,猫儿爷宅子的大门已然吱嘎作响地开启了条门缝。从门缝里挤出来个手里提个用黑布蒙着的鼠笼子、身上穿着件八成新的青布大袄,生得眉短眼细的中年汉子。吊着嗓门朝侯在猫儿爷宅子前的几位人物叫道:“哟呵.......我都说这四九城里藏不住话,这才几天的功夫,眼瞅着出来这么多位想发财过年的人物?这要是等到腊月二十八的档口,那猫儿爷门前还不得人山人海了去?” 压根都顾不上搭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那手里提着鼠笼子的干瘦汉子一个箭步窜到了那生得眉短目细的中年汉子面前,一个千儿飞快地打了下去:“管事老爷,您吉祥!” 丝毫也不搭理那朝着自己打千儿的干瘦汉子,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却是回手从门缝里拽出来张长条凳子搁在了门边。这才坐在那长条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趾高气扬地吊着嗓门吆喝道:“钱老三。这都才一个月长短的日子,你这都来几回了?我可告诉你,这要是不把你那好赌两把的乐子给戒了,怕是给你座金山都不够你使唤!” 点头哈腰赔笑脸,钱老三讪讪地抽到了那管事的身边,拿身子挡着身后诸人的视线。袖子里头老早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飞快地塞了过去:“这不还得指着猫儿爷慈悲、管事老爷您赏饭吃么?辛苦管事老爷,您瞅瞅我今儿带来的这点玩意?这可正经是打从城外边豆子地里掏洞子踅摸来的玩意,那洞子里少说都囤了小二十斤的豆子.......” 把刚叫钱老三塞到自己手里的小布包轻轻一掂一捏,那生的眉短目细的管事顿时变了脸色,抬手便把那小布包狠狠扔到了街面上:“钱老三。你这合着是越活越回去了不是?就这么小俩月的日子口儿,我这儿照应了你少说五回了吧?!靠着你打从猫儿爷这儿得着的玩意儿,少说你腰子里也能衬着城外半套小院儿!可你倒好,这手面不见涨、反倒是一回比不过一回?!这回倒好,大洋里头夹大子儿充分量,你这是搁这儿蒙谁呢?” 朝着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连连打躬作揖,钱老三苦着一张脸嘟囔道:“管事老爷,这可真不是我钱老三不懂规矩、不识路数。实在是.......一共求得了五回玩意,可就一回还能管点用,好歹使唤了两晚上的功夫。其他的那几件玩意都只活过了一晚上的功夫,还有一回才走到街口上,那玩意就......” 冷笑一声,高高翘着二郎腿的管事讥讽地看着满脸苦涩的钱老三哼道:“这可就只能说你钱老三命里运窄,轮不着你得着这注横财!你们一个个头回上门求这物件的时候,我这话可都是说在头里的——这物件不是凡人就能拾掇得住的,过手之后能活多久不论、能不能得着好玩意也不论!怎么着......你钱老三横是盘算着来我这儿找后账不是?” 狠狠一咬牙,钱老三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个捂得滚热的大洋,一股脑地塞到了那管事的手中:“管事老爷,我这腰子里可就剩下了这几个。求您高高手,就再赏我得着这一回玩意,我这不还指望着这玩意过年不是?!” 掂了掂那几块捂得滚热的大洋,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抬手便把那几块大洋扔到了街心:“你倒是知道要过年?就凭着你这仨瓜俩枣的就拿走了这宝贝玩意,你倒是过年去了,管事老爷我倒是过不过年?麻溜儿滚一边儿去,甭挡着管事老爷我忙活正事儿!” 也不等钱老三再哀告几句,排在钱老三后头的另一个手提鼠笼子的人物已然横着膀子撞开了钱老三,谄笑着将自己手里头提着的鼠笼子凑到了那管事的面前,笼子下头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也顺势塞到了管事的手中。 眼瞅着已然没法得着那用黑布蒙着的鼠笼子的玩意,钱老三也只能耷拉着脑袋从街心捡起被那管事扔了一地的大洋和大子儿,再提着手里头的鼠笼子朝街口走去。 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那些逐渐围拢到了管事身边的提着鼠笼子的人物,相有豹略一踌躇,朝着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胡千里使了个眼色,却是疾步朝着耷拉着脑袋朝街口走去的钱老三追了过去。 像是叫那管事的一通挖苦抢白乱了心思,钱老三只等到相有豹追到了自己身边,这才横眉立目、丝毫都没好气地朝着拦住了自己去路的相有豹喝道:“干嘛呢?瞧不出来爷不痛快不是?麻溜儿一边待着去,爷没心思跟你这儿胡吣!” 脸上带着笑模样,相有豹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钱老三那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才憋出来的脸色,伸手便从自己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朝着钱老三眼前一晃:“钱爷,您这会儿怕是也没心思跟人唠嗑套交情,我这儿也就不虚头巴脑的跟您论场面。就问您几句话,这几块大洋您拿着喝茶润嗓子?” 抬眼瞧着相有豹手里头捏着的几块大洋,方才还垂头丧气的钱老三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贪婪的神色:“爷们,就这仨瓜俩枣的碎钱,就想着打从我嘴里套话?您这可是太瞧不明白价码儿了吧?” 嘿嘿坏笑着,相有豹慢悠悠抛弄着手中那几块大洋,却是丝毫都不让步:“钱爷,这眼瞅着都到了年下的档口,四九城里奔着折腾过年银子的人多、得手的可少!瞅着您方才跟那管事的往来交接那点价码,估摸着您手里头可算不上富余了吧?钱爷,生多大嘴吃多少食儿,贪多嚼不烂可真就能耽误事!就这价码儿问您几句话,四九城里这样的买卖可不多了吧?怎么着?过了这村儿、可就没了这店儿!您要是不乐意接应这事由,后边那几位爷里头,指不定就有人蹦着高的来接应呢?” 扭头看了看那些在猫儿爷宅子前围着那管事叫嚷争执的人物,钱老三狠狠一咬牙:“得了!捞不着骨头也得喝口汤,怎么着也不能空着手回去!这位爷,这地方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咱们借一步?!” 把手中颠弄着的几块大洋朝着怀里一揣,相有豹回手指了指街边一条背静的胡同里低垂着厚布门帘的二荤铺子:“左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咱们那儿将就一回?”((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一十九章暗里横财(下) 在二荤铺子里寻了个人少的炉子旁边坐下,捎带着让掌勺的师父给端上来两盘菜、一壶酒,钱老三倒也没跟相有豹再多客气,风卷残云般地将眼面前的酒菜一扫而光,再把那多少兑了水的劣酒直着脖子灌进肚子里,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哎呀.......大早上去城外踅摸这点玩意,一天水米没打牙,这会儿才算是多少回了魂儿!” 扭头看了看坐在另一座炉子旁边捏着个小酒盅低头啜饮的胡千里,相有豹拿着压根都没碰过盘子的竹筷子轻轻朝钱老三放在脚边的鼠笼子一敲:“钱爷,这都吃饱喝足了,咱们也该聊聊猫儿爷门前那点事儿了?” 咂巴着嘴唇,钱老三摇头晃脑地朝着相有豹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既然是要说起猫儿爷门前那点事儿,那咱们还得从头说起!我说这位爷,再给来壶酒润润嗓子,您听我慢慢跟您撂.......” 拿着手中的竹筷子轻轻一抖手腕,也不见相有豹使了多大气力,那两根黑黝黝的竹筷子却是箭一般地钉进了鼠笼子上的木方子里! 依旧是带着满脸笑意,相有豹像是压根都没瞧见钱老三脸上那惊愕的神情,低声朝着钱老三笑道:“钱爷,这地方可不是天桥,您可也不是天桥上头撂地画锅说相声的!这要是您嘴里说出来的故事听着不叫人入耳.......这身上要是多这么俩窟窿,那可是多少大洋也都补不上了!” 抬手招呼着二荤铺子里的伙计再送过来一壶劣酒,相有豹把那壶劣酒推到了瞠目结舌的钱老三面前:“钱爷,喝口酒润润嗓子,咱们聊聊那事儿吧?” 很有些怯怯地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相有豹,钱老三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吭哧着朝相有豹说道:“这事儿......他还真得从头说起!这也就是大半年之前,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了这么个消息,说是城北猫儿爷手里头有些个没调教全活儿的鼠类,专一能从人家宅里头叼些个值钱的玩意出来。可也因为没能调教出来全活儿,这些个鼠类一来是不能担保过手后能活多久,二来是叼出来的玩意也不管保值钱不值钱!” 有些诧异地看着钱老三。相有豹很是好奇地插口问道:“钱爷,这事儿说出来可就不那么叫人信了?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哪儿就能有那么死心眼的人物?明知道是个不管保的事儿,这还朝着里头扎?” 端过酒壶,钱老三嘴对嘴地打从酒壶里嘬出来一大口劣酒咽了下去,这才呲牙咧嘴地朝着相有豹连连摆手:“这位爷,您这话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可架不住后来还真就有那胆儿肥的主儿,花钱从猫儿爷身边管事手里拿捏过来一只白毛鼠,一晚上打从一户大户人家里头叼出来一串大明朝的紫珊瑚佛珠还不算。捎带手的还叼出来一颗青铜小印!拿着给喜欢金石古玩的人物看过,当时就换了一套里外三进的四合院!这要不是那只白毛鼠转天就死了,指不定那位主儿还能发多大财呢!”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钱老三轻声说道:“这事儿倒是透着玄乎?就不怕是串铃会儿注1)?” 猛一挥手,钱老三大大咧咧地应道:“起初不少人也都这么琢磨,可后来又有人上猫儿爷那儿踅摸来了玩意,也都多多少少得了些好处。就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不少人都还认识那些个得了好处的人。哪怕是真有人想要在四九城里耍弄个串铃会儿的路数。那也支应不开这么大场面、踅摸不来这么多帮闲不是?” 沉吟着点了点头,相有豹却又伸手指了指方才钱老三脚边的鼠笼子:“既然是拿钱换玩意。那钱爷您还费劲淘换这玩意干嘛?” 低头看了看搁在脚底下的鼠笼子,钱老三伸手在自己大腿上重重一巴掌拍了个脆响:“嗨.......这还不是猫儿爷折腾出来的路数?说是要照应着那些个伺候玩意的朋友,所以订下个规矩——上门求这玩意的人物倒是不用再花钱,可每个人手里头都得提上一笼子野鼠,还非得是城外边地里头的野鼠!这位爷,您倒是琢磨看看。这四九城里真能上城外边地里头踅摸来野鼠的人物能有几个?一来二去之下,再加上那管事的明里暗里收门包拿捏着我们,能见天儿在猫儿爷宅门外面候着的,拢共也就这么七八号人了!” 上下打量着身穿半旧大袄的钱老三,相有豹却是猛地低笑起来:“钱爷。瞅着您打从猫儿爷那儿踅摸玩意也不是一两回的事儿了,可您这也不像是发财了的模样?难不成......当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上?!” 晃悠着脑袋,钱老三苦笑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壶,仰脖将那一壶劣酒喝了个精光,这才喘着粗气低叫起来:“这他妈还得说我自己个儿运气窄!人家但凡是从猫儿爷那儿踅摸走的玩意,少说也能叼回来一两样能进了当铺的玩意,至不济都能踅摸回来十好几块大洋。可就我踅摸到手的玩意,顶天了给叼回来几块大洋就算完事!我说这位爷,瞅着您这样儿,倒也真不像是上猫儿爷那儿踅摸这玩意的主儿!?我这儿多嘴问一句.......” 也不等钱老三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打断了钱老三的话头:“钱爷,您上回打从猫儿爷这儿踅摸到玩意是啥时候?” 眨巴着一双叫劣酒催得通红的眼睛,钱老三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吭哧着朝相有豹应道:“两天前的事儿了!刚拿到手的玩意,到手的时候瞧着还是活物,可走到大街口上撩开蒙在鼠笼子上的黑布一瞧,那玩意已然四爪朝天了!我说这位爷,您说我这叫个倒霉不是?真金白银加气力淘换来的玩意,这还没见着一点动静。一转眼的功夫就.......” 压根不在意钱老三的抱怨话语,相有豹却是把身子朝着钱老三略微靠近了些,朝着兀自嘟囔着抱怨的钱老三追问道:“那死了的玩意呢?您给扔哪儿去了?” 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钱老三很是诧异地低叫道:“这还哪有个准儿?!瞧着那玩意都死透了,我这不就随手一扔.......” “钱爷,您仔细想想。扔哪儿了?” “您容我想想.......就在这左近.......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一口气不忿,抬手把那死了的玩意连着笼子一块儿,扔街边房顶上去了。朝前走过去百十步,挂着当铺招牌的那屋子就是!” 猛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从怀里摸出几块大洋朝着钱老三手中一塞,盯着钱老三的眼睛低声喝道:“钱爷,您好歹也是一场面上走着的主儿,有些场面上的规矩,该是用不着我再嘱咐您?今儿晚上咱们俩可没照过面!” 紧紧攥住了相有豹塞到自己手中的几块大洋。钱老三很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脚边鼠笼子上钉着的竹筷子,忙不迭地朝着相有豹点头应道:“这没二话!咱们谁都没见过谁,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见着了,那也是求人引见、从头再论交情!” 微一点头,相有豹转头出了二荤铺子,疾步走到了胡同口的一处阴影中站定。不过是片刻功夫之后,胡千里也倒背着双手从二荤铺子里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踱到了相有豹的身边。 也不必相有豹再多说些什么。早练成了‘谛听’功夫的胡千里略一沉吟,缓缓朝着候着自己开口的相有豹说道:“脑子里到还算是灵醒。知道踅摸对手的路数根底了!趁着这会儿是饭口上,街面上人少,赶紧去把那位钱爷扔了的鼠笼子拿到手里,咱们今儿不去见那位猫儿爷了,倒是先要想辙弄明白猫儿爷私下里散出去的这些个懂取物叼珠的玩意是怎么个路数?!” 恭顺地一点头,相有豹却没着挪动脚步。反倒是朝着倒背双手站在街角阴影中的胡千里低声问道:“胡师叔,您说这猫儿爷弄出来的这些个没调教出全活儿的玩意,到底图的是个什么?” 微微闭上了眼睛,胡千里也不着急回应相有豹的问话,反倒是深深吸了口干冷的空气。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朝着早先说出去小七十年,四九城里倒是也有过这么一位伺候鼠类玩意的人物,旁的活儿如何倒不好说,单论起取物叼珠,怕是咱火正门里的师傅都没人是他对手!再后来.......有豹,你该是听过《包公案》里头那一出‘五鼠闹东京’的戏文?” 毫不迟疑地一点头,相有豹低声应道:“这戏文倒是听过!师叔,您是说这位猫儿爷要在四九城里闹个大事儿?” 冷哼一声,胡千里猛地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再次关紧了大门的猫儿爷家宅子:“当年那位人物,差不离也是这么个遍地洒金钱的路数,闹得四九城里不少人手中都有那些个懂取物叼珠的玩意。也就趁着满城都有人使唤鼠类玩意耍弄取物叼珠发财的时候,这位人物使唤着手中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一夜间连取七家豪门大户中秘藏的珍奇古玩,听说连紫禁城里都光顾了一回!” 只是略一琢磨,相有豹顿时瞪大了眼睛讶然叫道:“然后那位人物就此离开了四九城,倒是叫那些个拿着没练出全活儿玩意的人替他顶缸?” “不光是那些手里拿着没调教出全活儿玩意的主儿,哪怕是咱火正门里前辈也都吃了挂落,豁出去大半门中积蓄才救回来被抓进大牢中的那些位前辈!可怜我师爷的一条腿,生生就废在了那大牢里!瞅着眼面前猫儿爷的这动静、阵势,跟当年我师爷那辈子人经过的事儿一模一样!说不好......这位猫儿爷,就是当年那位人物的传人!” ps:注释1:串铃会儿是当年在北方较为流行的一种骗局,先雇佣一些托儿,以较高的好处诱人相信某件物品具有极高的增值空间,在诱使他人以高价将某件物品买下之后获利。 因为这类骗局往往能一次性诱导许多人上当,如同串铃一般挂在一根利益线条上无法摆脱,甚至无形中成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帮凶,故而得名串铃会儿。 回想如今传销害人,怕也就是这串铃会儿的路数了?) 〖 第二百二十章新仇旧恨 天寒地冻的日子口儿,四九城里老北京人,但凡是还能有一点儿法子把日子给过下去的,总能想出法子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能有了少许的甜头。 就像是寻常的穷门小户人家,搁城外边野梨树上踅摸来晚熟的几十个秋梨,趁黑搁在屋子外边浇上水冻个几夜,等得那秋梨外头都扣上了厚厚一层冰壳儿,这才拿着个簸箕仔细扣着收了搁在房顶上,这还忘不了拿着几块残砖碎瓦压在簸箕上头,也免得有鸟兽猫鼠糟蹋了这点能叫一家人在过年夜才能吃上的玩意。 等得过年那天晚上,好赖算是对付过去一顿多少沾了点儿油花、凑合能填饱肚子的年夜饭,这才搭梯子上房顶取下了那冻得漆黑的秋梨,端过来一盆凉水化开。也都不咬不嚼,只在那冻得漆黑的秋梨上头啃一小口,慢慢嘬着那秋梨里头清甜的汁水解馋过瘾。 一年苦日子熬下来,过年的时候能有这么口带着甜味的汁水入口,好歹也算是叫人心头有了几分活泛气儿,也就能咬牙再把明年的日子口儿一天天熬下去,只盼着能有一天家里人能衣食无忧,那便是人间天堂! 搁在火正门堂口的二进院子里,才瞅见相有豹提着个黑漆漆玩意走进来的九猴儿一个没瞧明白,倒是生生把相有豹手中提着的鼠笼子当成了装着冻梨的兜儿,当时便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等得看明白了相有豹与胡千里脸上的凝重神色之后,九猴儿倒也不必再等吩咐,立马招呼着几个小徒弟小跑着将几盏气死风灯提在手中,凑到了相有豹与胡千里的身边。 赞许地看了看高举着气死风灯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相有豹顺口夸奖道:“我的九猴儿爷,您这见识倒还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您怎么就知道我不拿着这物件进屋去瞧?” 高举着手中的气死风灯,九猴儿满不在乎地一晃脑袋:“师哥,这都叫冻了好几天的死物,一进屋子撞了热乎气儿、当时就能化了冻。到时候再烂成了一滩泥,那不就啥都瞧不明白了?” 冷着一张脸,胡千里倒是没搭理相有豹与九猴儿之间插科打诨的话头,只是伸出一双枯瘦的巴掌打开了那粗糙的鼠笼子,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冻得硬邦邦的钢针鼠从鼠笼子里抓了出来,凑到了眼前仔细看了好半天,方才重又将那冻得硬邦邦的钢针鼠放回了鼠笼子里。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火正门小徒弟说道:“拿着块破布包了手,提着到外边去寻个地方背静烧了,连着笼子也一块儿烧干净!甭操心费柴禾,一定要烧得成了白灰才行!” 看着那小徒弟领命而去,胡千里却又转头朝着站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说道:“去寻你师姐开了地窖,取一坛烈酒来!一半拿来给我洗手。另一半拿着把这搁过鼠笼子的石桌和周遭石凳仔细刷三遍!也甭再叫旁人沾手,把这些活儿办了之后,你也去拿热水洗个澡。连着今儿靠近过这石桌子的人,全都要拿热水仔细洗澡,再把身上的衣裳也都拿水煮过!” 看着胡千里的脸色,相有豹忍不住在周遭小徒弟全都散开之后,压着嗓门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只玩意上头是有啥不对路的地方么?”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倒是没什么能瞧得出来的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旁人手中调教出来的鼠类玩意,身上带没带病、有没有虫,这可都是没谱的事儿。这上头要是不多加点小心,稍有个不留神,轻了大病一场,重了全家死绝的场面。搁在四九城里这些调教鼠类玩意的玩家身上,我可也见过了三两回!有豹,虽说咱火正门吃的就是调教玩意的这碗饭,可这玩意毕竟是个野物,身上难免会带着些不干净的玩意。平日里能多留神一点,这就算是给自己添了条性命!” 朝后退了两步,相有豹恭恭敬敬地朝着胡千里一拱到地:“胡师叔教训得是。有豹认真记下了!” 点了点头,胡千里一边就着九猴儿端过来的烈酒洗手,一边朝着垂手站在一旁的相有豹说道:“你也过来洗过了手,这就去议事屋子里候着你师伯过来吧!今儿撞见这事儿怕是还真得认真议过。方才能拿出来个法子!” 朝着远远站在灶间门口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纳兰比划了个‘放心’的手势,相有豹也在那盆烈酒里仔细洗过了一双手,这才跟在胡千里身后走进了议事屋子。不过是片刻之后,已然得了信儿的纳九爷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走进了议事屋子里,迎着站在屋内的胡千里急声问道:“千里,没受大委屈吧?这事儿成不成的都不论了,你可别因为这事儿气着了不值当” 很是感激地朝着满脸惶急神色的纳九爷拱了拱手,胡千里规规矩矩地朝着纳九爷回应道:“劳动师哥操心了,这回我倒还真没受了啥委屈——我和有豹压根都没进猫儿爷家宅门!” 讶然看着胡千里,纳九爷顿时像是摸不着头脑似的吭哧起来:“这是叫人堵得没叫进门还是” 轻轻摆了摆手,胡千里伸手虚引着纳九爷坐在了迎门的太师椅上,这才和声朝着满脸不解神色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先甭着急,这事儿叫有豹跟您细说一遍,您也就明白了!” 眼瞅着议事屋子里诸人坐定,相有豹这才捡着要紧的把晚上经过、见过的事由跟议事屋子里坐着的诸人说过了一遍,末了却是朝着胡千里一拱手:“胡师叔,这面上的事儿都叫我说过了,可这事儿的根由,我倒还真是没法说明白,还得您来细说说?” 沉吟片刻,端坐在椅子上的胡千里方才低声开口朝着议事屋子里的诸人说道:“诸位师兄弟、严爷、洪老爷子,您诸位还记得几十年前那场百鼠闹京城的故事么?” 两道寿眉微微一挑,平日里极少在议事屋子里开口说话的洪老爷子顿时接上了胡千里的话茬:“这故事我倒是听人仔细说过!当年一场百鼠闹京城的场面,连累得京城里喜欢在身边调教玩意的人物全都吃了挂落,就连那些个豪门大宅中的人物,也都藏头缩脑的不敢多话。听说是因为那场百鼠闹京城的场面中,丢了一件皇宫大内里了不得的宝贝,这才闹得满城皆惊!” 嘬着牙花子,严旭紧皱着眉头接应上了洪老爷子的话茬:“这事儿我倒也听过潜行里头老人提过,说是当年那场百鼠闹京城的场面里,起初都以为是我潜行里的好手取了那件了不得的宝贝,好悬就就对我潜行人物全城大索的场面。这要不是靠着火正门里老辈子的师傅一句话道破天机,怕是我潜行里头老辈子的人物,就得是个十不存一的场面了!” 掰弄着手指头,谢门神也是瓮声瓮气地接上了腔:“听我师傅说过,当年就为了这事儿,我师爷那一辈的人物损伤了不少人,有好些人从此都吓得不敢再沾上调教玩意这行!胡师哥,我记着您师爷,也是在这场祸事里头” 狠狠地咬着牙,胡千里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转头看着同样面色凝重的纳九爷说道:“师哥,只怕眼下的四九城里,又得有这么一场百鼠闹京城的场面出来了!这要是当真再叫这位猫儿爷得了手,怕是咱火正门里,还得再像是师爷辈的人物那样,再吃一回挂落!” 魂不守舍地端起了搁在手边的茶碗,纳九爷压根都没瞧见那茶碗里空荡荡一滴水都没有,却是只顾着把茶碗凑到了嘴边:“这可怎么好这要不是今儿赶巧让千里你和有豹撞见了这事由,怕是咱火正门到出事了还蒙在鼓里!千里,这事儿你有啥说道?” 攥紧了一只枯瘦的巴掌,胡千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了,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朝上撞!师哥,咱们得先发制人!” “怎么个章程?” “先得弄明白了猫儿爷手里头调教出来的到底有几只全活儿的玩意,再得弄明白他瞧上的哪家高门大户里头值钱的玩意,这最后还得拿捏了他的把柄才行——咱们不还得指望着打从他那儿寻天星行里的人物帮忙么?” “头一样严爷,您辛苦一回?” “没得说,今儿晚上我就上那位猫儿爷家里头走一趟!” “可这第二、第三样这倒是为难了!咱们再有能耐,可也不能是那位猫儿爷肚肠里的蛔虫,咱们怎么就能知道他瞧上的是哪家豪门大户啊?!再者说了,就算是知道了他想要朝着哪家豪门大户动手,咱们不也拿捏不住这位猫儿爷不是?都说是捉奸拿双、捉得见赃,那要不是当场按住了这位猫儿爷的手,他再来个抵死不认这事儿,难!”(。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二十一章隐伏奇兵 搁在后院一间大屋子里点了烧银霜碳的两座矮炉子,屋子当间还拿青石抹缝拼出来个半人高、一丈宽窄的大旱池子,池子里仔仔细细垫上了两成干草、三成细沙、五成干黄土拌匀的蓄窝土,九只身子足有巴掌大小、尾巴倒只有两寸长短的钢针鼠只一见刚刚叫人扔进了旱池子中的一只田鼠,立马一窝蜂似的扑了上去,三两下便将那只还没弄明白东南西北的田鼠撕扯成了一堆散乱血肉。 手里捧着个显见得是有了年头的紫砂壶,站在旱池子旁的猫儿爷眯着一双眼睛看着那九只吞噬着田鼠血肉的钢针鼠,很有些自得地低声咕哝起来:“好我的崽子们,爷可是花了心思、费了气力、烧了大把银子伺候着你们。等得叫你们见真章的时候,你们可千万不能怂了!” 很有些凑趣地,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谄笑着凑到了猫儿爷的身边,将一支插在玉石烟嘴上的烟卷儿递到了猫儿爷的手边:“爷,就凭着您调教出来的这几只玩意,估摸着四九城也都是出挑拔份儿头一号。只要是爷瞧上的物件,这几只玩意指定就能给爷叼来。到时候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爷这下半辈子可就天天都能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了!” 捏过了那支足有一掌来长的玉石烟嘴儿,猫儿爷轻轻嘬了一口烟卷儿,扭头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管事喷了口烟雾:“甭在这儿净捡着好听的话糊弄我!今儿那只玩意,放出去了?” 忙不迭地点着头,管事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巴掌大小的本子,拿手指头沾了点儿唾沫星子翻开了账本:“爷,这账上一笔笔可都记着,保管丁点儿都错不了!就这么一个月的功夫,拢共放出去二十八只玩意。放出去之前,也都给玩意喂过慢药,撑死了就能活过去两天。肯定乱不了爷订下的章程!” 不置可否地晃悠着手中的紫砂小茶壶,猫儿爷看着旱池子里几只吃光了田鼠血肉、却还兀自伸着鼻子四处乱嗅的钢针鼠,随手将玉石烟嘴朝着旱池子旁一搁,伸手抓过个竹夹子从旱池子旁的鼠笼子中夹出一只肥硕的田鼠,再次抬手扔进了旱池子中。 眼看着再次一窝蜂扑到了田鼠身上撕咬的九只钢针鼠凶悍的模样,猫儿爷眉目不动地低声哼道:“打从明儿起,把话给我放出去。就说我手里头有九只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四九城里玩家有一个算一个,不问场面交情,只论价高者得!腊月二十八之前,一定要把这九只玩意儿给放出去!” 把一双细小的绿豆眼睛都瞪成了栗子般大小,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讶然惊叫起来:“爷,您这是您逗我玩不是?就这九只玩意。您可当真是花老了心思、费多了开销才调教出来,就这么拿出去给了旁人,这买卖可真就亏大发了!” 乜斜着眼睛,猫儿爷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满脸惊诧神色的管事:“你横是觉着爷能做赔本儿的买卖不是?” 眨巴着一双绿豆眼睛,管事的嘬着牙花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摇头朝着猫儿爷说道:“爷,这四九城里可有句老话——窖里钱不算钱、长流水万万年!就您调教出来的这九只玩意。少说也都能使唤上小两年的功夫,能得来的值钱玩意指定也少不了。可要是就这么把玩意卖出去,这可就是一锤子买卖,哪怕是能挣回来几个,那可也真不算多?再者说了,就四九城里那些个见天儿来咱们宅门前候着等捡洋落儿的碎催,掏净了腰子又能有几个您这不值当啊!” 美滋滋地从紫砂小茶壶里嘬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猫儿爷慢悠悠地绕着旱池子踱开了四方步:“就瞅你那点眼力见儿。这辈子也就能当个听调听喝的碎催!不怕明着告诉你,爷手里头当真伺候着的玩意,搁在四九城里那就得是一绝!就你眼面前这九只玩意,摞一块儿都不够爷手里伺候着的那玩意瞧的!麻溜儿的,照着爷吩咐去办事。等这事儿成了之后,爷亏待不了你!” 拿捏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谄笑着朝猫儿爷一哈腰:“敢情爷心里头另有章程?闹得我这儿还一个劲儿瞎琢磨爷放心。我这就找人把话给放出去,保管误不了爷的事儿!” 冷笑着拿玉石烟嘴在自己胸口上点了点,猫儿爷带着几分奚落的神色朝着管事的笑道:“就这二十来天的光景,瞅着你身上可是多了不少零碎?怎么着。门包儿加上好几回暗门子伺候,过得还算滋润?” 谄媚地朝着猫儿爷打了个千儿,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谄笑着应道:“这不还得靠着爷手里头赏下来么?离了爷赏下的玩意,我不过就是四九城里一把抓七个的碎催,谁还拿正眼瞧过我一回呀?爷您放心,我这人知道好歹” 挥手让管事的退出了屋里,猫儿爷凝神细听着管事的脚步声走远,这才放下手里头的紫砂小茶壶与玉石烟嘴,伸直了胳膊轻轻一抖袖子,仰头朝着屋顶低声吆喝道:“我的宝贝儿,出来走走吧?!” 伴随着猫儿爷的轻声吆喝,从房梁上猛地跳下来一只通体金黄的蜜狗(注1),轻飘飘地落到了猫儿爷轻轻抖动着的胳膊上。或许是瞧见了旱池子里那九只凶悍异常的钢针鼠,那只通体金黄的蜜狗浑身细毛一乍,一条大尾巴猛地一蜷,飞快地摆出了一副捕猎的架势! 轻轻摇晃着脑袋,猫儿爷啧啧有声地吆喝着喝住了那只作势欲扑的蜜狗:“我的宝贝儿,这几个小崽子爷还留着有用,你可是不能嘴馋!要是真饿了,爷这儿吃的可尽够!来下场子跟这些个小崽子们遛遛腿儿、活动活动!” 抖手把那只通体金黄的蜜狗放进了旱池子里,猫儿爷一边瞧着那只蜜狗三两下便按翻了一只钢针鼠、但却又猛地喷着鼻息将那只钢针鼠远远扔了开去,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我的宝贝儿,都跟你说了这些小崽子们不能碰,你还非不听!吃了这么多回苦头了,也该是要长点记性了吧?” 嘴上说着话。猫儿爷的手上倒也没闲着。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只有核桃大小的瓷瓶,猫儿爷一边伸手用竹夹子将鼠笼子里的田鼠一只只夹了出来,一边将那小瓷瓶里装着的、散发着淡淡花香味道的黏稠汁液在那些田鼠身上倒了少许,却是将那些身上倒着黏稠汁液的田鼠随手扔到了脚下。 骤然得了自由,那些个身上沾着粘稠汁液的田鼠自然是四处乱窜着逃了开去。等得猫儿爷将鼠笼子里最后一只田鼠扔到了地上时,其他的田鼠已然窜到了屋子中的各个角落,尖声惊叫着四处寻觅着能够逃生或是藏身的地方。 把那小瓷瓶珍而重之地放回了自己怀里。猫儿爷身上在旱池子边缘轻轻一拍,嘴里低声叱喝道:“宝贝儿,吃食了!” 像是能听懂猫儿爷的吆喝一般,原本还在追逐着那些钢针鼠戏耍的蜜狗猛地一个纵身,轻而易举便从那半人高的旱池子里窜了出来。 明亮的灯光下,那只通体金黄毛色的蜜狗犹如一道黄色的闪电一般。飞快地在屋子里来回穿梭。伴随着满屋子的田鼠不断的尖声惨叫,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那只通体金黄毛色的蜜狗已然将四散在屋子里的全部田鼠咬杀干净,再将所有的田鼠尸体全都叼到了猫儿爷的脚边。 满意地看着脚边那只瞪圆了眼睛、微微摇晃着尾巴等候自己调遣的蜜狗,猫儿爷伸手指了指自己脚边堆积起来的田鼠尸体,压着嗓门低声笑道:“今儿这活计还算是练得漂亮,都吃了吧!等过了腊月二十八。爷可就全都指望你” 话音未落,原本站在猫儿爷脚边的那只蜜狗猛地竖起了耳朵,抬头朝着屋顶上吱吱急叫起来,浑身上下的金黄色细毛也再一次乍了开来! 眼神一凝,猫儿爷一双手顿时朝着自己后腰上头别着的两把小攮子摸了过去,眼睛也直朝着屋顶上头看去。可还没等猫儿爷瞧明白屋顶上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伴随着一声鼠类的尖叫,一只只有核桃大小的家鼠却是从房顶上直落下来。刚巧落到了猫儿爷的肩膀上! 叫那只从屋顶上掉下来的小家鼠吓了一跳,猫儿爷下意识地朝着旁边跳开了两步,抬脚便朝着那只从房顶上摔下来的小家鼠踩了过去。可鼠性精灵,哪怕是打从三四层高矮的楼房上摔下来也多半能安然无恙,还没等猫儿爷脚板落下,那只小家鼠已然掉头朝着屋角窜了过去。 一脚踏空,猫儿爷顿时一个趔趄。好悬一脑袋杵进了屋子当中的旱池子里。强忍着脚脖子上头传来的钻心疼痛,猫儿爷嘬起了嘴唇狠狠打了个唿哨,再拿手朝着那只已经逃开了的小家鼠一指:“宝贝儿,给我叼回来!” 话音落处。原本就摆出了捕猎架势的蜜狗顿时扑了出去,扎眼功夫便将那只小家鼠咬在嘴里窜回了猫儿爷跟前,再轻轻将那只已经被咬断了骨头的小家鼠扔到了猫儿爷脚下。 像是要泄愤一般,猫儿爷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小瓷瓶,将瓶子里的黏稠汁液使劲倒在了那只兀自挣着腿脚的小家鼠身上:“宝贝儿,给我吞了它!”。 ps:注释1:(蜜狗,学名黄喉貂。食性杂、尤其喜欢吃蜂蜜,因而得名蜜狗。性机警、凶狠,甚至能捕猎小型野猪,擅攀爬,寻常陷阱几乎对黄喉貂无效。)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二十二章北地南俗 眼见着穿着一身夜行装扮的严旭轻轻从屋顶上跳到了院子里专门留下的一块空地上,一直都侯在了议事屋子里的纳九爷等人立马迎了上去,连连朝着严旭拱手说道:“严爷辛苦!” 朝着纳九爷摆了摆手,严旭抬手朝着议事屋子方向虚引着说道:“纳九爷,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这回......好悬可就丢人显眼了!” 只一听严旭的话音,纳九爷等人顿时一愣,赶紧招呼着严旭朝着议事屋子里走去。 也不多与纳九爷等人客套,严旭抓过了议事屋子里的茶壶连喝了两碗热茶,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朝着身侧周遭满脸惊疑神色的纳九爷等人说道:“倒是真没想着那位猫儿爷身边有那么只灵醒的蜜狗,我不过是一个不留神、掀开瓦片时候手脚略重了些,那蜜狗当时就听见了动静。这要不是随身带上了个障眼的诱子(注1),怕是当面就得露了底细!” 眉头猛地一拧,站在严旭身边的胡千里顿时接上了严旭的话头:“严爷,您是说那位猫儿爷身边伺候的玩意,是只蜜狗?” 微微一点头,严旭毫不迟疑地说道:“我趴在房顶上盯了半天,差不离把猫儿爷跟他家里那管事的话听了个齐全。找着他们话里头那意思,像是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把九只调教出了全活儿的钢针鼠卖给四九城里的玩家,再仗着那只蜜狗做一回大买卖。这玩意上头的路数我不太明白,可腊月二十八这日子口儿......我听着倒是觉着里头有猫腻?!” 嘬着牙花子,纳九爷皱着眉头、掐着手指头数算起来:“腊月二十八......这里头能有什么讲究?照着四九城里过年的规矩,腊月二十八,家家把面发......这跟猫儿爷琢磨的事由也扯不上啊.......” 同样紧皱着眉头。胡千里也是沉吟着说道:“照着咱们这行的规矩,腊月二十八也该给调教的各路玩意添水加食,点红挂翠......这像是也挨不上?” 兄弟俩对望一眼,佘有道与佘有路两人却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赌坊里头倒全都是腊月二十八封骰子关账,这......挨得上么?” 眉尖一跳,相有豹倒是猛地接口说道:“我倒是记得在关外有些地方。钱庄银号是腊月二十八关账、封银箱?就是不知道这四九城里是怎么个规矩?” 话刚出口,披着件大袄坐在椅子上的洪老爷子倒是轻声应道:“要说腊月二十八这日子口儿.......我倒是依稀记得四九城里有些大户人家,也有腊月二十八封家库的规矩。听说是要在腊月二十八子时之前取出一家人过年的打赏用度银子,这就封了藏银子的家库。只等到来年正月十五过后,这才重新开了家库,把过年时候用剩下的打赏用度银子放回家库中,图的就是个年年皆有余、开年也进财的好意头!我琢磨着那位猫儿爷,是不是就打算是在腊月二十八、那些豪门大户封了家库之后下手?等得来年正月十五人家开库时发现失盗,半个月的日子。都够那位猫儿爷得手后跑到关外、金陵一带去了?” 眨巴着眼睛,纳九爷却是连连摇头:“洪老爷子,您这话一说出来,我这儿倒是更琢磨不明白了——这四九城里这么多豪门大户,咱们可也不知道谁家能有这腊月二十八封家库的规矩不是?” 摆了摆手,洪老爷子倒是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能有这腊月二十八封家库的规矩的,差不离都是南边来四九城里生发的大户人家,土生土长的四九城爷们倒是真没这规矩。照着这么数算......四九城里也就三个地方能对应得上这场面!” 只一听洪老爷子话音。一路上都没琢磨明白这腊月二十八究竟怎么能与猫儿爷手里那只蜜狗扯上勾连的严旭顿时眼睛一亮,朝着洪老爷子抱拳说道:“洪老爷子。都说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搁在您身上可真是一点儿都错不了!您赶紧给咱们这些个后生晚辈们的说说?也叫咱们好好长长见识?” 呵呵一笑,洪老爷子倒也不藏着掖着,和声朝着议事屋子里诸人说道:“这也就是我老头子活的年头多了些,该见不该见、该听不该听的事儿都遭遇了几回,倒还真算不得什么见识。我这要是没记错的话.......四九城里能有这腊月二十八封家库规矩的。也就数潇湘楼、百越苑和竹简阁这三处买卖的主人家了!” 照着洪老爷子指出来的这三处买卖家的做派略一琢磨,严旭猛地一拍巴掌:“明白了!我算是明白这位猫儿爷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 伸手把桌上茶碗摆设成了个品字形的阵势,严旭指点着三个品字形排列的茶碗说道:“潇湘楼做的是勤行买卖,生意也一直都不错,主家在城里倒是只有一处小四合院的家当。家里头的家眷人等全都住在城外的一处庄院里。百越苑和竹简阁做的都是金石古玩上头的买卖,两家人也都在城外置办了庄院,彼此间差不离就隔着七八里地远近。这要是有一匹好脚力,一夜能在这三个庄院之间打上好几个来回。” 顺手抓过茶壶朝着三个茶碗中间一放,严旭微微喘了口气:“这地方有座老娘娘庙,十来年前倒是香火鼎盛。可后来遭了一把大火之后,庙祝也都烧死在里头,也就再没人上门进香。真要是想藏人、藏物件,这可是个绝佳的地界!” 慢慢走到了桌子旁,相有豹盯着严旭拿着茶壶、茶碗摆出来的阵势,伸手捏着自己下巴低声说道:“严爷,瞅着您摆出来的这阵势,这位猫儿爷的心思倒还挺大?他这是打算一回吃三家不是?” 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慢慢摇了摇头,严旭眨巴着眼睛琢磨片刻。却是低声应道:“估摸着没这么简单......单就是想趁着过年这半个月的日子吃三家,那又何必再弄出来那么多玄虚、闹得四九城里全都不靖?” 同样凑到了桌子旁边,佘有道嘟囔着插话说道:“保不齐这位猫儿爷打的就是浑水摸鱼的主意?眼瞅着大年下的满城都是叫他调教出来的那些玩意取了财货的苦主,怕是巡警局里头的人物连年都过不好?再加上能叫那些个靠着玩意取财货的人物瞧上的苦主家里头多半非富即贵,说不准黑道上头的人物也得沾手处置这事儿?到时候城里闹腾、城外清静,这位猫儿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这三户人家家库里头值钱的玩意。哪怕是十五过后叫这三户人家发觉家库被盗,那吃挂落的也得是那些在城里发财的人物?” 拿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椅背,刚在椅子上坐下的纳九爷也在此时开口说道:“佘师弟说的这话倒还真有几分靠谱!九只调教出来全活儿的钢针鼠,两天内差不离就能闹得四九城里满城皆惊,又得是当年百鼠闹京城的场面。这场面一闹大,甭管是当年的九门提督府还是如今的北平巡警局,全都得是想着尽早结案了事。至于是不是当真拿住了犯事的人物,这倒是在其次了......” 阴沉着面孔,胡千里冷着嗓门哼道:“照着这场面算计起来。怕是当年我师爷那辈子的老人,全都算计错了!当着这么个全城大索的场面,只要有能叫官面上人物销了案子的替罪羊,背地里当真犯事的人物,倒是就这么滑出去了!老辈子人物都算计着,说是那位闹出百鼠闹京城场面的人物远遁他乡过上了好日子,可没准.......就是借着个灯下黑的道理,这位人物还就一直在四九城里没挪窝!” 听着胡千里的话头。严旭也是频频点头:“胡爷这话有理!这位猫儿爷可是土生土长的四九城胡同串子,哪儿就能那么明白南边来四九城里生发的人物家里的规矩?照着这么算计。怕是以往那位人物,也得是南边来的过江龙?” 很有些着急地看着议论纷纷的胡千里等人,纳九爷却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会儿咱们可就甭讲古了,还得是先琢磨眼面前这事儿!说话可就到了约定斗牛场面的那日子口儿,咱们还等着寻天星行的人物帮忙,这哪儿还能容那位猫儿爷腊月二十八那天动手的时候、咱们再去拿捏他的把柄?” 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相有豹倒是不紧不慢地接口应道:“师叔,这事儿......咱们倒也不是没招儿,只不过......有点损!?” 嘿嘿一乐,站在桌子旁的佘有道很有些揶揄地伸手捅了捅相有豹的腰眼:“有豹,就打从你这儿出来的主意。倒是有一回不损的没有?都说是偏方治大病,只要是能管用的招数,这会儿也顾不上啥体面规矩,你只管先说了就是!左右是对付个不守规矩的人物,咱们也不用那么讲究了不是?” 同样嘿嘿一乐,相有豹坏笑着朝满脸探究神色的纳九爷笑道:“这事儿说起来有好办的地方,可也有为难的路数。咱们先得辛苦严爷去城外走几趟,叫那三户人家多少有个提防。再接下来.......这就不好办了.......” 急得一跺脚,纳九爷很有些上火地低声急叫道:“都这时候了,有豹你还拿乔干什么?!麻溜儿说!” “这事儿......还得先辛苦我师妹走一趟.......”((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潜行人物携带的诱子,通常为鼠类或是甲克类昆虫,也叫生诱。在自己形迹即将被发觉时抛出随身携带的鼠类或是甲克类昆虫,同时迅速离开原本所处的位置,在麻痹对方警觉的同时脱身。也有用碎石或是薄胎小瓷罐做成的诱子,被称为死诱) 第二百二十三章事急从权 换上了一身正经见人时候穿的衣裳,连头脸也都仔细拾掇一回,相有豹跟在手里提着个竹盖蓝的纳兰身边,脚底下一步一绊蒜地朝着水墨梅住着的那座小院走去。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当看见水墨梅家小院那扇月亮门的时候,相有豹一步都迈不出三寸远,倒是像足了个裹了脚多年的老太太。 扭头看了看越走越慢的相有豹,纳兰禁不住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却有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声来:“在堂口里头的时候,师哥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这越朝着我师傅家里头走,你这脚底下倒是越来越不利索了?” 讪笑着朝纳兰一呲牙,相有豹索性停下了脚步,拿捏出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朝着纳兰说道:“妹子,你是不知道......你那师傅跟人说话的时候总端着架势,那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说我在老林子里撞见东北虎、黑瞎子都不怵的人,一见着你那师傅,我这心里头.......一个劲儿打突!” 同样停下了脚步,纳兰像是好容易逮着了个能拿捏住相有豹的机会,很有些捉挟地轻笑着朝相有豹打趣起来:“哟......师哥,我还当这天底下都没个能叫你犯怵的地方呢!闹了半天,你倒是真怕念过书的人不是?瞅着你这会儿这做派,倒是像足了戏文里头一位角儿?” 疑惑地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纳兰,相有豹眨巴着眼睛问道:“戏文里头的一位角儿?哪一出、哪位角儿啊?” 看着相有豹一本正经朝着自己问话的模样,纳兰总算是憋不住心头笑意,捂着嘴笑出声来:“西游记里头那位孙猴儿!甭瞅着搁外头撒野没人看管,可一听见唐三藏的紧箍咒,再厉害也得怂了!” 嘿嘿干笑着,相有豹抬头看了看水墨梅家门前的那扇紧闭的月亮门,拿捏着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低声叫道:“今儿就算是要听紧箍咒,那也只能是豁出去了!我还就真不信唐三藏能眼瞅着西天真经就这么叫妖精楞生生拿了去.......” 整了整衣衫。相有豹再次跟在了纳兰身边,走到了水墨梅家那张月亮门前。侧耳听了听院中并没有传来水墨梅吟诵古籍时的动静,纳兰这才伸手在月亮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脆生生地朝着门内叫道:“冯姨,我是纳兰,劳驾您开开门!” 也不过是片刻功夫,门内已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月亮门轻轻敞开了半扇。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冯氏已然笑眯眯地站在门后朝纳兰低声叫道:“赶紧进来,你奶奶方才可还在念叨你这丫头呢!哟......相爷也来了?” 朝着冯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相有豹和声朝着冯氏说道:“冯姨,我是小辈,可当不得您这么称呼!今儿冒冒失失上门,实在是......”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冯氏已经低头朝后退了两步,这才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相爷,您跟先生聊的都是正事儿,我这妇道人家听了也不明白!您先请进,我这就去跟先生禀告一声!” 抢前两步,纳兰一把揽住了冯氏的胳膊,很是亲热地朝着冯氏笑道:“冯姨。我跟着您一块儿去!等见过了师傅,我这儿还给奶奶带了几样小物件。还有一样小玩意是给您带来的,也都不知道您能不能喜欢.......” 揽着冯氏的胳膊,纳兰不由分说地拽着冯氏朝着水墨梅的书房走去,却是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使了个眼色,再朝着水墨梅书房前的空地微微努了努嘴。 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点头,相有豹大步走进了院子里。翻手轻轻关上了月亮门,再仔细落上了门栓。相有豹老老实实地站到了水墨梅书房前的空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地摆出了一副听调听宣的晚辈模样。 也不知道纳兰在水墨梅书房里与水墨梅说了些什么,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过后,依旧是挽着冯氏胳膊的纳兰迈着碎步从水墨梅的书房里走了出来,朝着笔直站在书房门前的相有豹低声叫道:“师傅让你进去!冯姨,咱们去看看奶奶去.......” 拿眼角瞅着纳兰与冯氏进了水家老夫人住着的屋子。相有豹这才伸手整整衣衫,照足了四九城里场面上晚辈觐见长辈的规矩走到了书房门前,低头朝着书房门前垂着的门帘恭声说道:“火正门学徒相有豹,求见水先生。还请水先生赏见!” 话音刚落,从书房里已然传来了水墨梅那颇为沉稳的声音:“小友骤然前来水某书斋,想必是有要事相商,速速进来就好。些许俗礼,倒也不必太过计较了!” 虽说耳听着水墨梅话里透着随和的意思,可相有豹却依旧是照足了规矩,朝着低垂的门帘一抱拳:“相有豹谢过水先生赏见!” 轻轻撩起了门帘,相有豹侧过身子走进水墨梅的书房,迎着手中握着一册书卷的水墨梅一拱到地:“相有豹见过水先生,水先生安好?” 微微一摆手,水墨梅和声朝着执礼甚恭的相有豹笑道:“方才听纳兰说起,小友此来是因火正门中之事,需水某参谋一二?既然水某已然是火正门中供奉,那火正门中之事,水某力所能及,也本应有襄助之意。小友只管讲来就好。” 站直了腰身,相有豹脸上为难的神色显而易见:“水先生,这事儿......我可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张嘴!跟您说句实在话,就今儿来您这书斋之前,我这两条腿走道儿都转筋,就怕您.......” 很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为难神色的相有豹,水墨梅轻轻将手中桌上:“水某生性恬淡,不喜与人交际应酬,却也并非是那不通情理的迂腐之人。相小友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言?” 狠狠一咬牙,相有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闷头朝着水墨梅又是一揖:“水先生,我也不知道我这话该怎么跟您说!我这话里话外要有个差错、唐突的地方,您多包涵.......就您上回见过的那张拿捏在韩良品手里的异兽图,现如今只怕是再不能见着天光了!” 眉头骤然一皱,水墨梅顿时急声问道:“这却是为何?难不成是因为火正门中无力在那斗牛赛会中取胜不成?” 用力摇了摇头,相有豹垂头丧气地说道:“就那位韩良品韩爷,原本就是叫人拿捏着身边亲人当了肉票,不得不出头跟我火正门中赌赛斗牛。可现如今他那位亲人已然故去,韩良品韩爷也已经远走他乡,他拿着在您面前亮过相的那张异兽图残片,现如今却是叫南沐恩南爷拿捏到了手中,还藏到了南家专门收藏珍奇古物的南家八库里头.......” 话里头半真不假,事上边掐头去尾,相有豹费了好大气力,方才把这异兽图的下落朝水墨梅说了个大概齐,末了却是朝着水墨梅叹息着说道:“说了归齐,现如今要不能想辙拿捏下这位能跟天星行打上交道的猫儿爷,只怕这异兽图残片就再见不着天光了!” 很有些惶急地在书斋里来回踱着碎步,水墨梅一双手都紧紧攥成了拳头,却是急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就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摇晃着脑袋,相有豹唉声叹气地应道:“就那位猫儿爷,原本就是四九城里土生土长的胡同串子,黑白两道一些路数也都门儿清。真要是想拿捏了他的把柄,光靠着我和严爷是指定不成!除非......” 猛地停下了脚步,水墨梅瞪圆了眼睛看向了相有豹:“有话尽管讲来!” 使劲咽了口唾沫,相有豹期期艾艾地吭哧着说道:“除非是您出头说话,这才能有三分把握!也都不用您说旁的,只说您手里头有一样了不得的古玩宝物,再过三天就得寻人发卖出去就行!”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水墨梅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水某又如何能与那市井中人勾连厮扯?更何况水某平生不打诳语,又怎能........” 只一听水墨梅话刚出口,相有豹立时接口应道:“说的就是这个!四九城里边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知道水先生您这辈子都没跟这些个混场面的人物打过交道。只要是您照着我方才那些话在外边一撂,咱们就不怕那位猫儿爷不上钩!这异兽图残片到了能不能再见天光,可就全都在水先生您一念之间了!” “此事.......还当从长计议.......” “水先生,这事儿可就当真是火上房、人跳井一般的着急。这要再过个三两天,那位南爷叫巡警局里人灭口顶缸,异兽图残片的下落,在这世上可就真没人能知道了!” “可是........水某生平.......” “水先生,我没念过啥书,可老话不都说婶子掉河里头,她二叔还得伸手拉一把么?” “胡扯!荒唐!那明明是《孟子.离娄上》里的句子!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那现如今这异兽图残片就是那掉进河里的嫂子,您这几句瞎话可就是那站在岸边的小叔子。您这倒是伸手还是.......” “罢了罢了.......该当如何,相小友仔细说来,水某洗耳恭听就是!”。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二十四章装神弄鬼(上) 手里头攥着刚收着的好几份门包儿,腰子里还揣着两块瞧着还能上眼的玉石雕的小物件,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瞧着那些个交头接耳朝街口走去的背影,打从鼻孔里重重地嗤笑着自语:“就你们这样的穷棒子碎催,还指着能一手得了横财?也不琢磨琢磨自己命里有没有?!死到临头还乐呵着做梦娶媳妇的美事儿,这四九城里你们要不死,那可都没人该死了!” 嘴里头低声嘀咕,那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一手拖着长条凳子,朝着猫儿爷宅子开着的半扇大门内走去...... 跟猫儿爷琢磨的路数一模一样,才刚朝着那些个提着鼠笼子来求玩意的人物露了句话把儿,一群琢磨着发财门道的人物就像是见了蜜的蚂蚁一般,好悬就把坐在长条凳子上的管事给抬了起来。原本就备着的门包儿都还不论,格外的又从腰子里摸出来平日里都串在自己肋骨上头的体己银子,一股脑塞到了管事的手中! 就从管事的手中求来的那些个没调教出全活儿的玩意,一晚上下来都能叼回来十好几块大洋、甚或是一两件能上当铺了叫了死当的值钱物件,更何况那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能给自己得来如何财货?! 眼瞅着那些个想占便宜的人物鸡飞狗跳、你争我夺,赔了无数笑脸、许下诸般好处,拿足了架势、得够了好处的管事这才慢条斯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这调教出了全活儿的玩意可不止一只,就瞅着谁手里能拿出来的大洋多、谁也就能将本求利、横财就手!这会儿在这儿说多了没用,明儿晚上见银子说话,凭身家拿玩意,大家伙眼珠子底下都瞧明白了,谁也都讹不着谁的便宜! 乐滋滋的琢磨着明儿大概齐能到手的门包数目。管事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正打算进门,身后却猛地响起了个透着三分阴冷、七分豪横的声音:“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脚底下一个绊蒜,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好悬一头摔进了大门里头! 虽说城北猫儿爷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并算不得当真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可好歹也能在四九城里调教鼠类玩意的人物里叫得响字号。甭瞧着住的这宅子模样也就一般寻常,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当真要论起腰子里揣着的银子。那可也不比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富户差多少! 再算上猫儿爷在黑白两道多少都能攀得上交情,四九城里任谁见了猫儿爷,怎么着也不能在场面上叫猫儿爷脸上太过难堪不是? 哪儿就能出来这么位找上门来打脸的人物? 用力拧过了身子,管事的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是谁这么........” 都不等管事的把一句话说个囫囵,刚扭过了半边身子的管事脸上已经挨上了一记脆亮的耳光,生生把刚拧过了半边身子的管事打得原地旋了两圈,这才一脑袋杵在了门扇上! 捂着脑门上飞快冒出来的、足有核桃大小的青紫疙瘩,管事的才一张嘴,两颗后槽牙已然从管事的嘴里掉了出来! 怪叫一声。无端端就叫一耳光扇掉了两颗后槽牙的管事顿时倒退着走进了猫儿爷家大门内,直着脖子嚷嚷起来:“快来人呐......这有上门砸明火的啊......” 伴随着管事那带着几分哭腔的叫嚷声,从院门旁的两间耳房里,猛地扑出来三四个手里提着短棍的壮棒汉子,一个个扯着嗓门吆喝着朝大门前撞了过来:“谁啊这是?这才掌灯的功夫就敢上门砸明火?” “有耳朵的也该扫听明白猫儿爷家的宅子是个啥地界不是?嘬死呢是吧?” “甭废话!私闯民宅、打死勿论,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嘿!” 也不等那几个猫儿爷家养着的帮闲汉子冲到门前,从敞开了半扇的大门口,一支南部式手枪的枪管倒是抢先戳进了院子。伴随着一声冷笑。一个留着半短不短的胡须、脑袋上还扣着顶毡帽遮脸的壮年汉子慢条斯理地走进了院子里,冷着嗓门朝那几个吆喝得格外欢实的帮闲叫道:“我瞧谁过来撞我这枪子儿?!” 只一瞧见那壮年汉子手里头抓着的硬火家什。方才还吼得豪气干云的几个帮闲脚底下顿时一个急停,原本就要出口的喝骂也都打从嗓子眼里硬咽了下去......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上门嘬事、砸明火的主儿,大多都是约齐整了二三十号人物,手里头拿着的多半都是些短棍、小攮子,铁尺、鬼头刀之类的兵器。就算是能在手里头攥着一把硬火家什,那也都是拿着块红布裹着遮掩起来,守着火器不见天光的场面规矩。 真要像是这么单枪匹马上门、混不吝地抓着硬火家什露脸嘬事的,不是沾着官面上的瓜葛、就是惹了豪门中的恩怨,这才能有这上门就亮出硬火家什立威的路数。老话都说宁与天斗、莫与官争。给人当帮闲一个月挣些吃喝挑费,傻子才当真豁出性命去替主家戳这玩命的场面呢! 眼睛盯着那些个慢悠悠朝后出溜的帮闲,那壮年汉子手里头的枪管倒是笔直指着同样在朝后出溜的管事,冷着嗓门朝管事的叫道:“问你话呢!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还没等那吓得浑身哆嗦的管事开口说话,院子里堂屋门口已然响起了猫儿爷那带着几分恼怒、几分探究的声音:“这位爷们,都说上门是客,可这做客的规矩,您横是得守着点儿?瞅着您面生,咱们也该是头回照面儿,您这上门就亮硬火家什.......这里头可得有个说道?!” 也不答应猫儿爷的话茬,那壮年汉子抬眼看了看面带愠色的猫儿爷,手里头指着管事的那支南部式手枪枪管却是重重地杵在了那管事的脑门上:“爷要是问你三遍还没听见个答应,那你这辈子可就甭再想开口说话了——这是城北那只猫儿的窝不是?” 都顾不上猫儿爷就站在自己身后,已经吓出了浑身冷汗的管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迭声地朝着那冷着面孔的中年汉子吆喝起来:“就这儿就这儿,您找的就这儿......” 微微垂下了枪口,那中年汉子一双眼睛盯着站在堂屋门口的猫儿爷,嘴里却是沉声喝问着那瘫坐在地上的管事:“那还不替爷把那只猫儿给寻出来瞧瞧?” 眉毛猛地一立,站在堂屋门前的猫儿爷顿时勃然大怒:“你这当真就是上门寻不自在的?!来人,给我把他........” 话没说完,两支半新不旧的汉阳造步枪猛地从堂屋屋顶上摔到了猫儿爷的眼前,都没等猫儿爷叫这从天而降的步枪惊得倒退两步,一把黄澄澄的子弹也像是熟透了的枣子一般,东一颗、西一颗地叫人扔进了院子里。 扭头看了看那两支凭空掉落在堂屋门前的步枪,瘫坐在地上的管事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窜到了满脸惊疑神色的猫儿爷面前,压着嗓门朝猫儿爷急声叫道:“爷,今儿来的可真不是善茬儿,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爷您就委屈......” 一脚把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管事踹了个跟头,猫儿爷深深吸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下了堂屋前的石阶,朝着那阴沉着面孔的壮年汉子迎了过去。 既然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猫儿爷老早也就防备着有人上门寻自己是非。差不离就在把大杂院改成了自己的宅院之时,猫儿爷已然花钱雇了俩带着枪的溃兵当了自己贴身的保镖。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也都从来不叫那俩溃兵在旁人面前露脸,求的就是当真要命的时候,能凭着那俩溃兵手里头的两杆枪保自己一时平安。 可今天见着的这场面,倒是着实透着邪行。听着外面动静不对、悄悄爬上了屋顶的两个溃兵都还没等自己一声令下,已然连吃饭的家伙都叫人扔了下来,显见得已然是凶多吉少! 就算是那俩溃兵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可能在眨巴眼的功夫、悄没声地就收拾了这俩溃兵...... 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倒是还有多少这样的好手盯着自己?! 脑子里胡乱转着念头,猫儿爷在离着那壮年汉子还有三五步的地方站定,迎着那壮年汉子就是一个寒鸦凫水的盘道大礼:“这位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敢问您走的是哪条道?翻的是哪座山?世上江河千百条,您行的哪条顺风顺水船?” 毫不理睬猫儿爷朝着自己盘道的礼节与问话,哪壮年汉子拿着手中的枪管指了指猫儿爷身后的堂屋:“你就是那只猫儿?有爪子不在身上掖着,倒是搁在房顶上吹风?” 眼见着那壮年汉子压根都不理会自己盘道的江湖礼节与问话,猫儿爷却是拱手再又一揖:“那敢问先生您是何处高就、哪里发财?” 冷笑一声,那壮年汉子依旧不理猫儿爷的话茬,倒是垂下了手中枪口,自顾自地朝着堂屋走去,口中曼声喝道:“把闲人都撵出院儿去,院门给关了上栓!爷今儿能到猫窝里来寻你这只猫儿,那可是你这只猫儿祖上积德!可要是你不识抬举......” 猛地回过了身子,那壮年汉子闪电般地将枪口指向了满脸怒色的猫儿爷:“哪怕你就是当年的御猫展昭,爷还真就不信你能跑得过爷的枪子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二十五章装神弄鬼(下) 让几个帮闲搀着俩叫人收拾得口吐白沫、人事不知的溃兵出了宅院,再叫管事的赶紧收拾了些茶水、点心后蹲到了院门后看守着宅门,猫儿爷亲手端着个托盘,将茶水、点心端进了堂屋,轻轻放到了那大马金刀坐在堂屋中的壮年汉子手边。 借着替那壮年汉子斟茶的机会,猫儿爷偷眼打量着那壮年汉子身上的穿着打扮,再仔细瞧了瞧那壮年汉子身上带着的些做派模样,心里头反倒是越来越糊涂起来。 就四九城里那些个了不得、惹不起的人物,手底下办差的爷们差不离也都是这壮年汉子方才的做派——说话像是刚吃了枪药、一言不合抬手就打,身上带着的硬火家什也不避人,尤其是眉宇间更带着七分仗势欺人时候的得意模样,叫人一瞧就得打从心底里先生出来三分畏惧、七分厌恶! 可眼前这壮年汉子,一双手上全都生着厚厚的拳茧,虎口和手指头上也都留着暗黄色的枪茧,显见得就是个在拳脚、硬火上头都下过多年功夫的行伍中人。 但要是细品那壮年汉子身上带着的一股阴寒意味,却又跟行伍中人身上带着的果决杀伐之气截然不同,反倒像是四九城中那些个靠着暗红悬赏、杀人换钱吃饭的刺客身上才带着的阴寒味道? 思来想去,猫儿爷脑子里倒是越转越糊涂,提着茶壶斟茶的巴掌一个摇晃,顿时洒了一桌子的茶水。 冷眼瞧着猫儿爷手忙脚乱地拿一双巴掌拂拭着桌面上洒落的茶水,那壮年汉子冷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红布包袱,抬手扔到了身边的桌面上。 只一听那红布包袱砸在桌面上的动静,猫儿爷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平日里过手的真金白银虽不敢说车载斗量。可好歹也算是经多见惯。就方才这小红布包袱砸出来的响动,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少说那也得是两条小黄鱼! 很是忐忑地瞟了一眼大马金刀坐着的那壮年汉子,猫儿爷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这位爷,您这是......” 扭过个侧脸,那壮年汉子很有些不耐烦地朝着自己刚扔到桌子上的两条小黄鱼努了努嘴:“这是爷赏你的手艺钱!麻溜儿的。把你那只蜜狗交出来吧!” 话音落处,猫儿爷愣是打从脊梁骨上吓出来了一背白毛汗! 就自己手里头伺候的那只蜜狗,甭说是四九城里的玩家,哪怕是那见天儿在宅子里待着的管事,也都压根没跟那只蜜狗打过照面,存的就是个法不传六耳、秘不宣二人的小心谨慎心思! 可眼前这位瞧不明白来路的人物,却是进门就能一口叫破自己身边伺候着一只蜜狗的事由? 照着这么数算起来,怕是自己那点活泛心思、肚里主意,也老早就落到了眼前这位爷的眼中?! 暗地里狠狠一咬牙。猫儿爷壮着胆子朝那壮年汉子再一拱手,哈着腰赔着小心说道:“这位爷,您横是听旁人传话传岔了?我手里头倒是当真调教着几只玩意,可那也不过就是几只钢针鼠勉强还算是能见得人。这蜜狗......这位爷,求您指教一句——蜜狗倒是个啥玩意?” 闪电般地一翻手,那壮年汉子猛地从后腰上抽出了那只南部式手枪,重重地拍在了小红布包袱旁边,冷着脸孔低喝道:“敬酒罚酒。你这只猫儿横是该知道好歹?!麻溜儿挑一个吧!” 拿眼瞧着搁在一块儿的手枪和金条,猫儿爷心口上也都冒出来冷飕飕的汗水。可嘴里却依旧死撑着叫道:“这位爷,我这儿真真儿就几只钢针鼠还能见人,倒还真没伺候您说的那蜜狗!您......您横是不能指着大树上长出来黄花鱼不是?!” 猛地从椅子上一探身子,那壮年汉子都没等猫儿爷动弹身子,一只巴掌已经抓住了猫儿爷衣裳前襟,毫不费力地把猫儿爷拽到了自己眼前。 盯着猫儿爷那满是惊恐神色的面孔。那壮年汉子狞笑着伸出了另一只巴掌,从猫儿爷衣襟里头摸出了猫儿爷贴身带着的那个小瓷瓶,抬手便砸到了身边的水磨青砖地面上。 伴随着那小瓷瓶的碎裂声响起,一股花香味道顿时在算不上太大的堂屋里飘散开来。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堂屋的房梁上已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 盯着猫儿爷那充满了恐惧与惶惑意味的眼睛。那壮年汉子脸上的狞笑活脱脱像极了五殿阎罗座下判官的模样,沉着嗓门朝猫儿爷低喝道:“你可给爷听仔细了!这要是没摸明白你这只猫儿的家底儿,爷可还真懒得搭理你这下九流里都排不上字号的人物!这只蜜狗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是拿这蜜狗换两条小黄鱼,还是拿着这蜜狗换一颗枪子儿,这你还用得着琢磨?!” 翻着眼睛看了看在屋梁上探头探脑的蜜狗,再扭头看了看桌子上拍着的那支手枪和那两根小黄鱼,猫儿爷使劲闭上了眼睛:“这位爷,您这会儿就是开枪崩了我,这只蜜狗可也到不了您手里!哪怕就是您拿走了这只蜜狗,可您顶多也就是拿着这蜜狗当了个解眼馋的玩意!就这只蜜狗身上的用处、好处,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也就我能使唤明白.......” 冷哼一声,那壮年汉子攥着猫儿爷衣襟的巴掌上却又多加了几分力道:“没了你这张屠夫,爷还真就只能吃那带毛儿的猪不成?四九城里能人可多了去了,不差你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碎催!” 虽说是紧闭着双眼,可猫儿爷却是从那壮年汉子话音里听出了一丝拿捏不准主意的意味。狠狠咽了口唾沫,猫儿爷依旧没睁开双眼,却是低声朝着那壮年汉子说道:“这位爷,要论起伺候旁的物件、玩意上的功夫,我还真不敢在您跟前拿大。可就论调教这只蜜狗,四九城里除了我之外。再没旁人能使唤得了这蜜狗身上带着的用处!” 松开了抓在猫儿爷衣襟上的巴掌,那壮年汉子很有些讥笑模样地伸手在猫儿爷肩头一拍:“就你这怂样,平日里也都还敢说是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动的人物?这他妈还真就是叫一帮子没见识的碎催给抬举出毛病了!给爷把眼睛睁开,先把这只蜜狗招呼下来,叫爷仔细瞧瞧!” 微微睁开了眼睛,猫儿爷小心翼翼地退后了两步。却是没着急把在房梁上探头探脑的蜜狗给招呼下来,反倒是冲着那壮年汉子一抱拳:“这位爷,左右今儿这屋里都是您拿主意说话,我这只蜜狗也都离不了要交代到您手里头。我这儿就跟您讨一句话——您......您到底是哪路的?” 脸上讥讽的神色愈发的浓厚,那壮年汉子伸手抓起了方才拍在桌子上的南部式手枪,漫不经心地将枪口指向了房梁上的那只蜜狗:“你这只猫儿横是真不想活了?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还敢跟爷这儿盘道?” 用力摇了摇头,猫儿爷索性横下了一条心,朝着那壮年汉子沉声说道:“这位爷。既然您瞧上我手里头调教的这只蜜狗,那估摸着您也就能明白我手里这只蜜狗能派上啥用场!既然这蜜狗离了我就没人能使唤得动,那迟早我也就得裹进您盘算的那事由里头去!照着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咱们这就不算是搭帮结伙做买卖,那我也得是出力分红的短工!这位爷,但凡是您想要成事,那总得给手底下扛活儿的人交个实底不是?要不然真到了节骨眼上坏了您谋算的大事儿,我这一条小命填进去都听不见个响儿?” 轻轻一皱眉头。那壮年汉子倒像是叫猫儿爷这番话说中了心事,一时间竟忘了接应猫儿爷的话茬。手里头的南部式手枪枪管也微微垂了下来,再不指着那只在屋梁上来回蹿动的蜜狗。 趁热打铁、快马加鞭,早在四九城里场面上把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精到的猫儿爷略略凑近了那壮年汉子半步,嘴里头轻声细语地说道:“这位爷,您要觉着我这话还有几分道理,那您倒是再细琢磨琢磨?左右我和这只蜜狗的小命都拿捏在您手里头。是进是退、走东奔西,那都是您一言而决!我这儿多嘴打听您这些个原本不该有的事由,那不还是盼着您好么?” 朝着满脸谄媚笑容的猫儿爷把眼一瞪,那壮年汉子略一犹豫,却又大大咧咧地朝着猫儿爷低声喝道:“瞧你也算是个明白事儿的人物。倒也不怕跟你明说了!北府造办处,知道是啥地方么?!” 双膝一软,猫儿爷好悬跪在了那壮年汉子跟前,颤抖着声音急叫道:“北府......造办处?那您是皇.......” 大拇哥微微一挑,那壮年汉子面带得色地低声说道:“御前一等侍卫统领!” ‘噗通’一声,猫儿爷重重地跪在了那壮年汉子跟前,额头贴着地皮颤声叫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统领大人赎罪!” 冷哼一声,那壮年汉子倒是慢条斯理地架起了二郎腿,这才拿眼睛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猫儿爷哼道:“就你这猫儿这点眼力见儿,倒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四九城里活人的?!怎么着,这会儿知道爷的来路了,心里该是踏实了?” 略一犹豫,跪伏在地上的猫儿爷却又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壮年汉子的脸色:“这......还请统领大人.......”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一眼瞧着就知道有了年头的腰牌,那壮年汉子毫不客气地将那块腰牌扔到了猫儿爷的眼前:“也叫你这没见识的猫儿开开眼!” 直朝着掉落在自己眼前的那腰牌瞧过一眼,猫儿爷立马双手捡起了那块腰牌,毕恭毕敬地举过了自己的头顶:“统领大人赎罪!” “你可瞧仔细了?” “错不了!正经的上三旗穿宫腰牌,我在四九城里旗人爷们的腰子上见过,绝错不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二十六章刨根问底(上) 双手抱拳、塌腰耸肩地摆出了恭送的架势,猫儿爷都没敢看一眼那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的壮年汉子,只等得街面上寒风吹得自己一身冷汗都快成了冰茬子,这才颤巍巍、晃悠悠地直起了腰身,长长地倒了口凉气。 瞧着猫儿爷总算是有了点活泛动静,瑟缩着半蹲在门洞里,生得眉短目细的管事捂着叫抽掉了几颗后槽牙的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猫儿爷的身边,含混不清地朝着猫儿爷低声叫道:“爷,这到底是哪路的人物啊?怎么就这么豪横的?” 扭头看了看叫打得半边腮帮子肿起老高的管事,猫儿爷很有些嫌恶地哼道:“哪路的?能叫你猫儿爷开了大门低头送出去的主儿,你倒是觉着是哪路的人物?” 很是心虚地朝着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面上瞧了瞧,管事的试探着朝猫儿爷问道:“能让您这么客气伺候着的主儿......北平市市政府里拿主意说话的主儿?还是场面上哪位了不得的爷手底下的人物?” 微微撇了撇嘴,猫儿爷却不搭理满脑门子官司的管事,只是自顾自地朝着院子里走去:“关上大门!寻几个腿脚利落的,上南市把德二爷、魁六爷请过来,就说我这儿有要紧的事儿寻他们说话!嗯......也甭叫旁人,就是你自己跑一趟吧!路上给我捂着脸走道儿,嘴上加俩把门的,哪怕见着你亲爹也得给我当不认识!” 打发了管事的出门跑腿儿寻人议事,猫儿爷自顾自地走进了堂屋内,先就对着壶嘴把那还温热的茶水喝了个痛快,这才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愣愣地瞧着桌上那小红布包袱发呆。 虽说大清国老早就倒了秧子、散了场面。铁杆庄稼旗人在街面上成了倒卧的也都瞧得不新鲜了,当初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位宣统皇上也早叫冯玉祥派了大兵撵出了宫闱,可人都说虎死不倒架、瘦死的骆驼还得比马大。叫撵出了紫禁城中的宣统皇上先是在四九城中北府驻跸,再又躲到了天津张园、静圆容身。平日里与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依旧没能断了往来,明里暗里更是与民国政府官面上的人物打着交道,大清国皇上的架子依旧端得四平八稳。 可真要想端着皇上的架子。那手底下场面上的开销可也不老少。尤其是在冯玉祥断了优待清室皇族的荣养银子之后,这宣统皇上的小日子可就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有时候见着了上门磕头的那些个遗老遗少,想要张嘴喊一声赏,那眼睛都得先瞧瞧看一眼身边站着的随侍太监比划出来几个指头? 挑大拇哥,那是身边刚好还有几个银子、几样能拿出手的物件、凑合着能赏一回;伸二拇指,那估摸着这赏赐就得狠狠朝下头打一折扣。再要是瞧见身边随侍太监玩命价比划小指头,那宣统皇上也就只能是把脸一扭——想要旁的也没有,就赏个御前行走的名头吧...... 世道变了,皇上家可也没了余粮啊! 宣统皇上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手底下那些个太监杂役了。眼瞅着往后的日子还都不知道能朝着哪儿过,跟在宣统皇上身边的太监、杂役差不离全都转开了活泛心思。 有胆儿大的,御书房里的钧窑笔洗朝着怀里一揣、书架上头的羊脂玉玉净瓶奔着腋下一夹,王右军的字帖叠起来塞进靴筒子,张择端的小件拧成卷儿叠进帽檐,出宫门转眼就奔了当当行换了真金白银。 有胆儿小的,御膳坊里景德镇的碗碟一回拿俩,藏怀里捂得滚热才寻着机会带出宫门。小俩月下来好容易凑齐了一套齐全家什。这还不敢买、不敢当,只能在家里刨个坑小心翼翼藏了起来留于日后有缘时救急救穷。 等得宣统皇上快要叫赶出紫禁城之前。就连御膳坊里备着的几缸大酱,也都叫能沾手的太监悄没声捣腾到了宫墙之外,倒也替全聚德烤鸭那神仙般滋味的烤鸭来了回锦上添花! 眼瞅着自己身边这点家底子叫这些个家贼偷得七零八落,已然移驾北府驻跸的宣统皇帝身边,猛不盯地就冒出来个挂着北府造办处招牌的内廷衙门,专门替宣统皇上在四九城中去寻那些个叫太监、杂役倒卖出去的玩意。 也都不知道这北府造办处到底是打哪儿踅摸来的一些个人物。不但下手凶狠、更兼得对四九城里人面、场面精熟无匹。短短几个月的光景,四九城里好几家当铺里头都进了飞贼悍匪,或是偷走了值钱的玩意、或是将那些个收了皇宫大内物件的当铺洗劫一空,捎带手的还把那见钱不要命的当铺掌柜一家料理了个干净! 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多多少少的都跟大清国那些个遗老遗少有些勾连。明知道那些叫人灭了全家的当铺苦主是被何人所害。可谁也都不乐意去招惹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更加上那些个北府造办处的人物办事干净利索,从来也都不留下蛛丝马迹,官面上的那些人物索性也就把这些案子做成了无头公案,只等得天长日久、无人过问之后,自然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既然四九城里官面上的人物不想招惹这些个挂着北府造办处字号的狠角儿,那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也就更对这些个狠角儿敬而远之。哪怕是当真有那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门,搁怀里摸出来仨瓜俩枣的金银就要拿走自己当了心尖子收藏起来的宝贝,那多半也都是牙一咬、眼一闭,狠狠心这就拿了自己的心尖子去换了家宅平安。 虽说宣统皇帝现如今都已然逃到了关外、另打旗号戳了个满洲国的招牌,可这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倒是一直在四九城中活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隔三差五便在四九城里闹出来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端!(注1) 只是没想到,这倒是平白无故招惹到了自己身上? 脑子里琢磨着方才那位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撂下的话,猫儿爷倒是越琢磨越越觉得心里头没底。直到堂屋门前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时。猫儿爷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迎着两个旗人打扮的四九城爷们连连拱手叫道:“德二爷、魁六爷,这大晚上的惊扰了您二位,着实是罪过了!您二位赶紧屋里请!” 大大咧咧地朝着猫儿爷一摆手,生得身高体壮的德二爷很是豪横地大声笑道:“这四九城里旁人叫我,没准我还能拿乔装相的懒得挪动。可猫儿爷您叫我......那就是不瞅着您的面子,可也得瞅着我这玩意的面子不是?” 拿着捏在手里头的手绢朝着猫儿爷轻轻一挥,生得唇红齿白、身段上头还带着几分女相的魁六爷也是轻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就我跟魁二爷身上带着的这玩意,那可都拿捏在猫儿爷您手里头呢!可也巧了,我伺候着的这宝贝儿这几天老不爱吃食儿,猫儿爷您给瞧瞧?” 强忍心头事,猫儿爷双手接过了魁六爷递过来的一只纯白色的茶盅鼠,托在了掌心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朝着翘着兰花指、拿着手绢轻轻掩着嘴角的魁六爷说道:“魁六爷。我这儿问您一句,您这几天横是带着您这宝贝儿去票戏去了不是?” 拿捏着一副笑不露齿的模样,魁六爷忙不迭地点头轻笑道:“这还什么都瞒不过猫儿爷您?没错儿,这两天有一场小叫天的堂会,我也就是闹着玩,上去票了一出《思凡》!” 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纯白色的茶盅鼠送到了魁六爷眼前,猫儿爷强笑着应道:“魁六爷,您这只玩意跟您投缘。也都是蕙质兰心、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种子,凡间五音惊扰过了。估摸着也就坏了它修行。您要依着我这点儿见识.....您这些天儿让您这宝贝儿清静清静,我一会儿再给您配点儿合适的饵食让它进了,估摸着五七天也就能见好了!” 仔细接过了那只茶盅鼠揣进了怀里,魁六爷却又掩嘴一笑:“猫儿爷,我这倒还真有点儿着急我这宝贝,倒是忘了问您......这大晚上的。着急上火让您府里二爷叫我和德二爷过来,您倒是有啥指教?” 双手连摇,猫儿爷拿捏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急声应道:“搁在您二位四九城里出名的玩家眼前,我倒是也得敢说个指教二字?今儿就是在街面上听过了几句闲话,回家来越琢磨越觉着有意思。也就想着要寻四九城里数得上的明白人来说道说道!您二位家府上当年可都是正经上三旗的根儿,这皇宫大内紫禁城中的事儿,可着四九城里也就只有您二位能说一不二,我这儿向您二位打听一声——这北府造办处.......您二位敢情是知道?” 都没等魁六爷说话,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德二爷却是抢先洪声应道:“猫儿爷,这事儿您可算是问着了人了!宣统皇上驻跸北府的时候,里外伺候照应的那可就是我家里长辈儿,这北府造办处的事儿.......猫儿爷,我这儿倒先问您一句不知深浅的话——您府上今儿可是来了客了?” 狠狠盯了一眼捂着腮帮子站在堂屋门口的管事,猫儿爷赶紧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再一拱手:“这天寒地冻的,二位爷,您二位高升一步,咱们屋里细说?”((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有关北府造办处的资料仅流传于民间传说,正史上并无记载。笔者以为宣统皇帝虽然落魄,可叫手下人再去把被太监偷走的东西抢回来,这种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 只是当年树倒猢狲散,宣统皇帝尚且过得凄凉,手底下那些小吏、太监能不能做出这种拉大旗做虎皮的事情,这可就还得两说了。 民间口口相传的东西未必全真、可多少也带三分影子。笔者也就把这段民间传说的故事写进书里了吧? 还请诸位读者明鉴、指教) 第二百二十七章刨根问底(下) 满人规矩大,旗人讲究多,这话在四九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照着满人的老礼儿,新媳妇都不能上桌跟公婆丈夫同桌吃饭。长辈在吃饭的时候还得在一旁仔细伺候这,否则少说都得叫人指摘个不敬不孝! 大爷伯父辈的不能跟晚辈中的女眷说笑耍闹,晚辈中的女眷也都不能在长辈面前露出来胳膊腿儿。年少者得长者垂问,必须垂手站立、和颜悦色回答长者问话。有人问起家中父母状况时,为人子女者必须起立回话。对家中老人,更是得守着出必告、返必面的规矩。三天一小礼、五天一大礼,哪怕是骑马走在街面上遇见个不认识的长者,年少者也要下马恭请长者先行。 但凡是家里头来个客人,先就得请到了上座坐下,由家中主事父兄接待,家中晚辈也都还得站在一旁伺候着,断然不能乱了规矩礼数。 虽说心里头猫抓一般难熬,可冲着这两位旗人爷们的规矩上头,猫儿爷倒还真不敢缺了应有礼数。恭恭敬敬请两位旗人爷们在堂屋里上座坐了,再喝令管事的上了茶水点心,猫儿爷这才打横了陪在一旁坐下,却又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一拱手:“二位爷,我这儿........” 哈哈一笑,德二爷一边从自己袖筒里摸出来一只只有拳头大小的象牙鼠托在掌心中逗弄着,一边却是曼声朝着猫儿爷笑道:“我说猫儿爷,您可也甭再拿捏着这些个礼数了!就您家这位二爷今儿刚一上门,我这心里头可就差不离拿捏稳了您琢磨的事由!猫儿爷,这要是依着我说.......北府造办处瞧上了您什么玩意,那您也就麻溜儿交出去吧!虽说猫儿爷您在四九城里也算得上是有一号的人物,可要跟北府造办处那些个狠角儿比价起来。您可还真不够人瞧的!” 依旧是拿捏着兰花指拈着手绢半掩嘴角,魁六爷也是轻笑着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我说猫儿爷,我这可也就是听来的一耳朵闲话,要说得有个对不对的,那您也都甭较真——听说那北府造办处里的狠角儿,要从根儿上头论着。说不好可就是当年雍正爷手底下尚虞备用处的老人留下的香火种子!跟当年这些个粘杆拜唐阿调教出来的人物对上......猫儿爷,您可真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眨巴着眼睛,猫儿爷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朝着魁六爷叫道:“魁六爷,您说的这是.......尚虞备用处,这是个啥衙门口儿?还有那粘杆拜唐阿,这又是个什么品衔职位?” 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屑的神色,魁六爷依旧拿捏着那旦角儿般的身段做派,轻笑着把手绢朝着猫儿爷一扬:“嘿哟.......倒是忘了猫儿爷您不是在旗的爷们了,有些话您还真听不明白!这尚虞备用处、粘杆拜唐阿您没听过。那粘杆处、血滴子,您横是知道个一星半点儿?” 瞪圆了眼珠子,猫儿爷盯着满脸得意神色的魁六爷,老半天都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就在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长大的老北平人,谁还能没听过当年雍正爷手底下那叫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血滴子的威风? 虽说到了乾隆爷的手里头,当年的雍和宫都叫拆改成了喇嘛庙,粘杆处搁在御花园堆秀山上御景亭中的四张黑漆大板凳,也都在嘉庆爷手里边废除。可粘杆处里那些个杀人不眨眼、来去无影踪的狠角儿,却是谁也都不知道下落何方? 难不成这北府造办处里蓄养着的狠角儿。当真就是当年粘杆处中的血滴子一般的人物?! 不知不觉之间,猫儿爷背脊上的冷汗,犹如小河般地流淌了下来....... 或许是瞧见了猫儿爷那瞠目结舌的模样,德二爷又是洪笑一声,大大咧咧地朝着很有些失魂落魄的猫儿爷叫道:“我说猫儿爷,您这倒也不必太把这事儿搁在心上!现如今宣统皇上已然在关外新立了国号。正是求才若渴、广纳天下奇人共襄盛举的时候,这北府造办处的人物自然也得听宣统皇上的,不能闹得杀伐过盛,扰了宣统皇上的求贤道路!要不然......就凭着宣统皇上一道圣旨,四九城里谁还不得遵旨行事?还用得着这北府造办处的狠角儿拿着金银上门、闹那先礼后兵的玄虚?” 赞同地点了点头。魁六爷也是脆着嗓子应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眼下是民国政府坐了天下,可宣统皇上却也已然回了当年满八旗的龙兴之地!真要是励兵秣马、广纳贤才,没准几年之后就能再有一回八旗子弟南下的故事?到时候这四九城里龙庭之上,可还得由着咱旗人爷们说话当家!我说德二爷,您府上当年可是出过一位领侍卫内大臣?” “嘿哟......魁六爷,您这么一说,我这都觉着羞人——就我如今混的这模样,当真是愧对祖宗啊!我说魁六爷,听说您府上当年......” “可是当不得德二爷您动问,祖上倒是出过两位太子少师,可跟您祖上还差着品级呢!” “那这要是宣统皇上回了紫禁城中重登大宝,就凭着宣统皇上在北府驻跸的时候,您府上伺候照应的这份功劳,少说宣统皇上也得赏您个太子太傅的实缺?” “那可跟您比不得!领侍卫内大臣再要朝上,可就真只剩下一样封赏能配得上您德二爷!我说德二爷,日后见了您这位有从龙之功的铁帽子王,我可不还得先给您挑帘子请安?” “这可不敢当!咱两家府上可都是上三旗的身份,平头论交,平头论交就好啊.......” 眼瞅着这两位四九城中旗人爷们一唱一和地憧憬开了宣统皇上再从关外重回四九城中竖起满清龙旗的日子,心里头已然乱作一团的猫儿爷也再顾不上礼数上的讲究,急声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叫道:“我说二位爷......那这眼面前在四九城中,还真就有北府造办处的爷们在替宣统皇上办差?” 生生叫猫儿爷那急三火四的追问打断了正做得酣畅淋漓的白日梦。德二爷与魁六爷脸上全都没了好神气。使劲干咳了几声,德二爷拧着脖子、吊着眼睛地看向了猫儿爷,拿捏着一口居高临下的味道哼哼起来:“这可就真没个准儿了!要说这北府造办处的来由,也就跟当年粘杆处一样,那可都是皇上驾下办些个要紧事儿的衙门口儿,讲究的就是个来无影。去无踪,寻常人哪儿就能摸着他们的谱儿?猫儿爷,我这也就是嘴碎跟您多絮叨几句,您乐意听就听,您要不乐意听,您也就当我是胡吣——但凡是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了门,您还是遵命而行的好!要不然......” 把话说了半截,德二爷把自己伺候的那只象牙鼠朝着怀里仔细一揣,慢悠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猫儿爷微微一拱手:“这天儿也不早了,我那儿也都还有人候着我去赴个雅集,我这儿先跟您告个罪,这就先告退了!” 只等着德二爷话一出口,魁六爷也从椅子上娉娉婷婷站起了身子,手里头拿捏着的手绢朝着猫儿爷又是一扬:“哟,光顾着说话,倒是真忘了时辰了!我说德二爷。咱们搭伴儿来的,这也就搭伴儿走吧?我说猫儿爷。我这也跟您告辞了.......” 双手连摇,猫儿爷赶忙朝着德二爷与魁六爷连连拱手叫道:“二位爷,您二位且留一步.......您二位宽坐!我这儿冒冒失失请了您二位来,一来是想着从二位爷这儿长长见识、添点学问,二来也是因为着我手里头新得了个玩意,还得求着您二位品鉴一二呢!” 眼珠子微微一转。魁六爷顿时轻笑着朝猫儿爷一挥手绢:“哟.......您这要是不说,我可还真忘了这茬儿!就我伺候着的这宝贝儿,不还得靠着您配出来的饵食调养呢?倒是您说的新得着的玩意......我说猫儿爷,四九城里能比价得过我这宝贝、还有德二爷那只象牙鼠的玩意,可还真不多见呢吧?” 嘴里头捡着些有的没的奉承话可劲儿朝外边扔、死乞白赖地求着德二爷与魁六爷坐在了堂屋中等候。猫儿爷一溜烟地招呼着管事的跟在自己身边,冲进了后院中另一间收拾得颇为干净的屋子里,打从墙边上安着的木架子上提起了两个只有嫩倭瓜大小的竹笼子,心疼肉疼地扭头朝着堂屋走去。 帮着猫儿爷提着那俩做工十分精致的竹笼子,管事的偷眼瞧了瞧堂屋里亮着的灯火,压低了嗓门朝着紧皱着眉头琢磨心事的猫儿爷叫道:“我的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左右不过就是叫德二爷、魁六爷过来扫听点陈年旧事,您就下这么大的本儿?!这白玉茶盅鼠和象牙短尾鼠,可都是您花了大价钱从南边托人寻来的,怎么数算也都是咱宅子里能拿得出去叫响招牌的玩意,您就真这么白给了他们?” 很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只顾着琢磨事由的猫儿爷曼声应道:“不给也得给啊......这四九城里水太深,没几个明白路数、知晓门道的人物帮衬着,说不好哪天就得阴沟里翻船,闹不好还得搭进去一条小命!” 话一出口,猫儿爷顿时觉出了自己多话失言,立马扭头狠狠地盯了管事的一眼:“去后边寻点儿我亲手配的饵食送过来,再跑一趟鬼市子,寻一位拿破碗卖地龙骨的主儿!就说是我这儿有请!” 很是讶异地看着猫儿爷,管事的禁不住低叫道:“地龙骨?爷,您要那玩意干什么.......” 话没说完,管事已然被猛然扭头目露凶光瞪着自己的猫儿爷吓得转了口风:“爷,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二十八章拿捏摆布(上) 戴一顶盔尖儿棉帽、披一件黑粗布面儿的大袄,猫儿爷蹲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旁的小胡同里,已然生生冻了小两个时辰。耳听着火正门堂口里已然再没了有人活动的声响,再瞧着墙头上映照出来的灯火悄然熄灭,猫儿爷这才伸着快要冻僵的手指头,轻轻解开了大袄上的布钮,朝着迫不及待从大袄里伸出了脑袋的蜜狗低声叫道:“宝贝儿,这回可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像是能听明白猫儿爷的嘱咐一般,那只藏在猫儿爷大袄中取暖的蜜狗伸着舌头在猫儿爷的手指头上轻轻一舔,悄没声地从猫儿爷怀中钻了出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猫儿爷的膝头上。 打从腰后边抽出来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精致紫檀盒子,猫儿爷打开那紫檀盒子上的小锁扣,轻轻将那紫檀盒子递到了站在自己膝头上的蜜狗鼻子前微微摇晃起来。 抽动着鼻子,那只站在猫儿爷膝盖上的蜜狗使劲嗅了嗅紫檀盒子里残存的味道,猛地转过了身子,三两下便窜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墙头,直冲着火正门堂口中的屋子窜了过去。 蹲在墙根地下,猫儿爷眼睁睁看着那只蜜狗消失在了黑暗当中,这才重重喘了口粗气,忙不迭地扣上了大袄上的布钮,再把一双早就冻得僵硬的手拢进了袖子里,很是心虚地朝着不远处同样蹲在墙根下的那壮年汉子看了过去...... 照着那打上门来的壮年汉子所说的,宣统皇上虽然是去了关外龙兴之地重整旗鼓、秣马厉兵准备回头收拾旧河山,可心里头也还是记挂着四九城里那些个本该拿捏在皇家手中的玩意。 就像是当年有个不开眼的杂役,趁着冯玉祥派兵进了紫禁城中驱逐宣统皇上时忙乱的档口,胆大包天的把一份光绪皇帝御笔亲书的手札给裹出了皇宫,仨瓜俩枣不值地就给发卖了出去。却没想到那份光绪皇帝手札里头还留着些只有真龙天子才能看明白的隐喻文字,记载的全是大清国收藏在龙兴之地的财富珍玩埋藏的地方! 也就因为这份手札当真就是至关紧要的玩意,自打有了北府造办处这衙门口儿以来,搁在北府造办处里领一份差事的御前侍卫从来也都没断了在四九城里搜寻这份手札。说来也是赶巧,这份手札在民间辗转流传,居然就落到了一位清华园里教书先生的手中。 估摸着那教书先生也是个真懂行市的主儿。才拿到了这份意外得来的手札,当时就瞧出来这手札里头隐含着的故事非同小可。真命天子有了这手札自然能兴兵马、得天下,肉身凡胎拿了这手札却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莫可奈何之下,这位教书先生也就只能心疼肉疼地放出话来,要把这手札货卖识家。也都不收金银珠玉,倒是要拿了这手札换几样难得的古籍字画,日子口儿就定在了三天之后。 这要但凡是那手札在寻常商贾、官面人物手中,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一上门,估摸着那握着手札的人物可就得乖乖交出来这手札换个家宅平安、性命无虞。可也就是这位清华园里的教书先生却是个犟头人物。任凭北府造办处的人物上门恳求、恫吓,却是一口咬死了非那几样古籍字画到手才能换走那手札! 也还得说读书人心细如发、思虑周全,为保这份手札不出意外,这位教书先生索性就仗着自己在四九城中火正门里有个供奉的身份,把这手札藏到了火正门堂口里边,交给了火正门中那些位蓄养凶兽的师傅严加看守。 老话说人怕拼命、物忧两伤,说的就是这情急之下,难免就能有那心气大、胆气粗的人物豁出去性命不要。也得把手里头攥着的要紧玩意给毁了,到时候一拍两散伙。谁也都甭想得着丁点的好处。 虽说北府造办处中的狠角儿不会怕了火正门里几个调教玩意的人物,可到底还是担心逼急了火正门里那些个受人之托的师傅,万一要毁了那手札,可也就真没法在宣统皇上面前交差了不是? 没奈何之下,北府造办处的人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扫听到了猫儿爷手里头调教了一只蜜狗,专门就能蹿房越脊、取物叼珠。这才骤然上门拿捏住了猫儿爷,逼得猫儿爷不得不接应下了这听来就觉着玄乎的差事。 久在江湖走,猫儿爷自然不能那么实心眼的听人话茬、任人摆布,这壮年汉子前脚刚走,猫儿爷后脚就寻来了四九城里那两位能有面子在宣统皇上跟前行走的旗人爷们打听消息。可值钱要紧的玩意都送出去了两只。那两位旗人爷们嘴里头说出来的话却还都是半天云里吹唢呐一般,听着倒是云山雾罩、响亮异常,可细一琢磨,却又觉着脚底下发飘一般,压根就落不着一处根基? 等得再求了天星行里能打上交道的朋友在四九城里扫听了一天,猫儿爷这才多少放心了一些——清华园里还真就有位谁的面子都不瞧、一门心思就做学问的老学究,身上也还当真挂着个火正门里供奉的身份,就连民国政府里头那些个高官,搁在这位教书先生面前也得守规矩、听吆喝。旁的事由且先不论,单就是这样一位清贵人物,那可怎么也掺和不到欺瞒诡诈的江湖路数里头来! 再论起火正门中那些调教玩意的师傅,这两天也都有人寻着天星行里人物说话,估摸着就是怕自己看不住那要紧的玩意,想求着天星行里人物伸手帮忙? 更有那四九城中有名的几位金石古籍玩家,也全都收到了那位清华园中教书先生的拜帖,说是要上门讨教金石古籍上头的学问,品鉴藏品、互通有无...... 就这么几样消息攒到了一块儿,猫儿爷这才把那壮年汉子说的故事信了七分——哪怕就是真有人要攒局算计自己手里头这只蜜狗,哪也犯不上下这么大本钱不是? 再者说了,能催巴得四九城中这么多不同场面上的人物都奔着这一个事由活动,这倒是谁能有这么大面子? 哪怕是那位在关外建了满洲国的宣统皇上,可也没了这么大本事呢吧? 说来也巧,这边才刚弄明白了北府造办处上门催办的事儿多少靠谱,那边厢叫猫儿爷琢磨上的三户城外商贾倒是都遭了潜行人物光顾。也都不知道光顾了这三户商贾的潜行人物到底走的是个什么章程,三户商贾的家库全都叫弄开了库门,可值钱的玩意倒是真没丢了太多,只是在那三户商贾的家库墙上留下来个猴儿的记号,显见得就是个刚出道的潜行人物想要戳杆子、立字号,这才闯到了那三户商贾的家库中显摆手艺! 叫这刚出道的潜行人物一扰,原本叫猫儿爷瞧上的那三户商贾人家自然对家库多添了防范,一些个当真要紧值钱的玩意更是换了地方仔细收藏,生生就把猫儿爷谋划已久的事由搅合了个稀烂。眼瞅着到手横财风吹水流去,再加上北府造办处那壮年汉子催逼得当真着急,甚至在猫儿爷眼前又拍下了几根小黄鱼,捎带手的还许了猫儿爷个北府造办处二等侍卫的名衔,猫儿爷也就只能乖乖听调听宣,跟着那壮年汉子蹲到了火正门堂口外的胡同中...... 估摸着把那蜜狗放出去一支烟卷儿的功夫,猫儿爷死死盯在了墙头的眼睛里,已经瞧见了那蜜狗轻轻摇晃着的尾巴。飞快地从袖管里摸出了个小瓷瓶,猫儿爷拿牙咬开了那小瓷瓶上的塞子,很是吝啬地把那小瓷瓶里的花蜜倒了一点在自己手指头上,这才伸着胳膊朝窜上了墙头的蜜狗摇晃起来。 像是闻着了平日里喜欢的花蜜味道,墙头上蹲着的蜜狗闪电般地跳到了猫儿爷平伸着的胳膊上,不管不顾地伸出舌头舔舐着猫儿爷手指头上沾着的花蜜,一条尾巴更是格外起劲地晃悠起来。 也都顾不上像是平日里那样逗弄不停舔舐着花蜜的蜜狗,猫儿爷瞪大了眼睛朝着自己脚下看去,却是压根都没瞧见脚底下有蜜狗叼回来的物件? 都还没等猫儿爷诧异地低叫出声,同样蹲在胡同墙根下的壮年汉子已然飞快地凑了过来,压着嗓门在猫儿爷耳边叫道:“得着了么?” 摇晃着脖子,猫儿爷很有些怯怯地低声应道:“统领爷,这回像是......没得着? 一双眼睛猛然一瞪,那壮年汉子的话音里顿时带上了几分冷飕飕的阴寒意味:“没得着?我说猫儿,你可当真得琢磨明白了!今儿这趟差事要是办好、办成了,一个二等侍卫的名衔加十条小黄鱼少不了你的!可要是你把这差事给办砸了......” 冷哼声中,把话说了一半的壮年汉子手中像是变戏法似的冒出来一支南部式手枪,冰冷的枪管重重地顶到了猫儿爷的脖窝上头! 被那冰冷的枪管戳得猛地打了个激灵,猫儿爷也顾不上胳膊上蹲着的蜜狗还在舔舐着自己手指头上沾着的花蜜,急三火四地朝着那壮年汉子低叫起来:“统领爷您别着急!这火正门堂口里养活着的玩意太多,许是我伺候的这玩意闻岔了味儿,这才空走了一趟!您再让我这玩意仔细闻闻那紫檀木的匣子,一准能得着......一准就能得着啊!”((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二十九章拿捏摆布(下) 虽说猫儿爷做人的心性着实拿不上台面,可要当真论起伺候这只蜜狗的本事,倒也还算是有着点儿歪打正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 寻常蜜狗身上皮帽色杂、毛绒不厚,拿来做了皮衣、皮帽也都算不上保暖,哪怕是下本钱、花力气把蜜狗皮帽染色之后,一眼瞧过去也都觉着毛色不匀,比紫貂之类的皮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压根都叫不上价钱。 也就因为这蜜狗的皮毛不值钱,再加上蜜狗性情凶猛、难以驯养,哪怕是山里猎户见着了蜜狗,也都难得朝着这抓来都不能挣钱养家糊口的玩意下手。 说来也还真就是误打误撞,有些个四九城外边的庄户人家下的狐狸套儿刚巧逮住了这只毛色金黄的蜜狗,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拿了这蜜狗当成了还没长成的小狐狸拿到老官园市面上叫卖,当时就叫老官园市面上那些个见多识广的玩家一口叫破,只能是灰溜溜地提着这压根买不起价钱的蜜狗打道回府,却没想刚巧就撞见了上老官园市面上踅摸玩意的猫儿爷。 估摸着还是那句玩意行中的老话说得准——玩意到头一声嗨,眼缘合衬一家容。猫儿爷居然一眼就相中了这只蜜狗,当下便掏钱把那蜜狗买回了家。 但凡是调教各路的玩意,从来都是路数法门各不相同。寻常人要得着了这蜜狗,一时半刻之间倒还真没法子琢磨出来调教的法门。可也就因为猫儿爷身上带着的调教玩意的手艺杂,居然就拿着调教鼠类玩意的法门调教这只蜜狗,更因为偶然间得了一罐子上等的枣花蜜顺开了那蜜狗的嘴,胡乱折腾之下,倒是把这蜜狗调教成了能取物叼珠的好玩意。 比起那些个调教得能取物叼珠的鼠类玩意,蜜狗先就占了个块头上的便宜。寻常鼠类最多能拖拽着个半斤重的玩意蹒跚潜行。而蜜狗少说也能拽着五六斤的玩意跑得飞快。再加上蜜狗鼻子上分辨气味的本事不弱,但凡叫蜜狗闻过味儿的东西,**不离十也都能认准了之后叼回来。几经调教之后,猫儿爷手中这只蜜狗已然算得上是四九城里玩意当中、取物叼珠本事上头的魁首。 可也就是今儿晚上,撒出去的蜜狗在火正门堂口里转悠了一圈儿,却又悄没声地走空溜了回来? 眼瞅着那壮年汉子眼神中的阴鸷神色越来越重。猫儿爷狠狠一咬牙,翻手捏住了那蜜狗的脖颈子,使劲把蜜狗的脑袋按到了重新打开的紫檀木匣子里,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起来:“我的宝贝儿,这回可当真是性命交关的活儿,你可是不能再失风走空了啊!仔细闻闻.......去给我叼回来!” 叫猫儿爷拿捏住了脖颈子,那还没吃够了枣花蜜的蜜狗很是不甘愿地扭动着身子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乖乖伸着鼻子在那紫檀木匣子里闻了起来。差不离闻了有一支烟卷的功夫,像是记明白了这紫檀木匣子里气味的蜜狗摇晃着尾巴。轻轻朝着猫儿爷吱吱叫唤起来。 使劲咽了口唾沫,猫儿爷很有些心虚地偷眼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那壮年汉子,这才猛地松开了拿捏在蜜狗脖颈子上的巴掌,嘴里轻轻吆喝道:“去!” 闻声而动,毛色金黄的蜜狗再次窜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围墙,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而在墙根底下蹲着的猫儿爷这回却是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嘟囔着喃喃祝祷:“我的宝贝儿,你可是千万不能再失风走空了......性命交关的事儿啊.......” 冷眼瞧着很有些惶急模样的猫儿爷。蹲在猫儿爷身边的壮年汉子不由得冷哼着低叫道:“撞鬼求城隍、临时抱佛脚,说的可就是你这样的吧?早干嘛去了?” 无可奈何地看向了那冷着面孔的壮年汉子。猫儿爷赔着笑脸低声应道:“统领大人,您这事由来得也太急了点儿,我手里头调教的这只玩意,叼旁的都还练过几回,这叼文书.......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万一有个失风走空,那您可也得多包涵......” 打从鼻孔里嗤笑一声。那壮年汉子手里头抓着的南部式手枪再次指向了猫儿爷的脖颈子:“包涵?我倒是能包涵了你,可这差使还真就没法包涵你!明儿天一亮,那清华园里的教书先生就得从火正门堂口取了那份手札发卖出去,跟他照面儿的也都是些四九城里数得着的人物。这要是手札到了那些人物手里,估摸着关外可就得不太平。我这北府造办处怕也得翻天覆地!到时候......我落不着好,你倒是觉着你能好哪儿去?” 话音刚落,原本寂静无声的火正门堂口里,猛地响起了个尖利的叫嚷声:“快来人呐.......有物件进宅子背仓了啊!” 伴随着那尖利的叫嚷声音,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火正门堂口内已然亮起了灯光。也许是没想到还有人敢在专门吃伺候玩意这碗饭的火正门堂口里耍弄背仓的手段,几个粗细不同的嗓门,乱纷纷地在火正门堂口内叫嚷起来:“邪门了!放物件来火正门背仓?” “都别裹乱!上鼠儿网,甭叫那物件跑了!” “拦着点儿嘿.......那物件奔北屋去了!” “跑不了了.......拿住了拿住了!” 耳听着火正门中乱纷纷的叫嚷声,蹲在墙根地下的猫儿爷顿时变了脸色,一双手也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搁在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头,拿着调教出来取物叼珠本事的玩意上旁人家中窃取财物,被人叫做背仓。但凡是做这背仓买卖的时候叫人当场抓住,先来一顿臭揍指定是理所当然,捎带手的还得把这做背仓买卖的人物搁在四九城里玩家面前显形示众! 但凡是这做背仓买卖的主儿在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玩家面前显形示众,那差不离也就算是断了在调教玩意这行里头的活路——四九城里爷们都好个面子,这见天儿跟个做背仓买卖的一块儿厮混。背地里能不叫人议论自己没安好心么? 虽说是心疼着自己那只蜜狗才刚开张做这背仓买卖就落到了火正门中人手里,可猫儿爷倒也还真没忘了自己也还得靠着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玩家吃饭求活。像是叫蝎子蛰着了屁股一般,猫儿爷猛地从墙根底下跳了起来,扎煞着两只巴掌朝那阴沉着面孔站起身子的壮年汉子低叫道:“统领大人,今儿这趟活儿算是砸了!您给我那小黄鱼我可也不敢收,我全都还给您!我这儿可就得先走一步了.......” 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指向了张皇失措的猫儿爷。那壮年汉子冷笑着低喝道:“你这只猫儿还真敢琢磨?坏了爷的差使,就这么一张嘴就想脱身不是?左右今儿是惊动了那些个火正门里的人物,今儿就借你一条小命告诉他们,甭想着能搁北府造办处的人物跟前耍横充楞!” 都没等猫儿爷惊叫出声,那壮年汉子已然扣动了南部式手枪的扳机。伴随着猫儿爷一声全然没了人腔的惨叫,那壮年汉子却没能听到手中南部式手枪打出的脆响?! 拉动着枪机,那壮年汉子侧着脑袋看了看从弹仓中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颗子弹,很有些恼怒地自言自语着:“这他妈东洋人的家伙什就是靠不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这枪,可倒还没想着子弹还能是颗臭子儿?!” 浑身上下的冷汗都淌到了脚后跟。猫儿爷眼瞅着那壮年汉子又要扣动扳机,脑子里已然盘旋过无数回脚底抹油的念头,可一双腿却是死活都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发抖。眼睁睁看着那壮年汉子再一次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猫儿爷也不知道身上是打哪儿来的一股子浊气,猛地翻手抽出别在腰后边的一把小攮子,怪叫着朝那壮年汉子身上捅了过去。 也都不知道是猝不及防、又或许是天太黑压根都没瞧见猫儿爷的动作,那壮年汉子愣是叫猫儿爷玩了命捅出去的一刀扎进了心口,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坐倒在地。一手捂着心口上那把猫儿爷压根都没拔出来的小攮子,一手抓着的南部式手枪却依旧颤巍巍地再次指向了猫儿爷。 犹如被厉鬼当面追魂一般。吓得肝胆俱裂的猫儿爷扭头便顺着黑漆漆的胡同跟头把式地跌撞着逃去。而在猫儿爷身后,火正门堂口中的吆喝声也愈发地响亮起来...... 也都不知道在漆黑的大街小巷里跑了多久,当猫儿爷总算是稍稍稳了稳心神、抬眼打量周遭街面上的情形时,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自家门前,连脚上一双鞋也都跑丢得不见了踪影,脚底板也是钻心般疼痛。 仰脸看看自家宅门上挂着的灯笼随风飘摇。猫儿爷禁不住苦笑半声,一屁股坐到了自家宅门前的台阶上。 辛苦了小两年的光景才调教出来的蜜狗,才刚出手就叫人拿捏了去,捎带手的还把个得罪不起的人物给弄得生死不知,没准天一亮的时候。那北府造办处的人物可也就能寻上门来? 到时候甭说是自己像是燕子衔泥般攒出来的这点家当,怕是连小命都得交代了出去? 哪怕就是趁着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档口脚底抹油出城逃命,怕也是走不出多远,就得叫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北府造办处狠角儿给追上,照旧也得是一命呜呼! 连惊带吓,捎带着还心疼着自己这点靠着偷鸡摸狗手段攒下的家当,猫儿爷双头抱头坐在冰凉的石头台阶上,脑子却是乱糟糟啥也想不明白,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可也就在猫儿爷一筹莫中的档口,一个听来很有些冷硬干涩的声音,却是猛地在猫儿爷身前响了起来:“猫儿爷,这大晚上的,您这是在干嘛呢?!” 猛地抬起头来,猫儿爷很有些惊疑地看着悄没声走到了自己眼前的那条人影,好一会儿方才惊讶地低声叫道:“你是胡......胡千里?” 翻手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胡千里冷着面孔低声哼道:“方才火正门堂口有人耍弄背仓的手艺,虽说是没能得手,可也惊扰得火正门中上下人等四处巡查。可巧......捡着了这么个物件,猫儿爷,您瞅着这物件眼熟么?” 只是眨巴眼的功夫,猫儿爷猛地从自家宅门前的石阶上蹦了起来,扯开了嗓门冲着胡千里嚎叫道:“你们......你们攒局........攒局算计我?!” 不动声色地将那把小攮子收到了袖子里,胡千里拢着双手低声说道:“猫儿爷,要说攒局算计旁人,您才是四九城里的大拿!我这儿给您提个醒——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城外那三家宅院,您该始明白我说的是啥?这要是叫猫儿爷您得了手,怕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主儿,差不离就全都得叫猫儿爷您算计进去了吧?要说攒局......猫儿爷,您才是攒局的行家!” 怪笑一声,猫儿爷梗着脖子朝胡千里叫道:“爷爱琢磨谁,关你火正门个屁事?!轮得着你们跟这儿挡横碍事的?识相的,麻溜儿把爷那只蜜狗给交出来,要不然......”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要不然,您能怎么着?我这儿也给您撂句实话,就凭着您今儿落下的这把家什,再加上您仔细调教出来的那只蜜狗,想要在您身上安个入室偷窃、杀伤人命的罪名,您横是觉着为难么?” 嗓子眼里咯咯作响,猫儿爷一肚子耍横逞强的话头,顿时被胡千里这一番话噎回了肚子里...... 都不必用上旁的,只消随手盗了一家大户的宅子,再把那蜜狗和小攮子朝着宅子里一搁,哪怕是再不懂四九城里各行路数的巡警,也都能跟着那只认家的蜜狗寻到自己宅子里。到时候再要是从自己宅子里抄出来几件苦主家中被盗的玩意,哪怕自己浑身是嘴,恐怕也说不明白个来龙去脉了? 使劲转悠着眼珠子,猫儿爷不得不朝着胡千里微微一拱手:“胡......胡爷,您火正门里攒这么个局,到底是瞧上我手里头什么玩意了?您可甭说是那只蜜狗?!”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倒还真是要求猫儿爷帮衬着我火正门里办些事情。只要是猫儿爷把这事儿办妥,再应承了日后再不做那背仓的勾当,那只蜜狗和这把小攮子,自然也就能回了猫儿爷您的手中,咱们也就彼此两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成!” “那.......到底是个什么事由?” “先甭忙着说这个!照着四九城里场面上办事的规矩,猫儿爷,我得先借您府上纸笔一用!” “纸笔?你这是要........” “猫儿爷,这要是没了您亲手写的一张伏辩、上头再盖上您的手印,日后您要是反悔,我可上哪儿找您后账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三十章一言惊醒 眼睛盯着打扮成了小叫花子模样的九猴儿,手里还捏着几张宽窄不一、字迹潦草的纸条,相有豹沉着嗓门朝九猴儿问道:“可都拿捏准了?这事儿上头可出不得丁点儿的漏子?!” 脸上抹着脏兮兮的油泥、身上穿着件虱子窝似的破烂大袄,九猴儿捧着手里头那缺边没沿儿的花瓷大碗,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丁点儿都错不了!照着天星行里送过来的消息,我跟几个小兄弟搁在磨眼儿胡同来回走了好几趟,街面上能瞧见的全都记在这些纸上了。” 低头看了看那些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相有豹很有些感慨地叹息着低笑起来:“这还真得亏了你师姐?这要不是她见天儿抓着你们这些个顽皮孩子认字,估摸着你们这时候还都得是睁眼瞎的模样?” 狠狠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九猴儿才把正经事由交代完,脸上已然没了正形,嬉笑着朝相有豹说道:“师哥,我这儿倒是有个事儿不明白,还得跟您问问,也好长长我这见识?” 很是好奇地看着满脸嬉笑神色的九猴儿,相有豹不禁抬腿朝着九猴儿虚虚踢了一脚,嘴里也是曼声笑骂道:“我的九猴儿爷,您这心里头又得是憋了啥坏水了?麻溜儿说,啥事?” 装模作样地掰弄着手指头,九猴儿嬉笑着边朝议事屋子外面退去,边朝着相有豹挤眉弄眼地说道:“现如今我叫您师哥,管纳兰姐叫师姐,这要是日后您和纳兰姐......那我倒是该叫纳兰姐师姐呢?还是得开口叫了师嫂.......”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九猴儿一瞪眼,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指着九猴儿叫道:“我的九猴儿爷,我说您这脑子里倒是琢磨的些个什么有的没的?麻溜儿把您身上那虱子窝给扒拉下来,再请您二叔来议事屋子里......” 话音未落。严旭已然一步跨进了议事屋子里,朝着相有豹含笑说道:“这还用得上相爷您说个请?我这儿自个儿就来了!” 赶忙朝着严旭一拱手,相有豹也是含笑朝着严旭说道:“严爷,您这可真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九猴儿跟他那些个小兄弟上磨眼儿胡同踅摸了一早上,倒是把街面上能瞧着的动静都记下了。您先瞧瞧他们记下的这些个动静?” 朝着相有豹一点头,严旭却是先从怀里摸出个四方小纸包,抬手把那纸包扔到了九猴儿的怀中:“拿着这药沫儿化了水,把你和你那些个小兄弟身上都仔细洗洗,可千万别马虎!大冷的天儿,这身上要存了虱子、过上毛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忙不迭地把严旭扔到了字迹怀里的纸包收拾起来,九猴儿却是朝着严旭呲牙一乐:“二叔您只管放心,我相师哥老早就把这祛虱子的药给备下了。眼下正搁在伙房让我纳兰师嫂给熬着呢!” 嘴里插科打诨地胡说八道,可九猴儿脚底下倒是一点儿都不慢,飞快地溜出了议事屋子,捎带手的还翻手关上了议事屋子的房门。 含笑从窗户口瞧着九猴儿直奔了伙房,相有豹这才朝着严旭又一拱手:“严爷,这可又得劳动您大驾听风掌舵了!” 拱手回礼,严旭伸手取过了相有豹手中拿着的那些纸条,一张张展开来放到了议事屋子里的桌子上头。弯着腰逐字逐句地品读着那些写的东歪西倒的小字,老半天方才直起了腰身。朝着站在桌子旁一脸关注神色的相有豹摇了摇头:“相爷,这回.......咱们可真是碰上了硬茬儿了!闹不好,咱们压根都见不着南沐恩的面儿,更甭提要想辙从南沐恩口中问出南家八库的底细!” 很有些惊讶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严旭,相有豹低声追问道:“严爷,难不成这磨眼儿胡同还真就是龙潭虎穴不成?” 抓过桌子上的茶壶倒了碗茶水。严旭伸着手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来回画了几下,粗粗勾勒出了磨眼儿胡同周遭的地形:“相爷您瞧,这磨眼儿胡同周遭的街巷像是个什么?” 歪着脑袋看着严旭在桌子上勾勒出来的地形图,相有豹紧皱着眉头端详半晌,方才像是拿捏不准似的低声应道:“我瞅着......这倒是像一张磨盘上头的磨道儿?” 微微一点头。严旭伸手朝着桌子上用茶水画出来的地形图中央一指:“磨眼儿胡同就在这些磨道当间,人走在胡同里估摸着还不觉得,可要是登高一瞧,这磨眼儿胡同就是个圆圈的模样,进出都是一个口儿。照着九猴儿领着那些个孩子们记下来的情形,就在这磨眼儿胡同进出的口儿左右,有两幢二层小楼。都不用多琢磨,只要这两幢二层小楼上头守着俩拿着硬火家什的好手,二三十号人都甭想太平进出!” 绕着桌子转了半圈,相有豹指着地形图上几条跟磨眼儿胡同只隔着一座院子的胡同说道:“打从这几条胡同穿房朝着磨眼儿胡同里灌呢?” 伸手捻起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严旭摇头应道:“估摸着也不成!隔开了这几条胡同的院子都不大,进出的人物也都是些瞧着身上就带着功架的人物,就连九猴儿领着的那些孩子们都能瞧得出来,估摸着那些院子里扎着的主儿,也就都是磨眼儿胡同中一事儿的人物!” 伸手轻轻摸着自己下巴颏上头长出来的胡茬,相有豹再绕着桌子转悠了两圈,这才抬头朝同样紧锁着眉头的严旭问道:“硬灌、偷摸的法子都不成,那.......混进去?” 将桌子上几张纸条都拿在了自己手中,严旭叹息着应道:“怕是也难!早听说四九城里除了巡警局的监牢,还有另外几处民国政府里上不得台面的黑狱,专门关押那些个要紧人犯。甭瞅着明面上那些黑狱稀松寻常、压根不招人耳目,可暗地里却是戒备森严。听瑛荷姑娘说,就她们那**的堂口里。就有一回想要想辙救出来关在一座黑狱中的弟兄,可离着那座黑狱还有几条街就露了马脚。不得已之下,二三十号带着硬火家什的兄弟玩了命的朝那座黑狱里头灌,到了也没能把人给救出来,反倒又折损了七八个好手.......这要照着我说,想混进这么个地界。当真为难!” 眉毛都拧成了两个疙瘩,相有豹很有些不信邪地咬牙叫道:“这天底下还真就有这铁桶般无缝可钻的地界不成?那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孙大圣不也找着了个能透气的窟窿么?” 捻弄着手中那些记着磨眼儿胡同周遭情形的纸条,严旭无奈地低声应道:“凡事都怕琢磨,尤其是怕行家扎堆儿琢磨!能选上磨眼儿胡同这样的地形,还能布置上这么严实的防范手段,显见得这黑狱里头就得有军伍行里的好手支应,说不好还得捎带上那些个懂江湖道路数的人物从中参谋。想要在这些个行家扎堆儿琢磨出来的黑狱中成事.......相爷,我这儿说句丧气话——可别一个弄不好。南家八库的事由没弄明白,倒是再陷进去几个人?” 话音刚落,议事屋子的房门却是被人轻轻敲响。伴随着清脆的敲门声,纳兰的声音也在议事屋子门外响了起来:“严爷,晌饭这就做得了。今儿中午吃的擀面条,怕搁时辰长了不好入口,我这儿请您个示下,是把晌饭给您送议事屋子里来。还是您上伙房跟堂口里师傅们一块儿吃?” 朝着眉头紧锁的相有豹一乐,严旭几步跨到了议事屋子门后。轻轻拉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迎着站在门口的纳兰和声笑道:“可是当不得纳兰姑娘这么奉承着我,我这就上伙房吃去......” 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看依旧在皱着眉头沉思的相有豹,严旭也不再与相有豹招呼,倒背着双手自顾自地朝着二进院子里的伙房走去。 侧身候着严旭慢慢走远,纳兰这才抬头看了看呆愣愣站在桌子旁的相有豹。抬腿走进了议事屋子里,很有些嗔怪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这晌饭都做得了,还得请您上座、把饭送到您嘴边不是?大早上起来就瞅着你里外来回的忙活,就喝了两口稀粥,这会儿还不饿?!”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纳兰再跟自己说话。相有豹嘬着牙花子又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我就还真不信了......这就算是个铁核桃,那也得生出来个缝不是.......” 轻轻一跺脚,纳兰忍不住走到了桌子旁边,贴着相有豹的耳朵、提高了嗓门叫道:“哪儿就有这么紧要为难的事儿,值当你连饭都不吃的一个劲儿琢磨?!要觉着我做的饭不合您胃口,我这就上外头饭馆给您叫一桌满汉全席伺候着您?” 眼角猛地一挑,相有豹直眉瞪眼地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佯装愠怒的纳兰:“妹子,你方才说啥?满汉全席?” 瞪圆了眼睛看着相有豹,纳兰倒是真有些生气地朝着相有豹叫道:“你还真想着让人替你上外边叫一桌满汉全席?!” 手忙脚乱地从一叠纸条里找出来一张只写了十几个字的纸条,相有豹飞快地把那纸条上的字迹看过两遍,猛一伸手抓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纳兰一双胳膊:“妹子,你可叫我说什么好.....这回,可是啥都有了!” 被相有豹骤然伸手抓住了胳膊,纳兰顿时挣扎着涨红了面孔,很有些羞恼地低叫起来:“你这是闹什么幺蛾子......撒手......快撒手.......” 刚巧在这节骨眼上,手里头捧着一大碗炸酱面的九猴儿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议事屋子门口,也都不看议事屋子里的相有豹与纳兰,自顾自地扯着嗓门叫道:“师哥,晌饭可是做得了......您抓着我师嫂.......您二位这是练的什么功夫桩架.........” 一张脸红得如同香山枫叶,纳兰猛地一扭头,恶狠狠地朝着九猴儿喝道:“闭嘴!”((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三十一章偷天换日(上)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一味楼里头跑堂的伙计朱宝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朝着磨眼儿胡同方向走去。 说起来这四九城中的八大居、八大春那样的勤行老字号,除了厨子各自都有自己拿手看家的招牌菜之外,跑堂的伙计也得是四九城中一绝。 见面交际应酬罢了,一桌客人朝着雅间里头一坐,都不用等着头回来的生客张嘴多问,这边跑堂的伙计已然从客人衣冠穿着、谈吐做派上拿捏住了这来的客人是南来、是北往,是喜甜、是爱酸,腰子里银子衬着多少、场面上开销应有高低,张嘴就把那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菜名报过一遍。 当真是经过、见过、练过的跑堂伙计,开口报菜名都还有个讲究,冷盘、热荤、招牌菜不能乱了次序,字眼上头还得合辙押韵,听着就跟说出来一段快板也似。有人说天桥上说相声的有一段活儿叫《报菜名》,打根儿上头起就是四九城里跑堂的先练出来的嘴上功夫! 再有那熟客上门,依旧是交际应酬过后,懂规矩的跑堂伙计压根都不多话,只等着那吃惯了嘴的熟客一开口说出来四冷、四热、八盘十六碗,多葱、少蒜、慢熬急火烹,扭头便直奔了厨下老早候着的大师傅跟前,磕巴都不带打一个地便把方才那吃家点过的菜名再报一回,讲究的就是个过耳不忘、方寸不乱的本事。 有那把手艺练得精到的跑堂伙计,就凭着这报菜名、记菜名的本事,雅间桌子上还一个菜没上,一块大洋的小账已然扔进了楼梯口隔着的竹筒子里,正经就是勤行里头那句老话说得通透——一个好跑堂能顶半拉厨子! 可话还得再说回来,正所谓两人一世界、三人成江湖。世上怨恨千百种,同行正经是冤家! 都搁在一家买卖里头厮混,肚量宽的人吃的是手艺饭、赚的是本事钱,几年光景下来结交的都是踏实朋友,走哪儿都断不了有人老远的就先招呼着迎了过来,着实算得上是走场面的人物。 还有些脾气窄的人物。能耐本事倒不见得出挑拔份儿,倒是专门的恨人有、笑人无,多吃上半口荤油能乐三天,少得着一个大子儿得气半年。见人扎堆儿说个悄悄话,回家能躺炕上琢磨一宿,就怕那没叫自己听见的悄悄话在议论着自己的短处。等得第二天再见着那些扎堆儿说悄悄话的人物,心里头已然将人家当成了杀父仇人,恨不能食肉寝皮方解心头之恨! 就像是这一味楼里头跑堂的伙计朱宝儿,好歹也算是在勤行里头熬炼了小十年。跑堂上头的手艺也还算是练得能入眼,嘴头上也能揽住几位老吃家、熟主顾,登时便觉着自己得是这一味楼里头号的人物,连掌柜的那也都得高看了自己三分! 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尤其像是朱宝儿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更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眼见着一味楼中上下人等对自己奉承客气,倒是压根没念着这是旁人赏脸,反倒是觉着自己这是应当应分。平日里呵斥伙计、挤兑厨工从来是家常便饭。歇工了也都不乐意上桌子上头跟着跑堂伙计一块吃饭,非得叫厨子给自己单炒俩顺口得意的小菜。拿捏的就是那副二掌柜似的讲究派头。 估摸着也就是叫朱宝儿这自己惯着自己的做派给折腾恶心了,厨房里头的大师傅也都彼此商量着不惯朱宝儿这穷显摆的毛病。等得朱宝儿歇工了再遛达到厨房里头吆喝着让大师傅给炒俩小菜、烫壶酒,厨房里大师傅也就一边拿着围裙擦手、一边不冷不热地朝着朱宝儿撂下一句话:“朱爷,今儿生意不错,厨房里头可是啥菜都没剩下!要不然.......咱们给您单拍一盘儿蒜头、再给您调一碗大酱?好歹这也是单给您备的菜不是?” 眼见着厨房里头大师傅不买自己那点小账,原本就是自己没道理的这点事儿。自然也不敢闹腾到掌柜的面前,朱宝儿倒是当真把这口气给憋在了心里头。 还得说各行里头都有各行的学问、门道,也有些个上不得台面、说不出口的损招。就像是朱宝儿干的这跑堂的活儿,但凡是存着心思要拿捏厨子,那也只消攒上几桌客人点的菜名一股脑报给厨子。捎带着再把那合辙押韵的字眼给抠了去、原本点菜的顺序再弄个颠三倒四,一般二般的厨子当时就能叫这乱七八糟的菜名闹得不知道该怎么动炒勺。万一要再炒漏了一两样菜、让上门的主顾久等,那买卖铺面上的掌柜立马就能急三火四冲进厨房,轻了多少撂几句闲话,重了那可就得请那手艺本事不到家的厨子卷铺盖走人! 心里头憋着坏主意,朱宝儿自然也就用上了这跑堂挤兑厨工的法子。一连好几天下来,全都是等得攒了好几桌客人点的菜名,这才插科打诨、颠三倒四地把那些个菜名报给了厨房里的大师傅,就盼着厨房里头大师傅一个拿捏不住了出个洋相,这也就能借着主顾的面子坏了大师傅的饭碗! 可这一味楼厨房里的大师傅还真就是个经过、见过的好手,叫朱宝儿拿着这损招折腾了好几天,一点纰漏都没出还不算,捎带手的倒是用上了个厨子折腾跑堂的法子——借着有主顾点了一道锅巴肉片,先就把盘子在灶火边煨得滚烫,这才盛了菜肴放进托盘里边。等得朱宝儿捧着托盘给主顾上菜时,生生就叫那滚烫的盘子灼得双手一松,一盘滚热的锅巴肉片一点都没糟践,全都扣到了那位主顾的脸上! 挨了十七八个大嘴巴,再饶上四五六个窝心脚,还得亏了一味楼中掌柜的好说歹说、打躬作揖,那叫一盘锅巴肉片洗了把脸的主顾总算是绕过了已然叫打得爬不起来的朱宝儿。可也就从这事儿之后,原本能在一味楼里拧着嗓门拿捏腔调的朱宝儿就算是倒了秧子,雅间的客人自然再轮不上朱宝儿招呼伺候。只把个十冬腊月的天儿提着食盒送饭跑街的苦活儿搁在了朱宝儿的肩头。 人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这话倒是一点都没落到朱宝儿身上。旁的伙计提着食盒送饭跑街,虽说是苦累一点,可但凡是多花点心思奉承伺候着,腰子里总能得着几个赏钱。可朱宝儿提着食盒朝着磨眼儿胡同送了好几天的饭菜。先都甭提得着小账赏钱,哪怕是晚了片刻功夫、盘子里菜汤洒出来个一星半点,那都得叫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主顾恶狠狠骂上半晌! 扭脸避开一阵直冲着鼻梁骨打过来的寒风,朱宝儿很有些自怨自怜地叹了口气,嘴里头荒腔走板地哼哼起了一段《坐宫》里头的西皮慢板:“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都还没等朱宝儿把一段西皮慢板哼个过瘾,打从街边的一条小胡同口里边。猛地撞出来个人高马大的壮汉,犹如一头发狂的公牛般将朱宝儿冲撞得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而在那壮汉的身后,两个脑袋上戴着旧毡帽遮脸、身形打扮也都差不多的壮年汉子一迭声地尖叫着追了出来:“拦着他嘿......赖赌账、砸明火啦.......” “可留神啊.......他可带着家什呐........” 叫那门神般魁梧的汉子撞了个人仰马翻,手里头提着的食盒也都摔出去老远,朱宝儿顿时扯开嗓子惨声吆喝起来:“嘿哟.......今儿这是撞了哪路丧门神了.......可是撞死我了........” 眼瞅着那门神般魁梧的汉子飞快地跑远,那俩脑袋上扣着毡帽的壮年汉子脚底下也缓了下来,彼此间不断篇儿地相互埋怨着:“你倒是快着一步啊?这好容易攒个赌局、做一笔买卖,多少挣几个过年的银子。眼睁睁就叫人打桌面上给抢了,你倒是能管点用不?” “这就能怪了我不是?平日里就听着你说杀七个、宰八个。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今儿怎么就没见着你这些个本事、倒是光见着你犯怂?!” “这能赖我?没瞅见他手里头有刀?攮着了破皮见血的那可是我!再说了,我那手里不还攥着骰子、宝盅.......” 跌坐在街面上,朱宝儿眼瞅着手里头俩食盒都摔得变了形状,菜汤也都顺着摔裂开的食盒缝隙朝着外边流淌,眼珠子猛地转悠了几下之后。一个轱辘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死死地攥住了那俩正彼此埋怨的壮年汉子:“你们可甭想溜肩儿!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你们俩跟那大个儿就是一伙的!弄砸了我这吃饭的家什,你们可甭想着就这么走人!” 愕然看着拽住了自己的朱宝儿,那俩脑袋上扣着毡帽的壮年汉子瞠目结舌地对望了片刻。这才异口同声地叫嚷起来:“嘿......你这人是叫撞出了失心疯了不是?这可挨着我们俩什么事儿了?” 死死攥着那俩壮年汉子的衣襟,朱宝儿跳着脚叫嚷不迭:“我可都听见了!你们俩这是攒赌局讹钱,叫人瞧出来猫腻才炸了场面,撞翻了我这吃饭的家什!甭跟我说旁的,赔钱!嘴里敢说个‘不’字,我可拉着你们俩见巡警去!” 似乎是还怕朱宝儿当真拽着自己去见巡警,那俩壮年汉子的嗓门顿时低了下来:“别啊......我说这位爷,都是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咱们有话好说不成么?” “甭跟我扯那场面规矩上头的片儿汤话!就俩字——赔钱!赔不赔.......不赔我可喊了啊!来人呐,这儿有人攒局诈赌了啊.......” “别喊!别喊!赔您,赔您还不成么......您借一步,咱们旁边胡同里细说.......” 乱糟糟的叫嚷声中,朱宝儿很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俩壮年汉子叫自己挤兑得只能认怂服软,却压根都没留神街对面的另一条胡同口走出来两个提着俩食盒的饭馆伙计,飞快地朝着磨眼儿胡同方向走去...... 〖 第二百三十二章偷天换日(下)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脸上涂着姜黄水、嘴唇上头贴着薄薄一层假胡子,瞧着足有四十来岁模样的相有豹弓背哈腰地跟在了同样打扮成饭馆跑堂、但却空着两只手的严旭身后,这才走近了磨眼儿胡同,斜倚着墙根堵在胡同口的两条彪形大汉顿时如同门神般地挡住了相有豹与严旭的去路。 很是自来熟的,穿着一身干净棉袍、脑袋上还扣着顶瓜皮小帽的严旭麻利地从怀里摸出一盒烟卷儿,手腕子上托着巧劲一抖一收,两根烟卷儿顿时轻轻落到了另一只摊开的巴掌里,显见得是积年伺候旁人才能练出来的手艺。 一边将烟卷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拦路的彪形大汉递了过去,严旭一边拿捏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点头哈腰地朝着那两条冷着面孔的彪形大汉笑道:“二位爷辛苦!还是照着往日里的规矩验过了食盒?今儿可是送的砂锅黄焖羊肉,要热乎乎的吃口才地道!这大冷的天儿要是搁在这儿就揭开了砂锅,怕是吃口上头可就得打了折扣了.......” 也不接严旭递过来的烟卷儿,拦路的两条彪形大汉彼此对望一眼,却是横着膀子撞开了跟自己搭话的严旭,朝着手里提着食盒站在严旭后面的相有豹叫道:“你,过来!” 很有些怯怯地翻着一双拿柳叶水洗过的昏黄眼睛看着那两条冷着脸孔嚷嚷着叫自己过去的彪形大汉,再看看叫一膀子杠到了旁边的严旭,相有豹拿捏着一口唐山地界的口音,吭哧着朝那两名彪形大汉问道:“二位爷,您这是......” 抬了抬下巴颏,一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闷声闷气地朝着相有豹低喝道:“你这食盒里的吃食。是要奔哪儿送?” 像是很有些拿捏不准主意似的,相有豹又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赔着笑脸的严旭,这才朝那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我这食盒里头的吃食是要送去磨眼儿胡同生药铺子的!您二位........”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两条堵在了胡同口的彪形大汉猛地伸手攥住了相有豹的胳膊,另一只手把住了相有豹提着的食盒。连人带食盒地将相有豹生生提着拽进了胡同口,再将相有豹推搡得死死靠在了墙面上! 蛮横地抢过了相有豹手中提着的食盒搁在了一旁,那两条彪形大汉一人伸出一只脚重重踩在了相有豹的鞋面上,腾出来的一只手也在相有豹身上周遭利索地摸索了过了两遍,那名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方才狞声朝着已然吓得目瞪口呆的相有豹低喝道:“瞧不出来,您还是一练家子?!说吧——哪路的人物?是来趟道儿还是来瞧风色?!” 很是张惶地看着那俩目露凶光的彪形大汉,相有豹眼睛里全都是惊恐的意味,颤抖着声音朝着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一迭声地应道:“啥......啥练家子?二位爷,我就是来给磨眼儿胡同送吃食的。您二位高高手。可是别为难我个下苦力吃饭的碎催......二爷,二爷您说句话......这算是咋回事啊?” 理也不理一脸惶急凑过来的严旭,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翻手推开了想要凑过来说话的严旭,再使劲捏了捏相有豹的胳膊,方才狞声笑道:“下苦力吃饭的碎催?爷们,您倒是跟我说说,这哪家下苦力吃饭的碎催,身上能带着您这样一胳膊疙瘩膘?可甭跟我说您这是搁乡下扛活儿练出来的——四九城里武行师傅端着大簸箕筛十年铁砂子。估摸着也就能把胳膊练成您这样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相有豹脸上的惊慌神色丝毫未改。依旧是一迭声地朝着那生了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应道:“这位爷,您怎么知道我还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我老家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庄子里老少爷们多少都能耍弄两下庄稼把式。可要真论起来能凭着一身功夫闯荡天下的,那也就只能有冯万和冯老师一位了!” 眼睛里精光一闪,那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讶然叫道:“冯万和冯老师?你是顺势门的人?(注1)”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相有豹急声叫道:“这位爷。我要真是顺势门的人,我还能求人请托着来这四九城里讨活路?这不是这些年年景不好、地里庄家种半斤、收八两,实在是没法活人.......” 拧着眉头,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猛地打断了相有豹的话头:“你是哪家买卖的跑堂?” “一味楼......” “掌柜的叫啥?东家是谁?” “掌柜的叫赵琳,东家.......这位爷。我这是刚出来找了个能糊口的差使,哪儿就能四处扫听人家东家的底细?” “平日里来的可不是你?” “这不是朱宝儿朱爷扭了腰,这才非得叫我来。我都说我不大认识道儿,可二爷说他带着我走一遭就能认识了......” “一味楼里头招牌菜是啥玩意?” “这我可真不知道!这位爷,我就是一跑堂的碎催,这刚到了一味楼里头,地皮子可都还没踩平整,我哪儿就能明白这些个事儿了......” 也不搭理相有豹那缠杂不清的絮叨,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送来了抓在相有豹胳膊上的巴掌,转头一把抽开了食盒上头的小抽屉,一层层把食盒内的菜肴看了个仔细之后,方才重又朝着身边的同伴说道:“叫他们进去吧!” 像是没能料到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会这么爽快地放过了相有豹,另一名彪形大汉禁不住讶然低叫道:“这就放进去?都还没盘明白路数呢?” 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生着一双三角眼的彪形大汉伸手在那食盒上轻轻一拍,朝着依旧被自己同伴按在墙边的相有豹扬声叫道:“麻溜儿把吃食送进去吧!” 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容,严旭忙不迭地凑了过来,嘴里不断篇地数落着像是被吓得有些找不着北的相有豹:“瞧你那点儿出息!这就是二位爷跟你闹着玩。倒是好悬把你苦胆给吓破了!还傻愣着干嘛?麻溜儿提着家什走着!待会儿这菜要是凉了、惹了主顾不乐意,那你这份差使还没伺候热乎就得砸了!” 慌乱地答应着严旭的叱喝,相有豹才刚提起那两个沉重的食盒,那名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壮汉却是猛地一旋身,手里头变戏法似的多出来了一把锋利的小攮子,分毫不差地顶在了严旭的咽喉上! 惊叫一声。严旭顿时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僵直了身子,丝毫不敢动弹地立在了原地,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这位爷,您这是.......您把您这家伙挪开点儿.......我这胆儿小,您别吓唬我.......” 一手攥着小攮子顶住了严旭的咽喉,另一只手也在严旭身上熟练地摸索着,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狞声低喝道:“街面上拣来个生瓜蛋子障眼,自己倒是想着能滑过去不是?一味楼里头,啥时候能多出来个跑堂的二爷了?!” 僵硬着脖颈。严旭扎煞着的两只胳膊也纹丝不敢动弹,一双眼珠子里也全都是惊惧的神色,扯着嗓子叫起了撞天屈:“这位爷,我哪儿就是什么一味楼里的二爷了?这也就是这刚打乡下来的土老冒儿打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客气话话把儿,搁在一味楼里见了谁都叫二爷!您要不信,您自个儿问问这土老冒儿就明白了!” 眼见着也没能从严旭身上找出来什么扎眼的玩意,那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很是疑惑地朝着严旭沉声喝道:“就算你是一味楼里头跑堂的,可这勤行规矩啥时候都改了?刚进了勤行门槛的生瓜蛋子。不在厨下洗菜三年就领出来跑街送菜?他倒是也得懂规矩?” 依旧是丝毫也不敢动弹,严旭嘴头子上倒是利索非常。一点磕巴都不带打的应声答道:“这不就因为这土老冒儿是唐山丰润县豆各庄人么?这位爷,您横是知道我们一味楼东家原本就是丰润县城人,在豆各庄也有这么几家穷亲戚,论辈分还得管这土老冒儿叫一声三叔!叫这亲戚面子、辈分高低给拘着,这才能叫这生瓜蛋子刚进勤行门槛就当了跑堂!要不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哪像是我当年入了勤行门槛,生生就在厨下烧火三年。想抬头看一眼掌勺的大师傅炒菜,脑门上就得挨大勺敲打.......” “一味楼的东家叫啥?” “一味楼里两位东家,大东家柳山亭,占了一味楼里头七成的股,二东家就是四九城里一位爷。我可是真真儿不知道这位爷姓甚名谁,就知道每个月账面上要走三成利给这位东家.......” “那你们一味楼中招牌菜是什么?” “这不就食盒里头您刚才验过的——砂锅黄焖羊肉!” “就你们送过来这点饭食,是几天一结账?” “这位爷,您这是考我不是?给您这儿送过来的饭食老早可都结过账了。这要轮着日子口儿.......打明儿起再要给您这儿送饭菜,那可还得您几位辛苦着走一趟一味楼——您几位爷在我们一味楼柜上存着的钱可不太够了.......” 盯着严旭的眼睛,那生了一对三角眼的彪形大汉慢慢松开了顶在严旭喉咙口上的小攮子:“你横是觉着四九城里就你们一味楼一家饭馆不是?麻溜儿把饭菜给送进去,打从明儿起,爷们该换个地方吃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顺势门,也称顺式门。拳术始于清朝末年,由河北镖师冯万和先生(河北唐山丰润县豆各庄人)属创建,唐山拳师王荣昌嫡传,是流传于河北、江苏的一种拳术。 抗战期间,顺势门中好手大多加入抗战队伍诛杀日寇,建功无数。但在抗日战争结束之后,却又全都选择解甲归田,潜心钻研武学之道。后因唐山大地震,顺势门中好手几乎折损殆尽。幸有顺势门胡春秀、胡春光两位大师习得顺势门中武学精髓,将顺势门武学传承于世。胡春光大师,现为徐州市武当拳法研究中心副主任、定居成都。) 第二百三十三章两害相权(上) ()前后隔着两三步远近,严旭与相有豹脚下走得飞快,不过一碗茶的功夫之后,那间只开了半扇门脸的草药铺子已然遥遥在望。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压着嗓门朝走在自己前面的严旭低声道:“严爷,这黑狱还真是看得够严实的!得亏是有您这么个四九城里万事通拿捏着分寸,要不然......什么我们也混不进来!我严爷,您怎么就想着要让我借顺势门的名头来趟道儿了?” 头也不回地朝前挪着步子,严旭也是同样压着嗓门低声应道:“方才守在胡同口的那俩人,来之前我仔细瞧过,看行走坐卧就该是在四九城吃过武行饭的人物。顺势门在四九城里名头够大,可当真得了嫡传功夫的倒是真没几个,少数几个得了嫡传功夫的人物也都是深居简出,寻常武行里头的人物一来是闹不清楚顺势门中底细,二来.......怎么也得给顺势门几分面子不是?” “这俩人是武行里头出身?可方才那踩着我脚尖搜身的做派,我怎么瞅着像是六扇门里头的人物惯用的法子?” “您这那踩人脚尖搜身的路数,在六扇门里头叫‘踢杞(注1)钉’,武行里头叫‘定海针’,名儿虽不同,可路数倒是一样,全都是叫人脚底下不能挪动地方、防人逃走、下黑用的招数!我相爷,话可就到了那黑狱门口了,您可千万拿捏住了?” 微微咳嗽一声,相有豹轻轻咬破了个含在嘴里的、只有梧桐子大小的蜜丸,拿唾沫咽下了蜜丸里头带着几分苦涩的药粉:“药吃下了!严爷,咱们这回可真就是一锤子买卖,怎么着也得成了!” 略一点头,严旭朝前紧走了几步。迎着从草药铺子里走出来的一名jīng悍汉子连连拱不迭:“这位爷,今儿可算是没误了您这饭口儿的时辰。还是照着老规矩,给您搁门口?” 疑惑地看了看很是面生的严旭与相有豹,那打扮成了草药铺子伙计的jīng悍汉子略一迟疑。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就搁在门口吧,一会儿把昨儿留下的家什给拿回。”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严旭回头朝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扬声叫道:“还傻戳着干嘛呀?麻溜儿的把家什搁下了走人!往后跑街给主顾送吃食,底下利落、脚底下麻利。最紧要的就是甭想着借跑街的由头偷懒儿.......” 很有些木纳地答应着,相有豹才刚把里头的食盒搁到草药铺子门口,却是猛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嘴里头一迭声地叫嚷着:“哎呀.......可是了不得了.......疼啊.......” 都没等那赌在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话。严旭已然抢先朝着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相有豹叫嚷起来:“嘿......倒是有丁点儿的眼力见儿没有了?当着主顾的面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规矩都不明白不是?麻溜儿给我起来.......” 满脸都是痛苦的模样,相有豹艰难地仰脸朝着伸拖拽自己的严旭呻吟着叫道:“二爷。这可真不是我不懂规矩.......方才在胡同口叫那两位爷拦下的时候。肚子上可是挨了那二位爷好几拳.......这会儿可是真疼上了......” 不管不顾地拖拽着相有豹的胳膊,严旭毫不客气地嚷嚷着应道:“嘿......不就是那二位爷跟你闹着玩似的拍打几下,你这还当真拿捏起来了不是?皇上的身子力巴的命,该你扛着你还得扛着,甭跟这儿吓搅合!麻溜儿给我起来.......” 无力地摇晃着脑袋,相有豹一张脸在片刻间变得苍白如纸,连嘴唇上头都泛起了一股青灰的颜sè。蹲在地上的身子叫严旭拽了几下之后。竟然像是麻袋般地重重摔在了地上,生生在严旭与那jīng悍汉子眼前晕了过。 像是全然没料到相有豹会晕倒在草药铺子门前,那迎出门来的jīng悍汉子顿时朝后退了半步,一只巴掌也飞快地朝着腰后伸了过。而在晕倒在地的相有豹身前,方才还拖拽着相有豹的严旭已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嘿哟.......这可真是邪了门了!左不过就是叫人推搡拍打几下,怎么还真就成了这副模样了?这可怎么好啊这个?出门还好好的,这一转眼的功夫,眼瞅着这就只剩下半口气了......我可怎么回跟掌柜的交代呀?!” 叫嚷声中,严旭像是猛地想起来自己面前就是个草药铺子一般,顿时便朝着那满脸戒备神sè的jīng悍汉子嚷嚷起来:“我这位爷,您这儿横是有坐堂大夫不是?求您让大夫给瞧一眼成么?” 一双眼睛在严旭与相有豹身上来回扫视着,那堵在了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飞快地摇了摇头:“眼下大夫不在,你们赶紧走,别跟这儿瞎闹腾!” 眨巴着一双眼睛,严旭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堵在了草药铺子面前的jīng悍汉子,嘴里头叫嚷的声音又大了三分:“您这话可就得不在理儿上了!且都不论咱们一味楼好歹给您这买卖上头送了这些天的吃食,怎么也有个见面熟的交情,那就是街面上不认识的病人抬到您铺面上来了,好歹您也得让大夫给帮忙瞧瞧不是?我知道您这铺面规矩大、场面上吃得开,绕着磨眼儿胡同周遭几条街都有您这铺面雇着的帮闲把着门,可您这铺面规矩、场面再大,那还能大得过同仁堂.......” 嘴里头胡乱嚷嚷着,严旭脚底下也是不着痕迹地渐渐趋近了那赌在草药铺子门口的jīng悍汉子,话时候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了那jīng悍汉子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那jīng悍汉子抬便朝着欺近了自己身子的严旭一推,嘴里也是厉声喝道:“想干什么?麻溜儿给我滚!甭找不自在!” 像是毫无防备一般,严旭顿时被那jīng悍汉子推得摔了个屁股墩儿、跌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叫喊起来:“嘿哟......这可了不得喽.......可着四九城里扫听扫听,哪家买卖能朝着上门主顾是这么张嘴就骂、抬就打的呀?我可告诉你,我这伙计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跟你们这字号脱不了干系!你有本事你别跑,我这就回叫人来跟你这道理.......” 叫喊声中,严旭很有些拖泥带水地从地上趴了起来,也不顾双目紧闭、晕倒在草药铺子门口的相有豹。撒腿便朝着来时的道路走。 差不离就在严旭挪动脚步的瞬间,从草药铺子的门脸里头,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yīn沉意味的声音:“这是在混闹什么呢?” 扭头看着草药铺子里的坐堂大夫走到了店堂中,堵在了门口的那jīng悍汉子顿时转身走到了坐堂大夫的身边。凑在那坐堂大夫的耳边嘀咕起来。 同样瞧见了草药铺子里的坐堂大夫,原本还打算要走的严旭也停下了脚步,直着脖子朝那yīn沉着面孔的坐堂大夫叫喊起来:“我大夫,您倒是这铺面里头管事的人物不是?就您这伙计。不让您给我这伙计瞧病不,这还伸打人.......” 耳中听着那jīng悍汉子低声耳语、眼睛看着严旭站在铺面门口胡乱叫嚷,而瘫倒在铺面门口的相有豹也着实不像是作伪的模样。草药铺子的坐堂大夫略一踌躇。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那jīng悍汉子低声道:“让他们进来!” 微微一怔,一只始终都伸在自己后腰左近的jīng悍汉子顿时低叫起来:“让他们进来?铺面里头的药材和家什差不离可都运走了,咱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给这人瞧病......” 冷哼一声,yīn沉着面孔的坐堂大夫朝着那满脸不解神sè的jīng悍汉子低声喝道:“谁是真要给他瞧病了?这俩人瞧着就面生,这还无巧不巧的倒了一个在咱们铺面门口,怎么瞧都不是个正经路数!你带他们到后边。我先叫后头俩人准备着!左右今儿天黑之前咱们就得撤了,倒也不怕这地方叫人知道!” “后边可就只有俩兄弟了,够使唤这活儿么?” “破了大天,这俩也就是来趟道望风的角sè,上头能有多大本事?!” 眼中凶光一闪,那jīng悍汉子顿时心领神会地扬声朝着严旭叫道:“把你那伙计搭进来吧,大夫答应给他瞧病了!” 听着那jīng悍汉子的招呼声,正自叫嚷得起劲严旭顿时一个愣怔,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jīng悍汉子道:“你这是.......当真给我这伙计瞧病?可别哄我.......” 拿捏着一脸不耐烦的模样,那jīng悍汉子看着瘫软在铺面门口的相有豹,很有些嫌恶地朝着严旭应道:“你倒是瞧还不是不瞧?想要瞧病,麻溜儿把你这伙计搭后边!”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严旭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相有豹的身边,一把攥着相有豹的胳膊,想要把相有豹拖拽起来。可在接连使了好几把气力之后,严旭却也只能无奈地看向了那站在铺面里头的jīng悍汉子:“这位爷,这还得靠您搭把。我这伙计也都不知道是吃了啥玩意养出来的身坯,这还死沉死沉的.......” 扭头看着坐堂大夫重又走回了铺面后头的门帘内,站在店堂里头的jīng悍汉子无奈地一咬牙,大步走到了瘫软在地的相有豹身边,低声嘟囔着自语道:“这还真是.......你这伙计可算是积了大德了,还能叫爷伺候他上路.......” “您什么?上路?!”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麻溜儿的搭着你这伙计跟我走!” ps:注释1:(踢杞,流传于北方的江湖黑话中脚的意思。以人体器官为例:头为瓢把子,眼为招子或湖,为抓子,耳为顺风子,男xìng口为海子或江子、女xìng口为樱桃子,腿为金杠子,肚为南子,脚为踢杞,心为蚕子或定盘子) 〖 第二百三十四章两害相权(下) 软塌塌地坠在严旭与那精悍汉子的胳膊上,相有豹两只脚的脚尖都在地上拖拽着磕绊不休,全然就是人事不知的模样,可暗地里倒是把一身分量压了大半在那精悍汉子身上。 叫相有豹那刻意压上的分量拽得只能歪着膀子走道,脚底下也压根踩不上个踏实着力的地方,那精悍汉子狠狠咬着牙架着相有豹走进了草药铺子店堂后垂着的门帘,一声不吭地朝着店堂后的夹壁墙胡同走去。 同样架着相有豹,严旭手上倒是压根没使上太大力气。一双眼睛流星般转悠着打量周遭情形,一双脚踩在地上倒是拿捏上了步步生根的功架,嘴里头却是胡缠不清地朝那精悍汉子絮叨不休:“我说这位爷,您这是要领着我们哪儿去呀?怎么您这药号铺面后头也不见个医病、煎药的地方,倒是还有这么个夹壁墙胡同?” 打从鼻子眼里冷哼一声,那被相有豹的身子拖拽得很是费了些气力的精悍汉子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宅门、再朝着早已经侯在那窄门旁的坐馆大夫使了个眼色,这才爱搭不理地朝着严旭应道:“铺面里头地方窄小,有几个病人来就腾挪不开,这才在后头另外辟了个院儿.......” 瞧着那侯在了窄门旁的坐馆大夫让开了门口的空挡、脚底下站了个小弓步的架势,一双垂着的胳膊也略略朝后抻着力气,严旭顿时将扶在相有豹胳膊上的巴掌微微一捏,嘴里头依旧是胡乱絮叨着似的说道:“还有这么个做买卖的讲究?这倒还真是‘奉客进门’、‘扫阶相迎’的架势.......” 叫严旭在胳膊上一捏,在听着严旭略略加重了几分语气说出来的两个词,耷拉着脑袋的相有豹顿时心灵神会! 搁在北方地面上,有一路开在荒僻道路上的黑店惯用的谋财害命手段中,就有这‘奉客进门’、‘扫阶相迎’的路数。 但凡是见着了不知黑店底细前来打尖住店的单身行脚客商。黑店中早选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一左一右地挟住了单身行脚客商的胳膊边扶边拽,嘴里不断篇地说着客气话,脚底下倒是飞快地把那单身行脚客商迎到了黑店门前。 也都不等那单身的行脚客商看明白那黑店店堂里头的底细。两个老早就拿捏住了单身行脚客商胳膊的伙计发一声喊,两人同时拽着那单身行脚客商的胳膊朝前一送一推,登时便把那单身行脚客商推得脚下一路趔趄地朝黑店门口扑了过去。 身子叫人一推、脚底下再叫那黑店刻意加高了的门槛一绊,都还没等那单身行脚客商脚底下寻着着落。早早侯在门后的黑店店主已然挥舞着称手的哨棒、门栓,劈头盖脑地砸在了那跌扑进门的单身行脚客商后脑上。 猝不及防之下,后脑勺上再挨了这么重重一击,任那单身行脚客商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得乖乖叫打得趴在了地上。即便是脑中还能有得一丝清明,可身上却是再也使不出丝毫的气力,只能眼睁睁叫那黑店中人绳捆索绑之后洗劫了身上财物。咽喉上免不得还得再吃一刀! 耷拉着脑袋。相有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盯着架住自己胳膊的精悍汉子越挪越快的脚步,暗暗地将被严旭架着的胳膊抻上了气力。 感觉着相有豹胳膊上的疙瘩膘猛地绷紧,严旭顿时放宽了心思,口中一迭声地叫嚷起来:“嘿哟......我说这位爷,您脚底下慢着点儿成么?我这都快叫您给拽着跑了嘿.......” 口中冷笑一声,那架着相有豹的精悍汉子也不搭理严旭的叫嚷。脚底下愈发加快了几分,等得将相有豹架到了那扇窄门前时,早已经侯在那窄门旁的坐馆大夫猛地伸手抓住了严旭的胳膊,口中沉声闷喝道:“进去!” 几乎是在那闷喝声出口的瞬间,原本还软塌着身子的相有豹脚底下猛地一个坐马桩的功架扎了出来,借着那精悍汉子拽着自己胳膊朝前使劲的势头,胳膊一缩、一抹、一推,一个犀牛望月地身架便将那脚底下原本就带着三分虚浮的精悍汉子推搡进了窄门里边。 而在相有豹的身边,被那坐馆大夫抓住了胳膊的严旭却是身子一软,拖拽着那正朝前使力的坐馆大夫一个趔趄,另一只手抓成了个凤眼拳的手势,用力砸在了那坐馆大夫的脚踝骨上,直打得那坐馆大夫痛叫一声,身子猛然一个前倾、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冲着窄门的方向伸了过去。 带着一股恶风,从门后挥舞起来的两根黑黝黝的短棍狠狠地砸在了跌扑进窄门的精悍汉子与坐馆大夫后脑勺上。伴随着天灵盖被砸碎时的闷响,门后那俩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几乎是在同时惊叫起来:“这不是......” “打错了!” 都没等门后那俩下黑手、打闷棍的人物缓过神来,原本就半伏在地上的严旭一个狮子滚绣球的功架,翻滚着撞进了窄门内。趁着团身翻滚的档口,严旭一双手在鞋跟后头一摸一抽,两把三寸长的柳叶儿飞刀已然握在了手中,闪电般地朝着门后那俩还在愣怔的人物扔了过去。 慌乱地挥舞着手中黑黝黝的短棍,门后下黑手、打闷棍的那俩人物虽说是仓促格挡,却也分毫不差地将严旭扔出来的两支飞刀扫到了一旁。可还没等那俩挡开了飞刀的人物拉起厮拼的架势,从窄门外猛然撞进来的相有豹已经挥动着拿捏成了凤眼拳架势的双拳,重重地打在了那俩人物的后颈上。 麻利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严旭毫不客气地伸手叉在了那俩被相有豹打得身子直晃的人物脖颈上,一双布满了老茧的巴掌猛一使劲,那俩被相有豹打得七荤八素的人物顿时被捏碎了喉头软骨,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的毒蛇般瘫软在地。 弯腰捡起了两根掉落在地上的短棍,相有豹一边将其中一根短棍递给了严旭,一边压着嗓门低声朝严旭说道:“这帮人物还真是心狠手黑。这都是镔铁短棍,后脑勺上挨一下少说也得给打成傻子!” 接过了相有豹递过来了镔铁短棍,严旭一边顺手舞弄着短棍掂量轻重,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应道:“原本还想照着相爷您说的。借着饭菜里下的迷药收拾他们,能不伤人命就不伤人命,可人无杀虎心、虎有伤人意!这下子.......相爷,可也怪不得咱们下重手了!” 打量着算不上太大的院子里摆设的各式刑具。再瞧瞧几间大敞着房门的屋子里再无旁人,相有豹这才朝着院子里唯一一间锁着房门的屋子努了努嘴:“严爷,估摸着那位南爷就囚在这屋子里。咱们可还得麻利着点儿,要不然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误了时辰。那可又得是一场麻烦!” 微一点头,严旭一个箭步窜到了那从外边锁着的屋门前,拿着手中那根镔铁短棍朝着门上拴着的黄铜锁头轻轻一敲。顿时便将那黄铜锁头上的锁杠敲得扭曲起来。 侧身让开了房门。严旭伸着手中的镔铁短棍扫掉了摇摇晃晃挂在门上的锁头,再用镔铁短棍轻轻推开了房门,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与刺鼻的药味顿时扑面而出。 只露了半张脸瞧了瞧屋内的情形,严旭顿时倒抽了口冷气,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一摆手:“相爷,这场面......怕是咱们来晚了?” 从严旭身后绕到了门前,相有豹看着被绑在一张木床上。脸上、手上没丝毫伤痕,可全身上下蒙着一张渔网、渔网网格上还都涂着黑漆漆药膏的南沐恩,惊讶地低叫起来:“这是......这算是要把人怎么收拾?” 微微叹了口气,严旭拿手中短棍朝着被绑在木床上的南沐恩一指:“搁在四九城里,最后一次当众叫这手艺伺候过的主儿叫康小八!” 虽说是生长于关外,可相有豹显然也听自己师傅说过四九城中许多往事。严旭话刚出口,相有豹登时低声叫道:“千刀万剐?” 重重一点头,严旭无奈地接口应道:“这黑狱中的人物能对南沐恩使上这样的手段,伤口上还都敷着止血的药膏,显见得是还没能从南沐恩口中掏出实话来。只不过.......都能经得住这千刀万剐的刑罚,怕是咱们也甭想着从这位南沐恩南爷嘴里掏出来一个字儿了!照着我说.......甭管这位南沐恩南爷以往做过多少缺德事儿,可能咬牙受了这千刀万剐的刑罚还不吐口的,怎么也算得上是条硬汉子!咱们......就送他一程吧!” 像是听到了严旭与相有豹交谈的声音,紧闭着双眼仰面躺在木床上的南沐恩猛地睁开了眼睛,扭动着脖子看向了站在门口的相有豹与严旭。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又或许是因为酷刑造成的剧痛让南沐恩的脑子也都迟钝了不少,瞪圆了眼睛朝相有豹与严旭看了好半天,南沐恩方才艰难地咧开干涩的嘴唇,嘶哑着嗓门大笑起来:“嘿嘿嘿嘿.......这下好,可是全齐活儿了!菊社、巡警局,还有你们火正门......全齐活儿了!都想着南家八库里头的宝贝不是?南爷......南爷我打死也不说!这南家八库,南爷我这就带去阴曹地府见了祖宗,怎么着可也落不到你们手里头......”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看着笑得如同夜枭啼鸣般嘶哑阴沉的南沐恩,拢起双臂朝着南沐恩打了个拱手:“南爷,旁人瞧着您南家八库的宝贝眼热,我火正门倒是真不稀罕!今儿来找南爷说话,也就是想求着南爷把我火正门中那张异兽图的残片拿回来。可瞧着南爷您如今这模样.......今儿您要是乐意把我火正门里那张异兽图残片赏还,我火正门日后怎么也得给您在僻静地方立个牌位、供奉香火,替您求个来世安乐!您要是不乐意还........南爷,您要是想求个痛快,我这也就伸伸手。您要是还想着能扛下去,那我们也是拍手就走,绝不再为难您!” 惨笑个不停,南沐恩像是压根也都没听见相有豹说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来回嘟囔着几句老话:“南家八库,南爷我带去阴曹地府见了祖宗,怎么着可也落不到你们手里头......” 对视一眼,相有豹与严旭全都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朝着院落门口的那扇窄门走去。可才刚走出去几步,原本一直在念叨着那几句车轱辘话的南沐恩却猛地提高了嗓门尖叫起来:“站住!” 猛地一个旋身,相有豹闪电般地冲进了关押着南沐恩的那间屋子里,朝着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南沐恩说道:“南爷,您......” 像是要凭着一双眼睛看穿了相有豹的肺腑心肝一般,南沐恩盯着相有豹看了租住一支烟卷的功夫,方才哑着嗓门低声说道:“你们......当真只要那异兽图残片?!” 郑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和声朝着圆瞪着双眼的南沐恩说道:“南爷,南家八库那取一还三的规矩,我们可也都知道。哪怕就是想图谋您那南家八库里的宝物,那我们可也得有那本事对付天星行里的人物不是?” 很有些诡谲地露出了个笑模样,南沐恩低声笑道:“嘿嘿嘿嘿......四九城里不少人知道南家八库里头那取一还三的规矩,可还有个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行,那异兽图的残片,我还给你们,只要你帮着我带句话出去,咱们也就算是两不相欠!” “南爷,您吩咐?” “去德胜门城门洞里,拿碳条白灰在城门洞墙上写一句话——泥马渡赵康!可千万记住了,单数的字儿用碳条写、双数的字儿用白灰写!这之后,自然会有天星行里的人物来找你火正门说话。等见着了天星行中人,你在拿碳条、白灰,当着他的面儿在地上写一句话——武穆风波亭!照旧是单黑双白,可这句话得从后头朝前写!” “都记下了!南爷,就凭着我帮您办成了这件事儿,那异兽图残片就能回我火正门?” “我这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欺瞒你做什么.......不怕跟你说句实话,我恨你们火正门,恨不能叫你们这些个坏了我好事的人物一辈子都不得个安生!可我更恨背后捅我刀子、拿我顶缸的菊社和姓段的那王八蛋!这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就自当是便宜了你们吧!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姓相的,给你南爷我个痛快吧!”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三十五章恶念难消 站在已然紧闭上眼睛、摆出来一副求死模样的南沐恩面前,相有豹倒是压根也不着急动手的模样,反倒是沉吟着朝紧闭双眼的南沐恩沉声说道:“南爷,先前我倒是还佩服您是条能扛能熬的硬汉子,打心眼里敬着您三分。可现如今.......南爷,都说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可这话搁到了您身上,倒还真不是那么回事了?!” 眉头微微一动,仰面叫人绑在了木床上的南沐恩虽说没开口接应相有豹的话茬,可瞧着眼皮子底下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倒是叫人能一眼瞧出来南沐恩心里头正转悠着些私房主意。 扭头朝着闻声走了过来的严旭比划了个‘稍候片刻’的手势,相有豹这才朝着南沐恩继续开口说道:“南爷,甭管是我相有豹也好、火正门也罢,都能拍着心窝子说一句从没先招惹、得罪过南爷您。哪怕是咱们之间有些过节,那起因由头也都是南爷您帮着菊社、还有那位齐家行三爷来算计我火正门!老话说相骂无好口、相斗不留手,场面上把对面人物打出来脑浆子那都是各凭本事,可像您这么死到临头还想要拉上我火正门来垫背.......南爷,您横是真不怕来世遭报应?” 紧闭着的眼睛猛地一睁,南沐恩的眼神里全然见不着方才那昏聩濒死时的模样,反倒是透着一股子阴险狠毒的意味。盯着相有豹干笑几声,南沐恩拿眼睛朝着屋角桌子上搁着的个水罐子一扫:“去给你南爷把那水罐子里的神仙水给倒一碗过来,好好伺候着你南爷喝了,说不定你家南爷还能高高手,还就把你火正门里那点儿破烂赏还给你!” 端过了桌子上搁着的水罐子凑在鼻端一闻,相有豹顿时分辨出这水罐子里略带着些混浊的凉水是浸过了烟膏子的玩意。比起街面上那些个大烟鬼喝来止瘾的烟膏子水更多加了些大烟。寻常人喝下去一口,怕是得有半晌都晕晕沉沉。 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南沐恩沙哑着喉咙低声叫道:“还傻愣着瞧什么呀?这要是没了这点儿神仙水提着你南爷这口气,怕是头一天叫他们上这鱼鳞剐的大刑,你南爷就生生疼死过去了!麻溜儿的给你南爷喂一碗神仙水,叫你南爷走之前再当一回活神仙!” 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却是微微点头的严旭。相有豹略一犹豫,伸手从桌子上抓过个脏兮兮的茶碗,舀了半碗烟膏子水,慢慢喂着南沐恩喝了下去。 估摸着那烟膏子水里还掺和了些旁的虎狼药,半碗冰冷的烟膏子水才下肚,南沐恩一双眼睛立时变得贼亮,原本蜡黄的脸上也隐隐约约有了些红晕。 咂巴着刚刚被打湿了少许的嘴唇,南沐恩意犹未尽地看了看相有豹放回了桌上的水罐子,这才转过了眼神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姓相的。你倒还真是一机灵鬼投胎、伶俐虫转世?!你南爷豁出去一条性命给你下个套儿,倒是叫你磕巴都没打一个的就瞧出来破绽了?来,给你南爷说说,漏子出在哪儿?!” 微微叹了口气,相有豹很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说道:“南爷,您都到了这份上了,心里头还琢磨着这算计人的事儿?” 眼睛一瞪,南沐恩振振有词地嚷道:“姓相的。这隔行如隔山,甭瞅着在调教玩意上头你还算得上是个人物。可要论起琢磨人心思,你这辈子也都赶不上你南爷一个小指头......” 抬手指了指南沐恩身上绷着的那张渔网,相有豹带着几分奚落地神色打断了南沐恩的话头:“南爷,您这都叫人收拾成这样了........您就是这么个琢磨人心思、到头来把自己也给琢磨进去的?” 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模样,南沐恩亢声叫道:“诸葛还有错信马谡、关公尚且败走麦城,南爷我这也就是一时不察。这才叫那帮孙子给钻了空子、占了先机......你先甭扯我这档子事儿,先说说你是怎么瞧出来南爷我拿命给你下了个套儿!要不然,南爷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苦笑一声,相有豹再次指了指南沐恩身上绷着的那张渔网:“南爷,您这辈子打小就是锦衣玉食的过日子。估摸着压根就没遭过罪。可您如今遭的这罪过,哪怕是叫我来扛上一回,我这心里头都得发凉打怵,还真不敢满口保票说我就能顶得住!搁在现如今的场面来说,您这家业已然是叫菊社和段爷拆分了个干净,家小也全都攥到了人家手里。南家八库里头的宝贝虽然当真是价值连城,可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说南爷您就为了呕一口气、生生扛住了这鱼鳞剐的整治........您都甭说我信不信,您自己信么?!” 狡黠地看着相有豹,南沐恩使劲眨巴着一双眼睛,试探着朝相有豹说道:“那你说南爷我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南爷您养着的外宅生的孩子都叫段爷拿捏住了,可您还一点儿都不怂.......这要是照着我算计,您该是还有儿孙子嗣、另寄他处?您交代了我的那几句跟天星行打交道的切口,怕也压根都不是打开南家八库的切口,反倒是嘱咐天星行中人物照应您后人的唇典?说不好.......这里头还交代了天星行里的人物留下点儿蛛丝马迹,好让菊社和段爷跟我火正门掐个不死不休?这要是我没估算错了.......只要我把您那唇典当真跟天星行里人物一说,怕是明儿四九城里要饭的都得知道我火正门得着了南家八库的准消息?!” 咧开了嘴大笑着,南沐恩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了老半天方才朝着相有豹说道:“得了!这火正门里有了你这么个人精,也是合该百事兴旺!既然你南爷这招儿叫你瞧出来了,那也算是你姓相的凭本事叫火正门逃过了一劫!得了,麻溜儿滚蛋。甭耽误你南爷搁这儿躺着歇晌!就那张异兽图的残片,你们火正门甭说是这辈子、那就是下辈子也甭指望见着了!” 拿茶碗再舀了一碗烟膏子水,相有豹端着那碗烟膏子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沐恩说道:“南爷,您横是指望着拿这话激得我动手取了您性命、求个一了百了不是?我还真就不上您这当!捎带手的,我再送您一句话——就打从您教了我那两句唇典之后。南家八库已然是保不住了,估摸着您南家还真就得打从您这儿绝后!” 乜斜着眼睛看着相有豹,南沐恩打从鼻孔里嗤笑一声:“你当你南爷我这辈子是吓大的不是?” 猛地伸手朝着南沐恩下巴上一捏,相有豹不管不顾地将那满满一碗烟膏子水给南沐恩灌了进去:“南爷您算计了旁人一辈子,估摸着靠的就是话里头三分假带着七分真?我这儿说个法子,您给参详参详?” 叫相有豹手中那满满一碗烟膏子水灌得咳嗽连连,南沐恩挣扎着叫嚷道:“姓相的,你甭想着跟你南爷这儿耍花活儿.......” 将手中空碗朝着桌子上一扔,相有豹好整以暇地低笑着说道:“南爷。四九城里都知道您南家祖上就跟天星行中人物有交情,可这交情到底有多深,估摸着是没人算计过吧?就您这惜命惜福的人物,都叫人整治成了这模样,也都还没见着天星行里人物来救您性命,那南家跟这天星行里人物的交情,说到了头儿也就是个托物寄管、传递消息的情分!既然是这样,那要是在德胜门门洞里见着了您那几句唇典。上门来寻我火正门的天星行人物叫拿住了,再遭您这样的一顿收拾整治.......您觉着这叫拿住了的天星行里人物。横是能扛得住?还是乐意扛?” 叫那掺和了虎狼药的烟膏子水一催,再让相有豹这番话一激,南沐恩顿时直着脖子叫嚷起来:“就凭着你火正门里那些个碎催人物,你们倒是也想能拿捏住了天星行中人?真要是惹恼了他们,你火正门三天内就得打从四九城里滚出去,最少也得让天星行里的人折腾个七窍生烟......” 不急不躁地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南沐恩。相有豹依旧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这话您还真说对了,我火正门里差不离都是老实本分、靠手艺吃饭的主儿,还真招惹不起天星行里人物。只不过.......您说要是段爷、菊社里头的人物知道了您这唇典,他们倒是会不会顾忌天星行中那些位人物的手段?” “......姓相的,你不得好死啊你........” “南爷。我怎么死,眼面前还真说不准!可南爷您怎么死,估摸着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全都能猜到!您南家能跟天星行里人物有交情,那么多位四九城里叫您和菊社搭伙儿坑了的人物,谁敢说他们就跟天星行里人物没交情?到时候一旦南家八库的消息走漏出去,这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南爷,父债子偿这话,您横是知道?” “你火正门里那点玩意,压根就没入我南家八库!我南家宅子花园里、贴墙根儿有块像是石猴儿的假山石,猴儿尾巴下边有个小活门,您那物件就塞在那里头!相爷,我就求您一件事——您可千万别上德胜门城门洞里去写那句切口!只要是能保住了我南家子嗣延绵,这辈子我报不了您恩,下辈子我给您当牛做马呀......” “那南家八库,您也不想交到您儿子手里头了?” “就眼面前这架势,都甭再想着求财,先就求着活命了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三十六章遗害匪浅(上) 四九城里住着的人物,也都不论贫富贵贱,从来都是各有各的活法、各过各的日子! 穷门小户、平头百姓,升米把柴、油盐酱醋,日子一天天清苦着过下去,偶然间走了点儿运气,仗着身上力气、手里能耐多挣了俩小钱儿,一家老小围着桌子上一盆搁了荤油熬出来的白菜帮子伸筷子,脸上也都能挂上个笑模样。 再有那牙缝里节省、肋骨上刮油攒下来一笔积蓄,给家里添置个想了许久的家什、让孩子有件过年穿的新衣裳,瞧一眼家里人乐滋滋的模样,家里头主事儿的爷们嘴上不说,喝棒子面粥的时候动静都能大了三分——当家立户顶梁柱,搁在外头辛苦奔波、累一臭死,图的不就是家里头老婆孩子能有个开心笑模样么? 正所谓清淡日子穷开心,说的也就是这一路人物了....... 而那富贵门第、官宦人家,金银满库、酒池肉林,一天下来饭局少说三两场、堂会得听四五折,雅集高乐寻常事、觥筹交错只等闲,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攀龙附凤、歌舞升平,甭瞅着当面全是笑模样,背地里早已咬碎后槽牙。 一年到头只忙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口蜜腹剑、落井下石,一年到头钻进自家屋子里扒拉一回小算盘,是赔是赚自然是心知肚明。脸皮上从来就得端着个假架势,人面前何曾有过片刻低头时? 要论起这一路人物过着的日子是真舒坦还是假滋润,那可就真只有天知道、鬼晓得? 照着常理而论,这样两路人过着的日子、奔着的活法,压根都得是八杆子打不着边儿的路数。可也就在眼面前这四九城中,活脱脱就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这穷门小户人家与富贵官宦门第。把这日子过到了一块儿! 也都不知道是哪家人家早起上街讨生活、奔饭辙,冷不丁地就瞅见街头巷尾隔着不多远就贴着张北平巡警局的告示,大红的官印血淋淋戳在告示上头,叫人瞧着心里头就觉着打怵! 再寻了街面上识字的人物一念那告示,差不离戳在告示前头的四九城人物全都是一蹦老高,撒腿就奔着自己家里头窜了回去。或是扭头朝着北平市巡警局门口狂奔....... 估摸着写那告示的人物还得是北平巡警局里头养了多少年的积年刀笔文房,告示写得那叫个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查有匪类韩良品、熊某,奸商南沐恩,狼狈为奸、谋算钱财,攒局诈赌、扰乱民生!今北平巡警局侦破此案,格斃顽抗匪类熊某,奸商南沐恩畏罪自杀,悍匪韩良品负案在逃!现查抄攒局诈赌账款若干,为安黎民生计。特告示百姓,凡有为一干犯人设局欺诈者,可凭入局信物,前往北平巡警局索领被骗财物若干。为期三日,过时不候....... 但凡能把一张告示听到这儿的人物,那已然都算得上心定气沉能拿捏得住的主儿——数算着四九城里在这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下了赌注的玩家,也都不拘贫穷富贵人物,少说也能勾连上小半个四九城住着的人物。早几天刚得着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只怕又得是个卷包儿会的路数时。已然有不少心气窄的玩家着急得投河上吊,着实是伤了几条人命。剩下的这些个四九城里的玩家也都拿捏着手里头的赌票观望风色。就盼着这事儿啥时候能有个准信。且都不论好歹,总算是有了个了局!? 现如今北平巡警局都已然出了告示,能凭着手里头的押票上北平巡警局里取回下注财物,傻子都知道麻溜儿赶紧,可千万别一个不赶趟儿,那甭说是奔席面吃肉。怕是寻折箩喝汤都轮不上一口热的了! 一传十、十传百,得着了告示上这消息的四九城玩家比四九城中住家赶过年时候天桥会还齐整,大街上人头攒动、脚步翻飞,全都是朝着北平巡警局方向奔的四九城玩家。有见着脸熟、相好的人物,彼此间匆匆忙忙打过了招呼之后。话里头也全都是一个意思——您也是奔巡警局去取那双龙对赌的场面上下注的银子不是? 都说是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等得不少四九城里玩家赶到了北平巡警局门前时,北平巡警局那宽敞的大院外头已然挤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些赶早了来拿回自己赌注银子的四九城玩家。估摸着北平巡警局里操持着这事由的人物也害怕场面乱了拢不住,隔着北平巡警局门前老远,已然就见着了有手里拿着长枪硬火的巡警站岗,瞧着也还就是段爷打从天津卫花钱请来的那些外路人物,一点交情都甭想扯上! 再朝着巡警局门前走,一些个北平巡警局里平时养着的帮闲也都到了个齐全,嘴里头吆五喝六,挥舞着手中红白两色水火棍胡乱比划着,把聚在北平巡警局门前的人群拢成了好几条队伍,一回就朝着巡警局院子里放进去二十号人。 有那脑子活泛、心思伶俐的四九城玩家拿身子遮挡着旁人朝那些个帮闲手里递好处,想着要让自己早点儿能进了巡警局的院子,可那些个帮闲好处倒是照收不误,手上头拿来拢住队伍的水火棍倒是不挪分毫:“爷,我倒是照应了您,可我也得照应得了这么多位爷不是?谁不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让我向着谁不向着谁吧?您还甭不乐意,不白拿您好处!我这儿跟您交个实底儿,但凡是手里头攥着押票的主儿,谁都能得回了下注的银子,您可就踏实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搁在巡警局院子里头,一字排开五张桌子,几位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全都换过了一身厚实棉袍,脚底下还都生着炭盆暖身。右手拿捏着一支狼毫、左手把弄着一副算盘,眼面前瞧见一张双龙对赌场面上的押票,右手狼毫在账本上笔走龙蛇,左手算盘更是打得兔起鹘落。片刻间便压着嗓门吆喝出了算出来的数目:“见押票大洋二十块,逢十赔一!” 话音落处,早侯在钱粮判官身后的一名巡警立马弯腰从装满了大洋、铜子儿的萝筐里抓起两块大洋,满脸不耐烦地朝着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四九城玩家手里塞了过去:“拿好了赶紧走,下一个!” 手里头抓着那两块大洋,刚把押票交出去的四九城玩家顿时叫嚷起来:“不对吧?我那可是二十大洋的押票。怎么到这儿成了两块大洋了?” 俩眼一瞪,方才就已然一脸不耐烦的巡警立马吊着嗓门嚷嚷起来:“嘿.......您倒还真是个不知足的主儿?实在话告诉你,就咱们费心劳力的破了这案子,抄回来的账款拢共也就这么点儿!真要是照着您那押票上头的数目赔,估摸着四九城里得有一多半人一个大子儿都得不着!这要是照着您说,该赔谁的不该赔谁的?” “那也不能......合着方才您这位师爷吆喝的逢十赔一是这么个路数?那这也太少了不是?!” “嫌少?嫌少您别要啊!外边大把的四九城爷们等着您发这善心呢!怎么着,麻溜儿的拿主意——是留下押票拿着这两块大洋回家,还是把您这押票拿走,您寻姓南的、姓熊的要去?要不然您本事大。您寻那逃出了四九城里的韩良品要去?” “嘿.......我倒是也得能找他们要得着不是?!我说这位爷,姓熊的那死鬼左不过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一戳杆子吃八方的混混头儿,身无余财也都说得过去。可巡警局老早就查抄了南府的宅院、铺面,这姓南的可是四九城里有数的有钱人,那身家怎么也得够赔了这押票上的数目了吧?我可是听说,南家搁在城外面那几处庄院,太平日子就没人出得起价儿,哪怕是乱世年间也得是论车的金银才能拿得下来!这要是发卖了出去。那怎么着也不能就这点儿碎钱不是?” “嗬,您倒还真是千顷地里一棵苗、可着四九城里。就您一位明白人不是?我说哥儿几个,这姓南的攒局诈赌,手底下指定是少不了捧场凑角儿的帮手,我可瞅着眼前这位就像!哥儿几个上手,先拿下了这位爷再问!” “别啊........这位爷,我多嘴、我胡吣。我这就走还不成么.......” 正自吆喝之间,巡警局门外边却猛地传来了一个撕裂着嗓门的嚎叫声:“活不成啦.......活不成啦.......我可就死这儿啦.......” 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响起,原本在巡警局门前还勉强成型的队伍顿时一哄而散。在人群散去后留下的空场中,一个憔悴异常的中年汉子一只手抱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另一只手却是抓着一个装满了盐卤的瓦罐仰着脖子喝了大半。再玩命价地将那瓦罐里剩下的盐卤朝着那半大孩子的嘴里灌了下去! 惊叫的声音,顿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有与那中年汉子混得脸熟的四九城玩家,更是扯着嗓门朝那异常憔悴的中年汉子叫道:“我说成爷,您可不能这么着.......您再想想辙.......”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旁人的叫喊,那憔悴异常的中年汉子依旧不管不顾地将盐卤灌进了抱着的那半大孩子口中。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那喝了不少盐卤的中年汉子与那半大孩子已然瘫软在地,眼瞅着便没了几分活气...... 很有些不忍目睹地扭头了脑袋,与那中年汉子混的脸熟的玩家无可奈何地闭着眼睛嘟囔着:“这可真是.......本想着是根救命的稻草,到头来却是索命的颈绳........” 同样扭过了脑袋,站在那名玩家身边的另一位半老汉子忍不住答茬应道:“谁说不是呢.......可话也得说回来,这逢赌七分险。腰子里头没这本钱,倒还真碰不得这赌局?” “哪儿跟哪儿啊?这位成爷是我们街面上一街坊,老婆得了肺痨死了,撂下个儿子也染上了肺痨。家里头为了给这孩子治病,老早就折腾得净光,这位成爷是典押了房子凑了几个.......本想着能凭着这赌局捞几个救命钱,可没想到撞见眼面前这么个场面.......” “要说这南沐恩可也真他妈不是玩意!攒局诈赌,可是把咱爷们给坑苦了!” “我说这位爷,您是真不明白呀,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眼面前这事儿,八成在这双龙对赌的局里边占便宜、得好处的,就是巡警局里那些人!要不然.......您横是见过钱入官门还有朝外撇的时候?” “还真是.......我都觉着今儿这事儿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您说巡警局干嘛要把这到手的银子朝外撇呢?” “这不打的就是个堵嘴的主意不是?要不然,四九城里过不去这个年关的主儿,可就都得走了成爷这条道儿,那死的人可就得盖了大街了........” 几乎就在周遭四九城里玩家的窃窃私语声中,几名巡警局养着的帮闲飞快地冲到了瘫软在地的中年汉子与那半大孩子身旁,拖拽着胳膊腿、嘴里头一迭声地叫嚷起来:“得亏是早想着有人心气窄、得了找补还没够,非得拿着自己小命在这儿捯饬显摆!巡警局里可早备着大夫等着伺候您这样的主儿,就这会儿想死,且不能够呢......” 吆喝声中,刚喝下去盐卤的父子俩已然叫那些个巡警局里养着的帮闲抬进了巡警局的大门。可也才刚走到个能避人的地方,抬着那父子俩的帮闲顿时一边嘟囔着,一边朝着抬弄着父子俩人朝巡警局后院走去:“这又他妈俩.......我说那叫四海车子运尸首的主儿回来没有?这一大早的功夫,后院可都撂下五六个寻了短见的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三十七章遗害匪浅(下) 倒背着一双手,左之助胜政站在巡警局对面的一处二层小楼上,隔着户看着巡警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 而在左之助胜政身侧,段爷那副平日里叫人司空见惯的憨笑模样也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露出了一副心疼肉疼的德行。每当又有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内,段爷脸上的肥肉就狠狠地抽搐几下,嘴唇也都不断地蠕动着小声嘟囔:“赔大发了.....这回可真是.......他妈赔大发了!” 像是叫段爷那没完没了的嘟囔弄得心头火盛,左之助胜政猛地扭头瞪了段爷一眼,却依旧没开口说一个字,只是自顾自地重重叹了口气....... 也就是昨儿下晌的功夫,一直都没得着段爷传来南沐恩招供消息的左之助胜政实在是放心不下,索性带着俩菊社里头身手好的伙计寻找了窝在满目春书寓中躲清闲的段爷。软硬兼施、夹枪带棒的一番掰扯之后,总算是把段爷从满目春书寓里拽了出来,朝着磨眼儿胡同那座黑狱奔了过去。 可也才走到半道上,从磨眼儿胡同找上门来的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地便将段爷与左之助胜政挟持起来。俩菊社的伙计没瞧明白路数、还想着抄家伙硬扛,都还没等从怀里拽出来顶着火儿的南部式手枪,几支德造二十响的枪管已经硬邦邦地顶在了脑门上! 打躬作揖、套交情扯来路一概用,段爷与左之助胜政等人直到被挟持着走近了磨眼儿胡同的左近的胡同口时。这才觉出来事儿当真不对——原本都要撤了场面的黑狱周遭比往常加戒备森严,不少横在街口上的彪形大汉压根都不避讳。身上别着的硬火家什都四明大畅的亮了出来,摆明就是随时等着人上门嘬事时抬手就打的架势! 也都没叫左之助胜政进门,叫那几个彪形大汉押着进了草药铺子的段爷在草药铺子后边待了足有一壶茶的功夫,方才灰头土脸地叫人从草药铺子里撵了出来,迎着左之助胜政就是一句话:“啥都甭提了,今儿能得着一条命打从这儿出去,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等得左之助胜政打从段爷的絮叨里明白过来不光是南沐恩莫名其妙一命呜呼,就连这草药铺子里的坐馆大夫和伙计都叫人弄死了几个。左之助胜政顿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跟着段爷走出了磨眼儿胡同没多远,左之助胜政都没叫身边那俩菊社的伙计动手,亲自薅着段爷的脖领子,生生把个身板壮硕的段爷按到了一条僻静胡同里,手里头一支南部式手枪枪管好悬就戳进了段爷脖颈子上的伤口里边。 就搁在寻常人心里头琢磨,这世上哪儿就有这么赶巧的事儿? 好端端把个金主搁在个号称万一失的地界拷问,心里头美滋滋就等着那金主熬不过酷刑吐口说出那金山银行到底藏在何方。可转眼的功夫。金主一条小命就这么没了,号称是万一失的地界还饶进去几条人命...... 这事儿搁在谁心里头琢磨,那都得想着是有人在这里头玩花活儿、耍心思,想要独吞了整个的好处吧? 原本还谋算着靠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得些好处,可这事儿也都不知道是搁哪儿犯了太岁、冲了五道神,事事都拧巴着朝邪门处走。再加上身边这搭帮办事的段爷嘴上从来说得响亮、手上办事样样稀松。眼瞅着就剩下南沐恩这根救命稻草,可还是叫段爷招来的人物弄了个鸡飞蛋打,左之助胜政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头都气得直哆嗦,恨不能当街崩了段爷方才能消了心头恶气! 估摸着是瞧出来左之助胜政当真动了肝火,段爷脸上也再没了平日里招牌似的装傻充愣的憨笑。半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告饶求情,捎带着都把磨眼儿胡同里那些彪形大汉的家底儿全都朝左之助胜政撂了个干净。这才觉着左之助胜政顶在自己脖颈子上的枪口有了些松动。 眼见得这场面都糜烂成了臭沟污泥般的德行,光靠着自己的能耐,不论是段爷还是左之助胜政也都没法收拾,左之助胜政也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这口窝心气,而段爷也只能心疼头痛地抠出来些到手财,勉强凑合着先平了眼面前四九城里这群情汹汹的场面,日后再论其他! 捏弄着粗壮的手指头,段爷眼看着又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里,心疼得使劲闭上了眼睛:“这可才头一天.......我说左爷,照着这场面数算下来,怕是我姓段的掏干净了家底儿,也都填不上这么个天大的窟窿眼!您.......要不您高高手,您再添.......” 都没等段爷把话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然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冷冷地看着满脸心疼模样的段爷说道:“段爷,即使不算上您的积蓄,仅凭着您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捞到的好处,恐怕都足够支应眼前的场面了!何况.......我们菊社在这场双龙对赌场面上的损失只会大,不可能再拿出一个大子儿去填这个窟窿!奉劝段爷一句——吞下了大象的蟒蛇,下场只会是活活涨死!” 看着左之助胜政眼睛里流露的凶狠神色,段爷讪讪地低下了头:“话倒是这么个话,可说了归齐........这事儿已然是这样了,能有了个了局,都算是左爷您和我姓段的福大命大造化大!这事儿上头的亏空,日后咱们想法子找补出来也就是了。您菊社那么大本钱的买卖,想要找补回来这上头的亏空自然是手拿把攥,可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个臭巡街的。想要找补回来这事儿上头的亏空,那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回头看向了外。左之助胜政冷冷地接应着段爷的话头:“想要再找补回这件事上的亏空,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让你准备的那座买卖铺面,你拾掇得如何了?” 像是见了血的蚂蟥一般,段爷的小眼睛顿时一亮:“您说这茬儿,我倒是还真忘了跟您禀告一声!那处买卖铺面已然拾掇得差不多了,原本是只等着您那些货送到,咱们这也就能放炮开张!可您那货一直也都没到,我这不也就把这事儿给撂下了......我说左爷。您搁在四九城外的那处烧锅都叫韩良品给挑了,您倒是上哪儿再踅摸那么多白面儿去?”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应道:“这您就不用管了!段爷,以往诸多事情,我不想再过多追究。可是今后要是再有什么差错.......我能给您十万大洋当见面礼,我也就能再花十万大洋让北平警察局的局长的椅子换人去坐!” 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段爷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扯着嗓门朝左之助胜政嚷嚷起来:“我说左爷,您这话可就说得没谱儿了不是?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可也保不齐哪块云彩有雨.......” 猛地转过了身子,左之助胜政眯着眼睛盯住了还想要接茬朝下说话的段爷,直到把段爷逼视得讪讪闭上了嘴巴。左之助胜政方才冷声哼道:“从今往后,京城里面鬼道买卖,我不想再听到有拦斋人物出现的消息。否则的话,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倒是还不缺埋几具尸首的地方!还有......火正门........” 把一张嘴咧得老大。段爷很有些愕然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叫道:“左爷,这火正门.......我这儿多嘴多一句。您能不招惹这火正门里头的人物了么?虽说这火正门的堂口在四九城里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字号,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透着几分邪行?!就眼面前这小半年的功夫,但凡是招惹了火正门堂口的人物,也都甭管是街面上的混混青皮、还是官面上行走的人物,全都没了个好了的局面!照着我说,咱们闷头发财才是正经,这有的没的场面闲气,犯不上跟那些个碎催似的人物计较不是?” 用力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狠狠地低喝道:“这件事情,就不必你多去想什么了,只是要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好!火正门的堂口,现如今已经被你们巡警局查封了吧?” 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段爷下意识地随口接应道:“已然是查封了,也都打算把这宅子转手发卖出去.......” “多找几个人转手,然后把火正门堂口的宅子买下来,先空置着搁在那儿!” “左爷,您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把这么大个宅子空着扔那儿,这......您横是还打算跟火正门打擂台不是?” “照办吧!” 讪讪地接应了左之助胜政的话头,段爷悄没声地退出了屋子,顺着那二层小楼后边的角门溜了出去,直奔着自己那座暗窑跑了个一溜烟。 就凭着左之助胜政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了拦斋人物的事由,段爷就已然明白自己跟左之助胜政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猫腻算是到了头儿,日后说不得就得是一钉一铆的计较着各种事由,再不能叫自己得了太多好处。 既然左之助胜政都能挑破了埋着那座拦斋人物尸首的废弃园子,那没准儿自己这座暗窑也都落入了在左之助胜政的眼睛当中。这要不趁着眼面前平息双龙对赌嘬出来的场面、一时半会也都没功夫搭理自己的档口,赶紧把暗窑里头藏着的家底儿另换他处收藏,怕是过不得几天,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家当都得换了他人姓名! 何况还有那**里的人物,不也早早踅摸上了暗窑么?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下生风走得连呼哧带喘,段爷直绕着自己那座暗窑转悠了好几圈,直到认死了自己身后再没旁人盯梢,这才从怀里摸出贴肉藏着的钥匙,飞地打开了暗窑院子的房门,一头朝着屋子里扎了进去。 才刚撞进了屋里,段爷已然瞧见炕脚那几块活砖叫人搁在了桌子上,黑漆漆的炕洞里隔着的匣子也找不见了踪影。也都顾不上把倒抽的一口凉气咽下肚子,段爷差不离是一个狗抢屎的架势撞到了墙角,一把将墙角搁着的一口旧木箱子推到了一边,嘴里也是不断篇地嘟囔念叨着:“菩萨保佑、佛祖显灵!那点儿体己不见了也就当是破财消灾,这到手的宝贝可千万.......” 都还没等段爷念叨完,箱子底下露出来的一个能塞进去一个活人的、空荡荡的窟窿,已然叫段爷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嗓子嚎啕伤心得如同爹死娘嫁人:“这他妈是哪路缺德带冒烟的人物啊.......段爷我好容易才打从南家弄回来的宝贝呀.......他妈卷包儿会啊.......丁点不给留啊........可是活不成了.......这里头的玩意,我可是许了好几件给同志社那帮狠角儿的呀.......全没了呀........”。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三十八章人心一统 巡警局门前热闹过了三天,四九城里少了百十来号活人,虽说也算得上叫四九城里风云动荡,可世上人该过的日子也还得过了下去。尤其是过年这日子口儿,更是耽误不得。 眼瞅着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火正门堂口前崭新的对联早贴了个齐整,请神、祭祖的场面也都归置齐全,灶间里头剁饺子馅的动静响得大街上都能听见,和着穿上了新衣裳的小徒弟们笑闹的动静,着实叫人觉着满堂喜兴。 坐在议事屋子里,纳九爷隔着窗户瞧着一帮子小徒弟在院子里忙前忙后的折腾,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了几分,很有些感慨地朝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诸人笑道:“这场面.......可是有年头没见着了!” 同样感慨地点了点头,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谢门神接口应道:“还真是!师哥,这要瞧着眼面前的这场面,估摸着也就是我们还当小徒弟那会儿,火正门里才能有这排场。原本以为火正门堂口散了之后,这辈子就再见不着这热闹场面,可现如今在师哥您手里头,火正门重又红火起来了!” 像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一般,佘有道也是连连点头:“这身后边有了火正门堂口戳着,日子过得都算是有了依靠。这都不怕诸位师哥笑话我们哥儿俩,以往过年的时候,要债的主儿能逼着我们哥俩跑庙里头蹲一宿,就仗着没人敢进寺庙讨债,这才能算是熬过年关!” 心有戚戚地叹息一声,佘有路忙不迭地开口应道:“谁说不是呢?就大前年过年那会儿,有讨债的愣是提着灯笼、穿着旧衣裳赌在了寺庙门口,口口声声说是过年都没回家、灯笼都还没灭,也都算不得新年讨债。非得要我们哥俩大年初一的时候立马还钱!就这会儿想起来......哥儿俩肚里没食、身上衣单,眼睛里还都瞅着人家大年初一出门给人拜年,那心里可甭提是啥滋味了!” 或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从来都冷着面孔的胡千里脸上也多了一丝温和的味道,说话也不像是平日里那样冷硬异常:“就你们哥俩那好耍两把的雅好,这要是没人趁过年堵着你们要债。怕是都邪行了?!可话还得说回来,就今年这小半年在门里坐馆挣的钱,也够清了你们哥俩的旧债了吧?” 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着,佘有道朝着胡千里比划出了两根手指头:“清过了旧债,我们哥俩腰子里还剩下这个数儿。我跟我兄弟也都合计过了,我们俩这岁数也都不小了,总也不能老这么晃荡下去,过日子都没个准儿。我们打算再多存几个,然后........” 带着几分捉挟的神色。纳九爷打趣般地接应上了佘有道的话头:“然后......你们哥俩一人娶个媳妇?” 赫然低下了脑袋,佘有道与佘有路全都赤红了面孔,异口同声地嘟囔着说道:”这不是......我们也.......师哥您闺女都到了出阁的年纪了,我们哥俩这还光棍一根.......” 话刚出口,一屋子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就连胡千里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纳九爷更是笑得咳喘连连,指着佘有道与佘有路两兄弟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就瞧瞧你们哥俩那点出息!这才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脑子里就转悠开来这开枝散叶的事由........” 虽说过年三天没大小,可站在议事屋子里的相有豹倒也不好笑得太过放肆。陪着屋子里几位长辈笑过了几声。相有豹拿捏着火候、趁着纳九爷等人笑声方歇,这才朝着笑得直抹眼泪的纳九爷和声说道:“师叔,今儿已然是大年三十了,咱们堂口里头今年也算是赚了几个,您看是不是.......” 只听了相有豹刻意说了半截子的话,纳九爷顿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转头朝着兀自面带微笑的胡千里说道:“千里,趁着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咱们先算算今年这点儿收成,也把该分给大家伙的份子钱给交到各人手里头,捎带手的再合计合计明年堂口里头的事儿?”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账本,双手捧着送到了纳九爷的面前,正色朝纳九爷说道:“火正门查(zha)账管事胡千里,依火正门掌门人指派总理火正门中进出账目,现将账目交由火正门掌门人过目!” 眼见着胡千里这一本正经的做派,议事屋子里坐着的诸人全都站起身来,就连洪老爷子与严旭都不例外,齐齐朝着胡千里一揖,异口同声地朝着胡千里说道:“查账管事辛苦!” 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过来的账本,纳九爷却是捧着账本朝胡千里笑道:“这儿也没外人,咱们自家人关上门说话办事,也都犯不上绷着这场面。千里,辛苦你了!” 一本正经朝着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依旧是正色朝纳九爷应道:“掌门师哥,四九城中无论哪家铺面、字号,年底朝着主事人物交账时候的路数都是老几辈子传下来的,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咱火正门也不该例外,该有的规矩不能废!” 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纳九爷只能双手捧住了账本举到胸前,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胡千里和声说道:“查账管事辛苦,来年还得请查账管事劳心费力!” 再朝着纳九爷一拱手,胡千里利落地应道:“不敢当掌门人慰勉!” 照着规矩交代完毕,胡千里朝后略退了几步,这才朝着已然翻开了账本的纳九爷说道:“依门内诸人商议、掌门人定夺,除去火正门中日常用度、公中开销、积储,盈余数额录于账目,共有........” 不等胡千里把话说完,纳九爷已然合上了手中账本,朝着胡千里微微一摆手:“千里。就依着你的性子,能做出来的账目肯定就得是一笔笔铁账,倒还真用不着报数验押(注1)!往后这路数,也就免了吧?” 略一踌躇,胡千里倒也没再坚持要照着四九城里铺面、字号年终关账的时候那样报数验押,垂手退到了一旁。 捧着手中的账本。纳九爷环视着屋子里站着的诸人,倒是微微叹了口气:“洪老爷子、严爷,还有诸位师兄弟,我都不怕说出来让你们笑话我眼皮子浅,可我瞧着账本上这数目,我这心里头当真是直打突儿——我这辈子见过的钱拢到一块儿,也都赶不上要分到各位手里头的份子!这要是往后也能照着这场面仔细捯饬下去,这好日子.......可就当真就在眼面前了!没说的,千里。这事儿还得偏劳了你,就照着账目上的份子钱数目,给大家伙分派下去吧!” 答应一声,胡千里双手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账本,先朝着屋内诸人团团一揖,这才开口朝着洪老爷子与严旭说道:“依照着以往火正门里的章程规矩,年关的份子钱,火正门内供奉是头一份!洪老爷子、严爷。您二位该得份子钱数目.......” 都还没等胡千里把话说完,洪老爷子已然连连摇晃着双手。朝着胡千里急声说道:“胡爷,您缓一步,我这儿有话要说!” 看着胡千里依言闭上了嘴巴,洪老爷子这才转头朝着纳九爷打了个拱手:“纳九爷,我是怎么来的火正门里吃这份供奉,那也就不必从头再说了。说多了反倒显得我老头子矫情。归了包堆儿一句话,没有火正门收留了我,都不论我洪家这份手艺能不能传下去,怕是我老头子这会儿骨头都能打鼓了!无论如何,这份子钱我可不敢拿。情愿存进火正门公中账目。纳九爷,您可是得赏我老头子这点老面子罢?” 无独有偶,站在洪老爷子身边的严旭也是含笑说道:“纳九爷,我可还从火正门中支应过一笔银子不是?就我这份供奉的份子钱,也就入了公帐、填了我支应的那笔银子就得!反正我们叔侄俩如今都傍着火正门这棵大树乘凉,肉烂在锅里头,便宜的也还是自己人!” 瓮声瓮气的,谢门神也朝着纳九爷沉声说道:“师哥,我这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口里头吃住,月份钱都尽够了我一家人开销。您这要是叫我拿了这份子钱,我倒还真不能踏实搁在堂口里头待着了不是?我那份......您也帮我上了公中账目吧!真要是日后我这家里头有个轻重缓急的地方,您横是能不管我?” 相互对望一眼,佘有道与佘有路兄弟俩彼此一点头,佘有道方才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哥,这打小也都是您跟亲哥哥似的照应我们哥俩,俗话都说长兄为父,我们哥俩这娶媳妇的事儿,那也还得您帮着做主张罗,索性也就把我们哥俩这份子钱入了公中账目,日后有个花销用度,那也都是您当家说话!再者说.......我们哥俩还真怕这手里头有了钱,那耳朵里听见骰盅一响........” 低垂着眉目,胡千里像是自说自话般地低声咕哝着:“手中钱财太多,倒也真不见得是好事......师哥,这要是您答应的话,我只取一百大洋回家交代,也就尽够了!剩下的........入了公帐也好!” 嘿嘿低笑着,相有豹双手一摊,朝着很有些愕然的纳九爷嬉笑着说道:“我可是小辈儿,啥都是听您做主!捎带手的说一句,清华园水先生那儿,我已然是把刚到手的那张异兽图残片送了过去,还给水先生家老太太置办了些过年的物件。份子钱的事儿我也跟水先生提了,好悬都没叫水先生当场给撵出来!照着我说,那还不如日后寻着机会了,多给水先生置办点顺他心思的古籍、字画、玩意呢!” 环顾着屋子里诸人,纳九爷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方才拢起了双手,朝着屋子里诸人深深一揖:“我火正门能有诸位供奉、师兄弟襄助,不愁日后兴旺发达!纳九在这儿谢过了诸位!” 肃然朝着纳九爷拱手回礼,屋内诸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洪声说道:“全仗掌门人照应!”((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报数验押,相传始于浙商,清朝中叶流传至京城诸多商铺。尤以绍兴账房先生为其中翘楚。无论多少账本,年底交账时,绍兴账房都能丝毫不差的背诵出账本中任何一页记载的账目,甚至连经手人用哪个手指盖的指模、指模盖在什么地方都能说得分毫不差,足见当年绍兴账房的能耐本事。久而久之,报数验押也就成为了流传颇为广泛的对账手段之一) 第二百三十九章合纵连横(上) 伸着一双手使劲揉着腮帮子,相有豹一边呲牙咧嘴地活动着酸痛的腮帮子,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今儿......我可算是把这辈子该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我这腮帮子都.......觉不出来是我自个儿的了!” 同样搓揉着被细麻绳勒得通红的一双巴掌,跟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仰着脸看着相有豹,嘴里头边嚼着糖块儿,同样含混不清地应道:“师哥,您可就.......知足吧!今儿火正门里坐馆师傅那一辈儿的,也就留下洪老爷子在堂口里陪着掌门接应上门拜年的客人,再就有我二叔得避讳着些场面不能露脸,其他的人全都撒出去给人拜年去了!就咱们这一路都算是最轻省的,才十五家.......” 垂下了一双巴掌,相有豹依旧是呲牙咧嘴地看向了满不在乎的九猴儿:“才十五家?!我这可怜的腮帮子哟.......这明儿要是再来这么十五家,估摸着我吃饭都不香喽......这要是搁在关外,我跟着师傅顺着屯子走一遭的功夫,就算是把一屯人家都拜过年了!可这四九城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伸手朝着相有豹递过去个糖块儿:“师哥您吃块糖甜甜嘴儿,也免得您回了堂口见着上门来拜年的人物,再说不出来个好听的吉祥话!可这话还得说回来,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估摸着还真没几家买卖能做成咱火正门这样,上门给主顾拜场面事儿都能从初一排到初四!” 接过了九猴儿递来的糖块扔进嘴里,相有豹看了看九猴儿那颇有些鼓鼓囊囊的簇新棉袍,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朝九猴儿笑道:“我的九猴儿爷。您今儿这趟拜年的活儿可是没白干?虽说手里头提着的点心当真是有些分量,可人家赏的那些个过年红包.......怕是分量也不轻了吧?” 嘿嘿一笑,九猴儿伸手拍了拍棉袍上鼓起了老大一块的地方,很是得意地笑着朝相有豹应道:“这还不是得托师哥您的福不是?我说师哥,这大过年的日子口儿,您倒是把咱们这些个徒弟辈儿的小兄弟一个没落。全都拿着红包、小玩意给赏过了一遍,您可倒是没替我师嫂备下点儿啥年礼?” 叫九猴儿这么一说,相有豹倒是颇有几分拿捏不下面子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朝着在自己身边挤眉弄眼的九猴儿佯嗔着叫道:“嘿哟.......我说九猴儿爷,您这岁数不大,倒是啥事都还明白不是?有这份精神,门里功架、您二叔那点压箱底的功夫,还有洪老爷子的独门手艺。您挑一个仔细琢磨琢磨,那不比您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掰扯闲事强?” “我说师哥,这可真不是闲事!我听我二叔跟掌门人扯闲篇儿,都说是我师嫂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这要是再不给我师嫂寻个好人家,怕是街面上都该有闲话,说掌门人家里头养着老姑奶奶了!我说师哥。您还真就不怕我师嫂叫旁人给抢了去?那到时候您可就真是哭都找不着门儿,只能眼睁睁瞧着一棵好白菜叫隔壁家猪圈里的猪给啃了.......” 虚虚朝着九猴儿踢了一脚。相有豹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麻溜儿给我闭嘴!啥事让你一说,听着都不是那么个味儿......” 嘿嘿坏笑着逃开了几步,九猴儿挤眉弄眼地朝着相有豹捏弄着嗓子叫道:“掌柜的,您把这两样都给我包起来.......嘿哟,哪儿就能送太太、姨太太的呀,这一个是给我师妹、一个是给我妹子的.......” 伸手摸了摸怀里两个大红绒布裹着的小首饰。相有豹顿时瞪大了眼睛,撒腿朝着九猴儿追了过去:“你这小子.......你盯梢盯到你师哥头上来了........” “不赖我呀.......师哥,大年下的您朝着鑫源坊的铺面里边扎,那可都是卖女人首饰的地界,我这才好奇跟着去瞧了一眼.......” 嬉笑着在满街拜年的人群中奔跑追逐。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火正门堂口前扎着大红年花的灯笼已然在望。一把抓住了兀自嬉笑不休的九猴儿,相有豹微微喘着气笑着朝九猴儿叫道:“行了,别混闹了!瞅着堂口门前的架势,像是有客上门拜年?” 抬眼瞧了瞧堂口门前拴着的几匹健壮的走马,九猴儿眨巴着眼睛仰着脸朝相有豹叫道:“这能是哪家场面上的人物来堂口拜年呀?瞧着这几匹走马上头挂着的驮架,这上门拜年的年礼还真是挺厚的?” 打量着那几匹健壮的走马上泛着油光、色作古铜的柳木驮架,相有豹只是略一琢磨,顿时便明白过来:“估摸着是昌平驼行路老把头上门拜年了!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九猴儿爷,您也甭从堂口大门进去了,脚底下麻溜儿的奔后边小角门,跟您二叔言语一声,请您二叔出来见见路老把头!” 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脚底下加紧、顿时跑了个一溜烟。而相有豹也是紧走了几步来到火正门堂口前,迎着刚巧在大堂中与纳九爷抱拳行礼完毕、还没来得及落座的路老把头和几个壮实的驼行把式笑道:“路老把头,您吉祥!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这儿给您拜年了.......” 嘴上不断篇地说着吉祥话,脚底下走得行云流水,相有豹抱拳走到了路老把头面前,一双手却是朝着路老把头微微摊开,装模作样地拿捏出了一副晚辈给长辈拜年后讨压岁钱的架势。 笑呵呵地朝着相有豹抱拳回礼,路老把头看着相有豹那佯装出来的讨赏模样,顿时侧转了身子,朝着相有豹洪声笑道:“相爷,您这可就真是要折煞我老头子了!就凭着咱们这交情,我到时候还得真敢在火正门堂口里拿捏着个长辈的身份给您过年红包儿?” 看着相有豹顺水推舟地收了那讨赏的架势,站在火正门大堂中迎客的纳九爷也是朝着路老把头和声笑道:“路老把头,您这也真是太客气了!您说就凭着咱们两家的交情,过年时彼此走动本来是应当应分,可您这上门还带着这么厚的礼.......您可倒是叫我怎么谢您才好?” 在相有豹的殷勤招呼下含笑落座,路老把头这才朝着纳九爷一抱拳:“纳九爷,您也说咱们两家的交情不一般,那我可也是拿着您这堂口当实心朋友,这才拿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当了年礼,就盼着您能使唤得上才好!” 抬手招呼着几个壮实的驼行把式当面打开了几个沉甸甸的驮包,路老爷子指点着那些驮包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物件笑道:“这里头有二百斤牛膝药,全都是我这驼队搁在口外零碎拾掇来的玩意,也不值几个大子儿。我也就是瞎琢磨,想着您堂口里头伺候斗牛的时候,没准能用这物件来给那斗牛加几分腿脚上的气力?” “这儿是晒干的水信草,寻常伺候大牲口的把式,倒是也都喜欢拿这玩意给大牲口驱虫祛积,这也不知道您这儿能不能使唤得上?” “还有这蛇莓石、狼爪尖、百步花、老空青,这也都是往年间驼队在口外行走的时候收来的零碎物件,也都是有了些年头的老玩意,我这可也就是瞎琢磨,您瞧着您能用上的就用,用不上了您可也甭笑话我这外行空子瞎操心?” 眼瞅着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驮包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药材、物件,纳九爷顿时端正了脸色,恭恭敬敬地朝着路老把头一拱到地:“火正门掌门纳九,谢过昌平驼行当家!”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路老把头一边朝着纳九爷回礼,一边却是洪声笑道:“当不得您这样,当不得您这样......” 同样朝着路老把头拱手一礼,相有豹却是恭声说道:“路老把头,您这份礼可也太厚了!就不说胖的,牛膝药、水信草,这在口外可也都是花钱难买的好药材。还有这上了年头的蛇莓石、狼爪尖,调教玩意的人物都知道是百年难寻四两的宝贝,您这.......” 抬手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儿子,路老把头笑着摇了摇头:“相爷,旁的话也都不论了,就凭着您伸手救了我这老儿子,这份恩义我这辈子都还不上!话说到这儿.......还有一位爷们,今儿倒是方便见见么?” 朝着纳九爷使了个眼色,相有豹和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也是赶巧了,那位爷是我火正门中供奉,今儿刚回了堂口。路老把头,您脚底下借一步,咱们后边说话?” 招呼着几个驼行把式喝茶小坐,相有豹与纳九爷迎着路老把头和他那伤势初愈的儿子走到了二进院子中,与早得了消息的的严旭见礼完毕,这才一起坐到了议事屋子里。 看着机灵的九猴儿送上了茶水点心后退出了议事屋子,相有豹这才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路老把头,我这儿也都不跟您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片儿汤话。今儿您要是不来,说不好明儿我可就上昌平驼行找您去了!” 眉头微微一挑,路老把头朝着相有豹略一拱手、和声说道:“相爷,您有啥话直说,咱两家没啥事儿不能商量的!”((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章合纵连横(下) 从怀里摸出来个巴掌大的青石片,相有豹双手捧着那巴掌大的青石片递到了路老把头的面前:“路老把头,您先把这个收着。日后您驼队在口外行走的时候,把这青石片挂在打头的大牲口背上,说不定能替您得着几分清静?” 带着几分狐疑的模样,路老把头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青石片,眯着眼睛打量着那方不方、圆不圆的青石片上雕凿出来的图案:“相爷,您这是.......” 像是拿捏不准自己的记性,路老把头把话说了半截,却是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你记得口外道路上有这样的念物么?” 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路老把头那壮实的儿子立马低声应道:“口外驼道上三十六家出名的黑道、偏门人物里,还真没拿着这图形做念物的!这图形瞅着像是半拉月亮......可又像是个两头尖的牛角.......我可真记不得有这么个念物?” 朝着满脸狐疑神色的路老把头微微一笑,相有豹和声说道:“路老把头,您横是记得当年口外道上的阿傍爷?” 重重地点了点头,路老把头立时应道:“但凡是早年间在口外道上行走的商行、驼队,谁都知道阿傍爷的名号!可阿傍爷不是老早就.......” 指了指那块青石片,相有豹微笑着接上了路老把头的话茬:“这事儿我要是跟您细说,那估摸着一半天也都说不明白个来龙去脉。总而言之,估摸着是过了今年正月十五,口外道上就该有拿着这图形当念物的人物出现,跟当年的阿傍爷也都有些渊源。这人跟咱们是朋友,这青石片也是他拿给我、专门给您的驼队预备着的!” 听相有豹这么一说。路老把头顿时郑重地将那青石片交到了自己儿子手中,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好生收着!” 看着路老把头的儿子仔细地将那块青石片收进了怀里,相有豹这才接着说道:“路老把头,我这儿问您一句,昌平驼行搁在城外边的那些个牲口圈儿,平日里没遇见驼队回来的时候。有人使唤么?” 摇了摇头,路老把头和声说道:“那些个牲口圈儿平日里都是叫朝天伙房里头管事的收拾,一年到头能用着的时候最多三五个月,平时也都是空着。相爷,您要是打算用那些个牲口圈儿,您只管用就是了。旁边暖房里养着的苜蓿芽儿、嫩柳条,您也只管取用。” 拱手谢过了路老把头,相有豹却是接口说道:“路老把头,我这儿倒是琢磨了个事儿——您说咱们要是能把昌平驼行那些个牲口圈儿好好拾掇拾掇......没准还能再管上些旁的用场?” 很是纳闷地看着相有豹。路老把头疑惑地问道:“拾掇牲口圈儿?昌平驼行那些个牲口圈平日里也就是拿来养着那些打从口外贩卖回来的大牲口,左不过就是催膘、养蹄,有个半拉月也就能叫那大牲口恢复了元气。这要是再派上旁的用场......相爷,我这可还真还没琢磨过来您这意思?” 斟酌着字眼,相有豹很是小心地朝着路老把头问道:“路老把头,我这话要说的有个差错的地方,您可多包涵——我听说口外有一种大牲口,来路上头.......” 瞧着相有豹吞吞吐吐地把话说了个半截子。路老把头倒是毫不避讳地笑着朝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倒也真不用给我这驼行里头的老混子留什么脸面。没错儿。驼行里头走口外,哪儿就有那么好的运气,每回都能撞见有合适的大牲口贩卖?赶上有价钱涨得太出格的时候,咱们可也不能叫驼队走空了不是?有时候收一点儿叫人拾掇过的二烫、三烫牛马(注1),倒也算是常事!” 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相有豹顺势接着问道:“那这叫人拾掇过的二烫、三烫牛马。驼行里头都是怎么个拾掇的法子?” “这也不用瞒着您,都是搁在昌平那些牲口圈儿里头催过膘、调过架子,也就错行发卖出去了!” “错行?” 和颜悦色的,路老把头仔细朝着相有豹分说道:“大牲口里边,有耕牛、辕牛。驮马、走马,各有各的使唤用场,买卖的主家也都不一样。就像是驼行打从口外贩卖回来的走马,哪怕是经过了二烫、三烫的拾掇,再拿药水染过了皮毛颜色、拿家什改过了蹄头,那走马的本主儿要是见着了那大牲口干活的模样,也还是能认出来。为免了这上头的麻烦,驼行打从口外贩卖回来的大牲口,从来都是重新调过了身架,再错开原本的行当卖出去。”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朝着路老把头咧嘴笑道:“这还真是隔行如隔山,眼里瞧着稀松寻常事,当真上手了之后才明白什么叫看事容易做事难!路老把头,这要是那位在口外驼道上的朋友能替您送来合适的大牲口,您能帮着他给发卖出去么?” 只是略一思忖,路老把头已然和声笑道:“相爷,这事儿说起来倒也不难。只要是能把昌平驼行那些个牲口圈儿好生拾掇出来,再从驼队里挑几个手艺地道、心思也沉稳的好把式操持着那二烫、三烫的手艺,最多有个小半年的功夫,这买卖也就能稳稳当当见着利!到时候咱们照着驼行规矩跟您那位朋友分账也罢,按着道上路数通财也罢,都由着您那朋友一句话!只不过.......相爷,我这儿倒有几句不中听的,您能容我说道说道么?” 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相有豹正色应道:“路老把头,您指教?” 轻轻捋着颚下胡须,路老把头沉吟着朝相有豹说道:“相爷,但凡是在驼行里头厮混的主儿,为了讨口吃的、求个活命,谁也都不敢说自己身上、手上能有多干净。哪怕就是我这老儿子。平日里都叫我仔细护着,手里头也都有了两条人命!可话也还得说回来,有些事儿.......可还真不敢太过肆意妄为。就像是做这二烫、三烫牛马的买卖,驼行里有个说死了的规矩,那就是不能朝着同行下手!要不然,大家都拆台撬墙角。这驼行买卖可就没法做了!您在口外的那位朋友交代过来的二烫、三烫牛马,要是打从驼队里头踅摸来的........相爷,不是我老头子矫情,这买卖我还就真不敢接应了,您可千万包涵!” 听着路老把头把话说完,相有豹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朝端正了脸色的路老把头拱手笑道:“路老把头,既然驼行里有这样的规矩,我这也不能强人所难。只不过.......您横是该记得您上回走驼队运犍牛的时候。混在您驼队里头、想要偷偷记下驼道的那东洋人?” 眼睛微微一睁,路老把头点头应道:“自然是记得!也就因为那东洋人一路上胡乱折腾,这才有了我这老儿子差点交代了一条小命的事由!” “路老把头,我这儿也给您交个实底——我口外的那位朋友,日后要在口外驼道上伸手的,也就只有跟东洋人扯上了勾连的驼队!像是这样的二烫、三烫牛马买卖,您接应么?” 都没等路老把头开口,路老把头的儿子已然抢先接口应道:“跟东洋人扯上勾连的驼队?那可都不好惹啊.......估摸着相爷您平日里倒也没留神四九城外驼行的动静?现如今东洋人雇的驼队把式。那可都是四九城周遭出了名的吃荤活儿的人物,只认银子不认人!驼队里头差不多人人都带着硬火家什。明里暗里的还都在驼道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重重地点了点头,路老把头也是附和着说道:“相爷,但凡您口外那位朋友能拾掇了这跟东洋人扯上勾连的驼队,那这二烫、三烫牛马买卖,我也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只不过.......都说英雄难敌四手、饿虎还怕群狼,您口外那位朋友的能耐再大。怕也得.......多加几分小心呐!” 微微皱起了眉头,相有豹沉吟着自语道:“让您二位这么一说.......我这倒还真不担心口外那位朋友的本事、能耐,可也还真拿捏不准这二烫、三烫牛马的买卖能不能做了?照着您二位说的,这些个吃荤活儿的驼行把式可也都不是善茬,尤其还都是四九城周遭知根知底的人物。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事儿.......倒还真是我想得简单了.......” 看着相有豹那沉吟思忖的模样,路老把头轻轻捻弄着下颚上的胡须,犹豫着开口说道:“这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咱们驼行里头也有寄养的路数,寻常时都是把看中的马驹、牛犊交了订钱、搁在口外打老了交道的牧民那儿寄养,只等到一季过后,马驹、牛犊养大了身架,这才赶回四九城中发卖。只是这法子也怕一样——这要是撞见了牛马疫病,说不好就是个血本无归!相爷,您那位朋友要是能信得着我,倒是能试试这法子?” 眼睛一亮,相有豹顿时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路老把头,您是说把我那朋友弄来的牛马先搁在口外寄养一季,等得这事儿风声过去了........” 点头微笑着,路老把头和声应道:“这也就是多费了几道手脚,把那二烫、三烫的手艺搁在口外做完,这再把那些个牛马赶回四九城中发卖!这法子虽说是麻烦了些,可也有个稳妥的好处!” 很是兴奋地一点头,相有豹顿时接口叫道:“那就照着您这法子来!昌平驼行的牲口圈儿,咱们两家好好拾掇出来,平日里闲着的时候,我火正门调教斗牛能用得上。口外有大牲口来了,您这儿也不耽误有地方收拾!” “那就这么说定了!相爷,您口外那位朋友该得着的份子,我是送您这儿来,还是.......” “路老把头,这事儿我可还得跟您商量呢!我口外那位朋友走的是单帮,平日里要是缺啥短啥了,倒是还得指望着您驼队里头给捎带些?” “这个容易,订下个地界、日子,我们把您那位朋友要的东西、物件搁下就走,两不照面,各自方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二烫、三烫牛马,通常指来路不明的大型牲畜,被人用烙铁烫去了牲畜身上原本的标记烙印,再重新打上另外的标记。一般二烫、三烫牛马,买家和卖家对这些牲畜的来历都是心照不宣,在价钱上也都便宜了不少。但也因为这类型的大型牲畜来路不正,购买了这些牲畜的主家在使用这些牲畜时也都小心翼翼,甚至宣称这些牲畜是租借来的,以此来免除牲畜原本主家找上门来的麻烦) 第二百四十一章错表衷肠 站在伙房门口,相有豹偷摸着探头探脑朝伙房里窥视了好半晌,脚底下进一步、退半步的犹豫了老半天,手里头捏着的一个红绒布小包都快叫汗水浸透了,脸上也全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也都不知道是凑巧还是火正门中诸人凑趣,原本就该在伙房里与纳兰一起忙活的谢门神家媳妇此刻也不见了踪影,就连火正门中那些个闲下来就上伙房帮忙的小徒弟也都不见了踪影。 诺大的伙房当中,也就只剩下纳兰扎着个蓝花布的围裙,站在案板前边忙活着切白菜丝,清脆得如同戏台上锣鼓点的刀切案板声错落有序,叫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能持家、会过日子的好媳妇。 仔细打量着纳兰忙碌的身影,相有豹犹豫再三,终于狠狠一咬牙、一跺脚,攥着一双拳头大步撞进了伙房中,朝着纳兰的背影张嘴叫道:“妹子,我这儿.......这儿........” 很是奇怪地扭头看了看撞进伙房里头的相有豹,纳兰很有些纳闷地讶然应道:“离着晚饭可还有一阵儿呢,这时候就饿了?晌饭你倒是也没少吃呀?灶台后边有几个九猴儿他们搁着的白薯,估摸着也烤得差不离了,你先拿着垫补垫补.......” 叫纳兰这话一堵,相有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心气劲头顿时泄了个无影无踪。耷拉着脑袋,相有豹拖沓着脚步走到了灶台后边,一屁股坐到了灶膛口前的木头墩子上,伸手抓过了个靠得焦香四溢的白薯,漫不经心地剥起了白薯皮。 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相有豹,纳兰犹豫片刻。轻轻放下了手中抓着菜刀,转身从碗橱里取了个粗瓷大碗,提着灶台上坐着的水壶倒上了一碗开水,小心翼翼地捧着搁到了灶台旁:“也都不知道给自己倒碗水?这烤白薯吃口不错,可也好噎人.......” 手里捏着个剥得七零八落的烤白薯,相有豹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纳兰。吭哧着朝纳兰说道:“妹子,这小一年的功夫,我可没少得了你照应,我这儿......这儿.......” 微微皱起了眉头,纳兰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诧异地看着坐在灶台后头、面红耳赤的相有豹:“师哥,您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儿?是堂口里头有事?” “堂口里没事,都好着呢!就方才还跟昌平驼行里头的路老把头说成了个事儿,日后昌平驼行的牲口圈儿。咱们两家一起操持着。等仔细经营个小半年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能见着利了!” “那......你身子骨不舒坦?不会是上回那伤病没断了根儿?那我这就打发九猴儿去请瑛荷妹子过来给你瞧瞧?” “我身子骨也好着呢!我就是.......” “那师哥您这是闹什么幺蛾子呢?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您不会有憋着要跟九猴儿他们耍什么坏呢吧?” 狠狠一咬后槽牙,相有豹猛地从灶台后站起了身子,直眉瞪眼地看着纳兰叫道:“妹子,我就是想跟你说明白个事儿!这小一年的功夫,一直都是靠着你照应我,就我那回叫人暗算、差点没命,你都不怕我那病能过人。见天儿守在我身边.......妹子,我想着以后还要你照应我.......我.......这个给你!” 一把抓过了纳兰的巴掌。相有豹不由分说地将手里头剥得七零八落的烤白薯塞到了纳兰的掌心! 叫相有豹那颠三倒四的一番话弄得心神昏乱,纳兰压根都没发觉相有豹在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玩意。等得手心中那烤得焦香四溢的白薯灼得巴掌生疼,纳兰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一声,抬手便把那烤白薯朝着相有豹砸了过去:“你这都浑说些什么呢?我就说你这是憋着坏呢......还给我个烤白薯........烫死我了.......气死我了......” 叫那烤白薯砸在了脑门上,相有豹这才像是被打醒了一般,忙不迭地伸手拉住了扭身要走的纳兰:“妹子。错了错了.......是这个,我要给你的是这个.......” 低头看着相有豹强塞到了自己手中的那支用红绒布裹着的金凤头簪子,纳兰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虽说纳兰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可瞧见了小媳妇才能戴着的凤头簪子,哪儿还能不明白相有豹话里头的意思? 含羞带俏地狠狠白了相有豹一眼。纳兰轻轻咬着嘴唇,不由分说地将那金凤头簪子扔回了相有豹怀中:“一天到头就没个有正形的时候!这事儿......这事儿你跟我说得着吗?!” 很是惶急地看着将金凤头簪子扔了回来的纳兰,相有豹脑门上顿时见了汗珠,差不离是扯着嗓门嚷嚷起来:“妹子,你这是......不乐意?那你怎么就能不乐意.......” 看着急赤白脸扯着脖子嚷嚷的相有豹,纳兰禁不住轻轻一跺脚,猛地用力甩开了相有豹的拉扯,一头冲出了伙房,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屋里,重重关上了房门。 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相有豹一屁股跌坐到了灶膛前的木头墩子上,直眉瞪眼地看着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像是凑巧、又或许是躲在一旁将相有豹与纳兰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须发皆白的洪老爷子却在此时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走进了灶间,朝着呆愣愣坐在灶台后的相有豹微笑着说道:“有豹,这大过年的,你这一个人躲在灶间里愁眉苦脸的......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尽管心头郁闷非常,可相有豹倒也没缺了丝毫的礼数。忙不迭地从灶台后边站起了身子,相有豹恭声朝着洪老爷子应道:“洪老爷子,我这儿......倒也没啥要紧事儿。就是一个人瞎琢磨.......” 抬手轻轻捋了捋胡须,洪老爷子回头看了看纳兰房门的方向,这才朝着相有豹摇了摇头:“有豹,平日里见你都是聪明伶俐,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牙花子一嘬就是一路章程,怎么到了你自己这点要紧的事儿上头。你倒是成了个糊涂虫儿?”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看着满脸慈和笑容的洪老爷子,吭哧着低声应道:“洪老爷子,您是说......我这是拜错了菩萨、念错了经?” 微微一点头,洪老爷子猛地大笑起来:“但凡是咱火正门堂口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出来有豹你跟纳兰对上眼了,迟早也就是得在一个屋里过日子的路数。只不过......有豹,你倒是琢磨琢磨,这四九城里哪儿就有让没出阁的大姑娘在这事儿上头自己拿主意的?” 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相有豹很有些懊恼地低声自语道:“还真是.......压根就没念起来这茬儿!洪老爷子,那要是照着四九城里的规矩,我这事儿.......” 掰弄着手指头,洪老爷子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照着四九城里的老礼,放定、过礼、送聘、回礼,这可一样都不能少。这还得寻媒人、写庚帖,找全福人.......且不是那么随行简便的事儿呢!这要是照着我说......这事儿,你怎么也得先寻人替你去问过了纳九爷吧?” 忙不迭地点着头。相有豹朝着洪老爷子连连拱手应道:“洪老爷子,这事儿.......搁在火正门里头数算起来。您辈分最尊贵,我可就只能是求着您帮忙操持了!” 轻轻一挥手,洪老爷子大笑着连连点头:“这是个好事儿,既然有豹你都开了口,我老头子也就托出了这张老面子,替你走这一遭!” 朝着洪老爷子连声称谢。相有豹瞧着洪老爷子出了伙房直奔了纳九爷的屋子,这才贴着墙根溜到了纳兰的屋门前,隔着屋门朝纳兰屋里低声叫道:“妹子,这事儿是我弄岔了,你可别真生气!我这也是真不明白这上头的路数不是?你放心。下回我指定不能出了这幺蛾子,一准儿就先问过了纳师叔.......” 像是没听到相有豹的话语一般,纳兰的屋子里安静得针尖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很有些着急地搓了搓巴掌,相有豹扭头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接茬朝着纳兰的屋门低声叫道:“妹子,我当真是实心要你照应我!就给你买的这金凤头簪子,鑫源坊的掌柜都说了,这可是四九城里独一份,专门给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小姑奶奶预备着的!我琢磨着......这可不就是你在能配得上么?妹子,你倒是说句话.......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这物件,我再上鑫源坊另给你踅摸去.......”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纳兰的屋门却是猛然间四敞大开,通红着一张面孔的纳兰也都不与站在自己门前的相有豹说话,却是劈手夺过了相有豹捧在手心里的金凤头簪子,闪电般地重新关上了房门...... 大张着嘴巴,重又被堵在门前的相有豹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而在相有豹身后,九猴儿带着七八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躲在了水缸、花台后边,挤眉弄眼地瞧着相有豹与纳兰之间这无声的一幕,一个个坏笑着低声嘀咕着:“瞧着这样儿.......九猴儿哥,咱们以后就得管纳兰师姐叫师嫂了不是?” “不对吧?该是管相师哥叫姐夫?” 扭头看了看那些个窃窃私语着议论的小徒弟,九猴儿很是豪横地一挥手:“甭管是叫师嫂还是叫姐夫,咱们火正门里指定是要办喜事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二章正月花灯(上) 打从大年三十那天起,直到正月十五闹huā灯,这四九城里的热闹就没个叫人瞧够的时候。 这要是搁在早年间大清国还在那会儿,但凡是轮着了稍好的年景,四九城里买卖家的掌柜、东家都不用等到过了初五,已然有平rì里贴心的伙计、得力的手下笑眉弯眼地凑了过来,身上寸着一股子利索劲儿替掌柜的点烟、倒茶,捏肩、捶tuǐ,恨不能把一腔子殷勤劲头掏出来搁在主家面前招眼。 叫这么好生伺候一番,那铺面、买卖的掌柜、东家倒也不拿捏太过,都是乜斜着眼睛、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模样朝着那贴心的伙计、得力的手下吆喝一声:“怎么着?有事儿说、有话儿撂!拿着这副小模样搁这儿摆弄,您这是指望着我今年给您涨工钱呢?还是打算另谋高就蹬高枝?” 只听得主家掌柜撂了这么个话头,早在心里头打好了主意的伙计顿时就是打蛇随棍上、就坡下草驴,话音里带着几分叫人听着就舒坦的恭敬应道:“就我这点儿本事,也就在您老手底下、仗着您老心善手面宽,倒还能有口饱饭吃、得件新衣裳穿,我这要是再不知足,那可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是?” “那你这是憋着什么主意呢?” “这不是眼瞅着正月十五了不是?” “噢......正月十五?讨元宵钱儿不是?” “........掌柜的您逗我呢?这元宵老早就搁在咱铺面里头小伙房外头冻着呢,尽够咱铺面伙计吃了,哪儿还能寻您讨元宵钱?” “那........开年开张的喜庆钱儿,我初五不就给过你们这帮子小兔崽子了?感情是今年四九城里要改了章程?正月十五还得再赏一回伙计?” “掌柜的,您这.......我也不跟您这儿耍弄这弯弯绕了!这不是过去这一年,咱们这铺面上买卖不错么?我们底下几个伙计琢磨着.......今年正月十五,咱闹一回huā灯?” “闹huā灯!?我说你们这帮子小兔崽子倒是还有个消停rì子没有?这大年下一个个耍得都丢了hún、散了魄,足足搁在外边疯玩了好几天,这还没闹腾够呢?还得凑街上去撞这场热闹?再者说了,这闹huā灯的钱可不是个小数儿。这钱.......横是你们几个小崽子掏?” “这不是......掌柜的,都说这正月huā灯是西方丙丁火,照的就是黑虎玄坛赵公元帅的神路,求的就是咱们铺面今年生意兴隆,掌柜的您招财进宝海样发财!您要........” “什么跟什么就是西方丙丁火?还黑虎玄坛赵公元帅都叫你给捯饬出来了?得了,就瞅着你小子干活还算是卖力,赏你一面子——公中账上支十块大洋,由着你们这些个小兔崽子闹去!可有一样,这要是晚上折腾够了,白天看铺面、做买卖的时候一个个给我打瞌睡.......你们可都仔细着顶瓜皮!” “得嘞......谢掌柜的赏!不过.......掌柜的,这十块大洋倒也能闹个huā灯场面,可隔壁铺面今儿已然是请了灯笼胡同里头的小师父过来扎灯牌楼了?听说huā了有十五块大洋的工匠手艺钱,那灯牌楼上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湖绸灯笼面儿、还有隔壁铺面的字号,那场面、手面可都透着豪横.......” “嘿......这福月号还真是跟我这儿飙上了不是?都是做的湖绸丝料买卖,谁家还能短了个湖绸丝料的玩意?公中账上支二十块,麻溜儿去灯笼胡同恭请老师傅过来扎个灯牌楼!还有今年新收的胭脂红湖绸,也破出去一匹用上!今年正月十五闹这场huā灯,咱们要不就不掺和,要不然,那就得耍个出挑拔份儿!” 四九城里爷们,原本就没有个不好面子的,尤其是在人面前更是讲究个输钱不输面儿、舍命不舍威风。各家铺面这么比价着一闹,等得到了正月十五天sè才黑,街面上各处灯笼里胳膊粗的牛油大蜡烛顿时便被点了起来,通明透亮的能燃着一夜。再等得早已经备齐的万响鞭响过了三回,各家huā灯也就三三两两地叫人簇拥着走上了街头。 既然是心里存了显摆、比价的念头,各家铺面、买卖挑上了街头的huā灯自然各有各的讲究。你家有金鸡报晓、我这儿备童子送财,福禄寿三星照刚才翩翩走过、观世音佛菩萨已然姗姗而来,供奉四海龙王但求来年风调雨顺,叩拜八仙过海惟愿rì后自在逍遥....... 搁在街面上一路行走,当真出挑拔份儿的各路huā灯自然在不断篇的叫好声中叫人簇拥到了前面,而差了些火候huā灯旁边却是喝倒彩的动静不断。哪怕是脸皮再厚、俩耳天聋,走不出两条街的功夫,那也就能叫身边喝倒彩的动静催巴得灰溜溜寻个空儿掐灭了灯笼里的牛油大蜡烛,再寻个牛油大蜡烛烧到了头儿的借口、撞进个没人的胡同口钻进去扔下自己手里头的huā灯,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街面上那沸反盈天的火热场面。 也都熬不过片刻之后,撞进了胡同里的那些个人物脚底下已然跟踩了芝麻油似的一个劲儿打滑,不由自主地朝着那huā灯挪动的方向追了过去——少说都得一年下来才能等着的一回热闹,谁不去瞧个全须全尾就是个棒槌! 就这么一场热闹,怎么着也得闹腾到夜半时分,笑够闹够了的四九城爷们这才渐渐散去,可回家的时候也都没忘了仔细唠唠叨今年正月十五huā灯会上哪家的灯笼最出挑拔份儿,哪家铺面、买卖的手面最豪横。有时候同道而归的两拨人黑灯瞎火搭上了话茬,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嘴头子上打不完的官司,楞就是弄成了全武行的场面。 等得一场厮斗下来回到家点灯一看,却原来是大哥砸开了二弟的脑袋瓜儿,三叔揪掉了四舅几绺长须,原本亲亲热热一家人,楞就是为了瞧过的一场热闹打了一夜糊涂架,着实叫人哭不得来笑不成! 估mō着就因为这样的争执有过太多,也都说不明白四九城里是啥时候开始,正月十五闹huā灯的场面上楞就是有了由灯匠行、买卖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挑头攒成的huā灯会。 但凡是有那正月十五闹huā灯的热闹场面,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huā灯全都会慢慢从隔条街面上集中到天桥左近,再由着这灯匠行、买卖行里的人物挑头攒成的huā灯会对眼前huā灯一一评价。 到头来选出来前三甲的huā灯,扎灯的灯匠自然就算是在四九城灯匠行里扬名立万,而这huā灯的主家铺面也能在四九城里lù脸扬威,求个来年财运亨通的好彩头。 眼见着正月十五闹huā灯的rì子口儿说话就到,四九城里灯匠行中人物已然是忙得脚不沾地。行里头出名的老师傅自不必说,先就叫四九城里高门大院中住着的达官显贵半请半催的订下了活儿,带着几个贴身的小徒弟见天儿的从天亮忙活到后半夜,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只盼着能按rì子完工,这才能不误了主家的场面事儿。 而那些个刚请过了同行老师傅吃过谢师宴,也算得上是灯匠行里能耍单挑接活儿的小师傅,这会儿也是摩拳擦掌憋住了一口气,寻着了一户舍得下本儿扎场面的主家订下的活儿,也就足不出户地搁在自己的手艺作坊里忙活起来,就盼着借这正月十五huā灯会的场面一鸣惊人! 真要是有那没心没肺的主儿,到了这rì子口儿再想寻个灯匠行里的好角儿、老师傅替自己扎一盏huā灯,怕就得先有了天大的面子、地大的钱财,捎带着还得有着海样的运气才行? 站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自家铺面前,好几位买卖家的掌柜一边彼此抱拳见礼,一边却是瞧着火正门里头的小徒弟一样样地扛着扎huā灯用的青竹杆、桑皮纸,湖绸子朝火正门堂口里钻,禁不住相互之间打听起来:“我说刘掌柜的,您倒是见着火正门堂口里头请的是哪位扎huā灯的师傅呀?” “哟,唐掌柜您这么一问,我这儿还才想起来——光瞧见火正门里那些个小徒弟一趟趟朝着那堂口里头搬物件,这可真就没见着哪路灯匠行里扎灯的老师傅进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现如今这四九城里灯匠行,出挑儿的几位老师傅听说都已经接应了不少的活儿,压根都寻不出功夫再接应旁的主家。这要是再论起旁的灯匠行里人物.......我说几位掌柜的,我这话里可没旁的意思——您说火正门堂口开着这么四敞大开的门脸、cāo持着都能搅动了四九城里的好几回场面,这huā灯会上要是不拿出来堂口huā灯倒还罢了,这要是真拿出来.......可还真不能太寒酸了?” “寒酸不了!我舅母家就是开的湖绸行,听着我舅母家过来我这小铺面拜年的兄弟说,这火正门堂口可是打从破五开张那天,已然上他们那湖绸行里头搬了整整八匹湖绸!您诸位琢磨琢磨,这八匹湖绸全都使上,能攒多少huā灯?”!。 第二百四十三章正月花灯(中) 手里头抱着一整刀江西麻原铺花帽儿老号隔年的桑皮纸,手指头上还勾着两小罐子山西清徐老醋作坊倒腾出来的醋尾巴汁儿,九猴儿耳朵里听着街面上那些个铺面掌故絮叨议论,脸上禁不住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打从破五开门那天起,火正门里一帮子小徒弟也就没消停过,一拨拨有事没事的搁在纳九爷跟前转悠,一碗茶才喝了一口就有人续上、酒插子里头开水兑得滚浪翻花。纳九爷一个不留神端着刚倒出来的老汾酒嘬上一口,愣是叫那滚热的老汾酒烫得嗷一嗓子把酒喷了个漫天花雨! 眼瞅着身边的小徒弟们一个个眼巴巴瞅着自己、可又没一个敢张嘴说话,纳九爷心里头哪儿还能有不明白的?再算算过去的小一年功夫里,火正门堂口倒也当真挣了几个,索性也就把手一挥,由着那些个小徒弟去找胡千里从公中账上支取银子,热热闹闹操办一场花灯会的场面。 这要是旁人到了破五开门之后才想起来寻灯匠扎花灯,估摸着还真是找不着个能出挑拔份儿的老师傅。可架不住火正门中就有洪老爷子这么一位巧手大匠,虽说做各类哨子跟扎花灯总还隔着行当,可俗话也说一理通、百业成,就凭着洪老爷子这么多年在四九城里经过、见过、操持过的场面,哪儿还能拿捏不下几盏花灯? 也还得说是面子上的事儿,打从胡千里那儿支应了公中银子的小徒弟们一找到洪老爷子,嘴头子上甜得倒牙的说着吉祥话、奉承言,几个女娃儿再拽着洪老爷子胳膊摇晃上几下,叫摇得眼晕的洪老爷子点头应允之下,却也着实是拿出了手上头的真本事、硬功夫——这扎出来的花灯可是要当人露相的玩意,再加上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可都是经过、见过的主儿真要是叫人指摘出来个出乖露怯的地方....... 且都不论旁的。怕是日后走街面上见着了相熟的朋友,这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了不是? 仗着手头上宽裕,身边上凑热闹的小徒弟也足够调派使唤,洪老爷子自然拿捏出来当年操持手艺场面时候的本事。几天工夫下来。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的大灯笼已然有了个模样。 眼见着九猴儿拿着刚买回来的材料走进二进院子,洪老爷子立马朝着九猴儿一招手:“”九猴儿,这儿还正等着你呢!手脚上头都利落着些,把这些小件一个个从高到低。安在我用朱砂笔点出来的红印子上头。可记着安牢靠了....... 把手头物件朝着洪老爷子面前一放,九猴儿抬头看着洪老爷子身后那已经能瞧出来个模样的灯笼牌楼,顿时挑着大拇哥吆喝起来:“嗬.......洪老爷子,就凭着您操持着扎出来的这灯笼。估摸着今儿晚上天桥上头花灯会的那些人物都得叫惊掉了大牙?!以往街面上闹花灯的场面,灯匠行里有名的老师傅扎出来的走马灯,那也就是里外两层、顺逆走马。可您这灯笼牌楼.......我这可都数算不过来了?洪老爷子。您这倒是怎么个手艺讲究?您也跟咱们这些个小辈说道说道、让咱们也好好长长见识不是?” 很有些自得地捋着下颚上的胡须,洪老爷子却是不搭理九猴儿的话茬,只是伸手捻起了一张桑皮纸,再瞅了瞅九猴儿踅摸回来的那两小罐子清徐老醋作坊里倒腾出来的醋尾巴,微微点了点头:“都说九猴儿你算得上是四九城中地理鬼,这江西桑皮纸倒是花钱、花功夫就能寻着,可这老醋尾巴.......你倒是打哪儿踅摸来的?” 脚底下微微一较劲。九猴儿轻飘飘地跳上了灯笼牌坊旁边搭着的脚架,一边照着洪老爷子的吩咐、将那些或圆或扁、或尖或钝的铜哨片儿安在了留着朱砂笔印子的地方,一边得意地笑着应道:“寻着这老醋尾巴的地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街面上各家杂货铺!” 一边拿着个手指头大小的小刀子裁剪着桑皮纸,洪老爷子一边很是奇怪地问道:“杂货铺里......能有老醋尾巴?这东西平日里压根就没一点儿用处,谁家杂货铺能进这东西来卖?”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当真像是只活猴儿似的在脚架上攀来爬去,又快又准地将那些铜哨片儿按到了花灯牌楼上:“杂货铺倒是不进老醋尾巴,可杂货铺不都有醋缸不是?这大过年的,各家买卖年前进的货都卖得个差不离,尤其是这油盐酱醋的玩意,更是卖得见了底儿!我这也就是多寻了几家杂货铺,花不了几个钱儿就把那些个醋缸里头的底儿给淘换来了!洪老爷子,您瞅着还合用不?” 让几个心思仔细的女娃儿一人拿着个细毛小刷子,蘸着老醋尾巴在自己裁剪出来的桑皮纸上刷过一遍,洪老爷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桑皮纸透亮,可就是怕火。蘸着老醋尾巴刷过了一遍之后,哪怕是拿着火苗子去燎,那也得有一会儿功夫才能着起来。搁在花灯里头衬上这么捯饬过的桑皮纸......” 心领神会地嘿嘿一乐,九猴儿立马接应上了洪老爷子的话头:“我说呢?怎么以往见过的灯笼牌楼里点上一支牛油大蜡烛还怕走了水,可咱们这灯笼牌楼里就敢搁着六支牛油大蜡烛?闹了半天这学问在这儿呢......” 赞许地点了点头,洪老爷子却又开口笑道:“倒也不枉费了你相师哥夸你脑子灵醒......那我再考考你,点上六支牛油大蜡烛,除了能叫咱们这灯笼牌楼亮堂了不少,还能管啥用处?” 伸着脑袋从灯笼牌坊上还没糊上桑皮纸的窟窿眼上朝灯笼牌坊里一瞅,九猴儿犹豫片刻,很有些拿不准似的扭头朝洪老爷子说道:“我瞅着这灯笼牌坊里曲里拐弯的,全都是拿浸过石灰水的竹篾编成的管子?外头也都糊上了桑皮纸防着漏气儿.......这横是靠着这牛油大蜡烛点着了之后的热气,催动着这灯笼牌楼上的活扣儿转悠起来?” 不置可否地微笑着,洪老爷子扭头朝着自己屋里走去:“手底下可麻利着点儿,一会儿可就该把灯笼牌坊外头那些个湖绸给糊上去了!” 三两下将最后的几个铜哨片儿安到了灯笼牌坊上,九猴儿利落地从脚架上蹦了下来:“洪老爷子,您这就撒手不管啦?” 扭头朝着九猴儿一乐,洪老爷子很有些老小孩模样地朝着九猴儿挤了挤眼睛:“这事儿你可问不着我。” 很有些惶急地,九猴儿顿时讶然叫道:“不问您?那我可该问谁去?咱这火正门堂口里头,那还能有谁比您更拿手内行啊?” 也不答应九猴儿的问话,洪老爷子只是朝着纳兰住着的屋子努了努嘴,便倒背着双手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顺着洪老爷子指点的方向看着纳兰的屋子紧闭的房门,九猴儿顿时瞠目结舌地嘟囔着自语道:“纳兰师姐?这事儿倒是怎么就能寻到我纳兰师姐头上去了?我说你们几个,谁见着纳兰姐了?” 一听九猴儿问话,好几个小徒弟顿时叫嚷着接应上了九猴儿的话头:“这几天可都没见着纳兰姐!” “大早上见了一面,跟相师哥一块儿出去了,还拉着个大架子车!” “前几天刚把湖绸买回来的时候,也见着纳兰姐和相师哥拿架子车有把湖绸拉走了.......” “还真是!湖绸呢?那么多湖绸,怎么都没见着呢?” 话音刚落,二进院子小角门外已经传来了相有豹的吆喝声:“院里的赶紧出来几个搭把手,这可是累着了我了.......” 都不必等九猴儿支派,几个离着后角门近些的小徒弟顿时跑了个一溜烟,飞快地打开了虚掩着的后角门,再帮着相有豹把满载着湖绸的架子车推进了院子里。 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相有豹拿着下巴颏指了指架子车上满载着的湖绸,亮着嗓门吆喝道:“手底下都仔细着些,这些个湖绸现如今可都是宝贝。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那可是花钱都买不着的好玩意!” 凑到了架子车前,九猴儿打量着那些个多了些墨迹渲染的湖绸,转悠着眼珠子叫道:“相师哥,就叫您把这湖绸拿出去几天,这湖绸就成了宝贝?您这可都赶上天桥变戏法的人物了不是?人家了不起是个大变活人,您可倒好——大变宝贝?” 扭头朝着同样走出了一脑门子汗水的纳兰努了努嘴,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九猴儿应道:“九猴儿爷,这可还真不是我的本事,是你纳兰师姐的面子!明白话告诉你们,就为了叫你们这帮子孩子玩个开心,这些蒙在华灯上的湖绸,那可都是你纳兰师姐求了清华园里水墨梅水先生画的图样,连尺寸都是你纳兰师姐悄没声给量好了才动的笔墨!可着四九城里,能请得动水墨梅水先生动笔的人物,估摸着也就你纳兰师姐独一份了!” 拿捏着戏台子上的角儿模样,九猴儿顿时唱念俱佳地朝着纳兰深深一揖:“噢呀.......师嫂当真辛苦了哇!” 蓦地飞红了面孔,纳兰顿时轻轻一跺脚:“九猴儿,你看我不撕你的嘴.......” “哎呀.......师嫂饶命........过年可不兴嫂子打小叔子啊.......” “看你还敢胡说!” 〖 第二百四十四章正月花灯(下) 天才刚擦黑,各家买卖铺面门前差不离全都拿着竹竿子挑出来一挂万响鞭。也都不知道是哪家铺面的伙计性急先点着了万响鞭上的药捻,脆亮得叫人精神头一振的鞭炮响声,顿时在四九城里的街面上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应和着这鞭炮的炸响声,也不知道是哪家买卖铺面请来的响器班子先就奏响了一折《元宵乐》,差不离就是踩着响器班子奏出来的哏眼儿,一座观世音佛菩萨的莲花坐像华灯已然被人抬到了街面上。有明白事由的人物一瞧,顿时吊着嗓门吆喝显摆起来:“嘿哟,这瓷器李家还真是个说话当真的主儿!去年八月间许的过年请观世音佛菩萨花灯供奉,今儿还真就抬出来了!” 话刚出口,有喜欢打听街面上各类动静、事由的主儿立马搭上了话茬:“这位爷,这瓷器李家请观世音佛菩萨花灯,这里头横是有啥讲究不是?” “敢情您不知道?就去年八月间,这瓷器李家老太太得了一场大病,瓷器李家仨儿子可都是孝子,衣不解带伺候了溜溜儿俩月,庙里头还许下了吃长斋、请观世音佛菩萨花灯的大愿!说来可巧,也就差不离是佛前许愿第二天,李家老太太也就能进点儿饮食,听说现如今已然能下床走动,差不离就是没事儿人了!” “嚯......这可真就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佛祖都保佑这样的人物!” “谁说不是呢?您就瞧李家这观世音佛菩萨的花灯,扎莲花座的紫竹可是打从普陀山道场求来的,观世音佛菩萨的金身用的可当真是真金贴出来的。就莲花座旁九九八十一盏八宝琉璃灯,您猜猜啥来历?” “瞅着这架势......得是哪家豪门大户里头佛堂里头供奉的物件?” “您这话倒也沾边儿——当年紫禁城里慈溪老佛爷拜佛的佛堂里供奉着的,就是这九九八十一盏八宝琉璃灯!” 都还没等那搭茬接话的人物惊讶咂舌。街面上又有商家铺面抬出来一座弥勒佛坐像灯。也都不知道那商家铺面里的人物究竟是怎么琢磨出来的,那弥勒佛坐像的嘴巴居然还能慢悠悠一开一合,那弥勒佛肚子里的牛油大蜡烛也随着弥勒佛张嘴的动作一明一灭,怎么瞧都像是一尊活佛降临世间,正瞅着眼前这人间胜景哈哈大笑、口吐金光的模样。 差不离就紧随着这弥勒佛坐像灯叫人抬上了街面,各家商号买卖、豪门大宅扎出来的花灯。也都陆续叫人搬弄了出来。尤其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商户铺面里的小伙计都簇拥着刚扎好的花灯,朝着围拢过来看灯的街坊主顾拱手行礼,嘴上都吉祥话更是不断篇地说了出去,可一双双眼睛却都朝着别人家的花灯上扫视着,恨不能一眼就能把各家花灯的好处看个齐全,更要把那叫人瞧不上眼的地界瞧个通透。 也就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各处商户铺面的伙计左顾右盼当中,火正门堂口原本紧闭着的大门骤然敞开,二十来号穿着簇新大袄、浑身上下都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徒弟喊着清脆的杠头号子。打从宽敞的大门里抬出来个门楼似的花灯牌楼,顿时引得街面上一阵大哗。 就火正门抬出来的这座花灯牌楼,高就足有三丈有余,模样规制就是照着火正门堂口的门脸,飞檐流瓦、石栏台阶一样不少,就连门脸上二层开着的八扇小窗户也都没缺了一个。捎带着牌楼上头一块镂空的大匾,上面写着的火正门三个大字叫牌楼里点着的灯火映照着格外醒目。当真要把这花灯牌楼朝着街面上一搁,没准就真有那眼神不济的抬脚朝着牌楼口进门访友? 同样是照着火正门堂口的模样规制。八盏大灯笼上头走马旋转的蛇、蝎、鹰、犬,鼠、牛、鸡、猴八大斗兽图案栩栩如生。瞧着就是要破灯而出的鲜活模样。 眼瞅着那些个抬着花灯牌楼的火正门小徒弟正小心翼翼地将花灯牌楼搁到了两辆捆到了一块儿的大架子车上,好些个在街面上瞧热闹的场面人物顿时指点着火正门拿出来的这座花灯牌楼、摇头晃脑地嘀咕起来:“就火正门这花灯牌楼,做工上头倒是花了心思的?这就活脱脱是把火正门堂口门脸给拓下来了不是?” “这位爷,您说的是!就都不说旁的,这花灯牌楼少说都占了个‘大’字儿!我可记得早年间那场花灯会上露过脸的牌楼,朝着多了说也就是两丈高低吧?” “可惜啊.......倒还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这花灯牌楼上能拿出来说事儿的也就是他火正门中八大斗兽走马灯。再要说旁的好处.......可也就谈不上了?搁在今年花灯会上,火正门这花灯牌楼,顶天了也就能得个‘不错’二字?” “敢情!听说今年火正门压根都没请着灯匠行里的师傅上门扎这花灯,就凭着火正门那些位调教玩意的主儿自己捯饬出来的花灯牌楼,能有这样儿已然是不错了!” “还得说这火正门堂口戳旗号的日子口儿短、场面规矩上的讲究还都没弄明白。要不怎么就能出这样的漏子呢?瞅着这花灯牌楼上头也都没少花钱,可倒还没能落个出挑拔份儿,这回火正门堂口在场面上,可真就是落在人后边喽......” 纷乱的话语声中,也都不知道是谁多瞅了几眼火正门堂口抬出来的花灯牌楼,猛地指点着那花灯牌楼上开着的一排小窗户嚷嚷起来:“诸位爷们,赶紧上眼瞧那是什么?” 耳听着那嚷嚷的动静,街面上不少看热闹的人物顿时将眼睛看向了花灯牌楼上一开一合的窗户。伴随着那八扇小窗户再次开启,明亮的牛油大蜡烛灯光照耀之下,一条通体青鳞的大蟒飞快地在各扇窗户之间游来游去,爬行之时更是发出了蛇类吐信的呼呼声。 都还没等街面上响起的惊呼声落下,八扇小窗户再次开合之下。一头色泽漆黑的大蝎子已然慢条斯理地轮番从各扇窗户里探出头来。黑漆漆的蝎钳一开一合,带着倒钩的蝎尾也时不时地从窗户口里伸了出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快地攒刺,着实透着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 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与赞叹声中,花灯牌楼上不断开合的八扇窗户里不断篇地有活灵活现的各类斗兽探出头来,带着各类斗兽的啸叫声舞弄着身躯爪牙。周而复始,往复不休!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火正门堂口大门当中,穿着一身簇新见客衣裳的纳九爷等人却在此时鱼贯而出,客气地与涌上前来的各路人物打着招呼、套着交情。而在火正门二进院子小角门外的胡同里,早经过了一番仔细收拾打扮的纳兰也带着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绕到了火正门堂口旁,仰着脑袋看着璀璨生辉的花灯牌楼,大人孩子的脸上全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眼瞅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拢着一双胳膊、耳朵里全都灌满了恭维话的纳九爷脸上挂着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亮着嗓门朝涌到了火正门堂口前的人群叫道:“诸位老少爷们,您诸位这么抬举我火正门拿出来的这点儿玩意,纳九在这儿可谢过了诸位老少爷们了!这天儿可当真是不早了,咱们脚底下挪一步,这就奔着天桥走着吧?今年花灯会上能叫诸位上眼的好玩意指定不少,咱们都上天桥地面上瞧这场热闹去?”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聚拢在火正门堂口前的人群顿时缓缓移动起来,簇拥着火正门中诸人与那副令人瞩目的花灯牌楼。慢悠悠地朝着天桥地面挪了过去。一路之上,不断有新的花灯加入到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渐在四九城街面上汇成了一道人与花灯组合而成的潮流。 挤出来了一身大汗,相有豹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挤到了纳兰的身边,帮着纳兰护住了谢门神家的几个孩子,顺着人群移动的步伐慢慢朝前走着。在耀眼的花灯光芒照射之下,相有豹一眼便瞧见了纳兰头上簪着的那支金凤头簪子,顿时嘿嘿憨笑着朝纳兰说道:“妹子。你戴上这簪子.......当真......当真好看!” 绯红着面孔,纳兰伸手扶了扶发髻上扎着的簪子,轻轻地朝着身边憨笑着的相有豹飞了个白眼:“傻笑个什么呀?人前人后都没个正形儿,这往后......往后可叫人怎么跟着过日子?” 尽管纳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可相有豹却是一字不漏地将纳兰那半真不假的嗔怪听到了耳朵里。左右看看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了花灯牌楼上。相有豹顿时大着胆子一把抓住了纳兰的巴掌:“妹子,这只要是身边能有你照应着我,那日子可不就一天天过下去了么?” 轻轻朝回抽了抽巴掌,纳兰眼见着相有豹把自己的巴掌攥了个结实,只能狠狠地朝着相有豹又扔了个白眼:“赶紧撒手........撒手!这有人看着呢.......” 晃悠着脑袋,相有豹装模作样地左右瞧了瞧:“哪儿就有人看着呢?纳师叔和佘家两位师叔都在跟人套交情说话,谢师叔和胡师叔在陪着洪老爷子说话,就连严爷也都跟九猴儿.......” 似乎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相有豹猛地打住了话头,正色朝着纳兰低声叫道:“今儿堂口里还有谁留着?” 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纳兰诧异地摇了摇头:“今儿元宵,我爹说叫大家松快一天,差不离就都出来看灯会了,也就谢师叔家婶子身子骨不爽利,早早就歇下了.......” 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猛地松开了纳兰的巴掌,急声朝着纳兰叫道:“都出来了?那堂口里可不就唱开了空城计?不成,我得回堂口里边去........” 话音未落,从火正门堂口方向的街面上,猛地响起了一阵海涛般喧嚣的叫喊声,但却又影影绰绰地叫人听不清在喊些什么?等再过得片刻,原本就叫各处的花灯照得通明的夜空之中,猛地跃动起了一团赤红色的光芒! 也都顾不得旁的,相有豹脚底下猛地一使劲,闪电般地跳上了载着花灯的架子车。借着略微高些的地界吹来的寒风,相有豹只听了一耳朵随风而来的叫喊声,一张脸已然变得煞白! 而在此时,人群中也有耳朵灵便的人物,影影绰绰听见了从火正门堂口方向传来的呐喊声:“走水啦.......火正门堂口......走水啦.......”((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五章急火攻心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隔着相有豹听见有人喊火正门堂口走水不过一碗茶的光景,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方向,火头已然烧红了半边天!从珠市口儿大街上涌过来的人群已然一头撞到了想要打回头的看灯人堆儿上头,当时便是个人仰马翻的场面! 叫两拨人迎头对撞的劲头一搡,相有豹已然听见了脚底下踩着的架子车车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爆裂声。也都顾不上脚旁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相有豹横了一条心朝着已然伸着胳膊护住了胡千里与洪老爷子的谢门神身边跳了下去,生生把两个瞧热闹的闲人撞得惨叫出声。 借着靠身板撞出来的一小块空场地界,相有豹扯开嗓门朝着正瞪着自己的谢门神叫道:“谢师叔,跟着我来,先把咱们的人拢到一块儿,可千万别叫挤趴下、搅散了!” 闷着嗓门答应一声,谢门神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舌顶上颚,气聚丹田、坐马沉腰,拿捏出平日里勤练不缀的云里金刚功架,犹如一座铁塔般地跟着相有豹在人群中撞出一条肉胡同,三两下便挤到了纳兰和几个惊恐莫名的孩子身边。 瞪着一双眼睛,相有豹伸开巴掌抓住了纳兰的胳膊,一把将纳兰搡到了谢门神撑开的胳膊里边,直着嗓门朝纳兰叫道:“拢住了孩子们,跟着来......” 不必等相有豹再说什么,纳兰已然将那几个惊恐的孩子拢在了自己身边,朝着相有豹尖声应道:“我爹......”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没等纳兰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猛一点头,扭身朝着纳九爷与佘家兄弟俩方才站着的地方挤了过去。才挤出去三五步远,佘家兄弟俩已经护着纳九爷撞出了人堆。扯开了嗓门朝相有豹叫嚷着:“这可了不得了.......街面上可都在喊咱们堂口走水了........” 不由分说地,相有豹三两下将还没把话说囫囵的佘家兄弟俩与纳九爷推到了谢门神的身边,厉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叔,撞开个门户让大家伙存身!都傻站在街面上,只能叫人活活踩死!” 脚底下不由自主地照着相有豹的吩咐朝着街边铺面挤了过去,谢门神口中却是急声叫道:“那还有.......” 依旧是不等谢门神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扯着嗓子应道:“谢师叔,先甭操心那些小师弟,人还没乱起来他们就叫严爷和九猴儿拢街边去了,我这就回堂口去寻我婶子去!” 像是要映证相有豹的话一般,街边上一家骤然间敞开了大门的杂货铺里,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尖细着嗓门的叫喊声:“谢师叔,我们在这儿.......赶紧朝这儿来呀!” 几乎是在九猴儿喊叫声刚起的档口,严旭已经像是条泥鳅般滑溜地从人缝里挤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抬手指了指街边的房顶:“相爷。这些人里头估摸着也就你我能走房上面过去了,赶紧走着?!” 猛一点头,相有豹拼出去一身气力玩命地挤到了街边,攀着街边房子的墙缝三两下爬上了房顶,跟着早已经跳上房顶的严旭玩命地顺着房顶朝火正门堂口方向狂奔起来。 搁在四九城中潜行人物眼里,蹿房越脊、跳梁爬柱从来都是入门的手艺。潜行里头的黑潜人物好手夜半时分朝着房顶上一跳,讲究的是脚下片瓦不动、寸尘不扬。哪怕是在房顶上头一路飞奔,脚底下也只能有猫窜鼠跃时的细微响动。这才能叫屋子里的人物不起疑心。 可奔着眼下这火上房的着急场面,且不论相有豹脚底下已然踩碎了无数的瓦片。蹬断了十几根掾条,就连严旭也都顾不上平日里潜行行事的讲究,脚底下着实多使上了几分浊力,只求能快些赶回珠市口儿大街,这才能知道火正门堂口到底是如何情形? 眼瞅着面前又是一条隔开了房顶的胡同,相有豹脚底下加紧跑了几步。拿捏着狸猫登枝的功架跃起了身形,就像是一头在林间枝头纵跃的灵猫般跳过了隔开房顶的胡同,可身形朝着胡同对面房顶落下之时,一双脚却全然没了一点轻灵顺势的意思,反倒是是直通通地踩在了房顶上! 伴随着一声闷响。估摸着原本就不算是结实的屋顶顿时叫相有豹踩出来个巨大的朝天窟窿,而相有豹的身形也像是块大石头一般,径直朝着那大窟窿里落了下去。 闪电般地一伸手,紧随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一把抓住了相有豹的肩膊猛地朝上一提,几乎是贴着相有豹的耳朵厉喝一声:“起来!” 猛地一伸双臂,相有豹在严旭那犹如炸雷般的厉喝声中用一双巴掌在屋顶上狠狠一拍,原本下坠的身形借着这双掌一拍的力道与严旭的提拉,钻天猴一般地从那刚踏出来的窟窿眼里拔了出来,再轻飘飘地落到了窟窿旁的屋顶上。 也都不与相有豹多说什么,严旭依旧是朝着相有豹沉声厉喝道:“张口!吐舌!” 脑中很有些浑浑噩噩地,相有豹下意识地照着严旭的话语长大了嘴巴、伸出了舌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严旭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两根掏耳勺大小的尖刺,毫不客气地在自己耳垂与舌头上狠狠刺了下去。 几乎都没觉着有丝毫的疼痛感觉,相有豹的耳垂与舌尖上叫严旭刺破的地方,一股带着些黑色的黏稠血液箭一般地激射而出,顿时把蹲在相有豹对面的严旭喷了个一头一脸。而严旭也都顾不上在意自己脸上溅着的鲜血,却是伸着那两支尖利的钢刺,闪电般地在相有豹的眉心与鼻端处又刺了个两个窟窿。 眼见着从相有豹眉心、鼻端,舌尖、耳垂上刺出的伤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飞快地变得不再黏稠,严旭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盯着相有豹那依旧充血的眼睛说道:“相爷,这时候可当真动不得心头火!要不然啥事都办不成且都不论,您这好端端一条汉子都能叫自己给废了!” 感觉着脑袋上叫严旭扎破的伤口处隐隐传来了些刺痛的意味,相有豹用力晃了晃脑袋,伸手在屋顶上抓过了一团积雪,狠狠地在自己头脸上一阵摩擦,好一会儿方才用力喘了几口粗气:“严爷,这可多亏了您!我这儿没事儿了,咱们走着?” 看着相有豹眼睛里的血丝消退了少许,严旭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却又伸手从腰后须臾不离身的家什囊里摸出个蜡丸捏破,将蜡丸里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相爷,方才您急火攻心,已然是乱了心头方寸,我这也是不得已,才用上了这刺血通脉的野法子,暂且叫您血气顺畅,不至于淤积心头。您还是得把这丸祛除火毒的药给吃了,这才能算是稳当!” 一口咽下严旭递来的药丸,相有豹再抓了团积雪塞进了口中咽了下去,半蹲着身子朝严旭拱了拱手:“严爷,我明白您意思了!您放心,我能拿捏得住!咱们走着?” 略一点头,严旭这才跳起了身子,引领着相有豹顺着还算是结实的屋脊朝着珠市口儿大街方向跑去。差不离跑了能有一壶茶的功夫,冲在前头的严旭猛地停下了脚步,一把抓住了刚刚冲到自己身旁的相有豹:“相爷,咱们过不去了.......” 站在严旭身边,相有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向了已经烧成一片火海的珠市口儿大街。 冬日时节,原本就是天干物燥,再加上各家全都在院子里储备着过冬的劈柴、煤块,一旦着火就是个火烧连营的架势。再加上晚上北风正劲,哪怕是隔着一条街的房屋铺面,也都能叫那小北风吹过来的火星余烬引燃。虽说街面上已然有水龙队的人物半真不假地在摆弄着救火用的家什朝着火场里头喷水,可怎么瞅也都是个杯水车薪的模样。 叫这漫天大火催逼着,不少从家里头逃出来的住家手里头拽着妻儿老小,身上边背着被窝包袱,哭喊连天地顺着还没过火的街面逃命。时不时有人猛然想起来这十好几年才存下的一点家当都还搁在房梁上头,顿时就咬牙跺脚回头扎进了大火里边抢那点家当。 有运气好的冒烟突火抱着那点家当逃出来,当时就一屁股坐在街面上连咳嗽带喘,这都还没忘了朝老天爷拱手称谢。有命数窄的刚撞进着火的屋子里,叫大火烧得酥脆的房顶眼睁睁就这么垮塌下来,家当自然是没抢到手,捎带着还赔进去小命一条....... 更有那买卖商铺的掌柜,眼瞅着水龙队要扒了自家店面隔断火头,顿时就急得一口老血喷了一地,哪怕是叫店里伙计扎手扎脚地抬了出来,手里头也都死死抱着店铺买卖里的账本算盘,全不顾这大火一过、万事皆休,哪儿还能凭着一本账簿算清楚这血本无归? 紧紧地攥着拳头,相有豹瞪大眼睛瞧着已然是成了火烧连营模样的珠市口儿大街,仿佛要将眼前这一幕全都刻在自己脑海中一般。而在相有豹面门上那几个叫严旭扎破的伤口中,却是再次喷溅出了一缕缕殷虹的鲜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六章趁火打劫 直到日上三竿,珠市口儿大街上燃起的大火才渐渐熄灭。好几十家叫扒了房子铺面隔绝火头的买卖人家看着商铺里头叫水龙队那帮人物折腾得片瓦无存的场面,无论是掌柜、东家还是伙计、徒弟,全都聚在一块儿抱头痛哭。 而在珠市口儿大街的街面上,差不离百十来户叫大火把房子烧成了白地的住家也纷纷折返回来,欲哭无泪地在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场中走动,收捡些过火之后还能勉强使用的家什。 更有那叫大火吞噬了几条人命的苦主,在灰烬中寻找了遇难亲人叫大火烧得蜷曲的遗体,全都是跌坐在了亲人的遗体旁嚎啕大哭。 打发了闻讯赶来的夏侯瑛荷领着火正门中诸人暂且回到瑛荷苑安身,相有豹与严旭、谢门神、胡千里四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不过片刻的功夫之后,便在火场中寻着了谢门神家媳妇的遗体。 赤红着一双眼睛,谢门神佝偻着身板跪在了自家媳妇的遗体面前,泪水如同小河般在谢门神的脸上流淌着,却是一声都没哭出来。好半晌的功夫,谢门神方才脱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大袄,轻轻地盖在了已然被烧得蜷曲的遗体上,哑着嗓子喃喃说道:“媳妇儿,这眼瞅着日子就过好了,你怎么就能.......你倒是叫我怎么跟孩子们说呀......” 同样赤红着眼睛,相有豹跪在谢门神家媳妇的遗体前磕了个头,这才朝着跪在一旁的谢门神低声说道:“谢师叔,我这儿得先跟您告个罪——我得.......我得看一眼婶子身上的情形!” 像是没听到相有豹的话语一般,谢门神只是眼神散乱地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眼看着谢门神已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胡千里轻轻叹息着走上前来。先是抱拳朝着谢门神媳妇的遗体作了个揖,这才伸手搭在了谢门神的肩头,沉声朝谢门神说道:“谢师弟,伤心莫伤神,师哥得罪了!” 手指头飞快地在谢门神耳后一戳,胡千里一把扶住了歪倒着身子的谢门神。却是把脸扭向了跪在一旁的相有豹沉声喝道:“有豹,看仔细了!” 重重一点头,相有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谢门神盖在遗体上的大袄,仔细地检视着遗体上留下的一些细微痕迹。差不离过了一壶茶的功夫,相有豹方才重新将大袄轻轻盖在了遗体上,扭头朝着扶着谢门神的胡千里点了点头,闷哑着嗓门狠狠说道:“婶子身上有三处刀口,估摸着是婶子听着了堂口里有人闯进来,想要出门查看情形时叫人下了黑手!两刀刺在心口。一刀横断咽喉,全都是毫不留情的绝户手法!一般求财的人物,不能下这样的死手!” 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胡千里一边伸手在谢门神的后颈处按压了几下,一边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三进院子里的暗窑叫人打开了,里面窖藏的钱财和玩意都叫人搬了个精光。布在三进院子里的那些伏虎弩全都叫触发过,可弩箭全都叫人带走了!这把火......有古怪!” 冷哼一声,严旭四处打量着叫烧得只剩下几根砖石立柱的堂口宅院。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这都不必琢磨,跟咱火正门平日里能有过节的人物。左不过就是菊社和那位齐家行三爷!这把火要不是菊社里头的人放的,我严字倒着写!” 扶着渐渐苏醒过来的谢门神,胡千里冷声应道:“就算是明知道是菊社放的火,可咱们手里头没凭没据,又能拿菊社怎么着?眼面前的事儿,只能是先发送了我这兄弟媳妇。咱们再琢磨其他......” 都还没等胡千里把话说完,从烧得只剩下几根砖石立柱的火正门堂口牌楼前,猛地传来了一个破锣般沙哑的声音:“这可是活不成了啊........我今儿可就得死在这儿啊.........诸位老少爷们、街坊四邻给我做个见证,我这可是叫火正门堂口里着起来的一把大火烧得片瓦皆无,真真儿的就是活不成了啊.......” 扭头看着火正门堂口废墟门前那跌坐在地上嚎哭叫嚷的中年汉子。胡千里眉头猛地一皱,伸手便从怀里摸出来两块大洋,隔得远远地朝着那中年汉子扔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拿了钱滚!” 犹如恶狗抢屎一般,那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脸上也全都是烟容的中年汉子飞快地扑到了胡千里扔出去的两块大洋面前,伸手把那两块大洋死死攥在了手中,这才抬手朝着胡千里作了个揖,呲着一口蜡黄的烟牙叫道:“谢过了爷的赏了您呐.......可这活儿还得练您呐........我这儿可是真真儿的活不下去喽.......” 伴随着那中年汉子拖腔拉调的嚎哭声,也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好几个跟这中年汉子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的男人,瞧年纪也都是半老不小的模样、瞅脸面全顶着一副烟容,全都聚拢到了火正门堂口废墟前哭闹叫嚷起来:“活不成了啊........这把火可是烧光了我这全付的家当、一辈子的身家呀.......” 冷冷地看着那些哭闹不休的大烟鬼们,相有豹低声朝着面色铁青的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些人又是些什么来路?” 很是厌恶地扭过了脸,胡千里冷硬着嗓门低声朝相有豹说道:“这些人是四九城里混闹行的!平日里就是见着谁家遭了起争执的事由,这帮东西收了一方事主的钱财,立马就能上门混闹,搁在这争执里头捞好处、得便宜!” 扭头看了看那些胡乱哭喊着的大烟鬼,相有豹狠狠咬了咬牙:“就没人能料理了他们?”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这帮人跟那些个无事生非的混混不同,手上头总还能攥着三分歪理。当真要是料理了他们.......正经人家可也下不去这手!瞅着方才打发不走他们的架势,怕是还真有人雇了这些个混闹行的人上门嘬事!” 像是要映证了胡千里的推断一般。火正门堂口废墟前渐渐地聚拢过来不少人。其中有些人倒还真是珠市口儿大街遭了火灾的商铺掌柜,可剩下的大半人物却都瞅着面生? 眼看着那些聚拢到了火正门堂口废墟前的人物阴沉的面孔,相有豹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了人群面前,抬手先作了个四海揖,这才扬声朝着那些聚拢过来的人说道:“诸位老少爷们。如今火正门堂口遭了火灾,堂口里还伤了人命,诸位老少爷们要有啥话想要跟我火正门中言语说道的,还请行个方便,等我火正门堂口中发送了罹难亲人......”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打从围拢在火正门堂口废墟前的人群当中,猛地响起了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您火正门堂口里边有人丧命,可这珠市口儿大街的商铺店家里边,也有人倒了血霉!俗话说有产不怕债、有庙才留僧。您这火正门现如今可是叫这把火烧成了一片白地,等得您这儿办完了白事儿,到时候再来个脚底抹油.......您可叫这些个吃您火正门挂落的商铺店家上哪儿寻个公道去?” 伴随着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从围拢在火正门堂口废墟前的人群中,几个在大冷天依旧穿得敞胸露怀的青皮混混吆五喝六地在人群中推搡开一条肉胡同,众星捧月般地恭维着脸上挂着怪笑模样的赛秦琼走到了相有豹的面前。 强忍着心头怒气,相有豹抬手朝着赛秦琼拱了拱手:“赛爷,今儿倒是刮了什么邪风。把您都给催巴到珠市口儿大街来了?” 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胡乱拱了拱手,赛秦琼回手指了指围拢在自己左近的人群。吊着嗓门朝相有豹吆喝道:“赛爷我不来可真不行啊!您火正门里一把大火,差不离把小半条珠市口儿大街都给烧成了白地,连累着这好些个商户铺面也都叫烧了个干净!这事儿.......您火正门里该是怎么个说道?” 看着人群中那些的确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开买卖的商铺东家,相有豹不卑不亢地扬声应道:“这火头既然是打从我火正门里边起来的,且不论这起火的由来有没有蹊跷,我火正门里也都该照着场面上的规矩。给这些位因为这场大火遭了劫难的街坊赔情、赔礼、赔钱!我这儿替我火正门掌门师叔说一句——今后火正门堂口还得戳在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的字号也不能叫这一把火给废了,也还得跟诸位好街坊、老朋友处下去,绝不会做那脚底下抹油、溜肩头躲人的勾当!我说赛爷,我可没听说您在这珠市口儿大街上有产业买卖。这事儿......就不劳您操心了吧?” 伸手朝着蹲坐着火正门堂口废墟前的那几个大烟鬼一指,赛秦琼阴笑着朝相有豹应道:“嘿哟......相爷,这话您可就真说早了!这苦主都寻到您火正门堂口前了,可您倒还拿着这日后再说的片儿汤话搪塞人家?可着四九城里街面上扫听扫听,赛爷我可从来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物,那可怎么都不能瞧着人受委屈!今儿您要是能让这些位苦主都点了头,那我赛秦琼转身就走,捎带手的还得夸您一句仗义!可您要是拿不出来个叫人点头的章程.......” 冷冷地盯着满脸得意笑容的赛秦琼,相有豹带着几分讥讽的冷笑打断了赛秦琼的话头:“那我要是拿不出来个章程,赛爷您又能怎么着?” 很有些自说自话的模样,赛秦琼几乎是扯着嗓门吆喝道:“这原本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的人物,现如今已然是不在了。往后街面上真要有个啥嘴头子官司,倒也还真没个仗义说理的人物主事儿!您要是拿不出来这么个章程,赛爷我还就搁在这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立字号,还就非得拿捏着街面上的这场公道了!” 就像是老早就经历过差不离的场面,几个跟在赛秦琼身边的青皮混混顿时扯开了嗓门叫嚷起来:“都听明白了没有?往后这珠市口儿大街上戳杆子、立字号的人物,可就是赛秦琼赛爷了!” “赛爷可是公道人物。刚戳杆子就替大家伙谋公道,这还不给叫声好?!” “好啊........” 乱糟糟的叫嚷声中,围在火正门堂口废墟旁的人群里也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吆喝:“火正门赔钱!” “冤有头、债有主,祸事可是打你们火正门里头起来的,这怎么也得有个说道!” “甭说那些片儿汤话了,麻溜儿把真金白银掏出来!” “得叫人看着他们!这要是叫他们给跑了。那可是哭都找不着坟头了......” 很是得意地朝着人群中响起叫嚷声的地方张望着,赛秦琼脸上挂着的阴笑模样愈发明显,拿腔作调地冲着相有豹吆喝起来:“相爷,您可是听着了没有?珠市口儿大街这些个叫您火正门连累的苦主,可都等着您这赔礼、赔情、赔钱的章程呢!这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您横是不能拿着片儿汤话糊弄人玩?” 都还没等相有豹开口说话,打从人群外边,已然响起了一串粗暴的吆喝声:“都躲开......都躲开!扎堆儿聚众。这是要闹事还是怎么?” “巡警局办差,让道让道!” “嘿.......还敢跟爷瞪眼不是?找抽呢吧?!” 似乎是为了尽快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通道,那些个在人堆外边吆喝的巡警显然是动上了手。伴随着一声声叫红白两色水火棍砸出来的痛叫声,二三十号巡警护着段爷飞快地撞进了人群中央。 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油汗的段爷一边摘下了扣在脑袋上的帽子玩命扇风,一边拧着嗓门朝相有豹叫道:“相爷,今儿我来这儿可是公务,咱们可就顾不上论交情了。您多包涵!”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彼此间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的赛秦琼与段爷。不由得冷笑着朝段爷与赛秦琼拱手笑道:“今儿还真是巧了,我火正门堂口刚遭了这一场莫名大火,二位爷前后脚的也就都来我火正门堂口探望?您二位.....横是约好了来的?” 依旧是气喘不休的模样,段爷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我姓段的不过是一臭巡街的碎催人物,哪儿就能攀得上赛爷这么有头有脸的主儿?我说相爷,您火正门里头着起来的这火头。可算是把半条珠市口儿大街都烧成白地。现如今上峰咬死了要追究这事儿,那我就是想替您遮盖一二,可也得有这胆儿、有这本事不是?没二话,您火正门里头主事儿的人物,跟着我姓段的走一趟吧?” 像是天桥说相声的捧哏一般。赛秦琼顿时接应上了段爷的话头:“这要说火正门里主事儿的人物,除了相爷还能有谁?我说段爷,您这可还真是来巧了!要是您再晚来一会儿,怕是相爷就得不管不顾地撒丫子走人了?” 垂着一双手,相有豹理也不理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赛秦琼,反倒是盯着段爷的眼睛低声问道:“段爷,您这是打算把我带哪儿去?” 竖起了大拇哥朝身后一比划,段爷一张满是油汗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招牌似的憨笑模样:“还能是哪儿啊?巡警局里雅间都给您预备好了,就等着您进去歇着呢!相爷您放心,虽说今儿我姓段的过来拘您是公事公办,可该有的照应,一样也短不了您的!等得眼面前这事儿给平了之后,姓段的搁燕来楼给您摆酒赔情!相爷,旁的话咱们日后再叙,您这就跟我走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七章雪中送炭 勉强在瑛荷苑中安顿了火正门中诸人,纳九爷手里头捧着夏侯瑛荷递过来的一碗热茶,却是直眉瞪眼地盯着地面上的青砖发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四九城里茶馆中说书先生开场时候说的那两句话——人生在世,起落从来寻常事,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本相依。 这话搁在哪儿细论,那也说的都是正经道理。可当真要把这正经道理摆在了自己头上,却也难免叫人心头发寒! 自打火正门堂口戳旗号、亮招牌开始,从来也就没短过有麻烦上门。可仗着火正门中诸人心齐,更加上相有豹多智,捎带着还有各路朋友相帮,总算是把火正门堂口的场面在四九城里踢腾开来,眼瞅着也有了好日子上门的模样。 却不曾想,这正月十五一场莫名大火,生生就把火正门堂口给烧成了一片白地,捎带手的还毁了小半条珠市口儿大街上的铺面买卖。 就眼下这事由,无论是照着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还是论着为人处世的道理,那可都得人面前赔礼、私底下赔情,实惠处赔钱。要不然,都甭说火正门堂口能不能在四九城里戳着,那就是火正门中诸人,怕也得离乡背井、远走他方? 可哪怕是火正门里在这小一年的日子里着实赚了几个,那也架不住要赔出去半条街的铺面啊........ 脑中胡思乱想,心里头昏乱如麻,耳朵里再听着谢门神家孩子高一声、低一声哭喊着要找自己亲娘的动静,纳九爷禁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一双眉毛都生生拧成了两个大疙瘩。 像是瞧出来纳九爷心头烦乱,安顿好了火正门中那些小徒弟的夏侯瑛荷悄悄朝着站在纳九爷身边、同样也是满脸忧色的纳兰使了个眼色。这才轻轻走到了纳九爷身边,半蹲着身子给纳九爷行了个福礼:“九爷,您这儿倒是先甭忙着着急上火。这事由既然是来了,左右也是个躲不过去,那咱们就合计着把这事由给捯饬明白就成!火正门中有您拿大主意,再有几位叔叔辈儿的人物帮衬着您。还有我有豹哥也是个脑袋瓜子活泛的,那就没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轻轻叹了口气,纳兰也是强作笑脸地接过了纳九爷在手中捧了许久的茶碗,软和着声气在纳九爷耳边说道:“瑛荷妹子这话倒是说得在理儿!爹,咱们堂口如今是怎样情形,那还得等我师哥和几位师叔回来后才知道,您这儿就先甭忙着着急了.......” 重重叹息一声,纳九爷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满脸关切神色的纳兰,再勉强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夏侯瑛荷露了个笑模样。方才像是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苦笑着说道:“你们俩丫头也就甭替我宽心了!老话都说过,水洗还能存三分浮财,火过那就是片瓦不留!现如今这场面........纳兰,怕是这回,咱爷俩可真就要上城外边住地窝子、席棚子了.......” 倔强地抿了抿嘴唇,纳兰毫不犹豫地朝着纳九爷应道:“那也没啥要紧的!爹,只要咱火正门里的手艺在,大不了破上个三年五载的功夫、吃上些苦头。咱们还能大大方方回了四九城!再说了,当年咱们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这天底下从来都只有享不了的福,哪儿就能有受不住的罪?!” 微微一点头,夏侯瑛荷也是软着声气接上了纳兰的话头:“纳兰姐说得是!再者说了,这事儿也不能是九爷您一家子的的事儿不是?旁的不敢说,就我也不能瞧着您在这场面上一个人心烦,不论多少的。我和我......我那些个朋友,也能伸把手!” 话音刚落,瑛荷苑门外已然传来了严旭那带着几分焦急味道的声音:“九爷在哪儿呢?”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纳九爷忙不迭地扬声朝着外边应道:“严爷,我在这儿呢。您进来说话?” 急三火四地一撩门帘,严旭先朝着凑到了自己身边的九猴儿比划了个看守门户的手势,这才示意佘家兄弟俩跟着自己一起进了里屋,迎着纳九爷压着嗓门急声说道:“九爷,这事儿可麻烦了!方才我们几个去看火正门堂口里的情形,已然寻着了谢门神谢爷家媳妇的尸首,瞧着是刀伤毙命!听着胡爷说,三进院子里的暗窑也叫人搬了个干净,有豹也叫段爷当众拘走了,听着是要问火正门里个火烛不慎、烧伤人命、毁损财物的罪名!”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喉头咯咯作响,眼瞅着就是叫痰气迷了心口的模样。 猛地朝前跃上一步,严旭轻轻一甩胳膊,一个推窗望月的招数拍在了纳九爷的胸口,另一只手却是弯着手指头、拿捏着个把酒问天的功架,在纳九爷喉头轻轻一敲,口中兀自低声喝道:“九爷,吐出来!” 叫严旭这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一拍一敲打在了身上,纳九爷狠狠打了个响嗝,一口带着血丝的痰立马吐到了地上。被纳兰搀扶着弯腰勾背地倒了几口粗气,纳九爷好容易才勉强撑起了身子,仰天便是一声带着哀声的叫唤:“这可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他们怎么就能这么狠啊.......” 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纳九爷,纳兰与夏侯瑛荷一个轻轻拍打着纳九爷的后背,一个伸手揉着纳九爷的心口,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纳九爷低叫道:“先顺顺气儿,不忙着说话,先顺顺气儿.......” 微微皱着眉头,严旭扭头看了看身边同样惊得瞠目结舌的佘家兄弟俩,这才朝着纳九爷拱了拱手:“九爷,这时候您可当真不能着急上火的乱了分寸!我琢磨着.......咱们还得先拿捏个主意,看看怎么才能把有豹从巡警局里弄出来!还有这么些个孩子们和洪老爷子的着落、谢爷家媳妇的丧事料理,都得一样样处置明白才好!” 就着纳兰捧过来的热茶猛喝了几口,好容易喘过来一口气的纳九爷摇晃着脑袋琢磨了老半天。方才朝着严旭哑着嗓门应道:“这些事儿.......旁的倒还能转圜过来,可就是这么几十口子老小,倒是真没个地界安顿!夏侯姑娘这儿,咱们落脚歇歇还成,真要是想常住自然不成.......” 话音未落,从瑛荷苑门外已然传来了个苍老中带着沉稳的声音:“九爷。您在屋里么?” 都不必侧耳细听,纳九爷顿时分辨出了门外路老把头说话的声音。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可刚要迈步迎了出去的时候,在外边守着门户的九猴儿已然撩起了门帘,侧身将路老把头让进了屋子里。 衣服上都结着薄薄一层霜花,胡子上都挂着几丝冰茬子,显见得是赶早从昌平奔了四九城的路老把头迎着纳九爷一拱手,压根都没客套地朝着纳九爷说道:“九爷,您堂口里的事儿,我大早上可就听着出城的人说了!一路上紧赶慢赶打听着寻到这儿。见着了诸位都还好着,总算是心里头一口气松快了大半了!” 连连抱拳拱手,纳九爷很有些激动地朝满面风霜的路老把头应道:“路老把头,这可真是.......劳您记挂着,我这儿.......我可跟您说什么好.......” 微微一挥手,路老把头和声朝着纳九爷说道:“咱两家的交情,那还用得着说什么?我这儿也不怕说的话给您添堵——我估摸着您这儿一大家子人,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在四九城里也寻不着个清静去处安顿。出来前我可就叫手底下那些个驼行把式给您在昌平朝天伙房后头备了些房子,吃喝铺盖都是现成的。您领着人跟我过去住着就成!咱们暂且先安顿下来之后,再慢慢计较后头那些事儿!” 都还没等纳九爷再说什么,路老把头已然伸手从腰后边解下来个沉甸甸的马皮兜儿,朝着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纳兰递了过去:“这儿还有点儿零碎玩意,我这儿托个大,就让九爷家小姑奶奶将就收着吧!驼行里头把式都是粗人。有个照应不到老人孩子的地方,小姑奶奶看着该添置点儿啥,也就捎带手的办了。” 耳听着那马皮兜儿里头叮当作响的动静,纳兰顿时明白那马皮兜儿里头少说都装了能有一百大洋。轻轻咬了咬嘴唇,纳兰双手接过了路老把头递过来的马皮兜儿。蹲身朝着路老把头福了一礼:“路老把头,我这儿替我爹谢谢您了!” 耳中听着瑛荷苑门外渐渐传来的人喊马嘶声,路老把头侧过了身子,朝着依旧双手抱拳的纳九爷和声说道:“九爷,我是骑马先到的,我那老儿子领着马车在后边走着,听着外边动静,这会儿估摸着是到了!去昌平路可不近,咱们这就走着?” 微微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的严旭却在此时插话说道:“九爷,现如今最难办的事儿,咱们仗着路老把头帮忙安排,已然算是安顿下来了。剩下的事儿.......我倒是觉着您不能走,我不能走?”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抬手朝着路老把头又是一揖,这才扭头朝着佘家兄弟俩说道:“有道、有路,你们俩跟着大家伙去路老把头那儿先安顿下来!我和严爷留下,还有.......” 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纳兰已经抢过了纳九爷的话头:“爹,这时候您身边没几个人帮衬着可不成!我琢磨着.......这些小师弟和洪老爷子有路老把头照应着,我再搁在旁边照看着些就行,出不了啥错。两位佘师叔就留在您身边,还有九猴儿......也留下?” 狠狠一咬牙,纳九爷重重地点了点头:“成,就这么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四十八章孤卒逼宫(上) 掌灯时分,满目春书寓门前的大茶壶白癞子与生得眉塌目斜的大茶壶邢老八已然搭着长条板凳,踮着脚尖收拾起了门口挂着的一对儿大灯笼。而在满目春书寓里边,猜拳行令、调笑混闹的动静,也已经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满目春书寓门口。 小心翼翼地摘下来一盏大灯笼,白癞子嘬着嘴唇一口气儿吹灭了灯笼里点着的牛油大蜡烛,一边抬手把灯笼递给站在长条凳子旁的邢老八,一边拿眼睛瞧着满目春书寓里传来笑闹动静的小楼晒笑着说道:“今儿这位段爷可是怎么了?下晌功夫就扎书寓里面宴客,来来去去的都换过了两回席面,捎带手的还拉着姑娘上楼唱了一出《牙床闹》,这又整治上第三桌席面自个儿玩起来了?都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可也没听着巡警局里头能有什么喜事呀?” 接过了白癞子递来的灯笼,邢老八也回头瞧了瞧灯火通明的小楼:“这谁能知道啊?四九城里的官儿可没个准儿!听说早些年的时候,就有位官儿包了书寓胡同里一家院子玩了七天,给点颗烟卷儿都能得着一块大洋的赏钱,一晚上出条子都能叫四五位红倌人陪着睡。那书寓里头还都当这位爷能长伺候下去,咬牙都把个才十四岁的清倌人送那官儿床上去了,指望着能巴结住这位财神爷。可七天刚过,这位爷可就叫人给拘押起来,问了个贪污的罪过,三天后就押城外边给崩了.......” 瞪圆了眼睛,白癞子摘灯笼的双手都没奔对了地方,只顾着朝邢老八追问道:“那这书寓可算是赔大发了?!” 只要一说起这些个提不上台面的阴私故事,邢老八顿时就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说道:“何止是赔大发了!那官儿估摸着是知道自己活到了头儿。场面上全都是瞎闹胡嘬的德行。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的席面就先订了一个月,绸缎铺、首饰店里送过来的玩意都得论车数斗。等得这官儿一死,这上门要账的可不就得寻着这收了东西的书寓不是?” “那书寓可也能不认账啊?谁许的愿、谁张的嘴就找谁去呀.......” “路数倒是这么个路数,可架不住那些个买卖家背后也都有人不是?混闹了小俩月。再加上旁的书寓搁在旁边一挤兑,那家书寓生生就这么倒了秧子!” “话说到这儿.......书寓胡同里头来去就这么些门脸儿,这倒是哪家书寓出的这幺蛾子?” “还能是哪家啊?这不就是咱们书寓,倒了秧子之后才叫咱们掌柜的贱价收了。改了满目春的字号.......” “嘿,我说您这么门儿清呢?闹半天说的就是自个儿被窝里头这点事儿呀?!我说哥哥,给兄弟交个实底儿,当年收拾残汤剩水的时候。得着啥好处没有?” “都是倒了秧子的买卖,里外也都叫上门催债的洗了个干净,还能剩下啥好处叫哥哥我得着?这也就是趁人没留神。收拾了那刚叫人梳拢了的清倌人一回.......” “嚯......这还叫没得着好处呐?赶紧说说。那清倌人是怎么个模样?活儿倒是练齐全了没有.......” 嘴里头追问着些上不得台面的故事,白癞子早忘了自己还站在一张长条凳子上边。脚底下一个没站稳根基,整个人顿时怪叫着从那长条凳子上横拍下来,大头冲下地朝着青石台阶上磕了过去! 眼瞅着白癞子的脑袋就得在青石台阶上撞成个烂西瓜的模样,站在一旁的邢老八也压根都没能来得及伸手拉扯一把,从满目春书寓门前灯笼照不着的一侧阴影中,却猛地跃出个干瘦的身影。伸着一双胳膊在白癞子身上一拽一提,顿时将白癞子轻飘飘地提成了个双脚着地的模样。 浑身都叫吓出来一层白毛汗,双脚站在地上的白癞子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然在生死之间走过了一遭,顿时一屁股瘫软在地上,扯着嗓门呻吟叫唤起来:“哎呀.......我的个亲娘祖奶奶啊.......这可是要罢了我了.......” 站在白癞子身边,那刚伸手救了白癞子一命的干瘦人影只有一双脚露在了灯笼光芒照耀之下,却是压根瞧不明白眉目。似乎是瞧着白癞子吓得着实可怜,那条干瘦人影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白癞子低声说道:“这位总催,您没伤着吧?” 双手在地上连撑了好几下,白癞子总算是靠着邢老八拉扯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惊魂未定地伸手拍着自己胸口叫道:“这三魂七魄都差不离叫吓得走了位了,伤着没伤着.......我可还真不知道.......” 依旧是低沉着嗓门,那站在阴影里的干瘦人影只等着白癞子喘匀了一口气,这才开口朝着白癞子说道:“劳动这位总催朝里边通传一声,就说是火正门中胡千里,求见段爷!” 瞪圆了眼睛,白癞子先是盯着始终站在阴影中的胡千里看了好一会儿,再又扭头看了看扶着自己的邢老八,这才开口朝着胡千里问道:“火正门里的人?这火正门......我可听说,昨儿晚上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场大火,生生就把火正门堂口给烧成了白地?怎么着,堂口里出了这么大事儿,您这位火正门里的人物还有闲心思来逛书寓?您这心可真够宽的.......”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白癞子的絮叨,胡千里只等到白癞子说完了那番车轱辘话,这才朝着白癞子与邢老八再一拱手:“还得辛苦两位总催通传一声!” 朝着白癞子挤了挤眼睛,邢老八横过了身板,一屁股坐到了放在满目春书寓门前的长条凳子上,乜斜着眼睛看向了胡千里:“您这位爷怕也是不常来书寓?辛苦?这世上可也得有白辛苦的事儿不是?” 就像是说相声的捧哏一般,白癞子立马吊着嗓门接应上了邢老八的话头:“说得是啊!这大冷的天儿,我们哥俩这里外里的来回忙活,鞋底儿可都......” 寻常惯用的讨赏话还没说完。胡千里已然举步跨过了横在门前的那张长条凳子,径直朝着满目春书寓里走去。也都还没等邢老八与白癞子伸手阻拦胡千里,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黄皮子却叼着一块大洋窜到了长条凳子上,瞪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看向了邢老八。 眉花眼笑地从那只黄皮子的嘴上取下了大洋。邢老八与白癞子顿时换了脸色,蜜着嗓子朝已然走进了大门中的胡千里招呼起来:“嘿哟.......我的爷,我们哥儿俩这儿谢过您赏了!您看这大晚上的,您脚底下可千万慢着些。我们这就给您掌灯.......” 话还没说利索,已然走进了书寓大门的胡千里却是嘬着嘴唇轻轻打了个唿哨。伴随着那唿哨声骤然响起,那只蹲踞在长条凳子上的黄皮子猛地一个纵身跳到了邢老八的身上,三两下便窜上了邢老八的肩头。都还没等邢老八与白癞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只黄皮子却是猛地一翘尾巴,差不离就是把屁股凑到了邢老八的脸上放了个响屁! 寻常野外的黄皮子叫猛兽追得无路可逃之时,放屁都能熏跑了虎狼、臭倒了细犬。更何况胡千里这黄皮子是经过了仔细调教、平日里都是拿着药材裹在饵食里喂过? 叫胡千里调教出来的这黄皮子放屁一熏。邢老八与白癞子连个磕巴都没打,重重一头杵在了青石台阶上,登时摔了个鼻青脸肿,晚饭吃过的那点玩意捎带着苦胆水也都吐了个干净,却依旧是挖心掏肺地干呕个没完!虽说俩人的手脚都在不断挣扎动弹,可俩人却也都没了丁点的气力撑起身子! 扭头看了看叫黄皮子活生生熏倒的邢老八与白癞子,胡千里又是轻轻唿哨一声。将那只黄皮子招呼着钻回了自己的袖子里,这才慢悠悠走到了亮着灯火的小楼前,轻轻伸手推开了房门,朝着揉着俩姑娘倨案大嚼的段爷微微一拱手:“火正门,胡千里,见过段爷!” 瞪着一双惺忪醉眼,段爷朝着胡千里看了闹半天,这才像是刚想明白胡千里究竟是谁一般,带着七分醉意吆喝着说道:“这书寓里头可是越来越没了规矩了,怎么来了人都不知道通传一声?” 迈步走进了屋子里,胡千里冷着面孔低声应道:“段爷说的要是书寓门前那两位总催,那今儿晚上您怕是指望不上他们了!还有您打从巡警局里带着到书寓中保驾的两位二爷,这会儿也都趴外边歇着!您要是吃喝得差不多了,那咱们聊聊正事儿?” 眼睛一瞪,段爷猛地伸手推来了搂在自己怀里的俩姑娘,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满是油花酒渍的桌子上:“嘿......你火正门里的人物还真长了本事了?敢上段爷地盘上撞窑口炸刺儿,你横是不怕.......” 朝着段爷冷笑一声,胡千里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段爷的话头:“段爷您有酒了,手上边可千万加个小心!这眼睛都不瞧就朝着桌子底下胡乱掏摸,那可不一定能掏出来个什么?” 仿佛是要验证胡千里的叮嘱一般,段爷那只悄没声伸到了桌子底下的巴掌猛地像是叫针扎了似的抽了回来,手指头上几个小小的窟窿眼里也飞快地沁出了血珠儿! 双手轻轻一拍,胡千里看也不看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后爬上了自己肩头的黄皮子,却是自顾自地拉开一张椅子坐到了段爷的对面,盯着段爷的那张胖脸冷声喝道:“段爷,您也甭再琢磨着掏摸您搁在桌子底下的那硬火家什了,您那手没我调教出来的这小玩意快!再说了.......方才咬了您一口的这小玩意还是净口,您横是不想试试荤口的玩意在您身上留个疤瘌?” 脸色一变再变,段爷犹豫了片刻之后,却是扭头朝着自己刚推开的俩姑娘厉声喝道:“这还有一点儿规矩了没有?没见着段爷我有客到?麻溜儿的过去倒酒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孤卒逼宫(下) 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俩满目春书寓的姑娘哆嗦了老半天,总算是给胡千里摆上了一副干净碗筷,再替胡千里斟上一杯还算是温热的山西老汾酒。 而借着那俩姑娘伺候着胡千里的功夫,在胡千里对面坐着的段爷倒是转悠着眼珠子琢磨开了自己的主意。 虽说段爷压根也都不算是玩意行里厮混的玩家,但仗着在六扇门里厮混了这许多年头,段爷好歹也都算得上四九城里经过、见过的主儿,对四九城里耍弄黄皮子的人物有些如何手段,也都还算是知晓一二。 寻常伺候黄皮子的人物,除了调教黄皮子练些取物叼珠、指册搬书,捕鼠捉虫、暖袖抓痒的活儿之外,也就再没旁的稀奇。可有些个本身就带着些邪门路数的人物,却是把个黄皮子调教得跟主人一样邪性。 就像是奔着大清国年间数算,四九城里就出过一位收暗红、取人命的刺客,身上倒也都算不得是有功夫的人物,可就是随身调教出来一只上等的黄皮子,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窜到人床头,拿着用毒药练过的爪子在人脖颈咽喉处轻轻一抓,当时便是一条人命了账。 除此之外,也都不知道那位刺客是得了怎样的机缘,愣是能伺候得傍身的那只黄皮子在嘴里头也都带着有毒的玩意。有时候趁着街面上人群摩肩接踵之时与要害的人擦身而过,那黄皮子搁人脚脖子上轻轻咬上一口,就连那被咬的人物都只觉得脚脖子微微一疼。压根都没放在心上,可回家后不出三天就得是牙关紧咬、水米不进,像是得了急症怪病似的一命呜呼。 就凭着这黄皮子身上的两样本事,那位一身功夫稀松寻常的刺客当年在四九城里都能算得上是场面上有一号的人物。直到了有一天没摸明白要害的人物到底是啥来路,更不知道那要害的人物家里还养了两只能通人性的藏地雪獒。拿捏手段害人不成。反倒是叫那两条藏地雪獒闻着黄皮子的味儿一路追索到了自家窑口,当时便被六扇门中人一拥而上拿了个正着,连累得那只黄皮子也叫两只藏地雪獒撕扯成了一团模糊血肉! 也就是打这事由之后,四九城里伺候黄皮子的玩家就把黄皮子分成了净口和荤口两种。寻常人养在身边玩的自然是净口黄皮子居多。可也架不住四九城中有那么几个各色的人物,半真不假的也调教出来几只荤口黄皮子在同好玩家面前显摆。 这要是胡千里身上伺候着的黄皮子中,当真就有那么一两只荤口的黄皮子...... 老话可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段爷慢悠悠伸手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双手捧着小酒盅遥遥朝胡千里一举:“胡爷,这天寒地冻大晚上的,我这儿也都不知道您能来。有简慢了您的地方,您多包涵!我这儿......先干为敬!” 一口喝干了小酒盅里已然有些凉了的山西老汾酒,段爷朝着端坐在自己对面的胡千里亮了亮杯底。这才拿捏着商量的口气朝胡千里说道:“胡爷。您看咱们聊的这点事儿,倒是也不方便叫些个不相干的人听着不是?要不然......叫她们俩先下去?” 冷着一张脸,胡千里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有段爷您在这儿坐镇,旁人就是听见了点儿什么,那可也都不敢朝着外面胡说吧?段爷,您贵人事忙,我这儿也就不跟您云山雾罩的绕远了——把我那师侄从巡警局里放出来。该是个什么价码?” 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段爷像是没听明白胡千里的话一般,吭哧着朝胡千里应道:“胡爷,您这话说得可就外道了不是?我姓段的到今天能坐上北平巡警局里头这把交椅,那可还多得了火正门里诸位的照应帮衬!这要把相爷给放出来,我姓段的哪儿还能跟您掰扯到钱财上的事由了?那我可不就是不仗义了么?” 盯着段爷那张满是油汗的胖脸,胡千里轻轻点了点头:“那段爷就赏个准日子吧?我那师侄啥时候才能跟我见着面儿?!” 重重地叹了口气,段爷却是拿捏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叹息着朝胡千里应道:“胡爷,您横是真没瞧明白眼面前的路数不是?就您火正门中着起来的火头,可是把小半条珠市口儿大街都给裹进去了,那叫大火烧了家当、伤了人命的苦主,告您火正门里火烛不慎、烧伤人命、毁坏家财的状子,足足在我案子上摞了有一尺来厚!虽说如今这些状子都叫我给强压下来了,可架不住我那巡警局中人多眼杂,有那嘴碎的生生就把这事儿给捅到了上峰面前!现如今上峰有令,要严查这起案子!我说胡爷,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一臭巡街的班头,这档口要是真把相爷从巡警局里给放了......我这脑袋可就这么大,着实是顶不起这么大个雷啊!” 冷眼瞧着段爷那拿捏出来的为难模样,胡千里慢悠悠地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张薄薄的纸片,轻飘飘地放到了桌子上:“这儿有一万大洋花旗国银行的存单,能叫段爷您那上峰改改口风么?” 眼睛里贪婪的神色一闪而过,段爷却是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胡爷,这就不是钱上头的事儿!眼面前实在是民怨沸腾,那就是您拿出好处来,上峰可也不见得能收哇.......” 略一沉吟,胡千里再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张存单,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却是静静地看着段爷一言不发。 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段爷依旧是拿捏着一副为难的神色,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胡爷,照说您给的这价码可也当真不低了。只不过......这事儿实在是闹得太大,上峰插手的人也太多。哪怕就是我豁出去这张面子替您操持这事儿,急迫间怕也是难成.......” 话刚出口,胡千里已然从怀里摸出了第三张存单,弹动着手指头扔到了桌子上。冷着嗓门朝段爷喝道:“段爷,这价码我可是出到头儿了!该怎么操持这事儿,您今儿赏我句准话儿?” 贪婪地盯着那三张花旗国银行的存单,段爷犹豫片刻。终于重重地一咬牙:“胡爷,我这儿给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事儿是有人要跟您火正门里打擂台!您这儿手面真不算小了,可您火正门那位对家,掏出来的可也都是真金白银!就眼面前这事儿。哪怕是我姓段的豁出去替您操持,那左不过也就能替您操持成个上峰不问、两不相帮的场面!可这后边剩下的事儿,那还得靠您火正门里自己收拾场面!” 眉尖轻轻一挑,胡千里微微朝前探了探身子。几乎是追着段爷的话音问道:“段爷,这里头的事由,您倒是给我交个实底?” 劈手抓过了搁在自己手边的酒插子。段爷很是豪横地将酒插子所剩无几的山西老汾酒一口喝干。这才咧着嘴朝胡千里应道:“照说这火烛不慎引发的事由,只要是事主能安顿好了苦主,那说到头儿也就是个民不举、官不究的路数。可现如今那位跟您火正门里大对台的人物,私底下可是收拢了不少半真不假的苦主,咬着牙要把这场官司告到底!这要是照着我说.......胡爷,官面上的路数,我姓段的今儿就给您拍了胸脯子应承下来。保管没人再死盯着火正门不放!可私底下.......今儿火正门堂口前面那位赛秦琼,可就得您火正门里自己想法收拾了!要不然.......我可也真没这么大面子,兜揽不住这么大场面不是?” 伸手捏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胡千里盯着段爷那张满是油汗的面孔,缓缓地将杯中老酒一饮而尽,这才沉声朝段爷说道:“段爷,今儿咱们两家可都把话说到这儿了!要从四九城里数算起来,段爷您好歹也是场面上的人物,该是不会......” 耳听胡千里说了个半截话头,段爷顿时把眼一瞪,伸着巴掌狠狠一拍胸口:“四九城里爷们说话,落地生根!” 也都不见胡千里有任何的动作,段爷话音刚落,在段爷身后的椅子背上,却是猛地传来了黄皮子轻轻的嘶鸣声。 就像是叫火烫了一般,段爷闻声闪电般地回过头去,却刚好与一只通体漆黑的黄皮子闹了个大脸对小脸,顿时将段爷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微微一抬胳膊,胡千里看着那只通体漆黑的黄皮子闪电般地窜回了自己袖子里,这才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扎煞着胳膊站在自己对面的段爷一抱拳:“段爷,但凡是您能帮着我火正门料理了眼前的场面,日后我火正门中定有一份人心奉上!可要是您搁在这事由上动心思、耍花活儿........段爷,老虎可都还有个打盹的时候,您能防得了人,您还能防得了这丁点大的小玩意?” 也都不等瞠目结舌傻楞在当场的段爷再说些什么,胡千里却是扭头拽开小楼的房门,倒背着双手扬长而去...... 似乎是也叫胡千里调教的那些个神出鬼没的黄皮子给吓得够呛,才等得胡千里出门,两个满目春书寓中的姑娘顿时撒娇卖痴地朝着段爷扑了过去,嘴里也是异口同声地叫道:“爷,这人是哪路来的呀?怎么瞅着这么吓人的.......”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那俩姑娘说话的动静,段爷直到被那俩姑娘扑到了身上,这才像是叫鬼踹了腚似的,嗷嗷叫着原地蹦起来三尺高,再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顿时扯着嗓门叫嚷起来:“你们他妈这是闹妖呢是诈尸呢?一点动静都没有就上身?他妈好悬把爷苦胆给吓出来........” 再被段爷这骤然而来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俩姑娘全都闪到了一旁,惊恐地朝着跌坐在地上的段爷应道:“爷,我们方才可说话了呀.......” “说你娘了个纂儿!他妈还不快过来扶爷一把.......哎呀......这他妈尾巴骨可都摔折了.......” 第二百五十章仁至义尽 窝在城墙根儿底下的一间草棚子里,荣景老号的大掌柜哈小井怀里抱着个黑漆漆不过半尺见方的空木头匣子,一双眼睛里全都是丧魂落魄的神色。虽说手边上就搁着一碗水,可哈小井的嘴唇却依旧是焦枯异常,显见得是心事重重,少说也得是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了! 要说起荣景老号的买卖,可着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能在裱糊行里占了前三的排名,正经是打从前清年间就开张、几百年传下来的手艺,尤其是擅长修补那些个残缺毁损的古籍字画。 等得这荣景老号的手艺传到了大清国末年,荣景老号的老掌柜膝下无子,只有个老闺女养在家中。眼瞅着这传子不传婿、传内不传外的修补、裱糊残缺毁损古籍字画的手艺就得失传,老掌柜一咬牙、一跺脚,也就叫荣景老号收着的关门徒弟岳小井入赘了哈家,从此改名叫哈小井,这才算是把这门手艺传承下来。 虽说哈小井算是凭空得了一身本事、一份产业,可说到了头儿,这入赘的名声却还是不那么好听。有时候跟街坊邻居之间有个磕碰口角,人家撂一句——大掌柜的您贵姓?当时就能叫哈小井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更兼得哈老掌柜养着的那老闺女着实有些个骄娇二气,平日里在铺面中更是颐指气使、拿着哈小井当了个身边碎催使唤,着实是挤兑得哈小井里外难做人。这要不是那老闺女福薄运窄、跟哈小井凑合过了十来年日子之后得了场急病一命呜呼,怕是哈小井这辈子都得把这两头受气的吹火筒日子再熬许多年? 可也还得说哈小井是命里该着,原本去了身边恶妇,仗着手艺地道、荣景老号的买卖也都还算是过得去,这大掌柜当门立户拿主意的滋味也都算是试吧过了两年。却没想到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场大火,荣景老号的铺面生生就叫烧了个一干二净。 差不离是豁出去了一条性命,哈小井总算是在大火中抢出来荣景老号里头最值钱的几样玩意,领着荣景老号里头俩徒弟,暂且在这城墙根底下的草棚子里安身。本指望仗着那几样值钱玩意重打锣鼓另开张。依旧是在四九城里靠手艺吃饭,却没想才迷迷瞪瞪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却看见几样值钱玩意踪影皆无,就连那俩徒弟也都不见了人影。 一而再、再而三,天灾**一块儿上门,哈小井抱着个空木头匣子在草棚子里枯坐了许久。总算是惨笑一声,抬手把那空荡荡的木头匣子扔到了地上,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裤腰带。可仰头瞧瞧自己待着的这不到一人高的草棚子,哈小井却又颓然将裤腰带扔到了一旁。 伸手在腰子里摸了半天,连一个大子儿都没能摸出来的哈小井禁不住哀叹着惨笑起来:“这老天爷……可也当真是能耍弄人玩儿!我这想死怎么都这么难呢?上吊无梁、吞药无钱,哪怕是投河也得先砸开了那么厚的冰……老天爷呀……您就叫我踏实着死去。成不成啊!?” 带着哭音的惨笑声中,哈小井活动着很有些麻木的腿脚,抬腿朝着草棚子外面挪了过去。可都还没等哈小井走到了草棚子门口,隔着满是窟窿眼的草帘子,一个很有些疲倦沙哑的嗓门却在此时响了起来:“劳驾动问一声,荣景老号哈小井哈掌柜的,是在这儿歇脚么?” 眨巴着眼睛。哈小井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草棚子外边的人是在寻自己,顿时朝着草帘子外面惨然笑道:“这儿可当真没有荣景老号的掌柜,倒是有个只能去跳井的哈小井!” 话音刚落,草棚子外面说话的人已经撩起了到处都是窟窿眼的草帘子,弯着腰钻进了草棚子中,迎着哈小井便是深深一揖:“哈掌柜的,我这儿是给您赔罪来了!” 差不离是因为多年做买卖的习惯,哈小井下意识地拱手还礼之后,方才眯着眼睛看向了那压根都瞧不清楚眉眼的人影:“您这是……您恕我眼拙,我这儿还真没瞧出来您是谁?” 像是对黑暗的草棚子里压根都瞧不见人早有准备一般。那站在草棚子里的人物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根只剩下一半长短的牛油大蜡烛,划着了洋火点燃后举到了自己脸面前,这才朝着叫蜡烛光芒刺得直眯缝眼睛的哈小井说道:“哈掌柜的,我是火正门纳九,今儿是专门找您来的。就为了先给您这儿赔罪……” 微微一个愣怔,哈小井惨然苦笑着朝站在草棚子里的纳九爷摆了摆手:“纳九爷,这会儿咱们还说这个,又能有啥意思?您和我两家的铺面宅院都叫烧了个精光,腰子里估摸着也都是大子儿掏不出一个,往后这日子………纳九爷,您这就请回了吧……” 耳中听着哈小井逐客的话头,纳九爷在草棚子里左右踅摸了半天,却是连个能搁下手中蜡烛的地方都找不着。无可奈何之下,纳九爷只得弯腰将手中蜡烛搁在了地上,这才直起了腰身,朝着哈小井抱拳说道:“哈掌柜的,您且容我把话说完。且不论这场火到底是怎么个来由,可这火头毕竟是打从我火正门堂口里起来的,还连累得街坊四邻都遭了灾。打从根儿上头说,我火正门堂口怎么着也是难辞其咎。因此上……哈掌柜的您也瞧见了,眼面前我火正门堂口也叫烧成了一片白地,也就只能先把存在洋人银行里的那点儿公帐本钱拿出来,凑合着先让遭了灾的街坊们应急用度。” 嘴里说着话,纳九爷却是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拳头大的小布包,双手捧着递到了哈小井的眼前:“哈掌柜的,这儿有二十块大洋,您先拿着寻个住处安顿下来。您买卖铺面上叫这场火烧了多少家当物件,您也报个数目给我纳九。等我火正门缓过手来,哪怕是砸锅卖铁,我火正门堂口也不能叫街坊邻居吃这挂落!” 瞠目结舌地看着纳九爷捧到了自己眼面前的小布包,哈小井喉头咯咯作响,憋了老半天方才难以置信地讶然叫道:“纳九爷,您这可是……就这场大火,珠市口儿大街上叫过了火的商铺买卖家就得有小二百家,就算是没啥大本钱的买卖,可您这么……哪怕一家先给二十块大洋,那您这一下子可就撒出去好几千大洋了不是?” 把捧在手里的小布包塞到了哈小井的手中,纳九爷抱拳朝着还没回过神来的哈小井连连拱手:“甭管怎么着,哈掌柜的您可千万包涵、多多恕罪!等过了眼面前这节骨眼,我火正门一准把这事儿办个全须全尾!哈掌柜的,不知道您荣景老号里头这回………” 眨巴着眼睛,哈小井倒是没接应纳九爷的话茬,反倒是试探着朝纳九爷问道:“纳九爷,我这儿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您可别当真朝着心里去——老话都说无笔不盘数、无凭不结账,就凭着我这么一张嘴说个数目您就应承下来……您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微微摇了摇头,纳九爷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模样朝哈小井应道:“哈掌柜的,您这话可就说岔了。我这儿都不瞒着您,打从今儿下半晌起,我跟我两位师弟可着四九城里寻访那些位珠市口儿大街上遭了火灾的街坊邻居,一家家走到了您这儿,也就只剩下二十来家没寻找的。这么一路数算下来,还真没有一家街坊邻居搁在我纳九面前胡乱开口的,全是实打实的数目!话说到头,我火正门里也是遭窄犯难的苦主,这人心……可都是肉长的。街坊邻居们,也都体恤着我火正门呢!” 重重地点了点头,哈小井小心地将纳九爷塞到自己手里的小布包揣进了怀里,这才朝着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您仁义,我这儿也不能不守规矩、不论礼数!我荣景老号里头实打实叫这把火烧了的玩意,拢共算计起来也都不值几个,也就是可惜了这多少年传下来的铺面。我这儿……倒是有个事由,想要求着您给操持?” 诧异地看着满脸期待神色的哈小井,纳九爷拱手朝哈小井应道:“哈掌柜的,您吩咐?” 很有些愤愤地一跺脚,哈小井指着自己扔在地上的那空木头匣子说道:“我打从大火里头抢出来的几件值钱玩意,那才是我荣景老号里头当真要紧的东西。可……家里头两只白眼狼,也就趁着我打了个盹儿的功夫,愣是卷了那几件值钱玩意跑了!纳九爷,我可听说您火正门里头有不少能人,场面上的路子也都走得四通八达。您要是……您要是能把这几件要紧东西给我寻回来,那我哈小井也就只求您缓过手来之后,再赏我一铺面。就凭着那几件值钱玩意当本儿,再加上我身上这谁都偷不走的手艺,我还就不信我戳不起荣景老号的招牌!” “这事儿……哈掌柜的,我可还真不敢在您面前拍胸脯子、打保票儿!可只要您这几件值钱玩意没出了四九城,我倒是能替您留神瞧瞧?” “那我这儿可先谢过了纳九爷了!这几样玩意,一件是镂金嵌玉琉璃鼻烟壶,是当年乾隆爷赏给我荣景老号前辈的。还有……” 耳中听着哈小井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个值钱玩意的来路、模样,纳九爷一边微微点着头,一边却是仔细把哈小井所说的那些值钱玩意的模样记在了心中……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五十一章瞒天过海(上) 半躺在一张热炕上,赛秦琼敞着大袄前襟,手里头捏着个镂金嵌玉琉璃鼻烟壶,对着炕桌上的烛光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嘴角上禁不住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打从跟菊社扯上了勾连开始,赛秦琼就没少借着菊社里面的门道朝着自己腰子里捞好处。过手的白面儿掺墙皮、采买的玩意报花账,这才小半年的光景下来,赛秦琼已然在四九城里收了好几家暗门子当了外宅,背静的胡同里更是添了两座小四合院。拿着几块老城砖、破木板的隔出来几个小独门屋子,光租钱一个月就能得着不少实惠。 眼瞅着眼面前这场大火毁了不少人家,平日里无事都要讹出三分利的赛秦琼自然不能错过了这发财的机会。手底下百十来号青皮混混可着四九城里撒了出去,兵分几路蹲在各处当铺左近的街口、古玩字画、金银首饰买卖家左近,但凡是见了失魂落魄、满脸尘烟的主儿抱着个破布包袱、木头匣子朝着当铺或是各种买卖家里边撞,立马就连拉带拽地把那要进当铺的人物挟进了街边胡同中。 也都不用多说个旁的片儿汤话,明晃晃的小攮子朝着脖子上一顶、沉甸甸的板儿砖照着后脑勺一拍,那苦主身上带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就成了赛秦琼腰子里的好处。 等得那苦主回过神来,腰子里可都还塞着一张皱巴巴的文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把自己那点值钱玩意仨瓜俩枣的卖给了赛秦琼赛爷,中人旁证一样不缺,手指头上的红印泥都还没干,哪怕是想找人说理,那可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就这么折腾了小半天的功夫下来。拢到了赛秦琼手中的值钱玩意已然是在炕席上铺了厚厚一层,别说是赛秦琼看着这些个玩意俩眼放光,就是身边新收的那唱粉戏的野戏子也是撒娇扮痴地缠了赛秦琼好几回,明面上已然得了赛秦琼赏的好几件首饰,暗地里可还捎带手的摸了个金手镯揣进了肚兜。 似乎是被透过了镶金嵌玉琉璃鼻烟壶的烛光刺着了眼睛,赛秦琼一双眼睛猛地一闭。这才朝着半哈着腰站在炕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炕上那些个值钱玩意的一个青皮混混叫道:“这物件.......啥来路呀?” 叫赛秦琼吊着嗓门的吆喝声一惊,那原本只顾着打量炕上那些值钱玩意的青皮混混顿时回过神来,谄笑着朝赛秦琼应道:“这物件是打从荣景老号里头俩伙计身上抄出来的,且费了一番功夫呢!那俩伙计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那股子劲头,脑袋上都叫板儿砖拍了好几下,可手里头还死死攥着这物件不放.......” 像是不经意地,赛秦琼猛地开口打断了那青皮混混的话头:“就这么一件?” 微微一缩脖子,那站在炕沿旁的青皮混混飞快地应道:“是了您呐,就这么一件........” 双眼猛地一睁。赛秦琼探身抓过了炕桌上搁着的茶碗,劈头盖脑地砸到了那青皮混混的脑门上:“你们他妈是活腻味了不是?还敢跟你赛爷这儿打马虎眼、吃偏行黑食儿?俩伙计攥着这么一样物件,这他妈倒是防着你们抢呢?还是分窝头怕对家掰多了一块?” 捂着脑袋上叫茶碗砸出来的豁口,那站在炕沿旁的青皮混混压根都顾不上满脸鲜血流淌,忙不迭地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翡翠扳指搁到了炕席上:“赛爷......赛爷您别动真格的.......这儿还一件呢.......” “你他妈还敢.......” “还有个玛瑙镯子,可那物件真不在我这儿,在牛三儿手里攥着呢!” “牛三儿呢?” “这时候怕是在他那相好的那儿猫着抽两口......” “麻溜儿叫牛三儿把那物件给我送过来!要敢再出丁点儿差池,赛爷我叫牛三儿上永定河底下跟王八攀亲戚、找相好的去!” “我这就去.......这就去.......” “回来!” “赛爷您.......” “那俩荣景老号里头的伙计呢?你们怎么处置的?” “当场就叫打死了一个。尸首已然扔城外边去了!” “还一个呢?” “也扔城外边去了,估摸着活不过今儿晚上!” “滚吧!” 打发走了那满头是血的青皮混混。再叫那新收的野戏子锁好了门户,赛秦琼随手扯过了一床被子,三两下变将被面撕扯下来,将炕席上搁着的那些值钱玩意全都用被面裹了起来,再朝着炕头一推,这才斜着眼睛看向了那踅摸到了炕边的野戏子:“来。给爷唱一段有带着劲儿的。给爷解解闷!” 拿捏扭捏着,那已然得了不少好处的野戏子顿时撒娇做痴地翘着兰花指指点着赛秦琼笑道:“赛爷,您就打算叫人家这么干唱不是?” 双手枕在脑袋后边,赛秦琼眯缝着眼睛哼道:“那你还想怎么着?” 眼睛朝着赛秦琼刚收拾好的那被面包袱一扫,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的野戏子顿时打蛇随棍上一般开口叫道:“那您怎么也得给人家置办一套行头不是?您横是见过戏台子上头素着一身就这么上去........” 还没等那野戏子把话说完。窗户外边却猛地传来了砖石落地的细微声音。 双眼猛地一睁,赛秦琼毫不迟疑地在炕上一个翻滚,凑到了炕桌旁吹灭了蜡烛,顺势从腰后抽出了两把锋利的小攮子,扯着嗓门朝窗户外面叫道:“外面是哪路的人物?撞窑口撞到舅舅家,倒是空子还是冤家?” 似乎是没想到赛秦琼能这么快明白过来屋外有人,在屋子外头投石问路的人物犹豫了片刻,却是尖细着嗓门朝屋子里叫道:“风高浪急、船过险滩,折桨损帆、寸步难行,早听说赛秦琼赛爷是四九城里场面上有名的义气人物。今儿上门不为旁的,只求赛爷赏几个盘缠救急救难!” 冷笑一声,赛秦琼听着那明显还带着几分稚嫩意味的尖利嗓音,依靠在窗户旁朝屋外扬声叫道:“哪儿来的外路空子?你这他妈是跟你师娘学的江湖唇典不是?仗着街面上听来的几句切口,就想着要在你赛爷碗里分食、杯中尝酒,你怕是猪油蒙了心?阎王跟前装小鬼、关公门前耍大刀。你倒还真敢在祖师爷跟前拿着灯草当高香?!” 很是带着几分不服不忿的腔调,屋外那尖细的嗓门顿时像是叫马蜂蛰了屁股似的急叫起来:“本以为赛秦琼义气深重,却原来从不尊江湖规矩!难怪这四九城里但凡是有点儿见识的,都说是赛秦琼能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出挑拔份儿,靠的就是刨绝户坟、踹寡妇门,打瞎子、骂哑巴,生吃黄瓜、活劈蛤蟆,十二属相哪个都论不上,倒是专门属了个螃蟹——瞧着能在街面上横着走。可身子里面倒是一根骨头不长、蓄着的全是一包浆水脓!” 都还没等赛秦琼答话,那原本叫吓得缩成了一团儿躲在炕沿下的野戏子,倒是叫屋外边那尖利嗓子合辙押韵的一番数落逗得忘记了害怕,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很有些恼羞成怒地一脚把小炕桌踹到了炕沿下,赛秦琼耳听着那野戏子叫小炕桌砸得嗷的尖声惨叫,自己却是格外打醒了几分精神,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朝着屋外叫道:“这是哪家人物调教出来的小崽子?本事不济,卖的就是这一张嘴不是?想把你赛爷骂着急了出屋跟人厮拼。你们在外边候着的人物再进屋来耍手艺、得便宜不是?赛爷我今儿还非就不如了你们打的这小主意!当你赛爷是才走场面、刚混江湖的生秧子?还跟赛爷这儿琢磨调虎离山?门儿都没有!” 像是被赛秦琼一口叫破了心头主意,外边那尖细着嗓门叫嚷的人物倒是猛然间没了动静。可才隔了有一支烟卷儿的功夫。屋子外边却猛地亮起了一团火光。借着那火光照耀,赛秦琼隔着窗户瞧着个半大不小的身影左手举着个急就章攒成的火把,右手提着个黑漆漆的土罐儿,摇摇晃晃地站在了院墙上。 也都不等赛秦琼开口喝问,那显见得是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墙头的半大孩子已然尖细着嗓门叫道:“赛秦琼,还算是你心思老到。小爷这点儿主意既然是叫你瞧破,倒也还真不能坏了江湖规矩,仗着人多硬朝着你窑口里头灌!只不过.......你赛秦琼能叫小爷今儿晚上走了空手,小爷我可也不能叫你赛秦琼今儿晚上睡个踏实!赛秦琼,接小爷的宝贝吧!” 猛地一挥手。那摇摇晃晃站在了墙头上的半大孩子手中提着的土罐儿顿时砸到了屋外的墙面上,一股子带着浓厚臭味的黏稠液体四散飞溅,差不离把半面墙都给糊了个结实。 紧随其后的,那站在墙头上的半大孩子在一挥手,把那急就章攒成的火把也扔到了那些粘糊糊的玩意上头。都还不等捏着鼻子靠在窗户后边的赛秦琼挪动身形,一团泛着暗褐色的火焰,已然贴着墙面燃烧起来。 朝后猛地一缩身子,好悬就叫那泛着暗褐色光芒的火焰燎了眉毛的赛秦琼顿时半蹲在炕上破口大骂起来:“这他妈的.......是狗儿油?你们他妈的......是城外边那帮子坟耙子?!” 嘎嘎怪笑着,那摇摇晃晃站在墙头上的半大孩子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吆喝起来:“算你赛秦琼有见识!怎么着,小爷这点宝贝,可是把你给伺候舒坦了吧?你慢慢受用着,小爷我可不陪你了!” 话音落处,那站在墙头上的半大孩子微微一侧身,像是只灵猫般地窜下了墙头,耳听着那嘎嘎怪笑的动静飞快地跑了个一溜烟......(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五十二章瞒天过海(下) 叫那半明不暗的火苗子烧出来的乌泱泱的黑烟一熏,赛秦琼刚收了的那野戏子都没撑过去半杯茶的功夫,已然叫那股子恶臭的黑烟熏得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四脚着地鬼哭狼嚎地要朝着屋外边爬。可才刚刚爬到了房门口,用一块茶水打湿了的手巾捂住口鼻、眯着一双眼睛的赛秦琼已经重重一脚踩在了那野戏子的脊梁上,生生踩得那野戏子尖叫着手脚乱划,可身子却分毫都动弹不得。 看也不看脚底下踩着的野戏子,赛秦琼紧紧攥着手里头两把小攮子,眼睛却是死死盯住了屋顶上的房梁,捎带着还没忘了拿眼角余光时不时扫一眼屋后边那扇只有倭瓜大小的透气窗户。 论起来修桥补路、舍衣施药这样行善积德的好事儿,赛秦琼自打从娘胎里头出来到现在,正经叫个一窍不通。可要是数算坑蒙拐骗、偷讹盗诈,这赛秦琼倒还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人物。 就像是今儿见着的这狗儿油,原本是四九城外边一些个靠着配脏药换饭吃的坟耙子(注1)鼓捣出来的邪门玩意,用的是死猫、死狗为主料,再加上各路肮脏物件搁在火上煅炼而成。寻常时储存在土罐儿里头,隔得近了都能闻着臭气扑鼻,一旦遇火引燃之后,冒出来的黑烟更是能经风不散,更兼得能将人呛得涕泪双流。 但凡能用得上这样的歹毒玩意的人物,差不离全都是四九城里那些个不入流的城狐社鼠。手段也都是搁在瞧上眼的人家外边点燃一罐儿狗儿油,仗着这狗儿油燃烧时的恶臭黑夜将屋子里的人全都给熏了出来,再趁着这档口拿湿布捂住了口鼻、行入室行盗抢之事。 耳听着脚底下踩着的那野戏子叫唤得烦人,赛秦琼脚尖上反倒是更加了一把子气力,嘴里也是低声喝道:“别他娘的嚎丧了!麻溜儿的开门出去。奔铜镜胡同叫人过来!” 顾不得背脊上叫赛秦琼踩得生疼,那野戏子扭动着身子直着脖子叫道:“爷呀......我可不敢呐.......外头可指不定有多少人呐........” 脚尖轻轻一抬,赛秦琼一脚把那野戏子踢得翻滚到了房门口,冷着嗓门吆喝道:“再敢给爷说个‘不’字,爷这就花了你盘子,叫你上街当伸手大将军去!” 下意识地伸手捂着自己的面孔。那野戏子怯怯地看着目露凶光的赛秦琼,无可奈何地起身打开了房门,抱头尖叫着撞进了院子里,拔了门栓顺着黑漆漆的街巷狂奔而去。 借着从敞开着的门口涌进来的一股子冷风,赛秦琼深吸了一口多少还算是干净的空气,这才扬声朝着屋子外头吆喝道:“外边相好的,我这儿可是给留了面子了!再要是打着谋算赛爷的主意,等得赛爷手底下兄弟到了,可别说赛爷手黑!” 差不离是在赛秦琼喊声落处。从屋顶上猛地传来了个懒洋洋的沙哑声音:“唷......赛爷您还真是一老江湖的做派!这么个连环扣儿都没能糊弄住您?” 冷笑一声,赛秦琼轻轻后退着站到了墙根旁,这才仰头朝着房顶上那沙哑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就你们这帮子坟耙子的德行,平常哪儿就能有走空手的?可惜了.......今儿你们这帮子坟耙子撞到你家赛爷的窑口上,走得快还能捞个全身而退,再要缠闹下去......你们可没个好!” 嘿嘿怪笑着,那沙哑的声音只在赛秦琼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之后,竟然挪到了窗户外面的位置:“这可是没准儿!赛爷。今儿我们能撞您窑口,那可怎么着也得得着点儿什么再走!要不然.......赛爷。甭瞅着您在四九城里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可咱们这些个连下九流都混不上的人物当真跟您计较起来,您琢磨着您就十拿九稳能镇住场面?!” 一个箭步窜到了屋子里搁着的八仙桌旁,赛秦琼一把掀翻了桌子,半蹲着身子藏到了桌子后头,这才扬声朝着窗户外面叫道:“想吓唬你家赛爷不是?你横是当你赛爷在四九城里这点场面、地盘是白捡来的?” 就像是一缕可以随风飘摇的鬼魂一般。那沙哑的声音居然在这片刻之间又窜到了敞开着的房门旁,很有些惫懒地怪笑起来:“赛爷,您这当真是善财难舍不是?” 紧握着手中的两把小攮子,赛秦琼亢声应道:“赛爷我今儿还真就要试试你们这帮子坟耙子的手艺!” “那可就没啥可说了的!赛爷,咱们这帮子苦哈哈可就跟您结上梁子了!打从今儿往后。但凡是赛爷您的买卖,我们这帮子苦哈哈指定是鼎力相助!您放心,帮着赛爷您成事,估摸着我们还没那本事,可要是想搅合黄了赛爷您的场面.......赛爷,咱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吧!” 耳听着那沙哑的声音说出这番话,赛秦琼飞快地转悠着眼珠子,倒是当真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就四九城外那些个配脏药换饭吃的坟耙子,虽说在场面上谁也都不乐意拿眼角扫他们一眼,可背地里到底能有多少人求着这些个配脏药的坟耙子办事,倒还真是没个准儿? 更兼得这些个坟耙子办事从来没个规矩,路数上也是从来都无所不用其极,当真要是把这些个配脏药的坟耙子惹成了阴魂不散的冤家对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赛秦琼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嗬......还真是一能死扛到底的主儿不是?赛爷我可就喜欢这硬骨头的汉子!爷们,也都甭说那些个片儿汤话耽误你我的功夫了,开个价儿?” 似乎是没想到赛秦琼会在这一瞬间转了口风,屋外那沙哑的声音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赛秦琼回应道:“赛爷,您早这么说可不就成了么?一口价儿——一千大洋!从今往后赛爷您要有差遣。我们这些个苦哈哈的兄弟为赛爷两肋插刀,绝无二话!” 大笑一声,赛秦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笑骂着说道:“相好的,你这还真敢开口?就凭着你们吆喝几声、再扔出来些个鸡零狗碎的玩意,这就一千大洋?生抢呢不是?给你五十大洋,就当是赛爷我交个朋友!” “五十?赛爷。您这可也赏得忒少了点不是?要不......八百?” “还跟赛爷这儿还价不是?一百大洋,拿走咱们还是朋友!要不然.......” “得了.......您是爷,说多少就是多少吧!我这儿候着赛爷您赏呢!” 蹑手蹑脚地从翻倒的桌子后头摸黑踅摸到了炕沿旁,赛秦琼伸长了胳膊打开了炕柜,很有些心疼肉疼地摸出了几封大洋,抬手便从门口扔了出去。 耳听着大洋落地的沉闷声音响起,不过片刻之后,那沙哑的嗓门已然在房顶上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谢过了赛爷您赏呐.......” 差不离就在这沙哑的吆喝声响起的同时,从院门外面漆黑的胡同里。已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与嘈杂的叫嚷声:“脚底下可麻溜儿的,真要是误了赛爷的事儿,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仗着黑灯瞎火就敢来撞赛爷的窑口?这可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哥儿几个一会儿可都甭挡道,瞧我攮死几个给赛爷披红亮彩头!” 打从窗口瞧着那些个闹嘈嘈撞进了院门的青皮混混,赛秦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隔着窗户大声叫骂道:“都他妈是属王八的不是?这会儿才来,当真要有个啥事儿,你们这是打算来给赛爷我收尸?!” 只一听赛秦琼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子里响起。一群撞进了院子里的青皮混混顿时吆喝着朝黑漆漆的屋子里冲了进去,口中兀自扯着嗓门吆喝着:“赛爷您甭慌。我鸡眼胡可来了!” “屋里屋外不开眼的可都听着,要想朝着赛爷身上下家伙,那可得打从我歪嘴刘身上先踩过去!” “谁都甭跟我争道儿,这回我会当着赛爷的面儿亮亮我这给人开膛的手艺.......” 黑灯瞎火之中,那些个都想要在赛秦琼面前露脸的青皮混混顿时在房门口挤成了一团。也都不知道是谁脚底下一个没站稳,只听见一个夹在人堆里的青皮混混惨叫一声。猛地朝着门框里头倒了下去。 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堆儿里头,猛不盯出来个抽身露空的人物,挤在门口的一众青皮混混们顿时嗷嗷怪叫着摔进了屋里,把个刚凑到门口想要骂人的赛秦琼都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片昏乱叫嚷声中,也都不知道是谁在黑暗中摸着了仰面摔在了地上的赛秦琼。很是殷勤地将赛秦琼一把扶了起来,差不离是贴在赛秦琼的耳边说道:“赛爷,您可没事吧赛爷.......” 劈手将那凑到自己身边献殷勤的人影推了个趔趄,赛秦琼扯着嗓门吆喝道:“这都他妈裹什么乱呢?先掌灯......麻溜儿的掌灯!” 利索地答应一声,那叫赛秦琼推搡得一路趔趄的人影顿时吆喝着叫嚷起来:“都他妈是死人不是?赛爷说掌灯!谁怀里头有洋火的?麻溜儿掌灯!” 话刚出口,几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青皮混混顿时嚷嚷起来:“嘿哟........我这一听赛爷这儿招呼,立马可就赶过来了,还当真是没顾上拿桌上的洋火!?” “我这儿......估摸着是方才跑得急了,路上给颠弄丢了?” 像是灵机一动似的,那扯着嗓门吆喝的人影顿时朝着赛秦琼叫道:“赛爷,我到外面灶房里取火?” 很是不耐烦地一跺脚,赛秦琼厉声喝道:“麻溜儿的!” 答应一声,那人影弯腰弓背地挤出了门口,飞快地撞进了黑漆漆的院子里....... 一把搡开了另一个想要凑到自己身边献殷勤的青皮混混,赛秦琼刚想要开口喝骂,却又猛地觉得哪儿不对似的,猛地窜到炕边上朝炕上胡乱一摸,顿时朝着身边那刚被自己推开的青皮混混叫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赛秦琼左近,那青皮混混蜜着嗓子应道:“听着赛爷您打发人来招呼,那可不就全伙儿都来了?” “废他妈话——拢共来了几个人?” “六个呀!” “六个?!他妈的快给我追.......” “赛爷您说什么?追啥?” “他妈眼面前可就站着你们六个废物点心,那方才跟我搭腔的人是鬼?麻溜儿追啊,那王八蛋可是他妈把炕上物件全都弄走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坟耙子,指的是北平城城郊一些配制各种害人药物的闲人。因为这些害人药物大多味道恶臭,使用的原材料也大多来路不明,再加上配制这些药物的闲人故作神秘,在以讹传讹之下,这些配制药物的人便被传说成从坟墓里刨出尸体或是棺材板配药的邪门人物,就此有了坟耙子的名号) 第二百五十三章阴私手段 拧着脖子甩着手,吊着裤裆抖着腿,生得身形魁梧、脑门上还有三条黑紫色老伤疤的杠子三一边摇晃着手里头的钥匙串顺着大牢里的夹壁墙胡同遛达,一边吊着嗓门朝着那些个在监房里头或是呻吟哭喊、或是横眉怒骂的犯人叫嚷道:“都他妈消停着点儿,这辈子能有福气上巡警局大狱里走一遭的人物,那可都算是祖上积德,这才能叫你杠三爷见天儿的伺候着你们这帮玩意!我说,有事由的可麻溜儿的,别叫杠三爷操心!” 伴随着杠子三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从夹壁墙胡同两旁的一些监房铁栅栏中,一只又一只的巴掌悄没声地伸了出来。每一只巴掌中,也都攥着一张写了歪七扭八血色字迹的破布条。 熟门熟路地把那些巴掌中抓着的破布条收到了手中,杠子三乜斜着眼睛看着那些个把破布条递到了自己手中的犯人,依旧是吊着嗓门吆喝道:“都说吧,啥事?” “求您上外边全福当铺递个话,就说天青无雨风不起,野渡无人舟自横!但凡您能把话带到,当面您就能得着这个数儿!” “药渣胡同口儿朝南第五家,见着了那户人家,叫他们豁出去典房子卖地,也得赶紧把我弄出去!家里头遭了这样的横祸,多了也许不了您的,就这数儿吧?” “鼓楼底下拿白灰画三个元宝,再把这布条裹上石头扔旁边就得!完事了您上鼓楼南边一棵老榆树底下瞧瞧去.......” “杠三爷,我可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可我真心是冤枉啊,我求求您替我捎个话.......” 狠狠将那许不出实在好处的犯人递过来的血书扔到了地上,杠子三收拾好了那些个被犯人拿来当成信物的破布条,这才一摇三慌地扭头顺着夹壁墙胡同回到了值班的屋子里。胡乱把那些破布条扔到了抽屉里。 顺手从抽屉里摸出来一包拿老荷叶包着的酱猪头肉,再打桌子底下掏出来半瓶老白干,杠子三荒腔走板地哼哼着粉戏的段子,美滋滋的就着酱猪头肉喝起了小酒。 就像是杠子三这样搁在四九城巡警局大牢里领一份差事的人物,甭瞅着没品没衔薪水少、见天儿还都得耗在这大牢中的值班屋子里磨阳寿、耗光阴。可私底下能得着的好处,从来也都不必旁的官面衙门口儿少。 照着巡警局大牢里头的规矩,但凡是有新送进来的犯人,值班的巡警当面就能得着一份床铺钱,这才会给那新来的犯人寻个能有床板躺下的监房。 等得那新来的犯人寻着了容身之地,另外还得再拿一份水土钱送到大牢里巡警手中。这才能免去了大牢里见面一顿杀威棒的毒打。 在这之后,还得有伙食钱、被窝钱、水钱、风钱一应名目,就连坐马桶上出恭,那都得交一份茅厕钱才行。 但凡是这其中少了一样,也都用不着狱警自己动手,一歪嘴、一挤眼之下。那些个监房里的牢头顿时便能领着身边好几个帮闲把那拿不出钱来的犯人一通毒打。轻了三五七天趴地上动弹不得,重了也不过报个犯人畏罪、狱中自尽,也就一了百了! 除此之外,帮着犯人采买些物件、朝着外边通些风声,这些个活儿可也都不能白干,全都得是能得着了真金白银,大牢里的狱警们才肯挪动腿脚辛苦一遭。有那运气好的主儿一年折腾下来。楞就是能在四九城里攒出来一间铺面。甭瞅着身上还都穿着巡警局里的官衣,可私底下老早就是四九城里有一号的掌柜东家! 都还没等杠子三喝上几口老白干,打从值班的屋子外面猛地走进来个穿着长衫、扣着礼帽的健壮汉子,低着脑袋便把提在手里头的一个点心包搁到了杠子三面前的桌子上。 斜阳瞅了瞅那搁在桌子上点心包,杠子三爱搭不理地朝着那只露出了半张脸的健壮汉子吆喝道:“知道价码儿么?瞧一眼五块大洋,说句话十块整数,要想着过手递东西物件,二十大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了!” 压根都不搭理杠子三的话茬,那拿着礼帽遮了自己大半张脸的健壮汉子却是回身轻轻关上了值班屋子的房门,这才朝着坐在桌子后边的杠子三微微一拱手:“今儿我来见杠三爷。倒还真不是为了这芝麻绿豆似的小事!杠三爷,咱们谈笔买卖?” 眼睛一亮,才喝了几口老白干的杠子三顿时来了精神:“这位爷,您是说.......谈笔买卖?您是......哪路的?” 微微一摆手,那健壮汉子低沉着嗓门朝杠子三应道:“杠三爷。咱们俩可都明白,这买卖就是一锤子的事儿,日后咱们俩能不能再见着面,那可还且得两说。您也甭打算着跟我盘道儿,咱们也都甭说那些个片儿汤话!我这儿问您一句——收拾个人,啥价?” 转悠着眼珠子,杠子三毫不迟疑地说道:“没瞧出来您这位爷还是一内行?!得嘞,我这儿也不耽误您功夫——这要是寻常不大丁点的人物,那一条胳膊一百大洋、一条腿二百,聋、哑、瞎五百,失心疯一千!这要是您要买个一了百了、安心如意,那您交您买点心那铺子里两千大洋,三天内我就能给您一准信儿!” 依旧是低沉着嗓门,那健壮汉子很是门儿清一般地摇了摇头:“这要是不大丁点的人物,我倒还真犯不上等到今儿您杠三爷当值的时候才来!杠三爷,实在话给您撂这儿——相有豹的一条命,啥价?!” 瞪圆了眼珠子,杠子三好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讶声朝着那健壮汉子叫道:“相有豹?那您是.......” 再次一摆手,那健壮汉子沉声低喝道:“杠三爷,有些事儿您心里明白就成!这要是把话说出来,咱们可都不方便!” 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杠子三软塌着身板靠在了椅背上,有气无力地朝着那健壮汉子应道:“这买卖做不成,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我还就真不怕告诉您,这相有豹刚叫送进来的时候,巡警局里头可就有人交代过。要好生照应着这位人物!要是我这儿接应了您这单买卖......怕是我这身官衣穿到了头儿且还不论,这条小命能不能留住那也得两说!” 像是早料到了杠子三会如此回话一般,那健壮汉子依旧是沉声低喝道:“杠三爷,这样的活儿您可也不是没干过!当年您能顶着那么大雷,一个人收拾了那位四九城中出了名的打行人物,现如今您怎么就不能收拾了那相有豹?”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脑门上那三条黑紫色的疤痕。杠子三倒是着实叫这健壮汉子一番话说到了心里头! 也就是在杠子三刚穿上这身官衣、在巡警局大牢里领了这份差事的时候,四九城里有一位出名的打行人物行事失风,叫人给拘押进了巡警局大牢里。为防这位打行人物撂出来身后边雇主名姓,雇了那位打行刀手的雇主私底下许了个颇大的价钱,想要叫那位打行人物在大牢里来个无疾而终,这才能遮掩了许多拿不上台面的故事! 可问遍了大牢中那些个啥钱都敢收的狱警。倒是还真寻不出来一个敢收拾这打行人物的主儿。一来是因为这位打行人物身手了得,寻常十来号壮棒汉子轻易都拢不到他身边。二来这打行人物对江湖上那些个路数也都是门儿清,哪怕是狱中饮食,也从来都是叫拿钱叫狱警打从大牢外边买来之后一同享用。真想在饮食中暗地里下黑手,那可也着实难成! 说来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刚当了狱警的杠子三着实是眼热那雇主许下的好处。咬牙应下来了这拿命换钱的差事。 仗着还有几分酒量,杠子三趁着替这位打行人物采买饮食的档口,悄悄在酒水中兑上了些烧锅作坊里熬出来的酒头子(注1),豁出去一条小命陪着这位打行人物狂喝滥饮,趁着这打行人物大醉之下,这才抽出来腰间皮带勒到了那打行人物的脖子上。 虽说是大醉酩酊,可那打行人物身上功夫毕竟还在,挣扎挤撞之间,愣是把杠子三的脑门挤在监房栅栏上,生生磕出来三条消褪不去的黑紫色伤疤。这才叫杠子三取了性命。 经此一事,杠子三这敢拿命换钱的名头自然是流传了出去,真名实姓倒是全然叫人忘了个干净....... 像是要给杠子三吃下一颗定心丸一般,那健壮汉子慢慢朝着杠子三伸出了两只巴掌,轻轻地来回晃悠了两遍:“杠三爷。当年您敢拿命挣下来一份家业,现如今也该是能瞧出来这能叫您发财的路数不是?我这儿给您出个价儿——您搁在四九城里那两家铺面能值多少钱,我们这儿全都给您找补上!除此之外,您再得这个数儿?” 盯着那健壮汉子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巴掌,杠子三略作犹豫,方才缓缓地应道:“这事儿.......您容我琢磨琢磨?” “杠三爷,过了这村儿,可就没了那店!您如今在这巡警局大狱里一年辛苦下来,又能挣着多少?只要是您接应下来这份差事,这笔钱估摸着也够您一辈子吃用逍遥了吧?” “这事儿太大,我这眼面前........您容我.......” “再给您添一番,您给句痛快话?!” 狠狠一咬牙,杠子三抓过了桌上的老白干猛灌了几口,喷着酒气低声喝道:“这事儿.......我应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ps:注释1(酒头子通常为土法酿酒作坊中刚刚蒸馏出来的液体,浓度较高,常人误饮之后,往往会导致酒精中毒,严重时甚至危及生命)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五十四章地藏谛听(上) 置办了荤素冷热几个小菜,烫得了香气四溢一壶老酒,杠子三手里头端着个掉漆损边的大托盘顺着大牢里的夹壁墙胡同走到了头儿,这才把手里头的托盘搁在了地上,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把贴肉藏着的铁钥匙,带着几分颤抖打开了夹壁墙胡同尽头的那扇大铁门。//高速更新// 老话说狱有深浅、牢有高低,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里头的讲究学问,却是外行人一辈子都难得学会的路数。 粗粗论起这狱有深浅、牢有高低的路数,说的便是想从大牢里头把人给捞出来,那就得瞧着想捞出来的这人犯的究竟是啥事。这要是寻常的殴斗窃盗、欺瞒讹诈,犯人坐的自然就是浅水低牢。平日里十好几个犯人挤在一间监房里头,狱警也都压根懒得搭理这样的人物。再要是搁在大牢外头有几个实心朋友帮着操持,说不好请了大牢中的狱警喝过两回大酒、求着那喝的酩酊大醉的狱警朝上报一个犯人身染恶疾、需延医救治,再寻几户稳当殷实、搁在四九城里有能有一号的铺保在保单上按过了手印,那犯事的人物不出三天就能重回四九城街面上横着膀子晃悠。 可要是这犯人是招惹了不该碰的人物、犯下了捅破天的罪行,那刚进大牢里坐着的可就是深水高狱。平时一人一间单间儿歇着,狱警也都多耗上几分精神盯着,再想要从大牢里捞人可就着实得费上点儿心思。 搁在民国初年那会儿,有一位富家阔少勾引了一户富商家新纳的小妾,彼此间浓情蜜意之时却被那白发苍苍的富商抓了个正着。争斗撕扯时一个不留神,那富家阔少仗着年轻力壮,竟生生把那富商一拳打得仰面摔倒在地,当场便是一命呜呼。 眼瞅着摊上了人命官司,那富商家里头更是不依不饶地非得闹个一命抵一命才肯结案,那位富家阔少家里头银子花了无数、人情托了无穷,却也只能眼睁睁瞅着行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也就在这一筹莫展、走投无路的档口。大牢中一位积年狱警在得了无数好处之后,倒是仗着几分酒意给那富家阔少家中出了个主意——花钱买一副脏药给那富家阔少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得口吐白沫、浑身发凉,瞧着就像是服毒自尽的模样。再打点了验尸的仵作胡乱断个犯人畏罪、狱中服毒,家里头哭哭啼啼当着苦主的面儿把尸首搭出去下葬,这也就能走完了场面上的那些个章程。 等得棺木出了四九城,再请高手大夫配一副解药、扎几枚银针。把那悠悠醒转的富家阔少搭上老早就侯在城外边的马车,从此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虽说是这辈子再难与亲人见上一面,可也好歹能逃脱了一条性命延传香火...... 眼瞅着杠子三开了这扇深水高狱的大铁门,搁在夹壁墙胡同两边监房中关着的犯人差不离全都凑到了监房前的铁栅栏后,伸着脑袋挤在铁栅栏后瞧着杠子三的举动。嘴里头也都是窃窃私语般地议论起来:“瞧见没,这不饭、不审,不提、不刑的档口,杠子三一个人悄悄开门,怕是今儿又得有啥事?” “杠子三掏腰子请人吃喝,我这儿琢磨着........今儿估摸着就得朝外边搭尸首了吧?” “可不能够吧?我这儿进来可算是有小半年的光景了,瞧着朝那扇大铁门里头就送进去七八个人。算上已然叫人捞出去的。眼面前还待在里头的人物可就三、四位,那可个个都是跺跺脚四九城乱颤的主儿!就凭着杠子三就想要拿捏下了那几位爷?只怕是老猫嗅咸鱼——嗅鲞(休想的谐音)啊嗅鲞!” “您横是忘了早两天叫送进来的那位爷?瞅着可是面生,瞧那身架模样也都不像是四九城里趟江湖道、吃偏食儿的人物。说不好.......杠子三今儿奔的就是他?!” “叫您这么一说,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像?这倒是哪路人物这么心急火燎的就得花钱收拾了那位爷呀?瞅杠子三今儿下的这本儿可不低呀?” “这我可真说不准........” 犹如虫语叶拂的低声议论之中,杠子三已然重新端起了那掉漆损边的大托盘走进了大铁门中,径直朝着一间收拾得还算是干净的监房走去。 隔着监房前的铁栅栏,盘腿坐在草席子上的相有豹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手捧托盘走到了铁栅栏前的杠子三,很有些疑惑地低声朝杠子三叫道:“这位爷。您这是.......” 把手里头捧着的托盘朝铁栅栏前一放,杠子三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相有豹一呲牙:“火正门里相有豹相爷,咱们往日里虽说是没打过交道,可就这么几天的光景,您这名头可是在四九城里叫响了去了!您堂口里头来人关照,叫您踏实搁这儿待着,说不好三五天的功夫。您也就能出去了!这点儿酒菜也是您堂口里头的人叫馆子里送来的,大牢里头臭规矩多,我这也就只能替您把东西搁在这儿了,您将就着受用吧!” 朝着杠子三略一拱手。相有豹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双腿微微一较劲,猛地从铺在地上的草席子上站了起来:“劳您大驾,这还真不敢当!眼面前我这儿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等我打从这儿出去之后,自然有一份人心送上!” 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杠子三露着一嘴黄牙,抬手指了指搁在铁栅栏前的那些酒菜:“相爷您客气!我这儿也不耽误您受用这些酒菜了,您慢慢用着,我前面还忙,这就不陪您了!咱们来日方长,倒还真不在乎眼面前这点儿话头儿上的掰扯!” 眼瞅着杠子三转身离去,相有豹倒也没着急去动搁在铁栅栏外头的酒菜,反倒是伸手抓过了托盘上那双乌油油的筷子,一边轻轻在铁栅栏上敲打着,一边嘬着嘴唇低声打起了唿哨。 伴随着相有豹的举动,不过是隔了一支烟卷的功夫,从几个破损的墙洞里头,几只半大不小的家耗子纷纷伸出了脑袋。循着相有豹发出的声音进一步、退半步地凑了过来。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一边继续着手头的敲打与口中的唿哨,另一只手却慢悠悠地端起了托盘里的菜肴,把每一样菜肴都的倒了一点在铁栅栏外的地上。 仿佛是被菜肴的香味所吸引,那些探头探脑的家耗子慢悠悠地爬到了相有豹倒在地上的菜肴旁,伸着鼻子在菜肴上闻了片刻之后,毫不客气地吃起了其中几样素菜。却对那些闻着喷香的荤菜不屑一顾。 也都没用那双乌油油的筷子,相有豹毫不客气地伸出了五爪金龙,风卷残云般地将杠子三送过来的几样素菜吃了个干净,但却压根都不去碰那壶老白干和那些个闻着喷香的荤菜。直到将所有的素菜都吃了个一干二净之后,相有豹方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依旧是拿着那双乌油油的筷子将家耗子不吃的荤菜夹回到了盘子里。 似乎是瞧见了相有豹的这番举动。从相有豹对面的另一座监房里,一个很有些讶然的声音却在此时笑道:“嗬.......就听说过大牢里头有把头叫人尝饭试毒的,今儿倒是邪性,见识了一回拿家耗子尝饭试毒的门道,这也都算是长了见识了!这位爷们,也是这大牢里头常来常往的人物不是?” 眯缝着眼睛,相有豹好半天才算是勉强看清了对面漆黑一片的监房里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大概齐的模样。这才微微朝着那开口搭话的半老头子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和声应道:“这监牢大狱倒还是头回进来,能知道点儿这里头的路数,那也是平日里听着有见识的江湖前辈讲古论今,这才照猫画虎的学了个四不像!” 怪笑一声,那生得颇为壮实的半老头子饶有兴趣地从监房里扔出来个蚕豆大小的石子儿,恰到好处地落到了相有豹面前不远处的酒壶旁:“这壶酒你倒是压根不碰?” 探手拾起了那块只有蚕豆大小的石子儿,相有豹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位爷。您恕我眼拙见识浅、身上玩意也都没学地道,这壶酒.......我这可没法子弄明白是能喝不能喝?” 很是高兴一般,那半老头子疾步走到了铁栅栏后,双手把着铁栅栏朝相有豹叫道:“那要是这么说.......这壶酒您给我成么?” 打量着两间监房之间的远近,相有豹很是好奇地点了点头:“这酒您拿去倒是无妨,只是咱们隔着这么老远的,手里头也都没个合适的家什。我可怎么才能把这壶酒给您挪过去?” 三两下解下了腰间裤带,那半老头子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裤带里头抽出来一根只有芝麻粒粗细的铁线,将其中一头缠在个从墙上抠下来的小石子儿上之后,远远地朝着相有豹扔了过去:“您受累。把这铁线拴在托盘上头!” 照着那半老头子的指点,相有豹三两下便将那根又细又韧的铁线拴到了托盘上,再看着那半老头子慢悠悠地拉扯着那根铁线,将颇有些沉重的托盘拽到了自己面前。 犹如恶鬼出笼一般,那半老头子两眼放光地一把抓过了酒壶凑到鼻端,几乎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杠子三还当真是下了本儿了!就这壶酒,可是正经的牛家烧锅老白干,一滴水可都没兑!我说这位爷们,大牢外头想要弄死您的人物,这来路可不一般吧?” 也都不等相有豹回话,那半老头子已然嘬着酒壶壶嘴,长鲸吸水般地将足足一斤老白干喝了个涓滴不剩....... 似乎是因为一口气喝下去整整一斤老白干的缘故,那半老头子一双眼睛在片刻功夫之后变得贼亮,原本还带着三分疲沓的身板也都叫酒劲催发来了带着力气的架势,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叫这一壶老白干催拔得变了一副模样! 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唇,那半老汉子随手把空荡荡的酒壶扔到了托盘上,这才朝着相有豹洪声笑道:“左右闲着没事,这杠子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再进来,这位爷们,您要是乐意的话.......说说您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您这都到了大牢里头了,还这么不依不饶的非得取您性命?” 很是好奇地看着那显然是嗜酒如命的半老头子,相有豹抬手指了指那空荡荡的酒壶,答非所问地朝着那半老头子说道:“您倒也真不怕这酒里头能有古怪?” 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那半老头子依旧是洪声笑道:“旁的路数我还不敢保,可这酒里头但凡是有丁点古怪,从来可都逃不过我这鼻子一闻、舌头一沾!再者说了,就这北平巡警局的大牢,我这都住了有小五年了。只要是我这张嘴不闲着,谁可也都舍不得要了我这条命!哪怕是这壶酒里当真就有我都闻不出来的要命玩意,只要是我还没断气儿,那杠子三可就的屁颠屁颠的替我寻大夫救命!” 耳听着那半老头子真假难辨的话音,相有豹禁不住开口叫道:“那您都有这么大本事了........您还不想辙叫人把您给你弄出去、还搁在这大牢里头待着干嘛?” 似乎是看出来相有豹对自己的话语半信半疑,那半老头子略一打量相有豹的身形模样,摆弄着手指头朝相有豹说道:“火正门里姓相的也就一个,自然你就得是那打从关外回到了四九城里的相有豹!你火正门中异兽图残片如今一大半都落到了你手里头,还全都叫你送去了清华园那位水墨梅水先生府上!前几天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场大火.......不用多琢磨,想要取了你性命的人物,指定就得是菊社那些装成了中国人的东洋人!相爷,我这说的可有丁点错处没有?!”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瞠目结舌地朝着那半老头子吭哧着叫道:“您这是........我火正门里的这些事儿,您怎么能这么明白底细?我这儿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得意洋洋地打了个酒嗝,那半老头子仰天打了个哈哈:“好说!四九城里地理鬼,狄霆!” 讶然低叫一声,相有豹好半天方才朝着那满脸得意神色的半老头子拱手叫道:“闹了半天.......您就是那位.......” 摇头晃脑地,狄霆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都犯不上在这大牢里头讲究这份俗礼!这要是当真论起来辈分,我可还比您火正门里胡千里胡爷低了一辈儿,咱们这儿也就打从这辈分论,朋友相称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五十五章地藏谛听(下) 仔细打量着狄霆那副颇带着几分惫懒的模样,相有豹倒是猛然间把胡千里曾经朝着自己说过的一些个四九城中故事全都回想起来。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五行八作哪行都能寻出来个状元般的角色,仗着身上边、手里头的功夫在场面上行走,个个都得是出挑拔份儿的人物。 就像是相有豹眼面前的这位狄霆,早年间身上带着的功夫倒是和胡千里练成的‘谛听’一脉相承,全都是仗着一双耳朵机敏异常,能在人堆儿里头远远听见旁人言语。可胡千里练成了这门‘谛听’的功夫,左不过就是拿着这份功夫自保护身,寻常压根都不在人前显摆。但这位狄霆倒是另辟蹊径,仗着这门‘谛听’的功夫在四九城里撑开了场面、发起了洋财,专门就靠着贩卖听来的一些要紧消息挣钱吃饭。 仗着功夫地道,在四九城里人面也都熟悉,才不过是小两年的光景,狄霆在四九城里场面上已然厮混成了能有一号的人物。寻常有人想要打听个消息、踅摸些路数,也都得拿着真金白银求上门去,候着狄霆拿捏足了架子、抖足了威风之后,这才能求来想知道的消息。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花钱买了要紧消息的人物自然是高兴,可那些个被狄霆泄露了机密、坏了事由的人物,自然就得火冒三丈。有那气量窄的人物,是花钱在四九城里开出了暗红,专门就想着要收拾了狄霆才能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老话都说匹夫罪,怀璧其罪,兼得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哪怕狄霆是万千仔细、百倍小心,可老虎也有个打盹的时候,一个不留神之下,到底让那些开出了暗红的人物拿捏到了手心里。 还得说那开出了暗红的人物着实心肠歹毒,在把狄霆拿捏到了手里之后。旁的倒也真没为难狄霆,反倒是寻了十好几个街面上的闲人,拿着大锣、铜镲、二踢脚在狄霆的耳朵旁边足足折腾了七天七夜,生生把狄霆练了多少年‘谛听’功夫的耳朵废了个干净! 寻常人要叫旁人断了吃饭的手艺,怕是这辈子都难得再有翻身时日,可狄霆倒也真算得上是一狠角儿,一双耳朵上的功夫虽说叫人废了个干净。但仗着对四九城里人面、场面上的熟络,居然就另扯旗号再开张地做起了贩卖消息的营生。也都甭管是官面、黑道,上、下九流,全都是见银子说话,正经叫个童叟欺,买卖做得依旧红火异常! 可也就在五六年前。四九城里倒是猛然间不见了狄霆这号人物。虽说想要寻着狄霆买消息的人物,依旧能打从几个能与狄霆通消息的铺面上花钱买消息,可再想要见着狄霆一面,却是难上加难! 闹了半天,满四九城都找不见人影的狄霆,倒是躲进了巡警局大狱里猫了起来?! 朝着狄霆拱了拱手,相有豹很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朝狄霆说道:“狄爷。就连我这刚进了四九城、连地皮都还没踩平坦的外路人物都知道您这的字号,也都知道满四九城有不少人正想尽法子要见着您一面,可您......寻常人都说是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可您藏进了大狱里边......您这算是哪一出啊?” 很是得意朝着相有豹胡乱拱了拱手,狄霆脸上的惫懒模样愈发浓厚,吊着个五花腔的喷口,唱戏似的朝相有豹应道:“这一出就叫做阎罗殿前混阳寿、铁桶护住灯下黑!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少说也得有百十来号人明面上叫着亲哥哥、可暗地里却是想着要害了我这条老命!嘿嘿嘿嘿......凭他们想破了脑袋。也都琢磨不出来我就藏在这十八层地狱里头的地藏菩萨座下!哪怕就是知道了我这藏身的地界,可寻常人想要撞进这大牢里动些手脚,倒也还真不那么方便!” 伸手抓了抓很有些发痒的头皮,相有豹纳闷地朝着狄霆应道:“狄爷,要说您搁在这深牢大狱里头安身求个周全,这倒也还是个说得过去的法子。可是.......您都待在这儿了,倒是怎么能知道四九城里有哪些个风吹草动?再者说了。您自己也都知道有不少人朝着您身上打主意,您就不怕......” 抬手指了指紧闭大大铁门,相有豹略略压着嗓门说道:“狄爷,您就真不怕这大牢里头有人见钱眼开?!” 很有些狡黠朝着相有豹呲牙一乐。狄霆翻手指了指身后墙上拿棉絮堵上的一个只有巴掌宽窄的透气窟窿:“要说得着四九城里风吹草动的消息,我这儿倒有个不说话的搭伴儿,见天儿的能把四九城中各路消息给我送进大牢里头来。甭瞅着我这儿是方寸之地、仅可容身,可这么大个四九城里,丁点的动静都逃不过我这一双眼睛。再说到这大牢里头有人见钱眼开.......相爷,您琢磨着我这些年住在这大牢里头,就凭着几个大牢里的狱警照应,我能过得这么踏实?”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相有豹顿时心领神会地朝着狄霆应道:“这还得是狄爷您搁在上头有人看顾着,要不然.......我说狄爷,我这儿不知深浅的打听一句——您身边拿那不说话的搭伴儿,是个什么玩意?” 话音刚落,从那用棉絮堵住的透气窟窿外面,猛地传来了几声尖细的、像是猫叫似的声音。伴随着那猫叫似的声音响起,狄霆很有些得意地朝着相有豹笑道:“按说我这不说话的搭伴儿,也该是瞒不过相爷您的眼睛。我说相爷,左右搁在这大牢里闲着没事,您帮我瞅瞅我这玩意,倒是还能入眼么?” 也都不等相有豹答话,狄霆返身走到了那用棉絮堵住的透气窟窿旁,伸手用力拽下了那团脏兮兮的棉絮。 伴随着一股刺骨寒风从那透气窟窿里撞进了大牢,相有豹只觉着眼前一花,都没来得及瞧明白打从那透气窟窿里钻进大牢中的是个什么玩意,耳中已然听见了狄霆怀里传来了那猫叫似的低鸣声。 像是护着自己的心肝、性命一般,狄霆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兜着那钻进了自己怀中取暖的玩意。颇带着几分宠溺的口气低声笑道:“嘿......小崽子,倒还真是个知道贪图舒坦的主儿,进来就奔了你爹怀里头蹭这点儿热乎气儿不是?知道外头冷,出去的时候就该麻溜儿的,把活儿遛达完了赶紧的就回来!可你倒好,瞧你这嘴儿......这又得是奔了醉杏楼祸害了人家备着熬粥的鸡架子不是?” 仿佛是能听懂狄霆那满是宠溺意味的嘟囔,钻在狄霆怀中取暖的那小玩意也像是撒娇似的轻轻鸣叫不止。闹腾了好半天,方才从狄霆怀里钻了出来,灵活地跳到了狄霆的肩头。 伸手从那小玩意身上绑着的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囊中取出了几个乌油油的竹管儿,狄霆一边接连不断地拧开了那些竹管儿、一目十行地阅读着竹管中塞着的小纸条上写着的字迹,一边嘿嘿低笑着嘟囔自语:“好家伙,这老不修的玩意。亲侄子也都能下得去手祸害?为了一处大兴的庄院,生生就得害得亲侄子全家上街要饭........二十箱大烟土打从天津卫进京,七天内想要寻个主家一口吃下、想看货还得先收二成订钱?这不摆明就是个对缝儿的局么?谁上当谁是傻子.......嘿哟......这可是巧了,相爷,这儿可还有跟您扯上勾连的故事呢?” 眼睛盯着那站在狄霆肩头的小玩意,哪怕是练成了一双夜眼的相有豹,也都只能大概齐瞧着那小玩意通体漆黑、只有肚子上有一道金色毛发。倒是很有几分狸猫身上讲究的墨里藏金的品相。一双眼睛一蓝一碧,瞧着倒是颇有几分洋人的金丝猫才有的模样? 可寻常那些个打从洋人手里淘换过来的金丝猫,且不论灵性上头能不能调教得如臂使指,单就论毛发颜色上边,也极难寻见这么个墨里藏金的品相? 眼睛里瞧不出来狄霆肩头上站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耳朵里却已然听见了狄霆朝着自己问话,相有豹顿时来了兴头,拢着双手朝着狄霆一抱拳:“狄爷。您指教?” 大大咧咧地朝着相有豹伸出了一只巴掌,狄霆毫不客气地开口叫道:“相爷,您知道我吃的就是这口消息上头的饭,这儿也就不跟您客气了——这条消息能值五百大洋,您是听是不听?” 毫不迟疑地一点头,相有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狄霆开口说话。一双眼睛却依旧盯在了狄霆肩头上蹲着的那只小玩意上头。 干咳一声,狄霆有模有样地拉开了架势,照着手里头捏着的一张纸条上的字迹念道:“有口外绺子二十二人今晨入京,住菊社一年前在茅草胡同置办的两座独院!” 眉头猛地一皱。相有豹急声朝着狄霆叫道:“狄爷,您这消息自然是准的,只是这跟我火正门......可也不那么挨着吧?” 晒笑一声,狄霆三两下将手中纸条撕扯成了细碎的纸屑:“相爷,今儿这算是您头回照应我这消息买卖,我这儿奉送您几句话,自当是谢过了您照应我这买卖——您火正门堂口眼下可是叫一把火给烧了,您也叫人弄进了这深牢大狱、捎带手的还有人要花钱买下您这条性命!您觉着菊社这当口把口外绺子的人物招进四九城,哪还能是冲着谁来的?这不就是打算着要斩草除根?!” 话刚入耳,相有豹便觉着心口猛地一抽,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几乎是厉声朝着狄霆低喝道:“狄爷,您........您能有法子把这消息传到我纳师叔耳朵里么?” 伸手朝着自己肩头一引,狄霆得意洋洋地点头笑道:“相爷您放心,但凡是能有个送信的去处,我这只貔狸自然就能把消息送出去!只不过这价钱.......” 毫不犹豫地,相有豹立马开口应道:“狄爷,价钱您说了算!眼面前.......您让人去城里瑛荷苑寻夏侯瑛荷,自然就能把消息带给我师叔了!” 抬手朝着相有豹一指,狄霆扭头朝着蹲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小玩意轻声叫道:“去,跟相爷讨个见证物件来!” 像是挺听懂了狄霆的吩咐一般。那只墨里藏金的貔狸闪电般地从狄霆肩头跳了下来,箭一般窜到了相有豹的脚下,等着一双双花眼看着相有豹,一双小爪子却是朝上摊开,活脱脱就像是个小孩子在伸手等着大人从兜里讨点好玩意赏赐的模样。 仔细看着蹲在自己脚下的那只貔狸,相有豹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想起来眼前这貔狸到底是个啥样的玩意?可奈何地伸手从贴身的衣襟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相有豹一边拿着那双乌油油的筷子蘸着菜汁在布条上写下了几个字,一边朝着对面监房中依着铁栅栏看着自己的狄霆笑道:“狄爷,就您手里头伺候的这只玩意......您恕我眼皮子浅、见识窄,这我还当真瞧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方才听着您说这玩意大名叫貔狸?可我记着我师傅跟我说过,这貔狸不就是猫么?可您这玩意也不像是猫啊........” 得意洋洋地看着那只貔狸叼着相有豹刚刚写就的布条窜回了自己身边,狄霆很有些显摆模样地朝着相有豹笑道:“相爷。就我手里头这只貔狸,都甭说是您,怕是您火正门里的师傅也都没见过!就我这玩意,是猫可也不是猫,算狸却又不算狸,天公造物时一抖手,造就这千顷地里一棵苗。正经就是天底下独一份!” 嘴里念叨着狄霆那半通不通的顺口溜,相有豹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却是猛地朝着狄霆说道:“狄爷,我这可也就是顺口胡说——就您这只貔狸,怕是狐狸和猫配出来的玩意,是只串种的玩意、跟骡子的来路差不多吧?” 瞠目结舌地看着相有豹,狄霆不由自主地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相爷,您.......您这份灵醒心思。估摸着四九城里,也该是有一号的人物了!” 都还没等相有豹答话,紧闭着的大铁门外已然传来了钥匙开启铁锁的动静。伴随着那扇大铁门吱嘎作响地被推开了条窄缝,杠子三已然贼眉鼠眼地从门缝里探出了头,很有些诧异地看着好端端站在监房中的相有豹,再看看地上托盘中压根没动的几样荤菜,吭哧着低声自语道:“这怎么.......” 朝着杠子三略一拱手。相有豹拿捏着一副憨憨的模样朝杠子三笑道:“杠三爷,这刚过完了大年,肚子里油水太多,倒是正想吃几口素的清清肠胃!这点荤菜我可压根都没碰过。您要不嫌弃.......您替我受用了?” 眨巴着眼睛,杠子三冷笑着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朝着相有豹吊着嗓门哼道:“嘿.......本想着存一份善心、办一件好事儿,叫你吃饱喝足了一觉睡过去就算完事!可现如今........姓相的,明白话儿告诉你,就这北平巡警局的大牢,你可就甭想活着出去了!” 很有些懒洋洋的、狄霆却是吊着嗓门接应上了杠子三的话茬:“嘿哟......我说杠三爷,人都说光棍不挡人财路,您横是得懂这点儿规矩?这眼面前我可刚跟相爷做了笔买卖,银子可还都没到手呢!您要是搁在这节骨眼上拿捏着手段、挡了我这点发财的路数......我说杠三爷,您觉着我拿一条消息买您一条命,四九城里得有多少人物得蹦着高的接应这桩买卖?!” 脸色骤然一僵,杠子三瞠目结舌地愣在了门前,老半天才朝着狄霆拱手低叫起来:“我说狄爷,您这挡横.......您横是不能.......我杠子三不过就是这大牢里头一碎催似的人物,您倒是也犯不上......” 怪笑一声,狄霆爱搭不理地转过了身子,看也不看傻愣愣戳在了大牢门口的杠子三:“杠三爷,您也甭说我不照应您!三天内,您消停着就成!三天之后.......这可就各自看命里造化了!” 很有些怨毒地盯了一眼站在铁栅栏后抱着胳膊看热闹的相有豹,杠子三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铁门外挤了出去,嘴里头含混不清地撂下一句话:“狄爷,这事儿就瞧着您的面子........三天后,咱们各凭命里造化吧!” 微微眯着眼睛,相有豹看着那扇厚重的铁门吱嘎作响地重关上,嘴里头却是朝着狄霆低声说道:“狄爷,您说的这三天.......是个什么讲究?” 嘿嘿低笑着,狄霆一屁股坐到了监房里麦草铺上铺着的被褥上:“相爷,我这些年搁在四九城里厮混着,倒是明白了个路数——凡事甭扯交情,就论好处。甭瞅着这路活法做派不招人待见,可到底还能活得轻省点儿不是?就我替您找补出来的三天,也就是为了您在外边的朋友能照着我这点儿买卖消息的规矩,把银子送到了地头!要不然.......相爷,咱们这素昧平生的,我犯得上豁出去替您担这么个干系?” 讶然一笑,相有豹哭笑不得地开口朝着狄霆应道:“闹了半天.......这还真是我想多了!狄爷,索性我这儿再多问一句——这要是我外边的朋友得着了您递去的消息,可手里头倒又拿不出您说的那价码........您这可不就赔了么?” “哪儿能够啊!这消息能卖给了您,那瑛荷苑的地头,我可不也能卖给菊社么?消息买卖从来都是话走两头,东家不买我再卖西家!敢在这上头跟我赖账的,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圈儿下来,那也还找不出一个呢!”。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五十六章老练江湖(上) 翻手揉了揉很有点发疼的老腰,二道口子驿站管事老花头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抬手摘下了挂在驿站门前的徽商认旗,仔仔细细地折叠了起来。 打从大清国那会儿起,老花头就是这驼道上二道口子驿站的伙计,小三十年功夫下来,总算是一步步熬到了驿站管事的位置上。再有个小两年的功夫,也就该拿着商号里头给的一厘身股回家养老了...... 也都不光是老花头效力了一辈子的徽商,口外驼道上浙商、晋商也都建立了不少的驿站,专供那些个商户里头传信的伙计换马传信,更还得兼顾着各路商户的驼队马帮往来打尖歇宿。 大点儿的驿站差不离旁边都傍着个集镇,驿站里能有十好几排原木干打垒搭建的屋子,一溜儿大通铺上少说能并肩子躺下二三十号人。寻常时候不少的朝廷命官出京赴任、回京述职,也都不乐意去衙门口儿官办的那些样子货一般的驿馆,反倒是奔了这些个大商户办的驿站打尖歇宿。 有时候撞见那些个官面上讲究个排场的老爷,身边带着的小五百号从人、家丁人头攒动、喧闹异常,可驿站管事的人物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都安顿下来。就这还都不耽误了大伙房里给那些个从人、家丁预备口吃食,捎带着小厨房里都能给各位住进了雅致小间的官家老爷送几盘当令时蔬、新鲜野味。 要是赶上运气好,住进了驿站的官家老爷叫伺候得高兴,张嘴一个‘赏’字出口,哪怕是叫那官家老爷身边的管事折七、折六(注1)的赏发下来,驿站管事的手里都能有小二两银子的进项! 小点儿的驿站多少也能有三两排原木干打垒的屋子,多不多少不少的能安顿下来百十号人。撞见了各家商号里头的驼队、马帮来驿站打尖歇宿。也都甭管是驼队中的伙计还是马帮中的头领,全都是大灶上头盛一碗滚热的羊骨头汤,再抓几个硬面的饼子吃饱了算完,正经的就是个同甘共苦的做派。 可甭管驿站大小,哪座驿站里头却也都缺不了建个宽敞马棚,更短不了养上几匹好脚力预备着来往的驿卒使唤。赶上有兵灾匪劫、商情紧急。背上插着各家商铺字号认旗的传信国籍骑着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撞到驿站门前,老早听着马脖子下串铃响动的驿站管事先就得端整整一升烫热的、搬过鸡蛋、豆面儿的绍兴老黄酒,高举着送到已然累得精疲力竭的传信伙计嘴边,喂着那伙计大口小口地把那绍兴老黄酒喝个干净。 趁着传信伙计仰脖子张嘴喝那老黄酒的档口,驿站里头养马的马夫立马就得打从马棚里挑出来一匹同样喂过了豆面儿、鸡蛋拌老黄酒的走马,备鞍拽镫牵到了传信伙计身边。几个人七手八脚搀扶着那喝完了一升老黄酒的传信伙计再次跨上走马扬鞭策马而去,这才能腾出手来把那已然跑得口吐白沫的走马伺候起来。能调养回来身架力气的自然是小心招呼,已然跑得伤蹄塌腰的只得送去汤锅。 赶上大清国末年兵灾匪劫多如牛毛、天下板荡时局不靖,一座驿站里头养着的十几匹好马不出半拉月就得跑残个干净。眼瞅着各路商铺的传信伙计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撞进驿站。驿站里管事的瞧着马棚里那些个跑得伤蹄塌腰的走马急得团团转,可也一点辙都没有,只能是矬子里边挑大个人、绿营兵中找选锋一般,将就着寻一匹还能跑得动的走马让那传信伙计勉强上路。 等得到了民国年间,虽说是江山变色风雷动、物是人非事事休,可这些个晋商、徽商、浙商在口外驼道上建立的驿站,大半却都保留了下来——甭管龙椅上坐着的是哪家的皇上,这天底下老百姓不都还得吃饭不是?既然是要吃饭。那怎么就能少了这些个天底下的买卖人家?! 瞅着老花头已然把徽商认旗给收拾起来,驿站里头的小伙计立马凑到了老花头的身边。一边双手接过了老花头刚刚折叠起来的认旗,一边低声朝着老花头说道:“管事的,今儿估摸着是没人会来打尖歇宿了,咱们是不是早点儿收拾了,您也好早些去歇着?虽说是已然过了正月十五,可这天儿还是冷得邪性。您这腰......” 微微点了点头,老花头一边扭身朝着驿站大门里头走去,一边却是摇头低声叹道:“到底是老了......搁在年轻那会儿,小一千号人的马帮奔了驿站打尖歇宿,忙得脚后跟打着屁股蛋儿的折腾一晚上。第二天大早上的还能有精神头儿跟着老管事的奔出去三十里地采买粮食......” 像是老早听多了老花头这絮絮叨叨的讲述,双手捧过了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很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老花头的话语,嘴里头倒是还没忘了顺着老花头的话语敷衍奉承道:“管事的,您可真甭说您老了的这话!徽商搁在口外二十二座驿站,哪家驿站里头的管事提起您花管事的,那不都得挑着个大拇哥夸一句——心细如发、沉稳如山?这要是照着我说,这也就是眼面前年景不济,徽商、晋商、浙商差不离都攒不出来千来号人的大商队了。要不然,您老抬抬手的功夫,也就能叫咱们这些个商号里的小伙计再见识一回您当年.......” 奉承话刚说了个半截子,走在了那小伙计身前两步的老花头却是猛地顿住了脚步,侧着耳朵细听着风声里那几乎细不可闻的少许声音,微微皱着眉头说道:“这动静.......像是有马铃的响动??” 愕然地顿住了话头,那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同样侧耳凝神地聆听了片刻,这才朝着老花头笑道:“管事的,您怕是听岔了?打从破五开张之后,挂着咱们徽商认旗的商号也就十正月二那天过去了三十峰骆驼贩茶。算着脚程,这会儿怕还没走到了地头呢?咱们商号的货不到地界,怕是都没人敢开市,哪儿就能有啥值当让传信伙计着急慌忙朝回头送的消息?” 很有些执拗地停下了脚步,老花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风声中隐约传来的细微马铃声,很是笃定地开口说道:“错不了,就是马铃的动静!只不过.......口外商道上的浙商、徽商、晋商,各家的脚力挂着的马铃都不一样!浙商用的马铃都是七铜二锡一银,马铃声顺风能轻飘飘传出去十几里地。晋商用的马铃是六铜三铅一银,虽说马铃声只能传出去三五里地,可胜在沉稳,叫人一听就能觉得心里扎实。倒是咱们徽商用的马铃是五铜二铁三分银........” 眼瞅着老花头把话越扯越远,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赶紧接应着话头朝回头兜揽:“我说管事的,那今儿您听见的这马铃声,倒是咱们徽商家的脚力不?” 缓缓摇了摇头,老花头抬手指了指已然传来了清晰马铃声的道路尽头,皱着眉头诧异地说道:“听着动静不像,这马铃声虽说急促,可动静倒是挺沉.......该是晋商传信的脚力挂着的马铃!可这晋商养着的传信脚力,倒是朝着咱们这儿奔什么?” 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没了精神头儿,懒洋洋地朝着一脸疑惑神色的老花头笑道:“嗨......但凡不是咱们徽商字号里头的人物,大不了咱们帮着给传信的伙计准备点儿吃喝也就是了,留一份香火情就得。这事儿我操办着就行,您老还是赶紧上后边歇歇去吧?” 依旧是执拗地摇着头,老花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伸手在那巴结着自己的小伙计脑门上轻轻一敲,带着几分埋怨的口吻低声说道:“脑瓜子里边就想着个轻省敷衍,倒是啥时候才能学着了眼里能有活儿、心里能有事儿?虽说是徽商、晋商、浙商彼此间都还有个香火交情,可买卖场上无父子的道路,你倒是压根都记不得了?麻溜儿的,老黄酒拌匀了鸡蛋、豆面烫热了备着,要最陈的那坛子绍兴黄!厨下有啥能见人的吃食,也都仔细收拾了备下!” 转悠着眼珠子,双手捧着徽商认旗的小伙计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瞅在老花头耳边低声说道:“管事的,您这意思是......留下这位撞上门来的送信伙计、踅摸个机会问个消息?” 微微斜了身边站着的小伙计一眼,老花头抬头看着远处道路尽头那已然跑得失了身架的走马,轻轻点了点头:“这要是没个着急到了火上房的事儿,晋商的传信伙计怎么就能撞到了咱们徽商的驿站里头来?马棚里还有几匹能使唤得上的走马?” 不假思索地,小伙计立马开口应道:“去年过冬的时候收拾下来七匹走马,叫正月十二过路的驼队给替换下了五匹,立马就能上路的还能剩下两匹!” “把那两匹走马都牵出去备好了,说不好.......转眼的功夫,可就得派上用场了!交代下去,一会儿可都机灵着点儿!” “管事的,您就放心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所谓的折七、折六,通常指清末时期满清贵族或是官员赏赐他人时,颁发的实际赏赐数额大多为官员承诺例份赏赐数额的六折或是七折,其余部分则被官员、贵族身边的随从、管家瓜分。在清朝即将覆亡之前,甚至还出现过折二、折一的赏赐比例。故此在四九城中曾经有句俗语:管事的手打老爷的嘴——说的就是那些官府中的管事从人肆无忌惮的克扣赏赐) 第二百五十七章老练江湖(下) 拍开了老花头守在库房里的那坛子十年陈的绍兴老黄酒倒进浅底子瓷盆,再朝着滚热的开水一头一温,一股子沁人心脾的陈年老酒独有的芳香顿时在驿站里头弥漫开来,叫人闻着都能有些须醺然醉意。 打从集镇里头收来的鸡蛋一股脑敲开二十个,再用木筷子翻花滚浪般打匀成了一汪金黄,绕圈儿倒进了已然烫得有了三分热气的绍兴老黄酒里。也都不等那金黄颜色的鸡蛋浆儿在老黄酒里凝结成型,炒熟碾碎的黄豆面儿赶紧的趁着这档口厚厚洒了下去。等得那老黄酒差不离有了七成热的时候,再拿着长长的竹筷子搅拌均匀,稠粥般的一升老黄酒这就准备齐全。 虽说是已然开春,可口外依旧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挂在屋檐后边的牛羊肉捡肥美的厚厚切割下来,捎带着再拿菜窖里预备着的大白菜熬成了一锅,眼瞅着大锅里头油花滚过了三滚,荤油的香味顿时散发了出来。再配上整好熬得了的苞谷茬子粥、新烙好的葱花小油饼,当真是给个县太爷都不换的好吃食! 驿站迎客的大屋子里压着火头的大炉子中多添几块大劈柴,都不必使唤上拔火筒子,已然就能见着了蓝汪汪的火苗子窜起来半尺多高,眨巴眼的功夫,迎客的大屋子里就热得人想要扒了身上那件大袄。 打量着驿站里头小伙计们飞快地操持好了的场面,老花头禁不住微微点了点头,倒背着双手站到了驿站门前的迎客的空场上。 也都甭管是哪路商号,往来传信的伙计从来都是各家商号里踏实稳当、信得过的伙计,更还得有一副铁打的好身板,要不然压根都扛不住这一路上小一千里地人不下马的折腾。 可话也还得再说回来。哪怕是铁打的金钢、铜铸的罗汉,叫这一路小刀子般的老北风吹着,更兼得一副大胯、两条腿都得在马鞍子上磨得鲜血淋漓,乍然间遇见这温暖如春、可心顺意的驿站,那是怎么着也想要下马来歇个片刻功夫的。 搁在寻常时候,驿站管事的见着了那实在是快要熬不住这份辛苦折腾、想要在驿站里歇息片刻的传信伙计。都得尽力拦着、玩命催着那传信伙计加紧上路。要不然这累得半死的人物在这暖和地方一歇,身上那股子心气、猛性一泄,顿时就得瘫软成一滩烂泥。别说是再上马赶路,那就是空手走上几步,也都由人架着才行。 可是今天 上下打量着那骑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朝着驿站撞来的壮棒汉子,老花头朝前迎过去几步,亮开了嗓门朝着那浑身上下都裹着厚厚的皮货、脑袋上都绑着两顶兜脸皮帽子的壮棒汉子吆喝道:“紧赶路、慢歇脚,相逢就是缘分到,瓜子不饱是人心。热水一碗见交情!也都甭管您是山南游、海北闯,上门都是客” 都还没等老花头把念叨了一辈子的迎客话儿念叨完,那壮棒汉子骑着的走马已然失了前蹄,嘶鸣着撞倒在老花头眼前十来步远近的硬地上,当时就瞅着那折断的马腿上白森森的骨头戳破了皮肉! 只一瞧见这走马失了前蹄的模样,老花头心里顿时一沉! 寻常人骑马的时候撞见个马失前蹄的情形,身手好些的骑手还能赶紧的甩了脚尖踏着的马镫,赶紧的顺着走马跌倒的势头跳下马来。虽说免不得要在地上打个滚儿卸去马失前蹄时候的那股邪乎劲儿,浑身上下也都得沾上些沙土灰尘。可多少还能不落个伤筋动骨的下场。 但这些个往来传信的商户伙计,在马身上早已经叫颠得筋骨酥软,更兼得叫小北风把身子骨冻得硬邦邦失了灵活,一旦撞见马失前蹄,那骑在马上的商户伙计多半就得像是石头似的随着栽倒的走马一脑袋杵在地上。朝着好了说,闹不好都得叫沉甸甸的马身子压断个胳膊腿儿。奔着坏了论,生生摔个脑浆迸裂也不是一个两个 也都不光是老花头叫那失了前蹄的走马惊得心头发悸,驿站门前好几个略有些见识的小伙计也都纷纷惊叫起来:“哎呀” “快跳” “加小心” 一片混乱的惊声叫嚷之中,那骑在了马上的壮棒汉子却是斜欠着身子,用皮货包裹起来的两只巴掌重重在马脖子上一拍。借着这双掌一拍的寸劲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整个人直挺挺地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子,却是轻飘飘地落到了大张着嘴巴的老花头面前。 只看着那从马上跳下来的壮棒汉子露的这手活儿,大张着嘴巴的老花头心中又是一紧! 搁在口外驼道上行走的各家商户里边,差不离都能有几个身上带着点功夫的人物跟着。一来是在撞见盗匪劫掠的时候能给那些个雇来的保镖达官爷搭把手、帮个忙,二来也是为了应付这些个传信之类的急活儿时,能有个孤身自保的本事。 可哪怕就是晋商、徽商、浙商里头数一数二的大商队走口外驼道做买卖,商队里那些个身上带着功夫的人物也都没眼前这壮棒汉子身手利落? 难不成,是晋商里边的哪家大商户,又花重金聘请了高手往来传信不成? 不由自主地再朝着那倒卧在地的走马脖子上挂着的马铃看了几眼,老花头这才朝着那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抱拳说道:“这位朋友,您是晋字号里的掌柜?” 直眉瞪眼地盯着老花头,那壮棒汉子像是没听见老花头的问话一般,老半天方才暗哑着嗓门朝老花头低声喝道:“酒” 只是微一愣怔,老花头顿时朝着那戳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比划了个大拇哥,这才扭头朝着驿站门前几个伙计开口叫道:“还傻愣着干啥?横是都没了点儿规矩不是?备得的玩意麻溜儿送过来” 耳听着老花头的吆喝声,几个在驿站门前看傻了眼的伙计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扭头冲回了驿站之中。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一个小伙计已然高高举着个硕大的、两头敞口的大葫芦,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老花头的身边。 双手接过了小伙计递过来的大葫芦,老花头先是把那大葫芦举过了头顶,再把个葫芦嘴儿对准了眼前那壮棒汉子的面门,这才和声朝着那壮棒汉子说道:“这位掌柜的,虽说您是晋字号里的人物。可就凭着您伺候差事的这份心思,都能值当了我老花头伺候您一回!这酒是照着方子刚烫好了的,您受用着?(注1)” 僵硬着胳膊,那直愣愣戳在老花头面前的壮棒汉子很有些费力地扒拉下了脑袋上绑着的两顶兜脸皮帽子,用力张开了干裂渗血的嘴唇,把嘴凑向了老花头高举过头的大葫芦。 麻利地一伸手,站在老花头身边的小伙计轻轻摘下了葫芦嘴儿上头塞着的玉米芯堵头,拌匀了鸡蛋、豆面的、深褐色的老黄酒顿时不徐不疾地从葫芦嘴儿里喷涌而出,恰好落到了那壮棒汉子努力张开的嘴巴里。 支棱着脖子。那壮棒汉子微微闭着眼睛,大口地吞咽着烫热的老黄酒。才不过几口热酒下肚,原本蜡黄的脸上便见着了几丝红晕。等着把那整整一升老黄酒喝了个干净,那壮棒汉子微微闭着的眼睛猛地一睁,眼神中已然不见了方才那疲惫欲死的神气。 将手中空荡荡的大葫芦交给了侯在身边的小伙计,老花头再朝着戳在自己面前的那壮棒汉子一抱拳,和声朝着那已然恢复了少许气力的壮棒汉子说道:“这位掌柜的,天大的事儿也不差了眼面前这一半会儿的功夫。我这驿站里头还算是有间暖和屋子、有口热乎饭菜。您进去坐着歇歇脚?” 抬眼瞧了瞧老花头身后敞开的大门的驿站屋子,那壮棒汉子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哑着嗓门朝老花头说道:“没那功夫了!话说头里,我压根就不是你们这些个商户里头的人物,这匹马也是我打前面那家晋商的驿站里强讨来的!眼面前我有急事,你给我再备上匹好脚力就成!这份人情,日后我腾出手来,自然要给你个说道!” 耳听着那壮棒汉子沙哑的话语声。老花头只是略一愣怔,再上下打量了几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壮棒汉子,猛地回身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伙计喝道:“去把那两匹备好的走马给这位爷牵来!马身上备齐了酒、水葫芦,干粮咸肉,能挡风护住胸、腿的皮兜子。也捡好的给这位爷备齐全了!” 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侯在老花头身边的小伙计一边转身照着老花头的吩咐去牵那两匹老早备好的走马,一边却是很有些疑惑地频频回头看着老花头与那壮棒汉子,满肚子里全都是说不出来的纳闷。 而站在那壮棒汉子面前的老花头却是好整以暇地朝着那壮棒汉子拱了拱手,再打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已然叫把玩得油光水滑的小葫芦,双手递到了那壮棒汉子的面前:“这位爷,我这儿还有几丸诸葛行军丹,正经是打四九城里同仁堂求来的老药,行脚走远路时候倒是还能用得着。这位爷,您赏脸收着?” 眼睛里精光一闪,那壮棒汉子倒也真没客气,身手便将老花头送到了自己面前的小葫芦收到了怀中,这才朝着老花头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头,闷着嗓门没头没脑地低声喝道:“事不过三!” 也都不等老花头再说些什么,那壮棒汉子大步走到了驿站小伙计牵过来的两匹走马前,敏捷地跳上了马背,双腿狠狠地一夹马肚子,等得那走马吃疼狂奔出去足有一里地的功夫,那壮棒汉子已然重新绑好了脑袋上那两顶兜脸皮帽子,催马箭一般地顺着大路疾驰而去。 打量着大路上扬起的一溜儿烟尘,替那壮壮棒汉子牵马的小伙计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凑到了同样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壮棒汉子背影的老花头身边低声说道:“管事的,您今儿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 重新倒背了双手,老花头扭头朝着驿站大门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口中却是漫不经心般地低声说道:“这位主儿是咱们惹不起的人物,能结一份善缘,已经是咱们的运气了!把场面收拾收拾,这就叫大家伙掌灯吃饭吧!” 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老花头身后,小伙计却是不依不饶般地继续问道:“管事的,您说这人咱们惹不起?您倒是打哪儿瞧出来的?” 抬腿迈过了高高的门槛,老花头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打哪儿瞧出来的?这人鞋底子上全是红砂土,显见得就是打从红石山一路不停地奔到了咱们这儿!红石山到这儿少说四百多里地,快马也得走两天两夜!寻常人两天两夜不合眼,哪儿还能有那么灵醒的身手?再说了他骑废了的那匹马是打晋商驿站踅摸来的,那家晋商的驿站里面可是有小三十号伙计,哪儿就能那么轻易的叫外路人弄走了一匹上好的走马?” “那照着您这么说这人的来路” “甭管是什么来路,这样的人物能不得罪就别得罪!豁出去了这两匹走马、一点零碎换个江湖场面上的交情,日后就算是用不上,咱们可也亏不到哪儿去!这要是万一用上了” “管事的,这打您身上还真就是能瞧出来那句话——姜是老的辣!” “辣?嘿嘿嘿嘿就我这把岁数,哪儿还辣得起来?左不过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眼前多交个朋友,求着日后能多了条路吧!外边那匹走马虽说是废了,可也不能就这么叫咱们给送去了汤锅!吃过了晚饭,叫人套车把这走马给晋商那家驿站送去,就说是有人把这走马扔到了咱们驿站左近,叫咱们瞧见了才给他们送去的!” “管事的您放心,这事儿交我了!不过管事的,您说这位人物玩了命的换马朝着四九城奔命,这能是有啥事啊?” “瞅着那位人物身上是带着家什,眼睛里也藏着几分杀气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四九城左近就该有人见血了吧” ps:注释1:(追溯到明朝时期,往来传递紧急消息的官方驿卒和大型商号的传信伙计,在遇见驿站时都有手不沾杯、脚不过门的规矩,防止驿卒贪图舒适在驿站中休息、误了传信。即使是喝一升老黄酒补充体力,也都是由驿站管事在驿馆门外,喂到站着等候换马的驿卒口中,所以古时驿卒也有个别称,叫——吃仰脖子饭的,缘由就是从这很有些古怪的喂食习俗而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铁枪绺子 倒背着一双手,齐三爷眯缝着眼睛看着那些在院子里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注1),老半天都没出声说一句话。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打从大清国那阵儿到如今,但凡是有人悬了暗红要收买人命,从来都是寻那些个打行刀客暗中行事。事成了交割悬红,再送那打行刀客远走他乡暂避风头,事败了两不相干,了不起再花几个钱儿请人办个一了百了,着实叫个干脆爽利。 可也都不知道左之助胜政倒是在琢磨些什么,放着四九城里满坑满谷的打行刀客一个不用,反倒是不知道打哪儿寻路子招来了二十好几号口外绺子上的丁伙,就这么一股脑地塞进了四九城中。 虽说左之助胜政明面上说是要指望这些绺子上的丁伙上昌平驼行把火正门中一干老小斩草除根,可齐三爷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真要是指望着这些个口外绺子里的丁伙去收拾了火正门中一干老小,那又何必劳心费力地把这些人拢进了四九城里来?也更犯不上叫自己在这些个绺子丁伙跟前抛头露面、泄露底细了吧? 说不好......... 脑袋里飞快地转着念头,齐三爷来回打量着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很有些不甘愿地抬手抱了抱拳,朝着那些绺子丁伙开口低声说道:“诸位.......谁是当家理事的?” 像是没听见齐三爷的话语一般,那些或蹲或站的绺子丁伙居然没一个人说话,但一双双眼睛却是全都盯在了齐三爷的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来。 眉头一皱,齐三爷心头禁不住平添了几分怒意! 就今儿一大早,自己倒是紧赶慢赶地奔了菊社听调听宣。可甭说是见着左之助胜政的面儿,就连菊社里头的几个管事,也都朝着自己拿捏着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溜溜儿顶着寒风在菊社后院里戳了好一会儿,这才过来个菊社里头的小伙计,吊着嗓门便把自己支使到了茅草胡同的这座独院里跟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打上了交道! 这叫日本人瞧不上倒还罢了,怎么连这些个口外的绺子丁伙。也敢朝着自己拿捏出来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重重咳嗽一声,齐三爷强压着心头怒意,再次朝着那些默不作声的绺子丁伙抱了抱拳,沉声低喝道:“诸位.......爷们,您哪位是当家理事的人物,还请出来说话?既然咱们是要搭伙儿办事,那怎么着也得先把办事的章程说明白了不是?” 话音刚落,也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绺子丁伙手里扔出来半块夹糠带麸的窝头,硬邦邦地砸到了齐三爷的脚下。伴随着那块窝头在齐三爷脚下蹦跳翻滚。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绺子丁伙闷声闷气拿捏着一口略带着外路口音的京片子,爱搭不理地接上了齐三爷的话茬:“办事的章程倒是不着急论,咱绺子里的弟兄紧赶慢赶的打从口外进了四九城中,这都不说寻咱们兄弟办事的主家招待个山珍海味、满汉全席,倒是连口热水都不给兄弟们备下?怎么着?这四九城里的主家求人办事.......倒是真不懂规矩,还是想拿捏出来个行时当令的架势,想着要给咱们兄弟来个下马威?!” 瞧着那块叫绺子丁伙扔到了自己脚边的窝头,齐三爷深吸一口气。缓缓朝着那开口说话的绺子丁伙应道:“想必诸位也该知道,这四九城中比不得口外天高地阔。能任由诸位往来自如。更何况要请诸位帮忙办了的事情颇有些隐秘,自然得是小心为上!眼前怠慢诸位一二,倒也只得请诸位海涵。等事成之后......” 怪笑一声,另一个拢着胳膊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齐三爷的话头:“片儿汤话就甭拿出来搪塞我们兄弟了!照着口外办事的规矩,开口之前先就得交兄弟们手里三成现的,等得把事由说明白了。那还得再给兄弟们三成安心银子。剩下的那些可还都没个准数,这要是万一兄弟们下了大力气、吃了大苦头......番上加番的辛苦钱,咱们兄弟也不是没得着过!” 眉毛一立,齐三爷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气,勃然作色地朝着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低声厉喝道:“甭管是四九城里还是口外道上。我齐某人倒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办事规矩!诸位行走江湖,这场面上的规矩总得.......” 依旧是没等齐三爷把话说完,方才那扔出来半块窝头的绺子丁伙已然冷哼一声,硬着嗓门抬头朝齐三爷吆喝道:“天底下有见识的人物不多,没见识的空子可不缺!既然是敢朝着我们铁枪绺子张嘴,那就得守着我们铁枪绺子的规矩办事!要不然.......” 也都不见那蹲在地上的绺子丁伙有什么动作,一支只有巴掌长短的黑铁枪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贴着齐三爷的鞋尖钉进了冻得硬邦邦的三合土里! 浑身一个激灵,齐三爷眼睁睁瞧着那兀自不断颤动的黑铁枪头,讶然长大了嘴巴,吭哧着朝那蹲在地上的绺子丁伙说道:“诸位爷们是.......口外铁枪绺子的?” 慢悠悠解开了身上裹着的那件脏兮兮的棉袍,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冷笑着伸手拍了拍别在胸前皮囊里的八只黑铁枪头:“口外绺子各有名头,可敢报铁枪绺子字号的,倒是只有咱们兄弟伙儿!” 很是心虚地瞄了一眼那绺子丁伙别在胸前的黑铁枪头,齐三爷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嗓子眼里也只觉得一阵干涩,忍不住弯下腰身猛咳起来....... 搁在口外数算起来,差不多八成吃刀口饭的绺子都是求财不求气,也都明白个见好就收的道理。可也有那么几股绺子真不讲究江湖上的规矩,但凡是有瞧上眼的财物,从来都是一口吞下,每一次动手劫掠都得见血出人命。着实叫人闻之胆寒。而这其中,一股报号‘铁枪绺子’的人物更是凶名卓著。 照着江湖上风传的消息,这铁枪绺子的老根底原本是河南地界红枪会中有字号的人物,因为在红枪会中与同门争执落败,为免被人斩草除根,这才流落到了口外。仗着练过几手庄稼把式在口外商道上劫掠为生。 估摸着是外路人初来乍到着急闯出来个名头,这些个红枪会中落败的人物头一回开张做买卖,手里头一杆大枪就挂上了好几条人命,铁枪绺子的字号也因此不胫而走。 也就因为外路人求存不易,这些打从河南地界闯了口外的人物从来都讲究个齐心报团。但凡在劫掠中有兄弟伙儿受伤丧命,往后劫掠而来的财物中头一份就得给那些个死伤兄弟家里备上,更兼得无论那伤了自己兄弟的人物身处何方,这铁枪绺子中的丁伙千里迢迢都要上门寻仇,着实叫个不死不休!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怕厮拼、就怕混赖,眼瞅着这铁枪绺子办事很有些不依不饶不讲究的做派,哪怕是四九城里保镖行的达官爷,轻易也都不乐意去招惹这些个铁枪绺子里的人物。久而久之,这铁枪绺子倒是成了口外商道上一股了不得的势力,就连齐三爷这样的四九城中富家翁,也都对这铁枪绺子的凶名耳熟能详! 猛咳了好半天,齐三爷好容易才抬起头来。朝着那些个冷着面孔盯着自己的绺子丁伙连连抱拳不迭:“诸位......诸位爷们,恕在下眼拙。没能认出来诸位就是口外大名鼎鼎的铁枪绺子中的兄弟,言语招呼之中但凡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爷们千万海涵!” 很有些得意地重新掩上了棉袍,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冷笑着朝连连打躬作揖的齐三爷说道:“海涵不海涵的,这话倒还不着急说!眼面前的事儿,先替咱们兄弟伙儿置办些能入口的吃食来。再给兄弟们一人换上一身合适的行头!至于旁的事由.......你倒是能做主么?” 点头不迭,齐三爷飞快地接口应道:“吃食、装扮,一半会儿的功夫我就叫人操持了送来。倒是要办的那事儿,您诸位已然是知道了个大概齐?只要是能办成了这事儿,您诸位但凡有啥吩咐。我这儿倒是还能拿个小主意?” 大大咧咧地一摆手,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满不在乎地晒笑着说道:“不就是想着要咱们兄弟伙儿拾掇了几十口子人么?一个个老的老、小的小,攒一块儿还都不够咱们兄弟伙儿拿捏的,倒还真不值当较真儿!倒是那昌平驼行里头,还能有几个壮棒汉子碍手碍脚!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办事的时候要是跟那些个昌平驼行里头的把式对上了,那可得另算开销!” 依旧是忙不迭地点着头,齐三爷满脸谄笑地一口应道:“这是自然,怎么着也没有叫诸位白花气力的事儿不是?!这要是您诸位再没旁的吩咐........今儿下半晌您诸位就出城、晚上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只要是事情一了,咱们城外边真金白银的交割,倒是个两便的事儿?” 乜斜着眼睛盯着满脸谄笑的齐三爷,那倚墙站立的绺子丁伙吊着嗓门哼道:“这事儿倒也还不在急上,听说这四九城里、花花世界,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好玩去处不少,咱们兄弟好容易来一趟四九城,倒是先得好好在四九城里里外外逛游一回,这才能算是没白来不是?我说这位爷,左右您是闲着没事,也就给咱们兄弟领个道儿吧?!” 狠狠地咬了咬牙,齐三爷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就听您的!” “这还差不离!咱们兄弟也都不难为你,旁的地儿暂且不忙着去晃悠,你先领着咱们兄弟去逛逛城外边那些个庄院去!” 微微一愣,齐三爷飞快地转悠着眼珠子,嘴里却依旧恭顺地答道:“这也都由着您诸位定夺!”(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所谓丁伙,丁为绺子中主要武装人员,平时劫掠中充任先锋,劫掠得来的财物也可以得到优先挑选权;伙为帮闲,劫掠时摇旗呐喊、同时充当后勤人员及挑夫角色,虽然在绺子中占据大多数,但在分配劫掠财物时,却只能得到较少部分,在绺子里的地位也不高)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五十九章鹬蚌相争(上) 一过正月十五,四九城外各处庄园里头扛长活儿的庄户人家,差不离都撒开了手脚忙活开来。 冻了一个冬天的地得深翻,捎带手的还得把地头田间早沤好了的粪肥堆儿匀着洒进地里边去。抢着有大太阳的天气晒过了两天的种子,这时候也都得拿碱土末儿细细筛过,这才能保着种子出苗之后少几分病虫侵害。更兼得灌水的沟渠经了一个冬天之后,多不多少不少的也都有了些塌沿儿、损边儿,这也都得抓紧着趁往地里浇头遍水之前修补,着实能把各处庄院之中的庄户人家忙个脚不沾地! 可凡事总有些个例外,在有些个占地不多、位置偏僻些的庄院里边,却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除了没见着有扛长活儿的农人下地耕作之外,就连大门也都是终日紧闭,怎么瞧都是一副冷火秋烟的凄凉模样。间或有些个趁着春耕忙碌时出门打短工的外路汉子寻过去敲门,大门里头要不就是没人答应,要不也都得等上老半天,方才有人爱搭不理地吆喝一句——主家养地(注1),别处寻活儿去吧! 耳听着这样的吆喝声,打短工的外路汉子也只能惋惜地瞅一眼庄院左近白白荒废的良田,摇头叹气地慢慢朝着另一处庄院走去....... 隔着紧闭的庄院大门,毕得胜吊着嗓门再次轰走了几个寻短工的外路汉子,再把最后一点儿老白干倒进了嘴里,这才低声哼哼着荤曲儿靠在了铺着厚实棉褥子的躺椅上,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搁在五年前,毕得胜还只是个打从保定乡下奔了四九城里投亲寻活路的乡下混混。要不是实在欠下太多赌债偿还不上、债主攥着鬼头刀堵着门吆喝见不着钱就得见血,就凭着毕得胜那兔子般的胆儿。怕是八辈子也都不敢离开保定乡下的村子? 也是合该了毕得胜走了狗屎运,才进了四九城里没几天、正被那自己都过得不宽裕的亲戚当了狗来嫌弃的时候,闲来无事满大街乱撞的毕得胜却是阴差阳错地撞到了个拿毡帽遮了脸、正举着把小撸子瞄准了段爷准备打黑枪的干瘦汉子身上! 无心间救了段爷一条命,再加上福至心灵一般、毕得胜说死了不要段爷随手扔过来的十来块大洋,却是死皮赖脸地在段爷身边讨了个碎催的身份。平日里跟着段爷抖威风、嘬场面的时候从来朝后,可撞见私底下伺候人、献殷勤的机会却是踊跃向前。街面上有些个嘴碎的青皮混混见着了毕得胜这股子巴结段爷的劲儿。私底下都戳着毕得胜的脊梁骨嘀咕,都说毕得胜怕就是段爷收在了身边的一鸟相公,卖弄的就是个伺候私房后庭花的偏行本事? 差不离就这么在段爷身边伺候了小两年的功夫,从来也都没从段爷手里接应过一件要紧差使的毕得胜,却是猛然间叫段爷派上了大用场——替段爷把整整五百两大烟土给运到四九城外一座庄园里,再仔细看守着那五百两大烟土,寸步也都不准离开! 乍然间得了这么个要紧差使,从来都只生了个耗子胆儿的毕得胜战战兢兢地带着那五百两大烟土赶到了城外庄院中,足足守着那五百两大烟土过了半个月。等得段爷亲自去了城外边庄院开了院门。打眼瞧见的就是已然饿得两眼发蓝的毕得胜哆哆嗦嗦举着一把小攮子,屁股底下结结实实码放着那五百两大烟土守在屋中的模样! ——庄院里倒是没缺了水,可平日里压根都没怎么住过人,从来也都没备过多少粮食。诺大个庄院之中,里外里就屋檐下挂着几十个老苞米棒子,这都已然叫毕得胜啃了个精光。这要是段爷再晚两天来,怕是毕得胜就得生生饿死在这庄院里? 瞧着毕得胜那饿得两眼发蓝却都没敢挪动一步的狼狈模样,段爷倒是哈哈一乐。抬脚便把毕得胜看守了半个月的大烟土踹了个四散飞扬,这才叫眼睁睁看着从大烟土里飞出来炉渣、石子的毕得胜吃了顿饱饭。从此便再没叫毕得胜离开过这庄院一步。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专门有人采买了吃喝用度的玩意送到了庄院门口。每逢清明、中秋、除夕夜,更是有人隔着墙头把不多不少一包大洋扔到了院子当中。 虽说是刚到了四九城中厮混了两年,可毕得胜倒也听说过段爷这番安排的名目叫‘宅口’,又叫‘窑头’,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弄个踏实人看着维持。私底下在这窑头里备下些钱财粮秣、脚力家什,预备的就是哪天有个扛不过去的风吹浪打时,多少还能有个脱身逃命的退步。 照着四九城中各路人物安顿窑头的规矩,看守窑头的人寻常是三五年一换,一来是怕这窑头时候长了叫人发觉。二来也是防备看守窑头的人待久了年月起了旁的心思。可不管这看守窑头的人物是三年一换还是五年一轮,离开这窑头的时候,主家都少不得要给这看守窑头的人物厚厚的塞上些好处! 就这么见天儿的有吃有喝,隔三差五的还能踅摸个机会去庄院左近的村子里花钱找个破鞋睡上一宿,等得熬过了三五年的功夫,手里头还有有一笔银子进项,这样的日子刚好就对了毕得胜那好吃懒做却又胆小如鼠的脾性。 虽说前阵子段爷亲自领人把一些个装在箱子里的玩意送进了庄院里隐秘的地窖中时,那副如临大敌般的架势也着实叫毕得胜害怕了几个晚上,可一个年三十过下来,见天儿就着猪头肉喝小酒的毕得胜也早把那害怕忘了个干净——眼瞅着这都太平无事地熬过去了三年,天底下哪儿就那么多蹊跷古怪的事儿能出到了自己身上?! 眼瞅着日头渐渐偏西,毕得胜懒洋洋地在垫着厚实棉褥子的躺椅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腰身,身手捏弄着腰子里揣着的那几块大洋,眯缝着眼睛琢磨着是不是该趁着天色还亮的档口走上十几里地。上庄院旁村子里找那相熟的破鞋睡上一宿? 都还没等毕得胜把个开洋荤的念头转悠囫囵,庄院那算不上高大的墙头上,却猛地露出来个扣着兜脸皮帽子的人头! 乍惊之下,毕得胜猛地从躺椅上跳起了身子,伸直了胳膊指着那在院墙上露出的人头大声叫道:“嘿......大半天的就敢翻墙头、撞窑口不是?还真是当关着门养地的庄院里没人看着?麻溜儿的给我滚,要不我可筛锣喊人了啊......” 嘴里头吆喝着。毕得胜一双手也朝着躺椅旁搁着的铜锣与锣槌伸了过去! 带着呼啸风声,一支黑黝黝的铁枪头却抢在毕得胜的手指头碰到锣槌前,生生钉在了那足有小孩胳膊粗的枣木锣槌上。伴随着毕得胜倒抽一口冷气,从庄院围墙上更是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十几个戴着兜脸皮帽子的人头。 拖泥带水地一个懒驴翻身,最先在院墙上露出头来的一个敦实汉子翻过了墙头,砸夯般地跳到了院子里坚硬的三合土地面上,闷声闷气地朝着歪斜着身子僵在躺椅旁的毕得胜叫道:“想死就动一个试试?!” 趁着毕得胜愣神的功夫,打从庄院院墙上露了头的那些人物也乱纷纷地跳过了院墙,手里头差不离都提着一支只有三尺长短的铁枪或是明晃晃的鬼头大刀。闷声不吭地直奔着庄院里的各处屋子冲去。不大会儿的功夫,几个腿脚快些的已然回到了最先跳过了院墙的那壮实汉子身边,压着嗓门接二连三地低声说道:“空的!” “没人!” “哑窑!” 微微一点头,那最先跳过了院墙的敦实汉子一把扯下了扣在脑袋上的兜脸皮帽子,大步走到了已然被两支铁枪顶住了软肋的毕得胜身边,瞪着一双叫沙尘沤红了的眼睛看向了毕得胜,口中低声喝道:“巡警局姓段的踅摸来的物件,藏哪儿了?!” 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毕得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两边软肋上已然传来了铁枪枪头扎破皮肉时的刺痛感觉! 伸手在正要张嘴呼痛的毕得胜脸上重重抽了一耳光。那敦实汉子压着嗓门朝毕得胜厉喝道:“可是想明白了!你不过就是姓段的寻来看窑头的碎催人物,犯不上拿命替姓段的顶雷!我再问一遍,你可想明白了再答——姓段的踅摸来的物件,藏哪儿了?!” 哭丧着一张脸,毕得胜连丁点挣扎的念头都不敢起,嘴里却依旧是不由自主地低声嘟囔着在脑子里转过无数次的搪塞话语:“诸位爷们。您诸位是不是寻错了.......” 眉头一皱,那站在毕得胜眼面前的敦实汉子猛地一挥手。都还没等毕得胜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打从毕得胜伸手伸过来的一双手已然抓着一团破布,不由分说地堵住了毕得胜的嘴巴。差不离就在这同一时刻,一支黑黝黝的铁枪头。猛地扎进了毕得胜的脚面,生生把毕得胜的左脚脚板钉在了地上! 疼得直着脖子嚎叫不休,可叫人用破布堵住了的嘴里却只能发出些含含糊糊的动静。两条胳膊也叫人抓了个瓷实,就算是想要挣扎,却也压根都动弹不成。 冷冷看着疼得涕泪双流、浑身上下也都直打哆嗦的毕得胜挣扎了好一会儿,那敦实汉子方才朝着毕得胜冷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滋味横是不好受吧?麻溜儿答话,你也能少受点儿活罪!” 都没等毕得胜身后戴着兜脸皮帽子的壮汉扯下塞在毕得胜嘴里的破布,打从庄院墙头上,却是猛地响起来个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哟......今儿这是刮的那股子邪风?愣是能把口外铁枪绺子的人物都给送到了四九城左近发财?怎么着?江湖道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路通天、各占一边的规矩,您诸位铁枪绺子的爷们,横是一点儿都不搁在眼里了不是?” 伴随着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十好几个同样戴着兜脸皮帽子,可手里头却全都拿着短枪硬火、打扮上也都像是四九城中打行刀客的人物,飞快地从墙头上跳进了庄院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释1:(在庄院主人无力经营田产,或是已经将田产抵押出去的时候,为了面子上还能过得去,通常会用休耕蓄养地力作为借口。) 第二百六十章鹬蚌相争(下) 四九城中打行刀客,平日里跟人动手厮拼的时候,从来就讲究个露脸扬名的做派。哪怕是在偏街陋巷、僻静无人的地界与人争斗厮拼,得胜之后那也得扯着脖子、亮着嗓门朝着远处探头探脑观望风色的闲人吆喝一声:“冤有头、债有主,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四九城里麒麟行中坐着第二把交椅!当真有个不服今日场面的,爷等着有那胆儿肥实、身手利落的人物上门指教!” 经过了如此这般扬名立万的路数,寻常人再请这打行之中有了名头的人物出手平事,价钱上头自然不能抠搜小气了不是? 可凡事总有例外,四九城中打行刀客但凡是接应了豪门富户私底下收买人命悬的暗红,或是包圆了斩草除根的红差,办事的时候却也都得蒙了面孔,免得叫人打眼瞧去了自己面目之后,招惹些个没来由的麻烦上身。 眼见着跳进院子里的打行刀客全都是拿兜脸皮帽子遮挡了面目,铁枪绺子里那身形敦实的汉子顿时怪笑一声,晃悠着手腕子将握在手中的铁枪枪头刷了个枪头花:“好家伙,这四九城里打行刀客,倒是还能接应了镖行达官爷们替人看家护院的差使?您诸位这不也是不守江湖规矩么?还都挡了门面才敢露头?怎么着?今儿横是非要见血不是?” 骑在墙头上,方才拿腔作调说话的那打行刀客端着手中一支长管五连发手枪,冷笑着看向了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我说这位铁枪绺子里的爷们,都到了这档口了,咱们还犯得上掰扯这些个片儿汤话么?麻溜儿的,把你们手里头那些个破铁片子撂下,乖乖跪下听候发落!要不然......我和我这些个兄弟手里头的硬火家什一响,那明年今日,可就是您诸位的周年忌日!” 像是压根都没瞧见十几个打行刀客手里头攥着的硬火家什,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您当我铁枪绺子里的丁伙兄弟都是吓大的不是?您也太拿自己当个有面子的主儿了吧?我说兄弟们。都把身上裹着的衣裳解开,给这些位四九城里打行刀客的爷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轰然应诺声中,差不离有一半人数的铁枪绺子丁伙随手撂下了手中的家什,大大咧咧地撕扯开了裹在身上的簇新棉袍,将紧紧绑在身上的那些个黄澄澄的竹管子袒露在了打行刀客的眼前。 很是得意地翘着大拇哥回手比划着,铁枪绺子中开口搭话的敦实汉子大大咧咧地怪笑着说道:“瞅见了没有?我这些个兄弟伙儿有一个算一个。身上可全都绑着打洋人手里买来的开山**,见点儿火星就炸!我说诸位四九城中打行爷们,您哪位动动二拇指,咱们两拨人这就一块儿去阎罗王那儿掰扯交情去?” 不假思索地,骑在墙头上的打行刀客猛地一抬手中的枪口,照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铁枪绺子丁伙扣动了扳机。伴随着枪声响起。那名铁枪绺子丁伙的胸前猛地炸开了个碗口大小的血肉窟窿,连吭都没吭一声便仰面倒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攥着的三尺铁枪也摔出去了老远,可胸前绑着的竹管子却没像是预料中的那样炸响?! 嘬着嘴唇,骑在墙头上的打行刀客轻轻吹了吹枪口处冒出的缕缕青烟,很是不屑地冷笑着说道:“还他妈洋人手里买来的开山**?你们铁枪绺子里头真要有这本钱,那口外道上怕是老早就没了旁的绺子吃饭的去处了吧?装鬼吓阎罗、扮妖哄城隍。铁枪绺子这么大个名头,闹了半天就是这么在兔子胆儿面前找补出来的?!” 眼中凶光一扇,铁枪绺子中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猛一咬牙,恶狠狠地吼叫起来:“四九城中打行人物,倒还真是有懂门道的主儿不是?今儿这场面上要是不给诸位爷们见点儿真章,还真得叫人看低了我铁枪绺子里的弟兄!并肩子,动手!” 话音落处,从庄院围墙外边猛地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枪响。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同时。骑在墙头上的那打行刀客脑袋上猛地多出来个对穿的透明窟窿,整个身子也像是麻袋一般,沉甸甸地从墙头上坠落下来。 变生肘腋,原本仗着手里头的硬火家什在场面上占了上风的打行刀客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那些个手里头攥着铁枪、大刀的铁枪绺子丁伙已然齐刷刷唿哨一声,不管不顾地直冲着那些正在愣神的打行刀客扑了过去。 虽说短枪在近身厮杀时也算得上是能管用的称手家什,可不少打行刀客平日里用顺手的都是些匕首、攮子。铁尺、钢鞭,乍然间面对着那些个亡命朝着自己扑过来的铁枪绺子丁伙,不少打行刀客攥在手里的短枪打得爆豆般热闹,可眼面前那些个扑过来的铁枪绺子丁伙倒还真没叫打倒几个。也就一个照面的功夫。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与四九城中打行刀客,竟然拼出了个互有死伤、谁也都没能占着太大便宜的平手场面? 不光是搁在庄院围墙里面有厮拼场面,铁枪绺子留在庄院外面的护住了后路的暗桩与打行刀客中惯常预备断后补刀的人手,也都攥着手里的硬火家什火并起来。估摸着是双方人马手里头都有长枪硬火,虽说枪声响得并不算是密集,可耳听着庄院围墙外面的惨叫与呐喊声,倒也像是打了个旗鼓相当的路数? 狠狠一枪捅翻了个刚好站在自己跟前的打行刀客,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那敦实汉子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肩头上冒血的枪眼,再瞧瞧那些个已然打完了短枪子弹、正攥着随身的匕首、攮子与铁枪绺子丁伙厮拼的打行刀客,顿时扯开了喉咙吼叫起来:“并肩子手底下加紧,人芽儿不留!” 轰然响起的暴诺声中,也都不管是身上带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手底下全都加上了七分气力,全都是豁出去自己一条胳膊腿儿去换对手一条命的凶悍做派,转眼间便将好几个打行刀客砍翻、捅倒在地。 四九城中打行刀客,要论起场面上单打独斗、攒堆儿厮拼,多半也都还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要对上这些个常年在口外商道上劫掠商队。惯常与大队人马结阵搏杀的铁枪绺子丁伙,先就在打法上失了势头。更兼得手里家什全都是些随身收着的匕首、攮子,对上铁枪、大刀之时,在兵器上吃的亏也都不是一点半点! 明明眼面前这铁枪绺子丁伙手底下功夫都算不得能瞧上眼,认真对付时两三个照面也就能拾掇下来,可架不住眼面前这铁枪绺子丁伙压根就是豁出命地挥动着手里家什朝自己怀里撞,逼得自己只能连连退步地想要腾挪出个还手的场面来。可刚用手里的小攮子格开了那扎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铁枪、正拿捏着要使出个弯弓射月的功架连消带打地抹了这铁枪绺子丁伙的脖子。却不防身边冷不丁地两把鬼头刀丁点风声不带地袭杀过来,生生就在露出了破绽的肋下豁开了两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也就是寻常人喝完了一壶热茶的功夫,庄院里头的打行刀客已然是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在庄院外面,也传来了铁枪绺子丁伙那带着少许外路口音的吆喝声:“都拿捏下了!” 耳听着庄院外头传来的吆喝声,有几个侥幸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顿时狞笑着握住手中滴血的铁枪。挨个朝着那些倒在血泊中呻吟挣扎的打行刀客下了死手,嘴里头也都狞声低喝着说道:“怨不得爷手黑,今儿这场面就是有我没你!” “长痛不如短痛,爷这就侍候你上路!” “还想着装死不是......” 接二连三响起的惨叫声中,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扭头看了看已然瘫软在地、脚板依旧被钉在了地上的毕得胜,狞笑着用手中滴血的铁枪枪头指向了面如土色的毕得胜:“怎么着?是这会儿痛快撂了实话,还是让爷再辛苦一回、好好伺候你过把瘾头?” 拨浪鼓一般地摇着头。已然被方才的厮拼场面吓得尿了裤裆的毕得胜毫不迟疑地抬手指向了庄院里一间堆满了柴草的破旧小屋:“巡警局段爷运来的东西都藏在地窖里,地窖口儿就在那间柴房里头!您诸位搬开了那屋子里的柴草,打从屋子东北角朝下挖两尺,就能瞧见盖住了地窖口儿的石板!” 挥手示意几个身上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直奔了柴房搬弄柴草,站在毕得胜眼前的那敦实汉子狞笑着朝毕得胜哼道:“早这么痛快撂了实话不就得了?也都犯不上还在身上挨一家伙不是?我再问你,巡警局姓段的搁在这窑头左近布置了这么些看守窑头的打行刀客,你先前倒是知不知道?” 连连摆手,毕得胜毫不迟疑地开口应道:“这我可是真不知道!我在这儿替段爷看守这窑头都有小三年的光景了。从来也都不知道这窑头左近还有打行刀客看着!” “那姓段的常来这窑头么?” “打从我看守这窑头到如今,段爷一共也就来过一回,把运来的那些玩意埋进了地窖之后就再没露过脸!” “知不知道这左近哪儿还有空着的庄院?” “离着这儿五六里地有个不大丁点的水磨坊,估摸着这些个打行人物就是猫在那儿盯着这庄院?旁的......也就再没有了,这左近平日里压根都见不着几个人,离着最近的一处村子也都隔着小二十里地......” 扭头看了看几个从柴房里出来之后朝着自己连连点头的铁枪绺子丁伙,那站在毕得胜眼前的顿时汉子顿时挥动着手中的铁枪。狠狠地朝着毕得胜的咽喉捅了过去:“那留着你可也就没用处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六十一章何处渔翁(上) 鱼有鱼路、虾有虾道,世上三百六十行,也都不论正邪黑白,哪行里头都能有出挑拔份儿的手艺。 就像是铁枪绺子里这些个丁伙,把地窖口儿刨开来后压根也都没着急下去,反倒是三两下拆了那间柴房上的门,等着小北风朝着柴房里灌了小半个时辰,再拿着个柴草把子点着了扔进地窖中,见着那柴草把子在地窖里冒出来的火苗子都没变色打突儿,这才选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丁伙下了地窖,把地窖里那些个用麻布仔细包裹起来的好玩意一样样递了出来。 站在地窖口儿外边接过了那些好玩意的铁枪绺子丁伙也都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每接过了一件麻布包好的好玩意,全都是双手把那好玩意高高举过了头顶大步走到了柴房外边,再弯腰把那好玩意放到了柴房外面的空场上。东西才刚放下,那弯着腰身的铁枪绺子丁伙立马就得哈着腰原地蹦达三下,大张着嘴巴挤着嗓子使劲咳嗽三声,这才重回了地窖口儿接应下一样物件。 胡乱拿着块还算是干净的粗布包括了肩头伤口,铁枪绺子里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陈旧的太师椅上,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几个身上带着轻伤的绺子丁伙拆开了包裹在那些好玩意上的麻布,很有些见多识广做派地朗声报出了那些好玩意的名目与市面上大概齐能卖出去的价钱。 少有的几件辨不清来路、说不明价钱的好玩意都叫放到了一旁。当地窖里最后一件好玩意都叫取出来之后,坐在太师椅上的敦实汉子先是瞧着几个打从地窖里出来的绺子丁伙照旧弯腰蹦达了三下、咳嗽了三声,这才扭头朝着站在一旁的一名上了些年纪的绺子丁伙低声叫道:“点了吧!” 利索地一点头,那上了些年纪的绺子丁伙飞地取过了些胡乱堆在柴房外的柴草,盖在那些众人都辨不清来路、说不明价钱的好玩意上,毫不吝惜地拿火折子引燃了柴草,将那几件玩意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打从头一个铁枪绺子丁伙跳进地窖中搬运那些玩意,再到所有的玩意都估完了价钱拢堆儿搁在一块儿,前后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的铁枪绺子丁伙很是熟练地聚到了那堆熊熊燃烧的柴草前。一双双眼睛也都盯在了那敦实汉子的身上。 来回打量着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人等,再瞅瞅院子里地上搁着的好几具铁枪绺子里丁伙的尸首,那敦实汉子先是抬着胳膊朝眼前诸人抱了抱拳头,这才低沉着嗓门开口说道:“卖命求财、将本求利!绺子里这趟活儿得来的利钱、豁出去的本儿,大家伙可都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有要说道的这就开口?” 眼瞅着所有站在自己面前的绺子丁伙沉默着齐齐朝后退了半步,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家伙都没啥要说的。那就照着绺子里的规矩,得着的财货打包拢走,伤了不方便动换的兄弟寻大夫治伤,剩下的人收拾齐整了,再出去几个人,帮着外边的兄弟拾掇了场面。咱们这就奔了昌平驼行!” 话音刚落,都还没等几个正打算抬腿奔了庄院外面的绺子丁伙挪动腿脚,几支叫人卸掉了枪栓的长枪硬火,却是隔着枪头高高地抛进了院子里!伴随着那几支长枪硬火在冻得硬邦邦的三合土地上摔得噼啪作响,几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也叫人轻飘飘地扔进了庄院之中。 只是打眼一瞧那几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开口发号施令的敦实汉子顿时脸色一变。压着嗓门朝同样变了脸色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声喝道:“有冤家上门,抄家伙招呼着!” 几乎都没发出一丝声响,庄院中还能动的铁枪绺子丁伙立刻四散开来,抓着各自称手的家什分布到了庄院围墙后面。有几个铁枪绺子丁伙是从腰间抽出了刚刚从打行刀客手中收捡来的短枪硬火,很有些毛手毛脚地将只剩下了一两颗子的短枪指向了庄院围墙的墙头! 捡起了一顶染血的兜脸皮帽子,那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看着兜脸皮帽子上半圆不扁的一个窟窿眼,很是纳闷地皱了皱眉头。 照着铁枪绺子里的规矩,做买卖的时候从来都是旁人不说话。只留下公推出来的一正一辅两名丁伙与外人交谈应酬。论买卖是否得手,也都由这一正一辅两名丁伙决断财物分配、亡者抚恤,其他铁枪绺子中的丁伙极少有人异议。 而在寻常说来,能叫铁枪绺子里公推出来主事的这一正一辅两名丁伙,至少也得是手上有过硬功夫、心思能百转千回,捎带着还得明白不少江湖上的路数典故,这才能保着铁枪绺子这么些年趋吉避凶、顺风顺水。 但就搁在眼面前的这顶兜脸皮帽子上留下的窟窿。却叫铁枪绺子里公推出来的主事丁伙嘬开了牙花子——想遍了四九城左近周遭,捎带上口外驼道上远近豪强,倒是真想不起来能用这古怪兵器杀人夺命的人物? 抬眼瞅瞅在方才厮拼时叫打行刀客短枪打死的另一名主事丁伙,铁枪绺子里主事儿的敦实汉子犹豫片刻。方才把手里头的兜脸皮帽子高高举了起来,压着嗓门朝庄院周遭戒备着的铁枪绺子丁伙叫道:“谁见过这路的兵器?!” 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敦实汉子举过了头顶的兜脸皮帽子上古怪的窟窿眼,戒备之中的铁枪绺子丁伙纷纷摇头应道:“没见过!” “想不起来......” “口外没使唤这号家什的人物!” “约莫不是四九城里露头的硬手?” 眼瞅着身边丁伙对这古怪窟窿说不出个来由,那敦实汉子很有些懊恼地将手中的兜脸皮帽子朝地上一摔,扭头朝着寂静声的院墙外扬声叫道:“外边的是哪路人物?!铁枪绺子的买卖,可从来都还没人敢拔疮挡横儿?!”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那敦实汉子颇带着几分怒意的吆喝声,庄院围墙外边静得连风吹树梢的细微声响都能听见。狠狠地一皱眉头,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略一犹豫,抬手指着几个手里抓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叫道:“上墙瞅瞅!” 不约而同地一点头,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很有默契地凑到了一起。其中两个铁枪绺子丁伙背靠着院墙扎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而另外两名手中拿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却是轻轻踩着同伴的膝头,纵身踏着同伴的肩膀,从不算是太高的院墙手微微露出了眼睛,朝着院墙外四下打量起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两个在院墙上探头观望动静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回过头来,朝着站在院子当中的敦实汉子低声喊道:“没瞧见扎眼的动静!” “外头压根没人!” 话刚出口,两个只在院墙上露出了小半个脑袋的铁枪绺子丁伙头上却都猛地多出了一支又粗又短的弩箭,两人连吭都没吭一声,立马便从同伴的肩膀上摔了下来! 惊怒交加之下,手里已经紧攥着一支铁枪的敦实汉子一个箭步窜到了院墙旁边,伸手便将一名铁枪绺子丁伙后脑勺上钉着的弩箭拔了下来。可仔细把那支又粗又短的弩箭看了半天,惊怒交加的敦实汉子却依旧看不出这是哪路江湖人物惯常使唤的兵器?! 抬手把那沾着鲜血、脑浆的弩箭扔到了一旁,敦实汉子背靠着院墙,扯开了喉咙大声吼道:“外边相好的,这是铁了心要跟咱铁枪绺子做死了冤家对头不是?!有胆子的,亮个字号?!” 好像是对那敦实汉子饱含怒气的吼叫声动于衷,院墙外依旧是一片寂静。但在渐渐强劲起来的夜风之中,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几乎细不可闻的铜锣响声。 很有些担忧地侧耳倾听着随风传来的铜锣声,一名年岁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犹豫片刻,这才凑到了那名敦实汉子身边,压低了嗓门朝那敦实汉子开口说道:“掌把子的,咱们方才在这儿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怕是已然惊扰了左近村子里的人。真要是耽搁了太长的时辰,怕是有胆儿肥的人慢慢聚拢过来,那咱们......这要是光图个脱身可都还好说,带着这么些玩意,怕就难了?” 明知道这上了些年级的铁枪绺子丁伙坏了做买卖时听调听喝、不多嘴的规矩,可蹲在院墙下的敦实汉子却也不得不低声回应道:“连外头有怎么个埋伏架势、有多少人都不清楚,就这么傻愣愣的朝外闯,估摸着刚露头就得叫人灭了一半兄弟!?” 依旧是犹豫片刻,那上了些年纪的铁枪绺子丁伙方才继续开口说道:“掌把子的,这时候怕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豁出去留下一半兄弟,咱们也得先冲出去再说!我瞅着外面一直都没太大的动静,这也只能是那些个跑单挑的人物,才惯用这么个故弄玄虚的路数唬人!真要是人多势众,又已然把咱们留在外边的兄弟都给做了,怕是老早就灌进这庄院里了?” 狠狠一咬牙,蹲在院墙下的敦实汉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几个身上伤势较重的铁枪绺子丁伙低声喝道:“咱们在这儿耽搁不起,只能是硬朝外灌!你们几个,就拿命赌这一回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六十二章何处渔翁(下) 猛地敞开了庄院大门,捎带着从墙头上接二连三地跳出去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差不离每一个抢先撞出去的铁枪绺子丁伙心里头都存了拿命替同伴填出来一条路的念头,压根都没丁点护着自己身子、头脸的动作,反倒是一个个舞弄着手中的顺手家什,也都顾不上身上伤处疼痛难熬,全都是瞪圆了眼睛,只盼着能早点踅摸着了那躲在庄院外边下黑手的人物到底藏在哪儿? 借着那些个冲出庄院的铁枪绺子丁伙拿身子遮挡,好几个手里抓着短枪硬火的铁枪绺子丁伙却是藏身在庄院大门旁边,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门外大概齐能藏人的地界,只盼着对手能有个露头出手、显了形迹,剩下的事儿就该是靠着短枪硬火抢先押住了阵脚,也好方便其他的绺子丁伙冲过去近身厮拼! 可咋咋呼呼拿足了架势,捎带着还朝着俩瞧着能藏人的草窠子里放了两枪,庄院外边却还是一副清冷无人的模样。但伴随着再次响起的枪声,从远处隐约可见的村庄方向,铜锣敲响的动静却愈发地清晰起来! 攥着手中的铁枪,年纪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从门口伸着脖子打量着庄院外的动静,再听听随风传来的铜锣响声,这才扭头朝站在自己身后的敦实汉子低声说道:“掌把子的,今儿这场面......可真有点邪性!外头藏着朝咱们下黑手的主儿,估摸着也是一在江湖场面上走老了的人物。知道咱们在这庄院里耽搁不起,一心就等着咱们带着刚得着的玩意上路,憋着心思在半道上再朝着咱们下手呢!” 耳中听着铜锣声响渐渐在周遭那些隐约能见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蔓延开来,手里头同样攥着一支短柄铁枪的敦实汉子很是恼怒地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里闪动着凶光盯着那些响起了铜锣声的村庄方向。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四九城周遭的庄院主家,多不多少不少的都能攀扯上一些个香火交情。真要是朝着前面几辈子细论,那闹不好全都是旗人家里头沾亲带故、正经都是五服以内的血亲。虽说如今大清国没了旗号、铁杆庄稼倒了秧子,就连不少四九城外的庄院也都不再是旗人手里的产业,可这些个靠着庄院田地活了好几辈子的长工佃户人家,却也都因为婚丧嫁娶渐渐汇成了另一群熟友近亲。 搁在这改朝换代、天下动荡的日子口儿上。哪怕是天子脚下四九城中都难说有个能清净度日的地方,更何况是这些个搁在四九城外住着的庄户人家? 为求自保性命家当,已然指望不上衙门口儿那些军警的四九城周遭庄户人家,也都不知道是哪座村庄的长者先挑的头儿,订下了这各家各户鸣锣示警、男女老少一体相帮的规矩。三五年下来,各处村落中都有依照着这规矩吓跑了盗匪、惊走了强梁的故事出现,鸣锣求助的规矩,也就这么在各处村庄之间渐渐流传来开。 照着大家伙平日里商量好的那样,一村锣响、百户相助。各处村落的壮棒小伙子两盏茶的功夫就能聚合起来,由各村里能拿主意主事的人物领着朝鸣锣的村落赶去。更兼得燕赵之地原本尚武之风盛行,从来也都不缺见义勇为的红脸汉子,寻常百十来人的盗匪见着了从各处赶来的几百号拿着称手家什的壮棒小伙子,多半也都得先打个脚底抹油的主意! 回头瞧了瞧几个依旧蹲踞在院墙后的铁枪绺子丁伙,敦实汉子差不离是打从鼻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收拾玩意,照着老规矩,闯!” 伴随着敦实汉子一声令下。铁枪绺子里的丁口顿时撒开了阵势护在庄院大敞着的大门前,摆出了一副劈头开道的架势。而那些个瞧着年纪或大或小、身手也都算不上是太利索的铁枪绺子伙口。却全都打从各自的腰里面抽出来一根根牛筋裹着麻线缠成的绳子,再从衣襟里面扯下一块块带着绊口的麻布,三下五除二地将刚从庄院里起出来的好玩意打包成了一个个像是件大号棉坎肩似的口袋。 盯着铁枪绺子的伙口将那些像是大号棉坎肩的口袋套在了各自身上之后,再用那些牛筋麻线绳子捆绑结实,敦实汉子看了看已然黯淡下来的天色,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狞声朝着铁枪绺子里的丁伙低喝道:“闯!” 犹如一群除外觅食后急于归巢的恶狼般,铁枪绺子的丁伙齐齐应诺一声,猛地撒开了脚步朝着庄院外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撞了过去。 也都是多年磨练出来的吃饭手艺,冲在最前边的几个铁枪绺子丁口全都是一手抓着刚得着的短枪硬火,一手攥紧了平日里使得顺手的铁枪砍刀。脚底下的步子虽急,但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却都只使上了七成的力道,腰杆子上也都寸着一股劲头。但凡是见着个风吹草动、遇着个暗箭明枪,怕是转眼间就能拉开了阵势扑上去还击! 彼此间隔着五、七步远近,依旧是铁枪绺子里的丁口攥着各样称手的家什,看似松散地将身上背着包袱、聚拢扎堆儿埋头奔跑的铁枪绺子伙口护在了当中。可在那些聚拢扎堆儿埋头奔跑的铁枪绺子伙口当中,却又夹着三两个攥着称手家什的丁口,瞪大了眼睛边跑边巡视着道路周遭的动静。这要是有个在口外商道上护送过驼队的保镖达官爷见了这场面,估摸着都得打从心眼里夸奖一声——老道! 就这样的护卫阵势,搁在保镖行里有个名目叫‘绵里针’。瞅着是一堆人乱哄哄的瞎跑,可只要是遇见丁点不对劲的动静,那夹杂在伙口中的硬手丁口立马就能招呼着四下里的同伴奔着出乱子的地方防备。哪怕是叫胯下有马的对头撞进了护卫的阵势当间,那也能仗着从人堆儿里头猛然窜出来的几个硬手丁口抵挡一阵。等得周遭同伴缓过手来,闹不好那冒冒失失撞进了护卫阵势中间的主儿还得是个吃不了兜着走、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下场? 真要是凭着良心说,可着四九城里镖局行数算下来,能练出来这‘绵里针’阵势的镖行。估摸着也才三五家? 这还真就应了那句‘防偷先问贼’的老话,跟在了铁枪绺子丁伙后边押着后路的那些丁口,一个个倒像是压根都不着急似的,全都是各顾各地跑出去一段道路之后便停下脚步,半蹲着身子四下打量周遭动静,只等到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越过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在前面眼睛能瞧见的地方蹲下身子之后,这才猛地站起身子接茬朝前跑,周而复始轮换不休,把个铁枪绺子人马的后路封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全然是一副积年走镖的达官爷才能练出来的护卫手段! 压根也都不朝着绺子里那些丁伙里面扎堆儿,领着两个身上功夫很说得过去的硬手,铁枪绺子里开口说话的敦实汉子却是借着越来越浓厚的暮色遮掩,悄没声地远远坠在了铁枪绺子大队人马后面。借着土堆矮树、杂草乱石,慢悠悠地朝前挪动着,就像是几条刚从冬眠中醒过来后、懒洋洋寻觅着猎物的毒蛇一般! 跟在那敦实汉子身后、眼瞅着大队人马都跑出去了小五里地,眼瞅着就能奔了还算得上宽敞平坦官道,一名铁枪绺子丁口忍不住凑到了那敦实汉子身边,压低了嗓门悄声问道:“掌把子的,这一路跟下来都没见着丁点儿的动静,怕是......方才庄院外边的人物已然叫咱们吓跑了?” 狠狠瞪了一眼身边那违背了办事规矩的铁枪绺子丁口。敦实汉子没丝毫好气地冷声低喝道:“眨巴眼的功夫,悄没声地就收拾了咱们留在庄院外边的兄弟。捎带着连形迹都没露丁点就拾掇了俩硬手,这样的人物也是能叫吓跑了的?” 讪讪地低下了头,那铁枪绺子的丁口犹豫片刻,却是顾不上平日里出门做买卖的规矩,再次开口朝着敦实汉子说道:“那这眼瞅着就到了大路上了,只要是顺着大路朝前再走三四里地。到咱们驻马的林子里换上脚力,哪怕是神仙也都拿着咱们没辙!这求财未得、寻仇不逞......跟咱们做对的人物,到底是打着个什么主意?” 都还没等已然怒形于色的敦实汉子开口说话,从道左一处算不上太过茂盛的灌木丛中,猛地贴地皮飞出了十好几个拳头大小、隐约间还冒着火星的玩意。差不离就落在了那些聚拢扎堆儿奔跑着的铁枪绺子丁伙左近周遭! 沉闷得像是滚地雷般的爆响声中,那些个勘堪落地的黑漆漆的玩意接二连三地炸裂开来,顿时便将整条道路上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烟雾之中。透过那浓厚的白茫茫烟雾,方才还扎堆儿跑得井然有序的铁枪绺子丁伙乱纷纷的惨叫与哀号声,却是接二连三地传了出来:“眼睛啊.......我的眼睛啊......” “妈呀.......我的腿啊.......” “这烟怕是......咳咳.......捂住鼻子、嘴,这烟.......怕是有毒!” 理都不理那些被白色烟雾裹在里面哀号惨叫的绺子丁伙,敦实汉子领着身边几个身手颇为不错的同伴径直扑向了道路旁那片压根都算不上茂密的灌木丛。人离着那灌木丛还有好几十步远近,敦实汉子手里头一支早早预备好的瓷火筒已然重重地砸向了那片灌木丛中。 伴随着瓷火筒在灌木丛中的石块上砸了个粉碎,灌在瓷火筒中的一些黄磷末儿顿时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将原本黑漆漆一片的灌木丛照得影影绰绰。 也就借着那丁点的光亮,已然冲在了最前面的敦实汉子立马瞧见了十好几个拿皮条儿、树杈子急就章做成的大窝弓。估摸着也是太过因陋就简的缘故,有好几张窝弓在将那拳头大小的玩意弹射出去之后,已然四散分裂开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六十三章各自为难(上) 紧闭了瑛荷苑的大门,捎带着再让九猴儿搁在门后边待着、打从门缝里盯着街面上的动静,火正门里留在四九城中的几个人全都挤在了瑛荷苑后边屋子里,围着搁在桌子上的一张破布条和一张纸条皱眉、瞪眼、嘬牙花子...... 差不离就在吃晌饭的档口,也都不知道是谁在瑛荷苑紧闭着的大门上拿半截子砖头使劲砸了一下。等得离着大门最近的谢门神一个箭步窜到了门口、不管不顾地拽开了大门,却只瞧见地上拿半截砖头压着的这布条与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条儿。 布条上留着的暗记经了火正门中诸人之手验过,大家全都没二话——就火正门里拿来验明门徒身份的暗记,瞧着全都是个兽牙模样的记号,可其实那兽牙长短、横竖直弯,从来都是一人一个样儿。事有轻重缓急的时候,也都能借着描绘那暗记的时候勾勒出个大概齐的意思。冲这布条上的暗记来说,那就是相有豹打从大牢里头传出信来——十万火急! 再论那纸条上的字号暗花,胡千里也只是略一端详,便是连连点头的模样——狄霆这号人物,搁在四九城里也已然是厮混了多少年头。虽说从来都是认钱不认人,可在能收着钱之后,办事、说话倒还真没出过什么幺蛾子! 晃悠着脑袋,已然耐着性子憋了许久的谢门神终于熬不住心中焦急,闷着嗓门朝坐在桌子旁的纳九爷叫道:“纳师哥。这事儿可再耽搁不得了!虽说昌平驼行有路老把头帮着照应门里的老少,可架不住是有心算心!但凡这要是出个好歹.......咱们自家倒霉也都不说。咱们可不能叫人家跟着吃挂落!” 也都不等纳九爷开口说话,佘有道已然很有些着急模样地接口说道:“纳师哥,甭管怎么说,咱们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呀......咱们是立马出城奔昌平驼行跟路老把头一块儿提防,还是这就奔了茅草胡同观敌瞭哨,您可得赶紧的说个章程不是?!” 咳嗽一声,胡千里伸出两根手指头在那张纸条上敲了敲,硬着嗓门接应上了谢门神与佘有道的话头:“四九城中狄霆卖出来的消息虽说从来都当得个‘准’字。可是......光口外铁枪绺子就能有二十来号人进了京城,那菊社里头又能有多少人掺和到这事儿里头?这要是只为了对付咱们火正门里老小,那又何必巴巴的从口外寻人过来办事?他菊社里头就缺了这么些人?!退一步说,这菊社里就这么信得过这铁枪绺子,把这么个斩草除根的事儿都交代给了他们办理?!” 像是颇为赞同胡千里的话语,站在胡千里身侧的严旭也是低声附和着说道:“这铁枪绺子在口外也都算得上是有一号,平日里下手做买卖的时候。哪怕是对家把财物双手奉上,他们也都得见血立威!兼得这帮人的根儿是打从河南道上过来的红枪会,跟本地江湖道上的人物差不离都扯不上干系,跟日本人.......这事儿,咱们还真不能着急,先得琢磨明白这里头的门道才行!要不然这盲目对明眼。说到头儿吃亏的还得是咱们!” 狠狠一跺脚,谢门神话音里的怒意显而易见:“那咱们就这么傻坐着,不还是什么都琢磨不出来?!照着我说,都甭管他是打的什么主意,咱就一家伙收拾了那些奔着咱们来的人物。不也就......” 都不等谢门神把话说完,一直都抱着脑袋没吭声的纳九爷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向了满脸怒意的谢门神,沙哑着嗓门低声说道:“谢师弟,你当我就不担心昌平驼行寄托着的那些门里老小?!可万一是个调虎离山,有豹可怎么办?!” 瞪圆了眼睛,谢门神像是话赶话催巴的一般,亢声朝着纳九爷叫道:“那咱们就兵分两路.......” 依旧是没等谢门神说完,严旭已然插口说道:“这就不成了!眼下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攒一块儿跟那些个铁枪绺子的人厮拼,胜负最多都只是个五五之数!这要是再分兵救驾,怕是哪头儿都落不着好!” 很有些力地摆了摆手,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好歹咱们一得着信儿,瑛荷姑娘就叫她那**堂口里的伙计奔了昌平报信。要是没耽搁的话,怕是这时候路老把头都要得着消息了......严爷,我今儿说句难为您的话,您可千万甭往心里去——这火正门中身手好、脸也生的也就您一位,我要是求着您一个人在城里护住了有豹,您......您能给我打这保票么?” 眼睛猛地一睁,严旭略作踌躇,老半天方才缓缓点了点头:“九爷,您想要托付我的事儿可太大了,我这猛不盯的还真不敢当着您的面儿拍胸脯子!只不过.......事到临头,我也只能豁出去了!您把九猴儿给我留下,您诸位赶紧的奔昌平驼行就得......” 看着纳九爷朝着自己摆出了一副抱拳拱手的模样,严旭却是抬手摇了摇巴掌,这才继续朝着满脸诧异神色的纳九爷接茬说道:“九爷,您也先甭忙着说旁的!我这儿只能答应您——等您诸位打从昌平回来,我要是能在这儿踏踏实实见着您,那相爷就指定没事!要不然......我这可就跟您告辞了!” 朝着屋内诸人微微一拱手,严旭也不多说一句废话,扭头大步走到了外间趴在门缝上瞧着街面动静的九猴儿身后,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带齐了随身的家伙什,走着!” 连磕巴都没打一个,九猴儿麻利地答应一声。扭头站起身子就要朝着里屋走。可乍眼瞧着从里屋涌出来的火正门中诸人面色凝重,一个个也全都恭恭敬敬朝着严旭拱手为礼。九猴儿像是明白了些事由一般,端正了脸色朝着火正门中诸人躬身一揖,这才走进了瑛荷苑里面的那间屋子。 尽管一直都待在纳九爷等人议事时坐着的屋子里,可夏侯瑛荷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静静地坐在屋角的一张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头聆听着纳九爷等人的每一句话。眼见着纳九爷最后拍板定夺之后、严旭与纳九爷等人鱼贯而出,夏侯瑛荷微微张了张嘴,却依旧是没能说出话来。 打眼瞧着九猴儿一头撞进了屋子里。已然站起了身子纳兰紧走了几步,轻声朝着直奔屋角桌子上搁着的家什囊走去的九猴儿说道:“九猴儿,这事儿可挺凶险,你可千万要仔细着些!” 麻利地朝着身上披挂着家什囊,九猴儿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朝着夏侯瑛荷很是豪横地呲牙一乐:“瑛荷姐,这能有什么事儿呀?左不过就是跟着我二叔护着我相师哥......” 伸手在九猴儿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夏侯瑛荷抬眼瞅了瞅门口低垂着的门帘,轻声朝着九猴儿叮嘱道:“你相师哥从大牢里传出来的信儿可是说了,有人花钱让大牢里的狱警害他的性命!虽说一时半刻的得不了手,可难保那些花钱使坏的人物还能动旁的主意!” 检视着身上家什囊中的零碎物件,九猴儿埋头应道:“这怕什么?反正我二叔跟我都是暗地里护着我相师哥,那些个想要害相师哥的人物也不敢明着来。这要论起暗地里较劲的手艺。可着四九城数算下来,我二叔怕都是头一份!哪怕是我,可也都不白给......” 轻叹一声,夏侯瑛荷拧着眉头犹豫片刻,方才在九猴儿耳朵旁边低声说道:“九猴儿。我总觉着这事儿里头有古怪的地方,可就是琢磨不出来到底毛病出在哪儿?我就一句话——你可千万好好的给我回来!” 话音刚落。从瑛荷苑门外的街面上,却猛地传来了个中气十足的吆喝声:“豆汁儿啦.......热豆汁儿啦......” 叫卖声方才响起,站在外间屋子里的纳九爷等人便是猛然一愣。等得那中气十足的叫卖声在屋外顶着瑛荷苑的大门响过了好几声之后,纳九爷猛地一拍巴掌,急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佘有道叫道:“赶紧的开门!这是......这是口外那位韩良品韩爷留在京城里的坐地眼线!” 叫纳九爷一口说破,站在瑛荷苑门口的严旭猛地一把拽开了瑛荷苑的大门,迎着那把豆汁儿挑子搁在瑛荷苑门口的老头儿大声叫道:“把您那家什挑进来吧,今儿您这豆汁儿,我们包圆儿了!” 拿捏着一副买卖人殷勤踏实的模样,那卖豆汁儿的老头中规中矩地朝着站在门前的严旭道谢过后,这才挑着豆汁儿挑子走进了瑛荷苑中。才等得严旭翻手关上了大门,那刚把豆汁儿挑子搁下的老头儿顾不上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抢先朝着正对着自己抱拳拱手的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我今儿来就是替口外那位带句话——口外那位已然去寻铁枪绺子那些人晦气了,这会儿怕是已然交上了手!虽说好汉难敌四手,可拖着铁枪绺子迈不动步,倒也还不算是啥为难的事儿!估摸着今儿半夜的光景,口外那位也就能来跟您诸位会面了,您诸位踏实着静候就得!” 只一听那卖豆汁的老头儿说出这番话,纳九爷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连连朝着那卖豆汁儿的老头拱手应道:“这可是......叫我说啥好啊.......这可真是劳烦您了!” 拱手回了一礼,那卖豆汁儿的老头却又重挑起了豆汁挑儿:“话带到,你忙您的,我这儿也不得闲,咱们这就两便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二百六十四章各自为难(下) 天一见了黑,四九城城墙里外就是个两重天的模样。 搁在城墙里边,热闹去处自不必多说,哪怕是僻静角落,那也总少不得有些夜归之人行色匆匆。更兼得点上了油灯的住户人家里传来些儿啼妇语,怎么着也能把那些个偏街陋巷衬出来几分活气。 可搁在城墙外边,只要是四九城城门一关,一条官道上都见不着个人影。除了城墙左近一些庄户人家扎堆儿聚居的地方偶尔传来些鸡鸣犬吠,剩下的也就只有些野地里的鸟语虫鸣。再赶上年景不济、世道不靖,狐鸣狸哭打从荒山野岭中远远传来,楞就是能叫人觉得身侧周遭都隐隐有些阴森鬼气! 隐身在城墙左近的一处小树林中,铁枪绺子里掌把子的那敦实汉子铁青着一张脸,背靠着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为了避人耳目生在地窝子里的一簇篝火半明不暗地着着,勉勉强强散出来的那丁点热乎气,却是丝毫也叫人觉不出身上能有些须暖意。 搁在这敦实汉子的身侧周遭,十好几号铁枪绺子丁口身上差不离全都带上了些红伤。有好几个铁枪绺子丁口的眼睛上都蒙着打从衣襟上撕扯下来的布条,布条上也都隐隐约约朝外渗着黑红血水,显见得一双眼睛再难见光! 而其他那些个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口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虽说身上的伤处全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破口,伤口入肉也都不过半分,搁在寻常时候,伸手在地上抓一把碱土抹上去都算是娇贵处置的法子了。可今儿这些细小的伤口却是格外的古怪,才不过隔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开始发痒,只痒得人抓心脑肺、没着没落。再过去半个时辰。却又开始发麻,胳膊腿儿都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走平地都能跟头把式的跌倒个没完! 等得天色全黑,这些细小的伤口里头陆陆续续的朝外渗开了黄水。有略懂些红伤处置的丁伙瞧过,也都只估摸着这伤口上是沾染了些有毒的玩意,可随身带着的几样药沫儿洒上去。却全然都没丁点的用处,反倒是蛰得伤口刀刻般剧痛! 圈在林子里的马也都叫人下了黑手,一匹匹全都叫人拿刀挑了蹄筋,全都倒卧在地上挣扎辗转。看马的几个丁伙也都叫人拾掇了个干净,就连远远藏在草窠子里的俩暗桩也都趴在地上,都像是压根都没听见动静便叫人抹了脖子的模样,一腔子血都流干了。 平心而论,打从铁枪绺子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起,倒也真不敢说丁点亏都没吃过。有几回撞见了保镖行里功夫了得的硬手。叫那些个打出了真火的镖行达官爷追杀得落荒而逃,倒也当真狼狈难当! 可像是今儿这样,连对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四九城里露了脸的二十几号人和城外边早早预备接应的十几号人就叫人弄得灰头土脸,捎带着给废去了七成丁口的战力...... 就这份窝囊劲儿,怕也是口外绺子里的头一份了吧? 像是叫那敦实汉子铁青着脸的模样吓得不敢开腔,除了几个伤了眼睛的铁枪绺子丁伙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微的呻吟,其他那些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咬牙忍住了伤口传来的痛楚感觉。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 而在那堆篝火左近,几个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在彼此间拿眼色对过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推举出那年纪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凑到了那敦实汉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递了过去,带着几分讨好的口气朝那敦实汉子说道:“掌把子的,您这可也好几个时辰水米没打牙了,好歹吃点儿......” 话还没说完,那背靠着老槐树坐着的敦实汉子已然闪电般地转过了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看向了那上了些年纪的铁枪绺子丁伙,像是要出言斥责一般。但在转眼的功夫之后,那敦实汉子却又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老徐头,你们几个招呼着兄弟们也都吃点儿!林子外面瞭哨的俩人。也都给他们送去!” 乍然间听见那敦实汉子开口称名道姓,老徐头顿时大惊失色地低叫起来:“掌把子的,您这......” 苦笑半声,那敦实汉子微微摇头叹道:“绺子里的兄弟信得着我,这才推着我做了这票买卖的掌把子!可眼下.......我肖九儿当真是对不住兄弟们!等接应的兄弟们到齐了,我瞅着咱们还得另选个掌把子出来......” 朝着肖九儿连连摆手,老徐头扭头看了看篝火旁闷头坐着的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再看看远处或坐或躺的其他人等,这才转头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您这话可千万说不得!铁枪绺子打从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订下的规矩里头,可从来都没临阵换将这一条!再者说了,这出外做买卖,从来也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路数,兄弟们自己心里也全都明白。眼面前虽说是没能得着个旗开得胜的场面,可这哪儿就能全怪掌把子您?” 虽说老徐头是压低了嗓门说话,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耳语声也都能传出去老远。几个在篝火旁坐着的铁枪绺子丁伙犹豫片刻,也都挪动到了肖九儿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凡事都讲究办个全须全尾,您这时候可不兴撂挑子的!” “掌把子的,您这时候要撒手不管,那兄弟才真是坐蜡了!” “绺子里预备着接应咱们的兄弟里头,可再没人能比掌把子您更出挑儿的人物。那您就是想叫旁人顶了您掌把子的交椅,那可也没人敢接应不是?” 长吁了一口气,肖九儿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围拢到了自己身边的几个铁枪绺子丁伙说道:“话都说到这儿了,我要再多说什么。倒也显得矫情!可咱们这铁枪绺子里的一些规矩,我倒是觉着在这趟买卖里边......得改改了?” 眨巴着眼睛,老徐头顿时接口应道:“掌把子的,您吩咐?” “以往绺子里出门做买卖,除了掌把子的开口,旁人都不许说话。就连姓名也都不提,这规矩路数一来是为了不叫人听去了名姓、猜出来由,二来是为免人多口杂,七嘴八舌的乱了大家伙的心思。可眼面前......我不瞒着大家伙儿,跟咱们铁枪绺子对上的这路人物,我是真真儿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身上的来龙去脉!既然是这样,那也就只能靠着大家伙一起合计合计?” “这话说得在理,听您的!” “还有咱们这财货得手不离身的规矩,这回怕也是得改改?眼下绺子里的兄弟们带伤的不少。有些人怕是连空手走道儿都费劲。这时候要再带着这些得着的财货,怕是就得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老话!” “那......掌把子的,您打算怎么处置咱们得着的这些财货?” “老徐头,你领着眼面前这几个兄弟,就在这树林里头寻个合适地方,把咱们这回得着的财货全都给埋了!” “掌把子的,这事儿可有点儿玄?!得手财货不离身。原本就是为了叫大家伙睁眼就能瞧见得着的物件,这才能光明磊落、心不生疑!可要是就咱们几个去把得着的财货给埋了。那到时候但凡是出点啥事儿......掌把子的,这可就说不明白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就眼面前的这情形.......甭再说旁的了,就照着我的主意办!日后要有兄弟觉着这事儿我办的不对,只管找我说话!” 尽管心怀忐忑,但老徐头在犹豫片刻之后。却是招呼着身边那几个铁枪绺子丁伙收拢了扔在地上的那些麻布口袋,再踅摸了几把大刀权当工具之后,扭头朝着黑漆漆的树林深处走去。 差不离也就在这档口,打从树林外面的两处草窠子里,猛地传来了一长一短两声鹧鸪叫声。伴随着那两声鹧鸪叫声响起。一连串蟋蟀鸣叫的声音,也从树林外边的黑暗中穿了过来。 猛地站起了身子,肖九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从树林外慢慢走来的二三十号黑影,压着嗓门朝树林外低声叫道:“巢里有鸟、栏中栓牛,这地界先有了坐地歇宿的,外边要是朋友的,劳烦高一步?!” 喊声刚落,树林外的那些黑漆漆人影全都猛地停住了脚步。隔了片刻的功夫,一个同样压着嗓门的声音在树林外接应上了肖九儿的话头:“是合字号,并肩子的!” 依旧没有掉以轻心,肖九儿飞快地朝着树林外接应自己话头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叫道:“合字号,走哪路的?” 似乎是没想到肖九儿会这般小心,树林外的人影犹豫了片刻,方才低声接应道:“河南到河北,全凭一杆枪!” 微微松了口气,肖九儿这才算是放下心来,朝着树林外略略提高了些嗓门应道:“怎么才来?也亏得咱们早有章程准备,要不然......这回的买卖,怕是得砸!” 耳听着肖九儿的招呼,树林外的那些黑影飞快地朝着林子里摸了进来。其中几个肩头大背着长枪硬火的壮棒汉子只一看树林中四处倒卧的铁枪绺子丁伙,顿时惊讶地低声叫道:“这是......遭了硬手了?” 阴沉着面孔,肖九儿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回这趟买卖......可得加上万分的小心!要不然......怕是真得赔了咱们铁枪绺子的血本!”(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六十五章女中诸葛 拿瓦盆盛了满满一盆子棒子面粥,刚打从六必居买回来的咸菜也切的头发丝般细致之后,稍稍点上几滴香油送到手边,火正门中诸人与夏侯瑛荷就这么眼瞅着韩良品把桌子上这些吃食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纳九爷这才朝着两眼血红、嘴上也全都是血口子的韩良品拱了拱手:“韩爷,这可真是偏劳了您!” 满脸都是疲惫至极的神色,韩良品很有些乏力地摆了摆手,沙哑着嗓门朝纳九爷低声应道:“纳九爷,就冲着我跟您火正门中相爷的交情,多话也就不说了!眼下铁枪绺子在四九城里露过面的那二十几号人丁,捎带着他们藏在城外预备的人手,都差不离叫我给废了!可我瞅着他们那架势,应该后边还得有大股的人马接应。估摸着过了今儿晚上,明天他们就能腾出手来奔了昌平驼行!这事儿该怎么处置,还得是您拿个主意?!” 忙不迭地点着头,纳九爷一边着急慌忙地答应着,一边却是转过脑袋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胡千里与刚从外边回来的严旭。 虽说是下半晌时候已然得着了韩良品在四九城里坐地眼线传来的消息,可心里头实在是放不下这事由的纳九爷犹豫半天,还是请了严旭走了一趟巡警局大牢,把一些个紧要关头能拿着防身保命的小巧玩意给相有豹递了过去,捎带手的再去了狄霆搁在四九城里的消息铺子里交割了五百大洋的消息钱。 等得天全黑下来之后,裹着一身皮货的韩良品一步三摇晃的挪到了瑛荷苑门前,好悬就连伸手拍门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这也亏得九猴儿一直就趴在门缝左近瞧着街面上的动静,这才能赶紧开了大门扶了韩良品进屋。 都不必多说多问,只一看韩良品裹在身上的那一堆皮货里头裹着的沙尘泥土,再瞧瞧打身上解下那堆皮货之后的韩良品满身青紫瘀伤的模样。也就能明白韩良品得着了火正门中出事的消息之后,是如何马不停蹄打从口外奔了四九城,又是如何单枪匹马牵绊住了铁枪绺子丁伙的手脚? 可就算是这样,照着韩良品估摸的数算下来,城外那些个铁枪绺子丁伙还得有接应的人马,保不齐城内菊社也都能搁在旁边打个偏手。就凭着火正门中这些人手。暗地里抽冷子下手或许还能有一拼之力,可要是当面锣、对面鼓,捎带着身后还得护住了好几十号老小,这仗可压根就没法打! 低垂着眼帘,胡千里就像是没瞧见纳九爷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沉吟着说道:“这事儿......我估算下来,哪怕是路老把头手底下那些驼行把式也给咱们帮手,怕是咱们也都讨不着好去!毕竟铁枪绺子和菊社那些人,吃的就是刀头舔血的饭。手里头都还有些硬火家什!哪怕是咱们能请动的朋友全都攒一块儿,怕也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严旭低沉着嗓门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头:“人手上咱们原本就占不住赢面,手艺、家什也都差着人家一截子!真要是硬拼起来,就算是能赢也只能博个惨胜!更何况这还不是江湖道上嘬场面,输赢胜负也就是一场过。哪怕这回咱们伤筋动骨的博了个赢面,可就再架不住菊社的后手了.......” 闷头站在纳九爷的身后,谢门神却在此时重重地一跺脚。拧着嗓门沉声应道:“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我豁出去把菊社那姓左的给办了去!” 一把拽住了撂下话就想抬腿走人的谢门神。胡千里冷着嗓门低喝道:“谢师弟,这时候还犯浑不是?!我知道弟妹......夺情杀妻的仇,咱们必定得报!可就你这么一脑门子撞过去,怕是仇没报了,自己还得搭进去一条命!你横是想叫你家里几个孩子打从今儿起就父母双亡?!” 犟着脖颈子,谢门神就像是一头已然叫撩拨发了斗性的老牛般。打从鼻子眼里喷着火气地闷哼道:“搭进去我一个,保住咱一个火正门里几十号人丁!胡师哥,您平日里可是咱火正门里大查账的,怎么今儿倒是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再说了,我那些个孩儿。不都还有您诸位照应.......” 话音未落,站在胡千里身旁的纳九爷猛地抬起了胳膊,几乎是跳起来狠狠一耳光扇在了谢门神的脸上,厉声朝着谢门神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要拿着自家师兄弟的性命去换个自个儿的太平,你当你师哥是个什么玩意?” 不光是捂着火辣辣面孔傻楞在了当场的谢门神,屋子里的诸人也全都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雷霆震怒惊得说不出话来...... 照着平日里过日子的时候揣度,诺大一个火正门中师傅辈的人物中间,数胡千里性子冷硬,颇有些言出法随、说一不二的做派。佘家两兄弟性子里头多少有些油滑,说话办事偶尔也有些没溜儿。谢门神的性子最为憨直稳重,话少手勤。而纳九爷的脾气却是公认的老好人,哪怕是门里头小徒弟犯了错叫纳九爷教训几句,那也都知道掌门人不过是嘴头子上打雷,却从不当真下过雨,转眼便能把纳九爷的教训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老话也都说蔫人出豹子,甭瞅着有些人平日里不吭不哈,哪怕是撞见人欺负了也都是唾面自干、一笑了之,可当真要是逼得这样的蔫人动了真火,那才叫个天崩地裂、不可收拾! 虽说重重抽了谢门神一个脆亮的大嘴巴,可纳九爷像是还没消了心头火气,哆嗦着手指指向了谢门神喝道:“打从大面儿上头说,我可还是火正门掌门人!掌门无令,哪儿就能由着你胡乱折腾?搁在私底下论,你要还认我这不成器的师哥,那你趁早打消了你那豁出去的念头!要不然,我可就......可就......” 忙不迭地打从两旁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佘家兄弟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断了纳九爷快要出口的狠话:“师哥......师哥,您可千万甭真气着了!谢师哥这也就是伤心得过了头儿,他这是犯浑呢!您教训过了就得......您可千万甭当真生气......” 同样叫纳九爷这骤然而来的暴怒震慑,原本搁在屋角静静坐着的夏侯瑛荷也猛地站起了身子朝前紧走了几步,可在见着佘家两兄弟已然拽住了纳九爷的胳膊之后,夏侯瑛荷却又悄悄停下了脚步。抿着嘴唇低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朝着已然被佘家两兄弟半扶半拽坐到了椅子上的纳九爷低声说道:“九爷,按说这事儿也轮不上我一个做小辈儿的多嘴,可我觉着.......咱们倒也不是全然拿着这铁枪绺子和菊社的人没辙!要说人手,咱们也有啊!” 诧异地转头看向了站在屋子角落的夏侯瑛荷,很有些余怒未息的纳九爷懊丧地挥了挥手:“瑛荷姑娘,您这时候也就甭给我吃这宽心药了!这可不是四九城里街面上那些个青皮混混嘬场面、扎架势,花几个大子儿雇一群大烟鬼也能壮个声势。这可是要当真玩命的事由,哪怕是四九城里那些个出挑拔份儿的打行刀客。怕是也没几个敢伸头接应了这活儿——您可甭说您那**的堂口在四九城中还有暗桩人马?!” 轻轻摇了摇头,夏侯瑛荷看着带着几分希冀眼神瞧着自己的纳九爷应道:“九爷,我说的可不是我们**的同.......同道!我是瞧着这几天严爷办的一些事儿,再加上今儿韩爷这番辛苦,我倒是琢磨着......这四九城里倒还真有人跟咱们一样心急火燎?” 很是泄气地叹息一声,纳九爷无力地摇了摇头:“瑛荷姑娘,我这儿说句不该说的——现如今都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场面,我这儿哪还有心思去琢磨旁人家的事由?您也甭跟我在这儿再打哑谜了。我这脑子里.......乱着呢.......” 轻轻抿了抿嘴唇,夏侯瑛荷迈步走到了桌边。伸着春葱似的手指轻轻沾了点韩良品喝剩下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赛秦琼’三个字,这才朝着围拢到桌边的诸人说道:“就这叫严爷拾掇过的主儿,眼面前可是正着急上火呢吧?” 微微点了点头,严旭沉声应道:“赛秦琼这两天都跟吃了疯狗药似的,可着四九城里撒开了踅摸他打珠市口儿大街上街坊手里坑来的玩意!听说四九城里当当行、打小鼓的都得着了赛秦琼撒的贴子。谁家见着了扎眼的玩意都得跟他言声,要不然就得成他杆子上的死对头!” 伸手在桌上再写下了‘段爷’俩字,夏侯瑛荷抬眼看了看强打着精神坐在椅子上的韩良品:“韩爷方才也说了,铁枪绺子的人砸了段爷蓄在城外庄院里的窑头,把看窑头的打行刀客也都屠了个干净。捎带手的还卷走了那窑头里藏着的物件?” 眼睛微微一睁,原本累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韩良品却像是猛然间来了精神一般,试探着朝站在桌边的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的意思是.......撺掇着这几拨人厮拼?” 轻轻一点头,夏侯瑛荷接口应道:“这要是由着我胡说......趁着这会儿赛秦琼着急上火的要寻被严爷弄走的物件、段爷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窑头给铁枪绺子砸了,而铁枪绺子也叫韩爷收拾得一时半会儿腾挪不开......这街面上说书的可都说过,三国相争天下乱,一时半会儿且都分不出来个胜负输赢,哪怕是到了占了赢面的,打下的江山也都姓了司马!” 猛地一挑大拇哥,胡千里平日里惯常冷着的一张脸上,也都浮现出一丝赞许的神色,朝着站在桌旁的夏侯瑛荷低声说道:“这倒是真没瞧出来......瑛荷姑娘,您还真就是一女中诸葛!”(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六十六章金钩香饵(上) 打横坐在一间二荤铺子中最暖和的炉子旁,赛秦琼横眉立目地瞧着一个接一个手底下的青皮混混低头耷脑地打从外边走进二婚铺子里,再畏畏缩缩地挪到了自己眼前,嘴里头像是叫狗屎黏住了似的吭哧着挤出一句——还没信儿,心里头的火气已然烧得比身边的炉火还旺! 自打叫人趁黑使了个连环计,把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值钱玩意弄了个卷包儿会,赛秦琼立马就把手底下人全都撒了出去,连夜在暗中封了四九城城门,捎带着连那些个能悄悄钻出去人的城墙豁子都没放过。可一帮子青皮混混攥着攮子、匕首,铁尺、钢鞭熬到了天色大亮,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既然叫人卷走的值钱玩意还没能出了四九城,赛秦琼自然不能放过了那些能把值钱玩意变成现钱的当当行和走街串巷做打小鼓买卖的人物。一张张四九城里多少还有人能认账的飞叶子玩了命的撒出去,里外里也就一个意思——想收东西不要紧,可无论如何也得给赛秦琼的杆子上立马递个话! 要不然...... 四九城里开买卖,哪怕是本钱再厚、身架再高,那可也禁不住有人咬死了朝坏里折腾的这股劲吧?! 这边派人堵了销赃变现的路子,能出城的明暗道路上也都有人眼皮都不眨巴的看着。虽说还没那本事在城门口开箱、搜身查验,可但凡有丁点的不对劲落到了看守城门的青皮混混眼中,走不出城门外五里地,那扎眼的人物就能叫几把小攮子顶着腰眼拽进路边树林,浑身上下扒拉个精光仔细搜检之后方才罢休! 除此之外,一些个四九城里的地理鬼也都得了赛秦琼放出去的消息。但凡是哪处宅院、店铺里头这几天住进了扎眼的人物。全都得上赛秦琼这儿传个消息——也都不白干活儿,见消息就是半块大洋! 可说来也怪,寻常时节四九城里青皮混混用惯的、还算得上灵验的寻人觅物手段,到这事由上却是卡了壳。溜溜儿折腾了小两天,各路的消息也都接应了无数,大洋都生生花费了小二百块。事儿倒是依旧没点头绪。 抓过了暖在炉子上的一壶老白干,赛秦琼一口气把那一小壶老白干喝了个干净,顺手便把那白瓷的小酒壶砸在了身边地上,扯开了嗓门朝着垂手站在二荤铺子里的那些个青皮混混骂道:“一个个的都他妈是吃闲饭的废物!叫你们拿家伙跟人厮拼,全他妈的朝后缩着!交代个事由去办,八成就能给爷办砸!就这么个打听消息的事儿,他娘的你们一个个也给爷掉花枪?平日里一个个寻暗门子、私烟馆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都她娘的搁在暗门子、私烟馆里折腾干净了不是?” 像是骂得心头火气上涌,赛秦琼猛地站起了身子,抬手便把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青皮混混抽了个趔趄:“还他妈跟这儿傻戳着不是?都给我出去找!今儿要再找不着那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的主儿。你们一个个的全都甭想着能钻被窝!” 愁眉苦脸地答应着赛秦琼的呵斥,聚拢在二荤铺子里的青皮混混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出了二荤铺子,拖沓着脚步朝四九城中街巷四散开来,嘴里头却全都在低声嘟囔着咒骂:“这他娘的.....哪儿寻去?” “我说哥儿几个,我可是正经顶不住了!小两天的功夫没沾着炕,瘾上来了都只能吞几个熟泡儿顶着,再折腾一宿,估摸着明儿就得是兄弟我的周年!您诸位辛苦。我先找个地儿迷瞪一宿,等这事儿了了。正经云土一两,兄弟我的!” “就您聪明不是?这小两天的功夫,谁不都是瞪圆了眼珠子跟街面上熬着?也都不差这一宿的功夫,今儿晚上咱们哥儿几个各自方便了吧?明儿早上搁在豆腐胡同口儿聚齐,一块儿去赛爷那儿听吆喝去?” “就这么着吧.......趁着时候还不晚,咱哥们儿各自方便了吧!” 虽说是没亲耳听着手底下那些个青皮混混的议论。可坐在二荤铺子的赛秦琼倒也真知道手底下这些个青皮混混的德行。才把那些个青皮混混赶出二荤铺子,赛秦琼已然重重地一跺脚,颓然在一张长凳子上坐了下来...... 人都说过路财神白开心,赛秦琼这回算是当真知道了当过路财神的滋味。虽说撒开了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在四九城中四处搜检,可赛秦琼自己心里也都明白。能耍弄出这连环计手段的人物,身上的功夫、背后的家底都不会含糊。哪怕就是真叫自己手底下那些青皮混混寻着了些蛛丝马迹,可自己能不能拾掇下这号人物,倒还当真是个两说的局面? 很是焦躁地抓挠着叫炉火烤得发烫的后脖颈子,赛秦琼狠狠地瞪了一眼赔着笑脸站在灶台后的二荤铺子掌柜,恶声恶气地朝着那二荤铺子掌柜吼道:“你他妈长着眼睛出气的?没见你赛爷搁这儿空坐着不是?上酒上菜,再给你赛爷拿白面擀两碗细面过来!” 无可奈何地答应一声,二荤铺子的掌柜转脸就差点哭出来! 这都一个整下晌的功夫,整间二荤铺子的买卖生生就叫赛秦琼给搅合了不算,捎带着还有一帮子青皮混混搁在二荤铺子里白吃白喝。好容易攒下来的几样白瓷瓷器叫赛秦琼摔了个干净,一个大子儿没见着不说、大嘴巴倒是吃了俩!这都奔着后半夜的功夫去了,还得再叫赛秦琼讹去一顿酒肉白面...... 一边哆嗦着手从家里头存着熬汤的白面口袋里舀着白面,二荤铺子掌柜的一边愤愤地在心中暗自咒骂——这顿就是你赛秦琼的上路饭了! 还没等二荤铺子掌柜的把白面倒进和面的盆里,打从二荤铺子门口却猛地撞进来个穿着旧棉袍、戴着毡帽遮脸的中年汉子,哑着嗓门朝坐在长凳上生着闷气的赛秦琼叫道:“我这倒真是没瞧出来,四九城里赛秦琼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物?到手的鸭子都叫旁人叼走了,这会儿......倒是上这二荤铺子里来贴膘找补了不是?” 猛地从长凳上跳起了身子,赛秦琼翻手拔出了别在腰后的小攮子,一脚便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另一条长凳踢得飞到一旁,狞声朝着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叫道:“嘿......哪路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跟你赛爷这儿找不自在?整好今儿赛爷心火旺,就拿你来去去赛爷的心头火!” 压根都不理会赛秦琼作势欲扑的模样,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依旧耷拉着脑袋,却是翻手从腰后边摸出来个麻布包着的玩意,抬手朝着赛秦琼扔了过去,口中也是轻声喝道:“接着!” 下意识地扭身一扇,赛秦琼眼睁睁瞧着那中年汉子扔过来的小布包掉在了自己脚边,在三合土硬地上摔出一声闷响,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脚尖扒拉开那压根都没裹紧的小布包。只朝着那小布包里的物件瞧了一眼,赛秦琼顿时变了脸色,手里头握着的两把小攮子也都略有些颤抖起来! 微微抬起了头,那站在二荤铺子门口的中年汉子从毡帽帽檐下看着赛秦琼惊讶的模样,冷笑着朝赛秦琼说到:“赛爷,这宣德炉.......虽说是您刚到手就叫人卷走了的玩意,可您多少也该认识?” 眼睛盯着那中年汉子,赛秦琼慢慢弯下了腰身捡起摔落在地的宣德炉举到眼前细一打量,顿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倒是.......眼熟!您这位爷.......哪路的?” 倒背了双手,中年汉子依旧是哑着嗓门低笑着说道:“听赛爷手底下人放话,说赛爷身边一些物件是叫四九城外打坟里刨食的人物卷走的?我今儿来就是想跟赛爷言语一声,我们这些个打坟里刨食的苦哈哈跟赛爷您遭遇的这事儿一点边儿都沾不上!冤有头、债有主,赛爷您要寻回这路公道,可千万得认准了对头!” 瞪圆了眼睛,赛秦琼将信将疑地看着那中年汉子身上穿着的脏兮兮的棉袍,再看看手里头抓着的宣德炉,很是纳闷地朝着那中年汉子叫道:“那这物件.......您是打哪儿踅摸来的?” 冷笑半声,那中年汉子很是不屑地转身朝着二荤铺子外走去,却是朝着赛秦琼撂下一句话:“拿着我们这帮子坟里刨食的苦哈哈的字号出头找食儿,那可怎么着也得分出来三分利钱不是?眼下这些人就在城外五通庙左近的林子里,赛爷您要不信我的话,这就能带上您手底下兄弟亲眼去瞧瞧......” 眼瞅着那中年汉子头也不回地出了二荤铺子,赛秦琼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宣德炉,脸上青红不定地犹豫了片刻,却是猛地抬腿朝着二荤铺子门外冲去! 傻愣愣地看着赛秦琼冲出了店门,二荤铺子掌柜的略一愣怔,抬手便把刚舀出的白面倒回了面口袋,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店门口,抬手便把店门上了门栓,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这瘟神......可是他娘的走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六十七章金钩香饵(下) 撵走了满目春书寓里刚收在身边的俩姑娘,再叫书寓里头小厨房拿今儿新打的玉泉山泉水泡了一壶雨前龙井芽,捎带着让身边四个跟班儿在小楼下边拿着短枪硬火来回巡弋不休。段爷这才放心地坐到了满目春书寓姑娘住着小楼二层屋子里,伸着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头打从怀里摸出来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算盘,在灯火下头嘀嘀嗒嗒地敲打着算盘算开了心里头那笔细账。 搁在外人眼里瞧着,段爷就是一街面上混出头的粗坯,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怕是坐上了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一天到头也都是那副憨憨傻傻的笑模样,正经就是一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德行。 可就连段爷身边的那几个贴身伺候了多少年的跟班里边,也就只有俩人知道段爷是貌粗心细,更兼得还有一手无师自通的算账本事。身上常年带着的一把紫檀木框、白银为柱、青玉做珠的小算盘,隔一段时候就得叫段爷摸出来一回,一个人关上门嘀嘀嗒嗒用小手指上的长指甲扒拉半宿。算计出来的数目也从来都不见着动笔墨记录,全都搁在段爷心里装着。 这要是打从段爷这些年来混的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模样来看,估摸着段爷心里头这笔谁都瞧不着的账目,应该是个稳赚不赔的场面? 足足扒拉了有小一个时辰的算盘,段爷像是算明白了心里头的小账一般,伸手端过了搁在手边的茶壶倒上了一杯整好合嘴的龙井茶,美滋滋地啜了一口芳香四溢的茶水,满足地长吁了口气。 就这刚开年小一个月的功夫,明面上各路上贡的好处不算,光是替人平事、讹人短处得着的大洋。都快够段爷在四九城里悄没声地买下好几家大铺面了,这要比起当年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辛苦一年都挣得多的好处,还不就是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弄来的? 要不怎么说千里当官值为财?打破了脑袋磕破了头,还不就是为了当官之后能得着的这份好处么? 一口喝干了杯中茶水,段爷顺手把那随身带着的精致小算盘揣到了肥大的裤兜里,正打算站起身招呼楼底下巡弋的跟班叫那俩刚收的姑娘一块儿上来伺候着自己。身后却是猛不盯地传来了个叫段爷听来颇有些熟悉的沙哑声音:“段爷,您那茶倒是真不错,也赏一杯给我尝尝行么?” 浑身一个激灵,段爷一身肥膘好悬都哆嗦着蹦达起来,手里头握着的茶杯也掉在了楼板上摔了个粉碎! 还得说段爷搁在小楼下边安排的几个跟班尽职尽责,屋子里茶杯碎裂的动静才刚响起,打从小楼下边已然传来了段爷一个跟班略略提高了嗓门的招呼声:“段爷,是要传后边小厨房的宵夜么?” 伴随着那声招呼传来,打从小楼的楼梯上。也传来了木头楼板被人拿捏着劲头轻轻踩踏的动静! 压根都不敢转过身子,段爷使劲咳嗽一声,吊着嗓门朝着紧闭的窗户方向吆喝道:“这会儿就吃.......” 话都没说完,段爷身后那沙哑的声音已然打断了段爷的吆喝:“段爷,您手底下人一片孝心,还是叫他们把给您预备的吃食给送上来吧!这要是不叫他们瞧瞧您在屋里啥事都没有,他们怕是也不放心不是?” 叫那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吆喝,段爷一口气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憋得心窝子都骤然一疼,这才转换了口气接茬吆喝道:“我这还觉着饿了。给送上来吧!” 利索地答应一声,段爷安排在小楼底下的跟班才隔了一杯茶的功夫,已然敲响了楼上的房门:“段爷,您的夜宵来了,我给您送屋里?” 重重地叹了口气,段爷闷着嗓门吆喝道:“门没上栓。进来吧!” 依旧是利索地答应一声,段爷身边的两个跟班手里头各自端着个巨大的托盘推门而入,先就在门口站成了个二虎把门的架势,捧在托盘下边的巴掌也是微微托着劲儿,显见得就是在托盘下头还遮掩着短枪硬火的模样。 狠狠地斜了那俩应声而入的跟班一眼。段爷压根都没好气地闷着嗓门叫道:“搁门口扎着那架势,闹妖给谁看呢?爷就是手滑打碎个茶杯,这也都值当你们这儿一惊一乍的?这要当真有个啥事,等你们跟这儿扎架势闹妖的折腾完,爷怕都叫人给侍弄成饺子馅了!” 尽管已然见着段爷安然无恙地端坐在椅子上,可段爷身边的俩跟班却依旧把算不上太大的屋子打量了一番,甚至还微微弯下膝盖看了看空荡荡的床底下,这才露出了个谄媚的笑模样,走到桌子前面放下了各自手中的托盘,捎带着将藏在托盘下的两只德造二十响别到了腰后,这才朝着段爷说道:“爷,今儿小厨房里给您备着的是刚打广东师傅那儿学来的南路蛋炒饭,正经叫个金包银的卖相,瞧着就叫人舒坦。还有一盅.......” 都没等那谄笑着说话的跟班报完了宵夜的名目,段爷已然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去出去,跟这儿卖什么乖?爷自个儿琢磨点事儿,没开口叫你们,谁都甭上来扰了爷心思!” 眼瞅着俩跟班退出了二楼的房间,段爷只等到再听不见楼梯上的动静之后,这才仰头朝着屋顶方向说道:“这位爷,我手底下的人已然是打发走了,我这儿不出声招呼,也就没人能扰了您和我这份清净,您......出来吧?” 就像是压根都没挪动过地方一般,段爷熟悉的那沙哑声音依旧在段爷身后响了起来:“没瞧出来,段爷您还是一惜福的人物?我还琢磨着您这北平市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坐着,夜宵怎么着也得上个鱼翅燕窝、海参驼峰,闹了半天.......您就一碗蛋炒饭打发了自个儿?” 苦笑一声,段爷压根都不敢回头,只是抬手朝着上方打了个拱手:“我说这位爷。您可就甭埋汰我姓段的了!外人瞧着我姓段的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可在您手里头,我姓段的就是个蛐蛐儿,是蹦是爬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那儿稍微一翻巴掌,我这儿说不定小命就得玄乎.......当着您我也不说旁的片儿汤话,您来我这儿。有啥吩咐?只要是我姓段的能办的,我这儿没半句闲话!” 怪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飞快地接口应道:“段爷您还真是一场面上走着的敞亮人物,干脆!可话也说回来了,有来有往才叫人情,知恩图报的才有交情,我这儿也不能老拿捏着您办事,倒是丁点好处都不给您不是?问您一句,城外有处养地的庄院。旁边还有个多少年都不用的磨房,段爷您听着耳熟么?” 浑身又是一个激灵,段爷差不离是吊着嗓门吆喝着开了窍:“这......您.......我......” 估摸着是瞧着段爷那着急慌忙着想要掩饰、可自己也都知道掩饰不住的模样好笑,那沙哑的声音又是一声怪笑:“段爷,您在四九城外边备个窑头,有个轻重缓急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这事儿我们不管!我今儿来也就是好心跟您说一声——您那窑头怕是废了,下回要再想备个窑头傍身。您可得记得知道您这窑头所在的人物越少越好!”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段爷却又急声开口问道:“这位爷。您是怎么知道我那窑头.......那窑头怎么就能叫人废了?我在那磨房里头养着护窑头的人物可足有二十来号,手里头还都备着短枪硬火!哪怕是窑头叫人给废了,那也多少能有人回来给报个信儿呀.......” 晒笑一声,那沙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段爷颇带着几分质疑的话头:“合着段爷您真当手底下养着二十来号背着红差案子的打行刀客,再弄点儿短枪硬火撑着场面,您就跟搁四九城里横着走?明白话儿告诉您。这四九城里可真有能跟您较劲、掰腕子的人物!菊社弄进四九城里茅草胡同里的那些人物,您知道来路么?” 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段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难以置信地低叫起来:“铁枪绺子.......是铁枪绺子的人毁了我的窑头?!这.......不能够啊!他们怎么能摸着我那窑头........” 很是不耐烦地冷哼一声,那沙哑的声音骤然间变得冷硬起来:“段爷。我这也就是办事儿的时候见着了您那窑头叫人毁了,这才在进城交差的时候顺道儿跟您言语一声,您爱信不信!就为了把这事儿给瞧明白,打从您那窑头到城外五通庙左近的林子里,生生多走了好几十里地,且耽误了我办事的功夫呢!我这儿还得紧着回去交差,捎带手的告诉您一声——巡警局大牢里头杠子三挡了我们兄弟的道儿,是您替我们兄弟处置了他,还是我们兄弟自己动手,您掂量着办吧?今儿来得匆忙,忘带了您按过手印的物件,下回一并给您补上!段爷,我这儿告辞了!” 忙不迭地朝着半空中一拱手,段爷像是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一般恭敬地连连答应着:“这位爷,您走好!您交代的事儿,我明儿.......我这就交代下边人去办.......” 嘴里头胡乱絮叨着,段爷只等到身后再没了丁点的动静,这才试探着低声叫道:“这位爷,您.......您还有吩咐没有?您要再没啥吩咐.......” 嘴里头低声唠叨着,段爷慢悠悠地转过头去,再瞧见了身后那张牙床上再没人影之后,方才重重地吁了口气,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来人啊!人都他妈死哪儿去了啊?” 伴随着段爷的大吼声,几个侯在楼底下的跟班顿时冲上了二楼,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可在瞧见屋里只有段爷一个人待着,屋里陈设也都整齐之后,方才给段爷送来夜宵的那跟班不由得疑惑地朝着段爷说道:“爷,您这是.......是不是今儿小厨房这金包银的蛋炒饭不合您好的那口儿,您吃得.......” 挥手把桌子上搁着的夜宵扫得摔了一地,段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身子,狠狠一脚朝着那说话的跟班踹了过去:“我吃你妈的蛋炒饭啊........”(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昨日未更新,抱歉......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六十八章鸡飞狗跳(上) 四九城外五通庙,论年头倒是打从明末崇祯皇帝那会儿就已然建立起来,起初倒是也有过十来年香火鼎盛的好时候。可也不知道是这五通庙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仙、何处人物,竟然在一夜间莫名其妙地冷清下来。 等得到了大清国倒了旗号,这五通庙里最后一位庙祝眼瞅着自己再跟这庙里耗着,怕就得是个生生饿死的下场,也就悄没声把五通庙里能卖的卖、能当的当,连两扇穿眼漏风的庙门都拆下来拿斧子劈了卖了柴禾,这才收拾了到手的那丁点家当扬长而去。 已然很有了破败模样的五通庙,在经得这庙祝一翻搜刮,自然也就成了鼠兔巢穴、蛇蚁家宅。平日里大白天打从庙门口路过,瞅一眼黑洞洞大殿里那掉漆损色的五通神像狰狞模样,胆儿大的都只觉得一股子凉气打从骨头里朝外冒,血气弱的更是觉得天灵盖上冷冰冰阴寒异常,脚底下全都加紧了朝前挪动两步,走老远方才长吁一口气,自个朝着自个说一声——今儿怕得是冲撞了哪路毛神,咋大太阳天儿都觉着心头一阵阵发凉? 既然大白天这五通庙都是个叫人瞧一眼都心头发怵的地界,寻常人自然不会搁在深更半夜的去这地界熬炼胆子。估摸着铁枪绺子里倒还真有几个大致明白四九城周遭情形的人物,在大队人马汇齐之后,也就选了这人迹罕至的五通庙当了过夜的地头。 拿大刀片砍了些枯枝当了柴禾,用后边接应的人马带着的铁锅就着水囊里的存水、随身带的干粮熬了点儿糊涂粥,好赖不拘地将就着填饱了肚子。顺势拿火烧红了几个铁枪枪头,把那些流着黄水的小伤口生生烙过一遍,肖九儿领着铁枪绺子里几个稳重点儿的丁伙,捎带着自己亲自上手。差不离忙活了有一个时辰才算消停下来。 闻着四面透风的大殿里弥漫的皮肉焦臭味道,再瞧瞧那些个疼得浑身直哆嗦、可到底还是一声没吭的受伤丁伙,肖九儿禁不住一拳砸到了大殿里残破的青石地砖上! ——哪怕是接应自己的铁枪绺子丁伙身上带着的伤药,也都拿着那流着黄水的伤口没辙!这要再不下狠手整治了伤口,怕是明儿一早,这大殿里头就得多了十几个倒卧?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使上这死马当活马医的手段了...... 眼瞅着肖九儿气得眼角乱跳的模样,老徐头从铁锅里头盛了半碗糊涂粥,一边双手把那糊涂粥递到了肖九儿面前,一边借着这递送粥碗的动作遮掩,轻声朝着肖九儿说道:“掌把子的,那些个值钱的玩意儿已然都收好了!就在咱们方才歇脚的地界朝西五十步,三棵老榆树中间一棵枯槐树的底下!我在那枯死的槐树上留了个记号,是个红.......” 话还没说完,打从五通庙前四五十步远近的地方。猛地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都还没等肖九儿回过神来,打从五通庙后边,也是四五十步远近的地方,一个几乎扯破了喉咙的吆喝声也骤然响了起来:“撞窑......” 耳听得那扯破了喉咙的吆喝声还没喊完一句囫囵话便嘎然而止,肖九儿一把打飞了老徐头送到自己眼前的粥碗,扯开嗓门吆喝起来:“有冤家上门撞窑口,兄弟们抄家伙招呼着!” 话音落处,聚在五通庙大殿里歇息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跳起了身子。抓起搁在各自手边的称手家什冲出了大殿,依靠着五通庙周遭那残破的围墙半蹲了下来。瞪大了眼睛扫视着周遭的动静。 而在五通庙院墙外边,却又再次响起了两声枪响和好几声惨叫。没隔得片刻功夫,一个佝偻着腰身的黑影已然跌跌撞撞地从没了大门的五通庙庙门处撞了进来,刚迈过了那道足有人膝盖高矮的门槛,那佝偻着腰身的黑影便猛地一头栽倒在地,挣扎着嘶声嚎叫起来:“掌把子的......外边叫人裹着了.......全是人......” 都不必肖九儿开口。两个半蹲在五通庙庙门口的铁枪绺子丁伙已经猫着腰凑到了那栽倒在地的黑影身边,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地将倒在地上的同伴拖到了已然熄灭了篝火的大殿中。借着从压根都没了窗户扇的窗口透进来的丁点星光,肖九儿一眼便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那铁枪绺子丁伙几乎叫人拿刀豁开了的半张脸! 大口喘着粗气,后腰子上还叫人拿小攮子开了俩窟窿的铁枪绺子丁伙眼见着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但却依旧挣扎着朝肖九儿直着脖子叫道:“掌把子的......外边裹着咱们的是.......是兵......” 一把抓住了那铁枪绺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儿瞪圆了眼睛急声问道:“你没瞧错了?是兵?” 挣扎着点了点头,叫肖九儿抓住了胸前衣襟的铁枪绺子丁伙连眼神都涣散开来,可嘴里却还不停地嘟囔着:“是兵.......穿着号坎官衣......是兵.......” 将信将疑地松开那渐渐没了生息的铁枪绺子丁伙胸前衣襟,肖九儿猛地回手从腰后边抽出了轻易不用的一支六轮手枪,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五通庙残破的院墙后,微微从院墙后露出了眼睛瞧着黑暗中已然隐约可见的人影,口中大声朝着那些隐约可见的人影试探着吼道:“是哪路的来撞我铁枪绺子的......” 都没等肖九儿把平日里江湖上盘道的话头喊完,打从五通庙院墙外已然响起了好几声枪响。也都不知道那些在黑暗中围住了五通庙的人物到底是不是当真的官兵,枪响得倒是挺快,但枪子儿却全都打得丁点准头没有,有一颗子弹愣是打到了五通庙的屋顶上,把五通庙屋顶上原本已然残破的青瓦给打得迸飞起来。 猛地一缩脖子,肖九儿后颈上的汗毛都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搁在口外商道上劫掠多年。肖九儿也算得上是铁枪绺子里颇有见识的人物,一些个本钱厚、护卫多的商队里头使唤长、短枪硬火的人物,肖九儿也算得上司空见惯,耳朵眼里一听枪响就能知道把那护卫手里的家什到底是啥玩意猜个大概齐。 就方才这七八声枪响,一听就知道是汉阳造的枪声。而能在这四九城左近周遭配上一水儿家什的人物,除了四九城中的军警之外。恐怕就再没旁人。更何况寻常的商队护卫、打行刀客手里的硬火家什,那可都是花了真金白银从溃兵手里收来的,平日里都只拿着当个唬人的招牌使唤,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舍得搂火听个响动,哪儿就能有这么败家子似的手笔,连对家的人影都没瞧清楚在哪儿,这就放枪壮胆?! 深深吸了口气,肖九儿索性把头埋在了残破的墙垣后面,亮开了嗓门大声吼道:“外边是哪位官面上的爷们?铁枪绺子打从四九城旁借道歇身。没能当面拜过了码头、请过了安泰,是我铁枪绺子礼数不周了!外面官面上的爷们真要怪罪我铁枪绺子,那也得容着我铁枪绺子有个补过的机缘不是?还请外边爷们开个金口,说个山高水低分量、人情长短尺寸?!” 嘴里头吆喝着江湖场面上的套话,肖九儿却是连连朝着身侧周遭半蹲着的那些铁枪绺子丁伙打着手势,招呼着他们都聚拢到了自己身边,这才趁着喊完了一段场面套话之后,压着嗓门朝那些聚拢来的铁枪绺子丁伙说道:“今儿这事由怕是难得善了。一会儿把人分成两拨,伤重的兄弟先打从庙门口朝外撞出去。能冲多远冲多远,谁也都不许回头!剩下的人跟着我,打从庙后头闯!” 耳听着肖九儿的吩咐,刚凑拢到肖九儿面前的老徐头却是低声朝着肖九儿应道:“掌把子的,这外头到底是个哪路人物,咱们还都不知道!这要是万一能糊弄过去.......掌把子的。这趟买卖真要是折损了这么多兄弟,怕是回去了窑口之后......” 拿手里头的转轮手枪朝着院墙外一指,肖九儿压着嗓门打断了老徐头的话头:“这外头的人物指定就得是四九城里那位段爷的人马!要不然,四九城周遭左近压根就寻不出哪路人物能有这么多长枪硬火!听我的,撞出去的兄弟直奔四九城外五十里的大车店聚齐......” 都还没等肖九儿把话说完。打从五通庙外的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破锣似的吆喝声:“有埋伏.......” 吆喝声起处,也都不知道那些个五通庙外拿着长枪硬火的军警撞见了怎样的情形,好几支长枪硬火居然都朝着五通庙外边的方向打了起来。而在几声长枪硬火的枪声响过之后,好几个鬼哭狼嚎般的叫嚷声,也在稍远些的黑暗中响了起来:“他娘的.......可是打着了我了唷.......” “是硬茬儿!先避过了........哎呀.......” “谁这会儿敢耍滑溜肩,赛爷我手里的家什可不认人!” 侧耳听着五通庙外的黑暗中传来的纷乱动静,肖九儿猛地伸手抓住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老徐头:“听外边的动静,怕是还有另一拨人撞到了那些军警的阵势上了!趁着这档口,招呼兄弟们一股劲朝着外边闯!” 微微一个愣怔,老徐头急声朝着肖九儿问道:“掌把子的,咱们朝哪边闯啊?” 用力掰开了转轮手枪的击锤,肖九儿狞声低喝道:“方才哪儿响枪就朝哪儿撞,既然能有个裹乱的场面,那咱们就给他添把火,叫他们好好乱上一回!”(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六十九章鸡飞狗跳(下) 天都还没亮,城墙旁边一家只有三五付座头、十好几张长凳的小茶馆门外,已然聚拢了好几个茶客,差不离就是举着拳头砸开了茶馆的大门。 催拔着通红着眼睛、显见得也是一宿没睡好的茶馆小老板赶紧的捅开了灶膛烧了开水冲一壶高沫儿,都还没等那高沫儿在开水里打过了两个旋子,就已然急三火四地各自倒上一杯只带了丁点茶味儿的白水,彼此间拱手作揖地拉扯开了话头:“老几位,昨晚上城外边那动静,您老几位听见没有?” “我这耳朵也不背,响了那么长时辰的枪,我哪儿就能听不见呀!” “您几位算是听见,我可当真都算得上是瞧见了!” “嘿.......您家里头左不过也就住一间大杂院里的屋子,大白天站房顶上也都瞧不着城墙外头的动静不是?昨儿后半夜城外边响枪响成了一锅粥,您倒是拿穿墙法瞧见的不是?” “我这儿可真没跟老几位吹牛!您几位瞅瞅,这是什么?” “这是......唷......枪子儿?!” “见着了吧?昨儿后半夜响枪的档口,我正坐炕上裹着被子、竖着耳朵听动静,这枪子楞就是打从我那房顶上掉下来了,刚巧就掉在我眼面前直打旋子,摸着还烫手呢!您老几位要再不信,一会儿跟着我家去,我那房顶上叫枪子打出来的窟窿我都还没堵上呢!” “您可就甭提您那房顶了!见天儿的漏雨飘灰,大窟窿拿毛毡盖、小洞眼使臭胶堵,谁知道哪个窟窿才是昨儿晚上叫枪子儿打的?” “唉唉唉......您二位这话可唠远了吧?这儿说昨晚上响枪的事由,您二位倒是扯上房顶了不是?我说老几位,知道昨儿晚上放枪的主儿是谁么?” “唷......这可还真说不好了.......您家里不是有亲戚就在城门口当值呢?敢情您知道?” “我这儿倒是也赶早听我那远房侄子下值的时候说道了几句,可也都做不得准。我这儿也不敢胡说,免得话说多了传出去招惹是非.......” “嗨......都是多少年的老街坊邻居,谁嘴上还没个把门的?啥该说啥不该提,大家伙心里都有谱儿。您赶紧的给说说!?” “得嘞,这也就是您老几位要听这故事,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儿都不能提!这事儿.......且不简单呐!就昨儿后半夜档口,巡警局段爷领着足足小二百号巡警,全都带着硬火家什出了城门!等他们过去了没小半个时辰,刚占了珠市口儿大街地盘的那位赛秦琼,也领着足足百十来号青皮混混搭梯子爬城而出!再等得他们这儿出去了有半个时辰的模样,城外面可就响枪了!” “这......这叫个什么场面呀?赛秦琼跟段爷叫板,上城外面火并?借他八个胆儿也都不能吧?再者说了,就那些个街面上的青皮混混,平日里见着了巡街的小警察。差不离都得点头哈腰的奉承着,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儿就能这么豁得出去跟巡警厮拼?” “哪儿跟哪儿呀?您倒是等着我把话说囫囵了再揣摩不是?等得枪响停了过后没多久,段爷和赛秦琼也就都领着手底下的人回了城里,眼瞅着就少了好几十号人丁!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好几辆大架子车,车上可全都是......全都是尸首!” “我的皇天.......这是段爷和赛秦琼手底下的人出城跟人硬碰硬去了?死伤了这好些人,四九城里今儿还不得炸了营?” “谁说不是呢!听我那远房侄子说,昨儿晚上跟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厮拼的。是口外的一股绺子,足有小一百号人丁。本打算是在四九城里绑个大户勒索钱财。可没想到踩盘子的时候露了马脚,这才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盯上了!” “口外的绺子奔四九城里发财?这可倒真算是个新鲜事儿?就这刚开年的档口,哪家买卖铺面、大户人家也都是拿钱出去办货做买卖,家里头哪儿能有存着的多少现钱呀?!这口外的绺子还真是......四九城里的买卖路数都还没闹明白,这就想撞了四九城里发财?” “可见得还得是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听说那绺子里小一百号人丁全都叫段爷和赛秦琼的人马给裹住了下死手。也就有十来个命大的主儿趁黑溜了,算是活了条性命!其他的......” “这世道可不就这样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光想着嘴不顾肚子,没有金刚钻都想着兜揽瓷器活儿。到了可好,命都搭进去了。怨谁呢?!” 这边厢有四九城里听见了昨晚枪响动静的住户议论纷纷,生生就折腾得被议论着的段爷和赛秦琼脸对脸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就昨晚上那场乱仗打下来,且不论铁枪绺子里的人朝外撞的时候弄死了多少巡警和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光是巡警和那些个青皮混混之间一阵乱打,已然就叫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躺下了七八个,原本把五通庙裹得紧紧的铁桶阵也就此松动开来。 再等得铁枪绺子的丁伙亡命朝着五通庙外面一冲,树林子枪声不断、刀光四起,惨叫哀号此起彼伏。好容易等场面消停下来一瞧,铁枪绺子里的丁伙生生跑了十好几个,巡警和青皮混混倒是死伤了好几十,连段爷胳膊上也都不知道叫谁摸黑赏了一枪,擦着胳膊上的骨头穿了个窟窿眼! 而赛秦琼也好不到哪儿去,也都不知道是四九城里的巡警还是铁枪绺子的丁伙下的手,赛秦琼脸上愣是叫赏了一记狠的,刚好把赛秦琼一只耳朵给削下来还不算,捎带着愣是把赛秦琼的肩胛骨给劈裂开了三分! 坐在四九城中红伤大夫的刚叫硬砸开了门的医馆里边,段爷捧着用布兜儿吊着的左手。拧巴着脖子朝赛秦琼喝道:“我说赛爷,我要不是认识您这么多年,我都真觉着您昨儿晚上是领人出城给我挡横的?!原本我手底下的人都已然把要拿的人犯给包了饺子,可叫您手底下那些个青皮一撞,生生就把我这瓮中捉鳖的局面给搅合成了一锅粥!这事儿.......您给我说道说道?” 敞怀披着件大袄,赛秦琼疼得一副呲牙咧嘴的模样。可话里头却丁点软和的意思也听不出来,一样是拧巴着劲头朝段爷冷笑道:“段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许您半夜上城外边办差,就不许我们兄弟出城办事?明白话告诉您,您拿着的那活口我可瞧见了,架子车上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玩意也都叫我手底下兄弟看了个明白!就那些个玩意,可都是我平日里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贴身体己,您横是不能就这么揣了腰子?” 眼睛一瞪,段爷像是叫火烧了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赛爷。您可还真敢红口白牙的当面胡吣?!那些玩意可都是爷一件件从......从.......” 眨巴着眼睛,段爷像是猛然间想起来赛秦琼与菊社也有勾连一般,吞吞吐吐地止住了话头。 只一看段爷语塞的模样,赛秦琼顿时来了精神,几乎是直着脖子嚷嚷起来:“段爷,您自个儿的物件都说不出个来路,这可真不成话了吧?您还甭说我赛秦琼不仗义,瞧着您好歹也算是在这事由上沾了手。找到的物件里您挑个一两件拿着玩,旁的您还给我就得......” 狠狠一口唾沫啐在了赛秦琼脚尖前面。段爷差不离都忘了胳膊上还留着个枪眼,晃着膀子便朝赛秦琼撞了过去:“姥姥!那些个物件的本主儿就是段爷我,哪儿还轮得着你跟这儿起哄?麻溜儿给我滚!要不然,惹段爷我一个不高兴,立马平了你那二尺五高的杆子!” 毫不示弱地犟着脖子,赛秦琼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后腰上摸了过去。口中也是高声叫骂道:“放屁!甭瞅着你姓段的搁场面上装得人模狗样儿,私底下你啥样,可着四九城里谁不明白?!把你赛爷我惹毛了,把你这些年暗地里干的那些事儿朝着外边一捅,四九城里可有的是人等着抓你姓段的小辫子治你!你还甭跟赛爷这儿耍横。赛爷手里头就有你当年干那些破事儿的铁证!” 一见着赛秦琼朝后腰上摸,段爷慌忙扭头奔着搁在旁边桌子上的盒子炮扑了过去,嘴里下意识地叫嚷道:“来人呐......” 听见段爷叫人,在后腰上摸了个空的赛秦琼顿时慌了手脚,同样扯开嗓门吆喝起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耳听着段爷与赛秦琼的吆喝叫嚷,原本就在进城后分成了经纬分明的两拨、隔着几辆大架子车隐隐对峙的青皮混混与巡警全都炸了营,抄家伙亮嗓子地摆开了火并的架势。尤其是几个段爷与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贴身碎催,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红伤大夫的医馆里抢了过去。 估摸着是瞧着自己这边人数少,家伙什也压根都比不过那些荷枪实弹的巡警,一个赛秦琼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跟班也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火性,猛不盯地从腰子里抽出来两颗黑黝黝的手榴弹,二话不说便把拉线拽在了手中,直着脖子叫嚷起来:“再有一个动弹的,今儿咱们就一拍两散伙!” 一片混乱的叫嚷声中,反倒是那红伤医馆里的大夫镇定自若,很有些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了刚用在段爷与赛秦琼身上的家什、零碎,这才朝着屋子里已然各自攥住了德造二十响与一张四方凳子的赛秦琼拱了拱手,平心静气地和声说道:“我说二位爷,您二位要是当真要在我这小小医馆见个真章,那我这儿可先跟您二位告个罪,先领着我这一家老小出门了给您二位腾地方?您二位要还嫌弃我这儿地方窄小,那出门朝北一拐,走不了一壶茶的功夫,您二位上四九城里最热闹的那条街上厮拼去,也好给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诸位爷们开开眼?” 耳中听着那红伤大夫不阴不阳、不软不硬的一通挤兑言语,像是两只斗鸡般互相瞪着眼的段爷与赛秦琼倒是在转眼间便觉出来了那话里头很有点不对劲的意思。 搁在四九城里算计起来,官面、黑道、洋人自然是得罪不起,可寻常老百姓里头也都有些不能得罪的人物! 就像是眼面前站着的这红伤大夫,都甭管是专门吃一口刀头舔血饭的打行刀客,还是离不得耍枪弄棒活计的六扇门人,谁也都免不了有求着红伤大夫的时候。更兼得这红伤大夫在医药行里从来都是独树一帜,旁的病一概不瞧,单就一门心思在这红伤上头琢磨较劲。一模一样血糊糊刀口,一贴药里多一味、少半分的敷上去,有人能七天见着好,有人得一辈子拄拐,全都在这红伤大夫一抬手的功夫里面,正经叫人不拿人、手艺拿人! 也就因为这样道理,四九城中红伤大夫在寻常街坊面前从来和和气气,可在这些个偏行人物面前却从来高人半分! 真要是得罪了眼面前这红伤大夫,那日后再又求着人家的时候,那可说不好得遇见个怎样情形?! 泱泱地垂下了手里拿捏着的家什,段爷与赛秦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红伤医馆外边叫道:“都先消停着!” 乍然间得了截然相反的两句吩咐,拥在红伤医馆外边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全都是一个愣怔,但在有几个心思快些的人物打量了几眼红伤医馆的招牌之后,红伤医馆门外拥挤着对峙的巡警与青皮混混们,却又全都在彼此同伴之间的窃窃私语声中安静下来....... 眼瞅着红伤医馆外边的场面已然安静下来,段爷很有些费劲地将提在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朝着腰后一别,这才朝着同样放下了那张四方椅子的赛秦琼叫道:“赛爷,今儿晚上这档子事儿,咱们也都不急在眼面前这会儿掰扯!您要乐意的话......咱们去老地方说道?” 只是微微一楞神的功夫,赛秦琼已然明白段爷所说的老地方便是四九城中那座四九城中废弃的宅院,当下便是一点头:“段爷,这事儿我且先依着您!只不过......天可快亮了,见着天光之前,咱们要是掰扯不明白城外边那事由,那大家伙可都没个好!”(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七十章竹篮打水 只裹着一件缎子面儿的空筒棉袍,光着脚趿拉着两只老棉鞋,连屋子里的暖炉都顾不上叫人捅开烧旺,左之助胜政已然在菊社后边的书房里坐了小两个时辰,可都还没觉出来一点儿冷? 也都甭管是菊社里头那些挂着中国人名字、骨子里却是正经日本人的暗桩,还是那些个花钱买通了随时朝着菊社里边传送消息的地理鬼,后半夜的时候几乎是前后脚地撞到了菊社后院的小角门,倒是把个随时看守在小角门后边的菊社伙计吓了一跳——这得是出了多大的事由,才能招惹得菊社藏在四九城里的暗桩、地理鬼轮着番儿的递消息? 还都是照着菊社里早早订下的规矩,左之助胜政立马就被看守后角门的小伙计从热被窝里叫了起来。胡乱披了件衣裳,再拿凉水擦一把脸驱散了瞌睡虫,左之助胜政瞪着一双红眼睛看着送上门来的消息,当场便拍了桌子....... 真要是细细数算起来,早在大清国时候日本人和老毛子打仗那会儿,日本就派出来不少明面上挂着商人、学者招牌的间谍,腰子里揣着金条、银票,大车里装着硬火家什,在白山黑水之间与那些啸聚山林的土匪、胡子搭上了道路,撺掇收买着不少的土匪、胡子充任尖兵侦查老毛子的兵力部署与调动,有时候甚至还纠集起来袭击老毛子的军用物资运输队。仗着是白山黑水之间的地理鬼,这些个被日本人拿钱、拿枪收买了的胡子愣是把老毛子的军队折腾得叫苦不迭。 虽说后来日俄战争结束,大清国也都倒了旗号,可那些个在中国地面上捣鬼的日本人却从来都没消停过! 自打菊机关盯上了打从四九城里前往口外的这条驼道之后,像是铁枪绺子这样人钱不认人的盗匪,自然轻而易举地叫那些腰子里揣足了金条、大洋的日本人收买下来。 照着左之助胜政心里头琢磨的。原本是打算叫这刚被收买下来的铁枪绺子进了四九城中,先朝着火正门中人下了黑手,好求个斩草除根,捎带着再把段爷悄悄藏起来的那点体己洗劫一空,这才好叫断了后路的段爷不得不死心塌地傍着菊社厮混。可没想到这铁枪绺子里的丁伙虽说是收了菊机关的好处,也都照着左之助胜政要求的进了四九城。但这才不到小两天的功夫,就已然叫段爷手底下的人瞧出了来路门道? 要不然,这段爷和赛秦琼怎么就能大半夜的领着手底下的人马急匆匆出了城?! 也差不离是到了这时候,左之助胜政才猛地想起来个古怪事由——怎么昨儿一天就没见着齐三爷在自己跟前露面? 照着平日里齐三爷对自己的巴结做派,哪怕是打发齐三爷去洗刷个娘儿们的净桶,那齐三爷都能在伺候完了差使之后,屁颠屁颠地奔到自己跟前,一五一十地把刚伺候完的差使掰扯个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全须全尾地把当年大清国内务府敬事房太监的模样演示一回! 可怎么在接应了与铁枪绺子丁伙碰头协助的差使之后。齐三爷反倒是一去不见踪影? 一边打发了菊社里头得力的伙计去寻齐三爷,急匆匆坐到了书房里的左之助胜政面前一边不断地接到了打从外边传来的消息。等得城墙外边骤然响起的枪声隐约入耳,左之助胜政顿时又是狠狠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不用问,这肯定是段爷手底下的人马与铁枪绺子丁伙对上了阵势火并起来! 可为啥枪声响起来的方向却是城外五通庙? 照着自己交代的路数,铁枪绺子丁伙不是该先奔了昌平灭了火正门中一应人丁,这才转道朝着段爷悄悄安排下来的窑头动手? 都还没等左之助胜政琢磨这里头的路数门道,几个出去寻找齐三爷的菊社伙计已然回报——在茅草胡同里铁枪绺子丁伙安身的宅院中寻着了齐三爷,整个人都叫捆得跟个湖州粽子一般、堵着嘴扔在墙角。估摸着是捆着的时候太长。再加上夜里头冷风一冻,再被菊社伙计寻着的时候。齐三爷已然只剩了一口气儿,任凭菊社里头伙计如何推搡拍打,却也只能大张着嘴朝外边倒气,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无可奈何之下,找着了齐三爷的菊社伙计只能把剩下来一口气的齐三爷搭回了菊社,再烫热了一壶烧酒给齐三爷勉强灌了下去。老半天之后才见着齐三爷那冻得惨白的脸上好歹见了点儿人模样。 等得这通功夫耽误下来,送到左之助胜政书房里的消息已然是段爷与赛秦琼带着几辆大车回了四九城,眼下正搁在四九城里红伤医馆治伤...... 抬眼看了看身上胡乱裹着件菊社伙计白天迎客时穿的棉袍、半瘫着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低沉着嗓门朝刚刚缓过来一口气的齐三爷叫道:“齐君。你......怎么会被那些人捆起来的?” 虚弱地抬起了眼睛,齐三爷有气无力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左之助先生,我也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昨天我来菊社的时候,是您手下人吩咐我去茅草胡同里的宅院,替那些个铁枪绺子的人打个下手、指个道路好叫他们去收拾了火正门里剩下那些人!可我......我可也真不知道您是怎么吩咐那些铁枪绺子的人物的?我只能是照着他们的说的,领着他们去城外看过一处庄院,再回了四九城中取了家什,然后......然后......” 似乎是身子里头淤积的寒气作祟,齐三爷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鼻涕眼泪地糊了一脸,一时间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皱着眉头,左之助胜政瞧着齐三爷脸上那副肮脏狼狈的模样,脸上嫌恶的神情愈发的浓厚! 如果那些铁枪绺子的丁伙能够照着自己制定的计划一步步实施。那么一切叫自己算计好的事由都该是滴水不漏——火正门灭门、段爷走投无路,而口外驼道上也多了一支能够通晓地形地貌的武装力量。假以时日,只要能够把那条不断变化着的驼道摸得明白,那么菊社将会成为一只稳稳蹲踞在蜘蛛网中央的蜘蛛,随时能够根据四散的蛛丝上传来的动静猎杀目标! 可是现在....... 这些该死的中国人,真是一个都信不过! 略略提高了声音。左之助胜政朝着书房门口两个将齐三爷搭进来的菊社伙计叫道:“把他弄出去!再去做些准备,有些事情.......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 耳听着左之助胜政吩咐菊社伙计的话茬,两个菊社的伙计粗鲁地架起了依旧瘫软着身子的齐三爷,飞快地将依旧有气无力的齐三爷搭出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而在书房门外,菊社里头新挑出来的管事却是悄没声地走进了左之助胜政的书房,翻手关上房门之后,方才朝着阴沉着面孔坐在书桌后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低声说道:“左之助君,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么?” 看着垂手站立在书桌前的菊社管事,左之助胜政很没好气地同样用日语哼道:“难道就这样放弃了我们的计划吗?!” 微微一鞠躬。菊社管事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左之助胜政恭声应道:“左之助君,现在的局面,恐怕在天亮之后,一些消息就会被传遍整个北平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火正门中的人物,肯定会有所警觉!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出动菊社中的人员,万一在短时间内处置不了火正门那些人。再闹出来太大的动静,恐怕......左之助君。这样会不会有一些冒险?而且.......” 抬眼看着站在书桌前的菊社管事欲言又止的模样,左之助胜政压着嗓门低叫道:“有什么话,就痛快的说出来吧!” 再次一鞠躬,菊社管事也同样地压低了声音:“虽然不知道巡警局的段爷是怎样得到了铁枪绺子袭击他的庄院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被传递到段爷耳朵里的时间,却是异常的凑巧。如果从这一点来判断的话。是不是有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眉头微微一挑,左之助胜政微微坐直了身子:“你是说火正门的那些人?” 用力摇了摇头,菊社管事低声应道:“火正门的那些人,充其量不过是一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即使是有一些能耐,可他们现在也都被那场大火弄得自顾不暇。应该是不太可能有时间、有能力来盯着我们的!我是担心......左之助君,在北平城中,我们的大敌始终是那些那些反日分子,还有民国政府里的人!就在我们处理南沐恩那件事的时候,您不是也亲眼见过一些奇怪的人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沉吟着说道:“是说那些在黑狱中的人吗?应该是民国政府军方的背景.......难道是他们?!” “很难说得清楚!可是一旦被那些人盯上,那么对我们的许多工作,都会带来许多的麻烦吧?左之助君,请您无论如何慎重的再次考虑吧!火正门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挡在我们道路上的小石子,而那些巨大的绊脚石和陷阱,才会对我们造成致命的威胁啊!” “难道就这样放过火正门里那些人?!” “只是暂时的置之不理而已!等目前北平城中的动荡略微平息一些之后,我们随时可以处置火正门!他们的堂口已经被火烧了,即使是想翻身,恐怕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吧......吩咐下去,针对火正门的行动暂缓,但要随时警惕我们身边可能出现的那些眼睛!” “哈依!”(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七十一章积毁销骨(上) 天色大亮的时候,四九城里但凡是开了门的茶馆里头,全都是挤得满满当当议论昨晚上城外边枪响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尤其是那些跟城外五通庙就隔着一堵城墙的四九城爷们,全都是刚进茶馆里头就叫一帮子平日里相熟的爷们簇拥到了茶馆里最好的一副座头上。屁股才刚沾了长条凳子,茶博士已然送过来一壶上等好茶,搁茶馆外边新买的点心也都冒着热气放到了茶壶旁边! 叫这么殷勤小意儿伺候着,哪怕是平日里再喜欢拿乔的主儿,也都只能拱手谢过了围拢在身侧周遭的四九城爷们,这才就着一壶热茶边吃点心,边把昨儿晚上听着的动静加上几分自个儿的揣摩,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给在场诸人倒了个底儿掉。 老话都说一本《三国志》,世上千人传。有能把一本《三国志》说得活灵活现、全须全尾的,自然就能有说出来关公战秦琼故事的人物。也就是喝过了两壶茶的功夫,四九城茶馆里头传出来的昨儿晚上城外响枪故事消息已然有了七八个模样,一个个还都不重样。有两位说昨晚上故事的人物凑巧在一家茶馆里碰了头,全都咬牙瞪眼、赌咒发誓地掰扯自己说的那故事才是最最顶真,话赶话说到后来好悬就得在茶馆里动起手来! 也就在茶馆里扯闲篇的那些个四九城爷们正聊得热闹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几个手里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叫huā子,晃悠着串在牛骨头趿拉板儿上的串铃铛吆喝开了大口落子莲huā落(注1):“打响板儿摇串铃,言事说与诸位听!京城豪杰本姓段,珠市口儿起出身。巡警局里金交椅,四平八稳镇京城。先挑拍huā匪人窟,再斗铁枪绺子贼!夜半城外枪声起。段爷英勇显威风!拿得贼人班师转,为免扰民歇废园!更有豪杰义气重,两肋插刀赛秦琼。呼朋唤友助拳去,赴汤蹈火不迟疑” 耳听着那些个堵在茶馆门口的叫huā子吆喝的大口落子莲huā落,方才吹牛吹得正起劲的四九城爷们顿时觉着叫人扫了面子、抢了风头,抬手便抓起面前盘子里已然凉了的点心朝着那些个叫huā子砸了过去。口中兀自吊着嗓门吆喝道:“搁这儿胡吣什么呢?知道不知道这故事来由的就敢张嘴编排莲huā落?留神有沾上事由的人物听见你们那胡吣,讨不着吃喝还得讨顿打?!还两肋插刀赛秦琼?那两刀倒是插谁肋巴叉上头了?” 利索地哈腰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点心朝怀里一揣,那几个拍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唱大口落子莲huā落的叫huā子中,一个瞧着能有四五十岁、隐隐像是个叫huā子把头的主儿先是朝着茶馆里诸多喝茶听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唱了个四海诺,这才呲着一口烂糟糟的黄板牙应道:“谢谢您这位爷赏饭吃嘞!我这儿还得跟您这位爷回禀一声,平日里huā子行唱个大口落子求布施,说个稀奇故事也就图着能叫诸位爷们开心了多赏几个。可方才伺候着诸位爷们的这段儿,那可一个字儿虚的都没有,全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了您呐!” 眼见着那叫huā子把头信誓旦旦的模样。聚在茶馆里喝茶听故事的四九城爷们倒是全都来了兴头? 就四九城里这些个huā子行里的伸手大将军,虽说是因为年景不济、世道不靖而人数众多,可在这其中能唱一口大口落子莲huā落的人物倒还真不多。 大口落子莲huā落原本就没个有定数的词儿,全都是走到了哪家铺面门口,打着牛骨头趿拉板儿的叫huā子张嘴就来。三五句大口落子莲huā落的词句里,差不离就得把人家买卖的字号、卖的啥玩意,甚至是掌柜的名姓都得镶嵌其中,末了还得有十好几句不重样的吉祥话可着劲儿洒出来。这才能哄得人家买卖家掌柜高兴,多了没准能有几十个大子儿。少了也能饶几块新蒸的苞米面儿干粮! 可也就因为这叫huā子唱大口落子莲huā落时随心所欲,好听的吉祥话也都是张口就来,正经就是见着药铺说病、瞧见棺材盼死,谁也都知道这叫huā子唱的大口落子莲huā落只能听个乐儿,谁也都不拿着这大口落子莲huā落当真! 嬉笑着打从桌上点心盘子里抓起一块点心,茶馆里头一位多少还算得在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摇晃着捏在手里的点心。曼声朝着那叫huā子把头笑道:“嘿啥时候huā子行里也出来铁齿铜牙的人物了?一个唱大口落子莲huā落的主儿都敢说自己唱的是大实话,今儿早上这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不是?来,爷赏你块点心,给爷把你方才那段儿翻过来唱一遍!” 依旧是哈腰唱了个四海诺,那叫huā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却是飞快地接口应道:“这位爷。我是真想得着您手里那块点心!可今儿我唱的这段词儿,真真儿的就是大实话,改一个字我可都对不住段爷昨儿晚上玩了命的剿了铁枪绺子!您诸位要不信我唱的这段词儿反正那废了的院子离着这儿也不远,您诸位这会儿去瞧瞧,自然就能得着个眼见为实!我可还跟您诸位絮叨一句,要瞧这场热闹可得赶紧的,这说话的功夫,没准段爷可就把人犯、贼赃押到巡警局去了!” 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叫huā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也都不知道是茶馆里头哪位好热闹的四九城爷们猛不盯地吆喝起来:“左不过就是一碗茶功夫就能走到那废园子,要不然我说诸位老少爷们,咱们瞧瞧去?” 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从来也都好瞧个热闹。赶上早些年菜市口秋决人犯,满城的爷们都顾不上吃一口早饭,全都是赶早去占住个能瞧明白热闹的好地界,宁可一泡尿憋得尿在裤裆里,那也不能有少瞧了一眼热闹的事儿出来! 才一听有人挑头说话。茶馆里聚着的四九城爷们顿时乱哄哄叫嚷着应和起来:“瞧瞧去!光听着人说嘴,哪儿能有自己瞧一眼来得痛快、实在?!” “说得就是!这铁枪绺子我可都听人走口外做买卖的朋友说过,正经算得上是口外商道上的硬茬子,手里头可当真有不少人命搁着!能叫段爷拾掇下来这段爷还当真是说着练着——真把式!” “方才听着还有珠市口儿大街上新戳了杆子的赛秦琼帮手不是?要真有了这档子事儿托着,怕是日后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里边,赛秦琼就能坐上头把交椅了吧?”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原本聚拢在茶馆里的四九城爷们转眼间走了个干净。谁也都没再留神那叫huā子把头模样的半老汉子瞧着眼前情形,很是得意地低头一笑,这才打着手势招呼着另外几个叫huā子扭头朝着另一处人多扎堆儿的地方走去无独有偶,在四九城中不少茶馆门前,全都有一些个唱着大口落子莲huā落的叫huā子,异口同声地唱着同样的词儿、说着一样的话,逗引得不少好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朝着段爷与赛秦琼待着的废园子走去。打从四九城中四面八方涌向了废园子的四九城爷们,生生就把能通往那废园子的各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都还没等那些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走得离废园子太近,一些个殿后望风的巡警与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已然觉出来不对。忙不迭地扭头撞进了废园子里边,朝着依旧在废园子中剑拔弩张对峙着的段爷与赛秦琼通报了消息。可才把这消息说完,废园子外头已然传来了不少四九城爷们的吆喝声:“这么多巡警拢着场面这场热闹是真有的瞧了!” “地上有血,可还不老少呢!段爷昨儿晚上可见得是跟那铁枪绺子见了真章!” “我说八癞子,哥哥我还真没瞧出来,你还是一豁得出去的主儿?怎么着,跟哥哥我好好说说,昨儿晚上跟着赛秦琼赛爷出城跟铁枪绺子厮拼。是怎么个故事?” 面面相觑地对望一眼,段爷与赛秦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对方叫嚷起来:“这他妈的是你招来的人不是?!” 也都还没等对方回答。废园子围墙外头已然传来了一阵阵逐渐变得整齐的吆喝声:“段爷,人物啊!” “段爷,好样的!” “赛爷,出挑拔份儿!” 阵阵叫好声中,有好事的四九城爷们手快心思活,已然从废园子左近的杂货铺里寻来了新年时候没卖完了的万响鞭。二话不说便点着了引线。再过得一会儿,居然就有响器班子心急慌忙、缺笙少笛地在围墙外头折腾出了动静。竖着耳朵细细一听,赫然便是从秦王破阵乐里头改出来的喜庆折子——将还朝! 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唾沫,段爷愤愤地拧着嗓子低声叫骂起来:“扒灰撞见亲儿子、喝粥咸菜爬盐蛹(注2),这他娘的越不想叫人知道。越是叫人瞧个底儿掉!我要能寻着这是谁跟我这儿嘬出来的这场面,我我他妈” 冷着一张脸,赛秦琼也是恶狠狠地咬着牙哼道:“这回这买卖生生就叫折腾成了个夹生的场面!我他妈这是撞了哪路丧门神了”(……) ps:注释1:莲huā落源于唐、五代时期的散huā乐,宋代流行于民间。清朝乾隆时期出现职业莲huā落艺人,并与另一种曲艺方式‘十不闲’合流。慈溪曾召民间著名莲huā落艺人入宫表演献技,并将十不闲莲huā落赐名太平歌词。通常职业艺人所唱的莲huā落被称为小口莲huā落,而乞丐在乞讨时唱的莲huā落则被称为大口落子或是大板落子。其中技艺高低,自不可同日而语。 注释2:北方农村的咸菜缸里,因为卫生条件限制、卫生常识的缺失,导致不少农户都把陈年咸菜缸里生出来的蛆虫叫做盐蛹,即使是在吃咸菜时瞧见了,也不过随手拂去,并不以为意。名著《白鹿原》中,也曾对这一现象有过描述 第二百七十二章积毁销骨(下) 待在离着人头攒动的废园子不远处的一处胡同口,已经累得两腿都微微打晃的严旭扭头看了看身边蹲坐在地上的一个足有七十多岁的老叫花子,不着痕迹地拿身子遮挡着路边行人的视线,朝着那老叫花子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门说道:“老把头,这事儿可当真偏劳了您手底下的兄弟了!耽误了诸位兄弟发财,您容我一半天的功夫,我这就给诸位兄弟把找补银子送来,更少不得您这儿一份人心!” 懒洋洋地伸手在破烂成了棉花堆儿的棉袄里抓着虱子,那老叫花子仰天干笑几声,这才拿脚踢了踢摆在自己跟前那算不上太大的破碗:“不就是唱几段大口落子莲花路么?这事儿能值当个什么?花子行里旁的本事没有,也就是走街串巷瞧个风朝哪儿吹、雨打哪儿落,捎带着朝人张嘴、见人伸手的在这世上求一条活命!当真要论起来,咱们都是下九流里厮混着,谁还能不照应着谁呀?就今儿早上这事由.......您赏一碗满的,也就是了!” 瞅了瞅老叫花子搁在自己脚面前的那算不得太大的破碗,严旭再又朝着那老叫花子微微一拱手,这才转身朝着瑛荷苑的方向走去。才走出去没两条街远近,身上背着个干瘪口袋的九猴儿也不知道是打哪儿钻了出来,悄没声地走到了严旭的身边。 看了看九猴儿肩头扛着的那干瘪的口袋,严旭眉目不动地低声朝同样跑得满头大汗的九猴儿说道:“都撒出去了?” 重重一点头,九猴儿沙哑着嗓门应道:“小二十斤南边来的炮儿糖,全都撒出去了,能背下来那段胡师叔写的歌谣了就给两颗糖。教会了旁人的,说好了等明儿晌午领着人过来验过之后,还能到我这儿得着两颗糖!估摸着到吃晌午饭的档口,满四九城里的孩子都能唱开了胡师叔写的歌谣!” 似乎是为了证明九猴儿所言不虚,从前边小巷子里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几个孩子。边跑边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唱着一段歌谣:“开封府里包龙图,不如京城段爷高!日断阳来夜断阴,内安京师外安田。铁枪绺子坐了蜡,拍花蟊贼灭满门。万民称颂青天在,从此人间享太平!” 满意地点了点头,严旭伸手一拉九猴儿的胳膊。低声朝着九猴儿说道:“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遭了火灾的老街坊、还有那几家商会要用的玩意呢?都备得了么?” 依旧是重重一点头,九猴儿飞快地朝着严旭应道:“大早上的就包圆了四九城里八家做匾额的铺子,都是给足了价钱再加三成,当家师傅和铺面掌柜的全都拍了胸脯子,最晚晌午饭档口一准儿能拿着东西!” 长长吁了口气,严旭像是累急了的力巴骤然松懈下来时一般。浑身拿捏着的那股子寸劲在一瞬间松懈下来:“得了,咱们能捯饬出来的场面、物件已然齐备,剩下的.......就得瞧胡爷的本事了!” 几乎就是在严旭念叨着胡千里的档口,那姜黄水涂了脸、捎带着还在下巴上沾了几缕胡须的胡千里穿着一身精致南绸面儿、翻毛领子的长衫,扎着一条挂着小八件玩意的玉围腰,脑袋上还扣着一顶镶嵌着翡翠帽正的瓜皮帽,已然从围在了废园子周遭的人群中。挤到了拉开人墙挡在废园子前的巡警面前,闷着嗓门朝面前一个被人群挤得满脸大汗的巡警说道:“劳驾您禀告段爷一声,就说外边有故人来访!” 大口喘着粗气,那早叫汹涌人群挤得满头大汗的巡警很是没好气地打量了胡千里一眼,扯着嗓门朝胡千里吆喝道:“都这档口了还来攀亲戚,您横是不觉着晚了点儿?明白话告诉您,这会儿甭说是故人来访,估摸着就是段爷亲爹驾到,段爷怕也是没功夫搭理了......”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胡千里不由分说地将那几块大洋塞到了眼面前那巡警衣兜里:“这位爷。既然您说段爷这会儿不方便,那烦劳您给段爷捎句话——此事已难善了,莫如顺水推舟!留得钓鲤金钩在,不愁难觅五洋鳌!这话您要是给段爷带到了,估摸着您今儿还能得着一份赏钱。可要是您不捎这句话.......这位爷。切莫自误!慎之!慎之!” 也都不搭理那巡警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胡千里慢悠悠转过了身子,拿捏着火正门里趟泥步的小功架,如同闲庭信步般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轻飘飘挤了出去。 摸了摸怀里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好几块大洋,那巡警傻愣愣地看着胡千里的背影,老半天方才扭头朝着身边的同伴叫道:“我说哥儿几个,你们受累先盯着点儿,我这儿去趟茅房.......” 顾不上仔细去听身边那些同样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的巡警说了些什么,那刚得着了几块大洋好处的巡警扭头跑了个一溜烟儿,兔子般地撞到了废园子兀自大眼瞪小眼的段爷与赛秦琼身边,直着脖子朝横眉立目的段爷叫道:“段爷,段爷.......外头有人给您递个话儿........” 斜着眼睛看了看被身边几个亲信碎催挡住的巡警,段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朝着那跑得气喘吁吁的巡警扬声骂道:“你脸上长着的那是屁眼不是?这档口找爷攀亲戚、认朋友的,能有一个正经好人?不是他妈北平市政府里面想来趁热打秋风的官儿,就得是那些个拿钱写稿子的报社记者!我说你他妈是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了,这时候还跑来撞你段爷的场面?!身上那身衣裳穿腻味了不是?!”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前刚得着的几块大洋,那叫挡了驾的巡警使劲咽了几口唾沫,这才朝着段爷急声叫道:“段爷,外边那人还真不像是您说的那些人物!他就说是您故人,叫我挡驾之后。也就说了几句话让我捎给您,扭头就自顾自走了.......” 很有些狐疑地看着那叫挡驾的巡警,段爷犹豫片刻,方才朝着几个亲信碎催摆了摆手。 屁颠屁颠地从几个让开了道路的亲信碎催身边侧身而过,凑到了段爷身边的那巡警差不离贴在了段爷耳边低声说道:“那要给您带话的主儿让我跟您说——此事已难善了。莫如顺水推舟!留得钓鲤金钩在,不愁难觅五洋鳌!” 眉头猛地一皱,段爷侧过了脑袋看着身边满脸谄媚笑容的巡警,乜斜着眼睛喝问道:“就这么几句话?” 拿捏着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那得着了几块大洋好处的巡警忙不迭地应道:“保管一个字儿都没错!” “说话那人呢?留下姓名没有” “撂下话都没耽搁一会儿功夫,扭头就走了。姓甚名谁都没说!” “没说?瞧得出来路数门道么?” “瞅着.......倒像是个体面人物,一身衣裳少说也都好几十块大洋才能置办齐全,一些个随身的零碎玩意也都不是寻常凡品!再瞅着他从人堆儿里头挤出去的时候那轻省活泛劲儿.......怕是身上得带着点儿功夫!” 咂巴着肥厚的嘴唇,段爷紧锁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的四九城人物里能有这么一位富贵出身、可身上还都带着功夫的主儿? 也都没等段爷琢磨多久,打从废园子外头又撞进来俩盔歪甲斜的巡警和一个已经叫撕扯掉了上衣的青皮混混。分头朝着段爷与赛秦琼叫嚷起来:“段爷,外头有人给您送匾来了!打头的是浙商商会的曲大掌柜.......” “赛爷,四九城里五位杆子上的杆子头儿来给您贺杆儿!迎头好大一面得胜旗,挑花描金杏黄底子........” 再次的面面相觑之后,耳听着废园子外一阵盖过一阵的吆喝与万响鞭催拔出来的喧闹动静,段爷拧着嗓门朝赛秦琼叫道:“赛爷,咱们借一步说话?” 微微一点头。赛秦琼跟在段爷身后朝着废园子里一处坍塌了大半截的假山后走了几步,再回头瞧瞧那些站在原地没跟过来的碎催刻意扭过脸去的模样,这才朝着已经站定了脚步的段爷一抱拳:“段爷,您......有啥指教?” 抬手指了指废园子围墙方向,段爷闷声朝着赛秦琼叫道:“赛爷,今儿这场面......瞧着热闹,可骨子里倒真不是善了的局面!这要是咱们接茬在这儿掰扯昨儿晚上得着的物件该归谁,怕是再过得一时半刻,这废园子里再多来些各路的人马,这些个物件谁也得不着不说。咱们俩可都得吃挂落?!” 狠狠地咬了咬牙,赛秦琼压根都没好气地点头应道:“那照着您的意思呢?” 瞧了瞧那几辆大架子车上用尸首遮掩着的好玩意,段爷很是心疼肉疼地闭上了眼睛:“这回......就自当咱们是赔本赚吆喝,先把外边那些瞧热闹的主儿吆喝出来的名头接下,破出去到手的物件折损个七成拿着通路子、捂嘴。日后再寻旁的发财路数!只要是我姓段的能坐稳了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赛爷您也能在四九城里戳杆子的人物中稳住了地盘,短则三月、长则一年,不愁咱们俩找补不回今儿砸出去的玩意!” 转悠着眼珠子,赛秦琼略一琢磨,微微地点了点头:“段爷,这可是您说的?那我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有点什么场面上的事儿,您可得在后头给我戳着?” 很是豪横地一摆手,段爷瓮声瓮气地应道:“这没二话!可是赛爷,您可也得替我拿捏着四九城里各路的消息,尤其是街面上、胡同里的那些暗门子、私烟馆,花骰局、牛骨牌,要不按月孝敬上来,要不然可就得关张歇业给人让道儿?” “这事儿我应了!那我手底下兄弟在街面上走动着发财,您手底下那些个巡警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面子肯定给足了您,可逢五抽一的规矩得改改,改逢三抽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七十三章当众捧杀(上) 人世间难见雪中送炭,场面上从来锦上添花。这话要安排在段爷与赛秦琼遭遇的这事由上来说,那可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当着众人的面儿,身上都还挂着红伤的段爷与赛秦琼刚从废园子出来一露脸,迎面就得着了聚在废园子周遭的四九城爷们齐齐整整轰天响的一个碰头彩,叫好的动静直震得废园子围墙上的灰土瑟瑟而落。 都还没等站到了刚腾出来的一辆大架子车上、脚底下还都没稳住的段爷说话,人群里边已然让开了一条肉胡同,一块块乌木底子镶金边、朱砂勾边嵌明黄的匾额叫人抬着送到了段爷脚边。 估摸着是旁边有明白事由、也好热闹场面的人撺掇,一个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牙行人物已经悄没声地挤到了段爷身边,只看着有人送过来一块匾额,立马就仗着在四九城里人面熟、场面精,亮开嗓门吆喝着唱起迎客礼来:“浙商商会会长曲大掌柜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保境安民!” “晋商商会会长乔东家是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护法无双!” “京城皮货商铺十二家,联名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惩奸除恶!” 四九城里早有规矩,明面上朝着官办衙门里头送匾贺喜,暗地里自然不能少了好处红包。前面有这些个贺喜的商号掌柜当着人面前与段爷相互拱手客套,后边自然有各家商铺管事的人物打从袖子里摸出早早备着的红包儿,悄没声地塞到了那些个段爷身边的碎催手中,只把段爷身边那些个跟班碎催和早懂了这规矩的巡警笑得见牙不见眼,暗地里老早琢磨自己手里能得着多少银钱。 而在隔着段爷只有十来步远近的地方。也叫赛秦琼手底下的青皮混混们清出来一片空场。四九城里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来了好几个,全都是挑着先大拇哥朝赛秦琼施过了场面上的礼数,这才凑到了赛秦琼跟前,把那些个场面上的恭维话不要本钱地吆喝出来:“赛爷,这日后四九城里场面上。兄弟可就全仰仗您照应了!” “原本我还说赛爷您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又戳一根杆子,这手底下的兄弟怕是难得照应过来?可瞧着您昨儿晚上练出来的这活儿.......那甭说是戳上两根杆子,估摸着要不了多久,这四九城里可就都得是听赛爷您说话了吧?” “赛爷,要说今儿您这出挑儿、亮彩头场面上头,我们青帮老头子是该亲自来给您道贺的。可您也知道他老人家年岁大了。前些天又受了些风寒,眼面前还下不来床呢!这不.......我们在帮的十三太保全伙儿来齐,就为了借着给您贺喜、在这大场面上头长长见识呢!” 忙不迭地拱手应酬着,段爷与赛秦琼脸上笑得蜜里调油,嘴里头的话也是掰扯得五湖四海、豪横无双,可一想起来废园子里那些值钱玩意得有七成分量怕是要打了水漂儿。一股子邪性火气楞就是打从心底里冒了出来,直顶得嗓子眼一阵阵发苦、肺管子都一阵阵生疼! 也就在这脸上带笑心头苦的节骨眼上,打从人群外边猛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万响鞭炸裂声。伴随着万响鞭的炸响,一队显见得是准备齐全了的响器班子拿出吃奶的气力伺候出了一折《大封侯》,顿时边把废园子旁边那些早折腾得没了气力、且缺笙少笛的响器班子折腾出的动静盖了下去。 在那硝烟缭绕之中,一个穿着簇新的竹布长衫、脖领子后头还插着把挡灰折扇的牙纪亮开了嗓门、可着劲儿吆喝起来:“珠市口儿大街上各家商铺、街坊共一百二十五家,齐贺段爷喜!敬赠匾额一块——万家生佛!” 吆喝声中。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遭了火灾的商户、街坊列成了长长一条队伍,顺着人群里刚让出来的一条肉胡同走到了段爷站着的架子车跟前。为首的哈小井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了一套簇新的见客衣裳,迎着段爷就是深深一揖,扯开了嗓门朝着站在架子车上的段爷吆喝道:“段爷,您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耳听着哈小井的吆喝声,跟在哈小井身后的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全都争先恐后地朝着段爷抱拳打拱,嘴里边更是一股子劲儿地朝着段爷吆喝起来:“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吆喝声起处,围在废园子周遭的四九城爷们反倒是渐渐安静下来,很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我说老几位。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唱的是哪一出啊?怎么连百子千孙、公侯万代都吆喝出来了?这不应景吧?” “可不是?!还有那块匾额上头写着的万家生佛.......这也不对路数不是?这段爷是赏了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掌柜、街坊多大的好处,这才值当拿着这四个字上赶着来捧?” “是不懂规矩吧?” “不能够!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掌柜、街坊里边,那可真还有几个经过、见过场面的主儿,这点事情上头的轻重拿捏,本是不该出错的!” “说不好......这里头还能有旁的故事?” 眼瞅着身边的热闹场面叫哈小井领头吆喝的这几句吉祥话闹得渐渐安静下来。站在大架子车上的段爷也带着几分纳闷地朝着哈小井一拱手:“我说哈掌柜的,您这几句词儿我可担当不起,这可也捧我捧得太过了......” 朝着段爷又是深深一揖,哈小井像是要刻意叫身侧周遭的人全都听到自己的声音一般,扯破了喉咙朝着段爷叫道:“段爷您客气!就朝着我们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个遭了火灾的掌柜、街坊来说,万家生佛这四个字配您替我们费心操办的事儿,怕是还说轻了!先是抓着了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放火的铁枪绺子盗匪,再又要把铁枪绺子盗匪趁火打劫抢走的玩意赏还了我们这些个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苦主。就这份恩德......您真是当得起这万家生佛四个字啊!” 猛地瞪圆了眼睛,段爷脸上挂着的笑模样顿时一僵,打从鼻子里喷着火气地朝哈小井喝道:“哈掌柜的,这话您可不能胡说.......” 都没等段爷把话说完,哈小井已然抢先打断了段爷的话茬:“段爷。您就甭再瞒着我们这些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老街坊了!您是居功不自傲,可到底您身边还有明白人不是?那位跟您相熟了多少年的共爷已经把实话都给我们说了——您见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老街坊遭了难,心疼得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安排着您手底下的这些位爷们在这四九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诛仙阵势,这才能赶着在那些铁枪绺子盗匪打算逃回口外之前拿下了他们,捎带手的还把那些铁枪绺子盗匪趁火打劫抢掠去的物件收拾回来.......” 叫哈小井一番云山雾罩的说辞气得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段爷好半天方才咽下去这口气,急赤白脸地抢过了哈小井的话头:“什么共爷...... 眼睛瞪得都快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段爷磕巴了好半天,一张脸也都从赤到紫、由紫变青地换了好几种颜色,这才像是一只正在叫人填着喂食的鸭子一般,吭哧着朝哈小井低叫道:“那位.......爷.......长啥模样?” 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哈小井像是很有点拿捏不准似的,好半天才朝着盯着自己的段爷应道:“那位共爷身量倒是不算太高,焦黄脸色、留着长须,穿个缎子面儿的长衫,腰上头还挂着一整套小八件儿,挺气派、挺讲究的模样,瞅着就是大户人家里头出来的主儿........” 浑身一个激灵。段爷无可奈何地朝着哈小井点了点头:“这.......估摸着就是我一朋友,倒是什么话都敢朝外边说.......” 还没等段爷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打从人群里边已然挤过来人高马大的谢门神,双手高举着一块大匾,扯着喉咙朝段爷吆喝道:“段爷您明镜高悬呐!” 眼瞅着谢门神手里那块大匾上写着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段爷还没来得及开口,穿着一身簇新衣裳的纳九爷已然从谢门神在人群中开出来的肉胡同里钻了出来,高高地朝着段爷一拱手,亮着嗓门朝段爷吆喝道:“火正门掌门纳九,谢过段爷替我火正门洗刷冤情!段爷大恩大德。火正门上下没齿难忘!” 伴随着纳九爷的吆喝声,从围拢在废园子周遭的人群中,再次响起了乱糟糟的吆喝声:“好家伙,难怪今儿街面上孩子都唱开了,说段爷是包龙图转世。日断阳间、夜判阴曹!闹了半天,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把火,就是铁枪绺子的那些人放的?” “说得就是啊!要不那铁枪绺子叫段爷剿了的时候,身边哪来那么些好玩意?” “四九城里这些日子可真没听说有哪家大户叫人给洗了.......没错了,就是这铁枪绺子进了四九城、趁火打劫地洗了珠市口儿大街!” “那要照着这么说.......火正门里那叫巡警局抓起来的相有豹相爷,可就真是冤枉的了?” “懂不懂的就胡吣?这指定就是段爷的缓兵之计,当着人面前抓了火正门里的人,好叫那些铁枪绺子里的盗匪觉着平安无事,这才能叫段爷带人把他们给一网成擒!” “好家伙......段爷这除了是转世的包龙图,活脱脱的还得是当今的诸葛亮啊!这份心思计谋.......没得挑了!” “今儿这场热闹.......当真可比四九城里几位名角儿唱的戏文还过瘾呐.......我说老几位,这还不值咱们替段爷喊一嗓子好?” “好啊........”((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七十四章当众捧杀(下) 四九城里有句老话——大栅栏的力巴,没得闲! 这话虽简单,可里头的意思倒是里外好几层。先说的这力巴都是点儿家无余粮的主儿,过日子从来都是手停嘴也停,压根也都闲在不得。家门口卖杂合面的小店儿里头是赊账的常客,有时候五、七天都没揽着能养活一家人的活儿,那也只能是提着空荡荡的粮食口袋给小店儿掌柜可劲儿赔笑脸,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一天喝一顿稀汤吊命,就等着哪天能揽着个好活儿了,这才能勉强清了小店儿里面的旧账,捎带着一家人打牙祭似的吃一顿干粮。 再说这四九城里的活计即多且杂,虽说挣钱多少不敢保,可只要肯干就能先把自己凑合混个肚儿圆。打从一年四季里头数算,春天清地沟、夏天糊凉棚,秋天盘新炕、冬天砌火炉,哪一季也都不愁在力巴市上能有空着肚子回去的哪一天!有时候撞见了招力巴的主顾多,那力巴市上的把头还能朝着主顾拿乔瞪眼儿,挣不着几个钱的活儿压根都还不乐意搭理! 眼瞅着又有人奔着大栅栏力巴们蹲着等活儿的地界踅摸,几个拢堆儿坐在路边小茶馆里喝茶的力巴把头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人市上今儿歇了,找力巴的这就打道回府了吧!” 耳听着几个力巴头儿这番吆喝,那上大栅栏人市上招力巴的主顾登时扭过脸来,远远地接应上了那几个力巴头儿的话茬:“嘿......您几位爷这话可听着新鲜?这大栅栏人市打从开张那天起,可真还没听说过有歇着的那天?怎么着?四九城里这又是哪家豪横主顾把好力巴都给揽走了?您几位横是不能矬子里边拔将军,给我这儿对付着找上几个力巴?” 啜一口泡得浓浓的高沫儿,几个坐在小茶馆里的力巴头儿很是豪横地大笑起来:“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以往还真没有哪家豪横主顾,能把大栅栏力巴给一个不剩的包圆了!可今儿这位主顾不是寻常人物,非但是今儿把大栅栏力巴给包圆了,怕是过后这小俩月的功夫,大栅栏也见不着几个力巴蹲着等活儿了!” “嚯.......这谁能有这么大手面、人面?您几位也跟我说说,叫我长长见识?!” “还能是谁呀?四九城里的活龙图、真包公——北平巡警局里坐着头把交椅的段爷!人段爷说了。要重建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叫铁枪绺子毁了的商铺买卖、街坊邻居的宅子!” “嘿......我说这四九城里谁能有这么豪横的手面、人面呢?闹了半天是段爷呀!得了,今年开春清这臭沟的活儿,估摸着我是得自个儿上手了。捎带着今年我那两间新耳房,怕也是住不上了.......” “您这怎么话儿说的?” “您几位想啊——大栅栏的力巴都叫包圆了去修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宅子,那四九城里的泥工、瓦工,木匠、石匠。还能有一个漏了的?就打这场面上论着,我家里那两间耳房想要翻新重盖。等明年吧!” 与这寻不着力巴干活儿的主顾琢磨的一样,非但是大栅栏人市上的力巴都叫招揽着奔了珠市口儿大街清理那些火灾过后的残砖瓦砾,四九城里的泥工、瓦工,木匠、石匠,也都一个不落地被雇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每行里头的老师傅、大拿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跟着京城样子雷家里的关门徒弟在刚刚叫力巴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慢慢走动着。心里头已然记下了要盖的宅子里外长短、上下高低的尺寸,捎带着的还在心里头盘算出来盖这宅子要用的石、砖、瓦、木多寡。 而在珠市口儿大街上一间还算是勉强留了个房顶、门窗的屋子里,四九城内外做营造材料买卖的人物。已然把端坐在屋子里的段爷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朝着段爷叫嚷不休:“段爷,我们木料场里头的料子可都是打从关外贩过来的好木料,正经三浸三闲的隔年陈!眼下段爷您主持修缮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宅子,这些个好木料自然是用得上!您这做的是善心菩萨般的好事儿,咱木料场里也都不指着搁在这买卖上头挣钱。您赏我们个本儿就得,一半天的功夫木料我们就能给您送到地头,保管耽误不了您这事由!” “老话都说盖房子讲究的就得用青砖碧瓦南山石,说的就是我们这南山石都是石匠一凿子、一凿子生生抠出来的石料,没经火烧水浸那些个伤石料的手段!段爷,只要您点个头儿,天傍黑您就能见着东西!” “梧州老水磨上打出来的桐油,拿青纱布都滤不出来丁点的渣滓,民国政府许参议家老太爷亲自操持了多少年的买卖!段爷,这桐油我可都送过来了,您瞧着我是跟哪位爷交割?” “段爷,还得劳烦您跟账本这儿盖个戳子!到今儿早上,小号一共是朝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送过来青砖二十万块儿.......” 仰着一张满是油汗的胖脸,一条胳膊还吊着的段爷忙不迭地左右支应着那些个上门做买卖的商户,一边却是在心里头暗自发愁...... 叫人当众在废园子前头一挤兑,尤其是哈小井开口说出了那位在自己身边隔三差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共爷’,段爷只能是心疼肉疼、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把从铁枪绺子那儿得着的好玩意全数还给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遭了火灾的街坊。 可也还没等段爷话音落地,人堆儿也都不知道是哪位缺德带冒烟的主儿,楞就是直着脖子吆喝着一事不烦二主,与其是把那些好玩意发还给珠市口儿大街上遭了火灾的街坊,倒还不如段爷当众把这些玩意发卖了出去,再拿着发卖这些好玩意得着的银钱重建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宅子,这才算是全须全尾地做成了这场大功德! 就像是在梦里边一般。这边刚有人提了这话头,以哈小井为首的一帮珠市口儿大街上的街坊立马没口子的答应起来。都还没等得段爷琢磨出个转圜言辞、推搪手段,人堆里已然有人推举出来一位前清的老秀才,挥毫泼墨地写出来一张向北平市政府陈情的条陈,再选了十几个年高德劭的四九城里场面上人物,浩浩荡荡地奔了北平市政府陈情! 也都不知道平日里替老百姓办事的时候推三阻四的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这墨迹未干的条陈才刚一递进了大门,几个北平市政府里头的官儿脚跟打着屁股蛋儿的就奔了四九城里的废园子,当着段爷的面儿朝着围在废园子前面的人群撂下一句话——民心不可违、民意不可忤!既然大家都这么信得着段爷的人品本事,那重建珠市口儿大街的重任,也就交托给段爷操办了! 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可不光是好瞧个热闹,更能懂的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江湖场面规矩。这边才刚有北平市政府的官儿当众把话给说了出来。那边已然就有人吆喝着乐意当众掏银子买下段爷打从铁枪绺子那儿得着的玩意。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好几家当当行里积年的老朝奉都叫人寻了请来。瞧玩意、断价钱的时候要使唤的试金石、貂皮兜儿,青竹丝、天秤子都搁在八仙桌上抬到了段爷跟前,一拉溜儿摆放起来! 都说是人办事难过登天,事催人易如反掌。当着这么些个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段爷哪怕是再想朝后溜肩,可也都是个身不由己的场面。 打从废园子里推出来大架子车。一件件刚得回了手中的好玩意当众亮了出来,再由着那些个当当行里的积年老朝奉过眼估价,价码上头再另添了两成发卖起来。 就在这当人露脸的发卖场面上。那些个给段爷来送匾贺喜的商会掌柜自然不能小气。有当面认下来物件立马就叫手底下人回去取钱的,还有直奔了四九城里各家银行取了大洋回来当面交割的。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好几辆大架子车上的好玩意已然发卖一空,得着的银钱当面请那些个当当行里的积年老朝奉做了公帐,再请了晋商、徽商、浙商商会会长当了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工程的大查帐。要从这公账上支取银钱,必须得有晋商、徽商、浙商商会的三位会长的戳子为凭、再加上段爷盖上手印为证,整件事儿办的那叫个滴水不漏! 拿一只没带伤的手捧着那新写出来的账本,再瞧瞧身边那些个北平市政府的官儿们意味深长的笑脸,捎带着还有赛秦琼搁在旁边眼带怨毒、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口装满了大洋和存单的木头箱子,段爷当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满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手里头攥着这么一大笔钱,可自己想要在里头贪墨一点出来怕都难比登天,更何况身边这些位北平市政府的官儿还得好生打点才行,这钱可不就得打从自己腰子里朝外掏....... 豁命破财的换来这万众瞩目、众望所归的滋味,可也真他妈的太贵了! 脑子里胡乱转着磨,眼面前还全都是那些个扯着嗓门兜揽声音的主儿,段爷心里头只觉得一股邪火止不住地朝上乱窜,嗓子眼里一口痰气骤然间涌了上来,哎呀怪叫一声,重重地一头从椅子上撞了下来....... 眼见着段爷直愣愣地摔了个狗啃泥的模样,围拢在段爷周遭的商户掌柜顿时乱哄哄地惊叫起来:“嗨哟......这是怎么了?” “怕是犯了痰气儿了!掐人中.......掐人中啊......” “什么他们痰气儿,这是累着了血气攻心!有簪子没有,麻溜儿的扎手指头放血,要不一会儿可真得出事!” “这儿他妈有一个娘们没有?老爷们身上谁还带着簪子呀.......” “请大夫去.......赶紧寻大夫救命!” 第二百七十五章闹市伤人 坐在一辆瞧着像是殷实人家自备着给女眷出门用的马车车厢里,左之助胜政面沉如水地隔着轻纱遮掩的窗口,看着奔着珠市口儿大街上去的道路上车水马龙运输着各色材料的车驾,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而在左之助胜政身边,脸色苍白的齐三爷也佝偻着身子缩在并不宽敞的马车车厢一角,拿手指头微微挑开了车厢上垂挂的棉布帘子,一边死死盯着过往的车驾,一边在嘴里头低声咕哝着:“老泰安、百福瑞、德福记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材料行,这回都都在这重建珠市口儿大街的活计上沾手财了!等得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各处宅子、铺面重新戳起来,怕就得是四九城里盖了帽儿的热闹地界?!” 像是没听见齐三爷的自言自语一般,左之助胜政像是在默默算计着什么似的,老半天才像是自说自话般地开口哼道:“也不知道那位段爷在经手了这么大的工程之后,又能捞着多少好处?” 缩回了微微挑着帘子的手指头,齐三爷飞快地摇头接上了左之助胜政的话茬:“估摸着这回,段爷怕是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捞不着!晋商、徽商、浙商在京城里的商会,明面上瞧着不过就是有几个钱的买卖人。可在私底下,这些商会都是在四九城里经营了多年,官面黑道无一不通,背后更有许多官面、黑道的人物在这些商会里面占着干股、吃着供奉!有了这三家大商会的会长做了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工程的大查账依着他们在商言商、滴水不漏的秉性习惯,也都甭说是段爷这样的角色,哪怕是民国政府里的高官想要掺和,怕也是难得在里边捞着油水?!”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弯曲着手指头在车厢板上轻轻敲了几下。等着车外伺候着的菊社伙计催动拉车的走骡转道朝着菊社方向走去,这才很有些不屑地说道:“齐君,你就不觉得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么?” 恭顺地低着头,齐三爷毫不犹豫地应声答道:“这事儿的确是不简单。背地里少不得有人推波助澜!可是就照着我在四九城里过了这么些年头经过、见过的事由来说,这事儿背后主使的人物,怕还真不是凡人?” 眼皮子轻轻一撩,左之助胜政扭头看着车窗外依旧熙熙攘攘往来的人流,口中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凡人?这是个什么说法?” 掰弄着手指头,齐三爷很有些显摆模样地说道:“先说这铁枪绺子进城的事由。寻常人压根就都觉察不了。可这铁枪绺子才刚进城小两天,刚出手撞了段爷安排在城外的窑头,立马就叫段爷带人连夜出城给围了!这要是没个四九城里的地理鬼通消息、再加上一些个身手过硬的人物在里头挡横,怕是怎么也说不通——照着咱们得着的消息,段爷安排在城外看守窑头的那些打行刀客,可是叫铁枪绺子当场给灭了。一个活口都没逃出来!” 微微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依旧看着车窗外的人流,只是朝着齐三爷抬了抬手,示意齐三爷接茬朝下说。 使劲咽了口唾沫,齐三爷继续掰弄着手指头说道:“再说这赛秦琼,从来在四九城里是见着便宜没够、撞见硬茬溜肩的德行,可这回居然就能跟段爷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三更半夜的聚拢了手下人马去跟铁枪绺子呛火这可也说不通是怎么回事?这里边,估摸着也是有人撺掇?” “还有这段爷和赛秦琼回城后直奔了城里那处废园子,摆明了就是为了要分润那些个从铁枪绺子手里得来的玩意,闹不好还是个分赃不均,正打算拉开架势火并的德行!可转眼之间,四九城里的叫花子、街面上的小孩子,全都扯开了嗓门吆喝同样的唱词,把段爷和赛秦琼那些个不想摊在人面前的事儿全给兜了个底儿掉!搁在三十六计里边,这可就是虚张声势之计!” “再等得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在废园子外面聚齐,送匾额、递条陈。卖物件、捧角儿,一步步一环环丝丝入扣,逼得段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是看着事由推着他走!能有这份心思的人物,已然不是凡人。更何况还能得在四九城里有这样的人面、场面才能成事!我私底下琢磨了这么些时候可是真想不出来这四九城里,啥时候出来了这么一位豪横人物?!” 不动声色地扭头看了看缩在车厢一角、摆出来一副低眉顺眼模样的齐三爷,左之助胜政沉吟着低声说道:“齐君,你觉得会不会是火正门里那些人在从中作梗?” 只是迟疑了片刻,齐三爷轻轻地摇了摇头:“火正门里那些人,撑死了也就能懂得些江湖路数,这种借力打力、以阳谋制胜的法门,估摸着他们还没这个道行!再说火正门中能有几分本事的人物,也就是个相有豹而已。照着我们得着的消息,昨儿晚上相有豹才叫段爷从巡警局大牢里放出来,压根也都没那功夫掺和这些场面上的事儿!” “火正门的人现在在哪儿?” “老老小小的那些,眼下还在昌平驼行待着。剩下的那些人昨儿晚上在巡警局大牢外头接着了相有豹之后,也全都出城去了,这会儿怕是在送谢门神家的媳妇?” “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来珠市口儿大街上盯着?” “没瞧见有火正门里的人露面” 车轮辘辘之中,左之助胜政与齐三爷之间像是只顾着低声商量着事由,全然都没留神就在车驾左近有个挑着豆汁儿挑子的老头,始终不即不离地缀着骡车。而在更远些的地方,乔装成了外路来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客商模样、肩头都背着个沉重褡裢的韩良品,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骡车后边。 眼瞅着车前街面上人流如织,骡车走得也越来越慢,驾车的菊社伙计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挥动着手中的鞭子轻轻在空中抽了个脆响的鞭花,朝着堵在骡车前头慢悠悠行走的路人扬声叫道:“借光借光,您马前一步快着点嘿” 话刚出口,那挑着豆汁儿挑子的老头脚底下紧走了几步,肩头上的扁担微微一晃,顿时便把一副豆汁儿挑子撞到了骡车车厢上,出了一声闷响。 还没等那赶车的菊社伙计扭头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跟在了骡车后面的韩良品猛地一个纵身,脚尖踩着骡车车厢后头的横木微微一借力,整个人犹如一只腾空的鹞子一般跳上了骡车车顶。 满大街瞧见了韩良品举动的行人大哗之下,韩良品却是伸手从挂在肩头的沉重褡裢里抽出来两支黑黝黝的铁枪头,抬手便朝着那已然把手伸进了自己怀中掏摸家伙的菊社伙计掷了过去。 血花飞溅之中,都还没来得及从怀里摸出那支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伙计怪叫一声,捂着钉在自己胸口上的两支铁枪头仰面便倒。而在车厢之中,已然觉察出车厢外出了变故的左之助胜政飞快地拔出了揣在怀中的南部式手枪,抬脚便把还没来得及闹明白出了什么事的齐三爷从车厢里踹了出去。 眼瞅着从车厢里滚地葫芦般摔在地上的齐三爷跌得饿狗吃屎般的模样,站在车厢顶上的韩良品一个侧身卷腰的架势,像是戏台子上那些个成了角儿的武生一般,打从车厢侧面跳了下来。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两支黑漆漆的铁枪头已然朝着车窗里面掷了进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把齐三爷踹出了车厢引人注目的左之助胜政眼角的余光也瞧见了从车顶上翻身跳下的韩良品。可才刚刚朝着车窗外的韩良品调转了枪口,两支从车窗外激射而至的铁枪头已然逼得左之助胜政不得不后仰着身子闪躲。饶是左之助胜政也都算得上身手敏捷,可其中一支铁枪头却依旧从左之助胜政的脸上划过,生生在左之助胜政的脸上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 顾不得脸上血淋淋的伤口传来刺痛感觉,仰面躺倒在车厢中的左之助胜政毫不迟疑地将南部式手枪的枪口顶在了薄薄的车厢板壁上,玩命地扣动了扳机。 爆豆般的枪响之中,从左之助胜政压根都没留神的另一侧车厢窗口处,满满一大锅滚烫的豆汁儿却是猛地泼了进来。虽说那豆汁儿叫车窗上低垂着的轻纱帘子略略阻隔了少许,但大部分泼进了车厢中的豆汁却是无巧不巧地倾泻到了左之助胜政的脸上。 凄厉的惨叫声中,已经打空了南部式手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的左之助胜政狂乱地扔掉了手枪,一双手死死地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整个人在车厢中玩命地来回翻滚起来。 剧烈的痛楚之中,左之助胜政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车厢外有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吼叫着:“敢给咱铁枪绺子上眼药,爷今儿就叫你知道马王爷到底长着几只眼!该着咱铁枪绺子的挑费银子三天内不送到地头,爷必定来取你性命!”。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9 第二百七十六章替罪羔羊 “唷......他二婶子,您这青花棉布是打哪儿扯的呀?瞅着这布头就密实匀称,是打算给您家三丫头做新衣裳不是?” “嘿哟,我的个七姑奶奶,我这穷门小户、不年不节的,哪儿就能琢磨着做啥新衣裳呀?这是我打前门胡状元家里头揽了个包工包料的活儿,要做个夏天时候用的新门帘!这不我赶早儿去了趟瑞蚨祥,扯了布赶紧回家动手呢!” “瑞蚨祥的料子倒是没得挑,可那价钱也真没得说,当真就是一分钱一分货!我说他二婶子,您怎么不去菊社扯布去?价钱上头便宜不少还不论,买东西可还有零碎物件送呢!” “七姑奶奶,敢情您是不知道前几天珠市口儿大街左近那档子事儿?” “唷......这些天我可还真没出门儿,当真是不知道街面上又有啥新鲜事儿?” “就是前两天的事儿,菊社掌柜的当街坐着的车驾当街叫人给拾掇了,死了个菊社的伙计还不算,那下手的人物可是当街撂了明白话,说是菊社里头该着他们挑费银子没给!” “菊社那么大个买卖,这能欠下谁家的挑费银子呀?再者说了,那就是欠债还钱的事儿,怎么还当街闹出来人命了?” “我这也是听着街面上见着那场面的人传的,说是朝着菊社掌柜的下手的人物是口外铁枪绺子的盗匪!正月十五晚上珠市口儿大街上那把大火,就是这铁枪绺子的盗匪放的,为的就是趁火打劫!七姑奶奶,您琢磨琢磨,这能跟口外的盗匪攀上勾连干系的,能是什么正经买卖家?再者说了。能该着那口外盗匪挑费银子的主儿,那是能叫那口外的盗匪干点儿啥呀?” “还真是!他二婶子,叫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还琢磨出来个事由——这菊社里头啥玩意都比旁的买卖家便宜几分,怕是这来路就不怎么地道.......” “七姑奶奶您圣明!可着天底下做买卖的主儿数算,从来可都是将本求利!可要是那无本买卖。可不就能拿着真金当黄铜似的便宜甩卖了么?说不好.......这菊社就是口外那些个盗匪买卖赃物变现的地界!以往大家伙不知道也就罢了,这如今四九城里可都传遍了。您说咱们要是再去那菊社买东西,到时候官面上追究下来,说不准咱们可就得吃上挂落呢!” “说得就是啊.......得了,我也甭琢磨着菊社去买那点针头线脑的了,免得省了俩大子儿,倒是引回来一堆麻烦事儿!” 诸如此类街闻巷议,打从左之助胜政叫韩良品当街亮着铁枪绺子的名头收拾过一回之后,在四九城里已然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是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才不过是短短的两三天功夫,原本门前车水马龙的菊社,竟然变得门可罗雀。 任凭那些个菊社里的伙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玩命吆喝,店门外的水牌子也一天三变的把货品折扣一降再降,可当真走进菊社里边买东西的主顾却是凤毛麟角一般。 等得天黑的时候一关账,从大早上开门到掌灯时分上门板,一天的流水才十几个大子儿,就这还是俩不懂事的孩子进了菊社买了包零嘴儿的进项! 耷拉着一张脸。菊社里头新选的管事看看柜上钱箱里头散落着的十几个大子儿,无可奈何地朝着身侧周遭围着的菊社伙计摇了摇头:“诸位。今天就到这里吧!按照以往的规矩,大家轮守值夜。值夜的人要打醒精神,格外小心!” 齐齐点头答应着,围拢在菊社管事身边的菊社伙计顿时四散开来,照着平日里的分工各自忙碌起来。而菊社管事则是在店堂内默默地站了片刻之后,再悄悄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小小的纸卷儿捏在手心里。方才慢慢挪动着脚步朝菊社后院走去。 也就在左之助胜政遇袭那天,被两支铁枪枪头钉在了胸口的菊社伙计当场便是一命呜呼,而叫左之助胜政踹下车去的齐三爷倒只是磕掉了两颗大牙。反倒是左之助胜政身上受的伤,着实叫人挠头! 脸上叫铁枪头划开的那道血槽倒是好收拾,左不过就是日后会留下一道遮掩不住的伤疤。可叫人泼在了左之助胜政脸上的那一大锅滚烫的豆汁儿里头。却是不知道掺和了些怎样的药物,烫伤的地方倒还好说,可一双眼睛却是压根都睁不开,稍稍掰开了眼皮子见了点儿亮光,立马就能疼得左之助胜政惨叫不迭。 请了菊机关藏在四九城里那些暗桩中懂医药行的人物瞧过,却也只说可能是中毒,但究竟是哪种毒药却一无所知。再找西洋大夫上门诊治,好几位在四九城里都算得上出挑拔份儿的西洋大夫也全都摇头不迭,对左之助胜政的伤势束手无策。 好容易磕头跪门地求来了一位老中医瞧过了左之助胜政的伤势之后,那老中医倒是提笔开出来一副方子,可也把话说在了头里——这伤势已然是耽误了医治的功夫,哪怕是痊愈之后,一双眼睛怕也得是废了大半,隔着十来步能瞧见个人影都算是命中造化了...... 慢慢走到了左之助胜政的卧室门前,菊社管事伸手轻轻敲了敲虚掩着的房门,压着嗓门朝门里面低叫道:“掌柜的,总号有信到!” 几乎是在菊社管事话音刚落时,屋内已然传来了左之助胜政那带着几分惊惶意味的答应声:“总号有信?进来!” 轻轻答应一声,菊社管事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走进屋内,返身扣上了房门上的门栓之后,这才快步走到了左之助胜政床边,朝着半靠在床头、眼睛上还蒙着药膏、纱布的左之助胜政用日语说道:“阁下,总号的信.......我念给您听?” 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左之助胜政长长地吁了口气,同样用日语回应道:“还能有别的办法吗?我的眼睛......总号的信里说了什么?” 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菊社管事轻轻展开了早已经在手心里攥着的小纸条,低沉着嗓门念道:“暂时中止菊社一切活动,命令左之助胜政立刻返回奉天述职!” 身子猛地一挣,左之助胜政几乎要从床上跳了起来,急促地寻着菊社管事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干涩着喉咙,菊社管事无可奈何地朝着左之助胜政应道:“阁下。总号的命令是——暂时中止菊社一切活动,命令左之助胜政立刻返回奉天述职!” 就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老猫一般,左之助胜政几乎是尖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令?!菊社在北平城里扎下根来,花费了多少气力?!总号怎么会这样的草率......命令我立刻返回奉天,那就意味着我在菊社中以往的努力将要前功尽弃!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正在筹划中,还有许多的.......” 看着左之助胜政那张牙舞爪的模样,菊社管事叹息着扶住了左之助胜政的胳膊,半拉半扶地让左之助胜政重新坐回了床铺上:“阁下,这恐怕也是不得已的事情!请您想一想。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确出现了不少的纰漏,这一定是会让总号产生不满情绪的。再加上眼下的北平城中,我们已经是被所有人盯着的活靶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像是以前那样隐秘了!” 挣扎着甩开了菊社管事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巴掌,左之助胜政尖声叫道:“不就是因为前几天的那场伏击吗?那又能怎么样?只要花钱去堵住那些当官的中国人的嘴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不会有人记得......” 尽管明知道左之助胜政压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可菊社管事却依旧是用力摇了摇头:“不会那么简单的!阁下,即使是那些平日里爱贪小便宜的中国人。这几天也都不再光顾我们的商铺!在街头巷尾的传闻中,菊社已经和铁枪绺子的那些家伙划上了等号!哪怕我们花再多的钱去收买那些官员,恐怕那些官员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对我们进行袒护了!阁下.......请容许我冒昧的说出我对总号命令的理解,可以吗?” 似乎是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左之助胜政微微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菊社管事转过了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什么时候动身?” 叹息一声。菊社管事抓过了左之助胜政的一只巴掌,把那张写着菊机关命令的小纸条塞到了左之助胜政的巴掌里:“明天一早,会有专人陪同您前往奉天!” “那么,接手菊社工作的人,也是明天到达么?” “接替您工作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齐三爷的陪同下,与北平市政府的一些官员见面!阁下.......为了大局作出牺牲,虽说是不得已的事情,可也是您无上的荣光啊!” “是为了大局的牺牲么?恐怕是一只被用来收拾残局是才用得上的替罪羊才对吧?一个与土匪勾结的商铺掌柜畏罪潜逃,而新接手的人可以在纠正了前任掌柜犯下的错误之后,重新让菊社回复以往的平静?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接替菊社掌柜的人,到底是谁?” “阁下,这原本不是您该知道的,不过........石川上野君的名号,阁下应该是听说过的吧?” “石川上野......就是那个‘抓不住的石川’吗.......”(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七十七章祸水东引 躺在许久都不住的独门小院屋子里,脑门子上绑着块半湿不干的白羊肚手巾,腮帮子上贴着张狗皮子熬的黑膏药,鼻子眼里有气无力哼哼个不停,床头旁边坐着的打从满目春书寓里招来的姑娘,捧着个花碗小碗用匙羹有一口、没一口地朝着段爷嘴里喂着苦涩的药汤子,时不时地还得拿着块小手巾拭去段爷嘴角边溢出的药汁。 就这么一副场面,任谁瞧见了都得觉着段爷这是病入膏肓,指不定啥时候一口气倒腾不上来,那就得麻溜儿的跟着牛头马面上阎罗殿前走一遭! 搁在段爷躺着的屋子外头,好几个平日里跟在段爷身边的跟班碎催已然门神般戳在了院子外边,把无数位手里捧着各色礼物前来探望段爷的人物挡了驾,嘴里的说辞也都是一个意思——这些日子段爷太过辛劳,这才诱发了跟铁枪绺子盗匪厮拼时留下的红伤。照着同仁堂里坐馆大夫的吩咐,段爷这些日子只能是闭门静养,绝不能再有劳心劳力的举动。要不然,怕是就得出大事儿! 耳朵里听着那些个挡驾的碎催跟班这番说辞,前来探望段爷的那些位四九城人物也就只能留下礼品、礼单,再撂下几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这也就转头打道回府。 也有那官身人物素来豪横,压根也都不搭理段爷身边那些个碎催挡驾的说辞举动,抬腿就闯进了段爷的屋里。可一看段爷那睁眼不识人、开口不说话的病怏怏模样,那些位官身人物也只能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打眼瞅着又有俩人手里提着点心包朝段爷住着的院子前走了过来,几个段爷身边的碎催立马朝着来人迎了过去,还隔着老远便朝着走过来的俩人吆喝起来:“是来瞧段爷病的不是?” 微微朝着迎上来的几个碎催拱了拱手,走在了前头的胡千里和声朝着打头的碎催说道:“劳驾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火正门中胡千里,前来拜会段爷!” 拿眼睛瞄了瞄胡千里身后跟着的佘有道提在手中的点心包轻飘飘的模样,打头的碎催顿时没了丁点客气的模样,抱着一双膀子朝胡千里应道:“段爷有恙在身,不见外客!您诸位的心意领了。东西搁下,您二位这就请回了吧!” 像是没听见站在自己跟前挡驾的碎催拒人千里之外的话音,胡千里眉目不动地又一拱手:“这位二爷,我这儿有句话,劳烦您跟段爷禀告一声——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段爷眼前就有真金白银!段爷听了这话要还不见客。我立马转身就走!” 狐疑地看着胡千里一脸沉静的模样,打头的碎催犹豫片刻,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低声朝胡千里叫道:“这位.......这位爷,您这话里头云山雾罩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如今段爷身子骨不利索,脾气可也挺大。这要是一句话没说对了地方,我们这些个碎催吃挂落不要紧,可别叫您也落不着好?” 很是笃定地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铜钱大小的玉佩,胡千里抬手把那玉佩伸到了打头的碎催眼前:“您拿上这个给段爷瞧瞧,再把我方才那话告诉段爷,我们俩就跟这儿等着!” 虽说不过是个跟在人身边蹭吃傍喝混花销的碎催,可在段爷身边待了好些年头。值钱的玩意倒是也真见过不老少。眼瞅着胡千里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那块玉佩晶莹剔透,在暗夜无光的地方都能隐隐约约透出来丝丝缕缕的荧光,打头的碎催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玉佩,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那.......这位爷,您跟这儿稍候,我这就替您去瞧瞧段爷好着点儿没有?” 嘴里头说着话,那打头的碎催扭头直奔了段爷住着的小院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那打头挡驾的碎催已然双手空空的从院子里小跑着奔回了胡千里跟前,侧着身子朝胡千里恭声说道:“这位爷,段爷有请!”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施施然走进了段爷躺着的屋子,迎着半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拿捏着自己方才送出去的玉佩的段爷一拱手:“段爷,您身子骨好些了?” 只一看是胡千里造访,原本还半睁着眼睛的段爷顿时紧紧闭上了眼睛,打从鼻子眼里哼哼出一句话:“这身子骨......怕是真不成了.......胡爷。我这儿实在是没精神头儿说话,也就不留您了.......” 轻笑一声,胡千里返身从跟在自己身后的佘有道手中接过了那轻飘飘的点心包,这才转头朝着半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模样的段爷低声说道:“段爷,我这儿有几句私房话要跟您说道说道,您.......容我几句话的功夫?” 捏了捏手里头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段爷略一犹豫,方才朝着站在床边的那打从满目春书寓招来的姑娘摆了摆手。 站在门口,胡千里只等着那捧着药碗的姑娘走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床边,抬手便把那轻飘飘的点心包搁到了段爷的枕头边:“段爷,这里头有几样零碎物件,听说戴在身上能祛邪定惊、温阳补气,该是您眼面前就能用得着的。您打开瞅一眼?” 耳中听着那点心包里传来的似金非铁的物件撞击声,段爷再次微微睁开了眼睛,斜眼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倒是叫胡爷破费了!我这儿问一句,这点心包里的物件......就是胡爷您说的——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眼前就有真金白银?” 低笑一声,胡千里缓缓摇了摇头:“这不过就是点儿小玩意,送给段爷拿着玩罢了,哪儿就算得上什么真金白银?” 眉尖微微一挑,段爷微微从床上支起了身子。探究地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那胡爷您的意思是.......”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沉吟片刻,方才朝着段爷开口说道:“段爷,我这儿先跟您打听一句——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场面上头,您横是掏了不少体己?” 惨笑半声。段爷很有些答非所问地应道:“这话可就得分跟谁说了......胡爷,您该是个明白人不是?这还用得着我把话说到头儿?!”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接过了段爷的话头说道:“那您就不想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个把您当众搁在火上烤着的法子?” 眼中凶光一闪,段爷咬牙切齿地哼道:“这事儿......眼面前倒是还瞧不出个来龙去脉!只不过......这不还有个来日方长么?”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怕是您这来日方长的法子用不上了!就今儿早上,菊社那位当街叫铁枪绺子的人物索要挑费银子的左爷左掌柜。已然坐火车出了四九城!” 猛地瞪圆了眼睛,段爷几乎是厉声朝着胡千里叫道:“左......姓左的那家伙跑了?” “跑不跑的说不好,可人是已然不在四九城中了!菊社今儿也都没开张,门口倒是贴了个盘存、清账的告示,估摸着是得另选掌柜了之后才能开张!” 狠狠地一咬牙,段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菊社敢勾搭着铁枪绺子的人撞了我的窑头,就想着这么一走了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依旧是倒背着双手,胡千里缓缓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我今儿着急慌忙的来您这儿,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人走了倒也就罢了,可别是连钱也都走了,那您才叫落个人财两空!” 圆睁着眼睛。段爷毫不迟疑地朝着胡千里叫道:“胡爷,您这话是啥意思?” “我火正门里跟昌平驼行有交情,这事儿段爷您横是知道?也就是今儿晌午的功夫,昌平驼行里接来了位脸生的主顾,要从茅草胡同里头一处宅子里接应一批红货奔了口外!昌平驼行的路老把头瞧着这批红货数目太多、实在是烫手,也就回了这趟买卖!段爷,您猜猜这些红货还能在茅草胡同那宅子里存多久?” “........茅草胡同的宅子里.......有红货?!” “段爷,您能在四九城外有窑头,那凭什么就不能让人在四九城里备秘窖?话我可只能说到这儿了!搁在四九城里,段爷您无论人面、手面都是出挑拔份儿的主儿!今儿晚上四九城里要有什么事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急三火四地从床上跳起了身子,段爷胡乱朝着胡千里一抱拳:“胡爷,您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日后......” 都没等段爷把场面话交代完,胡千里已然朝着段爷拱手应道:“段爷,您眼下事忙。我这儿也不扰您办事了!只说一样——我火正门堂口重建,日后也还得在那堂口里调教玩意,有些细发的活计、门里的讲究,能叫我掌门师兄和我那些个师兄弟应个监工的差使么?您放心,这些额外多出来的活儿,用不着您掏一个大子儿!” 胡乱点了点头,段爷刚要张嘴答应,却像是猛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满脸恭顺神色的胡千里叫道:“纳九和你们火正门里师傅辈的人物当监工?那相有豹呢?他干什么去了?” “回禀段爷您问话——有豹刚打大牢里出来,连惊带吓之下,已然是破胆之人,一时半刻之间还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掌门师兄瞧着他可怜,打发门里两位师弟陪着他去了远处散心去了!” “远处?怎么个......远处?” “这回可真是去得远了.......离着京城小三百里地,雾灵山!”。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七十八章雾灵山中(上) 打从大清朝顺治二年起,雾灵山就叫大清朝朝廷划成了清东陵的‘后龙风水禁地’,自此二百七十年内,设立木桩、石界,定雾灵山为官山。其中木桩分红、白、青三色,红桩为内界,白桩为外界,青桩在白桩十里开外,每根青色木桩上都写着‘后龙风水重地’的字样。凡是木桩以内,军民人等不得擅入,违者严拿从重治罪! 为护住了这清东陵的后龙风水禁地,大清朝还专设了墙子路和曹家路两座兵营,以重兵护卫这后龙风水禁地的安全。原本居住在这雾灵山里边的平民百姓没了活路,也就只能拖家带口的从山上迁出,就连那些始建于宋、明朝代的寺、庙、庵、堂,也都渐渐荒废下来。二百多年光景下来,人迹罕至的雾灵山自然是成了鸟兽虫鱼的养息之地,一眼看过去,当真叫做森林满山、树木遮天,野兽无数、遍地涌泉! 可还得说是世事无常,眼瞅着大清朝快要倒了旗号的宣统二年,大清朝的朝廷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维持这东陵后龙禁地,也就只能睁眼闭眼地由着那些驻守在雾灵山中守山的兵丁开垦狩猎。再等得大清国旗号一倒,缺粮断饷的守山兵丁一哄而散,这雾灵山上才算是略略有了些平民百姓上山靠着采药、狩猎、伐木、烧炭求活。 拿着搭在脖子上的白羊肚手巾擦了擦满脸的灰尘,相有豹一边打量着雾灵山上那苍翠茂盛的树木,一边喃喃自语般地低声咕哝道:“好家伙.......就这么一大片山林,且都不论山里边飞禽走兽、虫蛇草药能有多少,哪怕是搁在这里头藏上好几千人马。估摸着都压根瞧不出来!” 像是听到了相有豹那自言自语的咕哝声,从相有豹身边停着的大架子车上,夏侯瑛荷已然俏笑着从车篷里钻了出来,利落地跳到了地上:“有豹哥,这地方可不比您说的那东北老林子差火候吧?您这一路上都絮叨着说怕关内的山林不如东北老林子里能寻着的玩意多。这回亲眼见识过了,总算是放心了?” 扭头朝着夏侯瑛荷呲牙一乐,相有豹和声朝着夏侯瑛荷应道:“得嘞,这回算是哥哥我眼皮子浅、见识窄,真真儿就是那井底之蛙的做派了!我说妹子,这回上雾灵山来踅摸玩意。可还真得仰仗你们那共.......你们那堂口搁在雾灵山中坐地的窑头帮衬!咱们这都走了好几天才到了雾灵山的山脚下,那还得走多久才能到了你们那堂口坐地的窑头?” 抬手指了指叫杂草掩盖了七分的一挑岔道,夏侯瑛荷也不计较相有豹的说辞语句,只是脆生着嗓门朝相有豹应道:“打从这条岔道口儿进去,遇着榆树拐左手、瞧见松树拐右边,不出二十里地就能见着了!韩大哥。您在车上也都闷了一路了,要不要下来松快松快?朝着前头再走二里地就能见着一眼泉水,那水可甜了,指定得比咱们存在水囊里的水好喝!” 像是叫夏侯瑛荷那百灵鸟般悦耳的说话声打动,从车篷里飞快地响起了韩良品答应的声音:“也好!坐了几天车,倒是也真有些憋闷了......” 话都还没说完,车篷里已然响起了九猴儿那透着殷勤意味的嗓门:“韩爷您慢着点儿。我这儿给您搭把手托着.......” 很有些倔强的,韩良品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抗拒意味地响了起来:“不用!我还能成.......”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像是九猴儿所看见的那样虚弱,待在车篷里的韩良品猛地一个纵身从车篷里跃了出来,但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韩良品的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有些蜡黄的脸色上也骤然涌起了一丝昏红。 紧随在韩良品身后,九猴儿扎手扎脚地从车篷里钻出了个脑袋,先是深深地吸了口充斥着树木清香的空气,这才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叹道:“这味儿.......四九城里可真闻不着!” 捉挟地看着满脸陶醉神色的九猴儿,相有豹挤眉弄眼地朝着九猴儿笑道:“我的九猴儿爷。您说四九城里是个什么味儿?” 敏捷地跳出了车篷,九猴儿一边拾掇着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一边嬉笑着朝相有豹应道:“四九城里的味儿,各处可都不一样!城门口全是牛、马、骆驼之类的大牲口的味儿,背街的胡同里闹不好就是一股子尿骚味。这要是奔了八大胡同一闻,鼻子里可全都是胭脂花粉的味儿......哎呀........” 伸手在九猴儿脑门上凿了个爆栗,夏侯瑛荷很有些嗔怪地朝捂着脑袋怪叫闪躲的九猴儿叫道:“屁大的孩子就不学好!八大胡同......那也是你去的地界?!先甭拾掇你身上那麻袋片似的衣裳了,脚底下加紧去前面趟路去!这条岔道上平日里走的人不多,再经了冬天一场雪、春雨一场浸,怕就得有坑洼塌陷的地方,可别到时候一个没瞧见,把咱们这大车给陷里边了!” 干脆地答应一声,九猴儿伸手从车篷里拽出来一把短刀,三两下从道边的大叔上砍下来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棍抓在手中,一边拿木棍拨弄着岔道上几乎都盖住了道路的野草,一边顺着岔道口径直走了下去,片刻间便不见了人影。 眼瞅着再瞧不见九猴儿的背影,相有豹这才转头看向了站在大车旁的韩良品,和声朝着韩良品问道:“韩爷,您身子骨还成么?” 伸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韩良品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还成!估摸着再躺上几天,也就啥事没有了,压根也都犯不上走这一遭?”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牵着拉车的辕马。慢慢顺着岔路口走了进去。而在马车后边,夏侯瑛荷却是和声朝着举步跟上了马车的韩良品说道:“韩大哥,我可比不上您和有豹哥这样身上带着功夫的人物,您和有豹哥可千万慢着点儿走。要不然一个不留神把我给落下了,这雾灵山里可是有吃荤的大牲口的。我可全仗着您二位护着呢!” 眼见着相有豹有意放缓了脚步慢慢牵引马车前行,而夏侯瑛荷也半真不假地拿捏出了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韩良品略一犹豫,转身朝着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夏侯瑛荷微微拱了拱手,低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我这儿自己拿捏着分寸就成。您照应我.......我心里头都知道.......” 像是使出了浑身气力才说出了这番话一般,韩良品那略带着些蜡黄的脸色再次涌出了一丝异样的红晕...... 搁在以往那些个打从口外马不停蹄朝着四九城里送信的信使说来,只要是把信函消息送到了地头,先就得有早早侯在一旁的帮闲架着那已然累得脑袋都抬不起来的信使,掰弄着那信使的双腿慢慢绕着一块空场平地走动。只等得那信使一双腿脚能自个儿活动开来,这才勉强算是把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昼夜的血脉疏通了三分。 也就趁着这信使血脉略略疏通的档口。一碗加了黄芪、党参,红花、田七之类补气血、稳心神药物的米汤立马就得送到那信使的嘴边,也都顾不得那米汤能把嘴角都烫出来一串燎泡,只求着能借着那米汤的热乎劲儿赶紧把药力行开,这才能护住了心肝脾肺肾,保住了血脉精气神! 等得灌下去这碗米汤,伺候着那信使的帮闲还得赶紧寻一间舒坦屋子。把那信使身上已然粘在皮肉上的衣裳仔细剥了下去,再拿温水擦净了信使一身泥垢,捎带着把磨破的皮肉敷上药膏,三五个人轮着班儿不停手的替那信使按摩浑身上下,只等得那信使身上慢慢渗出来带着血腥味儿的汗水,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可哪怕就是这么殷勤仔细的伺候着,不少累过了劲儿的信使却还是没能缓过一口气来。轻则伤了身体根本,从此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走道儿都得缓着劲儿才能对付着走出去一里地。重则口吐鲜血、卧床不起。苦挣苦熬十天半月之后一命呜呼! 自打在口外得着了火正门堂口出事的消息起,韩良品不眠不休几个昼夜赶到了四九城左近,连气都顾不上喘一口便与铁枪绺子丁伙硬扛了几个回合。虽说当时仗着一股心气、血性撑着身子骨,但在当街拾掇了左之助胜政之后,回到了瑛荷苑中的韩良品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刚进门便是一口心头血喷在了地上。要不是仗着严旭片刻不离身的家什囊里还有几丸丹药能吊住了半口气、留下来一缕魂,怕是韩良品当场就得是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心急慌忙的请了同仁堂里坐馆的大夫瞧过,那在四九城里活人无数的老大夫犹豫了老半天,方才开口说了个方子——韩良品这是劳碌过度伤了心脉,旁的药石怕都难得保住了韩良品这辛苦打熬出来的身架、功夫。唯有一个古方,得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寻九只刚生了犄角的活斑羚,取斑羚犄角芯儿里头那一点鹅黄浆液趁热即刻服下。七日后要是能呕出来黑血,那这条性命、身架功夫也就算是保住了! 只听得能有救命的法子,火正门里诸人压根都没耽误片刻的功夫,立马便张罗着打听哪儿能寻着活斑羚。可都还没等火正门中诸人踏出瑛荷苑的大门,夏侯瑛荷倒是干脆利落地指点出来个去处——雾灵山中就有活斑羚出没,更兼得在雾灵山中还有一位**同道中人,还是位在雾灵山里闯荡山林多少年的积年猎户! 就像是瞌睡时刚巧抱着了枕头,纳九爷立马便从昌平驼行寻来了车驾,不由分说地让相有豹与九猴儿陪着韩良品,由夏侯瑛荷领着道路直奔了雾灵山(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七十九章雾灵山中(下) 岔道并不宽敞,更兼得许久都没人走动的缘故,一些冬日里冻落的枯枝、枯黄的杂草拉拉杂杂横在道路中间,着实碍着车马前行。 挥动着手里头新砍下来的木棍,九猴儿一边把那些碍事的枯枝、杂草挑到了路边,一边左顾右盼地看着道路两旁的山林中那些在枝头蹦跳的雀鸟,时不时地还打个响亮的唿哨,直惊得那些在枝头蹦跳的雀鸟远远地飞了开去。 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九猴儿不时打响的唿哨惊着了,从路边一丛才发了些嫩芽的灌木丛中,一只野兔猛地跳了起来,恰巧落入了九猴儿的眼中。 压根也都没有片刻的迟疑,九猴儿翻手从腰间的家什囊里摸出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无尾飞镖,抬手便朝着那刚从灌木丛中跳起来的兔子掷了过去,分毫不差地将那支无尾飞镖钉在了野兔的两耳之间! 低低欢呼一声,九猴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那只野兔身边,先是一脚踩在了那只野兔的身上,这才弯腰拔出了那支无尾飞镖,顺势揪住了野兔长长的耳朵,轻轻将那只野兔提溜起来。 伴随着灌木丛中窸窸窣窣的响动,提起了那只野兔的九猴儿这才察觉在那野兔的腿上居然还挂着个牛筋麻线挽成的套儿,也难怪那野兔受到了惊吓之后只是原地跳起,却压根都没朝着远处跑开? 很有些泄气地叹息一声,九猴儿顺着牛筋麻线挽成的套儿寻着了钉在地上的木桩,在仔细拔出了那根木桩之后,这才将那只野兔子挂到了木桩左近的树杈上。 几乎就是在九猴儿刚把那野兔挂在树杈上的节骨眼上,打从道旁的矮树丛后。猛不盯地响起了个略带着几分苍老的声音:“倒还真是一懂规矩的孩子!” 猛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朝着那苍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注目望去,却压根也没瞧见并不茂密的矮树丛后有人待着。都不等九猴儿再仔细观察,从那矮树丛后却又再次传来了那苍老的声音:“甭踅摸了,你瞧不见我!” 慢慢朝着那苍老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九猴儿凝神屏息地用手中的树棍拨开了障眼的树枝,可还是压根没瞧见个人影? 虽说九猴儿压根都瞧不见矮树丛后有说话的人,可那苍老的声音却始终是在九猴儿眼面前的空地上响起,话音里也很是带上了几分戏谑的意味:“怎么着?瞧不见我吧?” 瞪圆了眼珠子,九猴儿一手抓住树棍扒拉矮树丛,一手已然慢慢朝着腰间的家什囊摸了过去。提高了几分嗓门叫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是在哪儿?!” 嘿嘿低笑着,那苍老的声音几乎就是在九猴儿眼面前响起:“我?我可是这雾灵山的山神爷,就在你眼面前待着呢!我说这孩子,你可千万加个小心,你那家什囊里零碎玩意不少,可别一个心急慌忙的扎着了手?” 耳中听着身后已然传来了马车车轮碾着枯枝败叶时发出的声响。九猴儿一边慢慢从家什囊里摸出了个黑漆漆、圆溜溜的苗子,一边半转着身子朝牵着辕马前行的相有豹叫道:“师哥......师哥您慢一步,我这儿可遇见山神爷了!” 猛地止住了脚步,相有豹一边微微朝着跟在马车旁的夏侯瑛荷与韩良品摆了摆手,一边却是松开了抓在手中的缰绳,轻轻抖出了藏在袖子里的蛇牙锥。 只一听九猴儿的吆喝声,走在马车旁边的夏侯瑛荷顿时噗嗤一笑。脚底下反倒是加快了几步,扬声朝着九猴儿站着的地方叫道:“老叶叔,您又逗人玩呢?我们这趟来雾灵山,可是专门来拜会您这位雾灵山的山神爷的,您要是这么藏着不露脸,那我们到了您那山神庙里,倒是怎么拜见真神呀?” 伴随着夏侯瑛荷那清脆的话语声,从九猴儿眼面前不到十步的地方,猛地掀开了一块压根都看不出古怪的草皮,一个穿着一身厚袄、带着一顶棉猴儿帽子。胳膊和巴掌上都还用熟牛皮包裹着的老头儿麻利地钻出了被草皮遮掩着的地洞,笑嘻嘻地捋着雪白的胡须朝目瞪口呆的九猴儿呲牙一乐:“这还没瞧出来,你这孩子倒还真是个胆儿大的!” 几乎是蹦跳着,夏侯瑛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那生得慈眉善目的老人面前,很带着几分娇嗔的口气朝那老人叫道:“老叶叔。您今儿这又是瞧上啥玩意了?打扮得这么周全,是打算拾掇个大物件?” 带着宠溺的神色,须发皆白的老叶叔先把两只手夹在胳肢窝里摘了那双熟牛皮手套,这才身手在夏侯瑛荷头顶轻轻拍了拍,哈哈大笑着应道:“这不就是等着你这丫头来了,好把你这丫头拾掇到我那山神庙里好生伺候着么?怎么着,这是哪儿来的闲工夫,不在你那四九城中铺面里待着,反倒是想着上雾灵山里来瞧你老叶叔?这身边还带着朋友?” 扭头看了看并肩站在马车旁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夏侯瑛荷轻笑着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这是我在四九城里认下的哥哥,可是帮衬着我、帮衬着咱们办了不少大事呢!这回领着他们来您这儿......” 犹如一只灵巧的画眉鸟一般,夏侯瑛荷一边拉着老叶叔朝着马车方向走去,一边简短地将相有豹与韩良品前来雾灵山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 身手捋着雪白的胡须,老叶叔面对着朝自己抱拳行礼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开口洪声笑道:“这荒山野岭的地界,两位还这么守着礼数,倒是真用不着!但凡是能叫瑛荷丫头领到我这儿的人物,那怎么说也都得是贴心的朋友、可靠的至交,咱们也都犯不上这么绷着劲儿不是?我这儿托个大,有豹、良品,咱们先紧一步走着。等到了我那歇身的窝棚,咱们再坐下好好说话!” 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九猴儿眼瞅着老叶叔与夏侯瑛荷那亲热的模样,一边悄悄把攥在手心里的苗子放回了家什囊中,一边屁颠屁颠地凑到了老叶叔身边。迎着老叶叔便是兜头一揖:“老叶叔,我是九猴儿,这些年在四九城里就指着瑛荷姐照应才能活下来,我就跟瑛荷姐亲弟弟差不离.......” 低头瞧着九猴儿那郑重其事的模样,老叶叔不禁开怀大笑,伸手便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乌油油、鸡蛋大小的玩意。抬手朝着九猴儿抛了过去:“你这孩子倒是机灵,更难得是能在没人的地方都懂规矩、守规矩!我这儿也不能白受了你这礼数,这小玩意送你拿着玩吧!” 只是打眼一瞅,相有豹顿时扔出来从老叶叔手里抛出去的玩意是一颗麝香,顿时便端正了脸色朝九猴儿叫道:“九猴儿,这物件可太金贵了。拿在你手里头就是个糟蹋,快还给老叶叔!” 朝着手捧着熊胆不知所措的九猴儿摆了摆手,老叶叔很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不过就是颗白白得来的麝香,这林子里隔三差五的就能寻着,真算不得啥稀奇玩意,就叫这孩子拿着玩吧!” 娇笑着点了点头,站在老叶叔身边的夏侯瑛荷也是附和着老叶叔的话说道:“有豹哥。这雾灵山里从来都由着老叶叔平趟,这么些年头下来,老叶叔手里头可攒了不少好玩意呢!这麝香在老叶叔眼里,怕是还真算不上什么......” 像是想到了要紧的事由,夏侯瑛荷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转而朝着正自频频点头的老叶叔问道:“老叶叔,这回咱们到雾灵山里边来寻您,就是着急着要寻着些活斑羚,还得是刚生出来犄角的,您知道哪儿有这物件么?” 一边伸手虚引着相有豹与韩良品跟在自己身后顺着道路前行。老叶叔一边如数家珍般地应道:“活斑羚倒是在这雾灵山里常见,可要说刚长出来犄角的活斑羚.......北山洞朝西走,倒是该有几只?这斑羚浑身上下能在要紧事由上使唤的也就是个犄角......” 扭头看了看脸色蜡黄的韩良品,老叶叔顿时像是明白过来了似的,略略提高了些声音说道:“这要是想寻斑羚犄角治伤。我那歇身的窝棚里就有二三十付,估摸着尽够了吧?” 朝前紧走了几步,相有豹和声朝着慢悠悠顺着道路前行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还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来我们几个来雾灵山干嘛!只不过......照着四九城里同仁堂老大夫开的方子,我们还得寻着刚生犄角的活斑羚,取那斑羚角里一点鹅黄浆水趁热服下才能管用!这事儿.......可还真全得指望着您了?!” 轻轻捋着胡须,老叶叔倒也没着急答应相有豹的问话,在走出去挺长一段路程之后,方才沉吟着低声说道:“有豹,这斑羚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十来只一群的拢着堆儿,在这季节也最喜欢在些个悬崖峭壁上趴着晒太阳。稍有丁点的动静,那些斑羚就能从悬崖峭壁上直朝下蹦,哪怕是三、两丈高低也都压根伤不着它们!这要是想活捉了那些个合适的斑羚.......估摸着还得费点儿心思!” 微微咳嗽了几声,蜡黄着脸色的韩良品像是听到了老叶叔的话音一般,低沉着嗓门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左不过就是几只斑羚,我这要是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撵着它跑我也跑死了它!这要是实在为难.......老叶叔、相爷,这事儿就自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倒也真用不着强求!” 扭头看了看满脸倔强神色的韩良品,老叶叔不置可否地低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这事儿倒也算不得太难,只是这山里头的道儿九曲十八弯,稍有个不留神就能走岔了道儿,反倒是耽误事儿!等明儿咱们朝着深山里边走的时候,万一要是走散了,你们顺着山里大树上削了皮的那一面直走,也就能找着我歇身的窝棚了.......” 乍然间听见老叶叔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段话,相有豹略一愣怔,再回头看看正用一把小攮子在路边树木、石块上刻着记号的韩良品,顿时哑然失笑.......。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章闲话山林(上) 就凭着老叶叔搁在雾灵山里栖身的房舍院子来说,只怕是叫水墨梅水先生一见,就能吟诵出陆游的那首《游山西村》——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门前有清溪,春天桃花水下来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个没腰深浅,平日里也就是过膝高低。溪水中有经得住春寒料峭的游鱼嬉戏,全都是一巴掌长短、两三指粗细,长不大的细鳞小揪儿鱼。 踩着架在清溪上的木桥走过两三丈宽的水面,迎面就是几十棵笔管条直的大油松。树底下松针估摸着是叫老叶叔收走做了引火的材料,露出来的地皮上全都是刚冒了嫩芽的青草,瞧着这场面就显得干净利落。 顺着在那些个大油松之间蜿蜒的道路朝前走不出二三百步,高低不等三道拿走油竹、樟子木编织起来的绕院子篱笆里全都养着各样的活物。搁在最外面一层篱笆中养着是二十来只修剪过翅翼、尾羽的野雁,虽说是再难展翅翱翔,可一瞧见了有人走进,却还都是扑棱着翅膀,伸着脖子‘昂昂’叫唤,倒是很有几分驯熟了的看家大鹅做派? 中间一层篱笆里散放着二三十只鸡鸭,瞧着毛色模样也都是野鸡、野鸭。可也不知道老叶叔是使了啥玄妙法门,那些个野鸡、野鸭居然就老老实实待在篱笆当间等人喂食,却不朝着近在咫尺的山林中逃逸? 最靠着里面的一层篱笆足有一人多高,占着的地界也最为宽敞。可在篱笆围子里却是只养了两只蔫头耷脑、毛色漆黑、身架也才不过膝盖高矮的走地狗。见着了老叶叔领着人走过篱笆间留出来的同道,两只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只是微微抬头看了老叶叔一眼,便又再次将脑袋耷拉下来。显见得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癞皮狗模样。 宽敞的院子里盖着六间大屋子,全都是青石为墙、巨木盖顶,松枝作瓦、砾石铺沟,哪怕是山间风狂雨骤,怕也是难得催动这屋上重茅? 叫六间屋子拢住的场面里,就着大太阳天儿晒着松子、芡实。山药、黄精,还有些有名、无名的药材。估摸着是有药材散发出来香甜的气味,倒是勾引得不少山间野蜂在那些晾晒的药材上头盘旋不去。 该是应了那句逢山不凿井的老话,诺大的院子里没瞧见有水井戳着,反倒是有用整棵的大松木抠出来的水槽子,从院子后头背山的方向引来了活泉水,慢悠悠灌注到了院子里一个青石砌成的大水池中。等得那水池子差不离有了个八分深浅的蓄水,快要漫出来的泉水却又顺着青石水池子上留出来的五个巴掌宽窄的分水口流进了篱笆墙中凿好的石头沟渠,蜿蜒汇流到了门前小溪中。 打量着三四间屋子的青石墙面上挂着的苞谷棒子、鸡头黍米。再瞧瞧灶间外头悬着的熏鱼腌肉、皮货蹄爪,相有豹禁不住朝着在前头引路的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您方才还说您歇身的地方是个窝棚?可我瞅着您这儿的场面......怕是给个三辅品衔的京官儿您也不换了吧?”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很是带着几分自得的模样应道:“三世不积德,罚做京兆尹。甭瞅着一个三辅品衔的官儿名头响亮,可要是论起实惠上头来数算,那还不如我这闲在的日子过得舒坦!来,先坐下喝完水、歇歇脚。今儿晚上咱们将就着吃点这山野里头捯饬出来的庄稼饭。捎带手的再拾掇了点儿用得上的家什,明儿咱们起个大早去寻那些个活斑羚!” 也不与老叶叔客气。相有豹一行人就在院子里几张木桩子抠出来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估摸着是瞧见老叶叔要去抱柴禾烧水,九猴儿立马很有眼力见地蹦到了老叶叔跟前:“老叶叔您坐着歇歇,这烧茶倒水的活儿,我包圆了!” 很是带着几分夸赞的模样拍了拍九猴儿的头顶,老叶叔倒也真没矫情,抬手朝着篱笆墙旁边一指:“柴禾都搁在那儿呢!灶间里有个白铁水壶。旁边搁着的一个陶罐儿里有野树茶!” 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跑到了篱笆旁抱起了一捆松针柴,却是打眼瞧了瞧那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很是好奇地扭头朝着刚刚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看家的玩意怎么大白天的都没啥精神呀?莫不是病了吧?” 哈哈一笑。老叶叔倒是并没回应九猴儿的问话,却是拿眼睛朝着相有豹看了过去。 扭头瞅了瞅那两只赖在地上不起来的走地狗,再看看老叶叔眼睛里那显而易见的考校神色,相有豹这才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懂不懂的就瞎说?这两只玩意搁在外行人眼里是一钱不值,可奔着内行人物来瞧......就这两只玩意,搁在四九城里换一套里外三进的宅子都算是亏了!” 眯着一双眼睛,老叶叔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讶然的意味,嘴上却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这怕是看走眼了吧?这俩走地狗左不过就是我胡乱将就着弄来使唤着赶山、叼猎物的玩意,哪儿就能有你说的那么金贵?!” 朝着老叶叔嘿嘿一乐,相有豹伸手从地上捡起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远远地朝着那两只走地狗扔了过去。眼瞅着那石子儿砸在了其中一只走地狗身上、而那只走地狗却连皮毛都没动弹一下,相有豹顿时笃定地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您这两只玩意.......怕不是胡乱讲究着使唤的吧?这要是照着我瞧,那只瞧着身架打点儿的,怕不得是九犬一獒的法子熬炼出来的玩意?身架小点的那只,估摸着也得是只三串儿?没个小十年的功夫、老天赏的机缘,指定是得不着的好玩意!” 猛地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老叶叔啧啧赞叹着笑道:“以往都听瑛荷丫头说过,京城火正门里的人物在拿捏、调教玩意上头是头一份!今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 抱着手里头一捆松针柴,九猴儿眼瞅着老叶叔与相有豹言语来去,却是压根也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的玄虚。微微愣怔了片刻之后,九猴儿飞快地抱着那捆松针柴冲进了灶间,三两下引着火苗之后,取了那白铁水壶打了水坐在早上,立马便奔回了老叶叔身边,涎着脸朝老叶叔笑道:“老叶叔,我方才听着我师兄说的,您这两只走地狗不是凡品,里面怕是有大学问在呢!左右咱们这儿等着水开,您......您教教我这里头的窍门呗?” 抬手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老叶叔捉挟地朝着满脸谄笑的九猴儿挤了挤眼睛:“当着城隍问小鬼,瞧着人参攥萝卜,你这孩子想知道这里头的窍门,怎么不问你师兄,反倒是来问我这么个门外汉?” 端正了脸色,九猴儿一本正经地朝着老叶叔拱手应道:“回老叶叔的话,门里师傅和相师哥都说过,这世上只有手艺高低,不论门里门外!从来只听过手艺拿人,可没听说过门槛挡道!九猴儿可是从来都把这话记在心里头呢!” 同样端正了脸色,老叶叔收起了脸上戏谑笑容,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肩膀:“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今儿你老叶叔要是再藏着掖着的拿片儿汤话搪塞你,倒是你老叶叔不是数儿了!这九犬一獒的路数,知道的人倒是不少,左不过就是拿着一母同胞的九只狗崽子,刚断奶了就关在不见天光的地洞里头,逼着它们自相残杀。只等着剩下一只活着的狗崽儿,那也就成了獒狗。再拿着狼肉、狼血调教着凶性、猛性,等养大之后,寻常一群狼都不是它对手!只是这法子多少有点阴损,要不是撞见了有狼群为祸,寻常猎户人家都不会动这绝户招儿!” 扭头瞧了瞧灶间外边墙上挂着的十几张残破的狼皮,九猴儿顿时咂舌应道:“瞧着墙上这些狼皮,差不离都给撕扯成了碎布条的模样.......估摸着就是老叶叔您养着的这只獒犬拾掇下来的吧?” 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老叶叔捋着雪白的胡须应道:“也就是小五年前的光景,这山里也都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群狼。打头的一只青狼身架都跟小牛犊子似的,逢十五有大月亮的时候都站在山顶上朝着月亮嚎一晚上,差不离都是快要成精的模样,逼得这方圆三十里地的野物都远远躲了开,捎带着还祸害了左近农户家里一头犍牛!我这也是逼得没法子,这才动了这九犬一獒的法子......” 惋惜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也在此刻接话说道:“听我师傅说,这九犬一獒的法子南北都有人用过,路数上也是大同小异。还有个北獒势大、南獒性稳的说法,说的就是北边用这九犬一獒的法门调教出的獒犬架势十足,一声犬吠,十里山林中鸟兽噤声!而南边调教出来的獒犬倒全都是蔫头耷脑的模样,哪怕是猎物走到了嘴边也都压根不吠不动,只等得能十拿九稳的档口才暴起捕杀,从不失手!老叶叔,您这只獒犬.......倒像是用南边调教獒犬的法门伺候出来的?” 略一点头,老叶叔洪声笑道:“我这不好歹还算是个猎户人家?身边要带着个北獒一路吠叫过去,估摸着这方圆十几里地的玩意全都给吓跑了,那我可还能打着什么?”((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八十一章闲话山林(下) 像是颇带着几分灵醒,老叶叔话音才落,那只身架大点儿的獒犬已然懒洋洋地站起了身子走到了从篱笆下穿过的石头水渠旁,伸着猩红的舌头喝了几口山间泉水,再又把脑袋冲着老叶叔坐着的方向耷拉下来搁在自己一双前爪上,活脱脱就像是等着听老叶叔接茬谈论自己一般? 带着几分宠溺的神色,老叶叔伸手从腰后挂着的个麂子皮腰囊中摸出一块黑漆漆的肉干,抬手朝着那獒犬抛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笑道:“还真是生了一双好耳朵,才刚说着了你,你倒是立马就明白不是?” 都没等老叶叔抛出的那块肉干落地,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那只獒犬猛地跃起了身子,大张开的嘴巴在半空中准确地叼住了那块黑漆漆的肉干,四只爪子才刚重新落地,那块肉干已然叫那獒犬囫囵吞了下去! 指着那只很有些惫懒模样的獒犬笑骂了几句,老叶叔却是扭头看着盯着另一只走地狗打量的相有豹笑道:“有豹,那这另一只走地狗,又能有什么说道?” 略作思忖,相有豹方才沉吟着开口朝着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我这也是只听我师傅提过一句,说是南边有一路军中训犬的法门,专门要挑打从西洋地界弄来的猎犬,跟这山林中的野狼相配。得着的狗崽儿既能有猎犬灵醒,又能有野狼凶悍,着实是千金难买的玩意。可这法子谁也不知道能有几分成算,有时候配出来的狗崽儿活脱脱就是条野狼,压根也都没法调教使唤。还有的时候倒是能得着个猎犬模样的狗崽儿,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那野狼多疑的性子,哪怕是在地上见着个草圈儿都得上去嗅半晌。生生就是个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 瞥了一眼默不作声、但却捋着雪白的胡须频频点头的老叶叔,相有豹这才接茬说了下去:“这要是照着我瞧见的这玩意来说,估摸着该是连串了三辈儿的的种?虽说毛色还都是漆黑的模样,可细细在太阳底下看过去,那背脊上的毛色还是能瞧见三花四绺。正合着山林里青狼的毛色路数。还有那耳朵和尾巴,也都跟寻常的走地狗不大一样——寻常的走地狗耷拉耳朵的时候,差不离那耳朵都是耷拉在脑门子上头,可这只玩意耷拉耳朵的时候却是微微朝着两旁,尾巴也不像是寻常走地狗趴着的时候那样蜷成一圈,多少有些直楞发僵!我琢磨着.......老叶叔。那只快要成了精的青狼,该是让您给生擒活捉了吧?” 微微叹息一声,老叶叔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虽说拿下那只青狼的时候真是费了些周折,可总算还不是太过为难。只是为了得着这只三串儿,倒是当真叫我花老了心思!且不说托了当年的老朋友从南边千迢迢弄过来好几条母猎犬的辛苦,就单是趁着这青狼冬末春初发了性子的时候配对儿。那都.......” 似乎是想起来当着夏侯瑛荷一个没出阁的姑娘面掰扯这些话有些不合适,老叶叔猛地止住了话头,却是朝着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九猴儿笑道:“孩子,你搁在灶上那水怕是得烧滚了三五回了吧?” 如梦初醒一般,九猴儿猛地跳起了身子,扭头便朝着灶间跑去。而坐在一旁的夏侯瑛荷也像是觉出来了老叶叔为啥要断了话头,绯红着脸蛋儿朝老叶叔打岔似的说道:“老叶叔。既然您身边有了这两只得力的玩意,那明儿咱们去寻那活斑羚,还不就是个手到擒来的事儿?这回韩大哥身上的伤,可算是有治的法子了!” 微微摇了摇头,老叶叔却是一本正经地朝着夏侯瑛荷摆了摆手:“瑛荷丫头,这事儿还真不这么简单!在这雾灵山里,要说靠着这两只玩意去撵旁的猎物,不说是手拿把攥,那也得是十拿九稳。可要说逮这斑羚.......就我身边的这两只玩意,估摸着还真不是个儿?” 眉头微微一挑。韩良品很有些哑然地低声叫道:“老叶叔,我倒也是听着旁人提过一句,说这斑羚.......也有个名字叫青羊?既然您身边这两只玩意都能杀狼搏虎,那怎么能拿着几只羊没辙呢?” 抬眼看了看端着茶壶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众人身边小跑过来的九猴儿,老爷是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些嗓门:“这是两码事!老林子里的猎户传过一句话——饿虎镇山、难敌豺狗。说的就是这山林中的野物各有各的活法,也都各有各保命的门道。像是这斑羚,寻常时候都是三五成群的待在向阳面儿的山坡上晒太阳,周遭左近全都是光秃秃的石砬子、不过脚脖子的野草,就是个无遮无挡的场面。寻常吃荤的野物都还没等凑近过去,那斑羚立马就能跑了个一溜烟。再加上这斑羚天生就擅攀山越岭,哪怕是笔直陡峭的悬崖峭壁,那也是抬腿就上。就我身边的这两只玩意,压根也都撵不上那些斑羚!” 麻利地替老叶叔等人倒上了茶水,九猴儿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片刻,再扭头瞧了瞧灶房外边墙上挂着的二十几副斑羚角,很是纳闷地朝着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既然这斑羚这么难拾掇,那您是怎么积攒下来这么多斑羚角的?” 吹了吹茶碗上漂浮的茶叶棍儿,老叶叔轻轻啜了一口滚热的茶水,这才朝着九猴儿身后墙角下的几根木桩子一努嘴:“那还得靠着那家什,才能把那些个斑羚拾掇下来!” 回头看了看墙角下几根已然被风吹雨淋得变了颜色的木桩子,九猴儿回身小跑着抱起了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桩看了老半天,却是压根也瞧不出来那木桩子到底是哪种树木? 朝着九猴儿一招手,老叶叔也不卖关子,痛快地朝着九猴儿叫道:“那是山里头的野桔子树上砍下来的枝桠。这山里头的野桔子树一年到头只能结出来核桃大小的几个青桔子,酸的都能叫人倒了牙口,可这斑羚就是喜欢野桔子树上的那股味儿。平日里虽说够不着吃到野桔子树上的嫩叶,但树皮倒是常叫斑羚啃得坑坑洼洼。今儿晚上吃过了晚饭,咱们大家伙一块儿把这野桔子树上砍下来的枝桠劈砍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再跟炒香了的黑豆面儿混到一块儿拌匀,不怕那些个斑羚不上咱们的套儿!”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沉吟片刻,方才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方才说这斑羚活动的地界都是悬崖峭壁、向阳陡坡,那这下套儿的路数岂不是事倍功半?” 捻弄着颚下胡须,老叶叔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原本在山林里下套儿逮野物,倒该是在路径狭窄、草深林密的地方才好使。在空旷宽敞的地界抓野物的时候,用夹子才是正经路数。可这斑羚还有个鼻子灵醒的本事,稍稍闻到点儿人味儿、铁腥气,立马扭头就跑,也就只能使上用松针煮透过的麻绳牛筋下套儿了.......” 抬手指了指停在了小溪对岸的那辆大车,相有豹和声朝着老叶叔说道:“我那车上倒是还带着几张网,您瞅着咱们能用网来抓这些个斑羚么?” 轻轻皱了皱眉头,老叶叔沉吟着应道:“用网......倒是也有人试过。只是那斑羚腿脚上的劲头太大,寻常的细网压根就经不住那些斑羚三两下蹬踹,粗网绳却又难得有那么细密的网眼,压根也困不住斑羚的蹄脚.......” 都还没等相有豹说话,九猴儿已然带着几分炫耀的模样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我相师哥带来的那几张网,那可都是照着我火正门里专练捕兽的一位师叔教的法子新织出来的。打从四九城里到雾灵山,我和我瑛荷姐一路上可都没停过手!” 低头看了看夏侯瑛荷一双手上春葱似的手指头上打着的血泡,再看看九猴儿手指头上横七竖八的细小血口子,老叶叔很有些好奇地笑道:“嗬......瞅着瑛荷丫头和你这双手.......这网就不该是凡品?!” 像是在长辈面前夸功的孩子,九猴儿得意洋洋地笑着应道:“牛筋麻绳打底子织出来的网绳,编成网格的时候再缠上打从洋人扔了的电线里头抠出来的软铜线。照着我火正门里那位师叔的说法,这样的网兜差不离就能对付着抓吃荤的大牲口。这要是再能有功夫、有材料细琢磨一番,说不好连老虎都逃不过咱火正门里这张网.......” 眼见着九猴儿越吹越没了边际,相有豹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带着几分嗔怪的口气低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搁在老叶叔面前显摆,这可真就算得上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孔庙前头卖文章了!” 笑着朝相有豹摆了摆手,老叶叔毫不在意地接应着相有豹的话茬:“老话说杀猪杀屁股,各有各门道,今儿我倒还真想见识见识火正门里这捕兽的家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八十二章行猎絮语(上) 人都说望山跑死马、量滩走破船,甭瞅着在眼睛里瞧过去眼面前的山头就是一袋烟功夫就能走到的地界,可只要一挪步子就能明白没个大半晌的功夫都甭想着能到山脚下歇腿儿! 算计着从老叶叔住着的小屋子走到斑羚喜欢活动的山坡路途不近,天还没亮的时候,老叶叔与相有豹、韩良品就吃过了夏侯瑛荷赶早做得了的硬面干粮,一人背着个藤条编的肩筐,装满了逮斑羚要用的家什、打着火把上了路。捎带着还叫九猴儿背着个空了半截子的肩膀,里头装着的全是众人在山里头用得上的零碎物件,当真叫个有备无患。 自古山间行脚、无话路长,这一路上老叶叔就与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山林间猎户的讲究规矩,一老一少、一问一答,倒是把这赶早行猎闹腾得像是踏青郊游般轻松自在。 仔细说道起来,也都不论天南地北,但凡是靠着打猎为生的猎户人家,差不离都讲究个春不动弩、夏不搜山,秋不下套,冬不掘土的行市规矩。 天底下大半野物,差不离都是春天的时候发情交配。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平日里性子异常温顺的野物都会变得暴躁易怒。在这时候上山打猎,风险要较寻常时高出不少,很有点得不偿失的意思。 仲夏季节搜山围猎,虽说是能得着不少猎物,可搜山的动静太大。却会扰得鸟兽虫鱼惊飞乱走,不少带着初生幼崽的野物叫逼得急了眼,轻则遗弃还没断奶的幼崽自行逃命,重则生生将幼崽咬死吞噬!一个闹不好。来年这一片山林中就能少了三成新长成的猎物。 秋日里准备着要过冬的野物正是四处觅食贴秋膘的时候,在山林中下套能撞见着的野物,也差不离都是些身架大、力气足的夯货。寻常的套儿拿着这些个身大力猛的夯货压根没辙,有时候十几个套儿下在山林里,到第二天过去一瞧,栓套儿的木桩全都叫生生从地里拔了出来。野物没逮着,反倒还赔进去了吃饭的家什。 冬日掘土原本不易,再加上冬眠的野物全都瘦骨嶙峋、皮毛散乱,哪怕是得着了猎物也卖不出价钱,自然就没人乐意花力气去寻这不痛快了? 真要是把这春夏秋冬四季里的猎户行规矩拢到了一块算计。其实也就是一句话——凡事不可做绝。处处网开一面。甭瞅着眼面前少挣了几个。可这天下从来都是长流水的手艺饭才能吃得万万年!(忍不住在这里说一句——老祖宗留下的行业规矩,自然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也都是吃过了急功近利的大亏之后才琢磨出的门道。着实算得上是片言琅玕、只字寸金。可现如今........全都讲究个到底发财的掠夺性、摧毁性开发,只要眼前过得好,哪管子孙饿穿肠?) 除了这些猎户行的规矩之外,寻常猎户进山狩猎,从来都是讲究个脚不空走、手不闲停,树林间、草丛中,悬崖上、山涧底,一眼扫过去,能得着的物件差不离就分出来了个三六九等、早取晚拿。 虽说是靠着手里头打着的松皮子火把照亮,可这顺着山路慢慢走来。老叶叔已然拿着手里头趟路的木棍把一路上能得着的玩意全都指点给了九猴儿。尤其是几处已经长成了形状的野参、灵芝,首乌、黄芪,更是叫九猴儿仔细记清楚了地界位置,只等着回头的时候收到了背筐里就得。 差不离在东方刚显了鱼肚白的时辰,老叶叔与相有豹等人已然走到了雾灵山中一块布满了青石片与碎石砬子的向阳坡地旁,离着那石砬子地老远便停下了脚步。 卸下了背了一路的肩筐,老叶叔伸手从九猴儿背着的肩筐里取出个摩挲把玩得油光水滑的大葫芦,拧开了葫芦嘴儿上的塞子,在自己手心里倒上了少许墨黑墨黑的黏稠汁液,抬手便将那墨黑的黏稠汁液抹到了自己脸上。 鼻子轻轻一抽,九猴儿顿时低声朝着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您这葫芦里盛着的是松针熬出来的玩意不是?我闻着挺重一股子松油子味儿,可细一咂摸.......这里头还带着点儿花香果味的?老叶叔,您这倒是什么宝贝呀?” 接茬在自己手心里倒上了些墨黑的黏稠汁液,老叶叔一边将那大葫芦递给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一边顺手将手心中的黏稠汁液在身上、尤其是腿脚上涂抹起来,嘴里却是朝着九猴儿应道:“古有岁寒三友的说法,这个你知道?” 利索地一点头,九猴儿飞快地应声答道:“这个倒是老早就听着人说过,松、竹、梅是岁寒三友,卓尔不群,傲雪凌霜!” 伸手拔了几把刚冒了点儿嫩芽的杂草,老叶叔三两下将那些杂草扎成了草辫子之后绑到了抓地虎的麻鞋上边,这才朝着同样将那墨黑的粘稠液体朝着身上仔细涂抹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努了努嘴:“那葫芦里头的玩意就是拿着松、竹、梅这岁寒三友熬炼出来的,朝着身上仔细一抹,差不离就能盖过了人身上的味儿,想要拾掇些个鼻子灵醒的大牲口时候就能用上!” 同样轻轻抽了抽鼻子,已经在头脸、手脚上都抹上了那粘稠液体的相有豹禁不住开口插话道:“老叶叔,我怎么闻着......这玩意里头还有旁的玩意?要说这野草树皮熬汁儿在身上涂抹后遮掩体味的法子,我倒是也见人用过。可他们用的那玩意......那可都得是头天晚上现熬,熬出来的还都是点清汤寡水,绝不是您给我用的这玩意黏稠的模样?” 很是豪爽地朝着相有豹一摆手,老叶叔丝毫也不隐瞒地说道:“这里头的门道路数都是各家各样,难说有个准儿。像是我熬炼的这玩意,取的是六月松针、荒年竹米,再加上了晚开腊梅仔细熬炼,等得快要到火候了,再加上点儿麝香吊着这股子味儿不散就成!平日里把熬好的玩意盛在葫芦里别见风,闹好了能存小两年呢!” 接过了相有豹手中的葫芦,九猴儿依样画葫芦地将那黏稠液体在自己身上也涂抹了一遍,忙不迭地便扣上了葫芦上的塞子,珍而重之地将那葫芦放回了自己的背筐里,却又伸手从背筐里取出了足有十斤分量的一大包黑豆面儿,朝着已然将自己身上收拾停当的老叶叔一晃:“老叶叔,这逗引斑羚的物件是拢堆儿洒在一块儿,还是洒成了一条线、引着斑羚进咱们铺好的网绳里?” 抬头看了看东边天空的鱼肚白,再看看向阳面山坡上几块比较的青石片子,老叶叔取过了九猴儿手里捧着的那包掺和了桔子树树棍碎屑的黑豆面儿,抬腿朝着那几块青石片子走去,口中却是有意无意地说道:“这斑羚胆儿和比兔子还小,哪怕是见天儿的来晒太阳、打盹的地界,每回也都是先要站在这坡地旁的树丛后头瞧老半天,这才走一步、停三停的朝着坡地中这几块最合适晒太阳的青石片子走.......” 嘴里说着话,老叶叔像是一个没拿稳手中捧着的那包黑豆面儿,一小撮黑豆面儿顿时从那粗布包里洒了出来,在地上汇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堆儿。等得再朝前走过了几步,却又少许在一团草叶上薄薄把那豆面儿洒过了一层。 眨巴着一双眼睛,九猴儿盯着老叶叔那拖拖拉拉的脚步,再看看老叶叔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猛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蹦着高地朝着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我像是......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您是算计着斑羚走道儿的时候那一步三停的做派,隔着几步就洒一点豆面儿,这才能叫斑羚不起疑心?” 依旧是拖沓着脚步,老叶叔像是没听见九猴儿那带着几分欣喜的话音,反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说道:“都不管是山林里的飞禽走兽,还是世面上的各色人等,谁都也有个脾性路数。但凡要是摸准了脾性路数上的门道,那想要得着物件也罢、拿捏人心也好,差不离都得是手拿把攥!” 跟在老叶叔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九猴儿低头琢磨了片刻,这才朝着老叶叔问道:“您这话是说.......要取物件、拿人心,那就得顺着这人、物的性子来?” 不置可否地低笑几声,老叶叔回身把那包黑豆面儿塞进了九猴儿怀中,抬腿朝着正拾掇着绳网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走去。却是没头没脑地朝着九猴儿扔下一句话:“顺着性子来也好,逆着意思走也罢,这都得凭着自己琢磨才能拿稳了!脚底下甭停,三步一颠、五步一停的把豆面儿都绕着这一块地盘撒播匀了,到最后剩下个二斤的分量就得!” 耳听着九猴儿答应得干脆利落,老叶叔脚下不停地走到了已然将绳网从背筐中取了出来的相有豹与韩良品身边,伸手取过了昨晚上用松针熬水煮过的绳网在手里用力一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绳网倒是真下了功夫拾掇,经了我这一双胳膊使劲一抻都没听见丁点麻线绷断的动静.......今儿拾掇这斑羚,总算是有了三分数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三章行猎絮语(下) 但凡是山林里走老了的猎户行人物,都知道‘下网容易立桩难’的老话。 这要是朝着细论,拿来固定兜网的桩子先就得分天桩、地钉、腰子扣儿。立天桩得挑山里头生得牢靠的树木为桩,叫选上做了天桩的树木还得讲究个生得海碗粗细、柔中带刚。树太细、太软了绑不住兜网,叫被兜网擒住的野物来回挣动几下,闹不好就能拽着那兜网脱身而去。太硬了借不上力气,撞见个身大力猛的大牲口,说不好就能连当了天桩的树木都给生生拽断。 安地钉先就得选合适的地界,土质最好是七分土三分石,要不然寻个合适的石头缝也能凑合钉上地钉。真要是连石头缝也寻不见一个,猎户人家就得刨个一胳膊深浅、锅盖大小的泥坑,再把那兜网上的绳子头儿拴在个十字形的木架上深埋起来,这才能定住兜网不叫野物拽走。 再要说到腰子扣儿,没个在山林中趟过小二十年的见识,压根就不敢动这使唤腰子扣儿的心思——网兜上的绳子头儿分成七股,分头绑到些瞧着就虚不受力的矮树灌木上。哪怕那叫兜网擒住的野物力气再大,就凭着这一力分七股的路数,就算是那野物片刻不停地挣扎上一天一宿,到头来也只能叫那能散开了力道的腰子扣儿折腾得精疲力竭,乖乖就范! 四下打量着这布满了青石板与石头砬子的山坡,老叶叔捻弄着下巴颏上的胡须略一沉吟,抬手便朝着几块几乎要连在一块儿的青石板指点过去:“今儿估摸着得使上地钉,就把地钉戳在那地界吧!” 毫不迟疑地答应一声,相有豹伸手从自己一路扛过来的背筐里取出来几支胳膊粗细、二尺来长的老黄杨木根儿地钉。顺势抄起一把不大点儿的木槌子,几乎是踩着九猴儿洒豆面儿时候留下的脚印走到了那几块青石板旁,顺着那几块青石板之间留下的石头缝儿,将那几根老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稳稳当当砸进了石缝之中,只在地皮子上露出来一指头长短的木茬儿。 而在相有豹身后。已然整理好了几张绳网的韩良品倒是难得地没有逞强,只是将那些整理停当的绳网交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叶叔手中,微微咳嗽着朝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我这连咳嗽带喘的.......啥忙也帮不上,当真是偏劳您了.......” 打量着韩良品那略微渗出来些红晕颜色的蜡黄面孔,老叶叔像是不经意似的朝韩良品笑道:“驴转磨、牛耕田。辕马拉车走天下,虎啸山林逞威风!老话都说是天生的坯子、养成的手艺,抬抬手就办完了的事儿,有啥偏劳不偏劳的?良品,这大早上到这会儿脚底下都没停,你还撑得住么?” 深深吸了口气。韩良品倔强地应道:“老叶叔,我还......咳咳......能成!” 看着韩良品强憋着一口气忍住咳嗽的模样,老叶叔微微叹了口气:“良品,我这儿多嘴说句闲话——只瞧你的身架步态,任谁都能看出来你是个练家子出身。哪怕是身上带着要命的伤势,可这大早上的一路走过来,你也都一步都没落下。这天底下练家子的讲究虽多。可差不离也都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靠的就是一口丹田正气顶着心头血性,这才能扛住那些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处!这人有心气是好事,可要是心气太盛........良品,过刚易折,这话你该是听过?” 闷闷地点了点头,韩良品朝着伸手接过了那些绳网的老叶叔微微一拱手:“老叶叔您说得是!只是我.......打小我就是跟着我师傅俩人过活,我这.......我也不知道该咋说.......” 伸手拍了拍刚接过来的绳网,老叶叔低笑着摇了摇头:“老爷们都有个在人前不低头的脾性,可在自家人跟前也都端着、拿着。这又何苦、何必?听瑛荷丫头说,你这是为了有豹门子里的事儿,不眠不休打从口外奔回了四九城,都没顾上喘口气就跟人硬拼了一场,这才落下了这要命的暗伤!你都能为朋友豁出去命不要。那在朋友跟前露个软脾性,又能是个多大的事儿?” 也都不等韩良品答话,老叶叔却是笑眯眯地转过了身子,抱着那些整理好的绳网朝着钉好了地钉的相有豹走去,在隔着地钉还有好几丈远近的坡地上撂下了绳网。 如同渔夫在小船上撒网一般,老叶叔弯腰捡起了一副绳网攥在了手中,先是慢慢转悠着腰身深吸了口气,在那一口气快要吸到头儿的一瞬间,方才慢慢扭转的腰身却是猛地一回一抻,一双胳膊也是在这眨巴眼的功夫一扬一抖,整张绳网顿时高高扬了起来。 还没等那绳网叫甩出去的势头去尽,老叶叔一双高高扬起的胳膊猛地一垂一扬,把个飘荡在半空中的绳网舞弄得如同波浪般上下起伏。眼瞅着那绳网将要落地的一瞬间,老叶叔脚底下猛地跨了个盘弓射虎的架势,借着身子挪动的寸劲儿把将要落地的绳网轻轻一拽,几乎是片尘不起地将绳网抖落在了地上。 看着从绳网的网眼里伸出头来的嫩草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几分网绳,老叶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拾起了剩下的几张绳网,绕着相有豹钉上了地钉的位置一一铺开了其他的绳网,这才捡拾起了绳网上溜出来的索头走到了相有豹身边,麻利地将那些索头在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上拴了个伏虎扣。 半蹲着身子伸手把那刚系好的伏虎扣拽了好几下,眼瞅着那黄杨木根儿做成的地钉颤巍巍来回弹动,但却丝毫都没从石缝里滑脱的模样,老叶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团黑漆漆的线绳模样的玩意和几根只有手指头长短、带着几分透亮的尖刺。小心翼翼地在几根地钉之间寻了个合适的地方,用那几根尖刺和线绳慢慢编制成了个蝈蝈笼子般的小玩意。 一言不发地站在老叶叔的身边,相有豹仔细瞧着老叶叔像是刻意放慢了几分的动作,自己的一双手也在微微弹动着,仿佛是在模仿着老叶叔的行动一般。等得老叶叔将九猴儿剩下的那些黑豆面儿一层层细细洒在了那蝈蝈笼子般的玩意上头时。相有豹这才开口低声说道:“老叶叔,您方才捯饬出来的这玩意,怕就是这些绳网上的总催扣儿吧?” 将最后一点黑豆面儿洒到了那蝈蝈笼子似的玩意上,老叶叔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微微一点头:“斑羚胆儿小,哪怕是吃食的时候都是吃两口、一抬头。只要这总催扣儿叫斑羚的舌头舔上。埋在绳网底下的窝弓一跳,这些围拢过来吃食的斑羚就得四散炸营。到时候咱们布下的这些个绳网打从四面朝着里边卷过来,不怕拿不着这些玩意!” 抬眼看着九猴儿已然把一些足有半人高、三指粗的柳木弓臂抱了过来,相有豹一边与老叶叔一块儿迎着九猴儿走了过去,一边开口低声问道:“老叶叔,我瞅着您这些黑色的线绳倒是不像寻常的牛筋铁线。反倒是......有点像是铜丝蛇(注2)的蛇皮?还有那些带着几分透亮的尖刺,该不会是皇鱼(注1)身上那几根喉头刺吧?” 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看相有豹,老叶叔一边接过了九猴儿抱来的柳木弓臂支在了绳网旁,再把那铜丝蛇蛇皮缠成的细绳栓在弓臂一头,一边随口应道:“能认出来这些线绳是铜丝蛇蛇皮拧成的玩意,倒也还算不上稀奇。可这皇鱼的喉头刺.......感情你是在关外见识过皇鱼?” 抓过了一张柳木弓臂,相有豹一边用力把那柳木弓臂弯曲着别在了绳网下边。一边朝着老叶叔应道:“跟着师傅走关外的时候见过鄂伦春人打开江鱼,见识过他们拾掇皇鱼时候取下来的喉头刺。听着鄂伦春老人说过,这皇鱼的喉头刺是宝贝,平日里都是由鄂伦春人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仔细收着,外人连见都难得见上一回!可我瞅着您手里头.......十来根皇鱼的喉头刺,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宝贝呀!” 脸上骤然闪过了一丝黯然神色,老叶叔很有些掩饰似的咳嗽几声,却没回应相有豹那带着明显疑问的话语,只是用力把一根柳木弓臂压在了绳网下:“手底下得加点紧了,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日头就该出来了。等得露水一干。斑羚就该顺着我们来时的道儿边吃草边朝着这儿奔。这要是跟咱们劈头撞上,怕是十天半个月之内,那些斑羚就再不会朝着这儿踅摸了!” 眼睛都不眨地盯着老叶叔与相有豹安装柳木弓臂的手法,九猴儿倒是在这时候接上了话茬:“老叶叔,咱们不在这儿看着?那要是斑羚从绳网里挣脱出去了咋办?再说这大早上的光景。咱们这时候朝回赶,晚上再转悠回来......两头不见天,这是不是有点儿耽误功夫?” 撩起眼皮子看了看一脸疑惑模样的九猴儿,老叶叔抬手指了指九猴儿背来的背筐笑骂着说道:“刚说过行猎的时候脚不空走、手不闲停,这眨巴眼的功夫就忘了个干净?你那背筐里头带着的物件,今儿可还没发利市呢!” 扭头看了看那半空着的背筐,九猴儿很是纳闷地嘬起了牙花子:“这背筐里可也没剩下啥了呀.......”。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释1:铜丝蛇又名天丝,两种称谓都是铁线虫的别称。大的铁线虫能长到300到1000毫米,海水或是淡水中都能生存,寻常利刃都难以切断。旧时科学不甚发达,常常误将大型铁线虫与铁线蛇相提并论,并用大型铁线虫鞣制之后用作绳索使用,尤以江湖门派中人或猎户居多。 注释2:皇鱼即鲟鳇鱼,原产黑龙江流域。相传清朝乾隆时便被作为贡品送至紫禁城中,清末光绪年间,抚远大都督那斌上京进贡此鱼,慈禧太后见此鱼体庞、味美且无名,赐名‘皇鱼’,鲟鳇鱼因此而得名!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四章凶禽猛兽(上) 估摸着老叶叔是早有准备,在安顿好了山坡上的绳网与弓臂之后,老叶叔领着刚歇过了一口气的相有豹等人顺着山腰上的陡坡横着走了十几里地,再朝着山顶方向走了老长一截路程,直到了吃晌午饭的档口,一行人才在山顶上一大片灌木丛旁停下了脚步。 从九猴儿背着的背筐中取出了夏侯瑛荷赶早准备的硬面干粮和咸菜疙瘩,再把两个装满了清水的水葫芦搁在一旁,老叶叔眯着眼睛朝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咂巴着有些干涩的嘴唇坐到了一块还算得上平坦的石板上,抿着嘴唇轻轻打了个唿哨。 伴随着轻轻的唿哨声响起,从老叶叔等人方才来路的方向,猛地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草叶拂动声。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过后,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已然摇头晃脑地从茂密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摇晃着尾巴在老叶叔身边撒欢蹦跳,但却连一声犬吠也没发出。 很有些惊奇地看着那两条绕着老叶叔身边撒欢的走地狗,九猴儿禁不住讶然朝老叶叔叫道:“这两只玩意是啥时候跟上来的?早上咱们出门的时候可也没见着您打开篱笆墙把这两只玩意给放出来呀?” 伸手从怀里摸出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皮兜儿,老叶叔小心翼翼地从皮兜儿里头倒出来两颗指甲盖大小、瞧着像是肉干似的玩意,抬手朝着两只走地狗抛了过去,口中却是带着几分得意地笑道:“这山里头打猎用的走地狗跟旁的玩意不一样,平日里都知道跟着主人同进同出。想要不叫它们跟着,倒是得另外多吆喝一声才成!篱笆墙朝着院子里头的一面有个活门,只要是这两只玩意瞧见我背着家什一动步子,立马就能知道得跟着出来!” 瞧着那两只走地狗闪电般地将老叶叔抛出的两颗玩意叼到了口中咽下,九猴儿很是好奇地朝着正将那皮兜儿揣回了怀里的老叶叔问道:“老叶叔,照着您这么说,这两只玩意跟了咱们一路了。可咱们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听见?还有.......您给这两只玩意喂的是什么呀?” 把那小小的皮兜儿托在掌心中掂了掂,老叶叔却不答应九猴儿的问话,只是将那皮兜儿重新揣回了怀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朝九猴儿笑道:“这两只玩意走道儿的动静要是都能叫你给听见了,那山里边的野物不也都能听着?麻溜儿的吃饱喝足,一会儿且还有得忙累呢!” 嘴里朝九猴儿说着话,老叶叔手上却是朝着那两只毛色漆黑的走地狗比划了个手势。再朝着山脚下的灌木方向一指,两只走地狗立马便顺着老叶叔手指头指点的方向疾奔而去。 撕开了一块硬面干粮,再挑了块腌得入了味儿的咸菜疙瘩,九猴儿先就把这份吃食送到了老叶叔手边。等得老叶叔接过了那份吃食,九猴儿方才转身将剩下的吃食分到了相有豹与韩良品的手中,自己却又捧着个水葫芦踅摸到了老叶叔身边。讨好地将手中的水葫芦朝着老叶叔递了过去:“老叶叔,您喝口水。这硬面干粮可好噎人......” 很有些大刺刺地接过了九猴儿递到自己手边的水葫芦,老叶叔抿了一口清甜的泉水,眯着眼睛看向了身边蹲着的九猴儿,似笑非笑地朝九猴儿说道:“怎么着?还惦记着我那皮兜儿里头装着的玩意?” 扭头看了看闷头吃着硬面干粮的相有豹,九猴儿涎着脸朝老叶叔身前又凑了凑:“这不是.......您那玩意我瞧着稀奇么?要说像是肉干吧,可肉干哪有那么圆乎乎的模样?要说是啥旁的玩意。可闻着味儿倒又有股子荤油的意思?老叶叔,您就跟我说道说道,也好叫我开开眼、长长见识?”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皮兜儿,轻轻抛到了九猴儿的怀里:“还真没瞧出来,你这孩子不但是心思灵醒,一双眼睛、一个鼻头也都带着本事?东西在这儿,自己拿着玩去......” 如获至宝一般地将那皮兜儿捏在了手心。九猴儿也都顾不上吃一口硬面干粮,忙不迭地坐到了老叶叔身边,小心翼翼地从那皮兜儿里头摸出了一棵黑漆漆、硬邦邦的玩意,举到了眼前端详起来。 三两口吃光了手中的硬面干粮,相有豹举着另一个水葫芦喝了几口清水,一双眼睛却是朝着九猴儿手中举着的那颗玩意看了过去...... 搁在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头说来,也都甭论是大小犬种。主人家都有配了杂食喂养犬类的手段。像是京吧就得喂糙米末儿、黄豆面儿加上鸡胸脯肉泥捏合出来的饵食丸子,这才能叫京吧毛色鲜亮、肠胃顺畅。而草青、四眼之类的看家狗养活得粗糙,平日里主人吃粗粮的时候剩下一口喂狗,倒也恰巧应对了草青、四眼这类看家狗的胃口。 再论那拿来争斗或是狩猎的青龙犬、黑龙犬。昆仑犬、藏北犬,饵食丸子里边就得配上鱼骨末儿、苞米仁儿,牛骨髓、猪肺叶更是得见天儿不断,这才能保住了这些猛犬的凶悍斗性。 而像是老叶叔喂给那两只走地狗的饵食丸子,瞧上去却全然不是旁的饵食丸子那么松软喷香,瞧着九猴儿下了不小的气力捏弄,可那饵食丸子倒像是颗石子儿一般坚硬异常。再要仔细拿鼻子闻闻,隐隐约约还能闻着一股子带着膻味的血腥气? 都还没等相有豹仔细把九猴儿捏弄在手里头的饵食丸子看个仔细,九猴儿已然扭头朝着身边慢条斯理吃着硬面干粮的老叶叔开口问道:“老叶叔,我这可真是瞧不出来您这饵食丸子是啥玩意配出来的?捏弄着硬邦邦跟石头一样,仔细闻着那血腥味儿还带着股子子膻味,可又不像是羊身上的膻味.......老叶叔,您好赖给我说道说道呗?这也省得我这儿一个劲儿瞎琢磨.......” 有滋有味地嚼着咸菜疙瘩,老叶叔慢悠悠地朝九猴儿摇头笑道:“这可是我老头子的独门秘方,哪儿就能这么叫你拿几句好听的给得着了方子去?要想知道我这饵食丸子是怎么配出来的.......那可得花一把子力气来换!” 只一听花点力气就能得着老叶叔这饵食丸子的配方,九猴儿顿时跳起了身子,很是豪横地朝着老叶叔笑着应道:“不就是花一把子力气么?这要旁的我还真没有,可要论力气,我这身子骨里头可多的是!老叶叔您吩咐呗?叫我干点啥?”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灌木丛枝条猛地一阵轻摇,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已然各自叼着一只野兔撞出了灌木丛,飞快地跑到了老叶叔的身边。 只一看那两只走地狗口中叼着的兔子还在不停地挣扎弹动,相有豹顿时朝着老叶叔比划了个大拇哥,口中由衷赞叹道:“老叶叔,您调教的这两只玩意是真没得挑了!” 笑眯眯地从其中一只走地狗的口中取下了还在挣扎弹动的野兔,老叶叔一边伸手拽过了一根越冬的枯藤捆绑着那只野兔的后腿,一边故作不解般地朝着相有豹笑道:“左不过就是能自个儿在山里叼回来点儿野物的走地狗,这能有啥大不了的?” 朝着老叶叔呲牙一乐,相有豹朝前走了几步,抬手指了指叫老叶叔绑住了后腿的那只野兔:“能自个儿搜山逮野物的走地狗不稀奇,可能把野物活着叼回来的走地狗就不多见了。更兼得您这两只走地狗叼回来的野物,浑身上下也就见了点儿皮肉伤,骨头上头倒是一点没伤着,显见得就是已然叫调教得懂了抓野物要留活口!我这儿琢磨着......您院子外边篱笆墙里养活着的那些玩意,也都是叫这两只走地狗给拿捏回去的吧?” 不置可否地将手中捆绑好了的野兔扔到一旁,老叶叔眯着眼睛看向了相有豹:“有豹,那你再说说我这会儿要拾掇回来两只活野兔是为啥?” 有些诡谲地朝着老叶叔呲牙一乐,相有豹抬手朝着晴朗的天空中一指:“方才您刚到这地界的时候,先就朝着天上打量,我估摸着您就是要拿捏回来一样飞禽。再想想我们昨儿来的时候,您躲在地坑里边瞅着那只叫拴住了的活野兔.......您这是要拾掇一只金雕?” 哈哈大笑着,老叶叔三两下用枯藤捆好了另一只野兔,双手在膝盖上轻轻一拍,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山顶上一处被枯黄的藤蔓野草覆盖的平地一指,扬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这会儿可就到了你卖力气的时候了!去周遭寻点新鲜的藤蔓野草换下枯了的那些玩意,只能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手底下可千万麻利着点儿!”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一边在自己扛来的背筐里取出了一把柴刀,一边恍然大悟般地低叫起来:“合着昨儿在路上我见着的那只野兔是老叶叔您预备着拾掇金雕的饵子?我说怎么那藤条是绑在野兔后腿上、瞧着就不像是下套儿套着的模样的呢.......”。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五章凶禽猛兽(中) 舞弄着手里的柴刀,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九猴儿已然把那些枯黄变色的藤蔓杂草远远抛开,再把新砍来的一些生了点儿嫩绿叶片的藤蔓草叶铺到了山顶地洞的木头盖板上。眼瞅着打眼一瞧都看不出来那片藤蔓下居然还有个足能藏四五个人的地洞,九猴儿这才停下手来,扭头朝着远远看着自己往来忙碌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瞧着这样成么?” 一手提着一只叫绑住了后腿的野兔,老叶叔大步走到了九猴儿刚刚遮掩好的地洞旁,伸脚拨弄了几下铺得颇为厚实的藤蔓野草,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样也就差不离了!去把咱们背着的那些背筐和旁的零碎玩意都搬来,咱们这就下地洞里等着。要是今儿运气好.......除了那些叫绳网拾掇下来的斑羚,咱们还能带着一只金雕回家!” 照旧是有样学样地跟着老叶叔钻进了那个宽敞的地洞,相有豹等人稳稳当当坐在了那地洞中早就备着的几块青石上,背靠着地洞中垒着石片子的挡墙,仰着脖子看向了天空。 也都没跟相有豹等人过多客套,老叶叔只管着自顾自地从背筐里取出来一副用熟牛皮制成的大手套戴在了手上,再招呼着九猴儿将另外两块用熟牛皮鞣制而成的护臂牢牢绑在了一双胳膊上,这才举起了双手,将一双巴掌搁在了地洞顶盖上捆好的两只野兔旁边。 但凡是山间行猎,从来都是拿死容易取活难,易得走兽难捕禽。尤其是这天上飞着的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原本就找不出来多少能与之抗衡的天敌,更兼得平日里捕食的时候练就了一副机警凶悍的性子,寻常人想要得着一只调教过后能拿得出手的鹰、隼、雕、枭。着实叫个千难万难! 而在这些猛禽之中,金雕更算得上是其中翘楚。长成了的金雕小的能有三四斤的分量,大的差不离都能有十斤轻重。一双翅膀猛然张开能有一人多宽,用力扇动时能一翅膀把山间野狼拍个跟头。一双利爪三趾朝前、一趾朝后,抓捕猎物时双爪齐下,能生生抓碎猎物头骨。早年间四九城中八旗子弟要是能得着一只调教得当的金雕。春秋围猎时从来都能得着个披红彩头! 可也就因为这金雕凶悍异常,平日里也都在悬崖峭壁、巨木之上筑巢栖身,想要得着一只金雕,差不离就得拿山间猎户的性命来换。眼瞅着老叶叔仰着头死死盯着湛蓝的天空,同样仰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天空的九猴儿禁不住悄声朝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您这法子倒是能成不能成?以往在四九城里,我可听说过有人想要拿捏下这金雕,都得是攀悬崖、爬峭壁,趁着金雕趴窝护崽的档口借机下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老叶叔轻轻拽动着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九猴儿应道:“这法子以往倒也有人用过,可十回当中都难成一回——护崽的金雕只要是受了惊扰,立马就能离巢扑击那些靠近了鹰巢的猎户。一个闹不好,金雕得没得着且还两说,闹不好那猎户就得从悬崖峭壁上叫金雕拿翅膀生生抽打下去!而且这金雕记仇,以往有猎户取了金雕幼崽回家,想要把那幼崽养大了调教使唤。可那两只失了幼崽的金雕愣是生生盯了那猎户三年,直到把那猎户生生抓死方才罢休!” 瞠目结舌地盯着老叶叔那沉静的面庞。九猴儿禁不住讶声叫道:“这金雕能有这么大气性?这么好记性?那猎户取回去的金雕幼崽呢?后来怎么着了?” 微微摇了摇头,老叶叔喃喃自语般地应道:“这金雕从来都不是凡鸟,哪儿就能在寻常人手里养活着?更何况是胎毛未退的幼崽,到那猎户手里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也就生生饿死了.......来了,都甭动弹!金雕的眼睛可毒。隔着老远就能瞧见地上情形!” 伴随着老叶叔一声低喝,从相有豹等人目力所及的天空上,猛地闪现了一个只有蚕豆大小的小黑点,迅捷异常地在天空中飘荡着,渐渐地朝着老叶叔等人藏身的山顶方向移动过来。 双手捂着嘴巴。九猴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天空中那渐渐变大的小黑点,捏细了嗓门悄声在相有豹耳边说道:“师哥,隔着这么远,老叶叔是怎么就能瞧明白了来的是金雕?” 眼睛透过地洞顶盖上的枝叶缝隙盯着天空中越来越靠近的那个小黑点,相有豹也是捏细了嗓门低声朝九猴儿说道:“天底下能飞这么快、这么高的飞禽一共就没几样,尤其是这金雕飞起来的时候还喜欢在天上慢悠悠的兜圈子,踅摸着地面上的动静。你可瞧好了这只金雕飞起来时候的模样,仔细记到心里头!” 忙不迭地点着头,九猴儿再不多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只越飞越近的金雕,恨不能把那金雕在半空中的每一点动作模样都刻在心头。 而在九猴儿身前,老叶叔却是慢悠悠地拽动了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时松时紧地逗弄着那两只野兔在地洞顶盖上跌跌撞撞地蹿动着,瞧着就像是寻常两只野兔在觅食嬉戏的模样。 似乎是在半空中瞧见了地面上那两只欢蹦乱跳的野兔,原本在天空中像是漫无目的般游荡的金雕猛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斜侧着身子飘飘荡荡地朝着地洞的方向滑翔过来。但在即将靠近地洞左近的时候,那只金雕却又在天空中猛地一个翻身,轻轻拨动着翅膀朝着旁的方向飞去,片刻间便飞得快要不见了踪影。 很有些惊惶地盯着展翅飞走的金雕,九猴儿好悬就从坐着的那块青石上蹦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地大了许多:“怎么飞跑了.......是不是瞧见啥不对劲的地方了?” 稳稳当当地捏着手中的藤条,老叶叔一边拉扯着那两只受伤的野兔不停挣扎弹动,一边微微摇了摇头:“金雕性子机警,不把猎物周遭的场面瞧清楚了。压根就不会下手!等着吧,一会儿它准踅摸回来!” 仿佛是叫老叶叔说准了那金雕的性子,才过了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天空中便再次出现了那只金雕清晰的身影,绕着地洞上方不断地盘旋,时而俯冲上一段距离。时而又振翅高飞,来回往复了好几个回合之后,那只金雕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尖唳着径直朝那两只兔子俯冲下来。 鹰唳声起处,被老叶叔用藤条捆住了后腿的两只野兔也像是知道天敌来临,而自己却是无法奔逃。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只一直都挣扎不休的野兔齐刷刷地仰躺了身子,把一双结实有力的后腿对准了天空。 只一看这两只野兔摆弄出来的这副古怪姿势,相有豹也有些沉不住气似的微微弓起了身子。压低了嗓门朝老叶叔叫道:“老叶叔,要不我来搭把手?!” 同样凝重了脸色,老叶叔使劲拽动着拿捏在自己手中的藤条,几乎是扯得那两只摆出了仰面朝天架势的野兔把一双后腿伸了个笔直,口中却是低声喝道:“用不着!我拽着这俩野兔的后腿,这只金雕要是再吃了亏,那还真就不值当咱们花力气费劲地拾掇它回去了!” 同样微微弓起了身子,脸色蜡黄的韩良品虽说没有开口说话。可一双手却已然搭在了腰后别着的银牛角上,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两只仰面躺着的野兔! 都甭说是在山林里走老了场面的老叶叔。更不提在驯兽行当里混久了年头的相有豹,就连在口外经多见广的韩良品都能大概知道,这世上万物虽说是各有天敌,但也从来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就像是这瞧着压根都没伤敌本事的野兔,一旦是叫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追着急了,倒是也有两样绝招应对。 一来是豁出去皮肉之痛。在猛禽扑抓的瞬间猛地朝前一窜,让猛禽抓向了头颅脖颈的爪子深深抠进了身子上较为结实的皮肉当中,这才忍着疼痛拽着背脊上抓住了自己身躯的猛禽一个劲朝着灌木丛中蹿动。不肖得片刻的功夫,那茂密而又坚韧的灌木枝条便能将那猛禽一身羽毛撕扯得七零八落,到头来只能是放弃了已然到手的猎物狼狈而去。 二来则是仰面躺倒。在猛禽一双利爪离着自己的肚皮只有方寸距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后腿猛地一个蹬踹,当时便能将那扑抓二来的猛禽踹得凌空一个跟头,甚至是生生将那毫无防备的猛禽踹得肚破肠流! 眼瞅着那只俯冲而至的金雕眨眼功夫就要抓住了一只野兔,但却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嗥,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裹着一股腥风,猛地撞到了地洞的井盖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一只野兔叼在了口中。 都还没等手中藤条骤然一松的老叶叔回过神来,那只凌空俯冲而至的金雕也一头扑到了那团黑影身上。原本就算不得太过结实的地洞顶盖顿时吃不住这两股重量的同时撞击,吱嘎作响着轰然坍塌下来....... 几乎是在地洞顶盖坍塌下来的一瞬间,原本就半弓着身子的相有豹猛地大吼一声,脚底下左右分开地扎了个四平大马的功架,腰杆子朝上一挺一端,一双胳膊高举着比划了个十字花的架势,死死地顶住了坍塌下来的地洞顶盖。 而在相有豹的身边,原本脸色蜡黄、多少也有几分无精打采模样的韩良品也是悄无声息抽出了腰后两支银牛角,闪电般地朝着坠落到地洞里的那团黑影扎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朝着老叶叔与九猴儿喝道:“退后靠墙!” 也就在韩良品的低喝声刚刚响起的瞬间,九猴儿猛地朝前一伸胳膊,搂着老叶叔的腰身仰面便倒。后脊梁才一碰到地洞里用片石垒成的挡墙,九猴儿已然不管不顾地猛一拧身,死死地把老叶叔护在了自己身前。((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八十六章凶禽猛兽(下) 变生肘腋,地洞里头待着的四个人连同着摔进地洞的那团黑影,顿时将本就算不得太大的地洞塞了个满满当当。估摸着是觉着在这地洞中施展不开手脚,相有豹与韩良品几乎同声喝道:“出去再说!” 话刚出后,相有豹架在地洞顶盖上的一双胳膊猛地一较劲,硬生生将用树干编制而成的地洞顶盖掀得翻转开来,重重地砸到了地洞旁的地皮上。接着这朝上使劲时候攒起的腰力,相有豹双脚在地上重重一蹬,猛踩着那团落进了地洞的黑影跳出了地洞。 而在相有豹的身旁,拿着一双银牛角在那团黑影身上开了个十字花血口子的韩良品也是接着探身出手的寸劲,巴掌里一对银牛角朝后一翻一收,借着银牛角戳进地洞里片石缝隙的那股子劲头,整个人直着身子旗花火箭般地窜出了地洞。 也都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气力,抱着老叶叔的九猴儿一双胳膊玩命地朝上一举一推,硬生生把老叶叔的半个身子推出了地洞,口中兀自尖声叫道:“师哥,快来搭把手.......” 喊声起处,刚在地洞外站稳了脚跟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已然扑到了老叶叔身边,一人抓着老叶叔的一条胳膊,玩命地朝着地洞外拖拽起来。 宛如老树盘根一般,一双胳膊刚叫相有豹与韩良品抓住拖拽的老叶叔也没含糊,双腿从膝盖弯上寸上了磨盘劲,死死夹住了九猴儿那原本就算不得壮实的小身板,瞪圆了眼睛怒吼出声:“孩子,抓住了我一双腿,可千万别撒手啊!” 老话说虎急跳涧、人急力生,原本都是练家子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在情急之下豁出来气力拉扯着老叶叔的胳膊时。更是连丁点的后劲都没留下,楞生生把老叶叔与抓住了老叶叔双腿的九猴儿拽得凌空飞出了地洞之中,四个人全都在地上摔成了各式各样的滚地葫芦。 估摸着是瞧见了主人遇险,两条毛色漆黑的走地狗也从远处的灌木丛中箭一般地窜了过来,在离着地洞还有十来步远近的地方分成犄角之势摆开了厮拼的架势。其中那条九子獒犬两条前腿分开有一臂宽窄,硕大的头颅低垂得差不离贴了地皮。后臀却是高高耸起,短秃秃的尾巴箭一般朝着天空笔直竖立,活脱脱就是一副下山饿虎想要择人而噬的模样。 而另一只三串儿狼犬两条前腿差不离都并拢到了一起,虚虚地拿爪子尖戳着地皮借力。两条后腿弯曲着压坐在屁股底下,一条大尾巴左右轻摇,原本就算不得太大的一双眼睛里全都是迷迷离离的神色,倒是像足了山间野猪攻敌之前先护自己后路的做派? 利落地一个翻滚,相有豹飞快地站起了身子,从不离身的蛇牙锥也飞快地从袖管里滑到了手心。抢前几步护到了还没站起身子的老叶叔前边。而在相有豹的身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的韩良品也只比相有豹慢了眨眼的功夫,一双银牛角在身前分错成铁门栓的功架护身的档口,脚底下也没忘了一脚把兀自趴在地上的九猴儿轻轻踹得朝着一旁滚了开去。 虽说是上了些年岁,可在山林中厮混了多年的老叶叔身子骨依旧要比寻常壮棒汉子利索许多。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老叶叔一边扑趴着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边急声大叫起来:“都甭着忙,这回怕是来了个双响的利物了!” 叫韩良品那轻轻一脚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九猴儿在从地上爬起来的同时,一只左手已经从家什囊里摸出了一把无尾飞镖。右手里边也扣上了一枚黑漆漆的苗子,瞪圆了眼睛看着地洞方向尖声叫道:“我瞅明白了,是只大黑野猫!” 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然被折腾得烟尘四起、片石乱飞的地洞相有豹一边护住了老叶叔缓缓后腿,一边朝着九猴儿大声叱喝道:“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大黑野猫?你家里猫能长得能压垮了地洞顶棚?!麻溜儿退后,这玩意不是你手里那俩兵刃能拾掇下来的!” 同样朝着九猴儿身前移动着脚步,叫方才那骤然使力催发了暗伤的韩良品一边咳嗽连连。一边冷着嗓门低叫道:“瞅着像是只豹子,还灵醒得不行!我手里头这对银牛角一出,寻常练家子都难说躲开,可这玩意居然还知道躲闪.......” 话没说完,从地洞里猛地传来了一声闷嗥。那团跌进了地洞中的黑影毫不费力地从地洞中窜起了老高,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只朝着那团黑影看过了一眼,在山林中行猎多年的老叶叔都禁不住惊讶地低叫起来:“这玩意.......是豹子?咋还是只黑豹?!” 几乎在老叶叔惊叫出声的同时,一双利爪依旧死死抓在那黑豹背上的金雕已然玩命地扑腾起了翅膀,卷起的气浪催动得地上的草叶倒伏了一大片,不少冬日里掉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也都叫那气浪卷动得四下纷飞。 估摸着是背脊上叫金雕一双利爪撕扯得疼痛难忍,刚过跳出了地洞的黑豹再次闷嗥一声,四只有力的爪子在地上轻轻一按,整个身躯闪电般地窜出去了两三丈远近,扭摆着腰身直把背脊朝着一块突兀的山岩上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抓住了黑豹背脊的金雕也像是叫这抢了自己猎物的黑豹激发了凶性。伴随着一声尖厉的鹰唳,死死抓着黑豹背脊的金雕拼尽全力地扑扇着翅膀,竟然硬生生地将那只足有五六十斤分量的黑豹拖拽得趔趄了几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撞上那块突兀的岩石。 如同武学行家见猎心喜一般,老叶叔调教的那两只走地狗眼看着一豹一雕争斗不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闷吼一声,猛地跃起身子朝着那一豹一雕争斗的地方冲了过去。 忙不迭地连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唿哨,老叶叔好不容易叫住了两只想要加入战团的走地狗,这才直着脖子朝护在自己与九猴儿身前的相有豹与韩良品叫道:“快寻绳网,这回可是能唱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了!” 扎煞着两条胳膊,九猴儿都没等相有豹与韩良品答话,已然尖细着嗓门朝老叶叔嚷嚷起来:“哪儿还能有绳网了?!咱们背上山来的绳网,不都布置在逮斑羚的地界了么?” “那赶紧找找背筐里还能有啥用得上的家什......” “背筐都在地洞里头呢,估摸着早叫那黑豹给踩散花了.......” 眼瞅着那一豹一雕翻翻滚滚地斗得热闹,老叶叔急得连连跳脚:“这可真是.......肉都在锅里滚三滚了,就缺个抓箕朝外捞,光瞧在眼里吃不到嘴里.......” 稳稳当当护在了老叶叔身前,相有豹微微转动着脑袋朝急得连连跳脚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除了能拿绳网拾掇下这俩玩意,咱们还能有啥旁的法子没有?!”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满脸焦急神色的老叶叔急声应道:“用炮仗惊了这俩玩意的胆子也成,趁着这俩玩意一楞神的功夫,一条长绳子结实捆了那黑豹的脖子挂树上勒个半晕,一件厚衣裳裹了金雕的一对翅膀.......” 耳中听着老叶叔的急就章想出来的主意,相有豹朝后急退几步,抬手便从一株老油松上拽住了一根经冬不枯、已然生出了不少嫩芽新叶的爬山藤:“拿着这玩意当了绳子成么?!” “也凑合.......” 拽着那根经冬不枯的爬山藤一借力,相有豹倒圈着身子,拿捏着蝎子倒爬城的功架朝着老油松上爬了五七步高低,手里头的蛇牙锥锥尖在那爬山藤上来回划了几下,顿时将那颇为坚韧的爬山藤割成了两截。 依旧是头下脚上地从老油松上直坠而下,在眼瞅着脑袋都要磕到地皮的档口,相有豹腰上猛一寸劲,整个身子宛如折柳攀枝一般打了个对折,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地上。都还没等再次站直了腰身,手里抓着那根爬山藤的相有豹已然朝着九猴儿与韩良品急声叫道:“九猴儿,苗子打那块大石头!韩爷,脱衣裳!” 尖细着嗓门答应一声,一双眼睛一直都盯着一豹一雕争斗的九猴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着那块突兀的岩石掷出了手中的苗子。伴随着一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山林的轰然巨响,一大团黑漆漆的烟雾夹杂着火星猛地弥漫开来,几乎将那恶斗不休的一豹一雕全都裹在了烟雾中。 深吸了一口气,相有豹将蛇牙锥朝着口中横着一叼,双手攥住了那根坚韧的爬山藤朝着那头被爆响声震慑得呆愣了身形的黑豹猛扑过去。人才撞到了那头黑豹的身边,手里头已然草草挽了个活套的爬山藤已经扣到了那头黑豹的脖颈之上。 几乎就在相有豹的身边,三两下撕扯了身上衣裳的韩良品也是憋住了一口气,原本蜡黄的脸色涨得赤红,挥动着手中的衣裳不管不顾地朝着同样叫巨响声震得呆愣的金雕裹了上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八十七章野性难驯(上) 绕着拿新木材下了仔细功夫打造出来的四尺见方、一人高低的笼子,相有豹手里提着一桶子从门前小溪刚打来的清水,用个葫芦瓢天女散花似的朝笼子里泼着水。而在那算不得太大的笼子里,一头浑身漆黑、额头上还留着个醒目的十字疤痕的黑豹,正哆嗦着浑身的皮毛不断地将相有豹洒到了身上的水珠抖落,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嗥叫声,一双眼睛里也是凶光毕露! 眼瞅着相有豹手里那桶清水勘堪要泼了个干净,手里提着满满一桶清水的九猴儿却已经脚步飞快地走到了相有豹身边,恰好接应上了相有豹泼水的势头。 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九猴儿一边抬头看了看渐渐升高的日头,一边朝着脚底下踩着趟泥步的架势,手上头兀自不停泼水的相有豹说道:“师哥,时辰差不离了吧?打从天蒙蒙亮到这会儿功夫,百十来桶凉水招呼上去,哪怕这玩意性子再猛,估摸着也该服软了?” 手上泼水的动作压根不停,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且还没到火候呢!听着我师傅说过,咱火正门里老辈子的好手里边,一共也就两个把豹子调教得能听喝随身,花费的功夫少说也有小两年!这头玩意才到了咱们手里不足一个月,哪儿就能这么快服软?麻溜儿的,再来三十桶水!”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一把提起空荡荡的水桶,小跑着直奔了不远处的小溪边........ 打从误打误撞的遇见了一豹一雕殊死相争的场面,仗着九猴儿手中那颗苗子的爆响镇住了场面后的相有豹,虽说是拿着一根爬山藤拴住了那黑豹的脖颈子,再靠着老叶叔帮手把那黑豹挂在树杈上勒了个昏死后拿捏下来,可一身上下的厚布大袄也叫那黑豹的利爪撕扯成了破布条。这要不是相有豹身上都带着功夫、比寻常人灵醒许多,那黑豹一张利口说不好还得在相有豹身上开几回利市? 而拿着一件大袄裹住了金雕的韩良品也没能讨得了便宜,虽说那金雕一双翅膀、一对利爪全都叫大袄包裹起来,可那金雕伸在衣裳外头的一张利喙。却是把韩良品一双胳膊上啄出来好几个小酒盅粗细的血窟窿! 经过了这么一翻折腾之后,好容易才算是稳住了场面的老叶叔与相有豹等人一合计,也就只能是由老叶叔带上金雕、领着九猴儿赶回住处取些合用的家什拾掇刚到手的黑豹,而相有豹与韩良品只能在林间燃起篝火,静候着老叶叔与九猴儿再次转回。 虽说有山间不行夜路的老讲究,可领着九猴儿回了住处拾掇家什的老叶叔却也都顾不上这积年的规矩,刚取了合用的家什便马不停蹄地打了回头。等得第二天日头刚起。老叶叔与九猴儿已然再次汇合了相有豹与韩良品二人。 也是合该韩良品命里有数,拿着五花麻网捆了黑豹朝回扛的相有豹等人才走到下了绳网的山坡地,远远便瞧见了叫绳网捆住的十好几只斑羚。估摸着是挣扎了许久之后依旧没能逃出绳网,叫绳网困住的斑羚全都低头耷脑的没了精气神,叫老叶叔等人绳捆索绑地手到擒来,压根也都没费太多功夫。 取新伐的松木急就章搭了个离地一尺的笼子关了黑豹,拿现成的竹篾加小心编制成半丈方圆的鸟罩困了金雕。捎带着搁在雾灵山中其他有斑羚活动的地界下了绳网,才不过三五天的功夫,九只刚生了犄角的斑羚已然在两只走地狗的看守下关进了篱笆当中。 依照着同仁堂里大夫交代的法子,再仗着老叶叔常年狩猎练出来的手艺,韩良品一连服下从九只幼年斑羚犄角里取出来的鹅黄浆水之后,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张脸便涨得红里透黑。张嘴吐出来好几块黑漆漆的瘀血块子之后仰天便倒,摔在地上立马便是鼾声如雷,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都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这话要搁在韩良品身上却像是倒了个个儿。酣畅淋漓睡过了一天一夜,醒来后再喝一碗夏侯瑛荷仔细熬好的小米稠粥,韩良品脸上的蜡黄颜色居然就去了大半。再搁在院子里慢悠悠跟相有豹搭手走了九圈趟泥步,韩良品居然就能瞧着老叶叔煮在大锅里的兔子肉直咽唾沫?! 将养七天。觉着身子骨已然复原的韩良品嘴上虽然一个字都没露,可一天到头魂不守舍的模样却是叫相有豹全都瞧在了眼里。悄没声地替韩良品收拾好了行囊干粮,相有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把夏侯瑛荷朝韩良品面前一推,干脆利落地朝着韩良品撂下一句话——知道你想走,顺道把夏侯瑛荷先送回了四九城吧! 眼瞅着韩良品没口子的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相有豹这才算是放下心来——真要是有什么火上房的急事,韩良品肯定就腾不出功夫送夏侯瑛荷回四九城。既然韩良品都能毫不犹豫地接应下来护送夏侯瑛荷的差使。那估摸着韩良品也就是耐不住山间冷清,身子骨刚好,又琢磨着回口外接茬寻菊社商队的晦气呢! 交代了夏侯瑛荷给四九城中纳九爷等人报个平安,相有豹与九猴儿倒是安心留在了老叶叔的住处。仔仔细细地伺候起了那只凶性十足的黑豹。 但凡是虎豹之类的猛兽,原本身上就带着一股子凶悍之气,很是桀骜难驯。明朝时正德皇帝立豹房自娱,其中蓄养云豹九只、每只豹日支羊肉三斤,另有驯豹士卒二百四十人,最终调教得能随王伴驾、出巡游猎的豹子也就驯养出来一头,其中难度可见一斑。 更何况民间早有传言,白虎黑豹为天生异种,得白虎而取其皮者权倾天下,获黑豹而驯其性者纵横八方。古往今来能得白虎皮的倒是知道过几个,但能把黑豹驯养成随身玩意的却是闻所未闻。 因此上,才听说相有豹想要把这刚得着的黑豹驯养成随身的玩意,在驯兽行当里都还只算得刚刚入门的九猴儿固然拍手叫好,可在猎户行中厮混多年的老叶叔却是大摇其头——驯养豹子已然是千难万难,这还想驯黑豹....... 祖宗八辈也都没听说有人把这活儿练成过! 也还得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尽管相有豹自己心里头都拿着这事儿没底,可好容易到手了一只黑豹...... 这都甭管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再说! 依照着火正门里传下来驯养猛兽的路数,相有豹先就重新整治了个刚好够把黑豹塞进去的兽笼,依旧是离地一尺拿石头给搁了起来,每天天刚亮的时候就拿着凉水不停朝着那只黑豹身上泼洒,生生熬得平时在白日里睡觉栖息的黑豹不得不玩命地抖弄着皮毛,这才能把沾到了身上的水珠抖落。 就这么把黑豹折腾到日上三竿,已然累得半死不活的黑豹都还没来得及眨巴几下眼睛,九猴儿已然攥着一挂老叶叔平日里存着崩山惊兽的爆竹蹲到了笼子旁边。只要是见着那黑豹双眼一闭,立马就点着了个爆竹扔到了笼子左近,惊得那黑豹几乎都要顶着笼子蹦跳起来。 等得熬到了天擦黑的档口,一大块带血的野味立马用长长的树棍挑着伸到了兽笼上方。偶尔滴答下来的丁点血水自然引得饥渴异常的黑豹仰着脑袋舔舐,但勉强才能塞进去黑豹的兽笼却让那黑豹怎么转悠都难得仰头舔到滴落的血水。折腾了一夜下来,依旧是腹内空空、饥渴异常的黑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冰冷的溪水已然劈头盖脑地泼了过来....... 就这么生生熬了十天出头的功夫,除了偶尔扔两块带骨碎肉叫这黑豹吊着一条命,叫相有豹折腾得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黑豹已然没了力气太过折腾。虽说眼睛里的凶光依旧是丝毫未减,可倒也没像是刚叫逮住的时候那样见着人影靠近就张牙舞爪的卖弄凶悍。 眼瞅着又是三十桶溪水泼下,相有豹看着笼子里连抖弄毛发都没了劲头的黑豹疲态毕露的模样,总算是撂下了手中空荡荡的水桶与葫芦瓢,转头朝着已然抓起了一大把爆竹的九猴儿说道:“今儿且先收拾到这儿,一会儿给扔半只兔子到笼子里,等这玩意吃食之后再上爆竹惊盹儿!” 把抓在手里的一大把爆竹朝着怀里一揣,九猴儿撒腿奔到了伙房中取来了半只连毛带血的野兔,戳在跟树棍上朝着笼子里趴着不动的黑豹伸了过去,口中兀自嬉笑着朝那只落汤鸡般的黑豹笑道:“今儿可便宜你了,这兔子可要比上回的大了不少呢,还不赶紧着?” 像是压根都没听到九猴儿的嬉笑吆喝,那只只能勉强蜷着身子趴在笼子里的黑豹纹丝不动瘫软着身子,四只爪子软绵绵地耷拉在兽笼底部的栏杆上,长长的尾巴也从兽笼的缝隙中垂落到了湿漉漉的地面上,瞅着就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 很有些纳闷地把挑着半只兔子的树棍伸到了那只黑豹的鼻端逗弄着,九猴儿戳弄了老半天功夫之后,禁不住扭头朝着刚刚走进了正屋里休息的相有豹叫道:“师哥,师哥您快来瞧瞧这玩意,它怎么就不动换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八章野性难驯(下) 耳听着九猴儿那尖细的吆喝声,刚喝了半碗热茶的相有豹顿时端着手里的茶碗应声而出,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可千万甭凑过去踅摸,这玩意指定是装死呢!” 虽说嘴里答应着相有豹,可九猴儿却很有些狐疑地再次用那连毛带血的兔子沾了沾黑豹的鼻头、唇边,口中也是低声嘀咕道:“装死?这野物装死倒是见过,可这.......这也装得太像了吧?” 一口喝干了茶碗里剩下的热茶,相有豹再次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先甭拿着那兔子去逗弄它了,麻溜儿的上爆竹惊盹儿!这玩意灵醒着呢,咱们在琢磨着它的心思,可它指定也在琢磨咱们,就看谁能先把谁琢磨透了!” 把挑着半只兔子的树棍朝着兽笼旁一戳,九猴儿从伙房里取了个隐燃着的老柴禾头儿,从怀里摸出个爆竹点燃之后,抬手便扔到了兽笼旁边。伴随着那爆竹的一声脆响,方才还软绵绵蔫头耷脑的黑豹顿时嗥叫着跳起了身子,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正在点燃第二个爆竹的九猴儿。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抬手将第二个爆竹扔到了兽笼旁,咕哝着自言自语:“好家伙,险些就叫你这玩意把小爷我给涮了!敢得罪了你小爷我.......嘿嘿嘿嘿,今儿可真就得有你的好果子吃喽——招家伙!” 眼瞅着九猴儿一个接一个地朝着兽笼旁扔着爆竹,相有豹禁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爷,您这是打算着把老叶叔备着够用一年的爆竹一次造光了不是?!放爆竹是给这玩意惊盹儿,照着您这折腾的法子,这都快成了给它提神了!” 嬉笑着收起了剩下的爆竹,九猴儿扭头朝着相有豹扮了个鬼脸:“师哥,这不是搁在着深山老林里头闲得慌么?要说在四九城里的时候,这档口整好是各路档口开市收新货的节骨眼儿。就我和那帮子小兄弟还没进了火正门里过上安生日子的时候,搁在牛马市、货料场左近周遭的玩闹一天。替人传个话儿、跑个腿儿,得着的大子儿都够咱们一伙子小兄弟嚼裹两三天。这要是闹好了,说不准还能捡着些新碎米、新苞谷,加上打各处酒楼饭馆寻着的折箩一熬,打鼻儿香!” 话音刚落,打从三道篱笆外已然传来了老叶叔那刻意提高了些须的嗓门:“嚯......四九城里的折箩都能这么得劲儿,看来我这山里头的庄稼饭是真留不住贵客?那我今儿得着的这两只松鸡还真就不该拿出来现眼了不是?” 耳听着老叶叔那显见得带着调侃意味的吆喝声。九猴儿立马屁颠屁颠地朝着老叶叔迎了上去。人还没到跟前,那好听的吉祥话已然不要本钱似的吆喝起来:“嘿哟我的老叶叔,您这可真是把话儿说窄了!就咱们在您这儿叨扰了这些天,您可是见天儿给我们寻好吃好喝的,哪样吃食那都比当初大清国皇宫大内的御膳要强上七分.......” 任由九猴儿麻利地接过了自己提在手中的两只刚打着的松鸡,老叶叔很有些宠溺地伸手拍了拍九猴儿的脑袋瓜。顺势将另一只手中用草叶儿串在一起的一串蘑菇搭在了九猴儿肩头:“把这跟松鸡一块儿炖了,下晌再去北边那颗钉了桃符的老松树底下挖一坛子酒出来,咱们爷仨闹两盅!” 捏弄着老叶叔搭在了自己肩头的蘑菇,九猴儿顿时来了精神:“嗬........雪里花?这可是个稀罕金贵玩意!搁在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和那些个斋菜馆子里,腰子里没揣两封大洋的主顾可都不敢问这雪里花的价钱!” 有些意外地看着眉飞色舞的九猴儿,老叶叔倒是禁不住讶然笑道:“你这孩子不大点儿的岁数,也没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厮混过。这见识倒还真不算浅?连雪里花这样的蘑菇都认得?!” 很是珍惜地捏弄着老叶叔搭在自己肩头的雪里花蘑菇,九猴儿犹豫着看着老叶叔说道:“以往领着小兄弟在那些个出挑拔份儿的酒楼饭馆外头寻折箩时候见过,也听那些掌勺的大师傅说道过几句。老叶叔,我听说这雪里花蘑菇从来都得是头年冬天大雪、来年早春化雪还得早过了节气时,才会在松木林子里寻着不多几个。晒干了朝四九城里一送,那可是一块大洋一两的价儿!咱们就这么把这雪里花蘑菇给吃了.......老叶叔,要不咱们就光吃这松鸡,我把这蘑菇给您拾掇干净了晒上?” 大笑着摇了摇头。老叶叔轻轻推着九猴儿朝宽敞的院子里走去,口中却是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叹道:“骑驴吃御宴,走马看桃花,该省的时候省,该花就得花!要不然光盯着眼前三分利,闹不好就得丢了日后百两金!麻溜儿拾掇吃食去,可千万记得把吃食都收拾干净了!” 目送着九猴儿一溜烟冲进了伙房。早已经重新斟上了一大碗热茶的相有豹双手捧着茶碗送到了老叶叔面前,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快先喝碗茶、歇歇腿儿。就这些日子,当真是偏劳了您了.......” 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热茶。老叶叔也不多作客套,坐在屋前的一张长条板凳上边喝着滚热的茶水,边瞧着兽笼里那压根都转不动身子的黑豹说道:“知道你们调教玩意的时候离不了人,我也就能捎带着打打下手,倒还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今儿......是第几天了?” 站在老叶叔身边,相有豹看着那在兽笼中再次耷拉下了脑袋的黑豹,恭声朝着老叶叔应道:“算上今天,该是有十天的功夫了!估摸着是这黑豹野性太大,眼面前还瞧不出来有要服软的模样?” 慢悠悠地啜饮着茶水,老叶叔眯着眼睛看着那疲态尽露、但凶性却丝毫不减的黑豹,慢条斯理地低声说道:“有豹,要论起调教野物、玩意,火正门里多的是门道、法子,原本我也不该多嘴。可我就是琢磨着.......老故事里边说大禹治水。从来都是疏胜于堵,这才换来个海晏河清的场面?这黑豹野性大、凶性足,寻常着水磨功夫耗野性的法子,倒是能不能拿准了用来收拾这黑豹?” 微微一个愣怔,站在老叶叔身边的相有豹下意识地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您是说......由着这玩意的性子来调教?!这法子我可.......我可连听都没听说过?!也都甭管是不是火正门中人,但凡是天底下在身边调教傍身玩意的主儿。那可都是以人为主、玩意为仆,听调听喝、如臂使指!这要是顺着玩意的性子来.......这可不就都弄拧巴了么?” 轻轻摇了摇头,老叶叔抬手指了指那两只自己乖乖回了篱笆墙里的走地狗:“有豹,你说的这话该是占了九分的道理,可这调教玩意的事儿里头,是不是还能有一分旁的道理?你看我身边领着的这两只走地狗。真要说是仔细调教的门道,我还真没朝着这俩玩意身上使过多少。左不过就是常领在身边在山林里来来往往,这俩玩意经的场面多了,自然也就啥都会了!” 像是从老叶叔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听明白了几分意思,但又像是全然摸不着头脑一般,相有豹皱着眉头看着那已然开始打盹的黑豹,嘬了半天的牙花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扭头看了看相有豹那满脸困惑的模样,老叶叔顺手把茶碗搁在了长条板凳上,抬手拍了拍相有豹的胳膊:“有豹,我也就是顺嘴一说,对不对的都还不好说,你也甭太朝着心里头去。自古调教玩意就是个耗精神、花时日、砸银子的活儿,急惊风的法子指定靠不住,还得是靠着水磨的功夫慢慢拾掇!” 话音刚落。已然快手快脚地拾掇好了那雪里花蘑菇和两只松鸡的九猴儿猛地从伙房里蹦了出来。打眼瞧着兽笼里那耷拉着爪子垫着脑袋打盹的黑豹,九猴儿顿时尖声笑道:“嘿......这还是一知道见缝插针的主儿?我这可才刚走开一会儿,这就睡上了不是?!不服调教还想歇盹儿,没门!” 扭头取了个隐燃着的柴火棍儿,九猴儿麻利地再次点着了个爆竹,抬手扔到了兽笼左近。伴随着爆竹的炸响,九猴儿看着那再次被惊得跳了起来的黑豹。得意洋洋地朝着正对着自己不断闷嗥的黑豹晃了晃手中的爆竹:“小爷这儿爆竹可备得足足的,倒看是你的性子拧,还是小爷的手段多?!” 盯着那再次被惊了盹儿的黑豹满是愤怒意味的眼神看了半天,再看看九猴儿手里拿捏着的爆竹。相有豹心头却是猛地一动,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爷,你比划个要点爆竹的样子给这玩意瞧瞧,可别当真点着了!”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虽说不明白相有豹的吩咐到底有啥意思在里头,可还是照着相有豹的话,慢悠悠地将那根隐燃的柴火棍儿凑近了爆竹的引信。 才一瞧见九猴儿的动作,兽笼里的黑豹顿时乍开了浑身的皮毛,凶相毕露地朝着九猴儿闷嗥起来。这要是没个兽笼困住,估摸着这只叫九猴儿惊了无数回盹儿的黑豹就得扑到九猴儿身上来个飞禽大咬? 慢慢走到了九猴儿的身边,相有豹抬手慢慢压下了九猴儿拿捏着柴火棍儿的巴掌,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黑豹的眼神。 似乎是知道相有豹在阻止九猴儿再次点燃爆竹,那只原本凶相毕露的黑豹犹豫了片刻,竟然软绵绵地重新趴到了兽笼中,眼神中的愤怒神情也渐渐地消散开来........。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八十九章平等众生 都不论是山间野物还是水里鱼鲜,搁在老祖宗留下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八个字的规制之下,天底下都不知道能有多少伊尹、易牙,膳祖、梵正一般的名厨,能把一样食材做出来千般滋味。可要当真讲究吃个原汁原味,那还得数农家饭食、乡间浆水最为地道。 就像是在老叶叔这座院子里掌灯时分摆在正屋桌上的菜肴,一盆雪里花蘑菇炖出来的松鸡浓香四溢,虽说只洒了点盐花调味,可那滋味已然赛过了宫中御膳。 一碗林间新发的厥芽拿滚热的开水烫过,再调上些正宗的山西老陈醋拌匀,那股子脆生酸爽的劲头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打从草丛灌木中拣来的二十来个各色鸟蛋配上溪边早生的野葱,拿新近从山外油坊里换来的豆油一炒,都不用入口,看着都是下饭的好菜。 更有一坛子老叶叔埋在松树底下足足五年的松子酒,也不必拿酒插子搁开水里烫过,只倒在碗里的时候便是清香四溢。 眼巴巴等着老叶叔与相有豹先动过了筷子、小心翼翼地端着粗瓷大碗抿了一口清香温厚的松子酒,再夹一筷子酸溜溜的厥芽过口,九猴儿很是满足地叹了口气:“这要是见天儿能吃上这样的饭食,那可真就得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有些嗔怪地盯了九猴儿一眼,相有豹双手捧着酒碗朝老叶叔微微一举,恭声朝着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我这儿借花献佛,敬您一碗酒!” 很是豪爽地将碗中美酒一饮而尽,老叶叔笑呵呵地朝同样将一碗美酒喝了个涓滴不剩的相有豹应道:“都是自家人,酒桌上头无大小。咱们今儿都自在点儿,都甭拿着规矩拘着自己。这些天下来,咱们可都算是没闲着的时候,今儿就当是松快一回,咱们犒劳犒劳自己吧!” 恭声答应了老叶叔的话头,相有豹依旧是照着晚辈在酒桌上该守着的规矩敬过了老叶叔三碗酒。这才朝着已然喝得面泛红晕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今儿下晌跟我说的那调教玩意的道理,我这心里头一直都在琢磨您话里头的意思,可怎么也都没想个通透?这人跟玩意之间要不是主仆之间的样子,还能是个啥?” 伸手捋着鄂下雪白的胡须,老叶叔沉吟片刻,方才伸手指了指院子外篱笆墙里养着的那些野物,再抡着胳膊朝门外漆黑的山林扫了一圈,曼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你瞧瞧我拾掇来的这些个野物,还有这满山林子里生着的玩意,倒是哪样最要紧?” 不假思索地朝着那两只趴在地上没精打采的走地狗一指,相有豹应声答道:“那自然是这两只走地狗!您身边有了这俩玩意傍身使唤,这都能顶上俩积年猎户了!” 不置可否地轻笑几声,老叶叔接口笑着说道:“那要是没了我想要拿捏回来的旁的玩意,这俩走地狗,我还能使唤得上么?” 都没等相有豹答话。已然悄没声喝了半碗松子酒的九猴儿已然面红耳赤地抢开了话把:“这我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真要是老叶叔您不打猎了。这俩走地狗也就只能是在您身边领着玩、逗您闲着时候有个开心笑模样,再也没了旁的用处了!” 伸腿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九猴儿一脚,相有豹眨巴了几下眼睛,沉默着看向了只把话说了半截子的老叶叔。 轻轻啜了一口九猴儿抢着倒上的松子酒,老叶叔伸手捋了捋鄂下雪白的胡须,这才拿手指头蘸着酒水。在桌子上轻轻画了个不大的圆圈:“有豹,我在林子里闯了也算是有了半辈子,要说旁的见识都还数不上,可这林子里的各色野物,我倒是见了个十足十。我就琢磨着......这林间野物、树木花草。各自都得有各自的用处,谁可也都离不了谁?就像是这么个圆圈圈一样,往来反复、周而复始,谁也都不知道哪儿是头、何处是尾,谁在当家、哪个跟随。要在这些物件里选出来个高低上下,倒是真难......” 耳听着老叶叔像是略有些醉意般地说着车轱辘话,同样叫那喝着清甜、实则凛冽的松子酒摆布得有了五分醉意的九猴儿猛地嬉笑着接应上了老叶叔的话头:“老叶叔,您说的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听不明白啊?就像是咱们拾掇回来的这头黑豹,只要是能见天儿地逮着了活物吃食,那这山里头的虫子是多是少,可就压根不沾它的事由了?” 眼瞅着相有豹颇有些嗔怪地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老叶叔却是哈哈大笑着再次端起了酒碗:“说起这山间野物,虎吞豹、豹猎羊、羊吃草,全是都叫人能瞧在眼睛里的事由,倒是也真不稀奇。可这虎豹之类的猛兽吃、喝完了总得拉、撒,这又养活了林间草木,却是叫人瞧在眼里都不上心的事儿了!把这车轱辘话里头的意思挑出来说,那就是世上万物无贵贱,阴阳有道自轮回!” 嘴里把老叶叔念叨的那两句话嘀咕了好几遍,相有豹若有所思地端着酒碗凑到了自己嘴边,却是迟迟都没喝上一口清冽的松子酒,反倒像是老僧入定般地僵坐在了桌边。 似乎是知道相有豹脑袋里在琢磨着事由,原本有了五分醉意的九猴儿顿时闭上了嘴巴,眨巴着一双眼睛盯着相有豹的脸色,抓在手里的筷子也轻轻搁在了桌子上,压根都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眯缝着眼睛看着相有豹沉思的模样,老叶叔的嘴角边倒是挂上了一丝微笑的模样。挥动着手中的筷子,老叶叔有滋有味地把桌子上的各样菜肴又尝了个遍,方才端着酒碗慢悠悠地啜饮起来。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几乎再没了旁的动静,只是偶尔能听见老叶叔啜饮着松子酒时发出的惬意赞叹声,还有用来照亮的松明燃烧时发出的细微脆响。 也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一直都端着酒碗僵坐在桌边的相有豹猛地一口喝干了酒碗里的松子酒,利索地站起身子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桌子,大步走到了院子里的兽笼旁。 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相有豹紧紧盯着那只在兽笼中显得蔫头耷脑的黑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巴掌,穿过兽笼上的栅栏。轻轻搭在了那只黑豹额头上十来天都没收口的十字花疤痕上。 似乎是对相有豹那小心翼翼的触摸全然没有知觉,兽笼中的黑豹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连尾巴尖都懒得晃动一下。但在昏暗的月光下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那只黑豹的两只前爪都微微较上了劲,几支锋利的爪子也隐隐约约从肉垫子似的前掌中伸了出来! 拿眼角的余光看着兽笼中的黑豹那两只已然较上了劲的前掌,相有豹猛地收回了巴掌,站起身子回到了正屋的饭桌旁,朝着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老叶叔说道:“老叶叔,您这儿......有啥能.......”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老叶叔已然抬手指了指正屋门后墙上挂着的个小葫芦:“把伤口洗净了之后薄薄敷上一层,一碗茶的功夫就能止疼、止血。要是伤口不算太深,那三五天的功夫就能封口!” 恭声谢过了老叶叔,相有豹一边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那小巧的药葫芦,一边朝着兀自迷迷瞪瞪看着自己的九猴儿低叫道:“揣上爆竹在门外边候着!只要是那只玩意不乱挣乱动,你也就别动弹。可要是笼子里那玩意不老实,你瞧着我俩手一缩,爆竹就得立马响!” 眼睛一亮。九猴儿飞快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儿?这招儿对付孩子倒是合适,可对付这么个喝血吃荤的玩意。能管用么?” 捏弄着手中的小药葫芦,相有豹也像是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犹豫了片刻,这才朝着九猴儿说道:“这法子也就是我方才琢磨出来的,以往见着那些个走南闯北的杂耍班子里,有调教狗熊的用过差不离的办法!虽说这豹子要比狗熊脾气拧得多,性子也凶悍不少。可是.......甭管成不成,咱们试试再说!哪怕最后是不成,那也先得把这玩意脑门上的伤给治好了!” 眼瞅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拿着各自用得上的家什走出了正屋,老叶叔倒是端着半碗松子酒慢慢踱到了屋门旁,远远看着相有豹先是取过了一桶清水和一块干净的麻布。蘸着清水慢慢朝着那黑豹脑门上的伤口伸了过去。 许是这些天都叫相有豹那无休止般的泼水惊破了胆子,才听得相有豹用麻布蘸水时发出的水响,那头黑豹已然猛地在兽笼中站起了身子,虎视眈眈地死死盯住了相有豹身边搁着的水桶。 尽量放慢了手脚,相有豹盯着那只黑豹的眼睛,将手中的麻布慢悠悠地伸到了兽笼的栅栏中,轻轻地擦拭起了黑豹额头上的十字花伤口。 估摸着是叫凉水蛰着了伤口的缘故,都还没等相有豹在那十字花伤口上擦拭几下,兽笼中的黑豹已然闷嗥一声,猛地挥爪朝着相有豹的胳膊上抓了过去。如果不是因为兽笼着实狭小而限制了黑豹的动作,怕是相有豹猛然缩回的胳膊上就得多出来好几道深深的血口子?! 只一见相有豹胳膊朝回一缩,九猴儿找攥在手里的爆竹立马点燃了扔到兽笼后边。伴随着爆竹炸响的动静,那只张牙舞爪的黑豹顿时惊得在兽笼中四处碰撞起来。 蹲在兽笼前一尺远近,相有豹默不作声地静候着兽笼中的黑豹再次安静下来,这才重复着方才的举动,再次将蘸水的麻布缓缓朝着兽笼中伸了过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九十章花分两朵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也就是一恍神的功夫,相有豹与九猴儿在雾灵山中已然足足待了有大半年的功夫。 搁在这小半年的日子里,火正门中诸人差不离全都在夏侯瑛荷的引领下到雾灵山中走过了一遭。在见识过了雾灵山中那些个活蹦乱跳的各色野物之后,再与老叶叔商议过三五回后,纳九爷难得地当众拍了一回胸脯子——从今往后,火正门中就在雾灵山里扎下根儿来。除了一年四季在这雾灵山中踅摸些个合适的玩意之外,一些大物件的驯化调教,也就都在这雾灵山中操持拾掇了! 有道是兵随将转草随风,原本也就在心里头琢磨过这主意的相有豹立马便拉开了架势操持起来。仗着老叶叔对雾灵山中地势了如指掌,不过是小半个月之后,相有豹等人便在雾灵山中一处山谷中寻着了合适的地界。 这要是打从高处瞧这处山谷,隐隐约约就能瞧出来这山谷状似葫芦,入口处叫两座足有百丈高低的石山护住了一条羊肠小道,曲里拐弯的足有五里长短,活脱脱就是个经霜渡雪的老葫芦上生出来的葫芦嘴儿。 顺着这葫芦嘴儿般的羊肠小道走到头儿,眼前迎面就是一汪潭水。浅处刚没了膝下,深处三丈有余。估摸着是这水潭下头有个带着些微热气的温泉泉眼,潭水夏不**、冬不结冰,遇桃花水不溢、逢旱魃天不枯。潭水中天生地养着些须白壳米虾、百十无鳞细鱼,倒是刚巧把落入了潭水中的枯枝败叶拾掇了个干干净净! 借着搭在潭水中突兀巨石上的老松木落脚,九曲十八弯似的小心翼翼越过了这一泓碧水,踏足之处便是一大片软泥胶土地面。这要有个懂得营造建设的积年老工匠拿着元宝铲朝地下一戳一拔,立马就能瞧出来这软泥胶土下头不过三尺就是三沙三石三粘土的天宅地,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建造宅院的地方了。 穿过了这片软泥胶土地面,穿林打叶再走个小一百丈远近,三排齐刷刷水桶粗细的大油松后遮掩着三丈来宽的一处山口。从山口处再朝里一瞧,叫人打心眼里豁然开朗的一大片花草地赫然在目。平平整整足有十数里方圆。 估摸着是老天爷在营造这片平整花草地的时候也是下足了心思,三横四纵走向的七座山壁就像是众星捧月般将这片花草地拱卫其间。其中两座山壁下生了四处牛腰粗细的石窟,两股地泉清冷凛冽地从石窟中钻出了地皮,再顺着地势上的走向蜿蜿蜒蜒钻回了地下,着实叫个有去有来的风水宝相。 拨开一处山壁上积年生成的爬山藤蔓,一道只能容人侧身而入的山缝坎坷向上,径直通向了一处陡峭的山峰顶部。倒是有些崎岖难行。可真要花费了一身气力、泼出去几两汗水顺着山峰登上山顶绝壁处四下望去,倒是真能明白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照着老叶叔听来的山中老人所述,原本这葫芦般的山谷中倒是也有过几位道门、佛门中人相看过几回,也都说这是块聚水藏风的修行福地,都打算在这山谷中建造个茅庐草庵,避世修行。可一来这山谷着实隐秘。更兼得远离尘世、人迹罕至,都不论旁的不便,单是一口嚼裹就得花费了大力气从山外才能寻来。虽说这佛、道中的高人都是避世出尘的人物,可总还没修炼到餐风饮露、辟谷神游的境界,在这山谷中待了能有一两年的功夫之后,也就只得再次入世修行去也,倒是生生把这块风水宝地荒废下来。 可眼面前火正门中人瞧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更兼得纳九爷等人在四九城中有着积年交情的各行人物也都能寻来不少,才订下了要在这山谷中营造建设的主意不过半拉月的功夫,一张京城营造世家样子雷家关门徒弟亲手绘制的营造图,已然跟着四九城里营造行中一位蒙了双眼的老师傅和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徒弟们,一块儿来到了雾灵山中那处山谷。 但凡是营造建筑行当之中,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徒弟都知道营造行中最拿捏人的三件事,不过是画图、奠基、搭架子这老三样。都不必攥住了这三样全活儿,哪怕是吃透了其中一样。估摸着在四九城中营造行里就能寻一张太师椅坐着吃香喝辣。 真要是数算起来,这位蒙着双眼到了雾灵山中山谷坐镇的营造行中老师傅,倒也真还是个全活儿的老把式。搁在山谷中溜溜儿忙活了半个月的功夫,吆喝调派着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徒弟照着自己的意思挖土搬石、除草摘藤,等得四九城中营造行那位老师傅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口袋打道回府之时,山谷中已然能见着了不少房屋的雏形。 也都没惊动了四九城中那些个正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忙得不亦乐乎的营造行中人物,更不去踅摸大栅栏力巴行中力钱已然都翻了一番的力巴。就凭着老叶叔在雾灵山周遭左近的人面熟络,好些位懂营造手艺的乡间把式全都叫花了大价钱请来,蒙了双眼送到了山谷之中。等得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已然初见规模的时候,雾灵山中这座火正门拿来调教玩意的别院已经落成! 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在老叶叔家院子里摆开了几张新做好的大桌子,各色山珍野味满满当当铺在了桌子上,捎带着备得了好几坛子打从四九城里捎来的原浆老泡子白干,纳九爷等人恭恭敬敬请老叶叔坐了上首,众人齐刷刷端起了酒碗谢过了老叶叔这大半年的功夫一力襄助,这才各自落座慢悠悠吃喝说笑起来。 抿了一口劲头十足的老白干,纳九爷重重地舒了口气,叹息着摇头说道:“这大半年的功夫,可真是两头捯饬分头忙。珠市口儿大街上就靠着胡师弟盯着,捎带着时不时的还得让两位佘师弟打个下手帮忙,总算是把火正门堂口里该有的物件收拾了个八分数。这雾灵山里也就多亏了老叶叔贴心下力的帮忙,要不然.......估摸着要在这雾灵山里建一座能住人、能调教玩意的别院出来,怕是没个小两年的功夫、掏家底儿的金银都不成!” 赞同地点了点头,刚押送了最后一批营造材料到了雾灵山中的佘有道接应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咱们靠着拿捏段爷省下了大头儿,捎带着也都不必赔偿街坊邻居太多,可这调教玩意要归置的物件讲究太多,可算是花了不老少钱!照着胡师哥算计着,怕是咱们以往挣来的那点积蓄,这回里外里的就都砸进去了.......” 心有戚戚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佘有路附和着佘有道的话音说道:“花钱都还不论。就是这里头下的功夫.......甭说旁的,老叶叔眼见着都瘦了一圈儿,捎带着门里的小徒弟都黑瘦得成了猴儿!可话又得说回来,眼下世道不靖,能在这背静的山里多个容身避祸的地方,可真是比什么都强!更兼得有豹还能得着了这么个贴身听喝的玩意。这也算是值了!” 低头看了看趴在相有豹脚边、将脑袋耷拉在一对前爪上打盹的黑豹,老叶叔却是捋着鄂下胡须叹道:“要说调教这玩意,有豹也算是下了血本、花了心思了!都不说旁的,我这儿存着的三副熟牛皮护臂生生叫抓咬了个稀烂,捎带着有豹肩膀头上还留了三道一指多长的疤瘌........” 垂手拍了拍脚下趴着的黑豹脑门上那道醒目的十字花疤痕,相有豹倒是很有些不以为意地笑着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打从我师傅把我领进了火正门、吃上伺候玩意这碗饭开始。我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瘌可就没断过。照着火正门里老前辈们的说法,不出十斤血、不留百道伤,那可都算不得火正门里入门的子弟!我这也就真是可惜了老叶叔您这么些年攒下来的这点家当,倒是都叫这玩意给毁了!”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却在这时候接应上了相有豹的话头:“有豹,这要是说起来,你到了这四九城里可也有小两年的光景了?我琢磨着......就咱们火正门里如今这场面,也差不离该把你师傅、我师哥请回四九城中坐镇了吧?我这儿还真就不怕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出来——等你师傅一回了四九城。我立马就当众摆宴、交印让贤,这火正门里往后的大小主意,可就都由着你们师徒俩拿捏说话了!” 挤眉弄眼地看着纳九爷那一脸真诚的模样,佘有道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嘿.......我的好师哥,您这哪儿就是要交印让贤呀?您这摆明了就是要当个甩手掌柜不是?” 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纳九爷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还真就是打的这主意!虽说火正门里当真拿主意的人物压根就不是我,可每回想起来身上挑着的这副掌门人的挑子。一逢了出事,我可都还怵得慌!这都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只等我相师哥一回了四九城,我可说什么都不再扛着这副挑子了——我就搁在四九城里我那小院儿。领着我那老闺女过日子!得闲了能来这雾灵山中走走,寻着老叶叔闹两盅,这辈子也都算是能齐活儿了!” “纳师哥这话是真没错!这见天儿的有老闺女在身边伺候着,大外孙子搁在怀里抱着,还能城里乡间的来回倒腾着过舒心日子,给个皇上可都不换呐!” “谁说不是.......有道,你倒是给我管管你们家有路那张破嘴?!这什么有的没的就朝外说?我那老闺女可还是正经没出阁的大姑娘,什么跟什么就大外孙子了.......” “师哥,您可拉倒吧.......嘴上骂着有路,您那脸上笑模样都藏不住了!不过这话赶话的把话说到这儿,有豹,你师父那边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已然早早的托人捎信过去了,估摸着我师傅这会儿都收着信儿了!这要是我师傅加紧了拾掇身边的物件,估摸着过年前就能到了四九城了!” “说起来,你师傅歇身的那地界是在哪儿儿呢?我都听你说过好几回了,可就是老记不住?” “那地方的名儿听着倒是有几分文气,也难怪师叔您没记住?那地方叫——柳条湖!”{www.8 0 8 0 t x t . c o m 专业电子书门户网站,EPUB电子书乐园} Ps:Ps:在本文开篇时,曾有相有豹利用东北张作霖名号作为掩护,蒙骗齐三爷的桥段,若细考时间吻合程度,与日军发动侵华战争中的九一八事变时间不符。为免影响阅读流畅,作者暂不作修改。对此本不该出现的常识性错误,作者郑重向诸位读者致歉,并会在本书完结时修改错误! 第二百九十一章动荡时局 老北平今年冷得早,这才刚到小十一月的光景,大早上的风已经能叫早起遛弯儿的老街坊们猛不丁地一缩脖子,伸手拽紧衣襟领口的时候仰脸看看天,再低低地嘟囔一嗓子:“这天儿……又得寻思着备老白菜、倒咸菜缸,倒腾过冬的玩意了!” 要再有那些个念过点书又喜欢看报纸泡茶馆儿的爷们,没准还得再添一句:“瞅着这几年下来的年景……天时不正啊!” 可不是天时不正么? 搁在报纸上早两年时候写着的消息,坐着火车回关外的张大帅楞叫人把他那趟火车给炸了,张大帅没挺过十二个时辰就咽了气,把关外那肥的流油的黑土地,还有东北军好几十万人枪一股脑儿的砸到了张少帅手里。 而这位张少帅倒还真是一实心到头儿的败家子儿,还没等把打从自己爹那儿得来的几十万人枪攥热乎了,关外住着好几千枪兵的北大营,一夜之间就叫几百号东洋人给打了个底儿掉,响屁都没放一个就呼啦啦卷堂大散的逃回了关内。 还有些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消息说,也有脖子硬、不怕死,呕不了这口丧门气的硬汉子,拖枪带马的扎了关外的老林子跟东洋人玩命,还有个马占山马司令拉了队伍跟东洋人拼了个尸山血海,也都不知道打成了个啥光景了? 反正旁的消息都还不太知道,四九城左近乡邻见着的逃难的人群倒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挑着担子拉家带口的,光棍一个背个行李卷儿的,还有看着像是手里有俩钱儿的主儿赶着大套四轮的马车的,呼啦啦黑压压的就奔了北平城。 街面儿上也乱了不少,六国大饭店那样的地方倒还跟往常差不多,可那半大不小的旅店里面早就塞得满满当当,房价也是一天一个跟头的朝上可着劲儿翻。 至于犄角旮旯的鸡毛店、大通铺,那都不消说了…… 就连平日里力巴们睡的沙床子店里,也早就挤满了囊中羞涩的难民。 北平城里已然支起了民国政府设立的几处粥棚。照着一天两顿赈济打从关外流落四九城中的难民。各处粥棚里一字排开的几口大锅倒是不断篇儿的有人添柴加水,大冷的天儿几口大锅左近雾腾腾白茫茫一片,几乎连人影儿都瞧不明白。可等得到了放粥的钟点,手里捧着破碗瓜瓢的难民们在巡警的吆喝下走到了锅前,却只能得着半勺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汤,喝到头儿也都见不着几颗算得上粮食的玩意? 街面上已然有了北平市政府赈济会的人物露面,胳膊上套着的黄布镶白边儿的袖箍。见着有买卖门脸就朝着门脸里边撞,哪怕是卖个针头线脑的小杂货铺,那也敢张嘴就要一块大洋的乐捐赈济钱。胆敢说个不给的,跟在身后头的税丁立马就能吆喝着要封门查账,瞧着税丁们那打狼似的架势,估摸着没个小半年都查不明白....... 眼见着这赈济银子不掏也得掏。各路的商会已然有人挑头办过了好几回的义卖、乐捐,当着人面上拿出来的值钱玩意当真不少、塞进了乐捐钱箱里的大洋也都算多,可轮着了底下办事的人物要拿得来的银钱去安置、赈济那些个口外难民时,却发现账面上已然只剩下了百十来个大子儿,管账的几位赈济会中的账房先生也都是闭口不言、讳莫如深。 再要有那不识趣、死心眼的人扯下脸子问得急迫,自然就能有北平市政府里说话管用的官员吊着脸子出来知会一声——这账目一笔笔可都清清楚楚的在这儿搁着,只是事关国计民生、社稷大事。哪儿就能是你个什么都不是的外路空子能说看就看的?麻溜儿的滚,少跟这儿给自个儿寻不自在! 在这么个赈济法子的照应之下,四九城里的倒卧也多见了不少,这天儿还不算太冷,可要是三五天肚子里没食儿,再加上身上穿的也单薄,一晚上下来城门洞子或是大宅子门口总能有三五个人没挺过去,一身惨白青紫硬邦邦横在了路边、门口。直叫那些个收拾倒卧的四海车子忙活得脚不沾地。 要饭的难民也多了起来,净街的巡警根本管不过来,有时候看着难民实在是可怜造孽,也都不乐意拉下脸来当真去管。稍微好点的酒楼门口一堆堆都是伸手讨吃食蓬头垢面的半大孩子,迎门的伙计好容易轰走了一堆儿,可还没等回身喘口气儿,另一堆儿半大孩子又堵在了酒楼门口伸出了脏兮兮的巴掌。 二荤铺子旁边一群群全都是饿得俩眼珠子发蓝、面黄肌瘦的老娘们。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了点水将就洗了把脸,见着了从二荤铺子里走出来的打牙祭的力巴、小买卖家的掌柜,一窝蜂的就能凑合过去,强颜欢笑地压低了的嗓子里吆喝着的全是一个调门:“给个窝头。咋都成......” 买切糕、硬面饽饽的小挑后边,也都三三两两的跟着几个一步三摇晃的老爷们。才不过是半拉月的光景,叫饿极了的关外老爷们抢了的切糕、硬面饽饽挑子都有十好几个。估摸着是有那饿疯了心的老爷们还惦记着同样饿瘪了肚皮的老婆孩子,楞就是冲到个豆汁儿挑子旁边伸手从锅里捧一把滚烫的豆汁儿,一路疯跑送到了老婆孩子面前,全不顾一双手烫得皮开肉烂没了人样....... 花费了足足十块大洋,捎带手地还饶上了一只上好的蝈蝈葫芦,纳九爷这才打发走了那找上门来的赈济会人物。交代了九猴儿好生照应着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小徒弟别出岔子,纳九爷这才快步走回了二进院子里,径直奔着议事屋子走了过去。 虽说新建的火正门堂口是照着原样的建筑归置收拾出来,更兼得胡千里差不离就是眼皮都不带眨巴地盯住了那些营造行中人物,可都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大片的街面上急就章赶出来的屋子,总是比不得自己家里头花心思、费力气收拾出的场面。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纳九爷先就叫脚底下那略高了半分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了议事屋子当中。 忙不迭地伸手架住了纳九爷。佘有道一边搀扶着纳九爷站稳了身子,一边却是急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的个师哥,您可赶紧的再劝劝有豹吧!这回可真是谁都拦不住,有豹是铁了心要去关外寻他师傅了,正闹着要胡师哥给他支银子好上路呢!” 打眼瞧着议事屋子里搁着的行李卷,再看看浑身上下已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副出远门装扮的相有豹,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有些疲惫地踱到了一张椅子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相有豹那双充满了焦灼神色的眼睛。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纳九爷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相有豹闷着嗓门朝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真不必劝我了!打从四九城里得着了日本人打下北大营的信儿,到如今可是有不少日子了!要说我师傅真是像您说的吉人自有天相,那可也早该回了四九城中找上门来!可现如今活不见人.......甭管怎么说。我这回就得上口外走一趟,无论如何也得寻着我师傅的下落!”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纳九爷一边轻轻用手指头叩击着椅子上的扶手,一边沉吟着缓缓说道:“有豹,眼下口外可都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军民人等,全都是卷堂大散地朝着关内涌。压根就没听说过还能有人朝关外奔!就这些日子,不光是你一个人着急得着你师傅的消息,我和你几位师叔可也都没闲着,寻那些能在口外来回走买卖的大商家问过。可甭管是问哪路的商户人物,他们说的可也都差不多——这日本人当兵的可跟咱们中国当兵的不一样,哪怕是花钱可都买不着条通商的道儿,人家奔的就是要命的事由来的!” 冷着一张脸,这小一年的功夫愈发清瘦了几分的胡千里也在此时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自古都说钱能通神。以往撞见了有各路人物发兵争地盘的时候,不拘多少的花几个钱,多少也能在乱军之中求个活路。可现如今这场仗,四九城中八大商号搁在口外的买卖铺面全都是片瓦无存的场面,捎带着连人都一个没回来!有豹,你横是觉着你比那些商号中经多见广的掌柜还懂得圆滑变通——甭开口跟我说什么想仗着身手好闯一趟的片儿汤话,人家那八大商号在口外的买卖铺面里可全都养着镖行里的达官爷。个顶个的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好手,能耐一点都不比你差,可你见着有一个能从关外闯回来的没有?!” 放缓了口气,纳九爷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就算是我们几个做长辈的点头答应了你走这一遭,可你也仔细琢磨琢磨,口外跟日本人打起来的这场仗,打根儿上就是从柳条湖开的张!虽说咱们都没当面见识过打仗的场面,可听着有那往年间经历过直奉大战的兵油子说起来,这战场上枪炮无眼,身手再好、心性再灵,那也架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砸过来的炮弹......” 都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拧着脖子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师叔,您可就再甭劝了!这回我是说死了要走一趟关外,路数我都打听过了,有几个贩参茸的药材商像是寻着了一条道儿能通关外,我打算跟着他们.......” 话没说完,打从议事屋子门外,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惊惶的尖细声音:“掌门师叔,相师哥,您二位赶紧的出来瞧瞧,堂口门前来了个人,手里头......手里头有咱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几乎是一个箭步撞到了议事屋子的门前,相有豹一把拽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全然顾不得叫自己大力撩起的门帘抽打得九猴儿原地打了个盘旋,只顾着急匆匆地朝着捂着脸的九猴儿叫道:“人呢?!” 捂着叫厚布门帘抽得生疼的一张脸,九猴儿抬手指了指二进院子里粗糙的石桌旁瘫坐着的一个半大孩子:“刚踅摸到咱堂口门前,亮出了兽牙符就倒下了,瞅着像是有日子没得着吃食饿成了这样。刚搭进来的时候,纳兰师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这才刚醒过来......” 一把拨开了半挡在自己身前的九猴儿,相有豹一个纵跃跳到了那半大孩子瘫坐着的石桌旁,也都顾不得那孩子身上穿着的破衣裳已然脏得没了模样,死死盯着那半大孩子满是泥垢的面孔大声吼道:“你是谁?!打哪儿来?!你怎么能有我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那半大孩子张了张嘴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再次晕了过去...... 急三火四地抬起了头,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伙房方向吼道:“快寻点能吊命的东西来.......” 还没等相有豹吼声落下,纳兰已然端着一个装着半碗粥水的粗瓷大碗走出了伙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半蹲着身子将那凉热刚好合适、瞧模样还洒了点儿能吊命的参须末儿的粥水,慢慢灌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口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九十二章噩耗惊天 哪怕是相有豹与纳九爷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群人绕着那晕过去的半大孩子来回转磨儿,可那叫纳兰灌了半碗掺了参须末儿的粥水的半大孩子却再没能立刻睁开眼睛。打发了九猴儿脚下生风般请了同仁堂里坐馆大夫来瞧过之后,同仁堂里那位坐馆大夫也只说是饥馑、劳累所致晕厥,最好就是等着这半大孩子睡过了一觉之后自个儿醒来,这之后再慢慢用粥水调理,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能缓了过来,倒也真犯不上施针用药、拔苗助长! 眼瞅着这半大孩子一个呼噜接着一个呼噜地睡得香甜,纳九爷等人哪怕再是着急,也只能交代了九猴儿领着几个心细些的小徒弟把那半大孩子身上虱子窝般的衣裳扒拉下来,再烧了几桶热水替那半大孩子擦洗了身子之后,小心翼翼搭到一间暖和屋子里盖上被子歇息。 而在安顿好了这些琐事之后,纳九爷攥着九猴儿打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半天之后,方才抬手把那兽牙符递到了侯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手中:“有豹,你仔细瞅瞅这兽牙符上的印记,是你师傅刻下的不是?” 忙不迭地接过了纳九爷递到了自己手中的兽牙符,相有豹先就把那兽牙符举到了窗户口透亮的地方,凝神盯着那兽牙符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错不了了!我师傅身上先前戴着的兽牙符已然交给了我,让我到四九城里寻着师叔的时候好做凭证。说起来也是凑巧,那档口我们师徒俩恰好得着了一颗足有两寸来长的狼牙,丁点蜡黄颜色都没带上。我师傅就是拿着这狼牙照着门里的规矩制了个兽牙符,要是过细朝着这兽牙符上瞧,还能瞧见这兽牙符上拿针尖挑空出来的‘相’字!” 微微皱着眉头,胡千里嘬着牙花子犹豫片刻,方才沉吟着朝相有豹说道:“有豹,这要是照着你这说法。这兽牙符就该是你师傅贴身戴着的物件才对。照着火正门中的老规矩,但凡是得着了兽牙符的火正门中弟子,从来就是符不离身。要是人、符两散........” 把话说了个半截子,胡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而在屋内的其他火正门中人物,也全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执拗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亢声朝着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叫道:“这人、符两分的事儿也不能说死了!我来四九城里寻师叔的时候。我师傅不就是把他的兽牙符给了我当信物?没准我师傅就是藏在了关外的什么地方,一时不便来四九城中,这才让这半大孩子拿着他新做的兽牙符来寻我.......” 耳听着相有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纳九爷紧锁着眉头叹息一声:“唉......有豹,你心疼着急你师傅的下落,我又何尝不着急心疼我这位师哥?!眼面前既然已经能得着了你师傅亲手做的兽牙符。那咱们就得稳住了阵脚,等着那带了兽牙符寻上门来的孩子醒了,自然就能有你师傅的准信!” 虽则明知纳九爷的话极有道理,但紧紧握着那只兽牙符的相有豹却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紧锁着眉头在议事屋子里转悠了几个来回之后,相有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焦躁,闷头吭哧着说了一句:“几位师叔,我还是.......我去那孩子躺着的屋里瞧瞧去!” 也都不等纳九爷等人答话。相有豹已然大步走出了议事屋子,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走去。 似乎是早知道相有豹会要去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相有豹才刚走到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左近,纳兰已然轻手轻脚地撩开了那间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一手端着个小小的针线簸箩、一手抬手朝着相有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迎着相有豹紧走了几步,纳兰低声朝着勘堪止住了脚步的相有豹说道:“这会儿进去也白搭,那孩子压根都没个要醒来的模样。方才我仔细瞧过了,那孩子脚底下的血泡都是一个摞着一个。一双手也全都是树枝藤条划拉出来的血口子。估摸着这孩子这段时日是没少遭罪.......” 低头瞧了瞧纳兰端着的那针线簸箩里带血的粗布与穿着丝线的缝衣针,相有豹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 轻轻抿了抿嘴唇,纳兰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相有豹低声说道:“这时候着急也都没用,只能等着这孩子醒过来再仔细问话。这要是朝着好处去想,咱们总还是能有师伯的准信了不是?哪怕就是当真叫你去闯关东寻师伯回四九城。那可也都有了个准地方!你平日里不都老说九猴儿遇事毛毛躁躁,风没来先收衣、雨不到忙张伞,怎么这轮到了自个儿身上,你也是这蹲在田头等麦熟的样儿?” 深吸了一口气。相有豹微微闭上了眼睛,把那一口气憋在胸腔子里头许久之后,方才慢悠悠地地吐了出来........ 真要是照着自己平日里经过见过的场面而论,那是怎么都该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闯关外,差不离就跟飞蛾扑火一般,当真就叫个嘬死的场面。 可自己打小就是由师傅养育长大,说起来是师徒的名份,可实底下倒是跟亲生父子绝无二致!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当儿子的见着自己亲爹身处险境还能维持着心神不乱? 身手捻去了相有豹衣襟上沾着一丝灰絮,纳兰扭头看了看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依旧是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瞧你打早上起来就水米没打牙,这要是真有个啥事,你倒是空着肚子去应对?我知道平日里你都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这时候更是不能自己先乱了章程!你先进屋里看着那孩子,我去伙房给你对付一口吃的过来,哪怕是你肠子眼儿都叫这口急气给堵结实了,你也先给我把吃的咽下去!” 也都不等相有豹说话,纳兰已经侧身让过了相有豹,径直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扭脸瞧了瞧纳兰的背影,相有豹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腿走进了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里,迎着坐在炕沿上的九猴儿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悄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方才纳兰姐给这孩子挑脚上的血泡子,这孩子倒是还知道动换、皱眉,估摸着是没大碍.......” 话没说完,那躺在炕上的半大孩子像是在梦里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一般,猛不盯地尖叫着坐了起来:“别杀我爹........” 猛地抢前一步,相有豹伸长了胳膊一把兜住了那半大孩子的脊背,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半大孩子心口上轻轻一拍,口中沉声喝道:“把心放踏实了!这地儿保你平安!” 瞪圆了一双眼睛,那半大孩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堵墙壁,大张着的嘴像是叫人扔上了岸边的鱼儿般玩命喘息着,好一会儿方才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了相有豹,很有些怯怯地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相有豹说道:“这位爷.......我这是在.......我是到了四九城了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沉声朝着那半大孩子说道:“这儿是四九城里火正门堂口!旁的事儿先搁在一边,先说说你手里头那兽牙符是打哪儿来的?交给你这兽牙符的人在哪儿?!” 只一听相有豹提起兽牙符,那原本还有些呆滞的半大孩子立马一个激灵,晃悠着脑袋四下张望抓挠起来:“兽牙符.......老相爷给我的兽牙符哪儿去了?” 缓缓送开了兜住那半大孩子脊背的胳膊,相有豹把从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一亮:“兽牙符在这儿!你说的那老相爷,这会儿在哪儿?!” 忙不迭地伸手朝着相有豹托在了掌心的兽牙符抓了过去,那半大孩子急声尖叫道:“还给我.......” 任由那半大孩子打自己手心里抓走了那兽牙符,相有豹眼瞅着那半大孩子把兽牙符当成命根子般地捧在了胸前,这才朝着那半大孩子沉声说道:“你说的那位老相爷,估摸着就是我师傅!能寻着上四九城中火正门堂口来,那你也该知道我相有豹——还是那句话,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颇有几分失神地摇晃着脑袋,那半大孩子几乎是语不成句地嘟囔着说道:“没了......都没了.......小日本子半夜里开枪放炮.......柳条湖两屯一村.......都给炸平了........” 几乎要把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那木木瞪瞪的半大孩子吼道:“把话说囫囵了!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没了.......全都没了.......柳叶屯三十九户人家、八十七口子人,就活出来我一个.......老相爷腿上叫小日本子打了一枪.......跑不动了.......把兽牙符给了我叫我先跑.......我藏在草窠子里.......老相爷叫几个小日本子拿刺刀给挑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专业电子书门户网站,EPUB电子书乐园} 第二百九十三章家有一老(上) 隔着议事屋子墙壁上的窗户,纳九爷眼睁睁地看着九猴儿端着个托盘、托着几个空碗从相有豹的屋子里走出来,立马推开了窗户朝着九猴儿低声叫道:“九猴儿,怎么着了?” 一举手中的大托盘,九猴儿也是压着嗓门朝纳九爷回应道:“狼吞虎咽地把纳兰师姐做好的一大碗炸酱面吃了个干净,再连着喝了两碗面汤!刚撂下碗筷,张嘴就说今儿晚上要吃葱花细面条和片儿肘子.......” 抬手示意九猴儿去把空碗送去伙房,纳九爷禁不住微微摇头叹道:“这有豹.......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 凑在纳九爷身边,佘有道伸长了脖子瞧着相有豹住着的那屋子,很有些困惑似的接应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这前几天还都愁得跟什么似的,蹦着高儿的找胡师哥支银子闯关外去寻他师傅,可现如今得着了他师傅已然不在了的消息,有豹这倒是........这怕不是气迷心了、犯魔怔呢吧?” 心有戚戚般地点了点头,同样伸长了脖子隔着窗户瞅着相有豹住着的那间屋子,佘有路应声附和道:“估摸着是真要有不对劲的地方了!自打得了咱们那位相师哥不在了的消息,有豹脸上就跟僵住了似的,跟谁都是无悲、无怒,不惊、不嗔的模样,勉强说几句话话也都是硬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朝外崩!可这饭量也都见涨了?这三天功夫下来,变着花样的这通吃.......这有豹到底是想干嘛呀?!” 紧紧抿着嘴唇,胡千里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低声说道:“我倒是琢磨着.......有豹怕是动了心头火了!” 诧异地转过了身子,纳九爷看着胡千里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很是担忧地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弟。你先把话说囫囵了——这有豹怎么就叫个动了心头火了?” 身手从袖筒日摸出了一截只有手指头粗细的油竹管子,胡千里伸手将那油竹管子递到了纳九爷眼前:“昨儿晚上我睡不踏实,半夜里起来遛弯的时候,在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口拾着的!” 只是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油竹管子一看,纳九爷顿时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这不是咱们跟口外那位.......” 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胡千里已然抢先说道:“眼面前咱火正门里养着的信鸽。一共也就能奔俩地方。一是雾灵山中别院,二是口外那位韩爷的暗窑,这油竹管子就是专门拿来给口外那位韩爷送信用的!就冲有豹对自己人时候那么个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的脾性,还有那轻易不出手、下手不留情的做派,这都攀扯上口外那些杀性比他还重的韩爷了.......四九城里可有老话——一动心头火,血流漫三江!” 胡千里话音才落,佘有道立马低声惊叫起来:“胡师哥,你是说有豹要去报仇?!可关外那么些个小日本子,有豹可又上哪儿去寻害了他师傅的仇人去?总不能是见着了关外的小日本子就杀吧?那可也得杀得完、拼得过呀?!”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佘有路顿时开口附和道:“说的就是啊!关外那位张少帅手底下几十万人枪都不敢跟小日本子拼,就凭着有豹和那位韩爷俩人朝上撞?怕是仇人都没寻着,自己的小命还得搭进去.......” 不自觉地搓着一双巴掌,佘有道颇有些焦急地嘟囔起来:“那咱们可得赶紧想辙劝劝不是?” 摇晃着脑袋,佘有路倒是摊开了双手朝佘有道低声叫道:“可这事儿打哪儿劝、怎么张嘴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甭说有豹要去报仇,就算是咱们可也都得顾着同门情谊,跟有豹并肩子上才对!” 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子,打从火正门堂口遭过了火灾之后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的谢门神却在此时暗哑着嗓门接上了话茬:“诸位师兄弟。有豹要是闯关外,算上我一个!” 扭头看着谢门神。佘家两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哥,您可就真甭在这节骨眼上添乱了.......”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反倒是坐在议事屋子里的洪老爷子重重地叹息一声,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声朝着正一脑门子官司的纳九爷说道:“九爷,要不.......我去有豹屋里看看去?” 很是诧异地看着洪老爷子。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几乎全都被洪老爷子这冷不丁开口说的话给惊愕得呆愣着闭上了嘴巴。 搁在火正门中诸位长辈来说,洪老爷子平日里跟谁都是笑眉笑眼的模样。尤其是在那些个火正门的小徒弟面前,但凡是得着了那些个小徒弟凑到眼面前恭维几句、捧上两声,洪老爷子兜里都甭管揣着什么刚做出来的得意物件,抬手就能赏了那帮半大孩子。差不离都能把那帮子嘴甜心灵的小徒弟们给惯上天去。 可只要是进了议事屋子里,洪老爷子倒是绝少开口,从来都是静听细想,遇见了要拿大主意的事由更是从不置喙,不到了节骨眼上难得说句话。 可今儿瞧见这大家伙都挠头嘬牙花子的事由,洪老爷子倒是一反常态的自告奋勇? 这又是唱哪一出啊? 似乎是看出了议事屋子里众人的疑惑,洪老爷子微微摆了摆手,低垂着下眉目黯然叹道:“人都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却不知万物如轮回回复。眼面前有豹遇见过的事由,我当年......可也撞见过.......” 也不与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多说什么,洪老爷子依旧是拢着双手出了议事屋子,慢悠悠地走到了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前,略略抬高了嗓门朝着低垂的门帘叫道:“有豹,在屋里么?” 伴随着洪老爷子那明知故问般的招呼声,几乎只过了眨巴眼的功夫,相有豹住着的屋子门口低垂的厚布门帘猛地撩了起来,露出了相有豹那张很有些憔悴的面孔。 微微侧过了身子,相有豹就像是往日里对长辈礼数周到的模样,恭声朝着洪老爷子应道:“洪老爷子,您今儿怎么.......”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洪老爷子已然朝着相有豹摆了摆手:“有豹,我老头子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道说道,咱们屋里说话吧!今儿天冷,你叫九猴儿烫一壶酒过来,你陪着我老头子喝两口!” 耳听着洪老爷子那声调不高、但话音里意思却是斩钉截铁般不容置疑的吩咐,相有豹只是略一愣怔,立马扬声朝着正在伙房门口探头探脑朝着自己这边张望的九猴儿叫道:“九猴儿,给洪老爷子烫一壶好酒过来!” 利索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便朝着正在伙房中忙碌着收拾些下酒菜的纳兰低叫道:“纳兰姐,您这可真是个女中诸葛亮——这都神了!您怎么就知道.......” 手底下秋风扫落叶般地将刚切好了的咸菜丝朝旁边热油锅里一扫,捎带着脚尖把一支硬柴微微朝着灶膛里一踢,耳听着咸菜丝在热油锅中爆香时候的脆响,纳兰脚下生风地走到橱柜旁端出来一碟子刚炸好了的花生米、一小碗泡在老陈醋里、切得赛纸薄的蒜片,捎带着双手手腕还夹带出来一盘子大早上就打从砂锅居买回来的卤牛腱子肉,稳稳当当放到了九猴儿刚端回来的托盘上。 犹如风摆杨柳一般,纳兰轻轻一扭腰身,探手抄起炒勺把锅里爆香了的咸菜丝归置到了另一个刚洗净的碟子里,一边把那碟子搁到了托盘上,一边却是朝着正朝着自己唠叨的九猴儿低声吩咐道:“早上叫你买回来的酒,麻溜儿的倒酒插子里烫上,倒是还有点儿眼力见没有了?” 把舌头一伸,九猴儿硬生生把说了半截子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屁颠屁颠地刚搁在伙房角落里的一坛子原浆老泡子白干拍开了封泥,仔仔细细用吊子把浓香四溢的老白干盛到了酒插子中,就手温到了一盆刚烧好的开水中。 抬眼瞧着纳兰手底下不停地取了些白面用开水烫过了备着擀成细面条,九猴儿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疑惑,小心翼翼地凑到了纳兰身边,到底是说出了方才咽到了肚子里的半截子话:“纳兰姐,您倒是怎么知道会有人拉着我相师哥喝两口?” 趁着那白面叫开水烫熟时候的热乎劲儿,纳兰一边麻利地将另一些面粉掺和到了烫熟的软面团中,一边扭头微微白了九猴儿一眼:“往日里都见着你猴精猴精的,今儿倒是犯开了傻?你相师哥足足当了三天的闷葫芦,这要是不借着点儿酒劲儿叫他顺出来心里头那股气,怕是就真得闷坏了他!” “这倒也是.......纳兰姐,那您都这么明白我相师哥心里头那口气该怎么顺出来,您怎么早不去跟我相师哥喝两盅、叫他早点顺过来这口气?” “大老爷们心里头要是正经有事琢磨着,女人这时候要去多嘴多舌的劝,反倒是容易把帮倒忙.......哎呀,我跟你个猴儿崽子说这些个有的没得干嘛?!酒烫得了就赶紧连着这些个下酒菜给你相师哥送去,回头麻溜儿再跑一趟,去替你相师哥把片儿肘子给买回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二百九十四章家有一老(下) 盘腿坐在了炕上,身后靠着相有豹仔细垫好的被窝卷儿,洪老爷子抬眼看着欠着半个身子坐在炕沿上、拿捏着一副小辈伺候长辈模样的相有豹,伸着巴掌微微朝相有豹一招:“有豹,今儿就咱爷俩喝两盅、唠唠闲篇儿,你踏实上炕坐了说话!” 看着洪老爷子那丝毫都不容自个儿分辩的模样,相有豹只得点了点头,做到了洪老爷子对面,伸手取过了桌子上的酒插子,替洪老爷子满满斟上了一杯浓香四溢的老白干。 伸着两个指头捏住了相有豹斟满的小酒盅,洪老爷子微微一仰脖子,一口抽干了端到了嘴边的小酒盅,紧紧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吐出来一口温热的酒气,朝着捧着酒插子等着替自己斟酒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也倒上!” 依着洪老爷子的吩咐,相有豹默不作声地陪着洪老爷子连干了三杯老白干,这才一边替洪老爷子斟酒,一边低声朝着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您有啥话要教训的,我这儿仔细听着呢,您吩咐?” 轻轻摆了摆手,洪老爷子微微闭着眼睛沉吟片刻,方才缓缓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有豹,你该是知道我家里头有仨儿子。如今有俩儿子生死不知,还有个儿子......不提也罢!这要不是火正门里赏了个我个供奉的金交椅坐着,捎带着还叫九猴儿慢慢学着我雀儿洪家做雀儿哨的手艺,怕是我雀儿洪家的手艺老早就得绝传?可要朝着早年间说,我雀儿洪家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人丁兴旺的大家宅,要不是.......” 似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当年往事,洪老爷子猛地顿住了话头,伸手捏过了相有豹刚刚斟满的小酒盅一饮而尽。这才缓和着口气说道:“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四九城,四九城中无论贫富贵贱、军民商宦,差不离全都遭了一场劫难。京西皇家三山五园,一把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街头巷尾。无数洋兵烧杀抢掠奸淫。那时候我雀儿洪家买卖上一共二十九口子人,原想着交出家当、跪拜唱名(注1),总还能保得个家中人丁性命。可没承想,十几个撞进了窄门的日本兵抢了财物不算,还想.......” 伸手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花,洪老爷子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大哥抄了家伙,就是平日里拿来敲脆皮子黄铜的小捶儿,拢共不过核桃大小的玩意,可还没等他冲到那想要祸害我大嫂的日本兵跟前。整个人就叫枪子儿打得脑浆迸裂!” “二哥念过书,估摸着是吓傻了,跳起来要跟那些个日本兵理论!话都还没说囫囵,人就叫好几把刺刀挑着举到了半空.......” “爹老了,腿脚都不利索,还没等从地上站起来,身上就挨了好几刺刀,瞪着一双眼跪着死在我眼面前......” “大嫂和二嫂生生叫那几个日本兵给糟蹋死了。估摸着是觉着大嫂那俩孩子哭的声儿太大,一个日本兵笑呵呵的过去抱着我大嫂的那俩孩子。一手一个的就这么抱着走到了院里那口水井旁边........” “几个徒弟辈儿的想跑,可人哪儿跑得过枪子儿?就算是能逃出了院子,可门外边还有那么多洋兵啊.......” “一个家,操持起来艰难、败落下去容易。一个人,养活起来辛苦,可是.......” 颤抖着手指。洪老爷子慢慢解开了身上的衣裳,指点着自己胸前几处狰狞的疮疤颤声朝相有豹说道:“二十九口子人,就活下来我一个......听大夫说,我要不是天生一颗心就生在右边,怕是也得........那洪家在这世上可就再没了根苗。雀儿洪的手艺,从此也就只剩下个名号。估摸着最多能有二十年,也就再没人记得这世上还有个善做雀儿哨的雀儿洪家了!” 一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相有豹沉声闷喝着说道:“那后来........您.......” 苦笑着合拢了衣襟,洪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老天爷在洪家二十九口人里头挑了我活下来,那我可不就得活着?等得世道稍微安稳了点儿,我这不又靠着做雀儿哨的手艺撑起了雀儿洪家的字号,娶了媳妇,有了孩子.......” 猛地捏起了自己面前的小酒盅,相有豹一口将酒盅里的老白干一饮而尽:“那这二十几口子亲人的血仇,就这么......就这么.......” 惨笑着摆了摆手,洪老爷子摊开了双手朝相有豹说道:“就我一个做玩意的,身无勇力、心无智计,我就是想报仇,可我又能拿什么去报仇?再者说了,我又上哪儿去寻那些祸害了我全家的仇人去?大清国都打不过的日本国,我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碎催人物,又怎么打得过那些手里有洋枪洋炮的日本兵?!” ‘喀嚓’一声,相有豹生生把拿在手指间的小酒盅捏了个粉碎:“可我不服!凭什么那些日本兵就能上咱们家里来抢东西、杀人?!要说是为了得着咱们手里的好玩意,咱咬牙心疼的也都给了;为了得着咱们的地盘,现如今关外四省差不离也都归了他们!都说是光棍直打九九、不打加一,东西、地盘都得着了,为啥还要杀咱们的人,咱们可也真没招他、惹他?!” 耳听着相有豹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洪老爷子却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徐不疾地朝着相有豹说道:“不服,又能咋样?都说冤有头、债有主,那些日本兵杀过咱们的人之后,立马扭头朝日本国一颠儿,扒拉了身上那身军装号坎,红口白牙的咬死了不认账,这隔着汪洋大海、万里之遥,你就是见天儿憋着一口气要报仇,可你倒是也能逮着仇家不是?!” 脸上蓦然闪过了一丝难以觉察的青气,相有豹狠狠捻弄着手中的瓷茬子,几根手指头上已然鲜血淋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找不着那几个杀人的日本兵,那我就.......我就找日本国算账!” 就像是压根没瞧见相有豹那鲜血淋漓的手指一样,洪老爷子紧紧追着相有豹的话尾巴叫道:“一人敌一国?有豹,你横是有酒了吧?哪怕你身手再好,胆子再大、心思再灵,那可也敌不过一个日本国呀?!” “我一个人不行,可我还有朋友,够交情、讲义气的朋友!我找他们帮忙,一个不成我找十个,十个不成我找百个,迟早我能招够了那些个够交情、讲义气、有能耐的朋友,迟早我就能打赢了日本国,叫他们交出来杀我师傅的那几个日本兵!” “有豹,这老爷们说话,一句话一个坑、一口唾沫一根钉,话出口可从来都没朝回咽的?!” “洪老爷子,您啥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数?!” “那咱们可说好了,要办了给你师傅报仇这事儿,咱们先就得找齐了朋友、约够了弟兄,这才能稳重行事!你要是不嫌弃我这老木痴呆的碍事,我也算一个!” 猛地闭上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相有豹盯着洪老爷子的面孔看了老半天,蓦地重重叹了口气:“洪老爷子,这可真是........劳动您大驾来跟我这做小辈儿的掰扯道理,我这儿.......” 身手抓过了泡在开水中的酒插子,相有豹仰着脖子将酒插子里剩下的老白干一饮而尽,方才重重地喘着粗气将酒插子顿在了炕桌上:“您放心,我不会犯浑!” 欣慰地点了点头,洪老爷子这才正色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你可也别当我老头子就是拿着几句片儿汤话挤兑得你脱不了身去关外。真想要给你师傅报仇,眼面前就能有不少正经事要办!” 抑制不住地朝前一探身,相有豹赤红着面孔朝洪老爷子说道:“洪老爷子,劳驾您指点?” “这头一件,先盘清楚了送消息来的那半大孩子的道儿!啥世面都没见过的一个孩子,家里人也全都叫日本兵给杀了,寻常人就算是不吓得肝胆俱裂、忙着觅路逃生,那也得投亲靠友,另寻活路。怎么这孩子就能带着兽牙符走了好几千里地,巴巴来四九城中寻火正门报信?你师傅又怎么能那么信得着这半大孩子?这几天你闷在屋里头没露脸,那半大孩子也待在屋里不说话,谁问都只是摇头。这事儿要是不弄明白了.......火正门的门户,可是得仔细看紧了啊!” “您说得是,我一会儿就去找那孩子问个明白!” “还有那菊社,咱们心里头都明白那就是日本人搁在四九城里的窑口。这大半年的功夫,咱们不是忙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重建,就是把心思花在了雾灵山里的别院,对菊社的事儿多少可有些懈怠了!搁在公平场面上说,咱们堂口里这把火,十有**就是菊社捣的鬼,咱们算是吃了个暗亏。而后来咱们想辙逼走了菊社的掌柜,勉强也算是还了一招。我估摸着.......咱们火正门跟菊社之间这点攀扯争执,怕是且没完呢?!”((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将家中财产尽数取出奉上,在自家门口跪拜唱名乞活,在八国联军入侵时确有其事,并非作者杜撰。于虎狼之前求仁义,自恶鬼口中盼慈悲,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自古正义公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果不其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魑魅魍魉(上) 也就是过了小一年的功夫,菊社的买卖已然是改弦更张、变了模样,再没了往日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的红火场面。 虽说小门小户过日子,当家的小媳妇、姑奶奶都得会算计、懂节省,可经过了珠市口儿大街上那场大火之后,四九城里风言风语的都把这把火的个根源、苗头朝着菊社指摘过来,哪怕菊社里头的物件再比旁的商号齐全、价钱也都便宜不少,可原本买个针头线脑都得跑一趟菊社的姑奶奶、小媳妇们,却鲜少有再乐意去菊社采买的举动。 把话说到头儿,四九城中人物活的就是个脸面、心气,为占那点小便宜就跟一来路不正的买卖家扯上勾连,谁家里丢得起那个人呐? 再者说了,如今这世道不靖,民国政府的警察局里见天儿的上街逮人朝大牢里头扔,万一因为贪图菊社这点便宜吃上挂落....... 通匪销赃的罪名,朝着轻了数算也得是蹲个三五年大牢了吧? 估摸着菊社新换的掌柜也瞧出来自己这买卖不招四九城中百姓待见,把货品价钱一压再降的折腾了有小俩月,菊社猛不盯的就换了做买卖的路数——概不零售、只做批发。原本的铺面都没找一个四九城里的力巴动手,居然就靠着菊社里头那些个伙计敲敲打打、连拆带补的改成了迎客的厅堂。 但凡是生意场上的买卖人家,都知道做小买卖是当面的生意,买、卖两家人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干脆利索、两不赊欠。而大生意却往往是钱货两不见面,谈笑间山一般的货物没动地方已经易主、海一样的银钱不出铺面自然结清。 虽说菊社在改成了只作批发买卖的商号之后,迎客的厅堂前依旧是门庭零落车马稀的模样。可就这么小半年下来,菊社里头原有的那些个满脸都是笑模样、见天儿站在铺面门口招揽着主顾小伙计已然全都换过了一茬,站在厅堂门口迎候贵客上门的伙计浑身上下也全都是一水儿锦蓝缎子面儿、瑞蚨祥买来的长衫、脚踏内联升订做的布鞋,显见得是菊社的东家着实挣了几个,这才舍得在迎客的伙计身上花钱装点,烘托出来一派买卖做大了之后才有的富贵场面。 无独有偶。非但是菊社当街的铺面改头换面,就连菊社那占了不少地皮的后院也都改了章程。原本多少还能囤些货物的库房加厚重砌了墙壁,整间库房就留了俩半尺见方的小窗户透气。库房门口加装了铁栅栏门,门后头横着两张长凳、摆着一张桌子,昼夜不分都有俩菊社里头的伙计木木瞪瞪脸对脸坐在长凳上候着。 但凡是有人想进库房里面,先就得验过了菊社掌柜亲笔写的凭条,再兑上了一天两换的切口,这才能后退了几步,等着铁栅栏门里那俩伙计开门放行。就凭着这副做派场面。瞧着倒不像是商户人家的讲究,反倒像是行伍之中的规矩! 原本是老北平见惯的四明大亮青砖瓦房也都叫改了归置,重新翻盖成了绕廊旋阁、离地一尺多高、带着推拉门的东洋屋子。虽说为了防寒挡风,那些个瞧着轻巧无比的推拉门上都仔细镶嵌上了双层的玻璃片儿,可也不知道那推拉门上下是使上了什么机关消息,活动起来的时候依旧像是纸糊的门扇一般轻巧? 院子里的空地上硬生生掏出来几个大坑,坑底密密实实用青石片子垫底,再拿一架风叶子水斗从院里的水井里慢悠悠吊出来些井水。丝丝缕缕地灌满了那几个大坑,生生把个平平整整的大院子折腾得只留下个九曲十八弯的同道。又配上几处假山、三五松竹、**腊梅。倒是凭空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地风光中营造出来个杏花烟雨般的江南场景。 这要是有懂得东洋营造的行家里手见过了菊社后院的这副场面,估摸着心里头就得暗自嘀咕一声——倒是谁能有这么好的兴致、心情,把个东洋人附庸风雅的‘枯山水’景致,硬生生搬到了天子脚下、四九城中? 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菊社里头新选出来的管事石川横二小心翼翼地踩在了光滑得能照见了人影的木地板回廊上,生怕脚底下发出了丁点不该有的动静。每回落脚的时候都只敢拿大脚趾轻轻点着地板借力。饶是如此,在石川横二走到了一处推拉门旁时,脚底下的木地板却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 颓然叹了口气,石川横二慢慢跪坐到了推拉门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黑漆托盘。低垂着脑袋朝推拉门方向轻声用几乎细不可闻的语音说道:“阁下,我可以进来么?” 似乎是压根没听到石川横二的话语声,推拉门中静默了良久,方才传来了个同样细不可闻的回应声:“横二,你的心还是不够安静啊.......进来吧!” 深深地垂下了头,石川横二恭声答应了一声,双手轻轻推开了推拉门,目不斜视地捧起了放在地上的黑漆托盘放进了屋子里,这才站起了身子走进屋内重新跪坐在地上,缓慢地合上了推拉门。 低垂着脑袋,石川横二压根都不敢去看一眼坐在黑暗屋子里的那个颇有些干瘦的人影,跪在地上双手将黑漆托盘轻轻推到了那个干瘦人影的面前:“阁下,您的定食!” 虽然是在清天白日之下,但刻意关上了所有窗户的屋子里却显得幽暗异常,这也更叫那坐在幽暗中的身影像是个刚刚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幽魂般阴森。尤其是在那身影慢慢地咀嚼着黑漆托盘上放着的唯一一个饭团时,细微得像是虫蚁噬咬落叶般的声音,更是叫人觉得无端端毛骨悚然。 几乎只过了一瞬间,黑漆托盘上的饭团和一小碗盐水已经被那坐在幽暗中的身影吃喝干净。像是对这顿简陋得无法形容的午饭很是不满,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略带着几分责备地说道:“横二,今天的饭团是谁做的?居然会在饭团里掺杂了这么多的咸肉?!” 将额头紧紧地贴在地板上,石川横二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几乎是颤栗着应声答道:“实在对不起,今天的定食不能让阁下满意!” 像是因为石川横二并没有推诿搪塞而满意,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轻轻哼了一声:“只不过在北平城中驻扎了半年的时间,已经出现了贪图口腹之欲的混蛋!假以时日,或许会有人连低矮的围墙都跳不上去了吧?!告诉那些家伙,虽然是在菊机关的管辖之下。各自也都要时刻保持着石川家子弟的觉悟才好!” 眼见着石川横二连声答应,那端坐在幽暗中的身影猛地站起了身子,缓缓地走到了将额头紧紧贴着地板的石川横二面前:“横二,你已经是中忍的身份,难道就不想成为石川家子弟中的上忍吗?!如果连那些体忍都无法约束,那么你还是回到石川家的领地上,继续你的修行吧!” 重重地答应一声,石川横二猛地伸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和一块洁白的手绢,将自己左手尾指放在了那块洁白的手绢上。右手中握着的锋利短刀闪电般地朝伸直的左手尾指上切了下去。 或许是对人体的构造相当了解,又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苦修让石川横二的刀法已经有了几分火候,那把锋利的短刀几乎是从尾指的指节骨骼缝隙中切割了过去,轻轻巧巧地将左手尾指削了下来。 几乎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情,石川横二的脸上浮现的居然是一种殉道者才有的狂热神色。将几乎没有喷出太多血液的左手伤口顶在了衣服上,石川横二敏捷地将右手中紧握的短刀归鞘,再将刚刚割下的尾指包裹在已经被沾染了些须鲜血的手绢里,轻轻推到了自己眼前那双穿着夹趾短袜的脚边:“不会再有这样的错误了。恳请您原谅我!” 像是对石川横二的举动视而不见,戳在石川横二面前的那双穿着夹趾短袜的脚微微朝后挪了一步。重新隐没到了房间里的幽暗当中,方才朝着跪在地上的石川横二说道:“北平城里的那些人,已经处置好了吧?” 恭顺地答应一声,石川横二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左手伤口上的痛楚,连语速和语调都没有丝毫走样的回应道:“正要向阁下禀告,就在今天早晨。第二家商铺已经开张营业了。跟我们合作的赛秦琼已经作出了保证,每个月至少能销售两百公斤的.......货物!” 很是不满地冷哼一声,那重新端坐到了幽暗之中的消瘦身影蓦地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只是两百公斤吗?诺大的北平城,这么多的人口,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每个月还是只有两百公斤的货物销量?!这样下去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我们的目标?!横二,无论是在菊机关的辖治之下、还是在关东军的势力范围之中,石川上野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还需要我再次的提醒你吗?!” 猛地抬起了头,石川横二就像是一名狂信徒在膜拜、仰望着自己信奉的神祉般,不可抑止地闷吼起来:“抓不住的石川上野、永不败的石川上野!” 略略缓和了些口气,端坐在幽暗中的石川上野眯着一双瞳孔狭长得如同蛇眼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狂热神情的石川横二说道:“那么,作为石川家的家臣之一,请不要让石川家的名声受损吧!拜托了!还有.......关于火正门的消息,已经调查清楚了吧?” “哈依!火正门中的那些人,已经都回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的堂口中。根据我们的人传回的消息,那个相有豹,也在其中!”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按照我所计划的那样去准备吧!敢于跟我们做对的人,必须要有接受惩罚的觉悟才对!” 第二百九十六章魑魅魍魉(下) 面无表情的看着石川横二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端坐在屋内幽暗之处的石川上野低头看了看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伸手在身边的一块丝毫看不出异样的木质地板上轻轻一拍,从翻开的地板下漆黑的暗舱中取出了一个用绸布蒙着坛口的白瓷坛子放到了自己膝前。 微微地探出了身子,石川上野那很有些消瘦的肩头一探一拧,一只胳膊居然无端端伸长了几分,恰好用指尖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拨弄到了掌心。 一手揭开了蒙在坛口上的绸布,石川上野将包裹在手绢中的那截手指轻轻放进了明显盛装着烈酒的白瓷坛子里,再双手合十地朝着那已经装了十几根手指的白瓷坛子喃喃祝祷了几句,这才重新将那白瓷坛子封好了坛口,放回了地板下的暗舱之中。 在日本国中的各种武者传说里,所谓忍者的传说可谓人尽皆知,各种传说中的流派也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神乎其神。但对于那些真正知晓忍者的大人物而言,所谓忍者不过就是些接受豪门、大名雇佣的武者而已。其中上忍又称智囊忍,多数为豪门、大名雇佣专司策略、布局之类的统领型事务。中忍则为实战中的灵魂人物,通常在实际作战中充任一线指挥官,而所谓的下忍又叫体忍,几乎被当作实战中的炮灰进行消耗。 而在这些所谓忍者之中,尤以甲贺、伊贺流派为最,在日本战国时期倒也的确出现过一些颇能左右国事时局的人物,但却都以担负刺探军情、破坏粮秣、暗杀将领之类活动的隐忍居多,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倒是极少为人所知。直到德川幕府时期,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方才渐渐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 追本溯源,作为擅长以智计取胜的阳忍家族石川家,原本为甲贺忍者中的一个几乎要被人忽略的分支,家族中的子弟也大多只能修炼到体忍阶层,不断在作战中成为消耗品。整个家族眼见得便要在忍者之间无休止的攻伐厮杀中灰飞烟灭。 说来也巧,石川家族中竟然在此时出现了个异数人物。哪怕是在三五天只给吃一个萝卜饭团的情形下,身形也胖大无比,甚至连走路都气喘吁吁,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平均体重只有五十公斤、行走纵跃如飞的体忍,只能化装成商人、艺人、江湖郎中或是化缘的和尚,在敌方势力盘踞之处刺探情报,为其他的体忍提供些藏身之处、准备些兵器物品。 也是阴差阳错、时运来临,这只能给体忍打下手的人物倒是真有一门装猫像猫、扮狗似狗的本事。在乔装改扮为商人之后,居然当真把一间商铺操持得红红火火。天长日久之下。竟然还成了石川家敌对武士家的座上客。 有道是温柔乡里英雄死、琼浆池中豪杰丧,石川家那些体忍前前后后搭进去十几条人命都没能收拾得了的武士,居然就叫这胖大人物几片带皮的河豚鱼送去了阴曹地府,当真叫个死得冤枉。 眼瞅着用心杀人、以智害命的路数要比舞刀弄枪的手段管用,原本在甲贺流忍者中就不甚出色的石川家索性一门心思地奔了修炼阳忍的路数上走。几代人传承下来,居然就在幕府时期成了各路豪门中不可或缺的助力人物。 等得到了石川上野这一辈,也说不好算不算是隔代传下来的别扭劲儿,石川上野居然就对体忍修炼的那些路数琢磨上了瘾头。花费了二十来年的苦功夫之后,倒是真叫石川上野把隐忍、阳忍两路法门都琢磨出了几分火候。尤其在仗着这些本事做下了好几桩缺德带冒烟的阴损勾当之后。石川上野在菊机关里差不离也都是个听调不听宣的角色,寻常时压根都不在人前露脸,只等得救场如救火的场面时才会出头! 就像是四九城中菊社好容易经营出来的场面,叫左之助胜政生生给折腾成了一团乱麻,被菊机关招来收拾这烂摊子的石川上野在踏进菊社后院的头一件事,便是把左之助胜政这些年在四九城中留下的人脉、经过的事由。叫人写成了明细文本收到了自己手中,闷头钻进了屋子里足足七天没露头,每天也就是叫跟着自己来了菊社的石川横二拿托盘朝屋里送进去两个饭团、两碗盐水,晚上连根蜡烛也都不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屋里琢磨些啥主意? 等得七天之火石川上野出得门来。沐浴更衣之后就招呼着熟悉四九城里街面的菊社伙计赶车奔了那些个四九城中头面人物的宅子。从民国政府里的官儿到街面上戳杆子立字号的混混头儿,石川上野全都串过了门子、走过了场面,这也就算是在四九城里扎下根来。 在这之后,菊社门前改弦更张的做上了转手的批发买卖,成日价更忙着把菊社内外大兴土木地修缮过一回。等得修缮工程完结之后,菊社里头原有的伙计在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人影,城外边乱葬岗中的野狗倒是混了个肚儿溜圆! 就凭着石川上野办事的手段癖性,新到了菊社里面的这些伙计一个个倒是都比原来那些个伙计灵醒了不少,办事的时候也都算得上有模有样。才不过一个来月的功夫,四九城里头一家卖白面的铺面就在还没完工的珠市口儿大街上抢先占了个好铺面开了张。换上了一身体面衣裳的赛秦琼皮笑肉不笑的站在铺面门口抱拳拱手迎客,身后头顶上的字号牌匾上赫然三个大字,堂而皇之写着——云仙阁! 小俩月的功夫,四九城里见天儿离不得烟膏子的大烟鬼们足有两成改换门庭奔了云仙阁中逍遥,更有些个四九城中纨绔子弟叫那些个不入流的狗少(注1)勾引着进了云仙阁专门备着的雅间,一把把大洋换了白面儿烧得青烟缭绕,硬生生把家中老辈子人攒下来的那点家当就着自己一条小命挥霍起来。 除此之外,四九城中巡警局里那位段爷也算是倒了血霉,几个菊社里头的伙计闲着没事在珠市口儿大街上闲逛消遣。阴差阳错居然就瞧出来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那些宅院用的青砖里掺和着不少烧过了火候的酥心儿砖头、架梁的木材也都是陈年的旧物,登时便当着众人的面儿嚷嚷起来。 这都没等段爷带着巡警局里几个贴身的碎催过来教训这些个不懂人事的菊社伙计,街面上已然钻出来十好几个四九城中报馆的记者,一锅烟的功夫便把草就的稿子当街念诵出来,只说是珠市口儿大街上重建工程中使上的材料有以次充好之嫌,实乃草菅人命之举动。身为无冕之王。自当为民请命、正本清源匀匀........ 人都说凡事就怕当面挑,哪怕是段爷私底下花钱、磕头、套交情,可那些个北平市政府里的官儿却是没一个敢兜下这众人皆知的事由。有些跟段爷着实打了多年交道、嘴里、手里也都叫段爷喂饱、塞足的官儿总算是还有丁点儿人心,在又拿足了好处、吃滑了口舌时在私底下给段爷撂下一句实在话——麻溜儿让出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要不然....... 久走江湖、见惯场面,耳听着人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头,段爷自然是明白过来背地里指定有人花了大价钱收拾自己,捎带着还在谋算自己屁股底下那张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估摸着这人的来头颇大、本钱不小,压根也都不是自己豁出去这满身肥肉、全副家当就能扛得住的主儿! 既然这场面上的事由已然到了如此地步。段爷倒也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数得着的光棍人物。第二天领着手底下的几个贴身碎催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当街一枪崩了身边一个碎催跟班的脑袋瓜,自认御下不严、昏聩无能,请辞北平市巡警局局长一职,宁可再回珠市口儿大街上做个巡街警察自赎其罪! 眼见着段爷如此通情达理、自省自惩,北平市政府里边那些官儿倒也不为己甚,从善如流地将段爷从北平市警察局长的金交椅上拿捏了下来,更叫段爷重操旧业地做回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巡警头儿。 只是在这事儿尘埃落定之后。段爷身边的那些个碎催跟班只剩下了两个死心塌地、同时也无处可去的主儿,而菊社里边的几个伙计左手上倒是都少了一截小手指头?! 轻轻扣稳当了覆盖在暗舱上头的木头地板。石川上野微微吸了口气,缓缓从地板上站起了身子,扭着躯干在幽暗的屋子里活动了好一会儿,方才仰头朝着屋顶上嘬着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伴随着石川上野轻轻吹响的口哨,一只足有小臂长短、但却精瘦异常的黑猫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落下来,如同一片落叶般地蹲踞在了石川上野面前。轻轻地摇晃着短小的尾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里居然凶光毕露,猩红的舌头一伸一缩地舔舐着湿漉漉的鼻端,瞧着倒是一副等着人喂食的模样。 也不见石川上野有太大的动作,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锋利短刀已经突兀地出现在了石川上野的手中。像是随手切开一枚成熟多汁的水果一般。石川上野利落地割开了左手掌根位置上一处很有些陈旧痕迹的伤疤,将骤然涌出了鲜血的伤口伸到了那只黑猫的头顶上方。 熟门熟路地仰起了脑袋,那只精瘦的黑猫尽力张开了嘴巴,准确无误地接住了从石川上野手腕处滴落的鲜血。在吞下了三五口鲜血之后,那只精瘦的黑猫眼中凶光愈发炽烈,乍然瞧去竟然都像是带上了几分诡异邪气一般? 轻轻伸手按住了手腕上的伤口,石川上野盯着那只舔舐着嘴唇、很有些意犹未尽模样的黑猫,脸上骤然绽放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低沉着声音朝着那只黑猫说道:“鬼坊,作为石川家的子弟,你也太不懂得自律了吧?!当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旧时北京城中有破落户子弟,家道中落,却依旧不改吃喝嫖赌、好逸恶劳,常傍着旧时玩伴四处胡作非为,蹭吃蹭喝,有少爷的架子,没少爷的本钱,故此被人称为——狗少! 第二百九十七章小处识人 怯生生地拿屁股沾了个炕沿,一双眼睛躲躲闪闪地在屋里四处踅摸,时不时抽冷子瞅一眼坐在自己跟前的相有豹,那将兽牙符带到了火正门中的半大孩子虽说经过了几天休养,已经恢复了些许的精气神,可骨子里那份叫吓破了胆的意思,在相有豹跟前却是无所遁形。 轻轻咳嗽一声,相有豹摩挲着抓在手中的那支兽牙符,稳着嗓门和声朝那半大孩子说道:“甭害怕,到了四九城里火正门中,多少能保着你个性命平安。先告诉我,你叫啥名?哪儿人?” 低垂着脑袋,那显见得没经过大世面的半大孩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蚊子哼哼似的轻声朝相有豹应道:“师傅叫我三耗子,没大名儿,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哪儿人。只记得打小就跟师傅在各处屯子、村寨里转悠着寻活儿干。剃头、戗剪子磨刀、捏闷葫芦罐儿、滚元宵,能挣着饭吃的活儿都干!” 只一听三耗子的话音,相有豹顿时微微点了点头。 关外地广人稀,一个个屯子、村镇之间说不准就隔开了上百里山路,而那些个屯子村镇中常住着的人口也着实太少,养不起那些个靠各样手艺吃饭的人物。为求一夕温饱,不少原本只会一门手艺的的手艺人硬生生叫这样的生存环境给逼出来了个全活儿的本事,一副手艺挑子上头带着的家什更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每到一地,把手艺挑子朝着村头一搁。亮开了嗓门吆喝一声自己能操持的手艺名目,三五天功夫里就能把一处藏在深山中的屯子、村镇中剃头、修脚。拔牙、掏耳,修鞋、缝补,戗剪、磨刀之类的活儿包圆了拾掇个齐全,这才挑着手艺挑子慢悠悠奔了下一处相隔百里屯子、村镇再寻饭辙。 但凡是吃上了这行饭的手艺人,先就得占了个腿脚利落、吃苦耐劳,要不然压根都吃不了这份苦! 扫了一眼三耗子那比寻常孩子都精瘦了几分、但却也结实了几分的胳膊、腿儿,相有豹接茬朝着三耗子问道:“那你倒是怎么认识我师傅........那位老相爷的?” 依旧是低垂着脑袋,三耗子怯怯地回应道:“我师傅得了绞肠痧没救过来。卖了吃饭的手艺挑子也没能给我师傅凑齐一口棺材钱,是老相爷见着了我跪在村口求人帮告,掏钱帮我发送了我师傅。又见我没了饭辙,就领着我在身边,赏了我一口饭吃。” 眉头微微一皱,相有豹的语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几分:“你跟了我师傅多久日子口儿?” “日子不长,也就跟了老相爷小半年的功夫!” “我师傅叫你给他打下手了?” “有时候给老相爷递个家什、传个物件。也去过几回老林子里寻玩意。” “我师傅.......他老人家还是喜欢就着小鱼炖豆腐喝两口?” “见过老相爷喝酒,可从没见过老相爷碰过鱼腥。有一回跟着老相爷吃饭的时候,主家给老相爷布菜,老相爷倒是说过他身上带着伤,要忌鱼腥来着.......” “他老人家头发可全都花白了吧?天儿一冷,那老寒腿可没少叫他遭罪?” “老相爷头发早就全白了。倒是没听老相爷说他有老寒腿,只是天儿一冷,他那左手就不灵便,说是年轻时候叫人伤了之后没好全乎,落下的老伤病。” “眼见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顾着自个儿逃命,反倒是靠着一双腿脚走了几千里地来四九城?你就不怕寻不着火正门的堂口。白白走了这一遭?!”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小我就听我师傅这么教过!有时候一个屯子里托我师傅从别处捎点啥物件,哪怕是半分利都没有,只要是接应下来了事由,那就得替人办成!” “这往后你打算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关外叫小日本子给占了.......我也不会旁的手艺........也不知道啥地方能去.......” “老相爷叫你把这兽牙符送来四九城中火正门,还有......还有啥旁的话吩咐没有?” “这话我.......黄的是什么?白的是什么?” 耳听着三耗子没回答自己的问话,反倒是朝着自己问出来这莫名其妙的两句,相有豹微微愣怔了片刻,方才朝着猛然间抬头问话的三耗子应道:“黄的是点金石,白的的兽牙符!” 像是彻底松了口气,始终都有些怯怯模样的三耗子顿时痛快地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说道:“老相爷说了,凑齐了异兽图、传完了手中艺之前,不许提给他报仇的事由,要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整个身子猛地一颤,相有豹双眼骤然一红,好悬就在三耗子面前流下泪来,扭头缓了老半天方才哑着嗓门朝三耗子说道:“既然你都来了火正门堂口,那就暂且在这儿住下,等你身子骨将养好了再说旁的!” 眼见着相有豹起身要走,半坐在炕沿上的三耗子顿时跳起了身子,朝着相有豹急声叫道:“那我可也不能老这么歇着?这火正门里有啥活儿要干的,您只管叫我去干,我可不能就这么白吃饭呐.......” 胡乱朝着三耗子摆了摆手,相有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顾着地出了三耗子歇着的房间,径直走进了议事屋子里。 迎着大步走进了议事屋子的相有豹,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忙不迭地开口问道:“盘清楚道儿了么?” 轻轻点了点头,相有豹闷声朝着纳九爷应道:“该是错不了了!我师傅的形容相貌、身上带着的旧伤隐疾。这孩子都没说错!还有我师傅交代的两句隔人传话时候才用的切口,这只有我师徒俩才知道。” 略作沉吟。纳九爷抬头看着相有豹说道:“既然全都没错,那这孩子打从千里之外给我火正门中传信,倒也真不能亏了这孩子!有豹,你打算拿这孩子怎么办?” 扭头隔着窗户看了看三耗子歇着的那间屋子,相有豹也多少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丁点不大的孩子,手里头也都没有旁的能挣着饭吃的手艺.......我这倒还真拿捏不准了!现如今世道不靖,外边全是兵荒马乱的场面,真要是给他俩钱打发他走。估摸着人还没出了四九城就得出事!可要把这孩子留下,我这心里头到底也都不把稳!” 微微皱着眉头,站在议事屋子角落的严旭却在此时接上了相有豹的话茬:“相爷,我倒是觉着......咱们试试这孩子的秉性再说?人都说见面时时好,久住难为人。只要这孩子在火正门里住上十天半月的,见天儿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瞧着,心性是好是歹。自然瞒不过咱们的眼睛?真要是个秉性好的,那不拘门路的传他一门能吃上饭的手艺也罢,可但凡是个不合适的........相爷,如今咱火正门可经不得再有啥变数了,您可得硬起心肠!” 赞同地点了点头,佘有道随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拿捏着在手指头里转悠着耍了个花样:“严爷这话没错,我这就去试试!嗯.......那孩子出来了?”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佘有道看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三耗子怯生生地打量着二进院子里各处的场面,再像是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走到了伙房外边,蹲下身子收拾起了有些散乱的劈柴堆。顿时低声嘟囔着说道:“嘿......这还是一眼里有活儿的?今儿大早上刚买来的劈柴,还没来得及叫那些个小徒弟们收拾呢。倒是叫这孩子占了先手?” 伴随着佘有道的嘟囔声,三两下将散乱的劈柴收拾齐整的三耗子似乎是瞧见了七八个坚硬的老木疙瘩,顺手便抄起了搁在劈柴堆儿旁边的斧子,扒拉下身上有些碍事的外套,抡起斧头朝着那些老木疙瘩较上了劲。 但凡是四九城中大点的宅院,平日里买来劈柴的时候,多半都能捎带手的搬回来几个老木疙瘩,留着炖汤熬药的时候扔灶膛里边,任由老木疙瘩不温不火的燃烧着,讲究的就是个慢工出细活一般的火候。可也因为老木疙瘩都是些生长得年深月久的树根兜儿,劈砍起来颇有些费劲。寻常壮棒汉子要拾掇完二三十个老木疙瘩,差不离都得花上小半晌的功夫,出个两身透汗才得完工。 可这三耗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关外深山老林中干惯了这样的活计,一把算不得锋利的斧子挥舞之下,才三两下的功夫,一块沉甸甸的老木疙瘩已然劈成了大小均匀的柴禾棒子。 将双臂抱在了胸前,严旭打从窗户里远远瞧着已然开始对付第二块老木疙瘩的三耗子,很有些讶然地闷着嗓门说道:“瞧着这孩子身上没带着练家子的模样,可腿脚、胳膊上用力的劲头倒是很有点老道的意思,该是个打小就干苦活儿、累活儿的出身!但凡是能吃苦的主儿......癖性该是不能太差了吧?” 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又猛然摇了摇头,佘有道拿捏着手里的那一块大洋低声说道:“要试就试个全活儿,看我的!” 大步走出了议事屋子,佘有道绕着圈儿奔了二进院子里的井台旁,装着弯腰提鞋的模样,将拿捏在手指缝里的那一块大洋轻轻搁到了吊桶下,再慢悠悠地遛达着走到了议事屋子门口,扬声朝着正在劈着那些老木疙瘩的三耗子叫道:“那孩子,把你手头的活儿忙活完了,再去打点水把伙房里水缸倒满了!” 扭头答应了一声,三耗子愈发加快了劈砍那些老木疙瘩的速度。差不离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三耗子总算是把那些老木疙瘩全都拾掇成了大小合适的劈柴,也都顾不上擦一把额头上涌出的汗水,抬腿便朝着井台方向走去。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手里头捧着一碗热茶的佘有道双眼烁烁地盯着已经提起了吊桶的三耗子,嘴里头一迭声地嘀咕着自语:“可算是拿起来了,该是瞧见那块大洋了吧........嘿.......还真就是个干脆利索的主儿,磕巴都不打一个的就把大洋揣身上了?!” 同样隔着窗户看着三耗子把那块大洋揣进了怀里,严旭也是连连摇头:“财帛动人心,这话可是当真不假......相爷,这孩子火正门里怕是留不得。一会儿多少打发几个钱儿,也就叫他走吧?” 眼睛盯着一趟趟朝着不远处的伙房里提水的三耗子,相有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但却又微微地叹了口气,把手伸到了怀里摸出来几块大洋,再又把眼睛看向了坐在议事屋子中的胡千里。 冷着面孔,压根都没朝议事屋子外头看一眼的胡千里像是看出了相有豹眼神中的含义,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跋涉千里传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火正门里倒也真不能亏了外人,我看.....师哥,一百大洋该是合适的数儿了?要是再多了,怕就得害了他的性命!”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议事屋子门口却是猛地传来了三耗子那怯怯的话音:“相.......相爷,您在屋里么?” 疾走了几步,相有豹一把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口的厚布门帘,迎着站在议事屋子门前的三耗子说道:“叫我有啥事?!” 依旧是一副怯怯的模样,三耗子紧紧抿了抿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地抬起了头,直视着相有豹的双眼:“相爷,我......我这就走了!身上这身衣裳我脱不下来,能算是您饶给我的么?” 紧紧皱起了眉头,相有豹沉声朝着三耗子喝道:“三耗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倔强的神色,三耗子的话音不高,可话里头的意思却是斩钉截铁:“相爷,您诸位不放心我,这才能拿着一块大洋搁在吊桶底下试活我!我师傅教过,人得识趣懂事.......那一块大洋我给搁在水缸边上,我这就走了,您诸位......” 都没等三耗子把话说完,平日里从来沉默异常的谢门神却在斜刺里侧身挤出了议事屋子的门口,伸手抓住了三耗子的肩膀头:“孩子,我信得着你!你要是信得着我,就留下!”。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ps:旧时手艺行中收录徒弟,师傅大多都会用些类似的法子试验徒弟的诚实、忠诚程度,择其中忠实者传艺授业,并非作者杜撰。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九十八章事有蹊跷(上) 一到小十月的日子口儿,满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主儿就得倒腾着收拾鸟网、粘杆,奔京郊各处山林中踅摸那些朝着南边飞去过冬的鸟儿了。 什么黄雀、画眉、秀眼儿,百灵、红子、老西儿,一群群、一片片都在天快傍黑的时候寻林子歇脚觅食。只要是用对了鸟网、粘杆,选着了地界、码头,小半月的功夫少说也能逮着小二百只各色禽鸟带回家中。 打从逮着的禽鸟当中选出来格外出挑拔份儿的玩意送进了鸟笼,其他那些自然有老官园闻风而来的鸟雀贩子上门收走。这时候再封门闭户仔细把那留下来的玩意好生调教上半拉月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该到了十一月初七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照着宋时李昉在《太平御览》中所引唐书记载,有凤于十一月初七日现于城上,群鸟数百随之飞苍梧山! 也都甭管这天是天阴、天晴,喜欢玩鸟的四九城玩家都要在这天带上自己得意的玩意奔了老官园后一处敞亮平地,举着笼子各自亮出自己的心头所爱,任由四九城中各路玩家品鉴欣赏。有那格外出挑拔份儿的,往后这小一年的功夫,在四九城中喜欢玩鸟的玩家面前都能有个面子,彼此相见时说话的嗓门都能高上几分。 搁在早年间说来,但凡是到了这小十月的日子口,火正门堂口从来都是门庭若市,各路喜欢玩鸟的四九城玩家差不离全都得求上火正门来。或是求着火正门里擅长捕鸟的老师傅出手替自己寻回几只出挑拔份儿的玩意,或是盼着有懂得调教法门的老把式把自己心中爱物能通人性。那场面着实叫个热闹非凡。 可奔着今年说来,一来是瞧着火正门里刚遭了一把大火,还有人在大火中伤了性命,倒也真是不好意思在这节骨眼上还去求人办事,二来也是兵荒马乱,不少四九城里玩鸟的玩家也都叫这乱纷纷的世道扰得没了玩儿的心思,压根都提不起这闲来无事时才有的兴头,倒是叫火正门重建的堂口门前着实冷清了几天。 但还没等四九城里那些个照旧玩鸟的玩家感慨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只怕是盛景不再。却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一股子邪风,说是四九城里来了几个外路商贾,平日里也就好玩个珍禽灵雀,耳听着四九城里年年都有个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专门从江南锦绣之地带过来十好几只难得的珍禽,专等着要跟四九城中玩鸟的行家比个上下高低! 四九城里过日子的主儿,搁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经过见过。平日里待人接物倒也真还算是谦和沉稳,雍容有度,可就有一样毛病——见不得有人搁在自个儿面前充大尾巴狼! 这消息才刚在四九城里传出来,都还没等人仔细琢磨这消息来路、真假几分,好几位搁在四九城中玩鸟的玩家中有面子、身份的主儿已然在茶余酒后撂下话来——左不过就是几个刚来了四九城的南蛮子,都还说不准身边是带着打哪个穷乡僻壤踅摸来的玩意。这就敢搁在四九城玩家面前叫板? ——这几个南蛮子,该不是属炒肝儿的吧?(注1) 都说世间有三快,人言、赤兔、顺风船。说话的正主儿彼此间都还没照面,可这两拨人说过的话倒是叫人添油加醋的在四九城里传播开来。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火正门堂口门前再次变得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全都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的玩鸟好手! 虽说心里头依旧像是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夜半时分也常叫脑中一股无名火烧得双拳紧握、辗转难眠。可面对着找上门来的衣食父母,相有豹与纳九爷等人也只能笑脸相迎、殷勤照应。 才刚送走了几个上门求玩意的主顾,都还没等相有豹与纳九爷回到二进院子里坐下喝口水,守在门口迎客的九猴儿已然亮着嗓门吆喝起来:“有贵客到——于爷、于老板,您里边请!” 相互对望一眼,纳九爷与相有豹几乎是齐齐露出个苦笑的模样,转头便朝着那大摇大摆走进了大堂之中的主顾迎了上去。人还没到跟前,纳九爷已然连连拱手、亮着嗓门朝那半秃了脑门、身形胖大的中年汉子招呼道:“于爷,您这可真是稀客.......” 大大咧咧把手一抬,那被称作于爷的胖大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纳九爷的招呼:“纳九爷,您甭跟我于小栗客气,麻溜儿叫人上点儿茶水点心。我这赶了个大早儿的奔您火正门堂口,早饭都忘了吃,这会儿可当真是饿得脚底下发飘了!” 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然升得高高的日头,纳九爷很有些无奈地咧了咧嘴,却是依旧客客气气地请于小栗坐到了大堂中新添置的太师椅上,再让几个小徒弟给于小栗送上了些备着待客的茶水点心,默不作声地看着于小栗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吃喝起来。 搁在四九城中,但凡是知道于小栗这号人物的主儿,人面前全都得挑个大拇哥,夸一声于小栗于老板善经营、懂交际,十来年的功夫把京郊一个不大的油坊硬生生做成了四九城中数得着的商号,当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多钱善贾。 可要在私底下,大家伙却全都没忘了于小栗发迹之前做出来的一件稀奇事儿...... 但凡是京郊一带榨油的油坊,每年出头一桶油的时候,都得请了周遭左近、四邻八乡的街坊邻居吃一顿油水饭。一来是谢过了街坊邻居们在油坊活计忙活的时候伸手相帮,二来也是因为油坊榨油时巨响扰民致歉。大家伙一团和气,这才能爽利生财。 可这位于小栗于老板倒也算是个稀奇人物。但凡是有旁的油坊请周遭街坊邻居吃那顿油水饭,于老板从来都是屁颠屁颠不请自到。捡一个海样大小的盆儿盛满满一碗油水饭。连汤带水的吃喝个干净。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见着了于老板毫不客气的上门吃这油水饭,就有那捉挟阴损的油坊主人刻意在于老板那海碗里偷偷加上了一勺生油,生生把个全无防备的于老板吃得后庭不稳,一裤裆全都叫那破门而出的生油浸得污迹斑斑,着实叫见着了这副场面的街坊邻居当笑话传了好几年。 说来也怪,但凡是叫于老板吃过了这顿油水饭的榨油作坊,不出三年必定关张。有那精细些的人物仔细琢磨之下。这才明白过来于老板每回去吃那顿油水饭,看似贪小、占便宜,实则细品旁人油坊中榨出来的油到底有啥好处,回过头再让自己的油坊师傅学着人家的好处取长补短、去粗取精之下,于老板的油坊榨油自然是多快好省、价廉物美,也就难怪于老板能把一家小油坊做到了今日场面?! 虽说裴于老板如今生意做得颇大,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小本买卖的时候落下的毛病。每到一处与人商谈接洽些生意买卖,从来都得是空着肚子进门就吃,不到吃饱喝足了绝不开口! 眼瞅着于小栗把小徒弟送上来的茶水点心吃喝个干净,早知道于小栗这口癖好的纳九爷这才朝着吃得心满意足的于小栗一拱手:“于爷,您今儿来我火正门堂口,有何指教?” 伸手掸了掸掉落在衣襟上的点心渣儿。于小栗用力打了个饱嗝,这才懒洋洋地在太师椅上舒展开了腰身,慢条斯理地朝着纳九爷笑道:“纳九爷,我都到了您这堂口里边,那自然是要求着您踅摸件玩意。难不成还是找您卖油?” 眼瞅着纳九爷朝着自己递了个眼色,相有豹立马带着笑脸朝瘫坐在太师椅上的于小栗笑道:“于爷。您这可真是跟我们这儿说笑话了?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圈儿下来,但凡是玩鸟儿的主儿,谁不知道于爷您每年都是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儿拔头筹的人物?哪儿还犯得上到我们这字号里来踅摸玩意?” 没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于小栗挤眉弄眼地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今年可跟往年不同!我这儿.......得了,老话都说有病不瞒医,有疮不避妻,我这就跟您这儿撂了实话吧!今年我留下的那几只玩意,一个不留神,愣是......愣是叫一只遭瘟的黑猫给祸害了!现如今我这手里头甭说是能拿出来在人前露脸的玩意,就连生瓜蛋子可都掏不出一只了!” 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垂头丧气的于小栗,纳九爷禁不住开口问道:“于爷,您......您这事儿可是当真?要说在四九城里玩鸟的人物,您可当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养着玩意的屋子也都该是能防猫驱鼠避小龙的,怎么就能叫一只黑猫把您那么宝贝的玩意给祸害了?还......还全都给祸害了?!” 伸手狠狠在自己膝头拍了一巴掌,硬生生把自己拍得膝头生疼的于小栗呲牙咧嘴地朝着纳九爷叫道:“谁说不是呢?!我都觉着那只黑猫都是成了精的妖怪——我就是把门开了个不足一巴掌宽窄的缝儿,那只黑猫嗖的一声就窜进我那养鸟的屋子。都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黑猫楞就是顺着靠墙的柜子窜到房梁上,蹦到鸟笼子上就亮爪子呀........” 似乎是怕纳九爷与相有豹不信自己所说的事由,于小栗费力地伸着自己粗短的脖子,扭着身子将后脖颈上几道深深的伤痕亮在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眼前:“您二位上眼瞧瞧?我这玩了命的抄家伙去扑那只黑猫,可那孽障倒是压根都不怕人,窜到了我身上可就下了爪子哟.......”。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1:北京着名小吃炒肝儿源自另一种名为白水杂碎的吃食,材料有心、肝、肠、肺。相传慈禧太后尝过京城会仙居供奉的白水杂碎之后,觉得小吃可口,但不喜其中心、肺。会仙居中掌柜由此改良白水杂碎小吃,去掉其中心、肺,保留肝、肠另换烹调法门,由此创造着名小吃炒肝儿。老北平人有骂人的俏皮话也由此而来——你这人怎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二百九十九章事有蹊跷(下) 无独有偶、接二连三,打从于小栗进了火正门堂口求玩意之后,好几位四九城中玩鸟的积年行家全都是前后脚的进了火正门堂口之中,居然就是众口一词地告诉纳九爷家里当心尖子养活着的几只鸟儿遭了黑猫的祸害。有个护鸟心切、把个鸟笼子抱在怀里的主儿也算是倒霉悲催,生生就叫那黑猫在脸上划拉出一张歪歪斜斜的围棋棋盘,血糊刺啦的看着都叫人心头发怵! 好容易等得天色渐晚、华灯初上,应酬了一天主顾的纳九爷坐在迎门的太师椅上看着几个小徒弟紧紧关上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这才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今儿这些事儿......怕是另有蹊跷,去告诉你几位师叔,再请了严爷和洪老爷子,咱们议事屋子里说话!” 轻轻一点头,相有豹脚步飞快地将早已经远远听到了纳九爷话音的胡千里等人请到了议事屋子里,再交代纳兰备上了诸人的饭食送到议事屋子里,这才翻手关上了房门,做到了议事屋子当中的桌子旁。 都是自家人,自然也就没了那许多客套。大致说过了白天在火正门堂口撞见的这些古怪事由,纳九爷一边吃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家常饭菜,一边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弟,这四九城里侍候玩意的人物当中,有侍弄猫儿的出挑儿人物么?” 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胡千里没有片刻的迟疑。应声朝着纳九爷答道:“以往倒是有几户豪门大宅里的太太养猫,手底下也都专门有抱猫的丫头、伺候猫的匠人。算得上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物。可要朝着细了分,他们的本事也就在把那些个太太们养着的猫盘得毛色鲜亮、干净爽利,倒是没听说过能有人驯猫捕鸟?” 忙不迭地咽下了口中饭菜,佘有路却在此时抢着开口说道:“不是有个城北猫儿爷么?就上回叫胡师哥你拾掇了的那个?” 缓缓摇了摇头,胡千里沉声应道:“听着那些来堂口里边的主顾所说的情形,倒也不像是猫儿爷能调教出来的玩意。更何况自从上回他叫咱们设局诓了之后,估摸着也是觉着在四九城中再难立足,又怕咱们时刻会拿捏着他的短处。老早就离开了四九城,听说是奔了唐山地界?” 微微皱着眉头,佘有道也是连连摇头:“甭说是驯猫的行家,那就是跟调教猫儿沾边的好手,四九城里也难寻出来能驯猫捕鸟的主儿!以往倒是听说过关外有这样的行家,可那也是光绪年间传出来的故事了,到现在谁还知道真假?师哥。外边都有人传话,说是打南边来了几个喜欢玩鸟的大商贾,憋着劲头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会不会是他们身边有什么高人?” 依旧是缓缓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说道:“就凭着那些个南来商贾想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估摸着他们身边就算是有调教玩意的能人。那也都不该是驯猫捕鸟的好手——四九城这么大,玩鸟的玩家少说也得有好几百,就凭着一只黑猫,到啥时候才能把那些能叫人上眼的鸟儿祸害干净?” 慢慢喝了口汤水,洪老爷子却是慢吞吞地应声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以往皇宫大内里头有过能驯猫捕鸟的人物。可那人也在庚子年京西三山五园那场大火里丧了性命!” 微微朝前探着身子,纳九爷忍不住朝洪老爷子追问道:“那这人的手艺传下来没有?还是有啥家里人在四九城里待着?” 摆了摆手。洪老爷子沉吟着应道:“那人是御膳房里采买零碎的太监,听说是保定一带的籍贯,身边也没听说有旁的亲戚,更没听说过他还有徒弟留下。只不过有人在私底下传过话,说这太监以往得势的时候,是在肃亲王身边伺候着的,他那驯猫捕鸟的手段,也就是在那时候跟常在肃亲王府里出入的几个日本浪人学来的?” 紧皱着眉头,纳九爷禁不住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怎么这事儿又能攀扯上日本人了.......” 都不等纳九爷话音落地,坐在一旁静静听了半晌的相有豹却在此时插嘴说道:“胡师叔,那几个打南边来的大商贾,有人知道他们住的地儿在哪儿么?” 轻轻点了点头,胡千里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了个小纸卷儿,双手递到了纳九爷的眼前:“今儿下晌的功夫,我听着来堂口里的好几位主顾都说起来那黑猫的事由,也就没跟师哥打招呼、私底下叫九猴儿找了我在四九城里相熟的场面人物问了——那些个南边来的大商贾,住在畅罄园,做的是老参、貂皮的买卖。瞧着他们平日里的花销手面,该是本钱不小的主儿!” 同样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小纸卷儿,纳九爷一边小心地展开了那个小纸卷儿,一边朝着胡千里说道:“还得说是胡师弟心里能琢磨,我这当掌门师哥的,倒是真偏劳了你了!我记得畅罄园当年可是四九城里一户绸缎商人的宅子,家道中落之后发卖了出去,可买主是谁.......倒还真没听人仔细说过。” 紧锁着眉头,相有豹倒是在这时候没头没脑地朝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几个南方来的大商贾,当真是做老参、貂皮买卖的?错不了?” 颇有些嗔怪地看着相有豹,纳九爷一边抬手将那小纸卷儿递给了相有豹,一边带着几分数落的意思朝相有豹说道:“瞧你说的这话,你胡师叔办事从来稳当,真要是没验证明白,哪儿就能搁在这议事屋子里说话?” 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小纸卷儿,平日里对长辈从来都礼数周全的相有豹却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脑子里琢磨的事由中,一边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小纸卷儿上的蝇头小字,一边却是曼声自语道:“当真算计起来,这刚奔了十月的日子口儿,倒还真是关外老林子里厮混的参客、猎户走货还钱的时候。可眼下关外叫小日本派兵给占了,四九城里谁还能有那么大本事,从日本兵占了的地盘上送出来这么大笔的老参、貂皮?” 也都用不着围坐在桌边的诸人说话,相有豹眼中已然闪过了一丝狠戾的神色。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小纸条,相有豹重新拿起来自己面前碗筷,边吃边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严旭说道:“严爷,今儿晚上咱们都早点歇着?” 只一听相有豹的话音,严旭顿时连连点头:“三更过了再去?” 耳听着相有豹与严旭那没头没脑的对话,再瞧瞧相有豹刚放下的小纸条,纳九爷顿时醒过盹儿来,一迭声地朝着相有豹叫道:“有豹,你这是打的夜探菊社的主意不是?听说菊社里头的房舍全都叫改了模样,迎客的伙计也都换过了一茬儿。有武行里的老道把式瞧过那些在菊社铺面门口迎客的伙计,也都说那些伙计举手投足的模样,像是身上带着功夫的,你可千万不能冒失啊!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还得挂累着严爷保你平安.......” 赞同地点了点头,胡千里背着脸轻轻咳嗽一声,这才朝着相有豹开口说道:“眼下咱火正门跟菊社已然是做死了对头,可咱们这些人在明处,菊社里边的人却在暗地里倒腾。真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撞上门去.......有豹,咱们可不占赢面!” 眨巴着一双眼睛,相有豹像是觉着纳九爷与胡千里的话还有些道理一般,再次扭头朝着正注视着自己的严旭说道:“那.......老话不是说探窑先望风么?严爷,今儿晚上咱们还是三更天出门,走一趟畅罄园?” 照旧是毫不迟疑地一点头,严旭慨然应道:“这畅罄园里我当年也走过几遭,里边的房舍通道差不离都还记在心里。可真要是想去畅罄园看看动静的话,咱们倒是得再晚着点儿上门!” “三更天还不算晚?” “嗨.......有豹,你平日里也都不走那些个花街柳巷、销金场所,自然是不知道这四九城里一些犄角旮旯都有着点儿什么。这畅罄园左近周遭有七八幢小楼,里面住着的可都是一些红相公(注1),见天儿的丝竹弹唱、饮酒作乐。三更天可正是热闹的时候,七八幢小楼上头灯火通明,能把畅罄园里照得片影全无。咱们要是搁在这时候去撞畅罄园.......怕是刚进宅院,就得叫人瞧个明明白白!” “红相公?这又是四九城里哪一景儿?” “这红相公........我说有豹,你能不问这些个有的没的么?反正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就是了!” 看着严旭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相有豹很有些疑惑地重新捧起了饭碗,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严爷,瞧着您这脸色变得这么古怪........您该不是在那些个红相公手里吃过亏吧?” 话音落处,刚把一口汤喝到了嘴里的严旭顿时一口气呛在了嗓子眼里,猛地把含在嘴里的汤水喷了个漫天花雨.......。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1:红相公,也叫鸟相公、兔儿爷、相姑或是相公,为旧时北平城内男妓别称,绝大部分命运凄惨,几无死所。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章拔疮猛药(上) 论起畅罄园,四九城里老人连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全都能迎头撂一下一句话——畅罄园中富不久! 打从同治年间畅罄园初建开始,花了血本在四九城中造了畅罄园的那位山西大商贾倒是着实在四九城里场面上风光过几年,畅罄园中往来交际的也都是些达官显贵、皇室贵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可也才过了几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也都不知道这位山西大商贾脑子里头转悠的什么主意,居然就跟一位王爷府里的家生子奴才争上了一位徽班里的角儿。 人都说穷不与天斗、富不与官争。虽说这位山西大商贾腰子里当真是有几个的主儿,可架不住那位王爷府里的家生子奴才见天儿的在王爷跟前给这山西大商贾下绊子、上眼药。都还没等那位得了手的山西大商贾搂着那位徽班的角儿睡上半年,一场莫名官司便是无端端的找上门来。折腾了小两年的功夫,那位山西大商贾楞就是叫这场莫名官司折腾得家财散尽、只能发卖了畅罄园回乡求活,捎带着那位徽班角儿也叫王府中的家生子奴才抢到了自己家中。 而第二位接手了畅罄园的人物也没落着点儿好,搁在畅罄园中才住了小半年的功夫,不知道怎么的就染上了大烟瘾。虽说着实有些家底子、一时半刻倒还真抽不穷、耗不尽,可架不住这人命从来就有一条,哪儿就经得起这日抽夜烧的折腾?也不过小两年的光景。那还没把畅罄园中地皮子踩热乎的主儿也就因此一命呜呼! 再朝着后头数算,也都不知道是这畅罄园中风水不好、又或是宅邸主人命里福薄。但凡是买下、租下了畅罄园居住的主儿,不出五七年,全都是个家道败落、重病缠身的下场。 搁在私底下,畅罄园差不离就跟凶宅险地扯上了勾连,四九城里知根知底的人物,哪怕是白给银子,怕也是难得在畅罄园中住上一回,也就只是叫牙行中人欺哄了那些外路来京、不明就里的暴发户闷头花钱朝着死里边嘬!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这畅罄园既然在四九城中恶名卓著,平日里能在这畅罄园中住着的也差不离都是在四九城里没根没底的外路人物,想在四九城里嘬事都难。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年开的头儿,第一座相姑院悄没声的就在畅罄园旁边戳住了门户,三层的小楼里边住着的全都是些红相公,整日价丝弦袅袅、燕语声声。强把须眉贴花黄,专门的招揽着那些个拧了心思的玩主流连消遣。日久天长之下,这畅罄园周遭左近倒是真戳起来七八座相姑院,借着畅罄园里隔墙的景致做起了那些个说不出口的买卖。 蹲在了一处胡同口的石牌楼上边,换上了一身浅黑紧身衣裳的严旭盯着畅罄园旁还亮着灯火的两座小楼,很有些懊丧地朝蹲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说道:“今儿算是倒霉。怕是有那嘬死的主儿包了这两处相姑院消遣,不闹到天光日白是走不了了!” 看着那两座小楼上的灯火把小半个畅罄园照得透亮,穿着一身深蓝紧身衣裳的相有豹一边打量着畅罄园中已然熄灭了灯火的几处屋子,一边低声朝着严旭应道:“严爷,我瞅着那几处住人的屋子里全都灭了灯火。外边两处小楼上的光亮也都照不过去,要不咱们试试朝里面趟?” 伸头看了看相有豹所说的那几处屋子。严旭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估摸着没这么简便。能打南边来四九城里做买卖的大商贾,身边指定都带着些明白江湖路数的主儿,说不得就能有镖行里的达官爷跟着。甭瞅着住人的那几处屋子都灭了灯,可指不定暗地里就有伏着的哨桩。咱们要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趟进去,倒不是怕了那些个哨桩能留下咱们,怕的反倒是打草惊蛇。到时候一旦把动静闹大了,怕是咱们就得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叫人从暗处打亮处,咱们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皱着眉头,相有豹凝神琢磨了片刻,方才朝着蹲在石牌楼上的严旭低叫道:“严爷,那就算是全然没了灯火,咱们进去趟道的时候,怕也躲不过那些暗地里的哨桩?” 伸手从家什囊里摸出来几枚摩挲得锃亮的青钱,严旭轻轻掂弄着那几枚青钱说道:“我打的不就是个闹出来点儿动静、调虎离山的主意么?可现在小半个畅罄园都叫照得透亮,我倒是也没法把人朝着远处引呐?” 来回打量着那些已然熄灭了灯火的屋子和两座灯火通明的小楼,相有豹皱眉思忖片刻,试探着朝严旭说道:“严爷,照着您说的,这些个相姑院能戳在畅罄园旁边,见天儿都闹得丝竹喧嚷、灯火通明,就是因为畅罄园里住着的差不离全都是外路来四九城里的人物,就算是当真要计较起来,也会因为在四九城里没根没底、得不着太大的好处?” 略一点头,严旭沉吟着朝相有豹应道:“这事儿倒是也真不敢说打包票,只是光我知道的,畅罄园里好几位主人都跟那些相姑院的主儿有过掰扯争执,可到头儿也只能是偃旗息鼓、不了了之。一来是因为这相姑院里头的主儿已然操持的下九流都不收的营生,闹将起来全是一副拿脸擦腚的做派,谁也都经不住他们那路恶心法子。二来.......四九城里可有不少有权有势的主儿,是这相姑院里的常客.......” 把话说了个半截子,严旭侧着脑袋、瞪圆了眼睛看着一处小楼门前停着的一辆小汽车看了半晌,这才指点着那小汽车朝相有豹说道:“瞧见那辆车没有?见天儿坐着那车来相姑院的,就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玩主儿、北平市政府里一位大官儿贴身的文胆,重金礼聘的前清秀才,听说还去过小日本的地界留洋,回了四九城里就敢当人吹乎自个儿学贯中西!家里头养着四五个兔儿爷还不算,从来好的就是去这相姑院里消遣!就这号人物,瞧着手里头没啥权柄,可仗着手里一支笔写出来的文章、办出来的文案,咬人从来都口口见血。给人上眼药子、使绊子更是手拿把掐,坏得都跟经了霜雪的西瓜似的——皮儿翠绿,可肚里都快烂得没了瓤了!” 很是好奇地看着满脸不屑神色的严旭,相有豹禁不住开口问道:“严爷,瞅着您对这人物这么知根知底,莫不是.......” 大大咧咧地朝着相有豹一摆手,严旭颇带着几分自得地低声笑道:“就这样一位天生忘八(注1)的主儿,我要不下手拾掇拾掇,倒也对不住我这泼法金刚的名头了!也就是早些年功夫,这老王八靠着文案上的花样讹了旁人一件张道陵的《老子想尔注》明初抄本,生生把那物件的本主气得吐血,我也就赏了他个卷包儿会的场面。那本《老子想尔注》当时就还了本主儿,可搁在那本《老子想尔注》旁边的物件么.......” 朝着面露得意神色的严旭比划了个大拇指,相有豹低声朝着严旭赞道:“严爷,我这可真得朝着您说个‘服’字!就您这手艺咱们还能单说,就您这份救人急难、千金一掷的气魄,四九城里潜行人物当众,您可得算这个!” 老脸微微泛红,严旭耳听着相有豹由衷夸赞,反倒是有些讪讪地应道:“年轻时候做下的事儿,那时候可也真没想那么多!这陈年往事的咱们往后再掰扯,有豹,你横是琢磨出来啥法子没有?要实在不行,咱们明儿再来?” 抬手朝着小楼前停着的汽车一指,相有豹低声朝着严旭说道:“严爷,这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物件能使唤得上么?” “你是说......咱们想辙撺掇着那老王八跟畅罄园里的人物闹腾起来?” “能在这当口从关外贩老参、貂皮的主儿,指定就是跟日本人有勾连的人物,左右也不能是啥好人。咱们撺掇着这俩拨混账玩意掐一把,说不准隔着老远就能琢磨出来这畅罄园里的人物是啥来路。只要动静闹得够大,那打了小的,自然就能引出来身后老的!” “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那咱们这就动手?” “严爷,咱们穿着这两身衣裳可办不成事儿,先得想法子淘换两身合适的衣裳来才行。再有......严爷您懂南边人说北平腔儿的做派么?那老王八怕是在外边经过些场面的,一个不仔细,说不准就能叫那老王八给瞧出来?!” “这事儿你放心!潜行里头藏身八法,头一样就是到哪山唱哪歌,口音上头保管错不了!说来可巧,这左近就有一处成衣铺子,咱们麻利着!” 压根都没朝着石牌坊下跳,严旭脚底下略一较劲,已然如同一只在夜幕中滑翔飘飞的大鸟般,轻飘飘地落到了石牌坊旁的一处屋顶上,领着随后而至的相有豹踩着屋脊奔了畅罄园左近的成衣铺子。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过后,浑身上下都换上了一身簇新长衫、瞧着就像是个大户人家帮闲的严旭,已然顺着胡同大摇大摆地朝停着那辆小汽车的相姑院走去......。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1:忘八,指忘却礼、义、廉、耻、孝、悌、忠、义八字。后为人口口相传,也作‘王八’。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零一章拔疮猛药(中) 翘着兰花指,描着胭脂红,穿一身戏台子上旦角儿登场才要披挂的行头,拈一柄后花园中小女子踏春方需拿捏的团扇,咿咿呀呀票一出牡丹亭,扭扭捏捏扮一回张莺莺,这场面要真是在梨园行里瞧见一回,那说不准还能叫人摇头晃脑、击节叫好。可把这场面挪到眼面前这相姑院里捯饬出来,却是只能叫人无端端觉着阴河倒卷、直入心头,浑身上下说不出来一股子难受劲头。 这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年刮起来的一股子邪性阴风,四九城里达官贵人估摸着是玩腻了塞北金粉、江南胭脂,居然就奔着那些个相貌俊俏、体态风流的男人动开了心思。日久天长、年深月久下来,这好男风、玩相姑倒是成了豪门富户、皇家贵胄才能开销得起的消遣。搁在同治年间数算起来,一位四九城里风月场上出名的红相公出条子走一场堂会,先没有三斤三两赤金沙做托步的台阶,那可真是老猫闻咸鱼——嗅鲞(休想)! 虽说如今已然是民国的天下,可四九城里这股子邪性气儿倒是压根没减,好这一口的玩主儿钻山打洞、销金耗银的一个劲儿折腾,很是有些玩到头了这就奔死的劲头。 就像是这位在相姑院里穿了女装戏服咿呀哼唱的主儿,仗着满清时候一个秀才的名头,大名从来都不许人家开口招呼,反倒是自号微月先生,搁在四九城风月场中很是算得一位了不起、玩得开的人物。 尤其是在得着了民国政府里一位高官招揽、做了那高官的文胆之后,仗着一篇《少府拜阶》白话世情小说。得了不少官面上人物的赏识,不管是面子上边还是腰子里头。都厮混得很能见些场面。更兼得这风月场中从来是捧金捧银捧场面,像是微月先生这样舍得大把开销的主儿,自然是叫那风月场中人物当了祖宗供奉起来,见天儿捧得微月先生觉着自个儿在四九城中属老二——除了头上有个天,天底下哪儿还能有跟自己平起平坐之人? 捏弄着嗓门唱罢了一出荒腔走板的《思凡》,就手在最可心的红相公手里嘬了一盏烫暖了的杏花春老汾酒,微月先生兴致更浓,尖细着嗓门朝身边拢着的几个红相公吆喝起来:“嘿......今儿票这一出方才有了几分意思。勉强算是过了三分的瘾头。怎么着,谁再跟爷搭一出《红娘探病》?” 耳听着微月先生吩咐,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红相公顿时媚笑着凑到了微月先生的身边,扭股糖般地摆弄着腰身笑道:“爷,您要票的这一出《红娘探病》,咱们这小楼里边可还差着家伙什呢?!且先都不论旁的,单是那定音的铜罄就难得寻着......” 眉花眼笑地伸手在那红相公身上捏弄着。微月先生很是四海地尖笑着说道:“瞧你这拿捏人的小模样,倒是当真叫爷喜欢到了骨子里!只要是今儿晚上侍候好了爷,甭说给你踅摸个定音的铜罄,那就是给你置办个全套的锣鼓家什,又能是个多大的事儿?明儿一早拿着我的片子,上锣鼓胡同自个儿挑家什去!眼里可得瞅仔细了。那铜罄的动静必定要敲起来生脆音袅,既能绕梁三日,又要震聋发聩.......” 话都还没落音,从相姑院小楼下边,猛地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顿时惊得几个扭扭捏捏的红相公将这嗓门叫嚷起来! 也都不等同样吓了一大跳的微月先生回过神来,小楼下边看着汽车的司机已然扯着嗓门嚎叫起来:“这可了不得喽........我的个车呀........砸明火呀.........我这饭辙......今儿可算就跟这儿交代喽.......” 耳听着楼下看车的司机胡乱叫喊。一个靠着窗户近些的红相公从窗户里伸头朝着小楼下边一看,顿时尖细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吆喝起来:“爷,这可了不得了......您停在楼底下的那辆小汽车......叫人给砸了!” 只一听楼下停着的小汽车叫人给砸了,穿着一身旦角儿装束的微月先生顿时嗷地一嗓子嚎叫,整个人跟旗花火箭似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哪怕是再得着了四九城里民国政府那位高官的赏识,腰子里也着实衬着几个大洋,可微月先生到底还没能豪横到自个儿置办得起一辆小汽车。这要不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托架势,微月先生哪儿就舍得见天儿给那司机私底下塞好处,天傍黑就坐着那位高官的汽车奔了相姑院?! 真要是这小汽车叫人给砸了,只要是明儿那位民国政府的高官上衙门口办事的时候坐不上车,那开车的司机铁定就得叫开销了差使,怕是自个儿也都落不着丁点的好处?! 也都顾不上自个儿身上还穿着全套的戏服,微月先生三步并作两步地跌跌撞撞冲下了小楼,迎着那已然叫司机死死揪住的砸车的主儿尖声大骂:“哪儿来的夯货,跟这儿嘬死?!敢砸你家微月先生的座驾,你今儿横是老寿星吃砒霜——你活够了了不是?!来人呐,拿着我的片子上巡警局寻他们新上任的局长,麻溜儿派人把这嘬死的玩意给我拾掇了.......” 都没等微月先生把一番场面上抖威风耍横的话头吆喝完,那穿着一身簇新长衫、打扮得像是个大户人家帮闲的中年汉子已然一把掀开了死死揪住自己撕扯的司机,另一只手里头捏着的半拉砖头狠狠朝着那已然叫砸破了前窗玻璃的小汽车扔了过去。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中,那已然将小汽车上玻璃砸碎了两块的大户人家帮闲还像是没过足瘾头一般,扯着嗓门戟指着站在相姑院门口、已然惊得目瞪口呆的微月先生叫骂起来:“我把你们这帮子王八入的兔子、屁精咒个祖宗十八代!大晚上的开窗敞户、宣淫卖骚,扰人清净、乱人耳目,顶风臭十里的勾当都还敢做得冠冕堂皇,当真叫不知羞耻、人伦尽丧.......” 指手画脚、咒天骂地,啥话难听就指着啥词儿开腔,那砸了小汽车的大户人家帮闲像是个闭嘴了二百年的积年话痨鬼,好容易逮着了个能痛快开口的机会,一嘴难听话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直骂得天地变色风云起,燕雀无声星辰坠! 这要是当真论起来,能开相姑院这样买卖的主儿,自然是经多了场面、见惯了事由,嘴头子上阴损缺德的主儿倒真很有几个。只一见这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开口骂街,好几个相姑院里嘴头子利索的主儿已然跳出来扯着嗓门与之对骂起来。相姑院门前一时间俚语翻飞、国骂荡漾,着实叫个热闹非凡! 估摸着也是因为双拳难敌四手,猛虎尤怕狼多,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男人跟相姑院中几个嘴头子利索的主儿对骂了片刻的功夫,猛地一弯腰抓起了地上一些碎石烂瓦,劈头盖脑地便朝着那些个相姑院中的主儿打砸起来,口中兀自洪声叫道:“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二十年,今天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恶邻难处!跟着你们这帮子兔子、屁精住了隔壁,当真是出门忘看天气,走道没瞧高低.......” 嘴里骂得热闹非凡,手里扔得畅快异常,也都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掷出的一块碎砖,无巧不巧地砸在了微月先生的嘴巴正中,登时便砸得微月先生像是叫踩了尾巴的老猫般尖叫一声,楞生生吐出来两颗带血的大门牙。 许是见着自个儿出手太重、伤人见血,那大户人家帮闲模样的中年汉子三两下挣脱了司机的拉扯,再一脚把个相姑院里护院的青皮踹了个跟头,扭头便朝着身后不远处的围墙跑去。估摸着那大户人家帮闲身上多少还都带着几分功夫,相姑院里诸人眼瞅着那大户人家帮闲一双脚在墙面上微微一蹬,一双手扒拉着墙头挣扎了几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越墙跳进了畅罄园中! 捂着叫打掉了两颗大门牙的嘴巴,身边还拢着三五个惊声尖叫、拿着喷香的手巾帕子胡乱擦拭自个儿胸前血迹的红相公,已然疼得皱眉眯眼的微月先生弯腰弓背地挣动了老半天,总算是尖着嗓门嚎叫起来:“这......这还有了王法没有了?吾入彼之娘亲......来人呐.......给我抓住这.......哎哟.......” 眼瞅着叫砸掉了两颗门牙的微月先生这时候都还没忘了叫板耍横显威风,已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胡乱转磨的司机顿时跳着脚吆喝起来:“这事儿可怎么得了?!车给砸了,人也跑了,明儿.......微月先生,这要是明儿我这差使叫人给开销了,那我可真得指望着您给我做主了哇!” 半真不假地拿捏着一副心疼的模样,微月先生身边最可心的那红相公只一听司机这番软中带硬、横赖强讹的话茬,顿时扯开了嗓门嚷嚷起来:“跑不了他的!方才这人可是跳墙进了畅罄园,话里话外的也都说跟咱们是邻居,那可不就是畅罄园里那些个外来的南蛮子手底下的碎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微月先生,咱们这就寻他去?!” 连连挥舞着巴掌,满嘴是血的微月先生顿时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速去速去........我还真不信一个初到了四九城中的南蛮子,能有多少道行,倒是敢学了那泼猴孙悟空,来踢我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零二章拔疮猛药(下) 虽说同行是冤家,尤其是大家伙都把铺面戳在一个地方做买卖的时候,那更是恨不能见天儿瞧着同行的买卖白天有人打架、晚上遇火烧天。可这话也还得分开两头细说——但凡要是撞见有外路人踩自己这行的买卖,那可怎么着也得帮衬着同行出头,这人不熟手艺还亲不是? 这靠手艺吃饭的正经行当已然如此,更不提那些个无理都得闹三分的偏门买卖。只一见得有人来相姑院前砸明火、骂人、扰生意,左近周遭好几家已然灭灯歇业的相姑院里,不少没接应着买卖的红相公全都敞开了自己住着那间屋子的窗户,撸胳膊、挽袖子,尖细着嗓门吆喝助威。更有些留宿在相姑院中的风月场中魁首叫这场争执风波扰了好事,憋着一肚子下床气提着裤子撞出房门,抄茶壶、捏板凳的显摆出了一副站脚助阵的架势! 都说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尤其是搁在那些个瞧见了微月先生叫打掉了两颗大门牙的红相公吆喝之下,听明白了上门嘬事的主儿居然就是隔壁畅罄园中刚落脚的南蛮子,七八处相姑院里的红相公、大茶壶,看门的青皮、寻欢的玩主,更是多了三分胸中胆气——这要是四九城里的人物上门嘬事,怕还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由碍手碍脚。可要说收拾个外路刚来了四九城、连四九城里道路都没摸明白的南蛮子...... ——今儿还就真叫你个外路来的空子知道知道这四九城中的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犹如阳春三月时过江之鲫,又似金风乍起处万马奔腾,七八座相姑院里涌出来的各色人物乱糟糟、闹哄哄,顺着畅罄园的外墙绕了好几条往来交织的胡同,直撞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前边。也都不知道是哪家相姑院里看家护院的青皮混混想要当众露脸拔份儿,人离着畅罄园的大门还有十好几步远近,攥在手里头的一块碎砖已然脱手而出。狠狠砸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上。 只见得有人开张作出了这般举动,少说聚拢了小一百号人马的人群当中,顿时如同雨打沙滩般扔出去好几十样各色的玩意。一时间断砖碎瓦破茶碗。板凳烛台瓦夜壶全都砸到了畅罄园大门上,叮叮当当倒好似荒腔走板半通锣鼓点。又恰如宫商角徵缺羽乱弹琴! 估摸着是在门缝里瞧见了大门外边人多势众、来者不善,畅罄园大门后边,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惊惶的声音:“干......干嘛呢?大半夜的,你们这是......这是想干嘛?” 只一听大门后传来的那外路人强学老北平话的腔调,拿一条手巾捂住了嘴巴的微月先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门含混不清地叫道:“就是这味儿,错不了!方才砸车、打人、骂大街的人物。说话的调门跟这一模一样!” 眼瞅着微月先生指认了闹事的人物跟畅罄园中主家脱不了干系,领头朝着畅罄园大门上砸砖头的青皮混混胆气更粗,撸胳膊挽袖子地调到了畅罄园紧闭的大门前,抬脚便朝着大门上踹了过去。口中兀自厉声喝骂道:“有能耐嘬事、没胆子露脸?方才砸车、打人、骂大街的那股子豪横劲儿倒是再拿出来给爷瞅瞅呀?!麻溜儿开门,把方才闹事那孙子交出来给爷发落!要不然,爷踹开了大门、烧了你个云栈洞里一窝的猪八戒!” 耳听着门外那青皮混混的叫骂声,再从门缝里瞧着黑压压一片堵在门口的奇形怪状人物,也都不知道畅罄园大门后边应门的那位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半天都再没吱声搭腔。 瞧着畅罄园里应门的人物再不敢开口搭腔,那戳在畅罄园门口叫板的青皮混混登时拿捏出来平日里打瞎子、骂哑巴的劲头架势,口中污言秽语叫骂不迭,腿脚上更是一下接一下地朝着大门上蹬踹。而身后人堆儿里头裹着的一些个青皮混混见着了这有便宜能占的场面,心里头更是笃定了几分。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半截支墙的树桩子,几个人拦腰横抱了那树桩子,犹如古时攻城般地用树桩子撞起了畅罄园的大门! 虽说畅罄园当真算得上是四九城里有一号的大宅院,可这些年来频繁更换主人,一扇大门上头虽说是刷过了多少回的新漆,可门轴框架却是当真没人留神修缮过几回。才叫几个青皮混混拿着木桩子撞过了十好几下,畅罄园那扇瞧着颇有些威风气派的大门顿时在一记沉重撞击之后轰然倒了下去。 巨响声起处,且不论那些个相姑院里的红相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少相姑院里看家护院的青皮混混,还有那些个闲来寻欢的龙阳传人,全都只是愣怔了片刻的功夫,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撞进去呀.......今儿晚上这场面可是难得一回!” “洗了畅罄园,给微月先生找回这场面!” “左不过就是几个衬着俩钱儿的南蛮子,谁还怕个外来的歪嘴和尚瞎念经不成?” “哥儿几个,并肩子上,得着了算白饶啦.......” 喊声刚起,几个平日里见多了这趁乱发财场面的青皮混混立马朝着畅罄园里撞了进去,而那几个抱着树桩还没松手的青皮混混一见了有人抢先,顿时乱纷纷的松开了抱在腰侧的树桩,吊着嗓门吆喝着朝那几个手脚麻利的青皮混混身后追去:“哥儿几个,可甭光顾着吃独食,见者有份!” “奔南边!南边是正屋,好玩意指定都在那儿呢!” 或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平日里做惯了那些个拿人顶缸、自个儿在背后得好处的勾当,有几个腿脚慢了一步的青皮混混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挤到了捂着嘴巴的微月先生身边,半拢半架地簇拥着微月先生闯进了畅罄园的大门,跟着那些个腿脚麻利、想要趁乱占便宜的青皮混混直奔了畅罄园中几间雕梁画栋的屋子。 像是压根也没想着有人能在半夜里砸明火似的破门而入,住在畅罄园中的主家只等到几个腿脚利落的青皮混混撞到了屋子前面,这才乱纷纷地从各自的屋子里跳了出来。为首的俩人全都是五短身材,光着满是横肉的膀子。浑身上下也就在裤裆里系了一条白布带子,各自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样式古怪的短刀,异口同声地朝着几个冲在前面的青皮混混喝道:“做什么?你们是强盗吗?” 乍然间见着了有人持刀拦住了自己去路。瞧着那俩拦路的人物身架也都不算瘦弱,几个早已经叫大烟淘空了身子的青皮混混顿时脚下一缓。乱糟糟指着那俩拦路的人物叫骂起来:“我看你们还敢持刀行凶?” “今儿你们这些个外路空子可是惹着了不得的人物了!麻溜儿放下手里的家伙什磕头认错,爷还能替你在微月先生跟前说道几句......” “嗬.......还真是护犊子的主儿不是?你们手底下的碎催砸了微月先生的汽车,还打伤了微月先生,今儿这事儿怎么个了断?难不成还想指着你们手里这铁片子欺负咱们全伙儿不成?!” 争执叫嚷之间,从另外的几间屋子里,陆陆续续又再跳出来好几个刚住进了畅罄园中的外路人物。或许是因为有了同伴挡驾护身的缘故,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几个人全都凑合着穿上了一袭长衫。背在身后的手里瞧不见抓了啥样的家什,可一个个也全都是目露凶光,显见得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叫几个青皮混混簇拥着撞进畅罄园的微月先生也跌跌撞撞冲到了屋子前面。狠狠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微月先生才伸手指点着那几个拦住了自己去路的外路人物要开口叫骂,冷不丁地却瞅见了那俩几乎全身**的矮壮汉子。 眼神微微一凝,微月先生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俩矮壮汉子绑在腰胯间的白布条子瞅了几眼,再细细瞧过了那俩矮壮汉子手里样式古怪的短刀,很有些犹豫地压着嗓门、含混不清地朝那俩矮壮汉子叫道:“你们.......你们是打.......东边来的不是?” 盯着打扮得跟戏台子上旦角儿一般的微月先生。那俩差不离**着身子的矮壮汉子到没答话,反倒是个胡乱穿了件长衫的外路人物,冷冷地开口朝着微月先生叫道:“我们打哪儿来,这还轮不着你问!半夜私闯民宅是个什么罪过,你该是知道的吧?如果不想惹麻烦的话。立刻滚出去!” 很有些不死心的,微月先生死盯着那回应自己问话的中年汉子,憋着嗓子用半通不通的日语低声叫道:“阁下是........” 眼中寒光一闪,那胡乱穿了件长衫的中年汉子顿时沉下脸来,低沉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喝道:“都说北平城里的人物知进退、识时务,你.......该也是个懂事的吧?” 浑身一个哆嗦,微月先生也顾不得身边几个拢着架着自己的青皮混混一脸纳闷地看着自己,只是慌慌张张地朝着那中年汉子一抱拳,飞一般地扭头便走。 像是压根都没想到平日里满嘴豪横言语的微月先生会有这前倨后恭的做派,跟在微月先生身后的一名红相公顿时小跑着追上了狼狈逃窜的微月先生,捏弄着嗓门朝微月先生叫道:“爷,您这是......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面如土色,微月先生几乎是颤抖着嗓门低声叫道:“快走吧......这畅罄园里的人物,咱们惹不起!” 阻止了手下人追逐那些个撞进畅罄园中的闲杂人等算账,再不着痕迹地朝着几个黑暗的角落比划了个手势,从屋子里撞出来的那俩只在裤裆里包了个白布条子的矮壮汉子先回了屋里,却把几个胡乱披着长衫的人物撂在了屋前的青砖地坪上。 把背在身后的手中抓着的手枪关上了保险,再招呼那应门的手下人去看着已然被撞得洞开了的大门,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眉目间也全都是一股彪悍阴鸷之气的青年人疾步走到了方才与微月先生说话的中年汉子身边,压着嗓门朝那中年汉子说道:“梅先生,咱们刚到北平城才几天,怎么就会遇见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事情?这些人的来路.......” 微微摇了摇头,那中年汉子眯着眼睛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说道:“瞧着这些明火执仗来闯畅罄园的人,全都是奇形怪状的模样,也没什么能入眼的人物,估计......充其量就是北平城中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被人调拨着来当了回不明就里的马前卒!真正想要借着这混乱场面来摸咱们底细的人,只怕现在就在暗中看着咱们呢!” 熟练地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那满脸都是彪悍阴鸷之气的年轻人顿时低声应道:“梅先生,我这就带人把畅罄园里清理一遍!?” 冷笑一声,那中年汉子倒背了双手,转身朝着自己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口中却是轻描淡写般地朝那年轻人撂下一句话:“方才那番热闹场面,怕是已然落到了一些有心人的眼里。这时候再去大张旗鼓的搜索,反倒是白费功夫。虽说身负兆铭兄重托,要在这北平城里做成这件大事,凡事本该处处小心,可是.......敌在暗、我在明,那也只有任由他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零三章疑团骤解 紧锁着眉头,起了个大早的纳九爷一边喝着一碗酽茶醒盹儿,一边很有些摸不着头脑似的自言自语:“这不能够啊........没听说畅罄园的买主是日本人呐?这还跟南边来的商贾扯上了勾连?这什么身家的商贾,才能叫日本人都派人护着?” 同样喝着一碗热茶醒盹儿,佘有道的精神头倒是要比纳九爷好了许多,一边嘬着喝到了嘴里的茶叶末儿,一边却是低声朝坐在一旁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可当真没听错、瞧错?你怎么就能知道畅罄园里那些商贾身边护着的不是南边镖行里的达官爷,反倒是........” 尽管忙乎了小半夜的功夫,可相有豹的脸上却是丝毫不显疲态,飞快地迎着问话的佘有道说道:“佘师叔,那俩矮壮汉子手里头拿着的家什就是日本短刀,这我在菊社戳在城外的那座烧锅里就见过,保管错不了!再者说了,就咱们中国人身上,要不就是光不出溜的不穿衣裳睡觉,要不就是一条犊鼻裤头遮羞,哪儿人也不能拿个白布条儿裹在裤裆里吧?” 赞同地点了点头,坐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接口说道:“可着四九城里外路人物数算下来,也就日本人身上能是这么个穿着打扮。当年有日本人在四九城里进澡堂子,搓澡的都拿着他们那副穿着打扮当笑话说,一准儿错不了!” 轻轻把手中茶碗放到了身边桌子上,纳九爷拧着眉头说道:“先不论这些个南边来的商贾究竟是什么身份,单说他们要在这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这又能是为什么呢?真要图个场面上露脸?这外路人就算是在四九城里出过了风头,那回了自个地盘上也没人知道不是?这要说是图利.......历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可也从来都没人攒成过赌局——百样飞禽不同、千般手艺各异,谁又能说谁更高?” 伸手抓挠着头皮。佘有道也很有些纳闷地叫道:“这求名不得、求利不逞,闹不好还得得罪了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玩家........都说是做买卖的人物最怕跟人结怨,他们这花心思费劲的捯饬这事儿.......到底能是为啥呢?我说师哥,难不成这里边还得有日本人的什么花招儿?” 晃悠着脑袋,佘有道毫不客气地朝着佘有路抢白道:“这日本人就算是想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嘬事,那也犯不着寻几个外路人物出头不是?远的且都不论。那位齐家行三爷已然就是菊社里头养着的一条好狗,叫往东不朝西,让吃狗屎不撵鸡!还有那位正搁在风头上走顺风船的赛秦琼赛爷,那不也是指着见天儿舔着菊社里头那些日本人的腚沟活命么?” 叫自家哥哥一顿抢白,佘有路很有些不甘心地嘟囔起来:“那......要照着我说,咱们倒也真不用跟这儿琢磨这些个有的没的!那几个南边来的大商贾不就是想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拔份儿么?既然他们跟日本人有了勾连,那咱们说啥也都不叫他们把这事儿给办成了,不也就结了?” 冷着一张脸,倒背着双手站在议事屋子里的胡千里才听着佘有路话音一落。已然摇头涩声应道:“甭管是要做什么事儿,总得讲究个来龙去脉的由头章程,更还得摸清楚了对家的门路行市,这才能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如今咱们都没弄明白那只祸害了四九城中多少上品鸟儿的黑猫是打哪儿来的,这就毛毛躁躁的动手折腾?” “不就是一只黑猫,哪怕是成了精,哪又能有多大造化?豁出去咱们在堂口里替那些位求上门的玩家调教出来百十来只玩意。大家伙全都加小心、多提防,还就真不信能叫人靠着这荤手艺搅了局?!大不了......谢师哥。您布置个伏虎弩阵,得花多久功夫?” 都还没等谢门神开口说话,议事屋子外边却猛地传来了纳兰那轻柔的说话声:“爹,瑛荷妹子来了,说是有急事要寻您说话呢?” 很是讶然地对望了几眼,纳九爷微微从椅子上探着身子朝议事屋子门外叫道:“瑛荷姑娘也不是外人。赶紧请她进来吧!” 似乎是早猜到纳九爷会即刻面见夏侯瑛荷,伴随着纳兰的答应声,夏侯瑛荷已然举步从议事屋子外边走了进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上已然见了几分汗水,一身素净衣裳上头也都沾了少许灰尘。显见得是一路疾跑赶到了火正门中。 抬手止住了夏侯瑛荷要照着规矩与议事屋子中诸人见礼的举动,纳九爷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这一路是跑着过来的吧?赶紧坐下先喘口气儿,喝口水再说话!” 轻声谢过了纳九爷,夏侯瑛荷在屋中一张椅子上危坐下来,再接过了相有豹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朝着纳九爷开口说道:“九爷,我今儿.......这是有急事要求着您帮忙了!大早上的来得唐突,您老可别见怪?” 朝着夏侯瑛荷露出了个笑模样,纳九爷依旧是缓和着嗓门开口说道:“这也早都不是外人,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说吧,有啥事咱们能帮得上忙的?” 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夏侯瑛荷略作犹豫,却还是低沉着嗓门斩钉截铁地朝纳九爷说道:“我想求纳九爷和火正门中诸位长辈出手.......取一样物件,捎带着收拾两个人!” 话才出口,端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顿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夏侯瑛荷低叫道:“瑛荷姑娘,您这是.......您这是当真?!” 环顾着议事屋子里诸人惊诧的神色,夏侯瑛荷用力点了点头:“原本这事是我们组织里面布置的任务,可突然间.......眼下四九城中,我再也找不到个能有这本事做成这事的人物。身边信得过的人里。我也只能求着您和火正门中诸位长辈帮忙了!” 抬眼看了看纳九爷脸上很是为难的神色,站在议事屋子里的严旭轻轻皱了皱眉头,沉着嗓门朝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您方才说要得着的物件、拾掇的的这俩人,口外那位.......他知道么?” 像是知道严旭所指的人物是谁,夏侯瑛荷飞快地点头应道:“知道!这次的任务就是他下达的。只是突然间出了变故,原本预定参与行动的人还没到四九城就出了事儿。估摸着是有人熬不过酷刑当了叛徒,连四九城里好几个能执行这次行动的同........伙计都叫巡警局连夜抓了!我也是刚得着的信儿,要不我也不能这么着急——我们组织里一时半会儿的,可还真寻不出来身手好、对四九城也都熟门熟路的人物。这要是在再从外边寻人进四九城办事,怕是那些生面孔的人没进城就得落到了巡警局或是日本人的眼里........” 微微一点头,严旭朝着兀自沉吟犹豫的纳九爷一拱手:“九爷,这事儿您甭费神了,我去料理了这事儿就得!跟您交个实底。我在口外认识的那位人物从来都是个狠角儿,可他手底下取了的性命,全都是些恶贯满盈的混账玩意,我信得着他,您.......倒是不用在这上头琢磨什么了!瑛荷姑娘,咱们这就走着?” 很有些焦急地摆了摆手,夏侯瑛荷微微皱着眉头朝严旭说道:“严爷,这事儿没这么方便。估摸着您一个人......怕是还真拿捏不下来!少说都得........” 眼瞅着夏侯瑛荷的目光悄悄看向了自己,相有豹先是朝着夏侯瑛荷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头朝着满脸犹疑神色的纳九爷和声说道:“师叔,您看这事儿........” 眼瞅着夏侯瑛荷与相有豹的眼睛全都盯在了自己身上,纳九爷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瑛荷姑娘,要说论着咱们两家的交情,我该是啥也都不问,这就交代着有豹帮您把事儿给办了。可这毕竟.......人命关天呐!您那**的堂口里。倒是跟人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非得要见血换命的厮拼?!” 似乎是觉着自己贸贸然朝纳九爷提出这么个要求有些莽撞,夏侯瑛荷略略稳了稳心神,这才朝着纳九爷说道:“九爷,这事儿其实也都不光是我们**一家子的事儿,这跟您、跟四九城里、甚至是中国地面上的人都有关联。我们要收拾的是打南边来的一个伪装成商贾的汉奸。他来四九城里的目的,就是要跟日本人达成一项协议......就是要商量成一件事,还得板上钉钉的的写了文书、签字画押!真要是叫他们签成了这份文书,怕是咱中国地面上的老百姓,谁可也都没了好果子吃了!” 只一听南来商贾与日本人这俩词儿,相有豹一双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寒光,急声朝着夏侯瑛荷低叫道:“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南来商贾?瑛荷妹子,您说的该不是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人吧?!” 很有些惊异地看着相有豹,夏侯瑛荷先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微微摇了摇头:“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人,倒是跟这汉奸一伙儿的,可这汉奸是单住在六国大饭店.......” 眼珠子微微一转,相有豹顿时琢磨过味儿来:“我说呢?!住在畅罄园里的那些个南来商贾平白无故的把动静闹得这么大,日本人也都花心思费劲的护着拢着他们......闹了半天,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严旭也是沉声应道:“借着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口儿,把四九城里官面、私下的眼睛都引到了那些个南来商贾的身上,另一头再叫瑛荷姑娘要拾掇的人物悄悄跟日本人写文书、签字画押,这算计倒是当真花了心思了!瑛荷姑娘,除了这躲在六国大饭店里的家伙,还有一个要拾掇的是谁?日本人?” “对!可那日本人还没到四九城!按照我们组织上掌握的情报,估摸着还得要个十来天?” “那这日子口儿可就算是对上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零四章授业传道 选了三十六根两丈来长,从头到尾都差不离一般齐、胳膊粗细的隔年老楠竹,一字排开摆在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宽敞地界,小二十号男徒弟人手一把手指头长短、单面开刃、刀刃上还带着米粒大锯齿的月牙钩刀,一人抱着一根老楠竹细细刮着老楠竹上那层油光水滑的竹皮儿。间或有下刀深浅上出了差错时,那带着锯齿的月牙勾刀顿时就能在老楠竹上刮出来刺耳的一声尖叫...... 寻常人竖鸟网捕鸟,差不离就是山岭上头戳几根三指粗细的竹竿,不拘好赖地挂上鸟网,有没有收成那多半都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再论起这正经喜欢玩鸟的玩家,手里头蓄着挂鸟网的竹竿子多少就能有了几份讲究,长短粗细、材质来由也都各有各的说道。等得一年捕鸟的季节过去,这用过了的竹竿子还得仔细涂油收藏,备着来年还能派上用场。 而在火正门中,以往捕鸟张网用的竹竿子全都是一水儿的金丝楠竹,外皮上拿着月牙钩刀细细把那层光滑的竹皮儿慢慢削出来米粒深浅的凹痕,讲究的就是从头到尾,每一条凹痕都得是一般深浅,且还要连贯不断,更不能有错行漏路。 等得把竹皮儿上头拾掇成了这密密麻麻带着米粒沟槽的模样,再用个烧红的铅坠子挂上铁线,把竹筒里头的竹节片儿上烫出来核桃大小的窟窿,每个窟窿的位置都还得一般整齐,完事之后拿起来竹竿从这头朝着另一头瞅过去,必须得是齐齐整整一个圆溜溜的窟窿,偏一点儿都算是落了下成! 拾掇完了这两样手艺,烧了八分热的上好菜油拿瓜瓢舀了。人站在高处一勺勺匀着劲儿朝楠竹上头浇下来,片刻不断的用热油把楠竹烫过了半个时辰,这才能把那竖着摆放的楠竹掉个个儿,照着方才的手续再来一遍。 用热油烫匀实了楠竹,旁边早备着的米粒粗铁线已然在青砖盘好的大灶上煨得暗红。趁着两样物件的热乎劲儿都没消褪,仔仔细细把那铁线按照楠竹上刻画出来的沟槽一根根烙将上去。再赶紧的用盘熟的芋头泥裹了杵在地上挖好的浅坑里阴干。 待得三天之后,用刀背轻轻敲打去了楠竹上裹着的熟芋头泥,一根根楠竹全都是金中带墨的成色,敲打起来隐隐都有金石之声,过水不湿、经年不朽,受千斤之重而不折,御一叶之力而知秋,着实算得上是能当传家宝留存后世的一份家当! 而在火正门二进院子里一间敞亮屋子当间,七八个火正门里的女徒弟也都没闲着。一人面前搁着一架比寻常纺车小了一号的纺车,在纳兰的带领下一手捏着从外边花了大价钱收回来的马尾、羊绒,一手咿咿呀呀转动着纺车,手脚飞快地纺出了黑中间白、三花五挑的丝线。 眼瞅着旁边搁着的桌子上已然堆起了不少圆鼓鼓的线轴,纳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那些个圆鼓鼓的线轴拿大簸箕盛了,脚下生风地快步走到了谢门神住着的屋子门前,隔着门帘朝屋里轻声叫道:“谢师叔。我这儿可又纺得了不少丝线了,还是给您搁在门口?” 像是老早就在等着纳兰将丝线送来一般。站在门口的纳兰话音才落,谢门神已然打开了房门,撩起了门帘朝纳兰说道:“纳兰,你把丝线给放屋里,再给我打个下手。” 很是讶然地看了谢门神一眼,纳兰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却还是照着谢门神的吩咐,端着那些三花五挑的丝线走进了谢门神住着的屋子里。 自打谢门神家媳妇在元宵灯会之夜被害殒命,谢门神家里几个孩子身边没了娘照应,平日里哪怕是谢门神再是尽心尽力照应拉扯。却也依旧免不得有些衣脏面垢、餐冷饮冰,住着的一间屋子里也多少显得有些凌乱。 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大簸箕放到了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纳兰扭头看了看有些凌乱的炕上顺着炕沿摆放的几十个新枣木梭子,低垂着眼帘转身朝谢门神轻声说道:“谢师叔,您.......我听我爹说过,火正门里拾掇捕猎家什的手艺是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您让我给您打下手.......怕是在规矩上不合适?要不.......我给您把几个孩子叫过来?” 重重地叹了口气,谢门神捏弄着手里头一支新做出来的枣木梭子,低沉着嗓门朝纳兰说道:“丫头啊,这火正门里的手艺.......搁在盛世年间,门里人丁众多,生意兴旺,怕把手艺传乱了之后落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场面,倒也真得守着些规矩办事。可现如今这世道下边,谁知道.......” 抬手指了指搁在炕沿上的那些枣木梭子,谢门神红着眼圈说道:“以往织补些捕鸟用的鸟网,你婶子虽说不是火正门中人,可见我把那些手艺练得多了,怎么着也都看会了几分,好赖也能给我打个下手。可就这么一场火........我这私底下琢磨着,这火正门里的一些个手艺,要是再用那些个规矩拘着、管着,说不好再撞见个天灾**,那些个独门传授的手艺就得绝传!今儿我让你来替我打这下手的事儿,你也都甭跟你爹言声,瞧在眼里、记在心头就得!” 性子里原本就沉默寡言,一口气说完了这么一大串话来,谢门神脸上都泛起了一股子红晕。伸手拉扯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了炕沿旁,谢门神一边伸手取过了几个已经穿好了三花五挑丝线的枣木梭子,一边朝着纳兰闷声叫道:“甭愣着,取五个梭子,左三右二,阴阳手拿着!” 耳听着谢门神那斩钉截铁般的话音,纳兰倒也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照着谢门神的吩咐抓过了五个穿好了丝线的枣木梭子,依着阴阳手的手势、学着谢门神手上的模样摆开了架势。 缓缓地将双手手指间夹着的枣木梭子交叉成网格的模样,原本就不善言辞的谢门神在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一边尽量放缓了动作好叫纳兰瞧个明白,一边喃喃自语般地沉声说道:“寻常人织造鸟网,从来都离不得框架木托。而我火正门里织补鸟网,却是讲究个凭空而来、随手而去,一正一奇、相得成意.......” 眼瞅着谢门神那粗大的手指头如同戏台子上的乐师叩板敲琴一般灵活地上下抖动,将一个个枣木梭子在指掌间盘旋穿动,纳兰瞪大了眼睛瞧着谢门神手指间的一举一动,隔了有一碗茶的功夫,方才照葫芦画瓢般的盘弄起了自己手中的枣木梭子。 才刚把手中枣木梭子摆弄了两个盘旋,纳兰左手中间只用两根手指夹着的枣木梭子已然拿捏不稳,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带累得已然交织到了一起的丝线纠缠成了个线疙瘩。 像是压根都没瞧见纳兰那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谢门神只是自顾自地慢慢盘绕着自己手中的枣木梭子,只是依旧像自言自语般地絮叨着说道:“眼里看似微风拂柳,手中偏像狂蜂穿花。心中自有恒河沙数,万缕千条守元归一!” 口中念叨着这歌诀似的话语,谢门神手中编织鸟网的动作却是由慢到快、再由快到慢的变换了几个轮回。就这么几番变换之间,谢门神手中那五根枣木梭子下已然轻飘飘地垂落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鸟网,颤巍巍地伴随着谢门神的动作飘荡抖动起来。 微微皱了皱眉头,纳兰索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手里的枣木梭子重新放回了炕沿上,一双眼睛盯着谢门神手中的动作细细瞧了半晌,一双手也是学着谢门神手指上的动作微微比划起来。差不离过了有两碗热茶的功夫,纳兰再次抓起了炕沿上的几根枣木梭子,动作飞快地学着谢门神的动作织起了鸟网。 抬眼看了看纳兰那明显快捷了许多的动作,谢门神很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口中再次沉声念叨起来:“左经右纬辨分明,上轻下重扣连环。顺逆各有七分数,轮回万般成天罗!” 话音刚落,纳兰手中的枣木梭子再次落到了地上,方才好容易织成的巴掌大一片鸟网,更是纠缠成了个乱七八糟的线球儿。很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纳兰不得不再次放下了手中的几个枣木梭子,拾起了那些纠缠到了一块儿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拿指甲拨弄着线团,将丝线重新理顺出来。 依旧像是没瞧见纳兰出错的模样,谢门神只是自顾自地织造着手中的鸟网,但手上的动作却再次慢了下来....... 好容易才解开了手中纠缠到了一块儿的丝线,纳兰刚一抬头便瞧见了谢门神已然织造出来的足有簸箩大小的一片鸟网,正像是被微风吹拂的水波般一叠叠轻轻抖动。也许是福至心灵,又或许是乍然顿悟,纳兰猛地抓过了一张椅子稳稳当当坐了下来,这才抓起了炕沿上几支枣木梭子,寸着腰上的劲头微微晃动着肩头,前后轻轻摆动着身躯织起了鸟网。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纳兰一双手下边也织成了巴掌大小的一片鸟网。而那刚制造出来的鸟网,居然也像是谢门神织造出来的鸟网般,如同水波似的一叠叠荡漾起来...... 无声地咧了咧嘴,谢门神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五根枣木梭子,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零五章触类旁通 隔着议事屋子的窗户,相有豹瞅着二进院子里那些正埋头拾掇楠竹的小徒弟,口中像是漫不经心似的低声说道:“这可真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三天后这些楠竹杆子拾掇出来,谢师叔那儿的鸟网也该有了个差不离,估摸着最多再花上个两天的功夫出城捕鸟,咱们堂口里头可就得准备出屋子来伺候鸟儿了吧?” 耳听着相有豹像是自言自语的话头,佘有道掰弄着手指头数算着说道:“眼面前已然跟咱们堂口里张了嘴的玩家就能有小二十号,话里头也都是一个意思——四九城里爷们彼此间都犯不上厮拼,只消是能灭了那些外路人的威风就成!照着这么说.......咱们倒是犯不上使那么大劲儿去拾掇那么多玩意,只消能有个三五只出挑拔份儿的就得?” 晃悠着脑袋,佘有路却像是跟自己哥哥抬杠似的接口说道:“那怕是不成吧?上堂口里张嘴的可都是拿着主顾牌子的人物,论身份、交情也都是个不相上下。只拾掇出来三五只出挑拔份儿的玩意,这给谁不给谁......怕是都不合适吧?可别到时候为了这由头,四九城里的爷们倒是先掐起来,反倒是白白便宜了那外路来的.......瑛荷姑娘说的那词儿叫啥?汉奸?!” 像是叫佘有路说出来的最后俩字吓了一跳,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顿时朝着大大咧咧的佘有路一瞪眼:“这儿说咱们堂口里的正经事儿,那些个不在眼面前着急的事儿先甭掰扯!这要是依着我说。二进院子里调教鸟儿的屋子现成,趁着这几天功夫再仔细拾掇拾掇。该是够咱们调教玩意使唤。只是有一件——那只黑猫要是又来捣乱,咱们可得早想法子对付!” 扭头看向了始终沉默着坐在一旁的胡千里,相有豹像是不经意般地开口说道:“这事由......论起来咱们堂口里各位师叔手里的拿手活儿,怕是就得劳烦胡师叔拿主意了?” 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胡千里像是压根没听见相有豹朝着自己说话一般,却是转头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我这儿跟您提件当年旧事,您可千万甭多想——当年火正门里卷堂大散。堂口里有一只金丝九尾狸........” 老脸一红,纳九爷讪讪地朝着胡千里抱拳应道:“这事儿都过去了这么些年,我这.......胡师弟,我可当真是对不住您!” 晃悠着脑袋,相有豹左右打量着胡千里与纳九爷那颇带着几分古怪的脸色,禁不住挪步凑到了佘有路身边,低声朝着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里头又是怎么个故事?” 嘿嘿坏笑着,佘有路挤眉弄眼地朝相有豹笑道:“这事儿说来也邪性!当年火正门里卷堂大散,一些值钱的物件、玩意也都叫大家伙哄抢了个精光。这其中就有一只金丝九尾狸,是你胡师叔花了老鼻子劲儿调教了三年才有了些许模样。可那玩意天生就好吃五毒,趁着堂口里乱套的时候一个看管上的疏忽,溜溜儿把你纳师叔养在堂口里的几只蝎子吃了个干净!你纳师叔一心疼、火气一上来.......” 似乎是听见了佘有路在跟相有豹说道当年自己那点故事。纳九爷禁不住狠狠瞪了佘有路一眼,登时便叫佘有路嘿嘿坏笑着闭上了嘴巴。 微微叹了口气,纳九爷扭脸看着满脸探究神色的相有豹,索性像是竹筒倒豆子般痛快说道:“当年我也是气迷心窍,眼瞅着那只金丝九尾狸把我好容易调教出来的几尾蝎子吃了个干净。顺手就抄起手边上伺候蝎子时用的一样药砸到了那金丝九尾狐身上。可没承想.......倒是可惜了那金丝九尾狐一身好皮毛!” 同样是微微叹息一声,胡千里沉声接应上了纳九爷的话头:“那金丝九尾狐平生三怕。其中一样就是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沾上丁点就是个皮毛溃烂的下场。原本那金丝九尾狐,我倒是留着取狐丹(注1)的.......” 苦笑着摆了摆手,纳九爷很是懊丧地说道:“我也是后来知道了胡师弟你要取狐丹的事由,这就更不敢张嘴跟您明说这事由了!老话说百狐中得一九尾,九尾狐中也是百数才出一丹,我要是早能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 只一听狐丹二字,相有豹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讶然朝着纳九爷叫道:“师叔,我记得狐丹可趋避百兽袭扰,再配上旁的八味药,还能炼出来诱狐用的百里香?” 朝着相有豹轻轻一摆手,胡千里止住了相有豹接茬说道这事由,反倒是一本正经地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哥,既然那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能废了那金丝九尾狐,我琢磨着.......怕是那黑猫也得怕了这玩意?” 颓然摇了摇头,纳九爷环顾着议事屋子新添置的摆设物件,无奈地苦笑着说道:“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只是那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不是能急就章造出来的玩意,须得是青龙头上一点红的青竹蛇蛇皮才能管用,这还得算上把蛇皮浸泡了之后,那还得经历三年端午添料、重阳暴晒才能得着。咱们堂口里原本倒是还存着有这物件,可这一场大火下来.......多少老辈子手里得着了存下来的好玩意,全都这么没了呀!” 顾不上陪着纳九爷惋惜那些在大火中烧得一干二净的好玩意,相有豹嘬着牙花子、拧着眉头低声说道:“这没了白面吃高粱,缺了咸盐搁陈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寻不着青蛇皮泡出来的药水,那咱们还能有旁的法子拾掇那黑猫么?” 同样拧着眉头。佘有道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吭哧着说道:“这倒是也有旁的法子驱猫——猫天生就怕狗、怕狼、怕小龙,可咱们要是把这几样玩意找来对付那黑猫。那咱们可也就伺候不成鸟儿了不是?” 赞同地点了点头,洪老爷子也在此时接口说道:“使响器也不成,怕是猫儿没惊走,先倒是惊着了那些要调教的鸟儿!我琢磨着........还得从旁的路子上琢磨?” “使上毒饵诱杀?” “怕是不成!听着那些来堂口里求玩意的玩家说,那黑猫怕是经过了仔细调教的,捕鸟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只杀不吞,毒饵.......怕是拿捏不住这孽障!” “那.......使上夹子、网扣,兜罗、吊索呢?” “伺候鸟儿的屋子必须得见光、通气。引水、去污,能进去一只猫儿的地方可太多了。就算是全都布上了这些个捕兽的机关消息,怕也难免有个百密一疏!咱们日子口儿可不宽裕,真要是叫那黑猫得手了一回,那咱们可就当真坐蜡了!” 耳听着议事屋子佘家兄弟俩一唱一和、像是天桥说相声似的数算着收拾那黑猫的种种手段,相有豹禁不住带着几分不服不忿地开口叫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咱们这么多大活人倒是叫一只猫儿给拿捏住了?真要是没辙的话。那咱们.......也就使上苯办法,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带上捕兽的家什轮拨儿看着调教鸟儿的屋子,我还真就不信这样也不成?” 同样带着几分不服不忿的模样,佘有道也是低声叫道:“这也就是事儿赶巧了,要不然上天津卫去寻了我当年见过那位猫不沾过来。说不准就能管用!” 愕然看着很有些口出狂言模样的佘有道,相有豹疑惑地朝佘有道叫道:“佘师叔,您说的这猫不沾.......又是哪路的人物?” 很是烦躁地摆了摆手,佘有道闷声应道:“有豹,你还真把我这气话给当真了?当年天津卫有个花子头儿。饿极了逮啥吃啥,很是吃过些猫狗之类的玩意。估摸着是身上带着一股子猫狗肉的味儿。寻常猫狗见着他都绕着走,这才得了个猫不沾的名头.......” 猛地皱起了眉头,洪老爷子却是微微摇头说道:“这猫不沾的名号,早年间我可也听人说起过。只是.......我听见的倒是跟佘爷您说的有点不一样?听说是这猫不沾连饭都吃不上了,可还就是舍不得扔了他手里一把白铜水烟壶。也都不知道他那把白铜水烟壶里有什么玄虚,带在身边蚊蝇不叮、猫狗不扰,这才得着了这么个猫不沾的绰号?” 伸手抓着头皮,相有豹很是莫名其妙地嘟囔起来:“不就是一把白铜水烟壶么?这里头能有点儿什么玄虚?以往师傅........师傅领着我在老林子踅摸玩意的时候,也常去那些个爱抽蛤蟆烟的猎户、伐木工匠那儿讨些烟袋油涂在身上驱除蚊虫......难不成.......猫也怕烟袋油的味儿(注2)?” 带着几分犹豫的神色,相有豹转头看着胡千里说道:“胡适是,您身边调教的玩意,是不是也挺不喜欢那股子烟袋油的味儿?” 紧锁着眉头,胡千里微微沉吟片刻,方才轻轻点了点头:“一时半会儿,咱们也都琢磨不出来管用的法子,倒是也不妨拿着这烟袋油试试?说不准.......真能管用!”。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1:狐丹即为狐类卵巢或精囊,通常取成熟狐类发情期时的卵巢或精囊进行炮制,并在狐类发情期用作诱捕狐狸所用。但因当时科技条件所限,野生狐类卵巢或精囊极难取到,而人工饲养狐狸几乎没有成功范例,故而狐丹珍贵程度可想而知,民间猎户甚至有‘一钱狐丹一两金’的说法。 注2:大部分的猫不喜欢烟味,尤其是烟油的味道,会让猫闻到后感觉极其不适,但也并非百试百灵。此法究竟可行与否,笔者也只是听人说起,并未亲自实践,故此说明。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零六章天生嫡传(上) 雇了两辆八成新的大车,再挑了两头能瞧上眼的好脚力,谢门神把刚拾掇出来的捕鸟家什一一清点过数之后,这才领着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坐在大车后头朝城外大山中赶去。 甭瞅着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玩家不少,可真能下本儿、花心思捕鸟的人物倒是当真不多。究其由来,左不过就是捕鸟这活儿瞧着就是个张开了鸟网守株待兔的简便事由,可实际上却必须是事无巨细全都得心中有数,捎带着还得在山林里边挨冷受冻苦熬几天。 这要是没了一份当真打从心里喜欢玩鸟的缘分劲儿,谁乐意小十月的日子口不在家里暖炕上歇着,反倒是带上一堆的累赘玩意奔荒山野地里头蹲着? 更何况这张网捕鸟,先就得抢个下大早的功夫出门,坐着大车溜溜儿走一天,这才能到了城外边能有鸟歇宿觅食的大山外边。一群人肩挑手提的把大车上的各样家什搬运到大山中老早看好的地界,这时候已然就得是天色傍黑的时辰了。 借着那丁点微末天光未散,一帮捕鸟的人物都顾不上喘口气、歇歇腿儿,七手八脚就得挥动着带来的锄头、铁锹在已然有些冻硬了的地面上刨出来戳杆子的坑洞,二尺深浅、笆斗长宽的规矩丁点都马虎不得,这才能叫那些要挂鸟网的竹竿子稳稳当当矗立起来。 等得坑洞都刨得差不离的档口,另一边几个在楠竹杆子上头串牛筋麻绳的帮手也差不离忙了个齐活儿。这时候小心翼翼抖开了那三花五挑的丝线织补出来的鸟网轻轻扣到楠竹杆子上头,务必得是捯饬成绳紧、网松,一尺一个兜儿迎风荡漾的模样,这才能叫落进了鸟网中的鸟儿无处落脚、无力挣扎,不伤爪喙羽毛。 迎着天黑下来时山里头越来越硬的冷风。三两个人扶住了一根楠竹杆子,嘴里喊着号子、脚下走着一般齐的杠子步,几乎是分毫不差地将挂上了鸟网的楠竹杆子成双成对地杵到了挖好的坑洞中。 寻常进山捕鸟的人物,差不离能不论横竖地摆设上一两张鸟网就算是完事,讲究些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张鸟网摆出来个四方格、五行阵的架势。要像是火正门中捕鸟时一动手就是三十六根杆子、十八张鸟网布置出来个正方九宫图阵势的,四九城里从来都是独一份! 大车出城十里。道边风光已然与四九城中截然不同。一些道路左近野生着的酸枣、毛栗树上残留的果实更是叫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惊喜不已,时不时地从大车上跳将下去采摘了那些酸枣、毛栗,再一路小跑着赶上了缓缓前行的大车,先就将手中捧着的酸枣、毛栗敬过了谢门神,见谢门神摆手推开之后,这才喜滋滋地与同伴分享起来。 瞧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彼此间分吃着野果、有说有笑的模样,谢门神扭头看了看坐在车后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三耗子,伸手从自己肩头挂着的褡裢里摸出来一块硬面干粮递到了三耗子眼前。 转脸看了看把硬面干粮递到了自己身边的谢门神,三耗子略一犹豫。方才朝着谢门神低声谢过,伸手接过了那块硬面干粮小口啃了起来。 打从谢门神做主把三耗子留在了火正门中之后,三耗子也就搬出了他一个人住着的那间屋子,跟火正门中那些个小徒弟住到了一块儿。许是初到火正门中脸嫩认生,跟火正门中小徒弟们住到了一块儿的三耗子压根也都不跟旁人说话,哪怕是九猴儿领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有意无意地跟三耗子拉扯话头,三耗子也都是一副问三答一的闷葫芦架势,倒叫从来都伶牙俐齿、见人就熟的九猴儿不大不小吃了个瘪。 可甭瞅着三耗子是个闷葫芦般的性子。干起活来倒是手脚麻利,更难得是眼睛里能瞧出来活儿。虽说一些个火正门里的手艺活儿。三耗子一时半刻都还掺和不上,可旁的一些花力气、费心思就能拾掇的琐碎活儿,倒是全都做得干净漂亮。 眼见着三耗子这副扎实肯干的做派,同样也差不离是个闷葫芦性子的谢门神自然更对三耗子多了几分喜欢。虽说三耗子进了火正门里才短短几天,可谢门神却已然是当着三耗子的面儿念过了两回火正门中捕兽的歌诀,很是有点儿要把三耗子当了私淑弟子的架势做派? 看着三耗子闷声不吭地啃光了那块硬面干粮。谢门神闷着嗓门朝三耗子说道:“前儿跟你说过那几句,背给我听听?” 轻轻一点头,三耗子毫不迟疑地开口背诵起来:“虎走山脊狼傍林,狐行之字猿过梢......” 几乎连一个磕巴都没打,三耗子一口气把足有二三百字的火正门猎兽歌诀背了个痛快。末了才抬头小心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带着几分怯怯的架势朝谢门神小声说道:“师.......我能叫您师傅么?” 颇觉意外地看了看三耗子,谢门神蠕动了老半天的嘴唇,方才吭哧出一句话:“火正门中学徒,除了你相有豹相师哥是另有师傅之外,旁的小徒弟全都是拜了掌门人当徒弟,你得叫我师叔!”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的话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坚定的意味:“可我.......火正门里起头教了我手艺的,也就是您!” 老半晌都闷着头没说话,直到马车都朝前走了有好几里地之后,谢门神方才开口说道:“你可得想明白了!掌门的徒弟跟门里头其他师傅的徒弟,要说一样,也都一样。可要说不一样.......怕也真不一样!” 耳听着谢门神那像是绕口令似的一番话,三耗子也是老半晌没吭声,只是伸手拨弄着大车上一些备着装抓来鸟雀的竹笼....... 都不论天南海北,但凡是个戳旗号、立名头的堂口、门派之中,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中都免不得有个远近亲疏,更何况是好几个不同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且都不论手艺高低、本事大小,先就有个辈分上的讲究绕不开去。 就像是谢门神与三耗子说道的这些话里带着意思,说的就是三耗子要拜了自个儿当师傅,那往后搁在火正门中的辈分,无形中就要比九猴儿这帮小徒弟们矮了半截。师傅们都还健在的时候或许还都显不出来要紧干系,可要是日后师傅辈儿的人都不在了....... 但凡有个山低水浅、争夺掰扯的日子口儿。这明里暗里可就难免吃亏?! 或许是瞧着三耗子许久都没说话,谢门神刚打算再开口说点什么,坐在一旁的三耗子却在此时闷声说道:“我......我还是想叫您师傅!” 嘴角微微一动,谢门神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咽回了肚子里,却是伸手拍了拍三耗子的肩头,回手抓过来个备着装鸟雀的竹笼子放到了自己膝头,三两下便将那竹笼子拆成了零碎。 捏着一根最粗的竹枝条,谢门神先是把那竹枝条伸到了三耗子眼前让三耗子看了个明白,这才慢悠悠地捏弄着摊在自己膝头的那些零碎竹制、竹片。三两下便将那鸟笼子重新组装起来。闷着嗓门朝三耗子低叫道:“瞧明白了?” 眼瞅着三耗子连连摇头,谢门神倒也不急不躁,只是又将手中的竹笼子重新拆装过两遍,这才拿眼睛看着三耗子,默不作声地将那竹笼子递到了三耗子手中。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拿捏着谢门神递过来的猪笼,左右掰扯着慢慢将那竹笼子拆卸开来,却是很有些疑惑地朝着谢门神说道:“师......师傅。我瞅着火正门中各样物件都挺讲究的,怎么就是这装鸟雀的竹笼子这么毛糙?” “山里边没大道。装着鸟雀的笼子难免在钻山过涧、穿林越树的时候磕碰挤撞。这装鸟雀的笼子要是做得太过精细,压根也都经不起折腾!” “那......师傅,我瞅着您还带着的几个鸟笼子里都关着各样鸟雀,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玩意叫诱子,专门拿来搁在鸟网下边逗引那些落地歇宿觅食的野鸟儿的!以往咱火正门没遭了那场大火的时候,自己就能调教出来十八样有名号的诱子。四九城左近周遭寻常能见的鸟儿。差不离都能叫咱们调教出来的诱子逗引过来。可现如今.......这几只诱子都是上老官园急就章踅摸来的,好使不好使都还得两说.......” “万一要是不好使可咋办?” “所以这才得用上洪老爷子造出来的雀儿哨!你甭瞅着就是这么个蚕豆大小的白铜疙瘩,可只要是拿捏好了,三十六般变化的鸟叫全都能吹出来。要想练成使唤这雀儿哨的本事,先就得练一口稳稳当当丹田气。这才能叫一口气儿吹出来的鸟雀叫声不断篇儿!等这回进山捕鸟的活儿完了,回堂口里禀过了掌门师哥,你.......也就跟着我学吧!” “师傅,我都听您的!” “以往在关外的时候,你怕也是没少干过苦活儿?瞅着你身架上的气力可不小?” “活儿倒是算不得苦,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力气大的,反正活儿干完了,能吃一顿饱饭,再好好睡一宿,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听着我师傅、还有老相爷都说过,我是天生的黄巾骨架!师傅,什么是黄巾骨架?” “这个呀.......这就得说,你跟我该是天生有缘分吧?金钢门神、黄巾力士,可不都是拿着气力换饭吃的苦命么........”((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零七章天生嫡传(下) 许是三耗子的开蒙师傅与相有豹的师傅相重行都说着了的缘故,大车才一到谢门神早年间就选着了的捕鸟去处,身形压根都算不得壮硕的三耗子闷声不吭地跳下大车,一边肩膀头上扛了一根加了铁线的沉重楠竹,跟在一肩扛了六根楠竹的谢门神后边钻进了山林中,倒是把几个俩人才能抬起来一根楠竹的火正门小徒弟看得暗自咂舌。 虽说有年头没来山中捕鸟,可谢门神早年间就寻着了的这捕鸟地界却是景致依旧。离着绕山而过的大路不过四五里的两座山峰之间,密密麻麻生着一大片矮脚松林,刚巧合适叫那些往来迁徙的鸟雀落脚栖息。隔着矮脚松林不算太远的地界,也都不知道是哪年有闲人在这儿撂下了些油栗种籽之后便不管不问,愣是叫那些油栗种籽拉拉杂杂长成了一片野庄稼的模样。其间还夹杂着些许的酸枣、红果,稗子、野麦,逗引得不少鸟雀跃动其间觅食。 再朝着山腰上走一里地远近,好大一片青石如同屋檐般从山腰里边横生出来,就像是个屋檐般地遮拢了四五间大屋子般方圆地界,活脱脱就是个能挡风遮雨的绝佳去处。 或许是因为那大青石下经年不见阳光,草木压根也都是长不太大,倒是贴着地皮子蔓生的青藤茂盛异常。眼瞅着已然是小十月的日子口儿,地上那些青藤已经有些干枯萎靡,使上柴刀稍稍扒拉成一堆儿,差不离就够燃起一夜篝火御寒。 顺着山腰仔细聆听细碎水声,不出一里地就能寻着一眼从石缝里沁出来的清泉,嘀嘀嗒嗒落到了个只能蓄上两缸水的石头窠子里。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有人叫这石头窠子里的清水救了急难后回头报恩,居然就有石匠在那石头窠子上刻了四个大字——天赐甘霖! 来回了三五趟。谢门神等人总算是将两辆大车上满满登登的各类物件搬运到了那片大青石下。眼瞅着天色已然有些傍黑,谢门神都没来得及喘上口气,已然抄起了一把锄头,领着同样抓过了一把锄头的三耗子朝山脚下那片矮脚松林走去。 山间林地之中,鲜有土质松软的地方。寻常人舞弄着锄头挖掘下去,多半都能瞧见锄头被夹杂在泥土里的石块磕碰得火星四溅。花费了颇大的气力,到头来却是事倍功半。可瞧着谢门神挥舞着锄头在僵硬的石砬子地上刨坑的模样,却很有些举重若轻的逍遥做派。相比之下,倒是三耗子像是全然没掌握在石砬子地上刨坑的要领,使唤的全都是些蛮力,不过片刻间脑门上就见了汗水。可地上的坑洞却还是只有半尺深浅。 拿眼角扫了一眼三耗子挖地的做派,谢门神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三耗子身边,一把推开了正停下动作看着自己的三耗子,双手挥舞着锄头轻飘飘地朝着地上锄去,口中却是闷声念叨着说道:“牛有千斤力。人有导引法!甭仗着一身力气蛮干!” 打眼瞧着谢门神斜斜用锄尖挖坑的动作,三耗子立马明白过来,依样画葫芦地照着谢门神的动作在另一处谢门神指点的地界舞弄开了锄头。等得一个戳楠竹杆子的坑洞挖好,倒也只比谢门神慢了不过一碗茶的功夫。 招呼着其他那些小徒弟把挂上了鸟网的楠竹杆子按照自己与三耗子刨出来的坑洞戳好,再拿碎石浮土夯实过后,谢门神侧耳倾听着山林中渐渐清晰起来的鸟雀鸣叫声越来越密集,这才挥手朝着那些个同样累出来一身透汗的小徒弟叫道:“都回那片大青石下边去,把带着的棉袍都穿上,再把那些枯藤都拢着备上!” 眼见着那些小徒弟们领命而去,三耗子懂事地接过了谢门神手中的锄头扛在自己肩头。一边跟着谢门神朝着那片大青石的方向走,一边却是不断地弯腰伸手,捡拾着地上掉落的那些矮脚松的枯枝。路程还没走到了一半,三耗子手中拣来的枯柴已然有了老大一捆。 回头瞧了瞧不断捡拾枯柴的三耗子,谢门神抬手取过了三耗子肩头扛着的两把锄头,另一只手却是抓住了一株枯死了许久的矮脚松,双脚微微分开站了个立地托天的功架,寸着腰上的劲头猛一用力,轻轻巧巧便将那棵枯死的矮脚松拔出了地面。 像是提着一捆稻草般轻松地提着那棵枯死的矮脚松,谢门神与三耗子脚下加紧回到了那片大青石下的空地上。将各自带回来的枯柴放到了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已然拢起的枯藤旁。打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火,谢门神蹲下身子遮挡着越来越强劲的夜风,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些枯藤。而一旁的三耗子也在枯藤燃起之后片刻的功夫,熟门熟路地将一些大小合适的枯柴搁到了篝火上。 都是苦孩子出身,火正门里其他的几个小徒弟一见篝火点着,立马便分头忙活开来。有拿着几根结实的树枝搭成个支架、再把随身带来的小铁锅搁在支架上的,有提着俩大水葫芦去泉眼处打水的,还有俩小徒弟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一块平整异常的青石板子当了砧板,正抓着把小刀有模有样地把一路上捎带手拣来的一些秋蘑菇、地萝卜切成了薄片,只等着打水的小徒弟回来倒水下锅,立马就能煮出来一锅好汤。 坐在了熊熊燃起的篝火旁,谢门神顺手扯过了一个硕大的包袱,将包袱里夹着猪头肉的硬面干粮分发给了忙完了手中事由、全都围拢到了篝火旁的小徒弟,尤其是在三耗子手中格外多加了一份硬面干粮,这才从包袱皮里寻出来一个小纸包,抬手把小纸包里碾好的干牛肉、大青盐、辣椒面儿、胡椒末儿倒进了篝火上架着的小铁锅中。 柴高火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小铁锅中煮着的汤水已然翻花滚浪,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食物芳香。伸手抓过了个大铁勺子,谢门神舀了一勺汤水尝了丁点,转手便把那铁勺子递给了身边的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大家伙轮番使唤着那大铁勺子喝着滚热的汤水,风卷残云般地将手中的硬面干粮吃了个干净。 眼见着大家伙吃完了手中食物,谢门神拿脚扒拉着地上的浮土、石块压灭了篝火,顺势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竖起耳朵仔细听起了矮脚松林中的动静。 但凡是夜宿林中的鸟雀,差不离全都喜欢拢群、扎堆儿落脚,有时候一棵矮脚松上能密密麻麻扎堆儿歇上小一百只同类的鸟雀,而相邻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却是空空荡荡,一只落脚的鸟雀也无。 有那只求张网捕鸟、不在乎鸟雀损伤的主儿,专门就喜欢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抬手便将一个点燃的大爆炸扔进林中。被爆竹巨响声惊起的鸟雀胡乱飞撞之下,倒是真能有不少晕头转向的鸟雀落入鸟网当中。可叫这么一闹,林子里大半的鸟雀却是远远飞遁,很有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做派。 可要是整夜都叫这些个鸟雀安生歇着,到天还没亮的档口鸟群便会离枝而去。哪怕是在鸟网上胡乱撞上几只,却也依旧是叫张网捕鸟的人物得不着太大的实惠。 搁在这张网捕鸟的手艺上来说,夜半时分如何惊鸟、何时惊鸟、能惊几分,这里头的学问就够寻常人学上半辈子! 耳听着矮脚松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渐渐疏落下来,谢门神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白铜做成的雀儿哨,深吸了一口气储在丹田,嘬起嘴唇幽幽吹出了一连串夜枭嘶鸣。伴随着这夜枭嘶鸣声几乎不断篇儿的响起,方才渐渐安静下来的矮脚松林中,顿时再次响起了嘈杂的各种鸟鸣声。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犹如一团突然间拔地而起的黑云一般,歇宿在矮脚松林中的各色鸟雀已然离枝而起,叽叽喳喳地鸣叫着直冲上了半空! 像是全然没见着身侧小徒弟们瞧见群鸟惊飞时的惊愕模样,谢门神凭着一股丹田气将那夜枭嘶鸣吹响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这才乍然间收住了那夜枭嘶鸣的动静,伸手从口中取出了那白铜雀儿哨,低声朝着身侧周遭那些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说道:“夜鸟惊飞需有度,这里面要拿捏的关节,就在鸟群将歇未歇的档口,用各类猛禽嘶鸣的动静把鸟群惊飞起来。只要是见着大群夜鸟惊飞成团,那立马就得见好就收,可千万不能叫惊飞的夜鸟散了群!” 伸手抓挠着头皮,一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很有些不解地看着漫天搅合成团的鸟群,悄声朝着谢门神问道:“谢师叔,为啥这鸟都惊飞起来了,倒是全都不朝着远处飞,反倒是搅合成团绕着矮脚松林不走呢?” “鸟群太密,飞起来的时候彼此间胡乱碰撞,哪怕就是想远远飞开也都难办到。更兼得天色已黑,不少鸟儿可都是夜蒙眼,只要不是惊扰过度,哪儿还敢飞得离落脚的地方太远?” “那照着这么说.......今儿晚上咱们只消是见着鸟群再落下歇宿,就得接茬耍弄雀儿哨惊飞鸟群?” “差不离就得是这么个路数,只是等到了天边快见光的时候就不能再惊扰鸟群,得叫这些折腾了一宿的鸟群略有功夫歇歇。咱们也都好趁着这功夫,把带来的诱子搁到鸟网左近去,捎带着人也得在鸟网左近藏起来.......”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零八章混水摸鱼(上) 差不离就在谢门神领着火正门中小徒弟出城的档口,相有豹也换上了一身四九城里力巴扛活儿时候穿的敞怀大袄,脑袋上再扣了顶破口翻花的粗布夹棉帽子,肩膀头上扛着一根磨得乌油油的竹杠子,悄没声地打从火正门二进院子里的小角门溜了出去。 虽说珠市口儿大街上这些屋子在火灾后几乎是原样重建,可不少犄角旮旯的地方到底是跟往日里有些许不同。原本打从小角门出去之后就是笔直一条傍街胡同,现如今倒成了七歪八扭一股羊肠。尤其是傍街开着的胡同口,更是叫几家明里暗地悄悄扩开了门脸的商号挤在了招牌认旗后边,寻常人要不贴着墙仔细踅摸,倒是压根也瞧不出来这街面旁边还有个胡同口戳着? 就手拿扛在肩头的竹杠子挑开挡路的认旗,相有豹伸手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遮挡住半拉面孔,拢手勾头地从胡同口闪身而出,径直朝着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新修的茶馆走去。离着那茶馆还有老远,相有豹已然瞧见了大马金刀坐在茶馆里一副迎门座头上的段爷。 人都说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寻常人要是叫暗地里算计没了职位、钱财,再打从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一把撸到了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那怎么也得有个心头不服、气脉不顺的悲催模样。可瞧着段爷这副见天儿坐在茶馆里迎门座头上、就着四样点心喝茶的惬意做派,到真得佩服段爷这拿得起、放得下,天塌了都只当被窝盖的场面上爷们的气魄! 左右瞧瞧街面上并没看见扎眼的人物,相有豹拖沓着脚步慢悠悠晃到了茶馆门前,刚想要抬腿朝着茶馆里边迈步,段爷身边跟着的那俩没走的碎催已然如同二虎把门一般。猛不盯地从门扇后转了出来,挺胸凸肚地挡住了相有豹的去路。 上下打量着拢手勾头、一身力巴装扮的相有豹,段爷身边的一个碎催很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朝着相有豹肩头推了过去,口中兀自骂骂咧咧地低叫道:“长眼睛了没有就朝着里边闯?这地界也是你一个力巴能进去的不是?想解渴了去寻大碗茶茶摊儿,舍不得钱儿的对街就有饮马的槽子,凉水管够!” 微微抬起了脑袋。相有豹打从段爷身边那俩碎催之间留下的空挡里瞧着大马金刀坐在茶馆里的段爷,压低了嗓门朝那开口呵斥自己的碎催说道:“这位二爷,劳驾您跟段爷禀告一声,就说是本家亲戚在外边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这才奔了四九城中投靠.......” 话还没说完,端坐在茶馆里的段爷连瞧都不瞧一眼在茶馆门口被手下碎催挡驾的相有豹,喝到了嘴里的一口热茶已然狠狠喷到了地上:“呸.......还他妈本家亲戚?我姓段的这辈子差不离就是个天生地养活的命,哪儿就能踅摸出来这些个便宜上门亲戚了?麻溜儿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段爷现如今走背字儿。手底下可养活不起那些个闲人!” 眼瞅着堵在了茶馆门口的俩碎催就要动手哄人,相有豹只得略略提高了几分嗓门,朝着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段爷叫道:“都说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现如今段爷您在四九城里吃香喝辣,哪儿就能拿着我们这些个穷亲戚不当数儿了?您这还有点儿人情了没有?” 耳听着相有豹说话扎人,段爷顿时瞪眼瞅向了叫手底下碎催堵在了茶馆门口的相有豹,口中兀自闷声喝道:“嘿......头回见着上门求告打秋风的主儿还这么豪横的?你这倒是哪家的.......” 话说半截,段爷已然看清了换了身打扮站在茶馆门口、正朝着自己一个劲儿挤眉弄眼的相有豹。顿时便转悠着眼珠子转了口风:“噢......还真是门本家亲戚!进来说话吧!我说掌柜的,楼上给我开一雅间儿!” 虽说对段爷这前倨后恭的做派很是不解。可堵在茶馆门口的俩碎催却还是依着段爷的吩咐让开了道儿,眼瞅着相有豹低头耷脑地跟在了段爷身后,朝着茶馆楼上走去。 茶馆原本不大,楼上的雅间也只有一南一北门对门的两处,彼此间都还隔得挺远,压根也都不怕有人听见自己在雅间里说话的动静。倒还真算得上是个僻静聊天的好去处。 静等着茶馆里的掌柜亲自送上茶点后退出了雅间,依旧是一副大马金刀做派端坐在桌子后边的段爷顿时换上了一副苦笑的模样,朝着站在雅间门口的相有豹说道:“我说相爷,您今儿打扮成这力巴模样来寻我姓段的......这倒是唱的哪一出啊?” 把一直都扛在肩头的那根乌油油的竹杠子朝茶桌上一搁,相有豹很有些不客气地在段爷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碗喷香的龙井芽儿,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段爷一言不发。 只一听相有豹把那竹杠子搁在桌上时发出的沉闷响声,段爷那短粗的眉毛已然是不由自主地挑动了好几下。等得再拿手指头轻轻一推那竹杠子,段爷顿时皱起了眉头,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说道:“相爷,您这是......上门来看我姓段的笑话不是?是.......眼面前我姓段的又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了,再不是四九城里能有一号的巡警局长!可我姓段的在四九城里厮混下来这些年,靠的是江湖朋友赏脸,凭的是义气胆量手段,虎死不倒威、丢命不丢脸!今儿这竹杠子,相爷您怎么拿来的,还就怎么拿回去吧!您贵人事忙,我这儿可就不送您了!” 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滚热喷香的茶水,相有豹只等着段爷把那一大串场面话掰扯罢了,这才笑嘻嘻地朝着段爷挑了个大拇哥:“还得说段爷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哪怕就是现如今您一时走窄了道儿,可这份场面上的气魄倒是真能叫人佩服!这咱们也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今儿我把自个儿捯饬成这样儿来见您,您横是觉着.......就这么一根长不过五尺、粗不过胳膊的竹杠子,我也能好意思给您当了见面礼?” 再次伸手戳了戳那根沉甸甸的、显见得里边塞了不少大洋、硬货的竹杠子,段爷禁不住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朝相有豹问道:“那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把茶碗朝着桌上轻轻一放,相有豹压低了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我可听人说.......您从这北平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叫人弄下来,根儿可是打从菊社那边来的?” 很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半声,段爷顿时耷拉下了脑袋,爱理不理地朝着相有豹应道:“这事儿........势不如人、输赢早定,这会儿说道这个还能有啥意思?我说相爷,您有啥话就只管直说吧,甭跟这儿打哑谜叫我费脑子猜?!” 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相有豹应声朝段爷说道:“段爷爽快!今儿我来见段爷您,一来是想问问段爷,这口恶气您是想出不想出?二来.......段爷,我这儿可还有一份天大的功劳,要当面给您送上!但凡您要是真能得着了这份功劳.......一个保不齐,北平巡警局局长那张金交椅,还就得是段爷您的!” 情不自禁地朝前一探身子,段爷飞快地眨巴着一双眼睛朝相有豹低叫道:“这出气不出气的事儿,且还两说!相爷您说的那份天大的功劳是怎么档子事儿?” 故作神秘地扭头看了看紧闭着的雅间房门,相有豹刻意压低了嗓子朝段爷说道:“段爷,我可听说.......您跟.......我这可就是听说——您像是跟金陵城里那些个同志社窑口里的人物有交情?!” 像是叫火烫了一般,段爷那肥硕的身板猛地朝后一仰,几乎是要扯开嗓门嚷嚷起来:“这他妈是谁搁外头胡吣呢?我哪儿就认识什么同........同志社的人物了?” 很是狡黠地朝着段爷微微一笑,相有豹慢条斯理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原来这事儿是外头街面上的人瞎传?那既然这样......段爷,我就不扰了您喝茶歇晌了.......” 眼看着相有豹拿捏着一副要起身走人的模样,段爷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个不停,脸上颜色也是青红骤变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扎煞着胳膊摆出了一副阻拦相有豹的架势:“相爷,您这可不能把话说个半截子不是?!到底是怎么个事由,您跟我掰扯明白了,那我多少也能想想辙........这四九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姓段的在街面上厮混了这些年头,那不多少还有几个能寻人递话的朋友不是?” “那.......段爷,您该是知道畅罄园里新近来了几个南边的商贾?” “这哪能不知道?不就是那几个跟菊社里头做老参、貂皮买卖,还叫菊社里头的人撺掇着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出挑的外路空子么?” “段爷,您这场天大的功劳,说不准可就着落在这些个外路来的空子身上了.......” “到底是怎么个茬儿?相爷您倒是一趟把话说齐活儿了呀?这说一半、留一半的,这叫个费劲不是?”((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零九章混水摸鱼(中) 低头耷脑、哈腰弓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就连喘气也都是小心翼翼地半张着嘴巴慢慢捯饬。这要不是眼见着现如今是民国的天下,再加上段爷身上那件巡警的制服,怕是任谁瞧了段爷这副做派,那都得在心里琢磨着这该是皇宫大内哪位大太监手底下精心调教、专门贴身出来伺候贵人的小公公? 而在段爷对面三尺远近的一张椅子上,原本去年是在四九城里开了间草药铺子的那位大夫,此刻却是穿着一身团花锦缎的考究长衫,手里头还捧着一卷线装的古籍,怎么瞧那就是一位殷实人家饱读诗书的学者模样? 搁在这一坐、一站俩人之间,一个瞧着像是管事模样的半老头子微微眯缝着双眼垂手而立,乍然看去倒也真像是大户人家中积年管家的做派。可要仔细瞧瞧那半老头子一双眯缝着的眼睛里不时闪过的阴狠光芒,再瞅瞅那半老头子一双手上骨节处发白的茧疤,自然也就能明白过来这半老头子估摸着压根就不是一正经的管家,反倒像是大清国年月不少皇族贵胄私底下养着的家将? 似乎是瞧着段爷那副小心伺候的模样格外可笑,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大夫总算是轻轻撂下了手中的线装古籍,闷着嗓门朝低头哈腰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叫道:“段爷,要说咱们之间那点人情交道,打从上回我们替您平了南沐恩那事由之后,已然就算是两清了!这要不是念着段爷您平日里做人做事都还有几分能叫人瞧上眼。估摸着.......我同志社里两位兄弟的性命,您该不会觉着是能拿钱赎买的吧?” 慌不迭地摇晃着脑袋。段爷依旧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殷勤小意做派,话音里颇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应道:“戴爷,您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要说我姓段的一个臭巡街的,能高攀上您那都是祖上积德才有的运气不是?上回.......那事儿,也都是怪我没拿捏好分寸尺码,这还带累得您折损了俩兄弟,您能高高手放了我姓段的一码,我这心里头可都还记着您的好呢!” 脸色骤然一寒。被叫做戴爷的那年轻人猛地朝段爷低声喝道:“都知道你带累得我折损了人手,你倒是还敢寻上门来胡吣?我们同志社的人在四九城里办事,啥时候还用得上个外人多嘴多舌了?段爷,您.......横是活腻味了?!” 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段爷压根都不敢抬头看那位出声呵斥自己的戴爷,就连额头上的油汗一滴滴垂挂在自己那张胖脸上痕痒难耐,却也都不敢伸手擦拭一下....... 搁在四九城里数算起来。都不论是官面、黑道,有能耐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并不在少数,心狠手辣的人物也都算得屡见不鲜。可就算是把四九城里这些个干荤活儿见血的主儿全都归了包堆儿攒一块儿,怕也顶不上同志社里那些人物一个零头? 这道听途说、暗地揣度的且都不算,单就是段爷亲眼瞧见的事由之中,就有一户做皮货买卖的商家。起先也都不知道是因为啥落入了同志社这些人物的眼里。头天晚上一家人都还乐呵呵的奔了戏园子里听戏,第二天早上居然就全都跳了自家院子里那口井! 等得段爷手底下的仵作行人物把尸首搭上来一瞧,都不必那仵作行里的人物说话,就连段爷都能瞧出来这一家子人都是叫先勒死了之后再扔进井里边的,一家子老小六口人就这么一夜间悄没声地没了个干净! 原本想着都能朝人下了这灭门的重手。那怎么着也得是因为天大的干系、血海的深仇。可等得事过境迁之后再悄悄一打听,却原来只因为这户皮货买卖的商家家里有人大早上起早奔茶馆喝茶。远远的瞅见了同志社里的人物正做着些人面前不能开口的勾当。也就为了求个谋事机密稳妥,同志社里那些人物当天晚上就把人家全家给灭了门! 搁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杀人越货已然都算不得是啥了不得的事由。可就因为叫人远远瞅见一眼就下死手....... 把人命这么不当回事的人物,这可当真是比鬼还吓人呢! 玩了命的咽了几口唾沫,段爷沙哑着嗓门,小心翼翼地接应上了戴爷的话头:“戴爷,要说同志社里要办的事由,哪怕是我姓段的还当着北平巡警局的局长时,那也都只能跟您诸位眼前听调听宣,打下手、当碎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见、瞧见的,我也就当自个儿是个聋子、瞎子,哪儿还能奔您跟前讨这份不自在?可是.......就今儿我寻到您这儿来禀告的这事由,我可也当真是怕耽误了您同志社里的事儿不是?” 从鼻子里挤出半声嗤笑,戴爷晒笑着看向了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爷:“那我可还得谢谢您这份操心不是?我说段爷,我记得您可是跟菊社里从前那位左掌柜的交情深厚?怎么着?这菊社刚换了个跟您不对付的掌柜,您就琢磨着拿我们同志社给您当枪使、替您上菊社拔疮?您这由头倒是当真寻得不错——畅罄园里那些南方商贾跟菊社里有见不得人的勾连?您倒是给我细说说,这两户买卖家之间,又能扯出来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 脑中回想着相有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再琢磨着自个儿还当这北平市巡警局局长时候听说过的一些事,段爷狠狠地咬了咬牙:“戴爷,我这可是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这可就跟您把实话撂了吧!您同志社吃的可是金陵城里的官面饭,可畅罄园里那些南来商贾,身后边却是那位汪兆铭!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跟这位汪兆铭......可是多少有点不对付吧?这要是叫那些南来商贾在四九城里跟菊社身后的日本人扯上了勾连、办成了事由,估摸着您身后那位大掌柜的,心里头也该有点不乐意?” 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戴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垂首站在自己面前的段爷,倒是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从出身上边说来,甭瞅着戴爷年纪不大,可辈分资历却是着实不浅,从当年的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到现如今的复兴社特务处,戴爷几乎算得上是个无人不知的顶尖人物,甚至都加入了复兴社核心组织同志社,当真算得上是民国政府派驻在四九城中的一号当家人物。 既然能成为四九城中同志社的首领人物,戴爷自然对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面儿上的事由门清,尤其是蒋、汪二位压根尿不到一个壶里的路数,更是愈发的心中有数! 都说是沙场之上、各为其主,既然同志社的大掌柜是姓蒋,那自然就不能叫姓汪的那位爷搁在四九城中为所欲为——谁不知道这节骨眼上蒋、汪二位正明里暗地的掰腕子、较劲儿呢? 尤其是跟日本人之间的那点事由,岂不更是得多加了几分小心?! 轻轻咳嗽一声,戴爷沉吟片刻,方才很有些斟字酌句地朝段爷说道:“段爷,您今儿说的这事由,我心里有数了!您且先回去,要是再有啥消息了,您随时来我这儿就成!要是我不在........老徐见天儿就在门房待着,您跟他说也成!” 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戴爷的吩咐,段爷倒退着走了好几步,这才转身走出了戴爷的屋子。依旧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朝大街上奔去....... 微微扭头看着段爷那肥硕的身影,在屋子来始终都一言不发的老徐却在此刻开口说道:“戴爷,这事儿怕是越来越麻烦了?就连段爷这么个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的主儿,居然也能闻出来汪兆铭手底下的人到了四九城、打算跟菊社那些个日本人接洽?我琢磨着........汪兆铭手底下办事的人物,该是不能这么缺心眼的露了底细?” 伸手重新抓起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本线装古籍,戴爷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打从汪兆铭手底下那些人一到四九城,咱们的人可就一路盯着他们。可这些人这些天倒是一脑袋扎进了畅罄园里,压根也都不在四九城里露面,这可就叫人犯嘀咕了.......再加上前几天夜里,畅罄园莫名其妙的叫旁边相姑院的人砸了大门.......我估摸着,盯着畅罄园里这些人的,怕还不止咱们一家!” “您是说共党那些人?不是已然叫咱们想法子收拾了么?” “难说!吩咐下边人,这些日子盯死了畅罄园和菊社里的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回报!我总觉得......菊社和畅罄园里那些人死乞白赖要朝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掺和,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等!再叫外边的兄弟严查今日往来四九城中的人物,可别到时候咱们只顾着盯住畅罄园和菊社,反倒是叫人趁机在别处钻了空子!还有那个火正门.......也叫人盯上!” “火正门?不是已经查过了么?就是一帮子江湖上卖手艺吃饭的主儿,跟旁的人物都没扯上啥勾连?” “我也说不好......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不简单!”{www.8 0 8 0 t x t . c o m 专业电子书门户网站,EPUB电子书乐园} 第三百一十章混水摸鱼(下) 几乎是在段爷奔了同志社在四九城中窑口的同时,佘家两兄弟也刚刚踏进了琵琶胡同里一处压根都不起眼的小院中,迎着那堵着门口坐在条长凳上的彪形大汉异口同声叫道:“今儿可有局没有?” 只一瞧佘家两兄弟推开虚掩的院门走进来问话,那坐在长凳上的彪形大汉立马便堆上了笑脸:“嘿哟.......二位佘爷,您二位这可当真是稀客?这要是细算起来,您二位可少说有小一年的功夫没来这地界耍耍了吧?怎么着?听说二位佘爷现如今是在火正门堂口里当坐馆的师傅?发财了?” 抬手朝那忙不迭堆笑站起身子答话的彪形大汉扔过去一块大洋,佘有道乜斜着眼睛朝那彪形大汉叫道:“狗三儿,这小一年的功夫没见,你这嘴头子上的活儿可是愈发的利索了?怎么着?当年追着你家佘爷要债时候撂下的那狠话,今儿倒是再给你佘爷我说一个?” 犹如恶狗扑食一般,狗三儿伸着一双巴掌抄住了佘有道扔过来的大洋,涎着脸朝满脸豪横神色的佘有道笑道:“佘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高高手饶了我这碎催人物行不?我这不也是端人碗、受人管,场面上没辙的事儿么.......” 狠狠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佘有路很是不屑地哼道:“呸!狗三儿,你可还真敢抬举自个儿不是?就你个在宝局子里头看门护院的玩意,倒还真当自个儿是能走场面的人物了不是?麻溜儿给爷让道儿,甭挡了爷发财的路数!” 谄笑着挪开了挡路的长凳,狗三儿一边把刚到手的大洋揣进了怀里,一边却是点头哈腰地冲着佘家两兄弟笑道:“那是那是!今儿可还真就巧了,里边刚攒成了的局,耍的是牛牌(注1)。庄家可还没坐热了屁股呢!” 彼此间对望一眼,佘有道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家伙,这还真是刚瞌睡就来了枕头!我们哥俩一路上都还唠叨着说许久不沾宝局子了,今儿倒是想先拿牛牌活活手,这倒还真是碰上了!没得说,走着!” 理也不理身边殷勤巴结的狗三儿,佘家两兄弟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院子当间的正房中。伸手拽开正房中靠墙搁着的一个大立柜柜门。顺着那用立柜遮掩起来的夹壁墙胡同走到了另一间垂着厚布门帘的屋子里。 打量着屋子里围着一张八仙桌赌得劲头十足、压根也都不搭理旁人的五六个赌徒,佘有道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拳头大的小包袱,抬手便将那小包袱扔到了八仙桌上:“闲人都给爷起开,今儿爷要包庄!” 耳听着那装满了大洋的小包袱砸在八仙桌上的闷响。一群赌得眉飞色舞的赌徒这才纷纷转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着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佘家兄弟叫嚷起来:“嘿哟,这不是佘家那哥俩?怎么着?小一年没见,发财了?” “从前你们哥俩来耍两手,揣着百十来个大子儿都叫大手面了,今儿这是.......” “不听人说你们哥俩戒了这调调儿么?又捡起来了不是?” 乱纷纷的叫嚷声中,几个早先就在这宝局子里见过佘家哥俩的赌徒全都撂下了各自眼前的牛牌,上下打量着精气神已然变了个模样的佘家兄弟俩,七嘴八舌的套开了交情。而另外一两个没见过佘家兄弟俩的赌徒。反倒是把眼神全都集中到了佘有道扔到桌子上的小包袱上。 四九城里宝局子。朝着大了说,屋子是雕梁画栋、赌具是镶金嵌玉、人物是非富即贵,场面上眨巴眼的功夫输赢千儿八百的大洋那都是稀松寻常事。奔着小了论,半间破屋、一副牛牌,七八个饥荒贼扎了堆儿。为了十来个大子儿的输赢都能拔刀见红! 就凭着佘家兄弟俩今儿在众人面前亮出来的彩头钱儿,就不说去四九城里顶尖的宝局子耍耍,那也该是奔天桥底下那些个有字号、有门脸的地界厮混不是? 揣了这好些本钱上这一天下来进出也就三十来块大洋的地界赌钱,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儿? 像是瞧出来那些个脸生的赌徒心头疑惑,佘有路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八仙桌旁,抬手朝着那几个脸生的赌徒一抱拳,大大咧咧地开口笑道:“诸位爷,今儿咱哥俩算是旧地重游,回来瞧瞧当年耍过的地方、过过当年没能过上的瘾头,您诸位多包涵了!我这儿先问一句——哪位是庄家?” 伸手扒拉着自己面前搁着的二十来块大洋,一个打扮得像是街面上青皮混混的干瘦汉子吊着烟酒嗓接应上了佘有路的话头:“怎么着?还没上桌就问庄家,这是要踩庄?” 伸着两根手指头推了推佘有道扔在桌上的小包袱,佘有路毫不客气地晒笑道:“就这宝局子,咱哥俩打从头回来耍到现如今,从来可都没当过一回庄家——腰子里没有,真要是输了赔不上,那可不就丢人败兴不是?现如今好容易存了几个体己,那还能不让咱哥俩当回庄家,也过过这一手掐八方的瘾头?我说这位爷,您歇歇手气,叫咱哥俩也过把瘾?” 都还没等那当庄家的干瘦汉子说话,佘有道也很是豪横地扬声叫道:“您要是不乐意让出来这庄家,咱哥俩也都不强拘着您——瞅着您明面上搁着的也就小四十块大洋,怎么着,咱们一把见底儿?” 眼瞅着佘家兄弟俩一副以势压人的做派,那当庄的青皮混混扫了一眼自己跟前的大洋,再看看佘家兄弟俩鼓鼓囊囊的腰子,顿时气馁地把桌上的大洋全都扫拢到了自己眼面前,悻悻地低声叫道:“得,今儿算是我出门没看黄历!” 洋洋得意地朝那青皮混混抱了抱拳,佘有道顺势收拢了桌上散落的牛牌,一边洗牌一边扬声吆喝道:“今儿我们兄弟俩把话撂前边!自打咱兄弟俩重回了火正门堂口,平日里忙得也压根没个闲工夫出来耍耍。好容易今儿闲在,诸位爷们可得赏我们兄弟俩一面子——咱们今儿就得耍到个天光、钱光、人光的场面方才罢休!” 交代完了场面话,抬手掷出了三颗骰子,佘家兄弟俩与屋里的一帮子赌徒顿时撸胳膊、挽袖子地耍开了牛牌。也都不知道佘家兄弟俩到底是许久没玩了手生还是运气着实不好,才耍了不过十几把,桌子上那小包袱里的大洋已然输了个精光。 满不在乎地打从怀里又拽出个小包袱,佘有道片刻不停地掷着筛子、分发牛牌,连个磕巴都不带打地继续赌了下去。但不过是又赌了一顿饭的功夫,第二个小包袱里的大洋却是再次输了个精光。 像是有些舍不得输掉的那些大洋,眼看着佘有道伸手又摸出来个小包袱,坐在一旁的佘有路忍不住低声朝佘有道嘀咕起来:“哥,要不咱.......缓缓手儿?” 话才刚出口,方才叫佘家兄弟俩强抢了庄家的那青皮混混顿时阴阳怪气地吆喝起来:“唷......我说二位爷,方才您二位还说是好不容易当回庄家,怎么这才不到俩时辰的光景,就把您这憋了老久的瘾头给过足了?这要是换了我,砸锅卖铁、典房当地,我可也到个玩个天光、钱光、人光的场面!” 叫那青皮混混阴阳怪气的一挤兑,原本都已然有了些许犹豫的佘有道顿时有些拉不下面子,拧着脖子朝那青皮混混嚷嚷起来:“您说得还真是!今儿不把这当庄家的瘾头给过足了,我还真就说啥都不走了!我说几位爷,咱们也都甭抠抠搜搜、小打小闹了,加码耍着?!老二,把你身上带着的也都拿出来!” 拿捏着一副心疼的做派,佘有路顿时伸手捂住了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地界,吭哧着朝佘有道低叫道:“哥,差不多就得了.......辛苦了这好些日子才攒了这几个体己,您横是不能一把全搁在这儿不是?我这还打算明儿去听戏.......” 很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佘有路,佘有道扯着嗓门吆喝道:“听什么戏呀?今儿要是不玩爽快了,听啥戏都觉着没劲!麻溜儿的,拿出来!” “可要是都砸进去了,这要是有个万一........”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再者说了,眼面前咱们不还有贵人襄助?就凭着跟咱们合伙儿捯饬拜凤凰场面的那些位爷,光是打从畅罄园那些外路人物手里头,咱们不就能得着不少好处?” “这事儿不还没谱儿么........” “没谱儿?那同志社.......” 似乎是觉着自己说走了嘴,佘有道猛地打住了话头,伸手便从佘有路衣襟里抓出来两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再次扔到了桌子上。反倒是那叫佘家兄弟俩抢跑了庄家的青皮混混,才听着佘有道说起拜凤凰场面时,两只眼睛里的眼神已然有些不对。再听得佘有道一提畅罄园,那青皮混混脸色顿时一变,勉强赌过了两把之后便直着脖子嚷嚷开了肚子疼要上茅房,收拾了桌上大洋径直出门奔了外间....... ps: 注1:牛牌,为骨牌的别称。因民间骨牌大多为牛骨所制而得名。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一十一章大意荆州(上) 怀里鼓鼓囊囊塞着一包喷香的小鱼干,嘴里叼着个竹枝子镂空后做成的鼠儿哨,衣兜里还揣着拿香油拌过的鸡骨丸(注1),九猴儿绕着菊社铺面左近的大街小巷慢悠悠地遛达着,时不时地吹一声鼠儿哨,洒两颗鸡骨丸,一双眼睛如同流星般地只朝着墙头、屋檐上来回踅摸,只盼着能瞧见那只叫四九城里不少玩鸟的玩家恨之入骨的黑猫。 而在九猴儿身后,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换上了各样不同的衣裳,瞧着就像是花子行里的小叫花子一般争抢打闹、想要瓜分了一大块不知道打哪儿讨来的煎饼,可每个孩子都有一只巴掌揣在了各自怀中,紧紧地捏着塞在各自怀中的一张鱼鳞网,随时都准备听着九猴儿的号令出手擒拿露脸的黑猫。 离着那些孩子更远些的地方,穿着一声青布长衫的胡千里拿一顶大帽子遮挡住了大半边面孔,倒背着双手不徐不疾地朝前迈着四方步。可拢在了袖子里的一双手中却是紧紧攥着两瓶打从夏侯瑛荷那儿踅摸来的洋人药水儿。听着夏侯瑛荷说,这药水虽说是急就章照着洋人药书上的方子配制出来的,药效说不定也比不上洋人精心配制出来的厉害,可寻常金、银、铜、铁的物件朝着这药水里一搁,一时三刻之间就能叫这药水腐蚀得渣儿都不剩! ——真要是那黑猫露了脸儿,前面两拨火正门里的小徒弟也都没拿捏下来那黑猫,只消胡千里把这装满了药水的瓶子朝着那黑猫身侧周遭一砸....... 拐过了一处胡同的墙角,九猴儿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兄弟与胡千里,再瞅瞅眼前空无一人的胡同,这才吐出了叼在口中的鼠儿哨。依靠着墙角蹲坐了下来。 眼见着九猴儿停下了脚步,身后装成了小叫花子嬉戏打闹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立刻心领神会地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人依旧停在原处撕扯玩闹,另外一拨人却是加快了脚步越过蹲坐在墙角的九猴儿,在空无一人的胡同中摆出了一副望风的模样。 虽说见着了九猴儿停下脚步、一副有话要朝着自己说道的模样,可胡千里脚底下却依旧是不徐不疾地迈着四方步,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九猴儿的身边。冷着嗓门朝九猴儿低声喝道:“累着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很有些怯怯地朝着冷硬着面孔的胡千里低声应道:“胡师叔,我这脚底下倒是不累,可就是.......心里头没底.......” 低垂着眼帘看了看满脸怯生生模样的九猴儿,胡千里依旧是一副惜字如金的做派:“怎么就心里没底了?” 摊手亮出了竹子做的鼠儿哨,再从兜里摸出来即刻鸡骨丸,九猴儿低声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鼠儿哨是洪老爷子今儿刚做的,轻轻一吹就能逗引得猫儿过来捕鼠。还有这鸡骨丸.......也拿旁的猫儿试过。全都挺灵验的。可咱们都绕着菊社左近溜溜儿转悠了一晌午了,旁的野猫招来不少,可那只黑猫倒是一直没露脸.......胡师叔,您说那黑猫不会是真叫人调教成精了吧?” 轻轻哼了一声,胡千里仰头看了看胡同两边的院墙,轻轻地朝着胡同中间墙头处努了努嘴:“要说成精,这黑猫倒也真算得上是有了几分气候!这都悄没声地跟了咱们小半个时辰了,要不是咱们刚巧走过了一段回头路。连我都险些没瞧出来!” 微微扭脸看着胡千里指示的方向,九猴儿凝神瞧了好半晌。方才惊讶地低声叫道:“好家伙.......居然就是躲在墙头风火砖后边,难怪这一路上都没瞅见它呢!胡师叔,那咱们接着遛达?只要这黑猫露了脸,迟早就得有下来吃食的时候!到时候咱们.......” 回头看了看来时道路,胡千里都没等九猴儿把话说完,已然涩声打断了九猴儿的话头:“这畜生精怪着呢!咱们扔在地上的那些个鸡骨丸。差不离全都叫这畜生悄悄跟着咱们一路捡着吃过来,怕是丁点儿都没糟践!今儿怕是逗引不到这畜生了,咱们回!” 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然转过了身子的胡千里,九猴儿很有些心有不甘地低叫道:“这就回?胡师叔,要不再让我试试.......” “真要是惊了这畜生。怕是这招就不灵了!走着!” 耳听着胡千里那不容置疑的低喝声,九猴儿只得泱泱地收起了鼠儿哨与鸡骨丸,耷拉着脑袋、拖沓着脚步跟在了胡千里身后走去。而那几个装成了小叫花子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也全都停止了嬉闹,分头顺着旁的胡同四散开来...... 似乎是真像胡千里所说的具有灵性一般,胡千里等人前脚刚走,那只躲在墙头风火砖后的黑猫便轻飘飘地从墙头上跳落下。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慢条斯理地贴着墙根走了几步,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九猴儿刚扔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在确认了那鸡骨丸中并无其他有害的东西之后,方才伸出猩红的舌头,三两下便将几颗鸡骨丸吃了个干净。 寻常猎户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已然能引诱得方圆几里之内的野猫、狐狸趋之若鹜,哪怕以狐性多疑、猫性机警,却仍然抵挡不住鸡骨丸的莫大诱惑。而火正门中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在材料上已然要比寻常人讲究许多,专挑了鸡骨胸岔拿米醋蒸酥,这才仔细捶打成米粒大小的碎末,添香油、鱼骨末儿、熟芝麻捏合为丸。甭说是寻常猫儿难得抵挡住这香味诱惑,怕就是人闻着了这香味也得馋涎欲滴? 很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鼻头,那只黑猫似乎是又闻到了原处传来的鸡骨丸味道,重又窜上了墙头朝着传来鸡骨丸味道的方向小跑起来。才不过跳过了两道屋脊,地上散落的几枚鸡骨丸顿时叫那黑猫停下了脚步,蹲踞在墙头四下观望起来。 说来也巧,平日里多少都有些人往来的胡同里,此刻却是人影全无。伴随着胡同里一股股穿堂风吹过,那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飘散的香味顿时勾引得墙头上蹲踞的黑猫按捺不住,箭一般地从墙头上再次跳了下来........ 三两颗梧桐子大小的鸡骨丸飞快地下了肚,显然是叫那鸡骨丸的味道勾起了馋虫的黑猫再没跳上墙头,只是顺着墙根儿慢悠悠地行走着,将一路上三三两两散落的鸡骨丸全都吃到了嘴里。也都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在一处大树下散落的鸡骨丸旁,居然还出现了一条喷香的小鱼干。 只是略有些犹豫,那只已经吃顺了嘴巴的黑猫都没太过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动静,已然飞快地跑到了大树底下,大口小口地吃起了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食物。可还没等那黑猫把喷香的小鱼干给吃完,从不远处的胡同拐角后边,却猛地飞过来一枚嗤嗤冒烟的大爆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正吃的来劲的黑猫顿时被几乎就在它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一蹦老高,三两下便顺着树干窜上了足有两人多高的大树。可还没等那黑猫在树杈上站稳了身形,伴随着几根几乎贴附在树干上的细绳拉扯,四五张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已然兜头盖脸地朝着那黑猫罩了下来。 惊叫连连地挣扎着,那只被爆炸声吓得窜上了大树的黑猫连撕带咬地不断挣扎,企图从裹住了自己的鱼鳞网中挣脱出去。但那些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却全都是用人发、马尾细细缠绕而成的兜罗,每根网绳上都还有米粒大小的狗鱼牙缀着。只要稍微缠上一点皮毛就是个越挣越紧的架势。 眼见着已然是挣扎不开,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顿时便安静下来,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从胡同转角处飞奔而来的九猴儿。 如同一只活猴儿一般,平日里早习惯了攀高爬低的九猴儿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那棵大树,颇带着几分得意地朝着那叫鱼鳞网缠住的黑猫笑道:“你还真当小爷收拾不了你个孽畜不是?早猜到你就是菊社里头那帮子小日本养着的玩意,今儿落到了小爷手里,你可就等着好生被小爷拾掇......哎呀.......” 只是略微一个大意,九猴儿伸向了那只黑猫的巴掌便叫那只黑猫的爪子狠狠抓挠了一下,顿时便留下了三条血糊糊的伤痕。才刚等得九猴儿闪电般地缩回了巴掌,那叫黑猫抓伤的爪痕处已然有了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九猴儿也都顾不上再去收拾那只叫鱼鳞网缠住的黑豹,骑在树枝上便解下了腰间帮着的青布腰带,三两下便将自己的手腕紧紧捆绑起来,这才朝着从胡同拐角处露脸的胡千里叫道:“胡师叔,这孽障的爪子上有古怪!我怕是.......怕是着了道儿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鸡骨丸,通常用鸡骨架碾碎后在瓦片上焙香,并用香油与其他几味食材捏合成丸状,大小如同梧桐子,专门用来诱杀猫科动物,在北方猎户狩猎时尤为常见。 第三百一十二章大意荆州(下) 只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九猴儿手背上那几条黑猫抓出来的伤口已然隐隐有些发灰的模样,从伤口渗出来的鲜血也透着一股子古怪的鱼腥味儿,闻着就叫人像是一脑袋扎进了大热天沤了五七天的臭鱼烂虾当中,打从心里头泛出来一股恶心劲儿! 眼瞅着自个儿手上伤口片刻间便成了这副恶心模样,九猴儿倒是没有丝毫的慌乱,反倒是三两下扒拉下来身上的衣裳,劈头盖脑地朝着那叫鱼鳞兜住了的黑猫裹了上去,口中兀自狠狠低叫道:“居然还敢朝着小爷下黑手?今儿小爷还就把你个孽障拾掇回去一锅炖了.......” 耳中听着九猴儿叫唤的动静,胡千里脚底下立马便加了几分。等得九猴儿拿着用衣裳裹住的黑猫从大树上出溜下来,胡千里也恰好走到了大树底下,闪电般地伸手将九猴儿那只受伤的巴掌抓到了自己眼前。 都不必凝神细看,胡千里只是瞧着那片刻间就显露出灰白颜色的伤口,眉头顿时便拧到了一块儿,扭脸朝着其他几个正朝着大树底下飞奔过来的小徒弟叫道:“去雇个车过来,再去同仁堂请大夫上堂口里面。跟同仁堂里坐馆的大夫说明白了,病人是中了毒了!” 很有些诧异地看着眉头都拧成了个大疙瘩的胡千里,九猴儿禁不住低声朝胡千里叫道:“胡师叔,我这不过就是叫猫爪子给撕扯开了个伤口,就算是那猫爪子上有古怪.......那也犯不上这么大阵仗吧?” 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胡千里一边顺势接过了九猴儿死死抱在怀里的那只用衣裳裹住的黑猫,一边沉声朝着九猴儿说道:“门子里教过的子午静身吐纳功法,使上!” 毫不迟疑地盘腿坐到了地上,九猴儿再也没多说一句闲话,只是老老实实的照着火正门里平时教导的子午静身吐纳法门,放缓了呼吸慢慢走开了功法。 仔细数算起来,打从九猴儿入了火正门中当徒弟。少说也都过去了小两年的功夫,一些火正门中的小功架不说练得炉火纯青,至少也算是熟门熟路。尤其是对一些沾了内家功法路子的吐纳搬运功夫,是练出了五分火候,人面前也很是能拿出来操持一二了。 而在教授这些个吐纳搬运的内家功法路子的师傅们当中,子午静身吐纳功法便是由佘家两兄弟传授。平日里事时修炼能强身健体、屏除杂念,一旦在野外被有毒的野物所伤。仗着这子午静身吐纳功法减缓血脉流速、延缓毒发,少说也能比寻常人多撑一两个时辰。 耳听着胡千里让自己使唤出这路保命的功法,九猴儿心里头自然明白这黑猫爪子上带着的毒物不比寻常,哪儿还敢有片刻的懈怠心思? 也不过就是转眼的功夫,几个脚底下跑得飞的火正门小徒弟已然雇来了一辆平板车,几个人把九猴儿朝着车板上一搭。拽着车把玩命价地便朝着火正门堂口飞奔而去。 老话说草毒一炷香、肉毒半盏茶,说的就是人要是中了草木之毒,运气好了还能撑个一炷香的时辰,等着能解毒的好手救命。可要是中了活物之毒,那一只脚可就算是稳稳当当踏进了鬼门关。半盏茶的功夫要寻不着对症的解药,说不准牛头马面就得上门办差! 虽说几个火正门里的小徒弟玩命价地拽着板车朝火正门堂口飞奔,可人才刚到了火正门堂口大门旁。盘膝坐在板车上的九猴儿脸上已然显出来了一股子泛黑的铁青颜色,嘴唇也变得发紫,连手指甲上都见了些暗灰的模样。 显见得是打从请了大夫回堂口的小徒弟那儿得着了信儿,纳九爷都还没等板车在火正门堂口大门前停稳,已然疾步迎出了大门,招呼着几个小徒弟把九猴儿从板车上搭下来、直送进了二进院子,这才朝着胡千里低声问道:“胡师弟,九猴儿这是........” 紧紧抱着怀里那只用衣裳裹住的黑猫。胡千里闷声朝纳九爷说道:“这事儿都怪我大意!本想着就是一只叫人调教出了几分灵性的玩意,可没承想.......这日本人调教玩意的路数,还真就是跟咱们不一样,走的就是邪道儿!师哥,我方才大概齐瞅了一眼九猴儿伤口上的颜色,怕是.......不大好!” 眉尖猛地一跳,纳九爷一边引着胡千里朝火正门堂口大门里走。一边低声朝着胡千里追问道:“怎么个茬儿?我方才瞧着九猴儿脸上的模样,倒像是中了活物身上的毒,可瞧着九猴儿指甲变色,又像是........” 听着纳九爷说了半截子便收住了话头。胡千里一边朝着二进院子里边走去,一边闷着嗓门低声朝纳九爷答道:“伤口见风才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就变色,破口的地方冒出来的全都是一股子鱼腥味,我当时就估摸着是草毒、肉毒掺和到了一块儿。这要是照着以往咱们见识过的这样的毒物.......要摸不明白这草毒、肉毒各是哪样物件、分量孰轻孰重,那就是想解毒也都麻烦!我叫那些个小徒弟去请了同仁堂的大夫来,师哥您该明白我的心思?” 伸手替胡千里撩开了二进院子门口低垂的门帘,纳九爷重重地点了点头:“四九城中、医药行里,除了同仁堂还能配出来这吊命的丸药,怕是谁也都没旁的法子了.......胡师弟,且先把你取回来的这玩意好生关起来,你自个儿可也得千万加了小心!” 话刚说完,二进院子里边已然传来了同仁堂坐馆大夫那慈和沉稳的声音:“纳九爷,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抬眼看见须发皆白的同仁堂坐馆大夫已然走出了安置九猴儿的那间屋子,尽管纳九爷早已经心中有数,可也免不得面色一沉,慌不迭地朝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一抱拳:“您这边请!” 恭恭敬敬地引领着大夫进了议事屋子,都还没等纳九爷招呼小徒弟上茶伺候,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已然朝着纳九爷摆了摆手:“纳九爷就不必客套了!您徒弟身上带着的毒伤我已然瞧过,像是用草木毒物与蛇蝎之毒混合而成,其中还像是掺杂了些旁的喂毒法门。老朽见识浅薄,实在是不敢妄下诊断、误人性命!纳九爷,估摸着......您还得另请高明才好?” 朝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一拱到地,纳九爷再次直起腰身的时候,脸上已然全都是恳切神色,郑重地朝那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说道:“要说四九城中、杏林之下,您刘一帖刘老先生都说瞧不了的病,那估摸着就得是阎王爷已然下了三十六道催魂驾贴,任是大罗金仙也都束手策!我今儿求您一句实话——我这小徒弟是不是真就.......一点法子也都没有了?” 手拈着鄂下雪白的胡须,刘一帖刘老大夫看着纳九爷那一脸诚恳的模样,却是沉吟半晌之后方才开口说道:“纳九爷,您这可真就是拿话拘我了。老话都说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您这小徒弟身上带着的毒伤,我刘一帖是当真没法子给治断了根儿,可想法子拖延些时日倒也还成,您也好趁着这功夫再另想旁的主意!只不过........我刘一帖行医数十载,这法子倒也只用过三回,每回还都是病患疼得实在是熬不住,宁求速死、免受活罪!纳九爷,您可千万想好了?” 话音刚落,打从议事屋子门外却猛地想起了九猴儿那强撑着精神头儿的话音:“不就是个疼么?打从我记事时候起,搁在四九城里没人管、人问的过了好几年,多少回伤了都是自个儿熬过来的不是?刘老先生,您只管下手拾掇就成,我管保一声都不吭!” 讶然走到了议事屋子门前,纳九爷伸手一把撩开了低垂的门帘,看着被两个小徒弟扶着站在议事屋子门口的九猴儿叫道:“你这孩子.......不搁在屋里躺着,你这还四处瞎遛达什么?” 尽管面色已然灰败异常,可九猴儿却依旧倔强如初地朝着纳九爷呲牙强笑起来:“掌门您放心,我打小就是条贱命,天不收、地不容,阎王眼皮子底下求活路,判官生字簿上头姓名!不过就是中了个毒罢了,有刘老大夫替我诊治,还有咱堂口里这么多人看顾着,我还就真不信我能叫这点儿小伤给放倒认怂!” 耳听着九猴儿那很有些混不吝的嚷嚷声,须发皆白的刘老大夫禁不住朝九猴儿温声问道:“要是细论我这迁延时日的法子,打根儿上头可是从关公刮骨疗毒的路数上来的,伤处一天比一天疼,哪怕是壮棒汉子熬到了第七天都恨不能早死解脱!孩子,你可甭当我是吓唬你,这真不是一般人能遭得了的罪啊.......” 狠狠一咬牙,九猴儿猛地甩开了扶着自己的两个火正门中小徒弟,仰着脖子看向了满脸关切神色的刘老大夫:“您受累,这就上手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第三百一十三章孰重孰轻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刘一帖刘老大夫,站在火正门堂口大门外的相有豹脸上顿时再没了一丝好模样,阴沉着面孔、闪电般地转身直冲进了二进院子里边安置九猴儿的屋子中。 也还得说是世上三百六十行,哪行都能有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哪行也都有不到要命时候不亮出来的绝活儿。自打九猴儿身上叫刘老大夫不停手地扎下去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之后,九猴儿那灰败的脸色立马就透出来了一股子红润劲头,乍眼一瞧也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可也就在这七根银针刚扎下去才一碗茶的功夫,九猴儿便猛然间皱起了眉头。伴随着刘老大夫慢悠悠捻动着那七根银针,九猴儿更是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芝麻粒大小的汗水也猛然从额头上渗了出来。等得小半个时辰之后银针拔除,九猴儿整个身子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了个透芯儿,手背上的几处伤口却是渗出了少许灰黑色的黏稠浆液,闻着依旧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鱼烂虾味儿。 许是瞧见九猴儿疼得浑身大汗也都一声不吭、颇有几分大人身上都难得见着的硬气,刘老大夫在起身离开之前,倒是从自个儿怀里揣着的小药葫芦中倒出来三枚蚕豆大小、色泽暗红、坚硬如铁的药丸搁到了九猴儿枕边,交代九猴儿要实在是疼得受不住就吃一颗药丸,勉强能叫九猴儿服药后睡上三两个时辰。可要是三丸药吃过之后,却也是再没旁的法子止痛了....... 脚下生风地回到了安置九猴儿的那间屋子里,相有豹打眼瞧着正用一块干净细布轻轻擦拭着九猴儿手背上伤口渗出的浓浆、捎带手还没忘了把用过的细布扔进一旁火盆中的纳兰。再瞅瞅炕上半躺着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但却已然疼得浑身发颤的九猴儿,闷着嗓门朝九猴儿说道:“九猴儿爷,这回.......你可得咬牙扛住了,万万不能认怂?!” 强撑着朝相有豹露了个笑脸,九猴儿很是艰难地开口笑道:“师哥您放心,我这旁的本事还说不上。可要论熬身架的功夫,那可都算得上是胎里带,一准儿错不了!” 耳听着九猴儿说话的声音都直打颤,半坐在炕沿上的纳兰禁不住低声朝九猴儿说道:“这都啥时候了,还都忘不了卖嘴耍贫?消停躺下歇着。也都甭惦记着你身上这点伤病,凡事都有咱们一块儿应对!” 话音刚落,满脸焦急神色的严旭已然撩开了门帘撞进了屋里,迎着九猴儿便是一声喝骂:“平日里就知道卖嘴逞能,这回可是栽了吧?空着手就敢拿捏人家调教出来的玩意,你说你这得是多不长心眼?!” 耳听着严旭那带着七分惶急、三分嗔怪的低声喝骂。相有豹赶紧朝着严旭说道:“严爷,您先消消气儿,咱们先把九猴儿身上这毒伤料理好了。再教训他也不迟!” 原本朝着九猴儿开口喝骂,严旭求的也不过就是个面子上不显得护短的讲究。只一听相有豹开口相劝,立马就坡下驴地转脸看向了相有豹:“相爷,方才我得着信儿就赶紧回来了。该我盯着的那地儿眼下我也托了朋友接茬看顾着,该是出不了岔子。听说九猴儿挨着的这一下子毒伤,很有点儿古怪?”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轻轻一拉严旭的胳膊,俩人一起走到了屋子外边,这才开口朝着严旭说道:“严爷,这事儿我也都不瞒着您说了.......胡师叔已然把抓伤了九猴儿的那只黑猫取了一截爪尖试药。可左右都只是试出来是草三成、肉毒五成,还有两成是啥有毒性的玩意,倒是怎么也都试不出来!瑛荷苑里能找着的试毒物件、药材,我那妹子也都搬弄过来了,可也还是.......严爷,我说这话您可别不乐意——搁在潜行人物里头,您是大拿,就不知道您对这潜行中使用的毒物........” 用力摇了摇头,严旭涩声朝相有豹应道:“潜行里头用毒的路数,差不离我也都能心里有数。可毒发之后像是九猴儿这副模样的.......从没见过!方才我得着信儿回来的路上,我这脑袋瓜子里也都把四九城里擅用毒物的人物盘算过几遍,可还是.......拿不准!” 听着严旭话音里头有几分犹豫的意思,相有豹顿时朝严旭低声说道:“严爷,这当口能捞着根救命稻草就算是天开眼,哪怕是不能十拿九稳,您也且先说出来这里头的路数,咱们大伙儿也能参详、参详?” 脸上带着几分犹豫的模样,严旭先是左右瞧了瞧周遭无人,这才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我这也就是私底下瞎琢磨.......可着四九城里擅用毒物的人物数算下来,怕是能明白九猴儿身上这毒伤来由的,也就得是那些个坟耙子!”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很是纳闷地看着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严旭,讶然开口低叫起来:“既然这坟耙子说不定能弄明白九猴儿身上毒伤的来路,那咱们这就去请他们来呀?” 用力摇了摇头,严旭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不敢声张的模样,说话的调门愈发地低了几分:“相爷,这坟耙子.......虽说您来了四九城中已然有小两年功夫了,可这四九城里一些个阴私路数、暗地勾当,您可且还没明白门道呢!就这四九城中能有名、有姓、有字号的人物或是买卖家,谁敢沾上那些个坟耙子?这要是传出去了咱火正门跟那些个坟耙子扯上勾连,怕是日后都没人搭理咱火正门了!” 也都不知道是啥时候,胡千里丁点动静都不带地从自己屋子里走了出来,远远地朝着相有豹招了招手:“有豹。请严爷一块儿过来说话!” 虽说早知道胡千里身上带着谛听的本事,搁着老远都能听见人窃窃私语的话音,可乍然间叫胡千里这么冷不丁招呼一声,严旭也是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猛一个旋身看向了站在自己屋子门口、面沉如水的胡千里,讪讪地朝胡千里抱拳说道:“胡爷,我这也是.......您就只当是我着急上火了满嘴胡吣。我可真没有撺掇着相爷去跟.......跟那些个人物扯上勾连的意思!” 朝着严旭摆了摆手,胡千里候着严旭与相有豹走到了自己跟前,这才转身挑起门帘走进了自己屋里,指着屋内桌子上几样装着各色药物的瓦罐、瓷瓶朝跟着进了屋子的严旭与相有豹说道:“方才我取了那黑猫一截爪尖试过,可到底也没能试出来能对症的解药。都说是术业有专精。这事儿......咱们怕是真得去求着旁人帮忙了!” 很是犹豫地看着面沉如水的胡千里,严旭张了好几回嘴,可到底也没能把话说出来,只是急得眉尖直跳,一双手也来回搓揉着较劲,全然没了平日里潜行大拿人物那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的架势! 眼瞅着严旭那副为难犯愁的模样。相有豹不由得开口朝严旭低声说道:“严爷,这事儿左不过就是低头求人帮告,您倒是也真别为了这个犯愁!这老早传下来的故事里头。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那最后不还得靠着个鸡鸣狗盗的人物救命么?丁点虚名上的事儿,哪儿就能比得过九猴儿一条命值钱了?” 狠狠一跺脚,严旭总算是叫相有豹这番话勾引得憋出来一句话:“相爷。这事儿真是没这么简便稀松!那坟耙子......专门配的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下三滥药物,配药的玩意也大多是从坟里刨出来的尸身、棺材板做的药引子!但凡是跟这些人扯上勾连的四九城中人物,哪个都是奔着拿这些邪门药物害人去的!咱火正门里要是真勾连上了这些个坟耙子,那买卖做不成了且还不论,怕是.......四九城中,再就没了火正门中人物的活路了!” 都不等相有豹开口接茬,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胡千里已然低声冷喝道:“老话说事急从权。眼面前可不就是事急了么?这事儿说到头儿,也都怪我谋事不秘、行为不甚,这才叫火正门中徒弟身受其害!这些个坟耙子的名声虽说是顶风臭十里,可为了九猴儿......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有豹,去请了掌门师哥和其他诸位师弟到议事屋子里,我.......我有话要说!” 话音刚落,胡千里屋子门口的门帘一挑,纳九爷与佘家两兄弟已然应声走进了胡千里住着的屋子中。都还没等严旭与相有豹朝着纳九爷等人招呼,纳九爷已然抢先朝着面沉如水的胡千里开口说道:“胡师弟,是打着你摘了身上兽牙符、一个人跟那些个坟耙子打交道的主意不是?你今儿要是真打算破法出门,那我可情愿拆了火正门的招牌,咱们分家当、拆行李散伙了账!”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佘有道与佘有路两人也忙不迭地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叫道:“胡师哥,这有事大家伙一块琢磨、商量着办,哪儿就能叫您一个人豁出去顶雷?” “说得就是啊!左不过就是咱们寻坟耙子那些人过来瞧瞧九猴儿身上的伤势么?又不是寻坟耙子买他们那些个下三滥的药害人,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说可也都不怕!” 来回扫视着屋子里的诸人,胡千里那从来都像是铁板一块似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温和神色,话音里也都不再冷硬异常:“诸位师兄弟,这事儿.......人都说舌头底下压死人,这要是万一........” 狠狠地一摆手,纳九爷硬着嗓门朝胡千里喝道:“哪儿就顾得上那么多万一?甭管是九猴儿性命还是火正门的名声,搁在我眼里可都是要紧、要命的事儿,哪样我可也都舍不得撒手!可真是非要在这两样事儿里头选一个........我就一句话——虚名如浮云、人命值千金!这里边的轻重缓急,我心里有数!咱火正门,也都有数!”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一十四章吞天蛇口(上) 就着几瓣蔫蒜头、一碟老咸菜,麻痦子披着一件翻花穿眼的破大袄,把两条齐膝头断了的腿塞进油渍麻花的烂被窝里,呲牙咧嘴地对着一把没了把儿的锡酒壶嘬着次白干(注1),一张生了好几个痦子的脸上已然泛起了一股暗赤的颜色,瞅着就是积年喝次白干引发了肝病的模样。 朝着早说小三十年,麻痦子倒也还有个大名,出身也是一家小药号里正经拜了师傅的伙计。可这麻痦子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染上来好喝两杯的雅好,但当小徒弟的兜里一年也见不着几个大子儿,也就只能见天儿的背着师傅偷喝药号里存着治病救人的药酒。 还得说麻痦子那位师傅真是个抠搜小气、心肠狠毒的人物,瞧见了麻痦子偷喝药酒之后也不言声,反倒是格外的拿几味虎狼药配出来一坛子药酒,悄没声地搁在了药柜子底下。等得麻痦子不知深浅地把那虎狼药配出来的药酒喝了几回,一觉醒来之后居然就是口舌生疮、浑身燥热,生生发了七天高烧之后,脸上也就生出来好几个大痦子,一张原本都还能见人的脸生生叫毁成了个人见人厌的模样。 但凡是做买卖开门迎客,都甭管是掌柜的还是伙计,从来都是一张笑脸迎候八方来客。可就麻痦子这么一张人见人厌的脸面,哪家买卖商号可也都不敢用上这么一位伙计不是? 眼瞅着饭辙生生断绝,医药行里的手艺也才学了个二把刀的深浅,在四九城中浪荡了些许日子的麻痦子也都不知道打哪儿踅摸来的门道路数,居然就跟四九城中那些个配脏药的坟耙子搅合到了一块儿。 都说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原本就靠着些阴私手段配制脏药换钱的坟耙子中,骤然间多出来个好歹算是学过几天正经医药行手艺的人物。顿时间便像是羊汤里搁了松木棒、鱼鲜中洒下绿葱花,把那原本差欠的丁点味道全都提了起来。 仗着手里头比旁人强了些许的手艺,麻痦子好歹也算是在那些个坟耙子里头混成了大拿一般的人物,配出来的一些个见不得光、卖不起价的脏药,在四九城中也都有了跟人叫价拔份儿的底气。可老话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世上人中从来都有那恨人有、笑人无的下作角色。眼瞅着麻痦子配出来一些药抢了自个儿的买卖。好几个坟耙子暗地里一合计,居然就凑钱请了四九城中打行人物,趁着月黑风高夜打折麻痦子的两条腿! 有道是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情更薄,自打麻痦子断了这两条腿之后,坟耙子中的不少人物自然是不再跟只剩下半条命的麻痦子往来。仅剩下几个见天儿在麻痦子跟前转悠的坟耙子,心里头打着的主意也是想从麻痦子口中套出些配脏药的法门,全然没一个安着好心的主儿! 还得说麻痦子算得上是个心气够硬的主儿,虽说身带残疾、无人管顾。可麻痦子就是咬死了自己配药的那几样法门,任由那些个坟耙子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怎么着也都不吐一个字儿、平日里就窝在城墙根儿下一间破屋里,借着一些不得不上门求药的坟耙子送来的物件配制脏药换点吃喝活命、虽说日子过得如同猪狗,可好歹还吊着七魄三魂! 耳听着院子里猛地传来了脚步声,已然喝得有些头晕眼花的麻痦子眨巴着眼睛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歪斜着身子把眼睛凑到了炕边窗户纸上的破洞处朝外瞧去,口中兀自低声自语:“今儿这日子可是邪性.......才刚走了几个。怎么又有人上门........” 都没等麻痦子瞧明白走进了破院子里的人长得是啥模样,大步走进了院子里的两条大汉之中。身量稍高、年纪也轻些的那人已然开口朝着麻痦子住着的破屋子叫道:“麻爷,您在屋里么?” 眨巴着眼睛,麻痦子一边瞅着站在院子当间的两条从没见过的大汉,一边扯着叫次白干烧毁了的嗓子应声答道:“腿都没了的主儿,那我就是想去四九城里四处遛达,可也挪不动步子不是?二位寻我是买药?是问道?要是买药。那进屋说话!要是问道儿......我麻痦子肚子里揣着的这点儿玩意可只打算送给阎王爷,您二位就甭指望了!” 像是对麻痦子这副混不吝的滚刀肉做派早已经心中有数,开口说话的那壮棒汉子毫不迟疑地朝前走了几步,伸手便推开了麻痦子虚掩着的房门。可都还没等那推开了房门的壮棒汉子再开口说话,从麻痦子屋里夺门而出的一股子恶臭气味生生便将那壮棒汉子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嘿嘿怪笑着。麻痦子伸手裹紧了身上披着的那件破袄,撕扯着沙哑的嗓门朝那咳嗽连连的壮棒汉子叫道:“嘿哟.......这可真是对不住您!我麻痦子吃的猪狗食、睡的牛马棚,身子上一年都难得见一回水,这才养出来了一屋子仙气儿!凡胎**吸一口这仙气,自然是消受不起,说不准您可还得添寿呐.......” 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站在麻痦子门前的那壮棒汉子扭脸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走进了麻痦子那脏乱的都要无处下脚的屋子里,迎着坐在炕上的麻痦子一抱拳:“麻爷,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今儿冒昧上门讨教......”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麻痦子已然懒洋洋地朝着相有豹摆手怪笑道:“这位爷,场面上的话,您留着场面上说!到了我麻痦子这地界的人物,从来也都该明白我麻痦子的规矩——一手钱、一手货,没人情、没交情!说吧,您要什么?” 犹豫片刻,相有豹方才朝着麻痦子再一抱拳:“麻爷,我火正门中有位小兄弟受了点伤,想请麻爷您掌掌眼!眼面前不敢叫病人动弹、见风,所以想请麻爷您辛苦一趟?” 伸手把半盖在身上的烂被窝一撂,麻痦子指点着自己只剩下了半截的两条腿,呲着一口烂牙朝相有豹怪笑起来:“就我现如今这模样,您倒是打算叫我怎么个辛苦?” 抬手朝着屋子外边一指,相有豹飞快地接应上了麻痦子的话头:“知道麻爷您身子不方便,外边雇着有车!” 毫不客气地朝着相有豹伸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巴掌,麻痦子扯着嘶哑的嗓门叫道:“拿来吧?” 眉头微微一皱,相有豹略带着几分诧异地朝麻痦子叫道:“麻爷您这是.......怎么个说道?” 嘿嘿怪笑着,麻痦子涎着脸朝相有豹叫道:“您这位爷可当真是健忘不是?方才可都跟您说了,一手钱、一手货,没人情、没交情!既然想叫我麻痦子挪窝干活儿,那不见着真金白银的好处,您觉着我能动换?一口价——十根小黄鱼,见钱走人,旁的花销那还得另算!” 只一听麻痦子张嘴要的这价钱,相有豹禁不住讶然叫道:“十根小黄鱼?!麻爷,您横是不知道这十根小黄鱼,差不离能搁在四九城里置办两处宅院了?就您张嘴的这出门诊金,怕是当年皇宫大内的御医,可也都开不出这价钱吧?” 懒洋洋地将身子靠在了炕头一团烂棉絮上,麻痦子依旧是一脸怪笑的模样,振振有词地朝着相有豹叫道:“嫌贵?那您慢走,我不耽误您另请高明!也甭说我没当面把话说明白——您都能寻着上我这地界来了,想必四九城里旁的大夫对您那位兄弟的伤势已然是束手无策。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估摸着您也再寻不着旁的能救命的人物,这才求上了我这平日里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的玩意!眼下我开出来的这价钱您要是舍不得倒也无妨,您只管着再去寻旁人帮手!可要是您回头再来我这儿说话......那可就是二十根小黄鱼了!” 虽说人是站在院子里,可陪着相有豹寻到了麻痦子家中的佘有路依旧把麻痦子的话听了个真切,当时便按捺不住心头火气,几步撞进了麻痦子躺着的屋子里,闷着嗓门朝半靠在炕头的麻痦子叫道:“麻爷,您开出来这价码,我们要是敢给,您倒是也敢接应?” 嗤笑一声,麻痦子左右摇晃着脑袋,很有些混不吝做派地朝佘有路叫道:“嘿哟......有唱黑脸的来了不是?我说二位爷,您二位瞅瞅我现如今活着的这副模样,倒是还有几分像是个人?打从心窝子里边掏一句话说给二位,我这可早就活得够够的了,我还能怕个什么?顾忌什么?!这要不是心里头还记挂着几桩事儿......得了,您二位给撂个痛快话?这十根小黄鱼是给?是不给?” 一把拽住了还想要说些什么的佘有道,相有豹沉声朝着麻痦子叫道:“麻爷您稍候,您要的十根小黄鱼我身上自然是没带着,这就回家给您取去!您这儿该拾掇啥物件、备上些啥零碎的,也就赶紧捯饬着,也省得到时候耽误了功夫!” “我这破窑烂屋子里边,还能有什么存着的玩意要拾掇的?我可先把话撂下——去了我也就是瞧一眼您那兄弟的病根由来,能不能瞧明白了且还得两说!”((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次白干,通常指民间酿酒作坊中出产的酒头、酒尾胡乱勾兑而成之物,酒精含量参差不齐、但通常含酒精量较高,对人体伤害极大。除了老北平梨园行中常拿次白干喷行头防腐、防霉之外,几无其他用途。但不少酒瘾较大、囊中羞涩的酒徒,明知次白干饮之无益,却依旧以次白干为消愁之物,几乎与饮鸩止渴一般。 第三百一十五章吞天蛇口(下) 也都顾不上麻痦子浑身上下酸臭异常,在佘有道回火正门堂口取回了十根小黄鱼扔给了麻痦子之后,相有豹先是出了屋子避开麻痦子在屋中藏钱的举动,在得着了麻痦子的招呼时,方才重新进屋打横抱起了浑身轻飘飘、都没太大分量的麻痦子,将麻痦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院门口等着的骡车上。 估摸着是没想到相有豹雇车要拉的是这么一位浑身酸臭的主儿,车把式好悬都没乐意叫麻痦子沾了车板儿。也亏得佘有道在一旁好说歹说,捎带手的还格外给那车把式腰子里塞了几个,车把式这才勉强赶着车朝火正门堂口驶去。 来回里外里的这么折腾下来,天色已然傍黑。当骡车停在火正门堂口门前时,珠市口儿大街上已然有不少铺面关上了门板,各家的灯火也都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左右瞧了瞧街面上并没什么扎眼人物,跟着骡车跑出来了一身热汗的相有豹伸手一撩骡车车厢的帘子,朝着蜷缩在车厢中的麻痦子低声说道:“麻爷,到地头了,劳驾您挪动一下?” 看着做出了伸手要打横抱起自己姿态的相有豹,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麻痦子却是连连摇头,扯着沙哑的嗓门朝相有豹说道:“我说您这位爷横是不懂规矩?有这么就硬生生上手朝外搭人下车的路数么?” 诧异地看着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麻痦子,相有豹疑惑地低声问道:“麻爷,您这又是......怎么个说道?” 把脏兮兮的脖颈子一梗,麻痦子振振有词地嚷道:“请人办事,出门得先见着出门钱、下车得有垫脚钱!进门得讨高升钱,落座要备压架钱.......” 都还没等相有豹说话,赶车的车把式已然打横插上了话头:“嘿哟......我这真还没瞧出来,今儿我这车上还拉了一位四九城里了不得的人物?!这出门钱、垫脚钱,高升钱、压驾钱。您倒是真找着当年京官出城上外边赴任的路数来的,一样都没差了?您这要再加上了摔盆钱、杠子钱,这不可就从头到尾齐活儿了?” 像是压根都没听见车把式那满是奚落讥讽意思的俏皮话,麻痦子依旧是一副拿乔的模样,沙哑着嗓门朝相有豹叫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做派,今儿见不着钱。我是说死了不下车!您要是不乐意再掏腰子,那您把我撂这儿也成,我麻痦子自个儿爬回去就成.......” 狠狠咽下一口心头恶气,相有豹盯着一副拿乔模样的麻痦子低喝道:“麻爷,要说请您到我火正门堂口中来,搁在礼数、场面的讲究上。该是没怠慢您的地方?可您这副做派.......”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麻痦子已然摇晃着脑袋朝相有豹叫道:“搁在我麻痦子屋里的时候,我可老早就把话撂在前面了——一手钱、一手货,没人情、没交情!扯旁的啥都不好使,只有真金白银才管用!” 双手紧紧攥着拳头,相有豹闷声朝麻痦子喝道:“那麻爷您索性开个全乎价儿?也省得您这么一会儿一出的零敲碎打!?” 朝着相有豹挑了个大拇哥,麻痦子沙哑着嗓门怪笑道:“您这位爷倒也还算得爽快——五十根小黄鱼。见钱办事,我麻痦子也再不多要一个大子儿!” 且不论相有豹听着麻痦子开出来的这价钱时瞠目结舌的模样,站在骡车旁、同样跑了个浑身大汗的佘有路顿时惊叫起来:“五十根小黄鱼?且都不说咱们堂口里压根就没这么多钱,那就是有........” 都不等佘有路把话说完,麻痦子已然怪笑着打断了佘有路的话头:“舍命还是舍财,这事儿从来是千古难断!反正这事儿不是我上赶着求着您,您诸位自个儿拿主意吧!” 几乎都没过脑子琢磨,相有豹袖管里藏着的蛇牙锥已然滑到了掌心。一双眼睛紧盯着麻痦子的咽喉所在,腰杆子上边已然寸上了一股劲头,不由自主地拿捏出来一副准备着动手的架势。 打从关外到了四九城,相有豹也都算得上是游历天下、经多见广的人物,场面上无理扰三分、得理不饶人,拿乔讹诈的主儿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可像是麻痦子这样掐着人家性命在手里讹钱的人物。倒是头一回见识了个底儿掉! 三字经里都说是人之初、性本善,可还真就没想到这世上人就有能把从娘胎里带来的那点人性、善心摘了个干净的路数?! 也都还没等相有豹把心头怒火发作出来,打从火正门堂口的大门里边,却传来了胡千里那带着几分冷硬的话音:“麻爷。五十根小黄鱼的价儿太大了,我火正门堂口里一半会儿的还真给您凑不出来!要不然.......您瞅瞅这物件行么?” 伴随着胡千里的话音,一块用细布包裹着的、足有核桃大小的玩意猛地飞进了麻痦子坐着的车厢里,无巧不巧地落到了麻痦子的怀里。 就像是耗子见了油饼一般,麻痦子手脚飞快地三两下揭开了包裹在那物件上的细布,只朝着那硬邦邦、核桃大小的物件瞧了一眼,顿时便吊着嗓门叫道:“这玩意......怕是也值不了五十根小黄鱼吧?我说这位爷,您可是得再给我这儿添点儿?” 冷着一张面孔,胡千里慢悠悠地走到了骡车跟前,迎着坐在骡车车厢中的麻痦子低声冷喝道:“麻爷,我给您这物件能值多少钱,估摸着您心里该是有数儿?有句老话叫见好就收,眼下我火正门里能掏出来的家底儿,可都在您手里头了!您要是再跟这儿拿乔........麻爷您也是经过见过场面的人物,该是用不着我把话说到头儿?!” 忙不迭地把细布重新包裹到了那硬邦邦、核桃大小的物件上,麻痦子毫不客气地朝着愣在了车厢旁的相有豹叫道:“这还愣着干嘛?招呼着你家麻爷下车呀?!” 尽管全然不明就里,可相有豹手上倒是没有丝毫的迟疑,一把搭起了将脏兮兮的身子凑过来的麻痦子,抱着麻痦子径直进了二进院子中安置九猴儿的屋子里。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九猴儿躺着的炕头上,麻痦子只朝着九猴儿那露在了被窝外边的手背瞧了一眼,顿时便翻楞着白眼叫道:“这伤没治。虽说是已然有人想辙把毒性顶在了伤口左近,一时半刻的不会叫毒气攻心,可最多撑过去二七一十四天,这人还得是毒发身亡的下场!这还得说是您诸位运气好——这下毒的人物该是刚把个活物爪子、獠牙上的毒物配上,怕毒性太猛了把那活物也给毒死,这毒性还不算是太凶!我说诸位,这些天儿也都甭四处花钱寻人想着给伤者救命了。这毒除了本主儿说不准有解药之外,神仙也来了也都没辙!” 虽说压根都没了精神头,可躺在炕上的九猴儿却是把麻痦子一番话全都听到了耳朵里。眼瞅着站在炕边的相有豹等人面露忧色,九猴儿反倒是强撑着朝相有豹笑道:“师哥,您这是打哪儿踅摸来一位能人?怎么这一身上下的味儿,都能赶上王致和臭豆腐那百年卤水的意思了?劳驾师哥您赶紧的把这位能人请出去吧?这味儿可太大了.......” 明知九猴儿是在强颜欢笑般地替大家伙宽心。相有豹脸上却也只是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抬手便将麻痦子再次搭了起来:“得嘞,知道九猴儿爷您不好这一口,我这就把他给搭出去.......” 大步走到了安置九猴儿的那间屋子外边,相有豹脸上顿时没了丝毫的笑模样,阴沉着脸朝躺在自己怀里的麻痦子低喝道:“麻爷,您这可也太不讲究了?!当着病人的面儿就说生道死.......您横是当真觉着自个儿活够了?!” 毫不迟疑地一点头。麻痦子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您还真说着了!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麻痦子见天儿活得这么生不如死......倒是早盼着能有善心人帮我麻痦子一把,早早叫我麻痦子转世投胎了去!要不然......您受累辛苦一回?” 话音落处,胡千里已然倒背着双手从九猴儿屋里走了出来,冷着嗓门朝麻痦子喝道:“麻爷,今儿辛苦了您一回,该给您的物件您也都收了,一会儿再把您送回您那住处。咱们这就算是两不相欠!日后四九城中,最好咱们就是永不再见!我这儿捎带手的再跟您提一句——您揣在怀里的那物件是个摆设,您方才是看走眼了!” 猛地瞪圆了眼睛,麻痦子很是慌乱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那用细布包裹着的玩意,三两下便将那细布撕扯开来,举着那足有核桃大小的一块猫眼石叫道:“这.......你可甭想着蒙我!我麻痦子当年也是在四九城里大户人家行走过的人物,这么大的猫眼石.......” 冷笑一声。胡千里抬手指了指麻痦子紧紧攥在手里头的那块猫眼石说道:“我火正门不过是个伺候玩意换饭吃的小堂口,哪儿就能存得住这万金难求的物件?这东西不过就是西洋人拿玻璃做出来的孩子玩意,只是瞧着像是真的罢了,麻爷您就拿着玩吧!有豹。送客!” 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中那块猫眼石,麻痦子顿时扯开嗓门叫嚷起来:“嘿.......你们这他妈可是......这他妈可是臭讹不是?这火正门是黑店呐?欺负个没了双腿的主儿,你们倒是也忍心不是?我可跟你们说,这事儿没完........” 双臂猛一较劲,相有豹拿捏着麻痦子胳膊上的筋脉,止住了麻痦子的挣扎弹动,大步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走去,口中屋子冷冷喝道:“麻爷,方才我师叔可跟您说明白了——见好就收!您要是真这么不知好歹.......明儿四九城街面上有一个算一个,说不准可就全都知道您那破屋子里藏着十根小黄鱼了?” 只一听相有豹话音里的意思,方才还扯着嗓门叫嚷不休的麻痦子,顿时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一十六章假道伐虢(上) 目送着那辆骡车载着麻痦子在暮色中远去,相有豹转身回了火正门堂口中,转头吩咐了几个侯在门口的小徒弟关上了火正门堂口大门,这才疾步回到了二进院子里边,朝着迎上来的严旭低声说道:“严爷,咱们这法子能管用么?我怎么心里头老觉着发虚呢?” 眯着一双眼睛,严旭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相爷,这法子原本就算得上是一步险棋,成不成各自都在五五之数!今儿麻痦子要是能瞧明白九猴儿身上的毒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能治好了九猴儿身上的毒伤,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场面,旁的花销咱们也就都不去计较了。可要是麻痦子瞧不好九猴儿身上的毒伤,找着他那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做派,再叫咱们拿着个不值钱的玩意给耍弄了一遭,他自然就得想法子出了这口气......” 尽管听着严旭丝丝入扣地掰扯着事由,可相有豹却依旧是有些不放心地低声说道:“可就算是麻痦子把九猴儿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可也不能保准了菊社里调教黑猫的那些日本人能寻上门来吧?” 冷哼一声,严旭拢在袖子里的一双手轻轻捏弄着用了多少年的称手架势,咬牙低声喝道:“老话不都说过么——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既然他们能有这伤人性命的歹毒玩意,那咱们可也有断人活路的要命东西!今儿晚上,劳驾相爷您陪着我走一趟畅罄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相有豹顿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既然眼下菊社丢了那只伤人的黑猫,那他们的铺面里边自然是戒备森严!反倒是畅罄园........严爷,您这到底是老江湖的路数,寻常人可压根都琢磨不出来的路数。您眨巴眼的功夫就谋算妥当了!” 说话的功夫,佘有道攥着两个不过拳头大小的药葫芦疾步走到了相有豹与严旭身边,抬手便将那药葫芦递到了严旭与相有豹眼前,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与严旭说道:“这里头的玩意是我拿着金甲带、断肠草合着其他几味药材配出来的,破皮见血就能发作,三天内寻不着对症的解药就是个神仙难救的下场!原本的.......这么歹毒的玩意.......可眼下为了能救九猴儿。也都顾不上那许多了!” 话音刚落,胡千里也从自己屋里慢悠悠走了出来,抬手将一块黑漆漆石头般的物件朝相有豹扔了过来,涩着嗓门低声喝道:“獴猫咽嗓里取出来的玩意,见血封喉!” 抄手接住了胡千里扔过来的物件,相有豹看抬眼看着默不作声回了自己屋里的胡千里,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低声朝着满脸惊愕神色的严旭说道:“这回可算是见识了咱火正门里当真要玩命的时候,能有多少家底子了.......” 很是感激地朝着佘有道抱了抱拳。再朝着胡千里住着的屋子瞥了一眼,严旭也是颇有些感动地低声叹道:“九猴儿这孩子可真是.......能有这么多长辈心疼记挂着,这可算得上是个命里有福的了!” 已然是得着了佘有道与胡千里拿出来的压箱底物件,相有豹与严旭压根也没耽误功夫,各自换上了一身合适夜里行走的衣裳,转身便直奔了畅罄园。 经过了那些个相姑院中人一番混闹之后,畅罄园中住着的那些南来商贾倒也真算得上是撑得住场面的人物,第二天寻了人来拾掇修缮了叫撞塌的大门。照旧的出门逛街、发帖子宴客,像是没事人似的在四九城里逍遥起来。各样的吃喝用度全都照着上好的挑拣。进出的排场也都充着奢华处显摆,见天儿还不忘了上菊社走上一遭。 也都不知道是菊社的安排还是这些南来商贾自个儿的捯饬,在畅罄园门口左近,悄没声地便多出来好些个官面的碎催、黑道的青皮,彼此间瞧着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做派,可明里暗地的却是把畅罄园护在了当中。就连那些个绕着畅罄园开设的相姑院,这些天也全都没了往日里丝竹弹唱的喧闹,关门闭户的拿捏出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瞅着就是知道得罪不起畅罄园中人物、自个儿悄悄收敛起来的做派。 照旧是蹲在了能瞅见畅罄园中动静的那处牌楼上,严旭左右打量着那些个在街头巷尾探头探脑的扎眼人物。低声朝着同样在四处观望的相有豹说道:“相爷,您瞧出来这场面的意思没有?” 盯着几个裹着半旧大袄、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的青皮混混,再看看几处畅罄园左近在大晚上还敞着半扇窗户透风的屋子,相有豹低声朝严旭应道:“瞧着胡同口那几个主儿的做派,该就是赛秦琼手底下的碎催了吧?还有那几处屋子里开窗不点灯的主儿,怕就得是菊社里边安排的人物?”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支着的两个馄饨挑子,严旭冷哼着开口说道:“都说是同行的买卖不扎堆儿,就这么隔街对望着的两处胡同口儿,居然还能有俩馄饨挑子打擂台?甭问,这就是你叫我盯着的那同志社的人物在这儿插下的暗桩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相有豹颇有些无奈地低声说道:“这可真是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想着来个草船借箭的路数,把四九城里那些眼睛全都引到畅罄园来,也好方便了咱们去办瑛荷妹子交托的事由,可现在......畅罄园外头都叫围的铁桶一般,咱们想进去可也都难了?” 左右打量着畅罄园街面上的动静,严旭皱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这要是想进畅罄园,倒也不是全然没法子!只不过.......这法子着实是有点儿下三滥的意思在里边,您.......” 很是爽快地朝着严旭一摆手,相有豹毫不迟疑地应道:“偏方治大病、旁门走通途,眼面前只要是能救九猴儿的招数,您只管叫我使唤就成!” 歪着身子凑到了相有豹耳边,严旭在相有豹耳边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端正了身形,很有几分犹豫地看着相有豹说道:“相爷,您看这招数.......您.......” 脸上挂着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相有豹像是叫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似的,好半天方才朝着严旭比划出了个大拇哥,吭哧着朝严旭应道:“严爷.......这也真是亏得您能琢磨出来这招儿.......就照着您说的,咱们这就分头动手吧!” 尽管有夜色遮掩,可看着相有豹脸上那哭笑不得的模样,严旭也不禁老脸泛红,胡乱朝着相有豹答应了一声,转身便跳下了牌楼,径直朝着一处黑灯瞎火的胡同中钻了进去。 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严旭已然鬼鬼祟祟地从那黑漆漆的胡同里钻了出来,双手中也都各自捧了一团拿破瓦片托着的物事,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几个蹲在另一处胡同口、正彼此间扯着些荤段子的青皮混混身后,猛地吊着嗓门嚷嚷起来:“赛秦琼手底下的鳖孙王八,爷赏你们宵夜了嘿!” 叫嚷声中,严旭手中用两块破瓦托着的物件已然猛地掷出,在半空中便随着那碎瓦歪斜洒成了一片花的模样,劈头盖脑地撒落到了那几个扎堆儿扯荤段子的青皮混混身上! 黑灯瞎火之中、骤然而来之下,尽管几个在胡同口扎堆儿青皮混混已然听见了严旭的吆喝声,可都还没等转过头来瞧明白了严旭的身形模样,一股子恶臭的粪肥土已然劈头盖脑地落了个满身。 怪叫惊呼之中,几个在胡同口儿扎堆儿的青皮混混顿时跳起了身子,乱纷纷地从各自腰子后边拔出来铁尺、攮子一类的架势,乱糟糟喝骂着朝严旭转身逃跑的胡同方向追了过去! 差不离也就在严旭出手的档口,两块不知道打哪处墙头上刚抠下来的青砖,已然带着风声砸到了一间半开着窗户、却没点灯的屋子里。伴随着几声惊呼、痛叫的动静,刻意憋着嗓门的相有豹也在屋外不远处嚷嚷开来:“强龙还不压地头蛇,畅罄园地面上,哪儿就轮着了你们这些个龟孙子窥视?麻溜儿的给爷滚!” 耳听着那间叫自己砸了砖头的屋子里传来了好几声怒喝,相有豹脚步飞快地转身溜进了一条黑漆漆的胡同中,捎带手的还忙里偷闲般朝着那间屋子里追出来的几条黑影又砸过去了一块砖头。 畅罄园周遭左近原本就胡同密布,哪怕是在大白天,说不准都能有在四九城里过了一辈子的老住户走迷了方向。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都不论是跟着严旭钻进了胡同中的那些青皮混混,抑或是尾随相有豹穷追不舍的菊社中人,都还没等在胡同里转悠上一碗茶的功夫,已然就有些摸不着东南西北的方向。哪怕是有人心里头隐隐约约觉着这像是中了旁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再想要寻着回头的道儿,身边同伴连上自个儿可全都是俩眼一抹黑,一时半刻还真寻不着回头的道路了....... 黑灯瞎火之中,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接连不断地飞来写碎砖烂瓦,直打得那些个身陷逼仄胡同中的的青皮混混与菊社中人痛叫连连,但却怎样都寻不着那在黑暗中戏耍自己的人物。在脑袋上多了好几个疙瘩、身上边沾了无数块污渍之后,就如同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菊社中人与那些个青皮混混,几乎同时瞧见了不远处一处馄饨挑子上亮着的气死风灯光......(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一十七章假道伐虢(下) 但凡是走过夜路的人都能知道,哪怕是隔着老远,打从暗处看亮处的人物举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更不提只隔着小一百步的远近,谁还能瞧不明白方才那趁黑朝着自个儿抛砖弄瓦摔大粪的人物,正急匆匆地跟那气死风灯下馄饨挑子座头上坐着的几条壮棒汉子嘀咕了几句,捎带手的还拿手照着自个儿指指点点之后方才落荒而逃? 都不知道是那些个青皮混混还是菊社中人发出的第一声怒喝,两拨好容易才从黑漆漆的偏街陋巷中撞出来的人物毫不客气地奔着那亮着气死风灯的馄饨挑子冲了过去。人才奔出去二三十步远近,各自手里头抄着的家伙已然明晃晃的亮了出来! 像是老早就防备着有人要跟自个儿动手一般,两处隔街相望的馄饨挑子座头上待着的几条大汉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顺势便从桌子底下抄出来了各自暗藏的家什,捎带着抬手打灭了挂在头顶的气死风灯、一脚蹬翻了馄饨挑子旁的座头,矮下身子藏在那些座头后边,照着从街道两旁胡同中撞出来的青皮混混与菊社中人打响了手中的硬火家什! 枪声一响,赛秦琼手底下那些个只带着攮子、铁尺的青皮混混顿时叫仰面打翻了一多半,只剩下俩运气稍好的青皮混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场就觉着裤裆里一热,不由自主扯着嗓门叫嚷起来:“饶命啊.......甭管是哪路的好汉爷爷呀.......饶命吧........” 而在街道另一侧的胡同口上,枪声才刚一响起。菊社里面安排在畅罄园旁盯住场面的人物虽说叫打倒了一个,剩下的人却立刻矮身蹲到了胡同中能藏人掩身的地界,攥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跟胡同口那些壮棒汉子驳开了火! 黑灯瞎火之中骤然接战,同志社守在胡同口盯住畅罄园场面的人物先就抢了先手,再加上个顶个的全都是四九城中能出得了场面的硬茬儿。眼睛盯着胡同里南部式手枪开枪时冒出来的枪口火焰,差不离都是抬枪就有、弹弹咬肉。更兼得同志社中的人物随身带着的都是清一色美国手枪,甭管是准头还是威力,比菊社里那些人物攥着的南部式手枪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登时便将躲在胡同里的那些菊社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 估摸着是叫压着打急了眼,叫同志社的人马压在了胡同中的菊社中人也顾不得会露了身份,扯开了嗓门用日语大声叫嚷起来:“都是傻瓜吗?!增援啊!增援!” 也都用不着那些叫压在了胡同里露不了头的菊社中人叫嚷求援,从畅罄园左近街面上的好几幢屋子里。七八个手里攥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中人已然破门而出,举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便朝着街面两旁的同志社人物搂开了火。都还没等那些骤然间腹背受敌的同志社人物回过神来,两个手里头端着德造花机关枪的菊社中人蹲踞在街边的两处宅门的门洞中,劈头盖脑地朝着同志社人物泼出了一片弹雨! 爆豆般的枪声起处,好几个同志社人物顿时被打得血肉模糊地瘫倒在地,剩下的几个同志社人物也都忙不迭地就地翻滚着寻找能藏身的地界。可都没等那些眨眼间占了上风的菊社中人松一口气,从两处临街小楼的二楼窗口处。一连串像是闷在铁桶中的爆竹炸响似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伴随着从两处二楼窗口处喷出的足有半尺长的火舌,街面上刚想要哈腰朝前冲的菊社中人顿时人仰马翻地躺了一地....... 虽说天子脚下、四九城中的爷们早已经是经多见广。可这大半夜的功夫骤然在城里街面上响枪,枪声都还响成了一锅粥也似热闹,临近了畅罄园中的不少住家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叫声音。而在离着畅罄园不算太远的街面上,好几个趁夜想要上街发点小财的巡警更是在一楞神之后,跳着脚地便朝着巡警局方向冲了过去,却没有一个敢前往畅罄园左近驳火的地界瞧个明白? 远远躲在一处胡同口瞧着街面上那打成了一锅粥的情形,严旭和相有豹不约而同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照着严旭琢磨出来的主意,本打算是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逗引得盯住了畅罄园的这好几拨人物彼此间厮拼打闹起来就得,可没想到这一家伙捅开了个马蜂窝。三拨人里边有两拨都是随身带着硬火家什的主儿,一个个的还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儿。短枪硬火打着还嫌不过瘾,居然连各自备着镇压场面的花机关都搬出来使唤了? 估摸着明儿一早,北平市巡警局里那位刚坐上了巡警局局长金交椅的主儿,该是头大如斗了吧? 低头蹲踞在墙角后边,严旭很是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脸朝着蹲在自个儿身边的相有豹说道:“今儿怕是不成了。畅罄园外边打得这么热闹,畅罄园里边那些人物早该醒了盹儿,没准这时候已然是抄家伙、摆阵势的等着人上门驳火呢!咱回吧.......明儿再寻机会!” 伸头瞧了瞧已然打成了个两败俱伤场面的菊社中人与同志社人物,相有豹却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严爷,甭瞅着街面上眼面前是打得热闹的场面,可一会儿功夫两拨人都得琢磨不能露脸的事儿,说不好就得偃旗息鼓、脚底抹油!左右咱们就是要伤几个畅罄园里住着的人物,也都用不着近身.......” 话说半截,严旭已然明白过来相有豹的意思,伸手便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来几个只有蚕豆大小的铁蛋丸:“在这物件上使上佘爷给的玩意,等着街面上这两拨人打完了、畅罄园中那些人出来瞧场面的时候,抽冷子赏他们一下?” 略作犹豫,相有豹摇头应道:“也都甭等到那时候了,咱们这就进畅罄园里边去!反正外头的动静已然是够大了,咱们倒不妨把场面再给他们闹大点儿?” “再闹大场面?相爷,您是打算.......” “左右街面上都闹得开了锅了,咱们顺手给他再添把火!严爷,畅罄园里最容易引着火的地界在哪儿?” 伸手从家什囊里取出来两个猪尿泡缝的、核桃大的皮囊交到了相有豹手里,严旭低声应道:“这里头是三合油,老辈子人传下来的方子配出来的物件,水泼不灭、顺风爬坡,您使上的时候可前往小心着些!” 掂了掂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那小玩意,相有豹不无担心地问道:“严爷,这玩意.......可不会弄成了个火烧连营的场面吧?” 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严旭回手指了指畅罄园那一丈多高的外墙:“畅罄园里的屋子就没有靠着墙戳着的,尽管放心就是,祸害不了周遭的街坊!” 得着了严旭这句担保的话,相有豹再没丁点的迟疑。顺着畅罄园围墙外的胡同紧跑了几步,相有豹脚底下猛一较劲,蹬着畅罄园外墙上一处豁了半截砖头的缺口,闪电般地窜上了墙头,再又像是一捆稻草般,轻飘飘横着身子滚到了院墙里边。 如同一头狩猎时的黑豹般,相有豹手脚几乎同时着地,一点动静也都没带出来。斜着眼睛看了看畅罄园中已然全都灭了灯火的各处屋子,相有豹选了一处戳在畅罄园中偏西方向、瞧模样像是下人住着的屋子,慢悠悠地借着畅罄园中的花木假山遮掩着形迹,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尽管离着畅罄园中那几间正屋还有些距离,可慢悠悠朝着下人住着的屋子摸过去的相有豹,却依旧察觉到了那些住在畅罄园中的人物已然有上房顶戒备的举动。尤其是在正房左右的两处屋顶上,影影绰绰都能瞧出来蹲在房顶上的人物伸着脖子观望围墙外街面上的动静,手里头端着的像是长枪硬火的家什,也都左右摇晃着指向了那两处喷着火舌的小楼窗户。 小心翼翼地踅摸到了自己选中的那幢屋子跟前,相有豹用蛇牙锥轻轻扎破了那缝得严严实实的三合油油囊,拿捏着手指头上的力道,慢慢将三合油顺着屋子周遭挤出了一条细线,再将另一个三合油囊搁在了油线尽头,顺手抓了些还算得上是干燥的沙土轻轻盖在了那油囊上边。 才刚刚捯饬完了这些动作,相有豹已然听见了远处一桩瞧着像是柴房的屋子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耗子被猫抓住时尖叫的声音。 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火,相有豹用手拢着划燃的洋火点着了洒在地上的三合油,转头便一路疾跑地奔向了一块假山石后。几乎就在相有豹点燃了火头的同时,在传来耗子尖叫声的柴房方向,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也骤然在夜色之中升腾起来! 伸手从自己腰后的家什囊里取出了一把伏虎弩弓,相有豹好整以暇地将一只短小的弩箭戳在佘有道配好的药物中蘸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弩箭搁在了绷紧的弩弦上,稳稳当当地端起了弩弓,眯着眼睛瞄准了一条从正屋中猛地撞了出来、仰着脖子朝房顶上瞭哨人物吆喝支派的黑影......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一十八章走马换将(上) 跪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石川上野面前整整齐齐放着六根刚切下来之后、仔细包裹在手绢里的手指头,屋子里的空气中也都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道。可也就是在这血腥味道当中,石川上野却依旧是默默地咀嚼、品味着一个算不得太大的糙米饭团,间或小口啜饮着一碗盐水,瞧着倒像是个在阴曹地府里享用着血食供奉的妖魔一般。 打从头天晚上畅罄园外响枪开始,石川上野就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隔着门扇朝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发号施令,叫手底下那些个充任菊社伙计的人物麻溜儿带齐全了家什前往畅罄园外把控场面。 可还没等调派出去的人马出门,安排在畅罄园外的那些暗桩却灰溜溜地带着同伴的尸体回到了菊社中,捎带手的还给石川上野递过来个消息——不但是畅罄园外有人跟菊社暗桩人马驳火,畅罄园内那些个跟菊社扯着勾连的人物之中,也有三四个人在混乱中遭了人暗算。虽说是没有当场毙命,可瞧着那些人身上的伤势,却像是中了毒一般,一个个全都是蜷曲着身子颤抖不休,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而在畅罄园外,不光是北平巡警局里大队人马到了个齐全,就连北平城中驻防的大兵,也都有不少人荷枪实弹的在四九城街面上巡逻戒备,各处城门也都增加了人马盘查,着实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除此之外,平日里从来都知道按时归家的那只黑猫,居然也悄没声地不见了踪影。哪怕石川上野拿着平日里召唤那只黑猫的鸟骨哨儿吹了老半天。那黑猫却依旧是踪迹全无! 这眼瞅着自个儿布置齐全的好几件事由全都在一夜间出了变故,石川上野好悬就要朝着那些打从畅罄园外撤回来的暗桩下令,叫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剖腹谢罪。可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都还不能短了使唤人手,更兼得跟畅罄园中那些人物还得派人勾连,石川上野只得悻悻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勒令那些个撤回来的暗桩人物断指谢罪了事! 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糙米饭团,再把碗底子里一点盐水喝了个干净。石川上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扬声朝着屋外叫道:“来人!” 话音落处,石川横二那满是谦恭意味的嗓音,立刻在门外响了起来:“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般,石川上野犹如梦呓般地低声说道:“畅罄园中的那些客人,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端端正正地跪在门外,石川横二恭声应道:“受伤的几个人已经全部送去了北平城中最好的医院,担任治疗任务的人也都是最好的日本医生,可是.......也只能是看出来他们因为伤口的毒物造成了昏迷和高烧。解救的办法一点也没有!信荒医生的建议,是尽快将伤者的血样送去有条件的地方,用最先进的仪器进行化验,这才有治愈他们的可能.......” 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石川上野低声呓语道:“是这样的吗?那些从西洋回来的医生,显然已经忘却了许多本国才有的医疗办法吧?六国饭店方面。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尽管知道石川上野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动作,但石川横二却依旧是重重地一点头:“哈依!六国饭店住着的那位客人表示很震惊,同时要求我们尽量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同时.......他说.......” 耳听着石川横二那吞吞吐吐的语调,石川上野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哪怕是他说出了什么过分的话,也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 再次重重地一点头,石川横二低声应道:“他说在畅罄园中受伤的人之中,有一位是.......是他也不能怠慢的重要人物。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这个人的平安!否则的话,即使是完成了他与菊机关在北平城中的会晤,恐怕在实施会晤时达成的协议时。也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微微仰起了头,石川上野犹如在旷野中仰望着天空的狡狐一般,无声地冷笑着露出了几颗牙齿:“是那位住在畅罄园中的梅先生吧?中国人老是喜欢故弄玄虚,把一些原本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弄得十分复杂,从而来体现他们的所谓睿智!这次来北平城中与菊机关接触的人。真正能掌控局面的,一定就是那位梅先生了吧?所谓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可笑的把戏啊!” 虽说是压根也没懂石川上野到底在嘀咕着些什么,可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却依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阁下,那么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石川上野低生哼道:“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会有人上门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从菊社铺面通往后院的小门中,一名在铺面中迎客的菊社伙计已然疾步走进了院子里,举着手中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锦盒朝石川横二连连招手。 都不等石川横二做出任何的反应,待在屋子里的石川上野已然低声喝道:“是有消息了吧?” 忙不迭地答应了医生,石川横二几乎像是在双腿上搁了一副弹簧一般、猛地跃起了身子,抢步冲到了那手举着锦盒的菊社伙计面前低声喝道:“是什么东西?” 双手将那巴掌大小的锦盒递到了石川横二眼前,撞进了菊社后院的那名菊社伙计恭声应道:“一个串街送信的家伙送来的东西!仔细问过了,说是在城门附近有人让他把这锦盒送到菊社!” 掂了掂手中压根都没什么分量的锦盒,石川横二疑惑地瞪了那菊社伙计一眼:“仔细检查过了么?” 飞快地点了点头。那名菊社伙计恭声应道:“没有什么危险的物品,但是.......有些奇怪?盒子里只有两个空空的小药瓶子,还有一棵铁弹丸和一截猫爪子?” 脸色骤然一变,石川横二一把揭开了那只有巴掌大小的锦盒。看着锦盒中那只黑漆漆的猫爪爪尖。石川横二猛地倒抽了口冷气,一边挥退了那名撞进了后院的菊社伙计,一边返身疾步冲回了石川上野的屋子前,重重地跪在了门边:“阁下,有人送来了些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一件.......像是鬼坊的爪子?”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石川上野屋子前的拉门豁然而开,平日里从来都阴沉异常、喜怒不形于色的石川上野赤着两只脚站在了拉门内,劈手便夺过了石川横二双手举过了头顶的锦盒。 只是略略扫了一眼锦盒中那只黑漆漆的猫爪爪尖,石川上野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愈发地黑了下来,几乎是厉声朝着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喝道:“把那送来锦盒的人.......” 话说半截,石川上野却又猛地顿住了话头,紧咬着牙关伸手缓缓关上了屋前的拉门...... 在日本两大忍者流派之中,除了各自修炼的功夫法门各有千秋之外,身边也都驯养着一些能帮着忍者趟道、瞭哨,搬运、投送。甚至是攻敌、刺杀的玩意。其中伊贺忍者擅长用鼠、甲贺忍者擅长御猫,彼此间也都算得上一时瑜亮、各有所长。 能带在那些个甲贺忍者身边的野猫,打小便是用从山林寻回来的野猫崽儿扎堆儿喂养,可好几十只野猫崽儿却只配一只母猫。等得猫崽儿断奶之时,那些个不够身强力健的野猫崽儿已经叫生生饿死,剩下的能长成的野猫崽儿才会被挑选出来继续调教。 也都不知道那些个日本忍者是打哪儿琢磨出来的邪门调教路数。才刚断奶的野猫崽儿经过了喂活食、饲毒物,拆骨环、拧筋脉之类的邪性调教之后,几乎就是个百不存一的下场。能侥幸熬过了这些邪门调教路数的猫崽儿,这才被那些个忍者挑选了带在身边,平日里以血喂养练其通灵,缓急时纵其伤敌磨其爪牙,着实算得上是一件活宝贝! 就像是在石川上野身边带着的这只叫鬼坊的黑猫,论年头已然三年有余,正是当用当打的时候,着实是帮着石川上野办成了好几件见不得光的事由。尤其是眼面前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光是丧在这只黑猫爪牙之下的上等飞禽就有小一百只,差不离已然底定了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输赢场面。 也是因为要在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上面上做到万无一失,石川上野甚至都下狠心、花血本,重又将那黑猫爪牙上的毒物喂过了一遍,平日里更是不花本儿似的拿着自己的鲜血饲养这只黑猫。专一的就等着这黑猫调教大成之后,更能叫自个儿如虎添翼! 却没想到....... 用手指头拈起那丁点大一截猫爪子尖儿,石川上野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猫爪子尖儿上的刀痕,除却心疼异常之外,却也还觉着触目惊心! 猫儿平日里走路的时候,尖锐的爪子从来都是缩在肉垫子般的脚掌里,这才能在行走间悄无声息。只等得要猎杀野物之后,方才会骤然间亮处爪尖抓扯。寻常人物要想在不伤着猫儿的时候割取一截猫爪尖,怕是得费了颇多手脚,切去猫爪尖的刀痕也都指定是磕磕巴巴,不甚平整。 可石川上野眼前的这猫爪尖,断裂处却是平滑如镜,显见得就是叫人在猫儿探爪的瞬间一刀截取了下来。这要是没在刀功上有个十来年的磨练,更兼得能对猫儿性子了如指掌,哪儿就能做成了这般事情? 慢慢地跪坐到了地板上,石川上野微微闭起了眼睛,依旧是呓语般地朝着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说道:“横二,让所有人都安静些,不要来打搅我......” 第三百一十九章走马换将(下) 只是朝着站在后院门口的两个菊社伙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石川横二便像是一尊泥雕木塑的跪像一般,僵直着身子跪在了石川上野的门前,大气都不敢喘地微微闭上了眼睛....... 跟随在石川上野身边多年,石川横二对石川上野的一些习惯已经了若指掌。:看小说尤其是对石川上野在沉思时不喜欢被人打扰的习惯,是记得刻骨铭心——上一个意中打扰了石川上野沉思的家伙临死前的惨叫,足以让任何一个听过那声音的人从骨头里觉得发冷! 同样的,作为一个几乎偏执地追求完美、容不得任何一点瑕疵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人,石川上野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安排好的计划有丁点的差错! 可是今天....... 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况,到底会让石川上野做出怎样的决断呢? 又有谁会因为石川上野那泄愤一般的决断而倒霉?! 不知不觉之间,跪在石川上野门前的石川横二额头上已然是冷汗潺潺....... 而在拉门内侧,同样跪坐在地板上的石川上野,却是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沉思模样。 能擒住了黑猫、运刀如飞地剁下了一截猫爪尖而不伤皮肉,这已然是在调教玩意与使唤刀剑上头很有些门道的人物才能办成的事儿。搁在石川上野仔细数算下来,整个日本国里能有这份能耐的主儿,十个手指头也差不了就数算了过来,一个个也全都是隐身山野、轻易不出手的强悍人物。真要是两厢比价起来,石川上野自问还真不是那些人物的对手! 而在那截猫爪子旁边,一颗蚕豆大小的铁丸瞧上去压根也都算不得起眼。拿在手里头掂量之后,差不离也就是个练家子常用的飞蝗石一般的分量。 可要是仔细拿在眼前一瞧,那铁丸上却是仔仔细细用利刃刻出来了水波浪一般的纹路,打在人身上之后就是个破皮伤骨、两不耽误的下场。兼得那水波浪一般的纹路里头,隐隐约约还嵌着些灰黑颜色的玩意。凑在鼻端微微一闻,居然就有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当时便能叫人觉着脑子发闷! 要说在寻常刀剑、暗器上喂毒的路数,石川上野自问并不少见。就像是日本忍者常用的手里剑之类的玩意,多半也都在锋刃上喂上了些阴狠的毒物,端的叫个见血封喉、破皮伤命。可像是在铁丸这样的钝器上喂毒...... 这又算是哪路的法门? 再瞧瞧搁在锦盒中的那两个不大的小瓶子。石川上野拧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地睁开了眼睛,猛地站起身子走到了屋内的矮桌旁,抓过了一支狼毫笔,在矮桌上早已经铺好的宣纸上描绘起来。 差不离画了有足足一壶茶的功夫,石川上野随手把开叉干枯的狼毫笔扔到了一旁。很是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在宣纸上画出来的图案,呓语般地朝着门外叫道:“来人,去把这幅画贴到菊社门口!” 飞地答应了一声,石川横二忙不迭地轻轻拽开了拉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屋子里,重又跪在地板上,双手将石川上野刚画出来的那副图画捧到了手中。 偷眼看着石川上野在宣纸上画出来的一株垂柳、半座残桥。灵猫拜月、水畔案桌,尽管石川横二压根都没明白这图画是什么意思,却也还是飞地退出了石川上野的屋子,片刻也都不敢耽搁地将那不伦不类的字画贴到了菊社门口。 四九城里各路的铺面,搁在自家门前贴告示、招贴,从来都有规矩讲究。有货进来用红纸、黑墨写告示,恭楷写出来巴掌大的字儿,告示前面还得有伙计戳着跟往来的主顾说道、解释,三言两语、殷勤接引之后,自然是能求个客如云来的场面。 清存货用黄纸、白悬招贴。寥寥几笔写明白那些货品今儿清仓,捎带手的还得写清楚了价目数额,讲究些的还得把招贴的牌儿斜挂注1。有进来照应买卖的主顾走到跟前也不多言声,只是和颜悦色稳着嗓门问一句——您挑点儿啥? 待得主顾抬手一指那降价清仓的存货,掌柜的自然是麻溜儿把货品隔着柜台递了过去。另一只手顺势接过了主顾早已经备得了的几个零钱,也不数算、清点,抬手就扔进身后的钱匣子里边,这才朝着急匆匆就要转身离去的主顾一拱手,压着嗓门添一句——您脚下慢点儿! 搁在四九城中归了包堆儿数算一回,也就是全聚德的挂炉烤鸭添了一味打从皇宫大内里淘换出来的黄酱之后,用过一回金漆纸底儿、朱砂墨字儿的告示,捎带着还用了俩伙计戳在告示前边跟往来主顾说道言语。除此之外,四九城中再也没听说过有名有姓的字号破过这挂告示、招贴的规矩。 眼瞅着菊社门前骤然间多出来了一张白宣纸招贴,不少就在菊社左近的铺面门前招揽客人的伙计全都瞪圆了眼睛,一个个看着那一个大字没有、却画着些柳树断桥图案的招贴,嘴里头情不自禁地嘀咕起来:“嘿.......这算是哪一出啊?” “是猜灯谜的路数,叫人来猜画谜?那这也该写明白了这画谜谜底是打一个什么物件不是?” “买卖行里用白纸做招贴?这倒是哪儿的规矩?” “您这话说的......可着四九城里数算起来,谁不知道菊社后边戳着的是日本人?这日本人办事,哪儿还有什么规矩?” “您这话说得是!不吭不哈、没凭没据的就占了咱们关外那么大片地盘,捎带手的还杀得咱们中国的小老百姓人头滚滚.......日本人,没规矩!” 嘴里头低声议论,彼此间挤眉弄眼,菊社左近一些商铺的迎客伙计这番做派。反倒是引得不少打从菊社门前路过的行人驻足看着那副白宣纸的招贴画儿,嘴里头嘀咕议论得也是不着四六,荤素齐来。 傻愣愣地戳在了那副白宣纸的招贴画儿下边,石川横二耳中听着的全都是些个闲言碎语般的议论声音,眼睛里瞧着的也都是四九城里爷们的指指点点。才站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石川横二后脊梁上已然见了汗水——就这么傻呵呵的戳招贴画儿底下叫人指点议论,这再要有人扔过来个海棠核儿、点心渣儿,那跟在万牲园里叫人看着戏耍的猴儿能有啥两样? 蓦然之间,石川横二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怒气! 眼前的这些中国人不过是奴隶一般的存在,凭什么可以用这样轻佻的眼神来看着他们的主人? 伟大的关东军已经占领了东北四省。也许用不了多久,北平城也将在帝**旗下表现出应有的臣服与逢迎!而在这一些即将实现的时候,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中国人还可以洋洋自得的、用看动物一般的眼光看着他们未来的主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石川横二的右手只朝着自己的腰侧摸了过去。但在巴掌抓了个空之后,石川横二这才骤然想起,自己的腰侧并没有佩戴着那把武士刀........ 或许是被石川横二那骤然而来的抓挠动作逗引。不少远远看着那副白宣纸招贴画儿的四九城爷们忍俊不禁,纷纷指点着站在招贴画儿下的石川横二打趣笑闹起来:“我说诸位老少爷们,您诸位瞧着那招贴画儿下头戳着的.......是个猴儿不是?” “哟......您打哪儿瞧出来那是个猴儿来着?” “这冷不丁的伸着爪子四处抓挠痒痒的,那不是猴儿,还能是个什么?” “还真是!这菊社的买卖,我瞅着可是越做越不明白了?您诸位瞧着那招贴画儿上头画的都是什么呀?柳树、残桥,还有一张案子。旁边蹲着个.......那是黄大仙不是?这菊社自打从换了掌柜的之后不做零售的买卖,改行批发黄大仙儿?” “嘿哟.......这胆儿可真肥!估摸着人家不光是卖黄大仙儿,还能卖一全乎路数的五通神?” 乱纷纷的笑闹叫嚷声中,还没等面红耳赤,几乎就要恼羞成怒的石川横二再有动作,也都不知道打哪儿飞过来一枚铁丸,稳稳当当地砸进了招贴画儿上那只有鸡蛋大小的月亮图案中! 叫铁丸砸进墙皮的响动吓得一缩脖子,石川横二下意识地扭头朝着招贴画儿上一看,顿时便伸手从墙皮里头抠出来了那颗铁丸,连带着把招贴画也从墙上小心翼翼揭了下来。抱在怀里扭头撞进了菊社铺面当中....... 脚底下片刻不停,石川横二一路疾奔着冲到了石川上野住着的屋子外边,这才缓下了脚步,一边跪在了拉门旁边,一边压着嗓门朝屋子里边低叫道:“阁下。外面有人在您画出来的图画上打了一颗铁丸,我.......” 很有些懒洋洋地,石川上野的声音幽幽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看来对方也在一刻不停地盯着我们啊.......横二,去叫人准备一下,今晚我要亲自去接回我的鬼坊!”。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阅读。 ps:注1:老北平人做买卖,都讲究个给人留体面的路数。把低价清仓的招牌斜挂,引得往来看那招牌的路人驻足,恰巧可以帮着掩饰真正囊中羞涩、站在招牌前盘算价钱的主顾不得不捡这便宜的场面。而在主顾备好了零钱购买货物时,一来招贴牌上已经写明了价钱、不必再行讲价,二来也是为了缩短令人窘迫的交易过程,大部分老北平的商铺掌柜都不会去当面数算主顾付出的零钱,同样是给人留些体面的做法。 第三百二十章残桥夜会(上)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搁在风水上讲究的就是个五行俱全,自然就少不了绕城活水调和阴阳。既然是有水绕城乃至穿城而过,那就更少不得一桥凌空飞架,方便路人往来。 打从大清国年月数算下来,四九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桥梁便不在少数,有些地方虽说是因为地貌改变不再有河道穿行,桥梁自然也不复存在,但带着‘桥’的地名倒是一直留存下来。 就像是在四九城南城墙根儿外边的一处缫丝场,原本打晚明年间就有一拨人在这缫丝场以煮茧、缫丝为生,平日里煮茧缫丝用水都靠着这缫丝场左近的一条小河,倒也着实算得上轻省爽利。为方便运送大茧、熟丝运送往那,当年在那条小河上边凌空横跨一座石桥,宽窄能并行两辆大车。 虽说在大清国的时候,这片缫丝场左近的小河叫人填埋成了旱地,缫丝场也因为断绝了水源而不复存在,但这地界的名头倒是依旧有人记得。借着那原本架在小河上、现如今只剩下来四座桥墩大石的小桥,这地界得了个名儿——蚕桥。天长日久、以讹传讹之下,蚕桥也被不少人叫做了——残桥。 搁在寻常日子口儿,这残桥左近压根就没人常住,只是在春、秋两季有外路客商朝着四九城里运送大宗货物时,会借着残桥左近这块空场堆货分卖,也能省去了大宗货物入城之后的开销挑费。等得春、秋两季外路客商分卖货物完毕,残桥左近便难得再见着个人影儿,倒是着实方便了四九城里不上场面上的青皮混混在这宽敞地界摆场面嘬事,更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买卖乐得在这荒僻地界讲价成交。 差不离是月上柳梢的时辰,天空中一弯下弦月照得残桥周遭一片空场上迷迷蒙蒙,犹如在大地上拢上了一层轻纱一般。叫人压根都瞧不清远处的动静。而在残桥留下的一处石头桥墩旁边,一张长条案几已然摆下。案几两头的地上还搁着两个用细布蓄上厚棉花缝制的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已然有人正襟跪坐,微微低垂着头摆出了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瞧着倒还真有几分月下迎客论天机的雅士做派。 而在那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影身边,另一个颇有些矮壮的人影正从一个硕大的食盒里取出来几样下酒小菜,捎带手的还在案几上摆出来一个小巧的青瓷酒壶和两个拇指大小的酒杯。这才提着那像是空荡荡的食盒站到了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影身后,犹如泥雕木塑一般再不动弹出声。 已然是小十月的日子口儿,大晚上坐在屋子里都能觉着身上发冷、手脚冰寒,在城外边这无遮无挡的空场上坐着,哪怕是今儿晚上没风,可那股子野地里的阴寒之气,却也着实够寻常人喝一壶的。差不离在那跪坐在蒲团上的石川上野身后站了小半个时辰,石川横二总算是熬不住那越来越浓厚的夜半阴寒之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尽管是背对着石川横二。可跪坐在蒲团上的石川上野却像是在脑后也生了一双眼睛也似,呓语般地低声开口说道:“横二,是觉得寒冷么?” 膝头不由自主地一软,石川横二好悬便像是往常与石川上野对话时那样双膝跪地,颤抖着嗓门低声朝石川上野应道:“实在对不起,阁下.......” 微微地逼着眼睛,石川上野深深地吸了一口夜半时分干冷的空气,很有些享受般地喃喃自语道:“像是这样寒冷的夜晚。呼吸着几乎可以把肺都刺穿的寒气,真像是当年在陆别町(注1)经历磨练时的感觉啊!尤其是在这样荒僻地地方。坦然地面对着对手窥视的目光,慢慢地享用着上等的清酒........” 目光猛地一凝,石川横二下意识地便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食盒伸出了巴掌,口中兀自低声叫道:“阁下,还请您.......一定要保重!” 很有些不以为意地伸手拈起了案几上的小酒壶倒上了一杯清酒,石川上野慢条斯理地放下了小酒壶。用三根手指拈起了那拇指大的小酒杯,朝着远处黑暗中遥遥一举,口中曼声吟哦般地扬声叫道:“天寒地冻,既然已经来了,喝一杯驱驱寒气如何?” 似乎是没想到石川上野能看破自己的行藏。从石川上野望去的方向,一个略带着几分讶然的声音在片刻之后悠然响了起来:“一个日本做买卖的主儿,黑灯瞎火的隔着这么老远都能瞧见了我,倒还真算是有点门道?甭扎着您那假模假式的得道高人模样了,这么冷的天儿,生堆火、烤上肉,喝着大酒、说着事由,这多踏实呀!” 话音落处,从石川上野望向的黑暗当中,猛地窜起了一团拳头大的火焰。才不过是过了眨巴眼的功夫,那团拳头大的火焰已然窜起了三尺来高,照着火焰旁三五丈方圆内纤毫毕现。 瞪圆了眼睛,石川横二赫然瞧见在那篝火旁坐着俩条穿着暗灰紧身衣裳的精悍汉子。其中一个正挥动着一把牛耳尖刀,将一只像是猫儿般的活物剥了皮搁在刚刚燃起的篝火上燎烤,另一名精悍汉子则是将两个黑土酒坛子拍开了泥封放到篝火旁煨烫,瞧那模样真就是俩常年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物打了野物之后想要美餐一顿的做派。 而在那两条精悍汉子屁股底下垫着的物件,赫然便是两个穿着深蓝色紧身衣裳的活人。也都不知道那俩活人身上被下了怎样的禁制手段,尽管叫人坐在屁股底下不断蠕动,可手脚却都挪动不了太大的地方,嘴里也都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几乎是不可抑止地,石川横二猛地一把从身边的食盒里抽出了一把小太刀,嘶吼着朝那堆篝火燃起的地方冲了过去:“元次郎......介川......” 都没等石川横二冲出去三两步远近,从另一个方向的黑暗之中,一只足有鸽子蛋粗细、三尺长短的无尾弩箭,带着狼嗥般的风声呼啸而至,准确地钉到了石川横二的脚面前! 猛地刹住了脚步,石川横二飞快地一个旋身,将身板挡在了跪坐在地上的石川上野前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弩箭飞来的方向厉声叫道:“想要暗算吗?!出来跟我对战吧!” 耳听着石川横二的厉喝声,坐在篝火旁的烫酒的精悍汉子不由得嗤笑一声,吊着嗓门朝石川横二叫道:“哟......还是一瞧不上暗算、想要明刀明枪对阵的主儿?那您要真有这么敞亮的做派,怎么还朝着猫爪子上喂毒、放出去那爪牙都有毒的黑猫去祸害人家养的鸟儿呢?” 轻轻咳嗽一声,跪坐在案几后的石川上野一口喝干了杯中清酒,随手便把酒杯扔到了案几旁的地上。伴随着石川上野的举动,从那堆篝火左近的黑暗之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锐器破空之声。只在眨眼的功夫之后,那俩坐在篝火旁的精悍汉子身边,竟然密密麻麻落下了几十枚奇形怪状的暗青子! 缓缓伸手取过了另一个酒杯放在自己面前,石川上野一边抬手拈起小酒壶朝着杯子里斟酒,一边却是曼声朝篝火旁的两名精悍汉子叫道:“石川上野,忝为菊社掌柜!您的姓名来路,可否赐告?” 大大咧咧地朝着石川上野一摆手,坐在篝火旁烫酒的精悍汉子稳着嗓门笑道:“都到了这份上了还藏着掖着的,倒是有丁点意思了没有?打从我从火正门堂口里出来,再到了南城墙根儿底下会了我这朋友,您手底下那些碎催人物可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怎么着?咱们是接茬儿搁在这荒郊野外的装佯儿,还是麻溜儿把要说的话说明白?” 再次一口喝干了杯中清酒,石川上野轻哼一声,低头看着手中那精致的小酒杯,就像是一只夜枭在林间怪叫般地冷笑起来:“火正门,相有豹!我的鬼坊,是落在了你手里吧?而你的那位小师弟,也被鬼坊所伤?” 抬手指了指篝火上靠着的那只剥了皮的猫儿,相有豹大大咧咧地朝看不清楚脸上神色的石川上野叫道:“你说的鬼坊,就是这玩意?知道您调教出来的那只黑猫爪牙有毒,所以上火烧烤之前,我这朋友已然是去了这黑猫的爪牙!怎么着,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尝尝?” 冷笑着把手中酒杯放回了案几上,石川上野微微摇了摇头:“我的鬼坊怎么可能会落个被人烤了吃掉的下场?倒是你那师弟......同仁堂的药物虽然灵验、大夫亦然高明,可也帮不了你师弟多活几天了吧?那种痛苦.......即使是最好的武士,恐怕也难以忍受!今日初见,尊称您一声相爷,彼此间自然也要坦承些的好!请过来喝杯日本的清酒,然后我们再仔细聊聊有关您师弟伤势的问题?” 尽管彼此间相隔甚远,说话也都要略略提着嗓门底气才能叫对方听个明白。可不光是相有豹还是石川上野,彼此全都不肯朝着对方挪动分毫,就像是相隔在两人之间的那片空旷荒野中,会藏着什么祸害人命的鬼魅一般.......(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陆别町,号称日本最冷的地方,冬季温度可达摄氏零下三十度。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二十一章残桥夜会(下) 静默之中,也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辰,挂在半空中的月亮也都歪斜了老远,始终扎着个持刀警戒架势横在石川上野身边的石川横二先就撑不住那股子劲头,非但是一双跨着弓箭步的腿脚开始微微颤抖,就连持刀的右手也开始直犯哆嗦,眼见着就要掌控不住手中那把并不算重的小太刀。 冷夜之中,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起了一股子冷风,吹得地上浮土都有了些轻飘飘移动的模样。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之后,石川上野面前案几上摆着的几样下酒菜上,都已经薄薄盖上了一层灰土,眼见着就是个没法下口的模样。 也都不知道是不是不凑巧选了个迎风的地界坐着,那越来越大的冷风裹着尘土一个劲儿地朝着石川上野的脸上扑打,片刻间便将石川上野弄得很有些灰头土脸的德行,而顺着石川上野的领口衣袖灌进去的冷风,更是叫自诩能耐受寒冷的石川上野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反倒是坐在篝火旁的相有豹与另一名精悍汉子,仗着有篝火暖身,压根也都没觉着丝毫的寒冷。眼瞅着架在篝火上烤着的玩意已然吱吱冒油、香味四溢,相有豹与那精悍汉子全都抓起了一把牛耳尖刀,一边片着烤熟的野味下口,一边有滋有味地喝起了煨得温热的好酒。 眯缝着眼睛盯着一副好整以暇做派的相有豹,石川上野只等得相有豹都把火上烤着的那玩意吃了个大半,这才冷冷地朝着拉着架势横在自己身旁、老早就要撑不住场面的石川横二叫道:“横二,撤去了那些吧!” 如蒙大赦一般地答应一声,石川上野挪动着很有些僵硬的腿脚走到了案几另一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挪开了搁在地上的蒲团,再从蒲团下边拽出来一根细细的麻绳用力一扯。 伴随着石川横二的举动。围绕着石川上野坐着的案几旁边,从浮土下面密密麻麻的猛然戳出来许多带着倒钩的尖刺,甚至还有两张缀满了鱼钩的牛筋绳网凌空弹了起来,足足罩住了方圆两丈有余的地盘。 在石川横二拽动了那根麻绳之后,坐在案几另一头的石川上野略作犹豫,也是伸手从自己坐着的蒲团左近伸手一摸一拽。七八支只有筷子长短、通体乌黑的地弩弩箭顿时呼啸着从蹲踞在案几对面蒲团旁的石川横二头顶呼啸而过,飞快地没入了周遭的黑暗之中。 扔开了手中握着的麻绳,石川上野冷冷地朝坐在篝火旁的相有豹扬声叫道:“贵国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彼此间初次见面,要商谈的也是些性命交关的事情,多一份小心防备,相爷该是能明白其中道理?” 放下了手中酒罐子,相有豹仰天打了个哈哈:“你们日本国有啥俗话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中国还有句成语叫两面三刀。拿来比对您这做派是再合适不过了!旁的暂且不论,您身后边那食盒里边.......短枪硬火、长刀家什该是一应俱全了吧?说不准还能有点什么掌心雷之类的厉害玩意备着?” 像是对相有豹的话语很是赞同,坐在篝火旁的另一名精悍汉子却不说话,只是把两根手指伸到了口中,用力打了个唿哨。 寂静深夜,在白日闹市中都能穿出老远的唿哨声,顿时顺着荒野中渐渐强劲的寒风传出去老远。伴随着唿哨声渐渐在寒风中消散,从篝火周遭光亮照射不到的地方。猛地传来了好几声短促而又沙哑的惨叫声。再过得片刻的功夫,从篝火光芒照不见的黑暗之中。踉踉跄跄地撞出来好几条身穿深蓝色紧身衣裳的人影,腿脚胳膊上全都钉着一尺多长的无尾弩箭。从那些弩箭入肉的角度、深浅看来,这些身穿着深蓝色紧身衣裳的人物,居然全都是叫人当面贴身的下了狠手? 如同没瞧见那些跌跌撞撞冲着案几方向走来的人影,石川上野面不改色地朝相有豹点了点头:“火正门中,果然藏龙卧虎!既然如此......还是用一句中国的老话来说比较合适——来而不往非礼也!” 话音落处。同样是在篝火的光芒照不见的黑暗之中,零零落落地响起了些刀剑捆绑碰撞的声音。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两条身穿着浅灰色紧身衣裳的人影如同鬼魅般地窜到了石川上野的身边,手中抹过了一层薄薄墨汁的大太刀上隐隐透着一股子鲜血的味道。 而在片刻之后,身形魁梧的谢门神手提着一根沉重的狼牙棒从黑暗中大步走到了篝火旁。弯腰抓起了个酒罐子,将酒罐子中的烈酒倒在了肩背上两处刀口上之后,方才闷着嗓门沉声喝道:“咱没吃亏!” 打量着谢门神手中提着的那根足有三十来斤分量的狼牙棒上粘着的骨肉残渣,再看看谢门神肩头上那并没怎么沁出鲜血的伤口,相有豹多少算是放下心来,这才朝着阴沉着面孔坐在案几后的石川上野扬声叫道:“我说这位石川掌柜的,今儿咱们是接茬厮拼下去,还是痛快把咱们都要办的事由给办了?要想接茬厮拼,我火正门里虽说是人丁单薄,可好赖手里头的手艺都还能见得人,打发几个外路来的碎催玩意绰绰有余!要想痛快办事......”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石川上野已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个小巧的白瓷瓶子,轻轻搁在了自己面前的案几上:“鬼坊爪子上的毒物,可以用这个来解毒。畅罄园中那些人中的毒,又该如何处置呢?” 朝着石川上野一摆手,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扬声叫道:“我说石川掌柜的,您这真假也得算是一做买卖的不是?怎么今儿瞅着您这做派,倒像是个不识数的样儿?明白话我给您搁这儿——您调教出来的那只黑猫,加上畅罄园中那几位您大老远招来的‘贵客’,里外里可是两桩事儿!就凭着您手里头一瓶不知道真假的药,您就想着把这俩事儿都平了?” 把双手轻轻搁在了自己膝头,石川上野扬声应道:“那依着相爷您的意思,又该如何呢?” 毫不迟疑地,相有豹扬声叫道:“能解那黑猫爪牙上毒物的药先给我们拿走,药物见效了,那黑猫自然会带着您用得上的玩意回了菊社!” “那要是你们不讲信用呢?” “可着四九城里打听打听,火正门里爷们说出来的话,从来是一口唾沫一个坑、话音落地是根钉,啥时候有抹脸不认账的事儿?” 垂首沉吟片刻,石川上野猛然抬头叫道:“相爷,有件事情,我想请教您——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是日本人,菊社的势力也不是区区一个火正门能够抵挡的,您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胆子,三番五次的与菊社做对?!” 嗤笑一声,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接口叫道:“做买卖不论本钱大小,想把买卖做下去,讲究的从来就是个和气生财、细致经营!这四九城里八大居、八大春的买卖铺面见天儿客如云来,可也没见四九城里那些个卖切糕、贩豆汁儿的叫这些大字号挤兑得吃不上饭!哪怕是再有能耐的人物,能挡着一条道儿不让人走,还能挡着天底下的道儿不叫我过?再者说了.......日本人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青面獠牙?我说石川掌柜的,今儿我也送您一句话,您可得搁在心里头仔细琢磨着——甭瞅着赖皮狗能伤猛虎,且记得百兽王必镇群山!” “既然这样说的话.......火正门是下定了要与菊社做对的决心了吗?!” “瞧您这话说的——咱们可也从来都不是朋友,就是当了冤家又能如何?要说彼此间厮拼起来见血搏命,咱们今儿晚上可不都开了张了么?” 眯着眼睛朝坐在篝火边的相有豹看了好一会儿,石川上野猛地伸手摘下了案几上白瓷小瓶子上的塞子,翻手便从腰侧抽出了一把胁差短刀,闪电般地在自己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刀口,再将刀口沁出的血珠滴到了白瓷小瓶子里。 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石川上野只等到自己手上的伤口中滴出的鲜血溢出了瓶口,方才从怀中摸出了一条洁白的手绢,仔细地将伤口包扎起来,抬头朝相有豹扬声叫道:“没有了我的血,即使是你得到了这瓶药物,也不能治好你那位师弟的毒伤!现在,拿走这瓶肯定有效的药物吧.......既然是明确了要与我做对手,那么请倾尽全力才好,千万不要叫我觉得胜利来得太过容易!那样的话.......会少了太多的乐趣吧?” 压根都没挪动坐着的地方,相有豹只是双手轻轻一拍,一只浑身上下毛色金黄的黄皮子,顿时闪电般地从黑暗中贴着地皮窜到了案几旁,张口叼住了那个算不得太大的白瓷小瓶子径直冲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差不离是在一锅烟的功夫过后,从远处的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越去越远、的黄皮子夜哭时的动静....... 双手在膝头一拍,相有豹猛地从当作了坐垫的一名日本人身上跳了起来,朝着石川上野摆了摆手:“石川掌柜的,要是您这药没啥差错,三天内您就能见着您用得着的玩意!可话还得说在前头,这回您调教出来害人的黑猫,咱火正门体恤您伺候出来一只还能入眼的玩意不容易,这才只是取了它一截爪尖儿瞧瞧。要是往后再见着这只黑猫在四九城中祸害玩意、伤人夺命......今儿晚上我烤的是只兔子,下回可就说不准真要烤猫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二十二章踏实伶俐(上) 有了要命的把柄攥在火正门手中,石川上野拿自己的血配出来的解药倒也真没掺假。才把那散发着血腥味儿的解药朝着九猴儿手背上的伤口一敷,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九猴儿浑身上下的痛楚便减轻了许多。等得再喝了两碗稠粥、踏实睡过了一觉之后,九猴儿已然能下地行走,说话的时候也都不像是刚受伤时那样有气无力了。 而恰巧带着从山林中捕回的鸟雀回了火正门、赶上了相有豹在残桥旁夜会石川上野这路场面的谢门神,肩膀上的两处伤口倒是真还费了些周折——也都不知道日本人使唤那大太刀的时候用的是怎样的功夫、法门,瞧着细细长长的两道伤口,破皮入肉也都不深,可细看伤口上却全都是些鱼鳞般左右撕扯开的细碎伤口。哪怕是在夏侯瑛荷把伤口仔细清洗、缝合了之后,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也都不能使大了气力,就怕那伤口再次崩裂开来。 眼瞅着三天飞快过去,九猴儿身上的毒伤已然是一副快要收口结痂的模样,再请了同仁堂里刘老大夫号脉诊断之后确认了无误,相有豹这才从三进院子里抓出了那只关在铁笼子里、已然饿了好几天的黑猫,先就拿胡千里紧赶慢赶配出来的药物洗褪了黑猫爪牙间有毒的玩意,这才把石川上野急等着的解药挂在了那黑猫的脖子上,放手任那不断哀鸣着的黑猫越墙而去。 站在相有豹身边,九猴儿狠狠甩着还没全好利索了的巴掌,很有些忿忿不平地低声嘟囔着:“师哥,您还真把这歹毒玩意给那小日本放回去了?这要是那小日本再使唤着这黑猫出来害人.......” 抬手把手里头已然空空如也的小药葫芦朝着九猴儿一扔,相有豹转脸朝着九猴儿笑道:“这都答应了人家的事儿,那自然是得言而有信!只不过.......就算是这只黑猫回了那小日本的手里。怕也是变成了个八百斤的寿桃儿——废物点心!” 接过相有豹扔过来的小药葫芦凑到鼻端一闻,九猴儿好悬被那小药葫芦里散花出来的怪味冲了个跟头,猛咳了好几声、方才顶着满脸的眼泪鼻涕朝相有豹叫道:“师哥您这是......您这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这里头都是什么玩意?闻了丁点儿都觉着肺管子呛得跟火烧似的?” 抬手在九猴儿后脊梁上拍了几巴掌,相有豹拢着渐渐平复了咳嗽的九猴儿朝三进院子外走去:“这里头可是胡师叔配出来的好玩意,轻易可都求不着他老人家动手一回!这要不是眼见着九猴儿爷您就在他老人家眼面前挂了彩。小命也都觉着悬乎,估摸着他老人家才不会配出来这一副‘金鲤跃龙门’的玩意呢!” 很是好奇地看着相有豹,九猴儿不禁讶然问道:“金鲤跃龙门?这名儿听着可是当真威风,可这味儿真是......师哥,这药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跨出三进院子的院门,相有豹一边返身锁上了三进院子那厚重的院门,一边低声朝着九猴儿应道:“以往四九城里有些个信奉五通神的大户人家,也好蓄养个黄皮子护宅,可家宅里边的女眷又觉着那黄皮子身上有一股怪味儿。所以胡师叔琢磨了好些年,这才配出来这副金鲤跃龙门的药物给黄皮子洗身祛除怪味儿,捎带着还能祛除黄皮子爪牙上吃五毒留下的毒性。可也得说回来,这金鲤跃龙门......倒地也是个遭罪的活儿不是?” 只是一眨巴眼睛,九猴儿顿时心领神会地一点头:“这故事倒是听四九城里不少老人说过,金鲤跃龙门是要脱去了身上一身鱼鳞、再受雷火轰击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这才能跃过龙门化身为龙!照着这话儿说来......这黑猫怕也是没少遭罪吧?难怪听着叫得那么瘆人的?” 嘿嘿坏笑着把钥匙朝着自个儿怀里一揣,相有豹捉挟地朝着九猴儿挤了挤眼睛:“这金鲤跃龙门配起来可当真不那么简便。配药的玩意多一味、少半分,那配出来的玩意可就是个天差地别!胡师叔配药的时候自然是照着可靠的药方子来。可架不住我拿着这药的时候一个手哆嗦.......可惜了的,这黑猫日后怕是只能当个抱着玩的物件,倒是再派不上啥用场了?” “师哥,您那手一哆嗦.......是给胡师叔配出来的药里添了点儿什么?” “还能是什么呀?正经打大栅栏力巴行那些个力巴抽的老旱烟杆里踅摸来的烟油子!” “嚯.......师哥,这要说坑人,那还得是您有能耐!” “嘿.......九猴儿爷。您这是夸我呢?麻溜儿的过去给谢师叔帮忙,今儿调教的那些个鸟雀可到了挑丁口的节骨眼上,正缺人手帮忙呢!” 答应一声,九猴儿撒腿便朝着二进院子里边调教鸟雀的大屋子奔了过去。人还隔着那调教鸟雀的屋子老远,疾奔着的脚底下已然放轻了落地的分量。轻手轻脚地踅摸到了屋门前。 伸着两根手指头把低垂着的厚布门帘撩开了一条缝儿,九猴儿把一只眼睛凑到了那条缝隙旁,仔细打量起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谢门神的举动。 四九城中寻常调教鸟雀,左不过就是在听叫口、赏羽毛,观神色、驯脾性这几样功夫上下手,但凡是把这几样功夫中的一样调教到了极致,那调教出了这出挑儿鸟雀的玩家在四九城中同好人物们面前,说话的调门都能高了三分! 而在往年间四九城中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搁在鸟雀的叫口、羽毛、神色、脾性上拔了头筹的玩家,差不离都是各得其一,难得见着有人能凭着手里鸟雀占齐了好事成双的场面。 估摸着也是想着要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兜底儿拾掇了菊社那帮子日本人,搁在这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谢门神已然换上了一身新做的百扣袍、戴上了一顶八枝帽子,嘴里头叼住了三个洪老爷子赶工做出来的杂哨儿,正可着劲儿把那些个刚逮回来几天的鸟雀招引得绕身翻飞,着实有个拿出了看家本事调教玩意的场面。 而在大屋子周遭,火正门里一些个小徒弟也都换上个各式大红大绿颜色的衣裳,至不济也都在身上披挂了一副颜色鲜亮的包袱皮儿,双手举着各样扎成了个人形的稻草把子,呼呼喝喝、蹦蹦跳跳地绕着屋子转圈小跑。 但凡是寻常鸟雀,差不离都有个怕人、惧火的天性。尤其是在这刚叫人从山林中逮了回来之后,惊惧之心都还没祛,立马就遭了这呼喝惊吓,差不离有一多半儿的鸟雀全都惊得在屋子里四处扑腾飞舞、惊叫不休。 可因为那些个鸟雀腿脚上边全都绑着细细的牛筋绳子,哪怕是再折腾飞舞,也都离不开谢门神身侧三尺远近。不少惊闹得实在是没了气力的鸟雀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扇动着翅膀扑到了谢门神穿着的那件百扣袍、戴着的八枝帽子上歇脚。 也都不等那些疲累的鸟雀在自个儿身上多歇片刻,谢门神口中的杂哨儿已然吹出了人吼、马嘶,犬吠、鸡鸣之类的动静,硕大的身板也都不停地转悠抖动,逼得那些刚歇下来的鸟雀不得不再次惊飞起来,哀鸣连连地绕着谢门神的身子接茬转悠...... 就是在九猴儿趴在门缝里观望的片刻功夫,好几只估摸着原本就算不上强壮的鸟雀耗尽了气力,收拢了翅膀死气沉沉地坠落下来,任凭脚杆上拴着的牛筋绳子把自个儿倒吊着晃悠,却也再不肯挪动身子。 而在调教鸟雀的大屋子周遭,好几个身子骨儿稍微弱些的小徒弟也都跑得满头大汗,连呼哧带喘、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手里头举着的稻草把子也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微微叹了口气,谢门神闷着嗓门朝大屋子里的小徒弟沉声叫道:“脚底下再加把劲儿,再撑住了小一个时辰,今儿的活儿也就算练了个**不离十!调教玩意从来都是水磨的功夫、扎实的手艺,可是不能在这时候松劲儿歇下,那就得是个前功尽弃的下场!” 耳听着谢门神的吆喝声,大屋子里不少已经跑得脚底下发软的小徒弟全都竭力打起了精神,继续绕着大屋子奔跑蹦跳起来。可估摸着是身子上实在没了气力,才又跑了三五圈的模样,其中一个小徒弟脚下绊蒜,一头扑到了自个儿身前的另一个小徒弟背脊上。而在那摔倒的小徒弟身后,另外的好几个小徒弟一个收势不及,顿时在地上摔成了一堆儿滚地葫芦....... 无奈地看着那些摔成了一堆儿的小徒弟,谢门神不得不摘下了含在口中的杂哨儿,闷着嗓门朝屋角刚停下了脚步、满头大汗的三耗子吩咐道:“去取个大笼子过来,把这些累过了的鸟儿收拢了好生养活,明儿天亮放生了吧!” 沉默着点了点头,满头大汗的三耗子飞快地放下了手中举着的稻草把子,从屋角取了个硕大的鸟笼之后走到了谢门神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累得没了气力的鸟儿从谢门神的身上摘了下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二十三章踏实伶俐(下) 也都不知道是在啥时候,相有豹也凑到了九猴儿身后。顺着九猴儿撩开门帘的缝隙瞧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人仰马翻的动静,相有豹禁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咕哝着低声自语道:“这挑丁口的场面从来都是个苦活儿,五天功夫下来都能叫壮棒汉子累脱了一层皮!咱火正门里人丁不旺......这事儿怕是悬!” 很有些纳闷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压着嗓门朝相有豹问道:“师哥,谢师叔这是练的哪路手艺呀?我怎么记着原本咱堂口里边伺候鸟雀,压根可都是一人、一羽、一屋、一笼的清净路数?”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答话,从相有豹与九猴儿身后,纳兰那压着几分调门的清脆嗓音倒是抢先响了起来:“谢师叔这是动了练全活儿鸟雀的心思,再加上离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可没多少日子口儿了,到手的鸟雀也都是刚从山林里抓挠来的生瓜蛋子,所以才有了这挑丁口、练急活儿的场面。” 扭头朝着手里头提着两把茶壶、捎带着还用胳膊挟了个装满了茶碗的小簸箩傍在腰侧的纳兰一呲牙,九猴儿屁颠屁颠地伸手接过了纳兰手里的两把沉甸甸的茶壶,低声朝着纳兰笑道:“师......嫂子,老话都说是赶早不如赶巧,这不整好撞见您这么位懂行市的人物了,劳烦您教教我这里头的门道呗?” 用腾空了的两只手拢住了挟在小臂后、护在腰间的小簸箩,纳兰很有些嗔怪地瞪了九猴儿一眼,这才悄声朝着九猴儿说道:“四九城里伺候鸟雀的玩家,要说手里头有绝活儿练出单打一出挑玩意的人物可算是不少,但是能练成全活儿鸟雀的倒是真不多!一只大小合适、羽毛鲜亮的鸟雀,要练成吃飞食儿、打飞弹儿。开箱子、叼八卦,认彩旗、叫大起之类的活儿,快了十来天,慢了小俩月,这才能算是在没人的屋子里把这些活儿从头到尾走一遍。再要想让那调教出来全活儿鸟雀敢在人前练出来这些活儿,又得从人少的地界开始慢慢朝人多的地方走。少说也得小半年的水磨功夫,这才能算是齐活儿!” 讶然朝着纳兰一吐舌头,九猴儿不禁低声惊叫道:“这么费功夫才能练成的活儿,那咱们可......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呀?” 朝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一努嘴,纳兰悄声说道:“所以谢师叔这才拿出来了练急活儿的手段呀!这头一件就是把抓挠回来的鸟雀用牛筋细线挂在百扣袍、八枝帽子上,不断篇儿地惊扰吓唬这些鸟雀,从中间摘选出来一些胆儿大、身架壮、叫口脆,捎带着还能像你九猴儿似的懂偷奸耍滑、灵性足的鸟雀,这才能经得住下一拨儿熬炼!”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九猴儿扭头瞧了瞧低垂的门帘,低声咕哝着自语道:“我说呢......屋里头那些个小兄弟一个个披红挂绿的奔走吆喝,这就是学出来个人多势众、声音嘈杂的场面,好叫那些鸟雀能先熟悉了热闹场面呀!” 微微叹了口气,纳兰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要不是逼急了眼,谁可还轻易去碰这苦活儿呢?接连五天这么奔跑呐喊的折腾下来,怕是铁打的人儿也得脱下一层皮。这不......今儿第四天,已经有好几个孩子累倒爬不起来了。嗓子哑了的更多.......且先不说这些,赶紧把茶水给送进去吧!” 答应一声。九猴儿横着胳膊肘拂开了门帘,半拧着身子走进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将手中两个硕大的茶壶轻轻搁到了屋角一张小桌子上。 紧随在九猴儿身后,纳兰轻轻把捧在手里的小簸箩朝桌上一放,先就取了个茶碗倒上了一大碗热茶,双手捧到了站在大屋子中央的谢门神跟前:“谢师叔。您先喝碗茶水润润嗓子?” 朝着纳兰点了点头,已然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的谢门神就手接过了纳兰递到自己眼前的茶水,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闷闷地喘了口气,很有些焦灼地看着那些默默围拢到了屋角桌子旁边喝水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像是瞧出来了谢门神着急上火的那份心思,纳兰转脸瞧着那些已然累得浑身大汗、说话声音也都透着沙哑疲惫的小徒弟说道:“师叔您甭着急,这挑丁口的苦活儿来去就是五天,今儿已然是第四天头上了。让.......让孩子们再熬一天,估摸着也就差不离了吧?” 迟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那身百扣袍,谢门神犹豫片刻,方才重重地摇了摇头:“估摸着......还不成!今年进山抓捕鸟雀的日子口儿比往常晚了几天,抓挠回来的那些生瓜蛋子中不少都是空身架、虚壳儿,甭瞅着眼面前还能飞能闹,可架不住一练上后边的活儿,一个个就得偏了门路,练不出全活儿的路数!这挑丁口的活儿还得朝着细了做!”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纳兰禁不住低声惊叫道:“还得朝着细了做?!谢师叔,这挑丁口的活儿照着老规矩就是五天到头,真要是奔着细了做下去,那可就得是七天呐?且都不说这些孩子能不能盯住了场面,那就是您......您身上可都还带着红伤呐,可是不敢这么朝着狠了折腾!” 倔强地摇了摇头,谢门神再不多说一句话,只是伸手摘下了黏在百扣袍上的几根鸟语,再把八枝帽子上的绳子狠狠在自己下巴上勒紧了几分,粗大的巴掌朝着嘴边一送,三枚杂哨儿已然重新落入了口中。 眼见着谢门神摆出了想要接着练活儿的架势,围拢在屋角喝茶歇息的那些小徒弟也全都懂事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一个个重新拿捏起了搁在墙边的草把子,只等着谢门神一声令下便能接茬跑跳呼喝。而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三耗子,更是加紧了手脚将那些被已然没力气扑腾的鸟雀搁进了个大鸟笼,再将另外一些还能飞舞得动的鸟雀身上系着的牛筋细绳仔细拴到了谢门神穿着的百扣袍上。 左右瞧着那些个已然累得小脸发白的火正门中小徒弟。站在桌子旁边帮着纳兰拾掇着茶碗的九猴儿拧巴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像是猛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事由一般,急匆匆地朝着纳兰低叫道:“师姐,咱们先都甭忙着收拾这些家什,您赶紧的跟我来!” 都还没顾得上明白过来九猴儿这又是要闹什么玄虚,纳兰被九猴儿拽着袖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撞出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这才来得及朝着九猴儿低声嗔道:“九猴儿,你这又是要折腾什么呀?” 朝着纳兰张了张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九猴儿此刻却像是在嘴里塞了块粘豆包一般,磕巴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纳兰叫道:“我这......师姐,我这儿一时半会儿的也都跟您说不明白!您......您能寻洪老爷子给再做出来二三十个杂哨儿么?”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纳兰禁不住低声朝九猴儿叫道:“要做出来那么多杂哨儿干嘛?这杂哨儿能吹出来的动静也就是人喊马嘶、鸡鸣犬吠,平日里除了调教鸟雀经过人多的场面之外,也就只能拿着给孩子们当个玩意!九猴儿。你这到底是.......” 急得抓耳挠腮地一个劲儿胡乱蹦达,九猴儿耳听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再次传来的杂哨儿动静与其他火正门中小徒弟奔跑呐喊的声音,禁不住冲着纳兰低声急叫道:“师姐,您怎么就不明白我这意思.......那跟头车您见过吧?咱们做些个小跟斗车.......” 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纳兰讶然朝九猴儿叫道:“这正说杂哨儿的事儿,怎么又奔了跟头车了?九猴儿,今儿你怎么就跟这些丁点大的孩子玩的物件较上劲儿了?你那毒伤......该是没事吧?” 瞧着纳兰伸手朝着自己额头上抚摸过来,九猴儿猛地一歪脑袋。扭脸朝着站在门旁没挪地方的相有豹叫道:“师哥,您明白我说的什么不?我那意思是说。小跟斗车加上杂哨儿.......”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倒是没立马回应九猴儿的吆喝,反倒是朝着九猴儿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低头沉思起来...... 四九城里各样稀奇物件从来不少,上至天潢贵胄腰上挂着的大、小八件,下到贩夫走卒手中的烟嘴、荷包。从来是各有各的巧妙好处。就连那些个刚出了月子的奶娃子、才能勉强走道儿的毛孩子,手里头也都有一两样叫外路人瞧着都眼热的玩意物件。 就像是九猴儿说的那跟斗车,原本就是乾隆年间四九城中供奉皇宫大内各样家具物件的巧手木匠闲来无事,拿着各样做大活儿剩下的边角木料捯饬出来的玩意。大小差不离能有个酒缸的模样,四个轮子稳稳当当托住了车架子。捎带着在车轴上头装了些木齿轮、竹榫头。只要是推动着那跟斗车朝前一走,木齿轮、竹榫头就能催动得车板上安着的孙猴子翻跟头、猪八戒挥钉耙,沙僧挑担绕车行走,唐僧诵经超脱轮回! 就凭着这么个玩闹物件,当年供奉皇宫大内各样家具物件的木匠生生得了纹银百两的赏赐,倒是比拿正经手艺做家具得着的好处还多,着实叫人当了稀奇故事传了好些年。 这也就像是那句老话所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跟斗车刚做出来的时候,自然是叫皇宫大内都当了宝物,可天长日久下来,这跟斗车渐渐也就流出了皇宫大内,成了民间富户家中的玩意。再等得改朝换代、地覆天翻,跟斗车更是成了四九城中民间随处可见、拿来哄孩子玩的玩意,只是物件大小、精致讲究上略欠缺了些罢了。 而那杂哨儿打从叫人琢磨出来,压根也就是拿着给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玩的物件。搁在四九城中街头巷尾、犄角旮旯,但凡是家里头有个毛孩子、奶娃子的人家,差不离大人手里都能有个杂哨儿。忙完了手中活儿之后朝着孩子身边一坐,轻轻吹着杂哨儿弄出来些人喊马嘶,犬吠鸡鸣的动静逗弄着孩子一笑,大人心里头可也觉着畅快异常。 就这么两件搁在四九城中都算是随处可见的玩意,九猴儿倒是在火正门中调教鸟雀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掰扯出来,自然是在这两样物件上动开了心思不是? 估摸着相有豹也就是闷头琢磨了不过一碗茶的功夫,都还没等站在一旁的纳兰再开口追问,相有豹已然猛地抬起头来:“九猴儿爷,您说要在这跟头车上加个猪尿脬做的喷嘴儿......是不是能更叫人觉着轻省点儿?” “.......师哥您这招儿,我倒是真还没琢磨出来?说不准.......能成吧?” “那还等什么呀?脚底下麻溜儿的——跟着我奔木匠胡同!” 眼瞅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朝着火正门堂口外跑了个一溜烟儿,叫相有豹与九猴儿撂在一旁的纳兰禁不住纳罕地低声嗔道:“这俩人........闹妖都能闹一块儿去,倒是跟人家把话说明白了再走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二十四章福缘巧合 只花了小一个时辰的功夫,相有豹与九猴儿已然雇了辆四海车子,朝着火正门堂口搬运回来二十好几架水桶大小的跟头车,捎带手的还买回来四五十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 只把自个儿脑子里琢磨的法门朝着洪老爷子一说,吃了一辈子手艺饭的洪老爷子立马心领神会,从自个儿屋里搬出来吃饭的家什,三下五除二地便改出来了一辆跟头车。 把几个九猴儿随手扎起来的草把子朝跟头车上拆卸出来的榫口一插,再把几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接上了杂哨儿、扯上了牛筋绳儿朝车轴上一挂,九猴儿才拽着那跟头车跑了十几步,跟头车板儿上头扎着的草把子已然上下左右地玩命摇晃起来,几个猪尿脬做成的喷嘴儿上安着的杂哨儿也接二连三地响了个不断篇儿。 耳听着二进院子里边骤然传来的这杂哨儿响成了一片的动静,不光是耳朵上原本就带着谛听功夫的胡千里应声从自己屋里走出来查看动静,就连纳九爷都急匆匆地端着个小茶壶从自己屋里撞了出来,都没瞧明白二进院子里边的场面,嘴里已然急三火四地吆喝起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怎么把使唤杂哨儿挑丁口的活儿使唤到院子里边来了.......” 只比纳九爷慢了片刻的功夫,从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谢门神都没顾得上身上的百扣袍、头上的八枝帽子上都还拴着不少鸟雀,猛地撩开门帘跨过了门槛。盯着正被九猴儿拽着满院子乱跑的跟头车看了片刻。谢门神顿时沙哑着嗓门扬声朝九猴儿叫道:“赶紧把这物件挪屋里来!” 麻利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拽着那跟头车直奔了调教鸟雀的屋子里。先就在自个儿腰上拴了一根麻绳儿拖拽住了水桶大小的跟头车,双手都还没忘了抓住俩草把子,绕着屋子周遭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步子。 而在二进院子里,洪老爷子更是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差不离一壶茶的功夫就能重新拾掇出来一架跟头车。等得到了傍晚掌灯时分,十好几辆跟头车全都改装完成,由着那些多少还有点力气的火正门中小徒弟拽着在屋里慢跑,而另一些已然累得精疲力竭的小徒弟也总算逮着了个空儿。纷纷坐到了二进院子里喝水、歇脚。有几个着实累得过了劲儿的小徒弟,居然就捧着手里的茶碗打起了小呼噜,连滚热的茶水倒了自个儿一身都没察觉...... 叹息着把那些疲惫得话都说不出的小徒弟安顿了去睡觉,纳九爷一边听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传来的杂哨儿不断篇的动静,一边朝着正替洪老爷子收拾吃饭家什的九猴儿赞叹道:“我倒是真想知道你这孩子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法儿都能叫你给琢磨出来?” 打眼瞧着九猴儿手脚麻利地将洪老爷子吃饭的家什分门别类收拾齐全,胡千里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转脸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我瞅着门里的小功架,这些孩子也都练得有几分火候了。尤其是九猴儿和其他几个小徒弟,也都还算得上是能出场面!我琢磨着.......等明年开春的档口,也就该给这些个孩子们准备傍身的玩意了?” 耳中听着胡千里的话音,九猴儿眼睛顿时一亮,捧着洪老爷子那些吃饭的家什一蹦老高:“胡师叔。我能有傍身的玩意了?就跟您身边那黄皮子一样的好玩意?”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倒也没答应九猴儿的问话,却是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瞧着场面的严旭:“严爷,您有啥要说道的没有?” 朝着胡千里与转让看向了自己的纳九爷摆了摆手,严旭和声朝着纳九爷与胡千里说道:“家有千口、做主一人!九猴儿这孩子在火正门里是徒弟的身份。要学火正门中手艺,那自然就是由着火正门中掌门做主!搁在这事由上说起来。我不过是火正门里坐着张供奉椅子,也就不多话了!” 朝着严旭微微拱了拱手,纳九爷沉吟片刻,方才转脸朝着九猴儿说道:“九猴儿,这门里头徒弟辈儿的人物论着长幼排序数算,除了有豹之外就得数你了,有些话我可也得跟你说在头里?” 忙不迭地将收拾好的家什双手递给了站在一旁微笑旁观的洪老爷子,九猴儿很是伶俐地端正了模样,迎着纳九爷一拱到地,口中也是恭声说道:“火正门中学徒九猴儿,恭聆掌门人训示!” 满意地点了点头,纳九爷也是端正了身形,朝着九猴儿沉声说道:“火正门中门规、戒律,门人自当谨遵、恪守。如若日后有违门规、戒律,轻则训斥、责罚,重则追功、索法(注1),九猴儿,你可记下了?!” 话音落处,九猴儿立时恭声答应。眼见着九猴儿那副恭谨模样,纳九爷这才缓和了语气,朝着垂首站在自己跟前的九猴儿和声说道:“这原本给门里徒弟寻傍身的玩意,都是在春、秋两季进山寻觅,能得着什么玩意也都是看这徒弟自家的造化。可现如今.......咱火正门总还得讲究个赏罚分明,既然九猴儿你能琢磨出这调教鸟雀的法子,替火正门中省去了许多的苦熬功夫,那.......也就容你自己说一句吧——你喜欢个什么傍身玩意?” 瞧着含笑围拢在自己身边的火正门中长辈,九猴儿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全都没了踪影,张嘴磕巴了老半天之后,方才朝着纳九爷吞吞吐吐地应道:“我.......相师哥身边的傍身玩意该就是雾灵山中养着的黑豹,整好合了相师哥名儿里头的‘豹’字。我也想.......我......想要个猴儿傍身.......我都听掌门的!” 像是叫九猴儿那拿捏不准门道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佘家两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九猴儿笑道:“嘿......这还扭捏上了不是?这猴儿身上要再骑个猴儿。怕得是往后四九城中一景了吧?” 叫佘家两兄弟这一打趣,九猴儿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耷拉着脑袋都快要把下巴颏杵进了自己怀里,再也不敢开口多吭一声。 略一思索,纳九爷转头朝着远远站在灶间门边、正朝着自个儿这边张望的纳兰叫道:“我那老闺女,去我屋里把我搁在炕柜里的小匣子拿了来!” 显见得是知道纳九爷正依照着火正门里门规办事,纳兰低低答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走进了纳九爷住着的屋子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纳兰已经捧着个不大的木头匣子走到了人群旁,双手将那小木匣子递到了纳九爷的手中。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显见得是新做出来的木匣子。纳九爷伸手从那木匣子中拣选出来一枚只有小指头大小、上头还穿了根红绳儿的兽牙符,再又将合上了盒盖的小木匣子递回了纳兰手中,这才双手拿捏着那枚兽牙符朝九猴儿说道:“这也合该是巧了,咱们刚回了堂口的那会儿,我就四处踅摸着合适做兽牙符的玩意,可前几天才得着了这一枚九色山魈(注2)的大牙!” 只一听纳九爷这话头,倒背着双手站在一旁的胡千里顿时眼神一凝。压着嗓门朝纳九爷急声说道:“师哥,这九色山魈.......可不是一般的玩意!您真是打算......” 微微一点头,纳九爷抬手将那兽牙符挂到了九猴儿的脖子上,这才郑重地朝着九猴儿说道:“这还得说是无巧不成书,也就在你受了毒伤的日子口儿,我在老官园街面上逛游的时候。除了得着这枚九色山魈的獠牙,还得着了个玩意!说不好.......这就叫天意了吧?” 环顾着身侧周遭九猴儿与相有豹、甚至是佘家两兄弟那诧异的神色,纳九爷很有些神神叨叨地诡谲一笑,这才朝着九猴儿笑道:“这天底下的猴儿,要论身架气力、灵性心思。再也没有比山魈更强的玩意!可也就因为这山魈身架太大、脾性暴烈,寻常压根也都没人敢拿着它当个傍身的玩意。既然今儿九猴儿你自个开了口.....这九色山魈也都算是与你有缘。这就瞧你自个儿的造化吧——一会儿跟着你相师哥和你纳兰师姐一块儿,回我以往住着的老房子瞧瞧去!” 像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纳兰恍然大悟般地低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说您这几天怎么老半夜出门去呢?闹了半天,您在老房子里边还养了个玩意?” 一张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纳九爷毫不掩饰自己的自得,闷笑着朝周遭诸人笑道:“这事儿还真就是九猴儿的福缘到了——前几天九猴儿受了毒伤,我这心里头也着急得不行,也就拉着胡师弟上老官园瞅瞅,看看能不能找着些能克制了毒性的玩意!说来可巧,刚进了老官园街面上,就见着个关着九色山魈的大铁笼子.......” 眼瞅着纳九爷一个劲儿自夸,早已经知晓了九色山魈这事由的胡千里却是倒背着双手走到了一个劲儿傻笑的九猴儿面前,沉着嗓门朝九猴儿说道:“九猴儿,寻常山魈调教起来已然是千难万险,这九色山魈.......万一不成,你可千万不能逞强!” 看着九猴儿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朝着自己点头答应,胡千里略一犹豫,方才从袖子里摸出来个小小的药葫芦,轻轻塞到了九猴儿手中:“这只九色山魈才刚断奶几天,正是四处踅摸吃食的档口。给那九色山魈喂食的时候,把这葫芦中的玩意滴上三滴!” 紧紧攥着胡千里塞进自己手中的小葫芦,九猴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胡千里问道:“胡师叔,这里头是啥玩意?” “眼面前你还问不着这个!”。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注1:旧时各种江湖门派中,但凡有不肖子弟违背门派戒律,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门派中会有专人上门行追功、索法事务,手段通常较为残忍,以残肢毁体来断绝不肖子弟使用该门派功法的道路。即使是不肖子弟势大,门派中已无法上门行追功、索法手段,也要在有关联的江湖门派中广发揭帖,宣布断绝与其关系,以免惹祸上身。 注2:依照正史记载,中国境内并无山魈、狒狒等大型猴类生物生存。但在不少地方的杂记、野史中,却从来都不缺乏有关野生山魈、狒狒活动的记录。本文中所述九色山魈,曾出现于广西、广东、海南等地地方杂记、野史记载中,九色山魈形体并不庞大,但依旧力大无穷。行动时来去如风,能生裂虎豹。为人驯养看家护院时,曾助主人击溃来犯山匪。故在本文中,作者选择采信野史、杂记中所记历史,还请方家勿怪。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二十五章犬儒鼠胆(上) 把带回了解药瓶子的黑猫抱在了怀中,石川上野一边轻轻地伸手抚摩着黑猫身上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一边微闭着眼睛,犹如一尊被人刻意安置在幽暗中的恶鬼雕像一般,静静地坐在了永远幽暗着的屋子里。 从火正门中取回的解药已然送去那些四九城中的日本大夫手中验过,可那些摆弄着各样西洋仪器的日本大夫溜溜儿花了两天的功夫,却还是没捯饬明白那解药到底是些什么玩意配制而成。眼瞅着躺在医院里的那几位伤者已然都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架势,石川上野也只能从中选择了个碎催身份的人物先试过了药物,眼见着那碎催人物用药之后立马转危为安,这才给那位畅罄园中能做主说话的人物用上了解药。 可也就这么一来一去的耽误了两三天的功夫,畅罄园中那位能做主说话的人物虽说是清醒了过来,可一张嘴却歪斜到了一边,原本人模狗样的一副尊容,现如今倒成了个歪嘴葫芦、拧巴茄子的模样,谁见了都得多打量几眼,在心里头暗自琢磨一回——这人得是叫驴踢了还是猪拱了,才能生出这么个德行? 这都还没等石川上野从这自个儿拖延出的事故中回过神来,身边这只叫鬼坊的黑猫也慢慢显露出来跟往日不同的模样。先是一身皮毛变得愈发的油光水滑,手摸上去就像是摸在了缎子面儿的鹅绒枕头上,叫人掌心中觉着说不出来的舒坦。可手上头要再加了三分力气。一巴掌下去倒是按得那黑猫的骨架子都软塌塌的随手而动,着实把石川上野吓了一跳! 在仔细瞧过了那黑猫的爪、牙之后。石川上野顿时心中有数——火正门中倒还真是依言送来了解药、放回了黑猫。可因为自个儿的多疑耽搁了功夫,解药的效用说不准就狠狠地打了个折扣。而手里头调教了这些年的黑猫,更是叫火正门中好手洗去了爪牙上喂着的毒物,捎带手的还用了软骨的药物坏了这黑猫的身架! 从今往后,这黑猫说到头儿也就只能当个抱着玩儿的玩意了? 伸手慢慢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只有手指头长短的锋利小刀,石川上野轻轻划开了自己的手指头,将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再次低落到了黑猫的口中,瞧着黑猫的双眼里也全都是一股平日里从来也见不着的慈爱意味。口中兀自朝着那黑猫喃喃说道:“鬼坊,你可真是个不叫人放心的家伙呀......这些天不在我的身边,是不是会经常的想念着我呢.......以后,请不要再离开我的身边了吧?” 如同春雨绵绵般柔和的絮叨声中,石川上野慢慢地将那柄锋利的小刀刺进了黑猫的咽喉,另一只还在淌血的手却重重地压在了不断挣扎哀鸣的黑猫身上:“请忍耐一下吧......石川家的子弟,是必须要承受旁人无法理解的痛楚的啊.......” 低沉的哀鸣声中。垂死挣扎的黑猫不断地舞动着四只脚爪胡乱抓挠,在石川上野的巴掌上留下了密如蛛网的抓挠血痕。但石川上野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手上被黑猫抓破时的痛楚般,只是语调温和地朝着黑猫低声絮叨,就像是一个称职的师长在对自己的晚辈谆谆教诲一般。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当石川上野终于停止了那如同梦呓般的絮叨之时,怀中的黑猫尸体已然变得冰冷。从刀口处涌出的鲜血也将石川上野的衣裳染红了颇大一块。 慢慢地将黑猫的尸体放在地板上,石川上野站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房门口,轻轻地朝着房门外跪着的人影叫道:“横二,畅罄园中的那些人。有什么新的情况么?” 显见得是跪在门外听到了石川上野处置黑猫的动静,石川横二的声音里明显地带上了颤抖的意味:“阁下。那些人在经过了医生的反复检查之后,已经在我们的人员监护下回到了畅罄园。但那位梅先生......他执意要离开北平城!” 眉头微微一皱,石川上野低声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想要离开北平城,只是因为害怕么?” 重重地一点头,石川横二恭声应道:“哈依!他对自己受伤后康复的情况很不满意,所以一再提出要离开北平城,回到南方去继续治疗!无论我们跟他接触的人如何的挽留,似乎都起不到什么作用!阁下,方才已经有消息传来,说那位梅先生已经吩咐人去购买离开北平的车票了!” 微微地闭上了眼睛,石川上野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个看上去精致异常,可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瓷器呀.......横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次安排好了的会面再出现纰漏了!” “阁下的意思是.......” “不能让那位梅先生离开北平城!” “可是.......阁下,我们实在是尽了全力,也都无法阻止那位梅先生离开北平城的决心啊!” “就像是不听话的孩子一般,如果用纳豆和梅子都不能让他乖乖听话,那么竹剑也是必须要用上的吧?尤其是在那位梅先生对自己身处北平城中的安全忧心忡忡的时候,适当的威胁与恰到好处的保护,恐怕会让他回心转意?” “.......明白了!阁下,我这就去办理!” 几乎是在石川上野与石川横二商量定计的同时,嘴脸歪斜的梅先生也在畅罄园中吩咐着手下人收拾行囊,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 搁在民国政府里数算起来,各处林立的山头可谓是峰峦叠嶂,彼此之间攀扯的恩怨纠葛也像是一团乱麻,压根也没个能掰扯清楚、计较明白的时候。而在这些个林立山头中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的所谓名士才子,更是如同逐臭之蝇,熙攘无休。 就像是这位汪兆铭身边的红人梅先生,早年间倒也算是清流中人,仗着识得几个字、著过一部书,这也就在家关上门来自认天下名士,很有些诸葛卧隆中、静待三顾缘的架势。 可眼瞅着天下时局动荡,各路的草莽英雄争斗不休,全都忙着抢地盘、夺好处,这要是在家傻等着有人上门来请,说不准那就得效法当年姜子牙七十封相的旧事。到时候白发苍苍、齿落眼花,哪怕是金山银海傍身侧、天下权柄握手中,可又能再换来如何享受? 暗地里琢磨明白了这以名换利、成名须早的路数,梅先生也就找准了时机,接二连三自掏腰包在报纸上洋洋洒洒登载了十几篇明里天下为公、知行合一,暗地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文章做了敲门砖,三下五除二地砸开了汪兆铭麾下幕僚队伍的大门。再经得几回对时局似是而非、云山雾罩的解析估量,居然也就被汪兆铭引做了身边肱骨人物,很是交托了几件大事在手中办理。 可这回才到了四九城中办理与日本人勾连接引的事务,迎面便叫那些个相姑院里的红相公们触了霉头。虽说是拿捏着一支短枪摆出来书生仗剑的架势、再靠着汪兆铭的名头与日本人的凶悍镇住了场面,可梅先生心里头已然有了几分慌张。 更没想到几天之后,畅罄园外一场火并之中,自个儿还叫人趁黑施了暗算,好悬一条性命就这么交代在了四九城中,到如今自个儿还是个嘴脸歪斜、说话含混的德行,往日里书剑风流、温文尔雅的做派再也拿捏不起,这就更叫梅先生心中细思恐极——自古犬儒作乱造反、祸害天下,从来都是靠着一张嘴撺掇旁人送死,哪儿真就有那胆子自个儿去撞枪林弹雨、火海刀山?! 古人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诩君子的梅先生又如何能立危墙之下?! 拿着一条手绢擦了擦嘴角不由自主溢出来的涎水,梅先生扯着嗓子朝那压根都听不清自己说话的手下人叫道:“再去找人问问,要是实在买不着从北平直达南京的火车票,那就去找人雇汽车去天津,走海路先到上海!” 竖着耳朵听梅先生呼喝了好几遍,站在梅先生身边的碎催人物方才大概齐听懂了梅先生的吆喝。扭头看了看畅罄园中正屋门口低垂的门帘,那站在梅先生身边的碎催人物禁不住压低了嗓门朝梅先生说道:“梅先生,咱们要不要......跟南边再通个电报?兹事体大,要是咱们就这么回了南边,怕是在.......在汪先生面前也都不好交代?” 横眉立目地伸手在桌子上一拍,梅先生好悬便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口中涎水四溅地吆喝道:“兆铭兄驾下,这点擅专之权,我倒还能有!赶紧去问、速速去办.......” 忍着心里头那股子恶心劲儿承受着梅先生四处乱喷的涎水,那碎催人物却是依旧没动地方,耐着性子朝扭曲着面孔的梅先生说道:“可就算是咱们要走,外边那些日本人也都明里暗地的拦着,难不成......咱们还得硬闯出去?” “我看那些日本人敢拦着我梅某人出行?要说成就此事,或许还需梅某人留驻北平城中,多方奔走、费些周折才好,可要是想叫此事作罢,只需梅某人手中大笔一挥,一篇百字檄文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些日本人要是再敢阻拦梅某人尽速南归.......说不得,梅某人也就只能对不起兆铭兄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二十六章犬儒鼠胆(下) 也都不知道是梅先生有这份运气还是捡着了便宜,手底下碎催出门寻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居然就在一家白俄开着的汽车行里寻着了两辆八成新的小汽车,捎带手的还寻着了两位白俄车把式。虽说是里外里归了包堆儿算计下来,打从北平跑一趟天津的价码都叫那白俄开出来二百大洋的天价,可好歹也算是能立马离开这暗流汹涌的四九城了! 管不得行李都还没仔细收拾,更顾不上许多零碎散落一地,梅先生打发手底下人麻溜儿地朝着六国饭店住着的那位同为汪兆铭驾下幕僚的主儿递了个二指宽的条子,这也就算是交卸了身上背着的差使。等得那两辆白俄车把式开着的小汽车停到了畅罄园门口,梅先生立马钻进了车中,一个劲儿地催巴着那俩白俄车把式麻溜儿走着! 说来也怪,起初刚听着梅先生要离开四九城时,守在畅罄园中梅先生身边的那俩日本人全都是一个劲儿阻拦的架势,嘴里头的话说得倒是各样妥帖、百般恭敬,可眼睛里透着的隐隐凶光却着实叫梅先生心头发怵——这日本人说话的功夫都能把东四省给占了,真要是朝着自个儿用强,天知道能折腾出来个啥场面? 可等着梅先生一溜小跑地跳上了汽车,畅罄园中那俩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着梅先生的日本人却压根都没留难,反倒是毕恭毕敬地朝着梅先生鞠躬为礼,仿佛是在眨眼间转了脾性一般? 虽说在心头隐隐约约觉着那俩日本人的举动有些古怪。可梅先生倒也真没功夫去仔细琢磨,只顾着瞪圆了眼睛盯着车前道路。好容易等的两辆汽车穿过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街道出了四九城。梅先生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一直都支棱着的腰杆也靠到了椅背上,微微地闭上了有些发酸的眼睛。 原本指望着平平安安走一趟北平城,就如同当年诸葛孤身赴江东、联吴抗曹般耍一回舌战群儒的手段,这就能回返大营邀功请赏。哪怕是不能做个汉室重臣,那也少不得能混个蜀中宰相! 谁料想四九城中风云翻涌、波凶浪险,倒叫自己如同盗书的蒋干一般,事未办成却先经了七分惊吓。说到头儿也再不敢与那假扮了周都督的日本人再扯勾连。三十六计中抱定了走为上计,脚底抹油且先顾了性命周全! 只是这灰头土脸的回去之后,怕是自个儿在那位汪兆铭心中分量,就得狠狠打上个折扣了吧?一个说不准,怕是每个月都能到了腰子里的那些好处,也得是风吹雨打去? 这可怎么也得想个辙出来遮掩自个儿在四九城中出的这漏子才好! 脑袋里胡乱转悠着各样念头,梅先生压根都没睁眼瞧着道路前方情形。只等得耳中骤然听见身前那白俄车把式怪叫一声。整个汽车已然猛地在一颠一颤之后停了下来,生生叫个全无防备的梅先生把鼻梁骨重重磕在了身前坚硬的椅背上! 涕泪横流之下,梅先生捂着原本就已经歪斜了的口鼻呜呜怪叫,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而坐在那白俄车把式身边的碎催倒是见机得快,车还没停稳便从腰间拔出了一支南部式手枪顶上了火,瞪圆了眼睛看着路中央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的那身穿着中山装、头戴着礼帽的人物。扯开嗓门吆喝起来:“是哪路的?青天白日之下堵塞道路,想要干什么?” 嘴里叼着颗没点的烟卷儿,那用礼帽遮掩了大半拉面孔的人物微微抬头,看了看两辆汽车里先后持枪打开车门跳下汽车的几个梅先生身边碎催,懒洋洋地伸手指了指道路边显见得是刚垒到了一块儿的几块大石头。 下意识地顺着那戴着礼帽的人物指点的方向看去。几个梅先生身边的碎催全都惊得浑身一抖——就在路边不远处的几块大石头后,两挺捷克式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已然指向了众人。而在两辆汽车后边。从路边草丛中冒出来的几条同样身穿中山装的大汉,也都举着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对准了两辆汽车的方向。 眼见着骤然之间自己坐着的两辆汽车就陷入了这么个口袋阵里,对方手里的硬火家什也都要比自家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强了许多倍,梅先生身边碎催中有管事的脑子来得快,先就垂下了手中的枪口,带着三分假笑的模样朝着那拦路的人物和声叫道:“诸位是哪路好汉?我们不过就是些在外行商做买卖的,哪儿还犯得上诸位摆出来这么大阵仗?出门的时候匆忙,身上、车上带着的值钱玩意也都不多。诸位要是有瞧上眼的尽管拿走,哪怕是这两辆车也都能奉送诸位......” 依旧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那拦路的人物摘下了叼在嘴角的烟卷儿,哑着一副云遮月的嗓门朝那开口的碎催叫道:“四九城周遭左近百里之内,手里头能用得上捷克式轻机枪和德造二十响的江湖好汉,我倒还真没见识过!行了.......也甭跟这儿再装佯了!麻溜儿的——叫叫姓梅的下车!” 下意识地扭脸看了看捂着口鼻蜷缩在车座上的梅先生,开口说话的碎催强笑着朝那戴着礼帽的拦路人物叫道:“您......既然是知道咱们这些人的根底,那想必也能明白梅先生身后......” 嗤笑一声,那拦路人物猛地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把德造二十响,笔直地指向了开口说话的碎催:“都到了这场面上头了,还跟这儿装糊涂不是?明白话告诉你们,今儿我们同志社要收拾的就是这姓梅的!反正上面已然交代过了,能留活口最好。不成死的也行!我数十个数儿,姓梅的再不乖乖下车。那可就真要对不住您诸位了!我说兄弟们,伺候着!” 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布成了口袋阵的大汉们纷纷将手中硬火家什顶上了火儿,黑洞洞的枪口全都指向了那些个围拢在汽车旁的碎催。 眼见着已然是个无法善了的局面,几个站在汽车旁的碎催也全都抬起了手中的枪口指向了那些布成口袋阵的大汉,可心里头却也全都明镜似的——能搁在四九城外不过二十里的道路上布下口袋阵拦截梅先生,这已然就得是耳目通灵、兵强马壮才能做到。更难得是这前后道路上全都不见了一个人影,肯定就得是另有人手封住了前后道路。方便这些布下了口袋阵的人物行事! 贸贸然掉进了这么个密不透风、瓮中捉鳖的阵势里边,今儿要能活着撞出去,怕都得是祖上积德?! 微微低下了脑袋,管事的碎催人物也顾不得那拦路的人物已然开口数数,急匆匆地朝着车中已然吓得双手抱头蜷缩在座椅上的白俄车把式叫道:“开车撞出去,要不然你肯定就得死在这儿!” 双手死死地护着自个儿的脑袋,那白俄车把式玩命地晃着脖子。磕磕巴巴地操持着别扭的中国话叫嚷着:“我不干.......我只是个司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转脸瞧了瞧已然吓得捂着口鼻瘫软在汽车后座上、身上已然冒出来一股尿骚味的梅先生,那管事的碎催狠狠一咬牙,猛地一头扎进了汽车里,手中的南部式手枪枪管狠狠地戳在了那白俄车把式的肚子上:“滚出去,要不打死你!” 慌不迭地伸手拽开了车门。那白俄车把式差不离就是个头下脚上的架势从车里滚了出去。也就在那白俄车把式滚出了汽车的一瞬间,管事的碎催玩了命地挪动着身板挤到了汽车的驾驶座上,手把着方向盘的同时,一只脚也狠狠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如同被鞭打得痛楚无比的老牛一般,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的汽车闷吼着原地盘旋了半圈。泼沙卷土地扬起了漫天的灰尘,掉头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驶而去。而在汽车掉头的同时。架在路边的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也骤然响了起来,当时便将好几个梅先生身边的碎催打翻在地。 顾不得车窗玻璃上都叫枪子穿了好几个窟窿,更管不了身后传来的同伴被子弹击中后发出的惨叫,把着方向盘的那碎催驾车朝着来时的道路冲出去了足有百十步远近,方才勉强将不断摇晃着的车身摆弄得平稳了少许。可也都不等那开车的碎催喘上一口气,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串子弹已然打爆了车身一侧的两个车胎,顿时便叫飞驰着的汽车一路歪斜趔趄地撞到了路边的一颗大树上....... 头晕目眩地抹了一把脸上不断冒血的细碎伤口,开车的碎催百忙之中还没忘了转脸看一眼蜷缩在汽车后座上的梅先生,很有些绝望地朝着已然吓得昏了头、一个劲直着脖子娘们般尖叫的梅先生叫道:“梅先生,这回怕是.......护不住您了......我尽力挡着这些人,您赶紧逃命去吧” 话音落处,从四九城方向的道路上,几辆小汽车已然风驰电掣地朝着正在开枪驳火的地界冲了过来,敞开着的车窗里全都有端着花机关枪的壮汉探出了身子,子弹跟不要钱似的朝着那些拦路的大汉扫了过去。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几辆小汽车已然冲过了梅先生身侧,抵近跟那些拦路的人物驳开了火! 而在这几辆小汽车后边,另一辆小汽车却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梅先生坐着的那辆车旁边。从车上跳下来的石川横二手中提着一把南部式手枪,用日语大声朝着歪斜在路旁的车里吼道:“梅先生,您安然无恙吗?我们是来营救您的啊.......” 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早已经吓得尿了一裤裆的梅先生顿时扯着嗓门尖叫起来:“救命啊.......他们要杀了我啊.......”{www.8 0 8 0 t x t . c o m 专业电子书门户网站,EPUB电子书乐园} 第三百二十七章弄假成真 招呼了殿后那辆小汽车中另一名菊社伙计七手八脚将梅先生从车厢里拽了出来,再帮着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的那管事碎催挤出了驾驶室,手里头提着一支南部式手枪的石川横二很是英勇地用身体挡在了梅先生前边,护着梅先生钻进了自己开来的那辆小汽车中,调转车头便朝着四九城方向疾驶而去。 犹如风中残叶一般,始终被石川横二护着的梅先生筛糠似的哆嗦个不停,精湿的裤裆里散发出的尿骚味中人欲呕,歪斜着的口鼻在经过了猛烈的碰撞之后,肿得红彤彤、亮晶晶,倒是像极了个刚从酱菜坛子里捞出来之后拍扁的小酱萝卜。 从后窗中看着正在热热闹闹驳火的地界离自个儿越来越远,石川横二这才将攥在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别在了后腰上,很是殷勤地双手扶着蜷缩在车座上发抖的梅先生,温声朝梅先生叫道:“梅先生,我们已经安全了!只要回到了北平城中,在我们的严密保护之下,您的安全一定可以得到保障!” 忙不迭地胡乱摇头,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的梅先生含糊不清地叫嚷着:“畅罄园也不保险呐.......我还是得回去.......我坐火车走.......” 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凶光,石川横二也不反驳梅先生的话语,只是自顾自地和声朝梅先生说道:“即使是这样的话,也要先保护好您在上车之前的安全才好吧?既然您觉得畅罄园中不那么安全。那么您可以住进菊社或是六国饭店?在这两个地方,想必您的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梅先生惊恐地叫嚷着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你们日本人不知道什么是同志社!那些人......那些人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得罪了他们........我告老还乡.......我闭门读书,再不染指这纷扰世事.......” 昏乱的叫喊声中,显见得是叫惊得魂飞魄散的梅先生几乎在车座上佝偻着缩成了个肉球模样,全然都不见了往日里那名士风流的潇洒做派。 鄙夷地撇了撇嘴角,石川横二刚想要再朝着被吓破了胆的梅先生说些什么,正在驾驶着汽车的那名菊社伙计却是猛地用日语大叫起来:“阁下,小心.......” 话音未落,从迎面驶来的汽车上探出了身子的两条精装大汉。已经各自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朝着石川横二的座驾扫出了一梭子子弹。尽管驾车的菊社伙计已然在出声警示的同时竭力避让着扑面而来的弹雨,但在无遮无挡的大路上,几枚子弹却还是穿透了车窗玻璃,将驾车的菊社伙计打成了一副血葫芦的模样。 虽说叫驾车的菊社伙计拿身体遮挡了射进车厢的子弹,可石川横二肩膀上也叫疾射而至的子弹咬去了老大一块皮肉。捂着一个劲儿冒血的肩膀,石川横二竭力在摇晃不休的车厢里稳住了身架。在汽车一头栽进了路边旱沟中之后,更是飞快地伸腿踹开了车门,举着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便朝着已然在不远处停住的两辆汽车开了火! 区区一支南部式手枪,甭管怎么算计都不会是那两辆汽车上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与五六支美国手枪的对手。虽说石川横二颇有几分蛮勇之气,可心里头倒也明白这尽人皆知的道理。胡乱朝着那两辆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开了机枪,石川横二立马借着歪斜着的车身掩护。绕到了车身的另一边拽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地将在座椅上蜷缩成了一团的梅先生拽到了旱沟里。 连滚带爬地,在不到一个时辰里尝过了两回撞车职位的碎催管事也再次踢开了车门,抓着自个那支南部式手枪滚进了旱沟,趴在沟沿上朝着正飞快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些大汉搂了火。也都不知道这碎催管事是当真在硬火家什上下过功夫。还是今儿霉运走到头了时来运转,抬手两枪居然弹弹咬肉。生生把刚从汽车上跳下来、手中还抱着捷克式轻机枪的两条大汉打得仰天便倒! 也都顾不得肩膀上叫机枪子弹咬去了老大一块皮肉,石川横二一手按着已然吓得昏厥了的梅先生趴在旱沟里,一手举着南部式手枪接连不断地朝着从车上冲下来的几条大汉搂火。可南部式手枪在准头和威力上着实是上不得台面,一个弹匣转眼打空之时,对方却再无一人受伤,反倒是有两条大汉不管不顾地捡起了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抱在怀里便朝着石川横二趴着的地方扣动了扳机。 忙不迭地在旱沟里伏下了身子,石川横二差不离都能觉出来机枪子弹贴着自个儿脑瓜皮飞过去时的灼热,鼻端也都闻到了头发叫那股灼热劲头烧焦的味道。 而从错落有致的枪声来判断,这些个骤然袭来的大汉该是在硬火家什上下过苦功夫的人物,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打出来的全都是两发、三发的短点射,彼此间还都懂得相互照应出来个更换弹匣的功夫。就算是石川横二想要趁着那些大汉更换机枪弹匣时进进行还击,却也压根都数算不准对方的机枪里到底还能有几发子弹,哪儿还敢冒冒失失抬头送死? 再仔细侧耳聆听,除了那两支捷克式轻机枪的射击声,另外几条大汉手中攥着的美国手枪却是全然没了动静。都不必仔细琢磨,石川横二已然明白,那几条攥着美国手枪的大汉说不准已然是从旱沟两端绕路包抄了过来...... 伸手从腰后摸出了备用弹匣,石川横二很有些懊恼地拔出了打空的弹匣,再将备用弹匣塞进了南部式手枪的枪柄空仓中,使劲拉动着枪栓顶上了火。 本来不过是一次经过了安排的拦路袭击与随之而来的解救行动,除了那些要当真朝着梅先生身边的碎催开枪的家伙,随后赶到的菊社中人几乎全都没有携带备份弹药。尤其是作为解救行动中要与梅先生直接接触、并将梅先生护送回四九城中的石川横二,如果不是因为习惯使然,甚至都不会带上唯一的一个备用弹匣! 可是现在....... 这些真正的袭击者,恐怕就是那晚在畅罄园外与菊社中人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些同志社的人物吧? 原本只是想要借助同志社的凶名来逼迫梅先生接受菊社的保护、从而在百鸟朝凤拜凤凰那天的会晤中乖乖就范,可没想到却是弄假成真,当真在城外遇见了同志社中人物的截击! 如果梅先生落入了同志社的人物手中,再又说出了此次会晤的底细、实情.......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石川横二手中已然上膛的南部式手枪枪管,已经指向了软绵绵瘫在旱沟里昏厥过去的梅先生! 还没等目露凶光的石川横二扣动手中南部式手枪的扳机,旱沟外却猛然传来了德造二十响那独有的沉重枪声。而在片刻之后,另外两支捷克式轻机枪与德造花机关枪的枪响,也像是爆豆一般地响了起来。 调转了枪口,石川横二从旱沟边缘被捷克式轻机枪子弹打出来的豁口看去,不由得长长地喘了口粗气——就在不远处的道路旁,那些伪装成同志社人物的菊社枪手已然与后来赶到的菊社伙计合并在一起,仗着手中的硬火家什火力悍猛,几乎是一线平推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掩杀过来。 而在离着自个儿更紧的地方,分乘两辆汽车前来截杀梅先生的同志社人物却是叫打了个猝不及防。绕路想要包抄石川横二的两名同志社人物先就叫德造花机关枪打成了筛子,而另外两个抱着捷克式轻机枪的同志社人物也不得不回到了各自乘坐的汽车旁,依托着汽车作为掩体,端着捷克式轻机枪与菊社枪手对射起来。 仗着人多势众、火器凶悍,菊社中人几乎是在瞬间便占尽了上风。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与七八支德造花机关枪不断篇儿的横扫之下,同志社的那两挺捷克式轻机枪顿时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眼瞅着场面已然支撑不住,打算从另一个方向包抄石川横二的两名同志社枪手也急匆匆地狂奔回了汽车旁。在彼此间简短地吆喝着商议了几句之后,其中一名同志社枪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把牛耳尖刀,三下五除二地将战死的同伴一张脸划了个稀烂,这才顶着弹雨跳上了一辆布满弹痕的汽车,载着先后跳上了汽车的同伴朝着四九城方向跑了个一溜烟...... 扭脸看了看趴在旱沟边缘、瞠目结舌盯着那些枪手模样的碎催管事,石川横二毫不犹豫地抬手举起了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一枪将那还没瞧明白这诡谲场面的碎催管事打了个脑浆迸裂,这才趴在旱沟里朝着那些正快步朝自己这边冲过来的菊社伙计用日语大声吼道:“是菊社的人吗?!菊社的人,全部过来保护梅先生,梅先生在这里呢!” 只一听石川横二的吼叫声,那些个伪装成了同志社枪手的菊社人物立刻心领神会地停下了脚步,飞快地转身朝远处停着的汽车奔去。而那些怀里抱着德造花机关枪、在梅先生跟前露过了脸的菊社伙计却是加快了脚步,脚下生风地冲到了石川横二的身边。 将打得枪管发热的南部式手枪朝着旱沟边缘一搁,石川横二双手扶起了昏厥的梅先生,扯着嗓门在梅先生耳边叫道:“梅先生,这一次......我们是真正的,安全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奸猾毛遂 短短五七天的功夫,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里外里就闹了两回响枪见血的大事出来,整个四九城内外周遭就如同炸了营的马蜂窝一般,也都甭管是白道黑道、官面私下,全都有各路的地理鬼、耳报神四下打听消息根由,就连往日里驻扎在四九城周遭左近的那些大兵也全都收起了往日里夜不归营、狂嫖滥赌的做派,很是整肃了一番军纪,小心戒备起来。 原本世道不靖、天下不宁,更兼得小日本还新近占了东四省的地盘,流民败兵潮水价朝着四九城周遭左近滚涌而来,这要是闹出来些能遮掩过去的小事也就罢了,可现如今都已然闹得四九城内外周遭枪声不断...... 这民国官面上的规矩,大家伙全都是嘴上不说、心中了然,只要是上边当官的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哪怕是拆了四九城周遭的老城墙砖头回家盘炕,估摸着都是百无禁忌、上上大吉的事儿。 可要是叫上面那些官儿认真起来,哪怕是丢了个针头线脑、鸡毛蒜皮,说不好都能闹出来个全城大索、拷掠勿论的情形。 老话说不怕天开眼、就怕官较真,说的可不就是这回事么? 眼瞅着这四九城内外周遭响枪的事由闹大,四九城里刚坐上了巡警局局长椅子的那位爷可就立马坐了蜡! 原本这位当上了四九城中巡警局局长的爷,年纪已然是奔了小六十的模样。身板也早叫醇酒美人、大烟牙牌熬成了渣儿,左不过就是仗着年轻时候家有余财、为人四海。得了一分人面熟、路数通的本事,倒是叫菊社中人瞧上了眼。 更兼得这位爷极有自知之明,哪怕是叫菊社花钱使力气地捧上了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坐着,平日里也就当自个儿是个泥雕木塑的牌位,见天儿坐班应卯,谁拿了文书过来也就只认签名盖印,拿捏出来的就是一副混吃等死、与人无碍的听话模样。 可眼面前这事由一出,这位爷见天儿一进了那还没摸明白长短宽窄、尺寸方圆的巡警局局长办公室。一双眼睛就得死死地盯在了桌子上新装好的电话机上。 只等得那电话机铃声炸雷般一响,这位刚当了巡警局局长的爷立马就能扑到电话机旁抓起听筒,毕恭毕敬答应着电话机那头民国政府里各路高官的诘问斥责。赶上了有那整好带着起床气、闺阁火的高官骂起了瘾头,那位爷就得哈着腰站在电话机前老老实实挨上小半个时辰的骂,叫那高官好好顺过了心头火气方才罢休! 才三两天的功夫下来,这位爷倒也真算得上是个四九城中场面上混精怪了的主儿,半真不假的当着巡警局中诸位同僚就犯了气迷心。眼见得就是个身残智短、不可断事的模样。叫人搭回家里头之后不过小半晌的功夫就有人传出话来,只说是家里老爷怕得静养个三五七年,这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您诸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搁在这场面大乱、抓挠不着的节骨眼上,哪怕那北平市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当真就是黄金打造、嵌玉镶珠,谁可也都不敢拿着屁股朝上搁了——那谁还瞧不出来。这事由到最后指定就是个没着落的了局,指定就得寻个代罪羔羊出来顶缸。可着四九城里各样官位细数一遍,那就没有比巡警局局长更合适拿来顶雷的主儿了! 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虽说北平市巡警局里那些位巡警平日里不用局长管束调遣,自个儿也都知道上街面上吃拿卡要、勒索讹诈。但当真有个正经差事要办的时候没人支派,那就真得说是那些个街面上的巡警是一盘散沙、无头苍蝇! 琢磨来、琢磨去。四九城里差不离能搁在这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上顶雷的主儿都数算过一回,上门恭请、暗地情商的手段也都耍弄了一回,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就没有一个是不识数的傻子,面对着这像是送上门来的好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个个不是托病婉拒,就是迎面回绝,一个上当的都没有! 要说搁在私底下,不少四九城中手眼通天的人物已然是把这两桩事由大概齐弄了个明白,心里头也都知道这是阎罗斗法师的场面,甭管是谁输谁赢,哪家的小鬼掺和进去都落不着一点好! 既然如此,吃饱了撑的才去撞那个丧呢! 眼见着四九城中就得出来民国开张之后有官无人做的蹊跷事儿,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茶馆里边,起了个大早的段爷倒是一反平日里清净喝茶、安然处事的那四平八稳的场面,大早上边打发手底下碎催奔了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书信摊儿,把那代人写信、念信的前清老秀才提溜进了茶馆之中。 依旧是大马金刀坐在了茶馆里迎门的座头上,段爷睁着一双快要叫肥肉挤到了一块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那莫名其妙的叫人拘来茶馆的写信先生,老半天都没吭一声,倒是把那心中惊疑不定的写信先生瞧得浑身不自在,后脖颈子上也都见了一层白毛汗....... 差不离就在昨儿晚上,段爷手底下养了多年的几个地理鬼、耳报神,差不离就是前后脚的进了段爷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拂尘胡同新置办的一处小院,三言两语说明了事由之后,也就都拿着段爷撂出来的厚厚封赏摸黑离去。 等得到了三更天之后,段爷已然是对四九城中这五七天内闹出来的事由明白了个大概齐,更知道了现如今那位叫吓破了胆子的梅先生就在六国饭店里住着,身边少说拢着二三十号菊社藏在四九城中的暗桩,手里头全都带着硬火家什。哪怕是四九城左近周遭的大兵围了六国饭店、想要拘拿那位吓破了胆子的梅先生,那些个菊社暗桩也都能凭着手中的硬火家什抵挡几个回合! 而在同志社那边,虽说是得着了自个儿守在畅罄园外的眼线报信之后、同志社急调人马出城要抓梅先生,可末了倒叫人多势众的菊社中人杀了个回马枪,非但是没抓了梅先生到手,自个儿反倒是折损了几员大将,眼下同志社那位戴爷正大发雷霆,指天誓日地想要把梅先生抓挠到手,方解心头之恨! 就这么个一锅粥的场面里头,哪怕是真有抽丝剥茧本事的人物,怕也不敢去碰这一团乱麻般的事由——等得把事由全都掰扯明白了,叫露了底子的同志社和菊社,哪家能饶得了这多事的人物?! 可当真要把这缠杂场面处置圆满,却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照着段爷在四九城中官面上厮混了多年的路数而论,或是寻一些合适的替死鬼当众毙了顶雷,或是掰扯些似是而非的事由遮脸,再用雷霆手段把那些说不准就能漏嘴泄密的人物处置干净,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也都不是傻子,自然是乐得糊涂,这叫大家伙脸上不好看的事儿也就风吹水流过,权当是从没发生! 眼下四九城中差不离就是个全城大索的场面,怕是菊社与同志社的人物全都得小心翼翼蛰伏起来,这才能免得在人面前露了太多形迹。既然如此....... 这不就是钥匙锈在了锁眼里面,瞧着是卡得严丝合缝、动弹不得,可只要拿个小喷壶朝着彼此间滴上几滴香油,再略略活动得几个来回,可不就能求个两便齐全的场面? 脑袋里来回琢磨着自个儿该在这事由里如何搬弄捯饬,私底下又能得着了多少的好处,段爷一双小眼睛骨碌碌乱转了半天,总算是吊着嗓门朝那哈腰在自个儿面前站了老半天的写信先生吆喝起来:“你这......都会写什么呀?” “回段爷您的话,往来书信、质押文凭,中保契约、小账书本,都还能对付着拾掇下来。” “这.......荐信文书,写过没有?” “也能应对一二!” “那你给我写个荐信文书,好好的写,要写出那个.......那个.......毛遂自宫的意思来!” “毛遂自.......段爷,感情您要说的是毛遂自荐?” 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段爷大剌剌地拧着脖子叫道:“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就替段爷我在荐信里把话说明白了,眼下这四九城中纷纷乱局,旁人处置不了,我姓段的可是能手拿把掐!末了你再给我写个准日子——七天之内,段爷我就能断了这四九城中的重案!” 瞠目结舌地看着段爷那大言不惭的模样,写信先生好半天才磕巴着朝段爷问道:“段爷,您这......您这到底是要学当年毛遂自荐,还是要立一份军令状啊?这样的文书.......我......段爷您恕我才疏学浅,我可当真是伺候不了........” 把面孔一板,段爷抬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大洋,劈手扔到了书信先生怀里:“叫你写你就写,把你吃奶的劲儿都给段爷我拿捏出来!写得好了,往后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书信摊儿你还接着摆设。写得不好........” 话说半截,那书信先生瞧着段爷那一脸狞笑的模样,忙不迭地低声接应上了段爷的话头:“我这儿一定好生伺候着段爷您赏的这活儿........只是段爷,您这自荐的军令状,倒是写给谁的呀?” “这事儿还轮着了你个写字儿的管了?” “........不是,我这书信总得有个抬头称谓不是?” “噢......北平市市政府!” 第三百二十九章火中取栗(上) 点头哈腰、打躬作揖,段爷手里头提着两盒不知道打哪儿踅摸来的点心,趁着天刚傍黑、街上行人稀少的档口摸到了戴爷住着的那处宅子,迎着门房出来的那半老头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地低声叫道:“徐爷,我这儿给您请安来了......” 冷着一张脸,从门房里迎出来的半老头子压根都没瞧凑到了自个儿眼面前的段爷,反倒是抬眼朝着段爷身后空落落的街面上扫视了片刻,方才梗着脖子朝段爷低声说道:“段爷,这地界您既然是知道了,没啥要紧事也就甭来,免得咱们两下不便!今儿来,啥事?” 估摸着是在四九城里头一回见着这么横的门房,段爷心里头编排好的片儿汤话顿时卡在了喉咙口,僵着身子老半天,方才强笑着朝那半老头子再打了一拱手:“徐爷,我这心里头哪儿就能掂量不出来个轻重缓急?今儿上门来求见戴爷,那是当真有要紧的事由,要跟戴爷商量呢!” 再次朝着段爷身后空落落的街面上打量了几眼,老徐这才慢慢侧转了身子,背在身后的一双巴掌也慢悠悠拢到了身前,低沉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劳驾您搁门房坐一会儿!” 忙不迭地答应一声,段爷就像是个四九城里叫主家打发出去给贵人送拜客帖子的碎催一般,垫着小碎步遛达着进了门房,小心翼翼地在门房中的长条凳子上沾了半边屁股,静静地候着门房老徐替自己通传。差不离在门房中等了有一碗茶的功夫,成天价冷着一张脸的老徐丁点动静都不带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远远地隔着窗户朝坐在门房中的段爷招了招手。 哈腰耸肩地朝着老徐一点头,段爷慌忙快步走出了门房,低着脑袋瞅着自个儿的脚尖,跟在门房老徐身后朝院子里刚亮起了灯光的正屋走去。 打从上回来戴爷这儿拜门子的时候,段爷就偷眼打量过这瞧着算不上太大的院子。且都不论院子里来来往往走动着、打扮成花匠、下人的几条壮棒汉子,只说这院子里横七竖八摆着、显得毫无章法由来的几块卧牛石。段爷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但凡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撞戴爷这处窑口,怕是人刚进门就得叫藏身在这几块卧牛石后的壮棒汉子拿硬火家什打将出去,这也就更不提院子里两座摆明了能藏人护身、如同碉楼暗堡一般的假山石了...... 搁在江湖规矩中来说,在这样戒备森严的窑口中行走,能不多瞧就千万别抬眼。这才能不招人揣度猜疑。免得叫人生出来灭口守密的心思。更何况这窑口还是同志社里设在四九城中的暗窑...... 这些位爷,可是从来都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主儿啊! 一路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了正屋门前。才等得门房老徐伸手一挑厚厚的门帘,段爷立马便冲着端坐在书案后、阴沉着面孔的戴爷深深一揖:“戴爷,我今儿可又来叨扰您了.......” 爱理不理地看着在门口朝自己作揖的段爷,坐在书案后的戴爷阴沉着面孔哼了半声、算是答应过了段爷的殷勤客套,这才涩声朝哈着腰走进屋里的段爷说道:“段爷,我这儿事忙,没闲工夫说旁的,您有啥事儿,痛快说了吧?” 伸手把提着的点心盒子朝戴爷面前的书案上一搁。段爷压根也都不敢说那些个场面上的片儿汤话,陪着小心朝面色阴沉的戴爷说道:“戴爷,您手底下兄弟搁在四九城里这两回响枪的事由上折损了不少吧?怕是您这些日子口儿也得拘着手底下兄弟别太显山露水?可我私底下琢磨着,您这同志社的不少事由也不能不办?因此上,我琢磨着这事儿还是得尽快有个了局,所以我这才冒失上门。想要跟您商量个办法出来.......” 乜斜着眼睛,戴爷冷笑着看向了书案前哈腰站着的段爷:“段爷,既然您今儿都能这么撞上门来,怕是您心里头已然是有了准定的主意?” 忙不迭地一点头,段爷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戴爷。眼面前那些个随手找俩碎催顶雷的路数,怕是已然行不通了!我琢磨着.......您这儿可还真得出点血?” “怎么说?” “我可也不知道我琢磨得对不对——您同志社手里头该是攥着不少四九城中要紧人物的关节,打从这里头挑拣出一个跟您诸位扯得上瓜蔓、可撂出去了也不心疼的主儿扛事,差不离在官面上也就能把事儿了了!只要是四九城中官面上诸位爷不再追究,那这事儿不出三五天也就再没人提,您诸位不也就能在四九城中方便行事了么?” 眼睛里骤然闪过了一丝寒光,戴爷冷笑着看向了满脸恭顺神色的段爷:“嗬......段爷您可真是替我们同志社打的好主意?叫我同志社出人顶雷?您也仔细琢磨琢磨——这买卖家都得是有买有卖方成生意,更何况响枪见血的事由,难不成就就是我同志社一家闹出来的幺蛾子?” 看着戴爷眼中闪过的寒光,段爷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慌忙朝着戴爷摆手说道:“这事儿自然是没这么简便,更不能叫您同志社一家吃亏不是?我今儿在戴爷您跟前打一保票——只要是您能应承了我这法子,弄出来一个够分量顶雷的主儿,那跟您同志社不对付的人物那边......也得依样画葫芦的出来这么一拨人物!到时候场面上给谁看了,这响枪见血的事儿都得是有来龙、有去脉,何处因、哪里果,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嘴里头絮絮叨叨说着话,段爷一双小眼睛倒也没忘了仔细打量戴爷脸上的神色。眼瞅着戴爷脸上阴冷神色渐渐有些松动,段爷用力咽了口唾沫,扯着干涩的嗓子朝戴爷低声说道:“戴爷,我这儿跟您说句不知深浅的话,您听了要不顺耳,您就自当是我姓段的满嘴喷粪——要论起您这同志社在四九城里办的各样事由,那从来都丁是丁,卯是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话还得说回来,您这同志社哪怕就好比当年的锦衣卫、粘杆处,能御前行走、先斩后奏,那可也扛不过一个.......那戏词儿里头说的、和光同尘、事缓则圆的道理不是?” 抬眼看了看垂手站在屋子一角、微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似的门房老徐,戴爷沉吟片刻。缓缓地伸手朝着站在书案前的段爷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段爷。您坐下说话!” 朝着戴爷一哈腰,段爷小心翼翼地在屋中椅子上沾了半拉屁股,再朝着给自己倒了碗粗茶的门房老徐讨好地一呲牙。端着茶碗便将那半温不凉的茶水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微微闭着眼睛,戴爷顺手从书案上拿起了一支紫铜镇纸在手中把玩着,瞧那模样倒是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范,可心里头倒是着实叫段爷这番话搅扰了神思。 且不论同志社中各样规矩森严,那就是搁在南京的军事调查组,每年光是在殉国、殉职、殉法的三殉墙上贴出来的照片就得有过百张,这还只说是有名有姓有职位的主儿,碎催帮闲自然另算。 而在这其中,军事调查组里殉法的人物很有一些是因为些许小错触怒了军事调查组的大掌柜。脑门上就得吃一颗花生米。哪怕是往日里再是功勋卓著,却也敌不过军事调查组大掌柜的手中朱笔毫不留情! 就像是同志社这回在四九城中想要秘捕梅先生的行动,老早的就把相关文书递到了大掌柜的判官案前。真要是在这事儿上头走风、失手,哪怕是自个儿在四九城中论起功劳、苦劳都出挑拔份儿,那也扛不住耽误了大掌柜的交办事宜之后以身相殉? 闽南有句老话可都说得好——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只要是能把梅先生抓挠到了同志社的手中。自个儿也能在同志社的森严规矩下安身保命,旁人......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轻轻用紫铜镇纸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戴爷像是全然无意般地朝着垂手站在屋角的门房老徐说道:“老徐,我记得在料斗胡同有一处宅子,主家像是姓罗?” 宛如泥雕木塑一般。门房老徐压根都没动弹身子,只是飞快地应声答道:“您怕是记错了,料斗胡同左近就没姓罗的。倒是有一家姓骆的在料斗胡同安家,平日里做着的是各样牲口豆、料的买卖,私底下也常夹带些烟土、军械进城贩卖!他家门前有一双石斗,在牛马市左近还有两处库房,一处拿来囤积牲口豆、料,一处小些的库房里存着的,就是那些夹带进城的军械、烟土。” “这人.......能跟咱们扯上勾连?” “倒是叫这人捎过几回不便见人的东西,名头上也多少算是咱们手底下那些个不入流的碎催。” “既然是这样.......咱们同志社讲究的就是个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叫人去走一趟,叫他朝前走一步吧!” “相关文书一会儿就叫人送去,天亮前这事儿就能办得了!” 耳听着戴爷与门房老徐彼此间唱双簧似的一问一答,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段爷顿时心领神会地站起了身子:“戴爷您事儿忙,我这就不耽误您办正经事了!三五天的功夫,您打街面上就能得着信儿,我这就告辞.......” 朝着段爷诡谲一笑,戴爷微微朝着段爷一拱手:“......古有姜尚直钩钓文王,亦有玄德三顾拜孔明,姜尚、孔明者,当世奇才也,是为人中龙凤!余虽不才,亦知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着实是好文章啊!那这事儿.......可就有劳段局长了!” 强笑着朝戴爷抱拳回礼,段爷后脊梁上的白毛汗如同泉水般地涌了出来:“啥都在戴爷您眼皮子底下,我这点心思哪儿还敢在戴爷您跟前耍弄?戴爷,您且擎好吧......” “段爷,老话都说皇帝不差饿兵,您要是还有啥话......痛快说了吧!” “戴爷您.......您圣明!我这倒是.......往后您要是用得上我姓段的,我倒是能替您接应下这运送物件进出四九城的活儿?” 第三百三十章火中取栗(下) 顾不上后脊梁涌出来的白毛汗浸得身子骨一阵阵发寒,段爷才出了戴爷住着的宅子,立马顺着胡同一路小跑到了大街上,抬手叫住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这才玩命地打了个寒噤,颤着嗓门朝黄包车夫叫道:“脚底下麻溜儿的,奔旗门胡同!” 耳听着黄包车夫答应一声,脚底下已然撒欢儿似的猛跑起来,段爷这才坐在微微颠动摇晃着的黄包车上,重重地舒了口气...... 虽说是早知道同志社中的人物手眼通天,四九城里无论哪行哪业、犄角旮旯,说不定都能有同志社养着的耳报神、地理鬼盯着,可自己早上才叫人写好了自荐书信递到了北平市政府,天还没黑就能叫同志社的人物见着自个那封自荐书信,总叫人觉得有只眼睛在暗地里随时盯着自个儿的一举一动,更有人暗藏身侧,说不好啥时候就能朝着自己软肋下挥出要命的一刀! 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就段爷这样的人物,搁在四九城里厮混这些年头下来,亏心事做得只怕是车载斗量,丧天良的活儿也都干得稀松寻常,这也就更怕叫人暗地里惦记了不是? 拧着肥硕的身边频频朝黄包车后打量着,黄包车才在旗门胡同口儿停了下来,段爷已然麻利地跳下了黄包车,抬手就是一块大洋撂到了那黄包车夫的怀里,撒腿便朝着黑漆漆的旗门胡同里钻了进去。跑出去了足有二三十步远近,身后方才传来了黄包车夫那带着诧异与惊喜的吆喝声:“谢您这位爷赏了.......您升官发财、多子多孙......” 压根都顾不上搭理黄包车夫满口称谢的吉祥话。段爷熟门熟路地顺着旗门胡同左弯右拐,走了差不离一碗茶的功夫。这才在一处旁人压根都不会留神的小角门前停下了脚步,仰着脖子朝小角门低声叫道:“劳驾通传一声,就说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姓段的,求见菊社大掌柜石川先生,有要紧事要跟石川先生当面详谈!” 仿佛是有蛇虫鼠蚁在那小角门周遭左近爬动一般,段爷话才出口,小角门周遭的黑暗中顿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不过是一锅烟的功夫过后,紧闭着的小角门应声而开。一个菊社伙计手中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站在了小角门后,迎着走得浑身是汗的段爷微微一点头:“段爷,石川先生请您进来说话!” 咳嗽一声,段爷原本绷在身板上的那股忐忑不安的劲头,立马随着那菊社伙计的招呼声泄了个干净。晃悠着肥硕的身板,段爷跟随在那举着气死风灯的菊社伙计身后进了菊社后面的院子里。借着那菊社伙计手中提着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段爷一双小眼睛左右踅摸着已然叫改建得全然没了四九城房屋院落模样的菊社后院。禁不住闷着嗓门自言自语:“这院子.......怎么瞅着就叫人觉着逼仄别扭.......哪儿还有点四明大敞的居家做派呀?” 显见得是听着了段爷自言自语的声音,提着气死风灯在前面引路的菊社伙计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恼怒的神情。但在眨眼的功夫里,那菊社伙计的脸上却又回复了一副恭谨木纳的模样,沉默着将左顾右盼着尾随在自己身后的段爷领到了一处铺着木地板的门廊前,这才恭声朝着端坐在门廊中央、犹如一只看家犬般的石川横二说道:“阁下.......” 都没等引领着段爷走到了门廊前的菊社伙计把话说完,端坐在门廊中央的石川横二已然抬手挥退了那提着气死风灯的菊社伙计。沉着嗓门朝站在门廊前段爷低喝道:“段爷,我们的大掌柜很忙!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都一样!” 猛一愣怔,段爷抬眼看着端坐在门廊中央、但却压根都瞧不清楚眉目模样的石川横二,磕巴了好一会儿。方才嘿嘿憨笑一声,拢着胳膊朝石川横二打了个拱手。吊着嗓门吆喝道:“姓段的今儿冒冒失失来撞菊社的门槛,求着的就是见着菊社石川大掌柜的,可没打算跟菊社二掌柜的多扯勾连!既然是菊社石川大掌柜的事儿忙,那石川大掌柜的且慢慢忙着,啥时候忙乎完了手里头那点事儿,啥时候叫人给我姓段的递张二指宽的条子,我是随传随到!告辞!” 眼瞅着段爷拿捏着一副混不吝的做派扭头要走,端坐在门廊中央的石川横二顿时勃然大怒,猛地从门廊上跳起了身子扑向了刚转过半个身子的段爷,挂在腰间的一把胁差短刀也在瞬间出鞘,闪电般地架在了段爷那肥硕的脖子上! 叫冰冷彻骨的刀锋一触,段爷那肥硕的脖子上立马浮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小肚子也一抽一抽有着点儿要尿裤子的感觉,一双手更是上下挪动了好几回合,像是要去格挡石川横二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刀,可又怕引起石川横二的误会,反倒是狠狠一刀下来...... 瞪圆了眼睛瞧着段爷那一副胆小露怯的模样,石川横二心中更是怒气勃发,几乎是贴在段爷的眼前怒声低喝道:“八嘎!你这混蛋.......是想找死吗?” 俩眼使劲一闭,段爷狠狠一咬牙,熟门熟路地拿捏出了四九城里青皮混混混不吝的架势:“我......段爷我今儿还就不活了!左右你们菊社这些天闹腾出来的事由,已然是叫四九城里不少人物盯上你们了!今儿段爷要再死你们菊社里边,保不齐三天之内,你们菊社就得灰溜溜滚出四九城,闹不好还得滚回你们日本国去!段爷我一个珠市口儿大街上臭巡街的,死一回能叫这么多位日本国的爷们陪着我吃挂落,倒也算是死的值了!来,甭手软,麻溜儿的找着你家段爷脖颈子下刀!今儿但凡要有一个腿软犯怂的,他妈全家都是姑娘生、小妈养的......” 嘴里头荤素不拘的叫嚷不休,段爷倒也真没忘了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小心翼翼地看着石川横二的脸色。眼见着石川横二那凑到了自个儿眼面前、饱含愤怒的脸上略略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情,段爷更是心头笃定,索性连蹦带跳地耍开了二皮脸:“来呀......石川二掌柜,您手里头那日本刀子要是不够快,我这腰里头可还备着一杆短枪硬火,要不我借给您使使?” 话音刚落,从门廊后紧闭着拉门的屋子里,猛地传来了石川上野那冰冷而又低沉的声音:“横二,退下!” 只一听石川上野的声音,方才还满脸怒气、朝着段爷拔刀相向的石川横二顿时如同一条听到了主人吆喝的恶犬般,飞快地收刀退到了门廊中央。而在石川横二退开之后,石川上野那冰冷而又低沉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段爷,在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倒并不是真要怠慢段爷!不知段爷惫夜前来菊社,有何指教?” 摸弄着脖子上还没消散的鸡皮疙瘩,段爷大大咧咧地朝着紧闭着的拉门憨笑道:“嘿......这还真就是那句话——阎王易见、小鬼难拿,石川大掌柜的说话,那可是要比石川二掌柜的客气多了!得了,您今儿不赏见我姓段的,自然是有您的道理,我姓段的也不强求!今儿大半夜的上您这儿,也就为了讨您一句实在话——往后菊社要在四九城中行走办事,还想有个方便轻省么?” 冷笑半声,石川上野的声音犹如在深井中呻吟的鬼魂般冰寒彻骨:“段爷,菊社在四九城中行事只有章法,恐怕也由不得旁人置喙!段爷要是只想对石川说这些.......那多谢段爷盛情,这就请回了吧!” 眼瞅着石川横二再次一跃而起,摆出来一副要驱赶恶客的架势,段爷顿时急声叫道:“眼下菊社可是叫不少眼睛盯着,您那些位藏在六国饭店里的朋友也都不能离开六国饭店一步!这要是耽误了您菊社里边的大事,石川大掌柜,您担得起这副挑子么?” “那依着段爷您呢?” “人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前些日子跟您菊社里头厮拼过两场的人物已然撂下话来,乐意先退一步,了了彼此间这点纠葛,也免得出门行走时处处叫人盯着,啥事也都办的不痛快。眼面前只要您菊社也能暂借半步,那啥事可就都能有商有量!” “如何暂借半步?” “石川大掌柜的,我可记得菊社搁在四九城中埋伏了不少暗桩!您只要舍得撂下那么一两个用不着的.......旁的不敢保,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该是不能再有人给您打岔嘬事!这要是再朝着后边论,人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买卖做久生交情,啥事咱们都能商量着办不是?” “段爷,您这么殷勤的替我菊社着想,您.......不会是光为了急公好义吧?” “这话您说得踏实——旁的不敢求,四九城里菊社交托在赛秦琼手里的买卖,能叫我姓段的分一口汤么?”。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三十一章糊涂烂账(上) 抖擞精神、全副披挂,身边领着俩落难时都没离了左右的碎催帮闲,段爷掐准了大早上九点钟、北平市巡警局里人来齐全、场面热闹的节骨眼儿,倒背着双手一摇三晃地走进了北平市巡警局! 搁在这四九城里场面上来论,多少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早都见惯了各行各样的人物,今儿还在金銮殿上手捧象牙笏板论道天下、明儿或许城门道儿一副青竹玉子讨口求活,眼瞅着帮闲碎催一个见天儿都得听人使唤、却不想少年莫欺转瞬间得了就手横财。潮涨潮落、云卷云舒,起起跌跌、落魄还魂,你方唱罢我登场,热热闹闹走轮回! 既然是连四九城里场面上的爷们都经多见惯了如许场面,也就更不提官面上那些能拿着脸皮当抹布使唤的主儿做派如何? 才见着段爷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走进了巡警局大门,门洞里边几个正戳大门旁闲聊的巡警顿时便把脸上换了一副蜜里调油的笑模样,迎着段爷便是一迭声亲热得叫人倒牙的招呼:“嘿哟.......这可不是段爷么?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没见,您这八面威风的架势可愈发的踏实了,怎么瞧那就是一副四平八稳、掌印封侯的做派!” “段爷您瞧,您得意的那紫砂小茶壶,我可都一直仔细给您收着呢,就等着您会来再坐金交椅、重披麒麟袍的时候搁回了您手里!可巧了,今儿早上刚得着了点儿紫毫龙井芽儿,松枝子烧开的玉泉山泉水给您沏了一壶,您就手品品?” “段爷,这是您去珠市口儿大街上闲在荣养时候,巡警局里钱粮判官过了眼睛的小账。数目指定是错不了,实物......今儿晚上就照着老规矩给您送去!您瞅着是送去满目春书寓,还是.......您另有安顿地方?” 挂着招牌似的一脸憨笑,段爷朝着迎上来的几个巡警连连拱手,口中也是胡乱答应着那些巡警的话茬,一双小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了巡警局里几处有人探头探脑的屋子。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身边同样一脸得意神色的碎催摆了摆手。 只一得着段爷的暗示,站在段爷身边的俩碎催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吊着嗓门朝巡警局院子里异口同声玩命吆喝起来:“集合!!!” 吆喝声起处,原本还算得上清净的巡警局里顿时鸡飞狗走、乱成了一锅粥。有好些的平日里就得挎枪巡街的巡警倒还好说,匆匆忙忙扎上腰带、跨上长枪硬火也就算齐活儿,脚底下一路趔趄磕碰地直冲着巡警局院子里猛跑,而另一些寻常时坐在办公室里磨洋工、混阳寿的主儿,此刻却全都忙着寻帽子、找腰带,奔出门来才有想起没带家什。好容易一通忙乱慌张。等得巡警局中所有人都戳到了段爷跟前的时候,已然是过去了两碗茶的功夫。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在自个儿跟前歪歪斜斜站成了队伍的巡警,段爷先是慢悠悠抬起了胳膊打一拱手,这才嘿嘿憨笑着开口说道:“诸位老少爷们,咱们可是有日子口儿没见着了!今儿我姓段的算是重回旧地,私底下琢磨着,那是怎么也得跟诸位老少爷们打一声招呼——我姓段这就算是回来了,还坐着北平巡警局局长的这把金交椅!” 话音落处。好些个自认与段爷还有几分香火交情的巡警,顿时扯着嗓门叫开了好。而另一些多少是趁着段爷落魄时给过段爷小鞋穿的主儿,脸上却全都是一副灰败的模样,很有些心虚地偷眼瞧着段爷的脸色,私底下也都悄悄盘算起来该不该另寻他处发财? 眯着小眼睛,段爷很有些得意地打量着那些个跟自己有过节的主儿,吊着嗓门接茬吆喝道:“既然是我姓段的回了巡警局接茬当家。那巡警局里以往的场面规矩,自然是一切照旧。有啥我姓段的不知道的行市,算不明的小账,打这儿起也就一笔勾销!神仙归位、小鬼钻坟,咱们这也就操持着把巡警局的活儿练下去吧!丑话说头里。要有对我姓段的不服不忿的,只管去各寻门路告状哭丧,能有本事把我姓段的再从这巡警局局长的椅子上再撵下去的,那是您手眼通天、本领盖世!可有一样......您可千万记着要把我姓段的一把拿捏准了!要等着我姓段的再又翻过身来........嘿嘿嘿嘿.......” 眼见着段爷憨笑时却目露凶光的模样,戳在段爷跟前的不少跟段爷有过节的巡警,全都悄悄低下头去,躲避着段爷盯向了自己的目光。可还没等那些个心怀忐忑的巡警在脑子里转过磨儿来,段爷已然提高了嗓门叫道:“这些天四九城里场面上不太平,五七天的功夫就闹出来两场响枪见血的事由,闹得四九城里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咱们巡警局也都免不得要吃上峰埋怨!这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我今儿还真就是得着了消息——在四九城里闹事的主儿暗藏的窑口,一处在料斗胡同姓骆的人家,另一处在南城墙下卖布头的肖家老号!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兵分两路,先端了这两处人物的窑口再说!” 乍然间听着段爷说出来这么几句话,好些个站在段爷跟前的巡警全都瞪圆了眼睛,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依旧是一副憨笑模样的段爷...... 四九城里巡警局中人物,平日里打瞎子、骂哑巴,讹好处、抖威风那是本行活计,自然是耍弄得炉火纯青。可真要是对上了些个凶悍盗匪,那可从来是嘴里嚷得凶、脚下缩得快,但求是能把人哄走就算完事,拿下了几个不入流的蟊贼青皮都得算是做了件大活儿! ——就凭着官面上一个月给下来那仨瓜俩枣的醋钱,谁搁在这差使上玩命,谁就是傻子! 可没想到寻常时节也都是这么蒙事儿、混场面的段爷,在回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憋屈了几天之后,倒是当真长了脾气、本事,刚回了巡警局就想要练个从没人敢招惹的大活儿给自个儿亮相添彩? 能搁在四九城里耍枪见血的主儿,哪儿就是那么好拾掇的? 就凭着巡警局里这些个长短硬火,还琢磨着去撞人家窑口? 人家手里头那可是有花机关枪镇场面的,一梭子子弹飞将过来,怕是巡警局里这些人物扎堆儿朝上撞,可也都不够人家打一锅烟的功夫就得全都玩完! 很有些熟门熟路的,几个脑子活泛的巡警已然伸手捂到了自个儿的肚子上,脸上也都拿捏出来一副难受的模样,只等着段爷一声令下之后,立马就能一脑袋扎进茅房,没俩时辰那是说死了也不出来! 而另外几个跟段爷有些不对付的巡警,脸上却全都是一片灰败颜色,腿脚也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巡警局里厮混几年下来,谁还不知道这巡警局里的路数有多黑呀? 一个叫上司瞧着不顺眼了,说不好哪天撞那悍匪剧盗的窑口,头一个就得战战兢兢拿捏着短枪硬火朝着里面冲。运气好了,叫那拘捕的悍匪剧盗一枪崩飞了天灵盖,好歹也还能算是个因公殉职,家里头多不多少不少也都能见着几个抚恤银子。倒霉催时,身后边莫名其妙飞来枪子儿直奔后心,死了那都是临阵脱逃、死有余辜! 难不成今儿段爷刚回巡警局,打的就是借着这撞窑口的名义公报私仇?! 像是瞧出来了站在自己跟前的不少巡警全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段爷嘿嘿憨笑着开口说道:“我说诸位老少爷们,您诸位也都甭憋着琢磨些有的没的了!就今儿这事由,自当是我姓段的回巡警局之后,给诸位爷们送的见面礼!话我可只能说到这儿了,诸位爷们,自个儿掂量着办!我这儿给诸位爷们掐着钟点儿,十分钟之后,我带着一拨人去料斗胡同,另一拨人.......” 眼瞅着段爷的目光在站成了队列的巡警中来回踅摸,一个原本就跟段爷能扯上几分香火交情的巡警猛然间福至心灵,扯开了嗓门朝着段爷叫道:“段爷,您要觉着我焦老八还算是能顶事,另一路奔南城墙根儿肖家老号的人马,我给领着?” 嘿嘿憨笑着,段爷翻手从身后拔出来一支崭新的德造二十响,抬手便朝着焦老八扔了过去:“行,是个有种的人物!焦老八,今儿你能出头领了这撞人窑口的险差,段爷我也不能小气,这枪先就归了你!只要是你能把那肖家老号的窑口给撞下来,段爷我许你个北平巡警局侦缉队队长的椅子!” “巡警局侦缉队?段爷,咱们北平巡警局里,哪儿有这么个字号?” “刚说你聪明,你这转眼就给段爷我犯傻不是?段爷我说有这字号,那就是有!” “得嘞,我这儿再请段爷您个示下——那肖家老号的窑口中藏着的人物,是拿活的,还是.......” “枪都给你了,你说呢?!” “段爷,您就擎好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三十二章糊涂烂账(中) 都不用段爷去瞧从怀里摸出来的那块英吉利国怀表,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北平巡警局里能动换的人物全都分成了两拨扎堆儿,随着段爷的一声号令黑压压涌出了巡警局大门,一南一北地奔着两处地界狂奔而去。诺大的个巡警局中,也就只剩下了三两个着实派不上用场的看家人物。 眼瞅着北平巡警局里这倾巢出动、打狼般的架势,巡警局周遭左近的街坊邻居全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纷纷凑拢到一块儿扎堆议论起来:“我说老几位,今儿这巡警局里摆的是个什么阵势?我方才可瞅见了巡警局里几个平日里从来不上街面儿上遛达的主儿,也都挎着短枪硬火出来了?这阵仗......不是要杀奔紫禁城里夺龙椅吧?” “还夺龙椅?哪儿跟哪儿呀!听我一个在巡警局里当差的外甥说,今儿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可又叫那位段爷坐回去了!估摸着......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这老虎归山,那还不得闹个杀一儆百,好好的归置了该有的规矩?老几位可瞧好了,说不准这出去两队、回来可就只剩一拨儿喽......” “这段爷不是刚叫人暗地里使了绊子、发配回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官复原职了?” “敢情您还不知道呢?甭瞅着这位段爷见人就笑、弥勒佛似的模样,可心里边那可是能扛事、能拿主意的主儿!我这可也是听说来的......珠市口儿大街上有位代人写信的书信先生,前儿一大早就给段爷拘了去写文书!好家伙......七八页信纸密密麻麻都写满了!” “写的啥?” “还能是啥呀?段爷是毛遂自荐再加军令状,说是七天内必定要破了前几天四九城内外两起响枪见血的案子!要不然,四九城里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谁坐上去都能见天儿发财,啥时候轮得着段爷唱这一出失而复得呀?” “要照着您这么说,段爷这可也真就是豁出去来这么一锤子买卖了?成了就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败了.......怕是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都不能有段爷的份儿了?” “江山马上取,富贵险中求!反正撕破龙袍是个死、打死太子也是个死。这要是搁着我,也都豁出去拼这一回!成了吃香喝辣逍遥一世。败了菜市口儿但求一刀,这才叫个爽快!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求个五鼎烹倒也不错.......” “且先甭惦记您那五鼎食、五鼎烹了,您那油锅里边可都冒了青烟了嘿.......” “哎呀......我的炸糕哟.......” 乱纷纷各样议论声中,谁也都没留神就在巡警局对街屋檐底下,几个身上穿着夹袄。头上扣着毡帽,一副力巴打扮的壮棒汉子阴沉着脸盯着巡警局中出来的两路人马。彼此间交换了个眼色之后,飞快地分成了两拨,远远尾随在了巡警局人马身后。 而在另一处离着巡警局不远处的豆腐脑儿挑子上,几个打扮得像是外路小贩模样的人物才刚见着巡警局里朝外涌出了人马。立马便将一把大子儿扔到了桌子上,挑着轻飘飘的货郎挑子抄了近路直奔南城墙根儿与料斗胡同两处方向。 像是老早就知道身后得有眼睛盯着自个儿的一举一动,段爷一路连呼哧带喘地奔跑在队伍中央,可也都没忘了偷空朝身后反复打量。眼瞅着队伍后边总是不徐不疾地跟着几个力巴行里人物、腰里头还全都是鼓鼓囊囊的模样,段爷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吊着嗓门朝簇拥在自个儿身后同样跑得气喘吁吁的巡警吆喝起来:“脚底下都给加把劲儿,可是不能叫走漏了风声、让那窑口里的点子颠儿了!这趟活儿要是练得漂亮,旁的且不敢许,今儿晚上砂锅居,有一个算一个。肉管饱、酒管醉!” 平日里只顾着在街面上坑蒙讹诈的捞好处、压根就没熬炼过身子骨的一帮子巡警,才奔出几里地远近就已然一个个跑得恨不能吐着舌头学狗喘气,脚底下已然是有了拖泥带水的模样。可乍然间听见了段爷许下来这般好处,不少巡警顿时精神头儿一振,有几个多少还留着三分余力的巡警更是乱糟糟地叫嚷起来:“段爷,今儿这趟差使下来就能得着您赏酒赏肉,可这吃饱喝足了总还得有个去处吧?” “说的就是啊!这可正赶上了秋燥的日子口儿,浑身上下且憋得不得劲呢?” “段爷您人面大、手面大,体恤兄弟情分大........” 耳听着那一声声惫懒拖沓的吆喝声,段爷很是没好气地扭头朝那些个张嘴叫板的巡警吼道:“门还没踹开就想着睡寡妇,你们他妈一个个的全都是屎壳郎成精——吃喝拉撒睡恨不能全都搁在粪球里!叫你们出来走一趟差事,那就跟要活剐了你们一层皮一样!这趟差事完了之后,一人添两块大洋,自当是今儿叫你们打了一回选锋(注1)!拿了钱之后,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已然跑得全然没了队形的巡警们脚底下犹如踩着风火轮一般,全都加快了速度。不过是两壶茶的功夫之后,料斗胡同前面戳着的旗杆上用木头雕刻的料斗,已然隐约在望。 停下脚步喘息着,段爷一边伸手接过了身边帮闲碎催打从路边商铺里寻来的茶水,一边打量着身侧周遭乱哄哄奔了街面上各处商铺、买卖家寻水喝的巡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就巡警局里养活着的这帮子怂货,欺负起老百姓来个顶个是英雄好汉,伺候起当官的全都是上等奴才,可当真要见血玩命的时候,且是不能指望他们成事! 说到头儿,那还得靠着自个儿手里头自掏体己银子养活了许多年的打行刀客、帮闲碎催! 朝着身边俩同样跑得脸色苍白、喘息不迭的碎催一挤眼,段爷压低了嗓门叫道:“窑口都围上了?” 艰难地朝着段爷点了点头。俩跟在段爷身边的碎催抬手朝着路边左近一个坐在豆汁儿挑子旁的闲汉招了招手,立马便将那闲汉叫到了段爷身边。 朝着段爷一哈腰,那打扮成了个商铺里边跑街伙计的闲汉压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料斗胡同里边姓骆的那家人已然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等着您带着人朝里面一灌。指定就是手到擒来!” 上下打量着那跑街伙计打扮的闲汉,段爷很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没露了底细?” 把个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那跑街伙计打扮的闲汉飞快地低声应道:“都是在您手底下积年吃这碗饭的好手,三十几号人看一处窑口,怎么也都不能露了底子、出了岔子!今儿大早上姓骆的那户人家出门买早点,还就是在咱们戳着的暗桩上买了五十个火烧,压根都没瞧出来那火烧摊儿就是咱们的暗桩!” 话音刚落。段爷顿时脸色一变,抬手便把手里端着的茶碗摔在了地上:“骆家一共才他妈几口人丁?一顿早点就吃五十个火烧?你还敢说没露了底子?!他们这是要跑,这才操办道儿上要吃的干粮......” 眼瞅着那跑街伙计打扮的闲汉还戳在自个儿眼前一副傻愣愣的模样,段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是一个脆亮的嘴巴抽在那闲汉脸上,口中也是厉声喝道:“还他妈傻愣着不是?招呼人朝那窑口灌呐!要是跑了一个,今儿你们可谁都甭想落着好!” 耳听着段爷一声令下,那跑街伙计打扮的帮闲也都顾不得刚挨了一嘴巴的脸颊火辣辣生疼,扯开了嗓门便朝着远处料斗胡同口蹲在地上耍狼吃娃娃棋的壮棒汉子叫喊起来:“灌!朝窑口里灌。一个都甭叫走了风!” 扯破了嗓门的吆喝声中,料斗胡同左近二三十条壮棒汉子全都一蹦老高,纷纷从自己身上抽出称手的家什,一窝蜂地朝着料斗胡同里涌了进去。而在那些壮棒汉子身后,段爷也跳脚朝着自己身后边只顾着喝水、歇脚的巡警大叫起来:“都他妈别愣着了。窑口里点子醒了盹儿,麻溜儿的裹住了窑口周遭路径,许进不许出!” 一片摔茶碗、聊水壶的动静之中,刚略略歇过盹儿来的巡警顿时摘下了身上背着、挎着的长、短硬火家什,如同一张破烂大网般只朝着料斗胡同卷了过去。一路上也都甭管是见着了豆汁儿挑子上喝豆汁儿的人物,还是不凑巧刚从街面旁商铺里走出来的主顾,全都叫摁在了街边抱头蹲下,再拿着手里的硬火家什顶着人家后脑勺,只把那些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无光路人吓得瑟瑟发抖! 而在料斗胡同里边,也都不知道是那些个段爷养着的打行刀客、还是跑得快些的巡警人物撞开了窑口大门,伴随着七八声零落枪响,从料斗胡同里已然传来了一阵乱糟糟的吆喝声:“拿着点子了!” “好家伙,还敢开枪拒捕不是?活该叫爷赏你个乱枪穿身!” “嚯.......拿着贼赃凭证了嘿.......哥儿几个可都甭沾手,等着段爷来验凭、起赃!” 只一听料斗胡同里吆喝着拿住了点子,段爷顿时精神一振,脚下生风地甩开了身边俩攥着短枪硬火护卫着自己的帮闲,三步并作两步撞进了料斗胡同的窑口中。 才刚进得骆家的宅院当中,段爷只一看骆家宅院里摆设出来的场面,顿时便是倒吸了口一凉气——骆家大小七八口子人丁,已然全都倒卧在地,身边全都是打点好了的行囊包袱,眼见着就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再一仔细打量,从骆家大小人丁身上的枪上处压根都没淌出来多少鲜血——这都不必寻那积年仵作过来勘验,就连段爷都能瞧出来骆家这些人少说都死了能有小两个时辰了.......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段爷顿时扯着嗓门大叫起来:“都还傻戳着干嘛?还不麻溜儿的清窑口、寻贼赃.......” 不等段爷把话说完,站在段爷身边的一个打行刀客已然抬手指了指一口叫人扔在了院子里摔了个稀烂的木箱,悄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估摸着您说的那贼赃凭证,可都在那箱子里呢......” ps: 注1:旧时军队自明时起,在面临大战、恶仗之时,通常会因为兵员战斗素质低下、贪生怕死,而在临战前以高额悬赏征募贪财士卒,充任前锋搏命,故称之为——打选锋。 旧时军队中军官贪墨成性、言而无信,甚至连悬赏彩头也在战后吞没,士卒也因此对空口无凭之悬赏心存疑虑,几乎无人应募选锋。满清末期,为募选锋人选作战,常见有低级军官在阵前高举现银大呼招揽,方才有士卒拿钱作战,其战力亦可想而知! 由此而言,满清不亡,岂无天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三十三章糊涂烂账(下) 差不离在段爷撞进了料斗胡同骆家宅子的时候,南城墙根儿底下肖家老号的铺面也让焦老八领着一帮子巡警撞了下来。或许是为了着急在段爷跟前立功求赏,焦老八打从刚到了肖家老号铺面前开始,立马就招呼着几个还能听自个儿一声吆喝的巡警,举着段爷刚扔到自己手里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打了选锋,横着膀子生生把肖家老号紧闭着的门板撞了开来。 也都不等跟在焦老八身后的那些个巡警畏畏缩缩凑近前去,肖家老号的铺面里已然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着实叫那些个跟着焦老八过来凑人头、混场面的巡警吓了一跳,乱哄哄四散着藏到了街边各处铺面当中藏身,只等得枪声停歇之后,方才敢伸着脑袋趴在门边朝肖家老号铺面方向踅摸动静。 也都闹不清楚焦老八到底是在肖家老号里撞见了怎样激烈的抵抗,更是说不明白焦老八是如何领着几个手下人力战强敌。反正是在焦老八举着已然打空了弹匣的德造二十响从肖家老号铺面大门出来之后,口中一迭声吆喝着的就是肖家老号中悍匪六名负隅顽抗,公然拒捕,在一众巡警奋勇还击之下已然毙命,当场起获贼赃凭据若干....... 江湖路数里面,从来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眼见着焦老八磕巴都不打一个的分润了这场功劳,那些个躲在肖家老号左近周遭瞧热闹的巡警,自然是不能说破了肖家老号里六条汉子身上除了枪眼还带着刀伤,也就更不会管肖家老号铺面里的钱匣子不翼而飞! 再等得焦老八派人飞跑着禀告了段爷肖家老号中六名悍匪已然毙命,贼赃凭据也都一并送到了段爷跟前,不出一壶茶的功夫之后,北平市政府中已然派员到了段爷身边。二话不说便叫人封存了那些个贼赃凭据,片刻不停地卷了那些贼赃凭据跑了个一溜烟儿。 都说官面衙门办事磨蹭,可这一回四九城中官面衙门里的人物倒像是骤然转了性子一般。不过是俩时辰之后,打从肖家老号和骆家宅子里抄出来的贼赃凭据全都送到了四九城中主事儿的官员跟前过目。待得天刚傍黑,肖家老号抄出来的物件已然摆放到了同志社中戴爷眼前,而在菊社后院的小角门旁。一辆架子车上搁着的赫然便是骆家宅子里踅摸出来的物件! 除此之外,也都不论是同志社的窑口还是菊社的铺面,全都收着了四九城中跑街送信的半大孩子递来的一张拜帖,上面八个一模一样的大字——适可而止、好自为之! 捏着手里头那张显见得就是临时打从街面上文房铺面踅摸来的粗糙拜帖,端坐在书案后的戴爷先就是一声冷笑,这才抬头看了看垂手站在自己跟前的老徐,沉着嗓门朝老徐问道:“都办明白了?没差错的地方?” 依旧是拿捏着一副万年不变的眼观鼻,鼻观心模样,老徐低声朝着戴爷答道:“骆家宅子是我亲自带人去办的。估摸着是骆家宅子的人已然觉出来咱们骤然叫他朝前走了一步、有些不对劲,一家老小全都收拾好了行囊想走,幸好......叫咱们截住了!能撂出去的物件也都是我亲自过手挑拣过的,出不了差错!南城墙根儿底下的肖家老号也是咱们盯了许久的地方,里边连掌柜带伙计六口人,没漏网之鱼!只不过......” 眉尖轻轻一挑,戴爷只一见门房老徐略略带着几分迟疑,顿时急声低喝道:“出了漏子?” 微微摇了摇头。门房老徐低声答道:“没轮着咱们动手,菊社在这事儿上头跟咱们琢磨到一块儿了。六口人全都是他们自己人料理的,留在肖家老号的物件也都是经过了挑拣的。外行瞅着触目惊心,可拿在咱们手里.......派不上啥用场!” 把手中捻弄着的那张拜帖朝着书案上一扔,戴爷冷笑着摇了摇头:“军国大事,从来都是坏在这些尸位素餐的无能官僚手中!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就能叫他们耍弄得两面讨好、左右逢源。好计较、好盘算呐.......另外的一组人,回来了么?” 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纸条,门房老徐双手将那张纸条放到了戴爷面前的书案上:“趁着北平巡警局和其他那些人都盯着料斗胡同和肖家老号的时候,一共出动了二十个人,洗了菊社在城北一处藏匿武器的暗窑!暗窑里的武器和找到的文件全部带回来了。没留活口。我们的人......回来了七个!” 猛地瞪大了眼睛,戴爷几乎要从书案后跳了起来,挺直了身板厉声低喝道:“怎么会........行动组的全都是好手.......对方不是只有七个人?!” 低垂着脑袋,门房老徐轻声应道:“怕动静闹大,没敢再动枪,对方的人马估摸着也是这么想的......那处暗窑中有几两个用刀的日本人是高手!如果不是大鹏、小鹏拼死保住了那两个日本人以命换命,怕是能叫那两个日本人跑了,也说不定......” 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戴爷无力地叹了口气:“有家人的从重抚恤,没家人的......厚葬!” “您是知道规矩的,死者不留名姓、不刻墓碑.......” “我说厚葬!!!” 抬头看了看额头青筋乱跳、满脸愤怒声色的戴爷,门房老徐重又低下了头:“已然都照着规矩办理了......还有那些文件,瞧着不该在藏匿武器的暗窑里露面,该也是菊社的人刻意留下给我们的?” 紧紧地攥住了拳头,戴爷咬着牙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地舒了口气:“还有什么事儿?” “叫菊社摸清了底细的一处联络点,下半晌的时候叫人洗了。里面留着的三个人.......” “求仁得仁,没什么好说的!留下的那些东西,也都叫菊社的人弄走了?” “一样不剩!” “还有五天的功夫。就是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该做的准备,都齐全了?” “六国饭店里面的茶房换成了咱们的人,还有俩搬行李的杂工,也都早替咱们办事了!只要是六国饭店里面容不下日本人和汪兆铭的人会面商谈,那......他们只要一出门,咱们就能有机会!” “一定要确保把他们都签字画押的文件拿到手。然后才是.......” 看着戴爷挥手狠狠做了个劈砍的姿势,门房老徐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退出了屋子....... 几乎是在戴爷发出指令的同事,石川上野的屋内,也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菊社从同志社的联络点中抄来的物品。跪坐在那些五花八门的物品前,石川上野的眼睛来回扫视了好几遍之后,方才伸手指向了一张沾染着血迹的、皱巴巴的残破纸片:“这个!” 恭顺地一点头,跪坐在石川上野对面的石川横二赶忙双手捧起了那张残破的纸片,低头递到了石川上野的面前。 伸出了两根手指。石川上野捏着那张纸片在鼻端闻了闻,再在自己眼前轻轻抖动着那张纸片,很是不屑地冷哼道:“就是这样的把戏吗?也太小看我们的能耐了吧?” 很是诧异地抬起了头,石川横二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阁下,这张纸片是我亲手从一个垂死挣扎的家伙口中抢出来的,想必是很重要的文件?要不然......那家伙为什么要拼命的嚼烂这张纸片?” 随手将那张沾染着血迹的残破纸片扔到了地板上,石川上野很有些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一家作为进入北平城之前休憩的小旅店而已。怎么计算也只是个联络点吧?即使是要传递什么消息或情报。那也不用使用这么正式的纸张和行文格式。再说.......所有的牙齿咀嚼痕迹都集中在很小的范围内,显然是怕有些字迹损坏后。影响到我们的阅读和判断!对于这样送上门的所谓情报,唯一能够解释得过去的理由,就是误导和陷阱!横二,藏匿武器的地方,被同志社的人洗劫了吧?” 重重地一点头,石川横二沉声应道:“片桐和佐佐木抵抗到了最后。杀死了足够多的同志社人员!那些枪械也是全新的,还有那些看上去像是无意间遗留的文件,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懒洋洋地一挥手,石川上野很有些意兴阑珊的叹息起来:“那就这样吧......不论是我们还是同志社,谁都明白大家在做一些不能不做、可是做了也毫无用处的事情!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取那些北平市政府中的官员继续装糊涂,已经达成了我们的目的了.......横二,把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收拾起来,送去菊机关哄那些傻乎乎的参谋们高兴吧......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菊社在北平城中取得的战果啊......想必在这个时候,那些北平市政府里的官员们,该是在庆贺他们又渡过了一次为难的局面了吧?做一个猪一般不知死期将近、只管有吃有喝的家伙,也是一种快乐吧?” 与石川上野揣度的一模一样,在满目春书寓里边,重又坐回了北平巡警局局长金交椅的段爷正敞胸露怀地端着杯子,挨个朝那些个平日里道貌岸然、此时却目迷五色的北平市政府官员敬酒,憨笑的动静几乎都要掀开了满目春书寓那座小楼的房顶:“许参议,您先请了这杯!今儿仓促成局,姓段的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多多海涵!” “白议长,我瞅着您这块法兰西怀表可用的有了年头了?楼上我给您备了一对儿欧罗巴最好的表匠做的怀表,金壳镶钻、珐琅铺底,天底下独一份的玩意,您可千万赏收!” “嘿哟.......你们这倒是怎么伺候的彭主任?!这热手巾把儿赶紧的递过来,给彭主任擦擦这一身汗.......彭主任,知道您晚上还有局,我这儿也不强留着您,一会儿可千万甭忘了您落在座驾后头的那俩小匣子!” 眼瞅着段爷敬过了又一轮酒,在酒桌上坐着的人物当中,那挂了个参议名头、可私底下倒是专门替四九城中高官出头平事的许参议抓了个热毛巾把儿擦着一嘴酒水,眯缝着眼睛朝刚刚落座的段爷笑道:“段爷,今儿咱们这些位来满目春书寓的主儿可都不算是外人,有啥话咱们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眼面前这关虽说算是抹平擦净,可也还怕日后有人旧事重提!四九城中闹事的那两家......段爷您可得拿个章程出来约束一二?” 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段爷很是豪横地开口笑道:“许参议,这事儿倒也好办。搁在几位面前说句实话,这四九城中动刀动枪的场面以往也都不少,只不过是没折腾得这么大动静,更没伤了诸位的体面,自然也就容易稳住了场面。经过了眼面前这一遭事儿之后,搁在四九城里嘬出了是非的两家,心里头早也该有个谱儿——就今儿在四九城内外,又有两处闹幺蛾子的地界,可不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么?您诸位只管放心,都有我、都有我呢!” 把手中毛巾把儿朝桌子上一扔,许参议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段爷,您这话可就不中听了——敢情日后这两家要接茬在四九城中闹事,咱们还就只能眼睁睁瞅着不是?” 摇晃着肥硕的脖子,段爷狠狠地伸出了两根粗大的手指头:“日后各位爷该有的孝敬,按月再添两成!” “添两成孝敬,就像叫四九城中诸位场面上的人物闭眼装瞧不见?!段爷,您这么卖力气替那两家说话,这里头.......您得着了多少?” “三成!许参议,再多我姓段的可就真得自个儿掏腰子、赔本赚吆喝了!日后四九城里再有那折腾出来没法收拾的场面,您诸位可也甭再来寻我姓段的说话——这回我连珠市口儿大街都不去了,我回乡种地求活去!” “就这么定了,按月添三成!”((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ps:糊涂烂账章节所描述的故事,并非作者胡乱杜撰。在日寇侵占东三省之后,北平城内日寇间谍、国民党特工之间从未停止明争暗斗、彼此间更是厮杀不休,但在表面上却都不愿意被人知晓各自存在。有时候为了平息一些广为人知的争斗事件,甚至会抛出些无关紧要的小卒子平息事端,甚至在某些特定环境下交换被俘人员。 第三百三十四章精益求精(上) 甭管四九城中官面上、私底下的场面如何纷乱折腾,搁在火正门堂口里边细算,倒真是难得的有了几天能清净练活儿、调教玩意的日子。 仗着九猴儿与相有豹琢磨出来的跟斗车,火正门中小三十号徒弟总算是有了能轮班歇息的时候。虽说一天下来照旧是累得不少小徒弟连送到嘴边的饭都不想吃,一个个钻进屋里倒头便睡,可好歹再没有一个累到了爬不起来的,总算是叫心里头暗自着急、心疼的纳九爷等人松了口气。 仔细把那些个从山林中抓来的鸟雀熬炼了七天,谢门神总算是从那些鸟雀中选出来了二三十只身强力壮、胆大机灵的玩意,再照着各样鸟雀脾性不同,领着几个精细些的小徒弟练起了细活儿。 伺候鸟雀练吃飞食儿的,手里头拿一把拿细盐慢火炒香的瓜子仁儿,另一只手伸着手指头叫要调教的鸟雀站稳了身架。伴随着嘴里头轻轻打个唿哨,一颗夹在手指尖的瓜子仁儿已然朝着鸟雀嘴边左近扔了过去。站在另一只手手指头上的鸟雀只消脑袋一伸,立马便能吃着了那颗喷香的瓜子仁儿。 等着那鸟雀尝出了甜头、吃上了瘾头,打从另一只手里扔出去的瓜子仁儿便越扔越远,直到逗引得那馋嘴的鸟雀能伴随着唿哨声响、扇动着翅膀飞起来在半空中叼住了吃食,这才算是勉强调教出了个模样。 寻常伺候鸟雀的玩家,但凡是能叫鸟雀在半空中叼住了瓜子仁儿咽了下去,这就已然算是活儿练成了八分。可搁在火正门里,却是要在练得那鸟雀能在半空中吃到了飞食儿之后,再把手里头抓着的瓜子仁儿换成了炒香的绿豆。只等得到末了手里边抓着的一小撮芝麻粒儿都能叫鸟雀凌空吃了个干净,这才算得是活计大成! 调教玩意打飞弹儿的。先就得横一根胳膊长短、手指粗细的枣木棒儿搁在眼前,左手里头拿捏着一把豆面儿、鸡蛋黄,蚂蚱末儿、糜子仁儿捏合成的饵食逗引着鸟雀啄食,眼瞅着鸟雀正吃得来劲的档口,右手中抓着的蚕豆大小的砖磨弹子轻轻一抛,顿时便引得那正在仰着脖子吃食儿的鸟雀猛地朝上一扑。张嘴便叼住了那颗蚕豆大小的砖磨弹子。 鸟雀吃食,从来是连啄带吞的囫囵吞枣模样,蚕豆大小的砖磨弹子才刚入口,叼着弹子儿的鸟雀立马便要伸着脖子把那砖磨弹子朝肚子里咽下。可那砖磨弹子上头老早细细刻出来水波一样的纹路,卡在鸟嘴里压根也都咽不下去。 只一见鸟雀吞咽不下那砖磨弹子,扑棱着翅膀直朝下坠,旁边调教玩意的人物立马就得伸手接应了那寻不着枣木棒儿落脚的鸟雀,轻轻颠动着那鸟雀的身子让鸟雀慢慢吐出叼在嘴里的砖磨弹子,捎带手的还不能忘了赶紧把喷香的饵食凑到了惊魂未定的鸟雀嘴边。像是犒赏般地伺候着那鸟雀美美吃上几口,这才重又把那鸟雀搁在了枣木棒儿上接茬演练。 一番功夫下来,砖磨弹子慢慢换成了只有黄豆大小的砂磨石子,那鸟雀也都知道叼住了的砂磨石子不能下咽,得乖乖上人手中换取饵食,这也才算是功夫到家。 还有那叼八卦、认彩旗,外行人瞧热闹只看见鸟雀能认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明白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方。却不知这路手艺里的门道依旧是食饵相诱、异味驱离,对则有赏、错者得罚! 就这么好些伺候着鸟雀练细活儿的小徒弟在二进院子里一扎堆儿。原本还算得很是宽敞的二进院子里边顿时显得逼仄起来,只把个要加紧了造办使唤物件的洪老爷子逼回了自个儿屋里,戴着一副新近叫纳兰寻来的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造办起了谢门神急等着要用的巴掌箱子。 论起各样调教鸟雀的手艺里边,叫鸟雀顺着自个儿的指点吆喝用喙、爪打开巴掌大的小木箱子,再从箱子里把用红绒布、金丝线扎成的小包袱叼着飞回玩家手中。行话里边叫开箱子。想要练成了这门活儿倒也不难,可想要把这活儿练精细了、能在人面前能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却是万里无一! 寻常人耍弄这门手艺,左不过就是拿着杂木头做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箱子,平平一块小木板儿当了箱盖。里头再塞上个空落落的小包袱,调教得鸟雀能飞过去拿爪子把箱盖拨到一旁,再叼了包袱回来就算完事。虽然也都算得上是能叫人瞧得过去的手艺,可到底是粗陋毛糙,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仔细回味琢磨。 而那些个当真要想把这活儿练得出挑拔份儿的主儿,先就得在箱子上头花费不少心思。要照着早年间恭亲王府里耍弄鸟雀的那套行头而论,巴掌大的小箱子上先就得使上七样木材——紫檀做底、红木为框,花梨、黄梨,酸枝、柚木拼接做板,盒盖更是要用紫椿木精心雕琢而成,取的就是个七色宝物合而为一,天下财源取之不竭的口彩意头。 搁在这巴掌大小、拿出去少说也能换一套小四合院的木头盒子上,白银做环、黄金作扣,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锁头旁边还得挂一把羊脂玉的、牙签儿一般的小钥匙。箱子里红绒布做成的小包袱中装着金瓜子、碎珍珠,玛瑙屑、碧玺渣,搁在大户人家的讲究里边,这就叫个金玉满堂、珍宝盈箱! 当着诸多看热闹的达官贵人,调教好了的鸟雀得要先飞到主人指定的那只箱子跟前,拿喙叼着钥匙捅开了把那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锁头,再用爪子挑开了箱子上的环扣,这才能接茬用喙推动了很有些分量的箱盖,把箱子里沉甸甸的小包袱叼了出来。 等得叼着那小包袱的鸟雀飞回到了主家头顶,半空中一甩脑袋把那用金丝线绳捆住的包袱抖落开来,将那小包袱里的金瓜子、碎珍珠、玛瑙屑、碧玺渣洒了主人一身一脸,这才能叫抖落出来天降横财、沐金浴翠的好彩头,整个儿练了一出全活儿! 虽说如今在火正门中不能够造办出来那些奢华玩意,可搁在洪老爷子手里边,几样打从木匠行里寻来的下脚料仔细打磨、保存不善生了绿毛的风磨铜小心擦洗,捎带着从纳九爷和胡千里手中寻了几样能压箱底的小物件,不过是俩时辰的功夫,九个调教鸟雀开箱子手艺的巴掌箱子,已然照着九宫八卦的阵势在洪老爷子身侧周遭摆布开来! 用几根金丝线小心翼翼地把那几样从纳九爷和胡千里手中寻来的压箱底玩意扎进包袱里,九猴儿用俩手指头捏着那刚扎好的金丝线轻轻抖弄着,可老半天也没见那金丝线系成的活扣儿松散开来,不由得懊恼地伸手挠了挠头皮,朝着正眯着眼睛打量那些巴掌箱子的洪老爷子嘟囔道:“洪老爷子,这活儿可真叫个费劲!金丝线原本就又细又绵,扎紧了抖弄不开,绑松了一碰就散,这倒是该怎么个捯饬的法子呀?” 倒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捻弄着鄂下长须,洪老爷子就像是没听见九猴儿的问话般,只顾着朝那在身边摆成了九宫阵势的巴掌箱子左右打量,时不时地摇头叹气,显见得是对那些刚做得了的巴掌箱子不甚满意。差不离朝着那些巴掌箱子瞧了有一碗茶的功夫,洪老爷子猛地抬起脚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地上搁着的巴掌箱子踩碎了七个! 瞠目结舌地看着洪老爷子的举动,九猴儿禁不住心疼得急叫起来:“我说洪老爷子,您这是.......这就算是您觉着这些个玩意不入您法眼,您留下.......哪怕是给旁的小徒弟拿着玩呢?” 用力摇了摇头,洪老爷子难得地在九猴儿面前显露出一副倔强的神色:“九猴儿,这要是在吃喝用度、戏耍玩闹上的事儿,那怎么着也都能由着性子来。可就是在这手艺上头,千万都不敢有丁点的马虎大意,更不能凑合搪塞!要不然.......今儿差一毫、明儿缺半分,不出一两年的功夫,百年传承的老字号手艺,也都架不住这么折腾,非得叫整垮了字号、湮没了名头不可!” 话音落处,洪老爷子又是一抬腿脚,将仅剩下的两个巴掌箱子又踩碎了一个,这才哈腰捡起仅存的一个巴掌箱子托在手中,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原本就是隔行如隔山,这要是再不仔细掂量、认真操持,做出来的玩意可就当真得叫行家里手笑话了......” 瞧着洪老爷子一脸认真地取过了其他的材料,一声不吭地接茬造办巴掌箱子,九猴儿轻轻吐了吐舌头,伸手便把自个儿面前的红绒布包袱解了开来,仔仔细细地重新捯饬起了那些又细又绵的金丝线。((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三十五章精益求精(下) 不光是洪老爷子与九猴儿在绞尽脑汁、仔细琢磨着调教鸟雀时用得上的巴掌箱子与红绒布包袱,谢门神此刻也待在调教鸟雀的那间大屋子里,拧着眉头琢磨着心中事由。而在谢门神身边,早换上了火正门中小徒弟装束的三耗子,也是默默地拿着一块软布擦拭着百扣袍上的铜环。在三耗子身边,一顶八枝帽子上横七竖八伸出来的铜制枝杈,更是早擦得锃明瓦亮! 寻常玩家调教鸟雀,身上能披一件百扣袍、头上能戴一顶八枝帽子,那已然是在调教玩意的手艺上边出挑拔份儿的人物了! 一件百扣袍,前胸后背、肩头肘下密密麻麻缀着九九八十一个核桃大小的铜环,讲究些的还得在铜环上缠上红丝线,免得伤了鸟雀的爪子,这才将那些个鸟雀腿脚上绑着的牛筋细线仔细拴到了铜环之上,靠着嘴里头唤鸟的铜哨儿吹出来的动静,招引得驯熟的鸟雀绕身翻飞,时不时地还能抓着百扣袍上的铜环歇息片刻。 真要是把这手艺练到了极致,远远打量过去,调教鸟雀的玩家就犹如山中花树一般,浑身上下都有鸟雀盘绕翻飞、鸣叫嬉闹,着实能叫人挑着大拇哥喊一声——好! 而在那八枝帽子上,那些个铜制枝杈叫外行人瞧上去不过就是一堆乱糟糟枝杈,可内行人却明白枝杈上根根相接、处处比邻,走的就是个八卦蟠龙、卐字不到头的吉祥意思。 把那调教好了的鸟雀轻轻朝着八枝帽子上一搁,嘴里头轻轻吆喝一声。那调教好了的七只鸟雀就能挨着个儿在八枝帽子上的枝杈间循环跳动。这要是再有行家凑齐了七种不同种类、毛色的鸟雀,那鸟雀在铜制枝杈上蹦跳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副慢悠悠运转着的八阵图——七门皆守、唯阙生门,对应的就是个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皆网开一面的故事! 搁在以往四九城中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且不论能不能有人练出来这百扣袍、八枝帽子上的精到手艺,那就是敢穿着百扣袍、戴着八枝帽子露脸的都不多——一来是这手艺着实难练,差不离小一百只鸟雀搁在身上拴着的分量暂且不论,那就是飞行之间一旦有个绳缠索绕,说不好就得是个手忙脚乱、当众出丑的下场。 二来在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各路玩家从来也都不拘各自伺候着什么玩意。这要是身侧周遭遇见些彼此相亲互近的鸟雀还好。万一要不凑巧碰见只天敌克星....... 伺候玩意的主儿叫辛苦调教出来的鸟雀抓一脸血、啄满身伤的场面,四九城里可也不是没人见过! 紧紧地拧着眉头,平日里差不离就是个闷葫芦性子的谢门神此刻更是沉默得像是尊大庙中的神将泥塑,一晌午都没挪动地方,更没开口吭过了一声。 眼瞅着谢门神脸上阴晴不定、着急为难的神色,已然把百扣袍与八枝帽子全都拾掇个齐全的三耗子犹豫再三,方才低声朝谢门神开口说道:“师傅。您是不是觉着.......咱们靠着这百扣袍、八枝帽子练出来的活儿,不一定能在百鸟朝凤拜凤凰的日子镇住了场面?” 僵硬着脖子,谢门神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道:“这要是光凭着手艺上比价,四九城里能练出来好活儿的玩家,倒是真没几个能比得过咱火正门的!可现如今........日本人掺和进来了。那可也就没了那些个场面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得防着他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事儿.......为难!” 眨巴着眼睛,三耗子拧弄着手中那块擦拭百扣袍与八枝帽子的细布,很有些拿捏不稳主意似的开口应道:“师傅。我.......我可也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合适.......不是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一时半会儿的琢磨不出来的主意,能不能......能不能请掌门师伯和其他的几位师叔一块儿琢磨?” 好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谢门神猛地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脸上神色颇有些揣揣不安的三耗子,抬手拍了拍三耗子的肩头,站起身子伸手抓过了百扣袍在自个儿身上披挂起来:“去请你掌门师伯和其他几位师叔过来说话,再去把你相师哥也请了来!” 低声答应着,三耗子拔腿便朝着屋子外面跑去。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之后,纳九爷等人已然先后走进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 上下打量着全身披挂的谢门神,纳九爷嘬着牙花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抻开了胳膊、来回在大家伙面前慢慢转悠身板的谢门神说道:“谢师弟,你心里头琢磨的这事由,我这倒是也私底下想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往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倒也真还有拿着猛禽祸乱场面的主儿!这事儿.......眼面前说起来,我也还真没琢磨出来个好法子?” 同样仔细打量着谢门神披挂着的百扣袍与八枝帽子,胡千里只等着纳九爷话音落下,方才朝着谢门神开口说道:“也不是全然没辙!只不过.......场面上头,就得先输人一截?” 把脑袋摇晃得像是拨浪鼓一般,佘有道几乎是抢着接上了胡千里的话头:“胡师哥,您说的那招数我以往就见过,左不过就是在谢师哥身边多搁俩扫开场面的人物,身上再带着点儿猛禽怕碰的物件就成!可要是这样,难免就叫人家说咱火正门调教出来的玩意撑不住热闹场面,哪怕是谢师哥把各样活儿练得再是精到,怕到了末了也都得在人心里打了折扣?” 眨巴着一双眼睛,佘有路却像是习惯了跟自家哥哥抬杠似的低声叫道:“那要不然.......咱们手里头也带上几只猛禽,先就把那些个想捣乱、坏规矩的主儿身边玩意拿捏住?” 狠狠一甩胳膊,佘有道低声喝道:“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百样禽鸟千般脾性,一物降一物的规矩路数在这儿都不好使,这搁在眼面前的日子口儿,你又上哪儿去寻那能一鸣群山静、展翅百鸟惊的猛禽去?再者说了,这要是把人家的鸟雀惊跑吓呆了,那谢师哥身上带着的玩意就能有个好?” 静静站在屋子门口,相有豹耳听着纳九爷等人议论纷纷,倒是老半天都没吭声,只是仔细打量着谢门神身上穿着的百扣袍和头上戴着的八枝帽子,一双手也是轻轻搁在身子面前来回比划着,眼见着就是在琢磨着什么事由。 像是觉出来屋子里还有人没说话,纳九爷猛一回头,却恰巧瞧见了相有豹搁在身子前面胡乱比划着的双手,禁不住低声朝着相有豹叫道:“有豹,你那又是在琢磨什么事由呢?” 微微摇了摇头,相有豹缓缓垂下胡乱比划着的双手,朝着纳九爷低声应道:“我这儿.......还是没没琢磨明白!谢师叔,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几个小徒弟搁在外边院子里调教鸟儿吃飞食儿、打飞弹,那些鸟雀的腿脚上可都没牛筋细绳拴着.......怎么到了练这百扣袍、八枝帽子上的活儿时,反倒是要靠着牛筋细绳拴住鸟雀了?” 不等谢门神开口答话,站在一旁的佘有路已然抢过了话头应道:“这事儿说来也简单——浑身上下小一百只各色鸟雀,就凭着嘴里叼着三五个唤鸟的哨儿,哪儿就能照应得那么周全?这要是不拴着牛筋细绳,哪怕是唤鸟哨儿吹慢了片刻的功夫,好几样鸟儿就得扎堆儿撞一块儿去。到时候鸟雀一惊、四散飞逃,那场面可就收拾不住了!” 略略歪着脖子,相有豹很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咱们能把那百扣袍、八枝帽子上的鸟雀换成一个模样的么?” “这怕也不成?小一百只同样的鸟儿,四九城里怕还没人能踅摸出来这么多合适的玩意不是?” “佘师叔,我这意思您还没听明白——我是说,把各色鸟雀分门别类搁在一边儿,一回唤过来十好几只绕身翻飞,完事了再换另一种!只要拿捏住了这样唤鸟的节骨眼和寸劲儿,一拨一拨鸟雀之间连绵不断,那不也跟把鸟雀都拴在身上、没回也就十来只在绕身翻飞一个意思?” “这么干.......听着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可四九城里这么些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那可也从来没人这么玩过呀?” “啥事不得都有个开门红、头一遭?再者说了,只要是谢师叔能不穿百扣袍、腾出两只手来,哪怕是身边再有人想要耍荤活儿、使阴招儿,那还能顶得住谢师叔手里头攥着的惊鸟玩意?” “那要不......咱试试?!” “且先不忙!既然八枝帽子上是鸟分七色,那谢师叔唤鸟的时候能不能也添个讲究?” “怎么个路数?” “我听天桥上说相声的念过一幅对联词儿——天上七彩、赤橙黄绿青蓝紫,人间一曲、哆来咪发嗦拉西?” “这好好的说调教玩意呢,怎么又掰扯上相声了?” “几位师叔,我是这意思.......”{www.8 0 8 0 t x t . c o m 专业电子书门户网站,EPUB电子书乐园} 第三百三十六章焦尾余音 胳肢窝里夹着两根胳膊粗细、二尺长短沉甸甸的紫竹筒子,手里头提着俩黑釉皮面、茶壶大小的酒坛子,相有豹跟在收拾得浑身上下干脆利索的纳兰身后,赶了个大早直奔清华园中水先生的宅子走去。< 只打从火正门堂口遭了火灾之后,纳兰隔三差五去水墨梅水先生的宅子上课的事由自然耽搁了下来。而平日里看似不近人情、冷傲异常的水先生在得知火正门堂口遭灾之后,却也打发了冯氏寻到了寄居瑛荷苑中的纳兰,将一个包着两本、一幅字的小包袱送到了纳兰手中,捎带手的还在包袱里留了张字条——区区身外物,聊表关切情! 这都不必拿着冯氏送来的几样物件去了当当行,哪怕是纳九爷瞧一眼那两本、一幅字古色古香的模样,也都能明白这几样物件价值不菲。再三推脱之下,纳九爷始终是坚辞不受,最后愣是叫纳兰陪着冯氏把那几样物件送回了水先生的宅子方才罢休。 等得火正门堂口重立,一直都忙着火正门堂口中各样事由的纳兰依旧是没功夫补上去水先生那儿要做的功课。好容易逮着了个略略清闲的日子口儿想要上门,相有豹却又先涎着脸凑了过来,一脸神秘地跟在了纳兰身后,捎带手的也不知道从哪儿踅摸来了两样古怪物件,只说是要给水先生的润笔惠香? 回头看了看紧随在自个儿身后的相有豹,纳兰禁不住好奇地打量着相有豹夹在腋下的那两截紫竹筒子,伸手指点着那两截紫竹筒子轻声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我师傅那脾性可有点孤僻倔强,寻常能送礼的玩意他可看不上眼。既然是要求着我师傅办事,你可千万把这脉给号准了?!可别到时候闹出来个拿着荤腥敬比丘的笑话?” 像是因为夹在腋下的那两截紫竹筒子颇有些分量,相有豹已然是走得出了一身热汗,但却依旧朝着纳兰眉花眼笑地应道:“这读人喜欢的物件来去不就是那几样么?师妹你放心,这物件指定能讨了你师傅的喜欢,一个闹不好。说不准今儿你师傅还能赏我点回头礼呢!” 半真不假地朝着相有豹啐了一口,纳兰轻轻一甩那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扭身径直朝前走去:“想得倒是挺美的!我可先告诉你了,我师傅那人差不离都不沾酒,年节时候也都是倒半杯酒沾沾嘴角就算是应了景儿!且先不论你带着的那俩竹筒子,单说这酒坛子,估摸着就不合我师傅心思!”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也加紧脚步赶上了纳兰:“这坛子里边倒真是酒,只不过你师傅一定喜欢!” 闲话说笑声中,纳兰与相有豹已然走到了清华园中水墨梅的宅子跟前。低头将身上衣裳捯饬整齐,纳兰这才依足了原来的规矩,脆着嗓门朝紧闭的门叫道:“冯姨,您在里边么?我来瞧奶奶和我师傅来了!” 伴随着纳兰话音落处。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紧闭着的门开处,冯氏那叫人听着就心头温暖的声音已然柔柔响起:“丫头,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你奶奶见天儿的念叨你,还说是你要再不来呀,她可就要上火正门堂口里寻你去了呢!” 亲密的寒暄说笑声中,相有豹跟在了纳兰身后规规矩矩走进了子里。依足了后生晚辈上门拜见长者的礼数,先向迎门的冯氏问安之后,这才跟着纳兰走到了水墨梅的斋前,毕恭毕敬地朝着门帘低垂的斋大门和声叫道:“水先生,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给您请安了!” 话音才落,斋大门口门帘一挑,水墨梅已然含笑迎了出来,朝着正对自己施礼的纳兰与相有豹温声笑道:“家宅中相见。些许俗礼,也就免了吧!” 乖巧地朝着水墨梅再行一礼,纳兰脆亮着嗓门朝水墨梅说道:“师傅,我这师哥今儿非要跟着我来,指定是有什么琢磨不明白的事由要向您请教,我且先去跟奶奶说说话,一会儿再来斋中做今儿的功课?” 眼见着纳兰摆出来一副回避的模样。再看看相有豹手里头提着的紫竹筒子和酒坛子,水墨梅眉头微微一皱,先是朝着纳兰与冯氏摆了摆手,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小友该是知道。我这斋之中” 朝着水墨梅嘿嘿一乐,相有豹把手里头提着的俩酒坛子微微朝水墨梅一晃:“我这儿自然是记得您斋中不入俗物,只不过这两样物件,那肯定不能算是俗物,您斋里头和家里边,说不好正用得着呢!” “噢?这倒要请教相小友了!” 跟着颇有几分好奇的水墨梅走进了斋之中,相有豹也不多说闲话,先就把手中两个算不得太大的酒坛子轻轻搁在了门边,这才将两根夹在胳肢窝里的紫竹筒子取到了手中,轻轻竖着放在地上。 朝盯着自己观望的水墨梅微微一笑,相有豹伸手端起水墨梅案上的茶壶,仔细地将茶壶里尚有余温的茶水倒进了紫竹筒子上头豆粒大的窟窿里,再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黑漆漆、隐隐透着松脂香味的物件仔细封好了紫竹筒子上的窟窿,这才朝着站在一旁观望的水墨梅笑道:“水先生,这就得了!” 很是诧异地看着相有豹这一番古怪举动,水墨梅不禁指着那两截紫竹筒子讶然问道:“相小友,这是何意?” 抬手朝着水墨梅斋中的藏一指,相有豹朝着满脸诧异模样的水墨梅笑道:“我这也是听着纳兰说的,您这斋里不少古籍、字画,稍不留神就能叫虫蚁祸害,每天都得花上不少的功夫收拾保养。因此上,我也就请火正门中洪老爷子做了这两杆药竹。也都不拘您把这两杆药竹搁在斋中啥地界,只要是十天半个月的给这药竹底下浇点水,这药竹里边储存着的药物就能慢慢顺着竹纹脉络散发出来,方圆两丈内虫蚁难近。等得来年开春时候,这药竹底下要是再能搁上个水盆儿托着,竹子上头还能生出来新枝嫩芽,倒也还算得上是个活物景致?” 仿佛是为了验证相有豹所言不虚,从离着那两截紫竹筒子不过七八步远近的架之上,几只足有米粒大小的虫像是受了莫大惊吓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藏身的卷中钻了出来,在架上四处胡乱爬动、煞是扎眼。 只一看那几只虫,平日里从来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模样的水墨梅顿时惊叫一声,疾步朝着架冲了过去,口中兀自狠狠叫道:“前日方才清扫过一回,倒叫宵小漏网!且看今日,尔等劫数难逃!” 颇有些心疼与愤怒的低叫声中,水墨梅挥手将藏中钻出来的些许虫拂到了地上,再狠狠踏上了几脚,方才像是个逮着了蛐蛐、抓住了蚂蚱的小孩儿般得意地笑道:“再看尔等如何毁我藏?!” 嘿嘿赔笑,相有豹只等得水墨梅将好几座架上钻出来的虫全都清扫过一遍,这才朝着很有些报仇雪恨之后得意模样的水墨梅笑道:“您是见天儿做学问的人物,能替您省下些收拾物件的功夫,这物件您瞅着还合用?” 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水墨梅伸手抚摩着那两杆药竹,朝着相有豹和声笑道:“倒是又叫相小友费心了!” 朝着水墨梅一拱手,相有豹赔着笑脸恭声应道:“水先生您是我火正门中供奉,替您捯饬点儿随手用得上的零碎物件,倒是真当不得您说一句费心!说来可也巧了,这回我去雾灵山中调教玩意的时候,无意间得着了几样野物。搁在好酒里边泡了半年,正合适这节气的时候孝敬老太太——甭多了,一天三钱的分量,活血明目、还能温阳腿脚!” 看看手边紫竹、瞧瞧门口酒坛,水墨梅略一思忖,顿时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相小友今日上门,无端端馈赠厚礼,怕是” 朝着水墨梅一抱拳,相有豹很有些讪讪地低声说道:“啥也都瞒不过您咱火正门眼下遇见点为难的事儿,怕是只能求着您出手,这才能把这事儿给办成!要不然不光是火正门的招牌得叫人瞧得低了,怕是火正门中那场大火背后的人物,也还得接茬骑在咱火正门头上耀武扬威!” “水某不过区区生,又能为火正门中做些什么?” “这事儿还就得您这样有大学问的人物才能办成!我这儿带来了几个唤鸟的哨儿,您先听听这唤鸟哨儿的动静,再试试把这动静被编排出来一折调门?” “先音而后谱?这倒是颇需些周折方可只是不知相小友能与我多久时日?” “也就是眼面前的事儿,您这儿编排出来了准定的折子调门,我谢师叔才能照着您这折子调门练活儿!估摸着您这儿,一天功夫能成?” “只一日光阴?水某,尽力而为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百鸟朝凤(上) 人怕折腾、事怕操持,这话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由谁先说出来的,却是差不离说尽了世间道理。 先说这寻常人活一世,打从襁褓之中到寿终正寝,也都不论这辈子活的富贵贫寒,全都是事赶事、人催人,不把这世上酸甜苦辣诸般滋味尝个通透,哪算得人世间跌跌撞撞走过一回? 真想要活得平安喜乐、诸事无忧,不论是释道儒家哪方道理,说到头儿也就一句——没事别折腾,清净最享福! 当真要把一世人活得折腾起来,今儿计较个针头线脑、明儿盘算个柴米油盐,心中想他人高官骏马、豪宅美妾,眼里瞧自个位卑言轻、草房老妻,揣一肚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攥两巴掌十分不满、万分怨恨,到末了混个鸡鸭有食不知汤锅近,哪比得平生野鹤无粮自有天地宽? 再论起百样事全始全终,从开张琢磨主意到末了大功告成,但凡是有人奔着场面噱头、架势奢华上尽心谋算、费力操持,原本简简单单一碗烂肉面,吃下肚却成了百样集齐杂烩汤——肚子倒是也能填饱,可味儿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搁在以往四九城里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原本就是四九城中调教鸟雀的玩家扎堆儿图个热闹、显摆手艺的路数,讲究些也就请几个力巴清扫出来一块空场,旁边商铺、买卖家借几张桌椅板凳,也就算是齐活儿。 可今年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了一股子邪风,打从头天晚上后半夜的功夫,四九城中力巴行里小一半的力巴都叫雇到了半月楼后头那片空场之中,扎牌楼、立高台,挂灯笼、挂彩旗的忙活了大半宿,快天亮的功夫方才把半月楼后边场面拾掇了个大概齐。 这边厢半月楼后刚刚收拾停当。那边厢街面上跑街传信的碎催紧跟着就接了个串街吆喝口信的好活儿,一个个顺着四九城中街面上小跑着扯着嗓子吆喝不休,只颠弄得怀里刚得着的大洋、大子儿响动个不停。 竖着耳朵听着街面上那些跑街传信的吆喝声。火正门堂口中已然将各样鸟雀、家什拾掇齐整,正打算由堂口正门奔百鸟朝凤拜凤凰场面的谢门神顿时直起了腰身。很有些疑惑地朝着同样侧耳聆听着吆喝声的相有豹说道:“怎么这回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换地界了?奔了半月楼?” 朝着九猴儿使了个眼色,相有豹目送着疾奔出门打听消息的九猴儿,低声回应着谢门神的话头:“估摸着是菊社那帮子日本人闹出来的幺蛾子吧?这会儿严爷已然出门奔了六国饭店,瑛荷妹子也都带着她那堂口几个能凑合帮忙的人过去了,咱们就是想传信怕也有点儿不赶趟了?这帮子日本人倒是当真鸡贼——六国饭店一处地方能见面勾连、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又骤然间换了地界,说不准菊社里边还能备着一处暗窑......畅罄园中那些人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黑心事由,指定小不了!” 重重地哼了一声。谢门神伸手摸着绑在大架子车下边的那根硕大的狼牙棒,闷着嗓门低喝道:“已然是答应了瑛荷姑娘的事儿,那怎么也得替人拿捏下来!实在是不能悄悄把事儿给办了的话......有豹,你指出来是哪些人。我来办!” 忙不迭地朝着谢门神连连摆手,相有豹急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叔,咱们是瓷器、日本人是瓦缸,硬拼起来咱们不划算不是?您可是答应了我纳师叔凡事稳着来,我纳师叔才答应了您在身边带上这趁手家什的?” 话音刚落。出门打听消息的九猴儿已然飞快地冲回了相有豹身边,微微喘着气儿朝相有豹说道:“师哥,也都不知道是哪家缺德人物折腾出来的事由,这些年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场面原本的地界,这会儿全都叫人......叫人拿粪车泼了个遍地黄金!眼面前外边不少四九城中调教鸟雀的玩家都没旁的辙。全奔了半月楼去了!” 眼珠子一转,相有豹伸手朝着九猴儿肩膀头上一搭:“九猴儿爷,叫几个伶俐些的孩子,还去那遍地黄金的地界远远看着场面。但凡要是见着了有扎眼的人物,立马奔半月楼后边回报!再叫俩脚底下利索的孩子奔六国饭店给严爷捎个话,就说请他盯稳了六国饭店的场面,防备着那些个日本人调虎离山!” 看着九猴儿一一答应之后扭头奔了二进院子里边招呼人手,相有豹这才转脸朝着谢门神和声说道:“谢师叔,那咱们这就走着?” 闷闷地一点头,谢门神弯腰攥住了大架子车的车把,微微一用力便把那寻常两三个人都拽不动的大架子车扶在了手中,脚底下踩着落地生根的功架,一步步稳稳当当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走去。 迎着大架子车的车轮,火正门中迎门待客的几个小徒弟手底下利落异常地在门槛上搁住了四块木板。只等着大架子车车轮刚顺着木板碾到了高高的门板上,几个迎门待客的小徒弟立马尖细着嗓门吆喝起来:“平安福地、步步高升!” 吆喝声才起,火正门堂口左右猛不盯地响起了几十条大嗓门的应和声:“平安福地、步步高升喽.......” 都还没等拽着大架子车的谢门神与车前喝道儿(注1)的相有豹回过神来,几十位曾经奔了火正门中求玩意的四九城玩家,全都打扮收拾得精神利落,拢拨儿扎堆地从火正门堂口大门两旁迎了出来,一个个全都是拢着双手抱拳作揖、高门大嗓地朝着谢门神与相有豹招呼着:“谢爷,咱们可是一大早就跟这儿候着您了!今儿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您指定就是那出挑拔份儿的人物,没跑!” “相爷,大早上听着街面上跑街传口信的吆喝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改了半月楼,那地界可是您火正门在这四九城里出彩亮字号的福地啊!今儿可就都瞧着火正门了.......” “老几位,我这儿说个瞧来的事儿。您诸位别嫌我嘴碎——今儿一大早,我打从我那铺面出来奔火正门堂口的时候,可是瞧见了菊社里头也拽出来好几架大鸟笼!瞧着那鸟笼子的规制......怕是有啥大物件藏着?相爷、谢爷。您二位在这事儿上头可得多加一份小心?”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头了,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真就不信这四九城中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能叫几个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外路人物拿捏下去?我说老几位,旁的忙儿咱们也都帮不上、办不了,这就给走前头喝个道儿吧?” “说得还就是!老少爷们,走着?” “走着!” 都没等相有豹与谢门神开口说话,几十个四九城中侍候鸟雀的玩家已然扎堆儿走到了街面上。也都不知道是哪位嗓门好、调门高。说不得平日里还喜欢去梨园行里票两出的主儿,猛地扯开了嗓门仰天四敞地来了句喷口:“火正门堂口出门亮彩,诸位街面上的爷们,劳驾您方便借道、叫好捧场了您呐.......” 吆喝声起处。街面上原本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还有那些个沿街商铺买卖家中站在街边招揽主顾的伙计,全都朝着街边屋檐下挪动了脚步,将宽敞易行的街面给腾空了出来。有些个好热闹的场面上走着的主儿,还都不忘了站在路边亮开了嗓门、摇头晃脑拖长了调门吆喝一声:“好!” 一人叫好、百人应和。谢门神拽着的大架子车才出了火正门堂口大门,门口朝着半月楼方向的街面上已然是干干净净,差不离街面上所有的人物全都归拢到了街边屋檐下,一个个垫着脚、伸着脖子,就等着瞧火正门中拽出来的大架子车上有啥能出彩的地方? 朝着谢门神苦笑一声。相有豹扭着脸低声朝谢门神说道:“谢师叔,原本就是个小喝道的事由,倒是骤然间变成了大喝道的架势,得亏了洪老爷子有先见之明,搁在您这大架子车上也都拾掇出来几样能见人的场面玩意,要不然......” 同样苦笑半声,谢门神无可奈何地拽着架子车走到了街面上。车身才刚刚摆正,伴随着谢门神伸手在大架子车的车把手上一拧一拉,大架子车上插着的彩旗、灯笼顿时随着大架子车车轮的缓慢转动,上下左右地招展舞弄起来! 都还没等守在街边瞧热闹的人物开口叫好,跟在了车边的相有豹抬手拍开了一枚不大的木榫子,几十只各样眼色、大小不一的鸟雀顿时从大架子车上搁着的鸟笼中飞舞出来,绕着大架子车鸣叫盘旋不休。 也就在这鸟雀绕车翻飞、叫人目迷五色的节骨眼上,两面红底黄字的三角旗猛不盯从车板上竖了起来。伴随着晨风轻抚,三角旗上面火正门三个大字翻卷生威,着实给谢门神拽着的那辆大架子车添了三分锐气! 眼瞅着这份热闹场面,替火正门中喝道的那些位玩家顿时扯开了嗓门叫起了好,捎带着也还没忘了各分左右围拢在了那大架子车周遭,跟随着谢门神的脚步朝着半月楼缓缓行去...... ps:昨日琐事太多,未能更新,抱歉..... ps: 注1:喝道,原本为大型车辆与运输商队在城市中狭窄道路中行走时,由前方趟路人物根据街道交通情况,随时朝身后大型车辆或运输商队吆喝示警,行话里被称之为小喝道。但在大清国亡国之后,北平城中街面上的喝道却又多了一种含义。每当有各样庙会、赛会或是手艺人之间的大型赌赛时,会有些帮闲人物在出行的车辆前大声叫喊,报出出行车辆所属字号、擅长手艺,以壮声势,行话中称为大喝道。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三十八章百鸟朝凤(中) 刨开了那些个热心肠堵在火正门堂口前替谢门神喝道儿撑场面的四九城玩家,搁在半月楼后面的场面上,差不离小二百号四九城里伺候鸟雀的玩家也都扎了堆儿,一个个提着鸟笼子、架着挂杆儿亮着自个儿调教出来的玩意。要见着了脸熟的玩家、知名的把式,彼此间更是赶紧慌忙的招呼寒暄:“唷,这不是慧贝勒爷么?您这可是老没见了!怎么着,光顾着调教您手里头这羽金刚鹦鹉,可就忘了四九城里还有惦记着您的熟朋友、老哥们?” “嗨......徐掌柜,您这可是又拿着我打岔不是?早听说您得了一对儿白尾巴八哥,都调教得能言善道了,怎么今儿这场面上都不拿出来亮亮?” “唉......得嘞,咱们老哥俩谁还不知道谁家那点儿事由?您手里头这羽金刚鹦鹉,怕是小半月前刚在老官园踅摸来的不是?我都不瞒着您——我这俩八哥,都还没开叫口呢!原来那一对儿白尾巴八哥.......这他妈遭瘟的黑猫,到底是哪家缺德带冒烟的主儿给调教出来的唷.......” “徐掌柜,您可就甭跟这儿唱哭皇天的折子了!就我那只金刚鹦鹉,搁在手里调教了小一年,就等着今儿这场面上露一把脸,可.......没说的,咱老哥俩呀,同病相怜吧!” “慧贝勒爷,我这儿给您说句小话,您听了可也甭问我是打哪儿知道的——那只祸害了四九城中不少玩意的黑猫,听说是从......” “徐掌柜,这事儿还用得着您说?瞅见今儿这场面上走动的诸位爷没有?哪个不是来瞧今儿火正门堂口替咱四九城爷们出头嘬场面、单挑那跟菊社扯上勾连的外路人物来的?您再瞅瞅我这揣着的是什么?” “嚯.......您揣俩半截砖头来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哪一出?今儿火正门场面上要得着了头彩还则罢了,如果不然.......贝勒爷我砸他那些个跟菊社扯上勾连的外路人一脸桃花开!” “慧贝勒爷,那您要这么说......您瞅瞅我这个?” “嗬......大麻雷子?还一挂二十响的?!我说徐掌柜,您这可比我心黑手狠多了去了......” “不光我一个,慧贝勒爷,您瞅着今儿场面上这些位爷。哪个腰子里没揣两样能扔出去的玩意?至不济的也都拿捏俩茶叶蛋搁在手里吧?今儿这场面,有热闹!” 细碎闲聊之中,猛不盯听见半月楼中一声吆喝,扎耳烦心地响了起来:“我说诸位老少爷们,今儿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比起往年来可是排场气派多了!这可全都是仗着人家菊社大掌柜掏腰子使钱、花气力费劲操持起来的,这还当不得诸位老少爷们给叫声好?” 伴随着话音落地。穿着一声锦缎子长衫、踏着一双云头纹布鞋,手里头还拿捏着俩文玩核桃的赛秦琼迈左腿、拖右腿地走进了半月楼后院。而在赛秦琼身边,簇拥成团的二十好几个打扮得人五人六的青皮混混更是扯开了嗓门胡乱吆喝起来:“好噢.......” 也都不理那些个正经伺候玩意的玩家全都拿白眼瞅着自个儿,赛秦琼摇晃着身板走到了半月楼后院一张早已经布置好了茶壶、点心的桌子后坐下,这才又吊着嗓门吆喝道:“往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不都有人开张亮玩意么?怎么今年就这么冷冷清清?合着今儿来的诸位爷们。手里头的玩意全都是哑巴棒槌不成?” 许是看不惯赛秦琼那骄横跋扈的模样,半月楼后院那些个伺候鸟雀的玩家当中,有那身家厚、名头足的人物,顿时便是提着嗓门冷笑起来:“嚯.......这还有人知道往年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规矩不是?这要是照着往年规矩来说话,来这场面上的人物,手里头可都得带着玩意,至不济那也得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有来头的玩家!就这么扎煞着俩手、咧开张嘴。谁也都不认识的就敢在这场面上说话......诸位爷,我这老眼昏花瞧不明白——那桌后边蹲着呱呱乱叫的,是个蛤蟆不是?”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赛秦琼身边拢着的二十几号青皮混混顿时作色,全都伸手朝着自个儿的后腰子上摸了过去。可也还没等那些个青皮混混从身上掏出来用惯的家什,赛秦琼反倒是自说自话地扯开嗓门叫嚷起来:“有道是萧规曹随,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自然也不能乱了往年的规矩!我说齐家行三爷。您还不趁着这时节,亮亮您手里头刚调教好的玩意?” 似乎是老早就与赛秦琼说好了这一唱一和的双簧路数,赛秦琼话音刚落,从半月楼后边备着的一处雅间里,提着两个大鸟笼子、浑身上下都是一副日本人打扮的齐三爷阴沉着面孔应声而出。也都不等那些个四九城里当真的玩家再有开口叫板的机会,齐三爷已然快步走到了赛秦琼跟前,轻轻将两个硕大的鸟笼搁在了桌子上。抬手扯下了鸟笼上蒙着的黑布。 虽说是不待见赛秦琼这样的青皮混混,更不乐意拿睁眼去瞧那背祖叛宗的齐三爷,可只论着齐三爷提出来的这俩鸟笼里边养着的两羽白玉金丝雀,不少四九城里积年伺候鸟雀的玩家已然在心里头叫过了一声——好! 寻常四九城中伺候金丝雀的玩家。司空见惯的也就是些个山东雀、扬州雀,杂红雀、卷毛雀,讲究点儿的也不过就是伺候个橘红雀、月牙雀,调教出来一口好叫口之后,已然是很能在四九城中场面上见人的物件了。 而这白玉金丝雀说到了根儿上头,其实也就是山东雀的一路亲家。也都不知道是占了天时地利、饮水食饵中的哪一条便宜,楞生生就变成了羽毛赛雪、叫口如铃的模样。早年间有从山东道上奔了四九城中的手艺匠人初来乍到,手里头盘缠用尽、腰子里大子儿皆无,没奈何之下只能忍痛拿出来一对儿养熟了的白玉金丝雀搁在老官园街面上发卖,当下就有那识货懂行的主儿撂下白花花一千两银子,当凤凰似的捧着那对儿白玉金丝雀回家。这都还说自个儿是乘人之危占了大便宜! 这都不用听齐三爷拿出来的那两羽白玉金丝雀的叫口,只看这鸟儿的品相,那都已然能在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先拔头筹! 许是觉着光亮出来一对儿白玉金丝雀来镇场面还欠火候,阴沉着面孔的齐三爷打从怀里摸出来两个亮银打造而成的唤鸟哨儿,轮着番凑在嘴边轻轻一吹,一尖利、一低沉的哨音响声,立马叫在场诸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应和着那唤鸟哨儿的动静。两羽白玉金丝雀顿时在各自笼子里鸣叫起来,彼此间鸣叫时的间隔几乎都是一弹指的功夫,调门也是越来越朝着高处拔,叫人听着就觉着耳悦睛明,说不出来的长精神、提心气。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哪怕是四九城里这些位玩家心里头再不待见赛秦琼与齐三爷,可瞧瞧人家拿出来的玩意,再瞅瞅自个儿带着的物件,哪怕是想要抹下脸皮硬生生强词夺理,可到嘴边的话却又叫那清脆的鸟鸣声给堵了回来...... 眼瞅着场面骤然间冷清了下去,一众四九城中玩家也都是哑口无言的模样,坐在桌子后边的赛秦琼禁不住怪声大笑起来:“嘿嘿嘿嘿......都说是四九城中诸位爷手里都能有出挑拔份儿的玩意。齐家行三爷拿捏出来的这俩物件也不过是用作开场时抛砖引玉,可没承想.......瞧着诸位这意思,今儿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就得是齐家行三爷拿出来的这俩玩意拔了头筹?这可还真是可惜了正主儿花那么大气力、备下来的那些好玩意!” 话音刚落,从半月楼外却是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喝道的动静。有几个耳朵灵便的四九城玩家细听片刻,顿时便眉开眼笑地吆喝起来:“正主儿可来了!这些天憋了这一肚子气,可就盼着这正主儿替咱顺出来!” “不就是个二尾子日本人么?搁在这儿充数也都算不得一号,麻溜儿叫您那主子出来亮亮相吧。这回来的人物可不是您扛得住的主儿?” 乱纷纷叫板的动静里,几十个在前面喝道儿的四九城玩家引领着谢门神昂然直入。叫谢门神拽进了半月楼后边的大架子车才一露脸,顿时便得着了半月楼后边早来的玩家一声碰头好! 打眼一瞧赛秦琼与齐三爷摆出来的那副先声夺人的阵势,平日里素来沉默寡言的谢门神更不多说什么,才把架子车支稳,翻手便从架子车上取下来一根二尺来长的挂杆儿,嘴里头轻轻吆喝道:“走着!” 仿佛是能听懂谢门神的吆喝。从大架子车上不知道啥时候滑开的一处暗门中,两只毛色鲜亮的挑眼儿画眉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那根二尺来长的挂杆儿上头。也都不必谢门神再拿唤鸟哨儿逗引,两只听到了白玉金丝雀鸣叫的画眉鸟顿时亮开了嗓门,张嘴便是一连串叫响天的崩口儿。生生盖过了白玉金丝雀一头。 画眉性烈,尤其是听不得其他鸟雀鸣叫的动静,非得要盖过了对方一头方才罢休。寻常调教鸟雀的玩家在伺候画眉鸟时,也都从不把两羽画眉搁在一块儿,笼子上也都得蒙上了黑布罩子,这才能免去了画眉之间争鸣斗胜,到末了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眼面前谢门神调教出来的两羽画眉,非但是能在叫口上压过了白玉金丝雀一头,彼此之间却是压根都不露出丁点争强好胜的模样,反倒是在彼此叫口势头减弱的节骨眼上,无巧不巧地接应上对方的叫口调门,顺着腔调慢慢拔高上去。有那懂行市、明路数的积年玩家,顿时间便指点着那两羽画眉鸟惊叫起来:“这可是贯口雀儿......好家伙,火正门里遭了那场大火之前,有几只贯口雀儿倒是还不稀奇。可眼下火正门堂口也才重立这些日子,这就练出来两羽贯口雀儿?” “好家伙,人都说贯口雀儿是一羽一两金,有钱没处踅摸的玩意。寻常人手里头能有一羽都够瞧的了,这火正门抬手就是两羽贯口雀儿,彼此间都还能顺着叫口调门朝上拔.......要照着这么比价,那两羽白玉金丝雀,可就不够瞧喽!” 七嘴八舌的夸赞声中,谢门神拢起胳膊朝着周遭四九城玩家作了个罗圈揖,这才闷着嗓门沉声喝道:“火正门、谢门神,得着四九城中诸位老少爷们抬举,今儿来赴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原本就该是以艺会友,不论胜负、只交朋友!可是今儿.......场面上露脸的人物里头,可有我谢门神这辈子都交不上朋友的主儿!闲话不叙,咱们手艺上见高低、能耐上见真章吧!” 耳听着谢门神开口说的场面话里都没留丁点的情面,一双眼睛更是直通通朝着自个儿盯了过来,坐在桌子后边的赛秦琼不禁假笑半声,慢悠悠地从桌子后站了起来,朝着半月楼后边的雅间方向一抱拳:“今儿这场面可当真是邪性,上来就直奔了本主儿指摘的路数,我赛秦琼可是没玩过!我说南边来的二位爷,这也该着您二位露脸了吧?” 似乎是老早就在等着赛秦琼的吆喝声,这边赛秦琼话音才落,那边雅间里已然走出来两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里也全都是凶悍光芒的壮棒汉子,一人提着两个硕大的鸟笼大步走到了人群中央。 只朝着那俩五短身材的壮棒汉子瞧了一眼,谢门神顿时双眉一立,闷着嗓门朝那俩壮棒汉子喝道:“那天晚上在残桥溜了号的,就是你们俩吧?” 嘿嘿狞笑着,走在前头的那壮棒汉子操持着一口别扭的北平话,毫不避讳地朝着谢门神点了点头:“我......也记得你!那么......开始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百鸟朝凤(下) 显见得是压根都把北平话说不囫囵,那俩从半月楼后边雅间窜出来的矮壮汉子也不再多话,垂手将鸟笼子朝着地上一搁,先就从自个怀里摸出来两副小羊皮制成的护臂,飞快地扣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又打从腰后边摸出来个醋坛子大小的皮口袋捏在了手中,这才翻手扯下了蒙在鸟笼子上的黑布。 同样是乍见天光,方才齐三爷拿出来的那两只白玉金丝雀立马便是鸣叫不休,可这俩矮壮汉子提出来的鸟笼中待着的玩意倒是一声不吭,只是木木呆呆地站在鸟笼中一根枣木杆子上,耷拉着脑袋像是没睡醒似的模样。 只是朝着那四只鸟笼中站着的鸟雀瞅了一眼,围在周遭左近的四九城玩家顿时乱纷纷低声惊呼起来:“这不是.......雀儿鹰?” “错不了,就是雀儿鹰——黄毛乌爪方楞头,要论品相也都算的是上乘了?” “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啥时候就有拿着凶禽显摆的规矩了?这可叫旁人怎么个玩法?” “早年间倒是听说过有那混不吝、不守规矩的主儿耍弄过这路数,可都是才拿出来玩意就叫轰出去了!” 嗤嗤怪笑着,赛秦琼把左近周遭的议论声听了个满耳,像是老早就有准备似的吊着嗓门吆喝起来:“龙行云、虎行风,百样玩意千般活儿,爱玩什么还不都得由着各人?左右这几只玩意要练出来的活儿就在诸位眼面前,诸位爷们就等人练完了再扯闲篇儿成么?” 伴随着赛秦琼叫板的话音落地,那俩矮壮汉子几乎是同时拽开了硕大鸟笼上的活门,在鸟笼活门边挥舞着手臂,口中也是咄咄有声地吆喝起来。 依旧是一副蔫头耷脑没精神的模样,鸟笼中的雀儿鹰在那俩矮壮汉子吆喝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爱搭不理地从鸟笼中蹦跳到那俩矮壮汉子戴着护臂的胳膊上。 眼瞧着那四只雀儿鹰一副没精神的模样,周遭瞧热闹的不少四九城玩家全都嗤笑着打趣起来:“嗬......这是没醒盹儿吧?要不要撂进河里给醒个抱窝儿(注1)?” “莫不是得了瘟病吧?我可听说南边有鸡瘟,染上了一死一窝呢?” “说不准是人瘟呢?这老话不说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么?” 哄闹嬉笑声中,倒是也有些个四九城中见多识广的玩家盯着那几只雀儿鹰,暗自皱起了眉头一声不吭...... 像是没听见、甚或是压根没听懂身边周遭那些个四九城玩家的打趣奚落,那俩矮壮汉子先是高高举起了各站着两只雀儿鹰的胳膊。另一只手却是抖弄着皮口袋,从皮口袋里倒出来两块沾着血的碎肉,抬手高高抛上了天空! 鲜血淋漓的碎肉才一抛起,四只雀儿鹰顿时齐刷刷脚下一蹬,生生将那俩矮壮汉子扎煞着的胳膊蹬得朝下一沉,犹如四只暗黄色的利箭一般冲上了天空,在半空中便各自叼住了一块碎肉囫囵吞了下去。 也都不等那四只雀儿鹰再落回了胳膊上,两个矮壮汉子已然昂着头朝着半空中盘旋的四只雀儿鹰齐齐打了个唿哨,抬手又是各自朝着半空中扔出去一块带血的肉块。 盘旋在半空之中。四只雀儿鹰猛地分成了两拨,分头朝着两块带血的肉块撞了过去,几乎是同时用利爪抓住了肉块之后上下一分,借着彼此迎头飞掠的那股子劲头,生生将肉块撕成了两半! 伴随着那俩矮壮汉子不断篇的唿哨声与不停手扔上了半空的带血肉块,四只雀儿鹰搁在半空中往复穿梭,利爪翻飞,不断将那些抛上了半空的肉块撕碎了吞下。直叫左近周遭各路的玩家看得目眩心悸。 或许是觉着自个儿耍弄的手段还镇不住场面,抛光了皮袋子里带血肉块的两个矮壮汉子双手猛然间大吼一声。伸手抓过了身边的四个鸟笼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竹木碎裂声中,鸟笼子夹层里藏着的四只麻点儿鸽子顿时扑扇着翅膀惊飞逃窜。可都还没等那几只鸽子飞起来多高,半空中的四只雀儿鹰已然尖唳几声,分头朝着那几只惊飞的鸽子扑了过去。只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四只惊飞的鸽子已然全都叫那些雀儿鹰抓在了爪子里。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叫抓断了脖子! 高高地一抬胳膊,两个矮壮汉子趾高气扬地看着四只雀儿鹰落回了戴着皮护臂的胳膊上。其中那个开口与谢门神搭腔的矮壮汉子更是倨傲地转脸朝着坐在桌子后边、已然看傻了这热闹场面的赛秦琼叫道:“赛......赛爷,你......说话的!” 如梦初醒一般,赛秦琼狠狠咳嗽了几声清过嗓子,这才扯开了嗓门吆喝道:“诸位爷们可都瞧见了。就这两位爷练出来的活儿,哪家人物要有个不服不认的,尽管拿着各自调教出来的玩意出场面走走!大家伙眼睛在这儿看着,见识在这儿搁着,凭本事论输赢,谁可也都讹不着谁!” 虽说是听着赛秦琼那番话很不入耳,更兼得那俩矮壮汉子耍弄凶禽着实有些偷奸耍滑的无赖路数,可在场的四九城玩家倒也不得不点头认了那俩矮壮汉子调教玩意的手艺着实有几分火候。一时之间,半月楼后场面上站着的四九城玩家,倒是没一个能开口接茬说话,只是全都把目光盯向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压根都没吭气的谢门神。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侧周遭四九城玩家看向自己的目光,平日里颇有些木纳的谢门神在此刻却是丝毫没失了礼数,先就是朝着身侧周遭的四九城玩家作了个罗圈揖,这才回手一拍大架子车上一处木榫子,将大架子车搭着的几十个鸟笼尽数打了开来。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三寸来长、密布着一串窟窿眼的白铜玩意,谢门神很有些拿捏不准似的盯着那四九城中谁也都没见识过的白铜玩意看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白铜玩意凑到了嘴边。轻轻朝着那白铜玩意吹出了一口长气。 柔和悦耳的长音之中,大架子车上原本丁点动静都没发出的诸多鸟笼子里,七八只色作锗红、毛色鲜亮的邭鸟顿时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声,争先恐后地从鸟笼子里飞了出来,闹喳喳地绕着谢门神身边上下翻飞。 凭着一口悠长的丹田气吹响着嘴边那白铜玩意,谢门神另一只巴掌飞快地从腰间挂着的兜囊里摸出来一把豆粒大的食饵。扬手扔上了半空之中。伴随着那些邭鸟飞扑向半空中吃起了飞食儿,谢门神口唇略略一动,另一种略高了些调门的鸟雀鸣叫声,顿时从那古怪的白铜玩意中飘荡出来。 声动鸟随,谢门神才刚吹响的那鸟鸣声一起,大架子车上的鸟笼中已然窜出来五六羽橙色的交嘴儿,直奔着谢门神偷空甩出来的几枚飞弹儿窜了过去,分毫不差地将那些飞弹儿叼到了口中。 从谢门神嘴边那白铜玩意当中几乎是不断篇响起的各样鸟鸣声里,大架子车上各种不同颜色的鸟雀扎堆儿结伴地飞了出来。盘绕在谢门神身边演练起了吃飞食儿、打飞弹儿的本事。间或有几只鸟雀离群而去,那也是奔着大架子车上插着的小彩旗、小八卦叼了过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些个小彩旗照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轮回摆设出来,没出丁点的错漏。 也都不知道围拢在谢门神周遭左近的四九城玩家中是哪位耳朵灵便的,眼瞅着谢门神把嘴边那白铜玩意越吹越是熟练,顿时直着脖子叫嚷起来:“诸位老少爷们,大家伙可是听出来没有——火正门中谢爷吹出来的唤鸟哨儿可是一折曲谱?” 就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叫这位耳朵灵、嘴巴快的四九城爷们一吆喝。围拢在谢门神周遭的四九城玩家顿时像是全都醒过盹儿来一般,纷纷压着嗓门叫嚷起来:“可不就是一折曲谱么?我说听着怎么还合着宫商角徽羽的令牌呢?” “好家伙。这唤鸟哨儿能吹成了这样,可也算得上是一门硬功夫了!难怪火正门谢爷用的那唤鸟哨儿跟平日里见过的不一样,闹了半天学问在这儿?” “可不光是唤鸟哨儿吹成了曲谱,您诸位瞧出来了没有,那些个绕着谢爷身边的鸟儿像是什么?” “我可瞧出来了,这不就是雨过天晴、虹桥贯日的场面?!七色鸟雀合了天上七彩。这曲谱.......” “曲谱我也听明白了,凤求凰!这就是一令凤求凰啊!今儿百鸟朝凤拜凤凰,这凤求凰的曲谱可是当真合辙得令了嘿!” “我说诸位老少爷们,这可还不得赶紧的给个好?” “您可是别惊了人谢爷操练手艺!咱们悄悄的瞧着,等谢爷这手艺练完了。咱们可再叫好不迟!” “敢情!当年梨园行里杨老板唱戏可就有这规矩,他唱的时候台下不许喊好!再加上今儿......四九城里该是有两位练活儿的时候不能叫好的能耐人物了!”(注2)((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民间养鸡时,为提高母鸡产蛋率,会将刚刚孵完蛋的母鸡扔进水中,以此惊吓母鸡,达到让母鸡不再恋巢孵蛋的目的,俗称醒蛋、醒抱窝儿。 注2:早年间北平城中,有玩鸟的八旗子弟的确有用唤鸟哨子编成曲谱训鸟的本事,也能诱各色鸟雀绕身飞舞,势若彩虹。北平沦陷后,有此本事的八旗子弟因私下吃大米,被日军以经济犯罪名抓捕虐杀,此艺遂成绝响。现今北京城中有驯鸟高手,亦能指挥鸟雀听令往来,绕身翻飞,但当日胜景已然不存,着实可叹、可惜! 第三百四十章故布疑阵(上) 在身上裹了件丁点都不招眼的青布长衫,手里头捧着个乌木朱漆的茶盘子,相有豹单手托着那茶盘子上搁着的一壶好茶、四样点心,就跟半月楼中的小伙计一般半欠着身子、打扎堆儿瞧热闹的人群后朝着半月楼后雅间方向走去。 估摸着也是半月楼后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着实稀罕热闹,平日里搁在雅间左近殷勤伺候着的半月楼中小伙计也都偷溜了去瞧热闹,相有豹这一路行来,倒是真没遇见半月楼中的人物。 尽力拿捏着胡千里教授过的谛听法门,相有豹侧耳细听着几处雅间方向隐约传来的动静,手托着茶盘径直奔向了一处能瞧见半月楼后那场热闹、可窗户却还半掩在几丛修竹后的雅间,隔着老远便刻意踩出了沉重的脚步声,口中也是蜜着嗓门吆喝道:“雅间里头几位,敝号掌柜的奉送上等龙井芽一壶、精致点心四样,几位贵客您赏收了您呐.......” 顺口顺腔的伙计贯口吆喝声中,相有豹有模有样地踩着略有些沉重的碎步走到了雅间门前,侧身单臂推开了虚掩着的雅间门,这才扭身缩手、双手托盘抬腿朝门槛里边迈了过去。 几乎是迎着相有豹先伸进了雅间里的托盘,一名矮壮得像是尊石鼓的壮汉毫不客气地挡在了相有豹身前,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相有豹打量了几眼,这才瓮声瓮气地朝着相有豹叫道:“东西搁下,走人!” 微微一哈腰,相有豹立马脆着嗓门接应上了那壮汉的话茬:“是了您呐!您费心受累.......” 稳稳当当将托盘搁在了那壮汉伸出来的一只巴掌上,相有豹借着转身转身的功夫略一摆头,雅间里面情形顿时全入眼中。 半月楼后雅间原本就各有格局,每间都不带丁点的重样。就像是相有豹眼前的这处雅间。里外也不过就是两间屋子的格局,屋子中间用一扇垂着细小珠帘的月亮门隔离开来,是个外小内大的葫芦模样。 外间待着四个壮汉,其中两个坐在月亮门旁的两张椅子上,如同守门恶狗一般把住了那月亮门。而另一个壮汉却是坐在屋角一张马扎上,一双手也都揣在怀里,瞧着就是随时把着怀里硬火家什、应对个缓急场面的架势。 而迎门这条壮汉瞧着身量不高,可伸出来接托盘的巴掌上却全都是色泽暗黄的老茧,显见得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军伍行老手。腰子两边鼓鼓囊囊,怕也的是揣着顶了火的短枪硬火? 虽说是隔着月亮门上低垂的珠帘。乍然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瞧得真切,可相有豹倒也大概齐看明白了里屋中坐着的是两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正隔着张桌子头顶头的低声商议着什么? 顺着雅间小径走出去十好几步,相有豹始终拿捏着一副想要停下来瞧热闹、可又怕掌柜的责骂的为难模样,一双眼睛全都只盯着正在调教着鸟儿耍弄各路手艺的谢门神。连眼角都不朝着方才那处雅间扫过一些。只等到雅间中待着的人物再也瞧不见自个身形时,相有豹方才擦着瞧热闹的人群溜出了半月楼。顺着半月楼外的砖墙朝半月楼后院绕了过去。 估摸着是半月楼后头那场热闹太过招人。平日里半月楼旁也算得上热闹的胡同里边,此刻却是安静得人影皆无。差不离顺着那没人的胡同走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猛不盯地从胡同旁一处门洞中钻了出来,迎着相有豹便是低声叫道:“相师哥,我都打听明白了.......” 一把将那小徒弟拽到了胡同旁一棵大叔后边,相有豹先是左右瞧了瞧胡同两头的动静。这才低头朝着叫自己拽在了身边的小徒弟呲牙一乐:“就这么冒冒失失撞出来,也不怕你相师哥屁股后头还跟着尾巴?” 抬手朝着门洞里一副香烟盒子一指,那叫相有豹拽到了身边的小徒弟也是朝着相有豹呵呵笑着应道:“相师哥,您身后要真有尾巴缀着。那您可不早该知道么?再者说了,我这朝着您身上一扑,哪怕是您身后真有尾巴,我只消嚷嚷着说您还欠我两盒烟钱,这可不就逮着跟您过话、递家什的空挡了?” 伸手在那打扮成小贩模样的小徒弟鼻尖一刮,相有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和声说道:“我说你们这帮子孩子都是跟谁学来的这些个江湖路数?九猴儿爷教出来的吧?” 笑着点了点头,那打扮成了小贩模样的小徒弟却是端正了脸色,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师哥,我花销了几盒烟才打听出来的,打从昨儿晚上后半夜,就有五六个人进了半月楼中雅间,吃喝用度也都是叫伙计送到门外,压根都不叫人进门。等得今儿早上,又有菊社的伙计来半月楼中把后边剩下的雅间给包圆了,只说是今儿要伺候个什么贵客,要后晌才能来?”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略作思忖,方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这菊社里面的人物倒还真懂个瞒天过海的路数,先把要紧人物塞进去,再拿着不相干的事由打岔,里外里搁在一个地方,倒还真是应了那灯下黑的道理.......”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小贩打扮的小徒弟猛不盯地又朝相有豹说道:“相师哥,我还听着半月楼中伙计说......先进去那拨人人,瞅着可全都是一口京片子,说话时候听着的一些个话尾巴里边,也都说的是四九城中这些天的热闹事儿,瞧着倒像是在四九城里待久了的主儿?”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小徒弟话刚出口,相有豹已然心头一惊,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小徒弟的肩膀:“你是说.......那些昨儿后半夜就进了半月楼的主儿,全都像是四九城中住了积年的人物?” 很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那小徒弟呲牙咧嘴地朝着相有豹急声叫道:“相师哥,您手上这力气......” 忙不迭地松开了抓在小徒弟肩头的巴掌,相有豹半弯着身子和声朝着兀自呲牙咧嘴揉着肩头的小徒弟笑道:“一时没收住了手,没弄疼了你吧?给师哥说说,你怎么就知道半月楼里那些个伙计没看走眼?” 脖子一梗,那打扮成了小贩模样的小徒弟顿时低叫着应道:“这可不明摆着的事儿么?半月楼里伙计给他们送吃喝的时候简慢了些,没照着四九城中伺候人的路数走,就少了一样过手道劳的场面,这就叫那挡门口的主儿赏了俩脆的,捎带着还惊动了半月楼中二掌柜过去赔情,这才算是把场面安顿下来!” 耳听着小徒弟细说事由,相有豹顿时回过味来...... 四九城里场面大、皇城根儿规矩多,单就是论起来酒楼饭馆跑堂的伙计待客,大大小小的规矩路数少说也有百十来条。哪怕是手里端着个托盘进门,那也有进门先吆喝、单手轻推门,托盘先进屋、转手要道劳四样讲究。 但凡要是在这讲究上有了丁点的差错,四九城中积年住着的主顾立马就能觉出来。脾气好的主顾也就是呵呵一乐,嘴里头再嘀咕一句——这伙计,怕是二掌柜的没过眼就放进来伺候人了吧? 要是撞见个暴脾气的主儿,说不得就得是一大嘴巴妥妥帖帖送了上去,末了还得拿捏着伙计伺候人时礼数不周的事由,跟那酒楼饭馆的二掌柜好生说道说道! 可要是个外乡刚来四九城中的人物,又从哪儿知道了这些个四九城中土著才能明白的路数规矩?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伸手在那小徒弟肩膀上一拍,低声朝着那小徒弟说道:“脚底下麻溜儿的奔半月楼后边,找个空子跟你谢师叔递个话,就说今儿半月楼里怕是有反崩刀(注1)的硬岔,千万让他拿捏住了场面!我不露脸,千万甭跟人动手,尽量把今儿场面上的活儿朝着长了抻!” 麻利地答应一声,那小徒弟扭头从门洞里搬起了卖香烟的木头盒子撒腿就跑,可还没等跑出去几步,却又扭头瞧着相有豹叫道:“相师哥,那您上哪儿去?要是谢师叔问,我怎么答应啊?” “你就跟谢师叔说,我这会儿奔六国饭店走一遭,远近也就三四里,要没事说话的功夫就回来!” “那雅间里头那些人物,咱们不管了?” “咱们不管他们,他们也都甭想跑——你师哥我刚给雅间里那些人物上了四样点心一壶茶,够他们受用大半晌的了!” “茶里和点心里边下药了?那要是有一个不喝茶、吃点心的,这事儿可不就露馅了?”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跟九猴儿爷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逮着什么都得打破沙锅问到底?茶里和点心里都没下药,茶壶外边倒是抹了点儿东西,借着茶壶的热乎劲儿发散出来,那就是一头牛闻上两碗茶的功夫也得趴下!” “那相师哥您可千万多加小心......我听九猴儿哥说了,今儿六国饭店闹不好就得唱一出六国大封相?” “得嘞,甭惦记我!”((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反崩刀一词又名斩崩刀,原本为明末清初时两广一代俗语,意为对手强劲、难以抵挡。又经两广千门中人所著行骗唇典《阿宝篇》流传至北平城,后为北方黑道、偏门所接受。 第三百四十一章故布疑阵(下) 提起来东交民巷六国饭店,倒也还真得说盖了六国饭店的那些个洋人是嘬事儿的人物。 左右不过是小二十年的功夫,好好的大楼房盖了拆、拆了盖,盖好再修的一通缠磨操持下来,这才有了现如今这地上五层、地下一层,小三百间屋子,六国共管的规制局面。 能搁在六国饭店里头住着的人物,也都是非富即贵。有时候四九城里一些个腰子里趁着俩钱的主儿想要进六国饭店充一回大爷,说不好还得叫六国饭店里跑堂的一颗软钉子给顶回来。再要想搁在六国饭店里头耍横抖威风,说不好人跑堂的伙计就能假笑着朝那耍横的主儿抬手朝着旁边几张桌子一指:“这位爷,您可瞧见那边坐着的美利坚国公使、英吉利国参赞了没有?您赏我俩脆的不要紧,这要是惊着了那二位爷用餐......您自个儿掂量着?” 也就因为在六国饭店里头常驻着各国领事、参赞之类的官员,更加上东交民巷原本就是六国共管、按年轮值的使馆区,不少落魄下台、倒了秧子的民**政要人,也都在六国饭店里面栖身。一来是图着六国饭店环境舒适,二来也要仗着洋人挡灾护身。一来二去,这六国饭店倒是当真有了几分国中之国、法外之地的气候。 眼望着六国饭店的大门帘已然近在咫尺,相有豹三两下扒拉掉身上那件半月楼伙计穿着的长衫,折成了巴掌宽的布条朝着腰子里一缠,再把原本套在长衫里的一套体面衣裳拾掇得没了太多起皱打褶的模样,这才倒背着双手,迈着太爷步朝着六国饭店门口走去。 只一看相有豹走路的那股子豪横劲儿,再瞧瞧相有豹鞋面上留下的尘土痕迹。六国饭店门口两个迎门的门童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鄙夷的模样...... 就这样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腰子里揣着俩大洋奔六国饭店耍阔气的主儿,三五天下来总也能见着了十好几位。甭瞅着一身打扮得人五人六,可只要低头一瞧鞋面上那老厚的尘土,自然就明白这位爷连几十个大子儿的车钱都舍不得掏,愣是自个儿迈着两条腿大老远走来的! 但凡是这样奔了六国饭店里头开洋荤的人物,先都不论懂不懂吃西餐的时候该有啥样的规矩。怕就是一会儿见了账单上那些西洋菜的价钱,都得打从心尖子上头疼起来? 彼此间交换了个很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两个迎门的门童却依旧是在相有豹刚走近六国饭店大门时伸手拽来了大门,毕恭毕敬地弯下了腰身....... 打从腰子里摸出来两块大洋,相有豹拿捏着一副土包子暴发户的豪横做派,抬手便把那两块大洋朝着迎门的门童撂了过去,口中也是吊着嗓门吆喝道:“还有点儿眼力见儿,爷赏的——给爷喊一个!” 压根都没伸手去接相有豹撂出来的两块大洋,两个弯腰鞠躬的门童当中。一个身量略魁梧了些的门童略略扬起了脸,朝着相有豹温声说道:“这位爷,咱们这地儿可不兴您这么个打赏的路数,您先里边请!” 惟妙惟肖地拿捏出了一副窘迫的模样,相有豹忙不迭地弯腰捡起了两块掉落在门口地毯上的大洋,嘟囔着朝大门里走去:“嘿......这洋人的买卖可真邪性,伙计愣是有赏钱都不要.......” 嘴里头嘟嘟囔囔地嘀咕着,身架上也拿捏出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相有豹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别扭的劲头走进了六国饭店,就像是那乍然间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探头探脑四下打量起来。可也还没等相有豹站在门厅里边踅摸上几眼周遭动静。六国饭店里边一跑堂的伙计已然迎到了相有豹跟前,毕恭毕敬地和声朝着相有豹招呼道:“您是何英何老板?那边许严许经理可等了您好一会儿功夫了?” 微微一个愣怔,相有豹下意识地顺着那跑堂伙计侧过身子让开的方向望去,却赫然瞧见穿着一身洋人西装的严旭正坐在门厅旁的酒廊中,手里头端着个高脚水晶酒杯,像模像样地举起了杯子朝自个儿点头招呼。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相有豹顿时拿捏出了一副豪横做派,粗着嗓门朝自个儿面前的那跑堂伙计叫道:“爷就说这么大一处买卖,怎么就没个迎客伺候的伙计?要不然这么大一块地界,爷倒是上哪儿去寻早来候着爷的熟朋友去?前头领路,走着吧!” 谦恭地朝着相有豹一点头。跑堂伙计侧着身子引领着相有豹走到了严旭坐着的桌子跟前。也都不等那跑堂伙计殷勤地替相有豹拉开了椅子,严旭已然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水晶酒杯,迎着大大咧咧穿堂入室的相有豹一拱手:“何老板,这可是有日子没见您了?您可都好?” 颇有些豪横地大笑几声,相有豹也假模假式地朝着严旭作了个四海揖,粗门大嗓地开口应道:“许经理,您这四处发财,倒是也真难得遇见您一回?今儿没得说,这场面上头您的开销挑费,都是兄弟我的,您可千万甭跟兄弟我客气!” 也都不顾酒廊中诸多客人侧目,严旭与相有豹假模假式地寒暄完毕,这才搁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挥退了站在一旁伺候的跑堂伙计,严旭一边端着个水晶酒瓶子替相有豹面前的高脚水晶酒杯中倒酒,一边压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您怎么跑这边来了?” 同样压低了嗓门,相有豹悄声朝着严旭应道:“菊社那些日本人闹幺蛾子,把今年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搬弄去了半月楼后边,还假模假式的安排了几个人占了半月楼后雅间充场面。我估摸着您这儿怕是.......” 微微一点头,严旭拿眼睛朝着远处一挑:“六国饭店里边也不对劲,来了不少腰里头带着硬火家什的人物,瞧着都还是积年的老行伍。畅罄园中那些人占了五楼顶头的几间屋子,可我从屋顶上瞧过了。屋里除了畅罄园里几个人物之外,再也没有旁人。反倒是楼道上明里暗地有二十来号人把守着,硬桥硬马的摆出来一副防备人硬撞窑口的架势。我说相爷,今儿这场面......我瞅着不对,估摸着六国饭店里边也是个幌子?” 端起了高脚水晶酒杯遮脸,相有豹一双眼睛盯着酒杯子上来回晃动的人影。轻声朝严旭说道:“我那瑛荷妹子哪儿去了?” “领着她堂口里几个多少能帮忙的人物奔了菊社了,这儿就留下我盯着,我把九猴儿也派在瑛荷姑娘身边了,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搭把手!我说相爷,这些日本人倒是想闹多大场面?半月楼和六国饭店里面都是唱的空城计,难不成.....是菊社?” 斜眼从水晶杯子里瞧着六国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各样宾客,相有豹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把手中高脚水晶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四九城里跟菊社做对的人物可不止咱们一家,不是还有那些个跟段爷扯得上勾连的同志社人物么?菊社.......怕是早也叫那些个同志社的人物盯死了。估摸着那儿也是要把空城计唱上第三回!严爷,您瞅见门厅里边待着的那些人没有?” “拢共九个人,腰里边全都揣着短枪硬火,估摸着脚边上的行李箱子里边还能有旁的家什!二楼茶房里面还有八个,三楼还有俩不对劲的茶房,也该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严爷,您说当年诸葛亮和司马懿在城楼上下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要有个城楼上不开眼的小卒子朝着司马懿那边射上一箭。这又能闹出来个多大场面?” “那还用问?指定就是乱军扑城,哪怕是诸葛亮有天大的本事。怕也得在乱军当中丢了性命.......相爷,您是怎么个意思?” “这菊社和同志社的人马都到齐了,手里的硬火家什怕也都顶上了火......严爷,您家什囊里头那苗子,还有剩下的么?” “倒是还有俩刚凑合做得的!可菊社那边.......” “这边搅合成了,咱们立马就奔菊社寻九猴儿他们!我估摸着.......那些日本人和畅罄园里那些人物。还得是另有地方扯上勾连!” “这么大个四九城,哪儿还搁不下俩人说个私房话?这可就真要成了大海捞针了?” 朝着严旭挤了挤眼睛,相有豹伸手从桌子底下接过了严旭递给自己的一颗苗子,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子,压着嗓门朝严旭说道:“严爷。还得劳烦您走一趟楼上,想法子叫五楼先热闹起来,我这也好在门口给他们加把火?” 麻利地一点头,严旭也朝着六国饭店门口方向努了努嘴:“门口还停着两辆小汽车,瞧着该是那些个同志社的人物弄来防着人跑了时候用的。待会儿您要是给他们添火,我瞧着那两辆车倒是合适?” “得嘞,那咱们分头走着!等把这处场面给闹起来了,咱们捎带手的再给菊社那边寻个事由,且不能叫那些个日本人闲着呢!” 朝着桌子上扔了几张钞票,严旭与相有豹依旧是假模假式地拿捏着一副旧友重逢、亲热之极的模样,肩并肩走出了六国饭店。趁着俩人在六国饭店门口装出来临别相约的架势,相有豹已然将两辆停在六国饭店门前左近的小汽车瞧在了眼里。 慢条斯理地倒背了双手踱过了马路,相有豹迈着太爷步顺着街边遛达到了条胡同口,立马闪身钻进了胡同里边,将缠在腰间的那套半月楼伙计穿着的长衫重新披挂起来,再从怀里摸出来一顶皱巴巴的窄檐礼帽扣在头上遮脸,这才重又从胡同口钻了出来,径直朝着六国饭店门口走去。 还没等相有豹走到了六国饭店门前,从六国饭店四楼的一处窗口,猛地响起了一声脆亮的爆炸声,生生把那处窗户上的玻璃震得四散迸裂开来。 伴随着那声爆炸声之后从窗户口涌出的滚滚浓烟,一个显见得就是外路口音的沙哑嗓门玩命地嚎叫起来:“撞出去.......护着.......先生,撞出去.......” 嚎叫声才刚消停,一个操持着标准京片子的脆亮嗓门却是立马接应上来:“小心,楼上的要跑,顶住!” 丝毫也不迟疑,相有豹连胳膊也都不抬,就靠着手腕子上的巧劲,就像是寻常练家子扔飞蝗石一般,狠狠地将手中攥着的苗子砸到了六国饭店门前停着的汽车上! 趁着爆炸之后的浓烟遮掩,相有豹半蹲着身子朝路边一缩,扯开了嗓门朝烟雾中几条显见得是掏出了短枪硬火的人影吆喝起来:“菊社的要跑,堵死了大门,一个都甭叫走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四十二章如蝇逐臭 坐在一间压根都不打眼的民居屋子里,石川上野默不作声地将第三张由石川横二递到了自己手中的纸条伸到了大白天就点着的油灯上,眯着眼睛看着纸条上跳跃的火苗,阴沉地轻笑起来:“还真的像是我预料的那样啊......六国饭店、菊社和半月楼,全都被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盯上了!现在的北平城里,恐怕又要有许多人,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忙碌起来了吧?” 小心翼翼地朝着石川上野一低头,石川横二微微扭脸看了看窗户外面遍地污秽的场面,这才低声朝石川上野说道:“阁下,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让您不便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将这里交给我吧,您就不必.......” 抬手止住了石川横二的话头,平日里难得在光亮下露一回脸的石川上野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缓步踱到了敞开的窗口边,像是完全闻不到那扑鼻而来的臭气一般,闭起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是些常人眼中的污秽而已,对一名真正的忍者来说,这样的掩护反倒是再寻常不不过了!横二,难道你觉得,我不再是一名石川家的忍者了吗?” 慌不迭地低下了头,石川横二很是惶恐地低声应道:“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失言!” 再次朝着石川横二摆了摆手,石川上野慢悠悠地踱回了椅子旁,扭脸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幅很是精确的街道地图,沉吟着朝石川横二说道:“所有该有人把守的地方,全都安排好了么?” 重重地一点头,石川横二凑到了桌旁,指点着地图上的街道建筑图形说道:“请阁下放心!会谈的地点选在外边那幢茶楼,能够通向那座茶楼的所有街道上。已经全部都有我们的人把守着。每一处警戒的地点之间,都至少在另外两处警戒点的视线之内。即使是有人想要强行突入,那也会在几里地之外就被发现。在茶楼旁的四合院里已经停放了两辆小汽车,可以保证会谈要人迅速撤离!还有........阁下,万不得已的时候,会谈要人身边。我们也安排了两名人员,随身携带着汽油和手榴弹!” 参照着石川横二的解说,石川上野反复将那张相当精确的地图看了好几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也的确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了.......” 话没说完,从房门口已然传来了个压低了的声音:“阁下,总号参加今天会谈的人已经到了茶楼!” 微微扭过脸,石川上野沉稳着嗓门应道:“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形吧?” “从火车站一路到此,没有任何的意外情况!只是.......对于会谈地点的选择。总号参加会谈的人,似乎.......” 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石川上野重又将目光集中到了地图上,漫不经心地应道:“看来又是一位自诩出身名门望族、凡事诸多挑剔的家伙啊......不必理会他说些什么,只消保证他的安全就好!如果遇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那就按照计划好的那样办理吧!” 像是从窗口处看到了些什么,石川横二却在此刻回头朝石川上野说道:“阁下,参加会谈的另外一些人。好像也到了?” 轻轻‘咦’了半声,石川上野大步走到了窗边。却只从窗口露出了半张面孔,仔细地打量起了那些不等己方防卫人员通报引领便自顾自闯到了茶楼下的会谈代表。 与困守在六国饭店的梅先生截然不同,参与这次会谈的、汪兆铭一方的代表全然都没有丝毫做作拿捏出来的清高意味,反倒是处处都显露出些许谦和随意的模样。哪怕是面对着茶楼前那些尚未来得及清扫的污秽之物,汪兆铭一方的那位代表与两名随从也全都像是视而不见,只是顺从地按照菊社那些防卫人员的指点。徐徐走进了茶楼中。 冷笑着转过了身子,石川上野很是不屑地摇了摇头:“看来......那位汪兆铭,是真的很着急要与我们达成协议了啊!恐怕这次的会谈,也不过是双方全都心知肚明的一种姿态。真正要用来交换的东西,大家早已经心中有数了啊......” 耳听着石川上野的感叹声。石川横二略作犹豫,方才低声朝着石川上野说道:“阁下,您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会谈,一定会成功么?” 轻轻地点了点头,石川上野慢条斯理地坐回了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低声说道:“现在的民国政府中,想要坐上那张龙椅的人数不胜数,而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这位汪兆铭。只可惜,他手中的势力还不够让他十拿九稳的获胜,所以他需要个强有力的帮手!” “就像是.......我们大日本帝国这样的强大帮手吗?” “不仅仅是我们,还有其他很多的国家,也都是汪兆铭的求助对象。只不过......对于汪兆铭来说,我们是最合适的选择!既然是给人帮忙,那么收取一些酬劳,自然是理所当然。我们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从汪兆铭手中得到尽量多的好处罢了!反正,不管我们要什么,汪兆铭派来的人,恐怕都会答应的......” 尽管对石川上野所说的话并不完全领会,但石川横二却依旧顺从地点了点头,这才低声朝着石川上野说道:“那么......阁下,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封闭通往茶馆的道路了吧?” “除了苍蝇和那些打扫秽物的家伙,恐怕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朝着这附近来了。封闭道路......不要做得太过现眼,但绝不能有任何的错漏!另外,即使是那些打扫秽物的家伙,也要仔细盯住!” “请阁下放心!哪怕是那些打扫秽物的家伙,每一辆粪车也都有我们的人在附近盯着他们。一旦发现有任何的异常,立刻就能够处置!倒是.......菊社那边传来的消息,不是说有人朝着后院里扔了些蘸着煤油的破衣裳么?如果有人想要在菊社纵火的话,那么在菊社中收藏着的那些.......” “如果真的是想纵火,扔进菊社的恐怕就会是点燃的火把了!叫人吩咐菊社中留守的人员,他们可以护送着我们准备好的假目标离开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ps: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夕,汪精卫势力派出的代表频繁与侵华日军接触。为求固一己高位,全不顾国家存亡,当真奴颜卑膝、如蝇逐臭。由此而至抗战爆发后的《淞沪停战协定》、《何梅协定》《秦土协定》,皆为汪精卫一手主导而成。卖国至此,汉奸二字,当真为此人而设! 第三百四十三章非常手段(上) 远远瞅着一辆载着大木桶的粪车慢悠悠顺着胡同过来,几个菊社里边安排在胡同口把守的人物,全都情不自禁地捂上了口鼻,身子也都朝着屋檐下边退了半步,显见得是想尽量离着那污秽的粪车远着点儿...... 而在那辆粪车后边,两个远远缀着粪车朝前走的菊社人物,也都是一脸嫌恶的模样,嘴里头叼着的烟卷儿不断篇儿的猛抽,就想着靠那点烟气祛除随风而来的恶臭。 也都甭管是四九城中豪绅富商、平民小户,总离不得一天下来吃喝拉撒睡。家里头茅房隔三差五的更得有掏粪的工人过来清理,要不然就得是个金银满谷的场面。这要是凑巧了赶上几场大雨,水漫金山的戏码更是要在自家宅子里好好唱上一回。 可虽说是离不得那些个掏粪工人上门清理茅房,四九城中那些个稍微有点门槛台阶的主家,都也还真没人乐意待见这些干苦活儿的人物。赶上了心肠好的人家,说不准还能给那些个累疲沓了的工人一口凉水。撞见个埋汰人的主儿,闹不好用猫食盆舀水打发活人!(注1) 活儿苦累倒也还罢了,总还算是能在这乱世之中勉强求活。可一个月工钱撑死了三块大洋,捎带着还得叫粪把头逢十抽三。剩下那点儿零碎顾得了肚子顾不得安身,一年里头倒有半年功夫睡街边、歇桥下,沙床子店里更是积年脸熟的主顾。 人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叫逼得差不离没了活路之后,有些个掏粪工人在干活儿的时候,也就免不得有点儿顺手牵羊的举动。值钱玩意肯定是弄不着,可破茶碗、烂夜壶之类的玩意,落在穷到了底儿的人物手中。那可也都算得上一份家当! 也就因此,四九城中不少四合院里请了掏粪工人过来清理茅房时,远远的有能有人盯着掏粪工人的一举一动。天长越久下来,四九城中掏粪工人也早对干活的时候有人盯着的场面习以为常。 慢悠悠拽着那辆粪车顺着胡同前行,换上了一身掏粪工人打扮的相有豹低垂着脑袋、拖沓着脚步越走越慢,到末了索性在把守着胡同口的几个菊社人物身边撂下了粪车。一屁股坐到了车扶手上。 重重地喘着粗气,相有豹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二指宽纸片,再从脏兮兮的袖子里抖落出来个粗布烟荷包,很有些吝啬模样地将烟荷包里边黑乎乎的烟沫子洒了些在那纸片上,熟门熟路地卷起了喇叭卷儿。 眼瞅着相有豹把粪车停在了胡同口当道儿的地界,几个菊社安排在胡同口把风的人物也都是在四九城中待了些年头的主儿,顿时扯开了嗓门指着相有豹叫骂起来:“嘿......你个屎壳郎(注2)横是不懂人事不是?把你那吃饭家什朝着哪儿搁着呢?” “麻溜儿的给爷滚开!这当街当道儿的地界是你能歇盹儿的地方么?” 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看那几个叫骂不休的菊社人物,相有豹显得很是疲惫地晃了晃脑袋:“几位爷,我这大早上就叫人支派到这儿收拾场面。到现在大半晌功夫水米没打牙,实在是脚底下发软、身子骨疲沓,您几位容我抽一口回魂草,我这也才能有精神头儿把剩下那点活儿拾掇完了不是?” 打眼瞧了瞧相有豹拿捏在手里的喇叭卷儿,几个菊社人物顿时抓过了身边地上几块碎砖烂瓦,狠狠朝着相有豹砸了过去:“你他妈还有心思跟这儿过瘾不是?麻溜儿的滚开,要不然爷可把你塞粪车里边过瘾去!” 拢着胳膊护住了脑袋,相有豹拧弄着身子左右躲闪。可身上还是叫那些个碎砖烂瓦砸了好几下结实的,顿时惨叫连连地吆喝起来:“得嘞.....这就走......您几位爷手下边留情......” 也都顾不上刚卷好的喇叭卷儿掉到了地上。相有豹慌慌张张地拽起了粪车朝前就跑。估摸着叫打急了眼、饿软了腿,都还没拽着粪车朝前走出去几步,相有豹脚底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愣是朝着前面飞扑着跌出去老远,拽着的粪车也都直通通地杵到了胡同口的砖墙上,登时便侧着翻转了过来。 嘴里边一迭声地喊着疼。好容易撑起了身子的相有豹像是叫摔懵了脑袋一般,坐在地上摇晃了半天身子,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重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踅摸到了粪车旁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那歪斜翻转的粪车扶正。这才又拽着粪车摇摇晃晃地顺着胡同走去....... 也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原本远远缀在粪车后边的俩菊社人物也都走到了胡同口左近。朝着几个把守住胡同口的并肩子打量一眼,缀着粪车的那俩菊社人物全都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一盒半空的香烟,朝着站在胡同口、脸上很有些幸灾乐祸神色的并肩子低声叫道:“抽口?” 拿脚尖划拉着满地的烟头,几个把守胡同口的菊社人物纷纷摇头:“这都抽一早上了,嘴里头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想喝口水都寻不着.......这趟活儿,苦差!” 抽出烟卷叼在了自个儿嘴角,缀着粪车的俩菊社人物脸上苦笑不减,唉声叹气地应道:“知足吧!你们也就搁这儿戳着把风,我们俩倒霉——跟在粪车后边遛达一早上了!甭说喝水,喘气都觉着肺腔子里头一股子屎味儿,不断篇地打心里头犯恶心!这要等着这场面收拾完......估摸着往后三天都省饭钱了?” 似乎是用一口京片子说话觉着不利索,两个缀着粪车的菊社人物左右瞧瞧胡同两头没人经过,其中一人猛地压低了嗓门用日语说道:“这样的计划虽然是能出人意料,可是也太过于龌龊了吧?听说从本土赶来参加这次会谈的特使,对此也很有些不满?” 同样压低了嗓门,在胡同口把风的菊社人物当中。也有人用日语回应起来:“那又能怎么样呢?石川君在菊机关里那些大人物心目中,恐怕是很有分量的人物了吧?只要能确保这次会谈能够安全完成,那么石川君的功劳簿上,又会有一笔令人羡慕的功绩记录下来。而我们.......只是希望,不要每一次都要完成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任务就好!” “相比之下,恐怕那些跟在石川君身边多年的前辈。要更加的难受吧?” “为什么这么说?” “听说一直跟随在石川君身边的那些前辈,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待在那座茶楼附近了,甚至都没能挪动地方的可能呢!” “是这样的吗?那的确是辛苦了——要忍受这么长时间的臭味,甚至还不能有丝毫的动弹!要是这样说来,你们两个家伙倒是得到了一份轻松的差事?” “胡说什么啊!跟在粪车后面来来回回的走着,也能算是轻松的差事吗?” “不要再抱怨了!你们俩该盯着粪车可走远了呢!” 几乎就在那些菊社人物扎堆儿说了几句话的档口,相有豹勾着腿用脚后跟在粪车上轻轻一踢,粪车上的木盖立马叫人从粪车里推了开来,浑身上下都裹着件油布披风的严旭悄没声地从粪车里钻了出来。像只狸猫似的团着身子一个翻滚,利落地缩着身子蹲在了粪车的车把手上,借着硕大的粪车车身掩护,急急朝相有豹说道:“脚底下别停,前边那棵靠墙的大槐树旁快走几步拐弯!” 低低答应一声,相有豹一边不紧不慢拖拽着粪车顺着道路前行,一边闷着嗓门说道:“严爷,这还亏得您在四九城里人面熟、交情厚。要不然......谁还能有本事在这一时半会儿找着掏粪行当里的人物帮忙?” 像是一只停在芦苇杆上的翠鸟一般,严旭手脚飞快地扒拉下来身上那件油布披风。折叠成拳头大小的一块之后塞进了怀里:“要说我寻着的这帮忙的人物,也得算是在潜行里有一号的主儿。就凭着这辆有夹层活板的粪车,在这四九城里可是趟过了不少戒备森严的豪门大宅,也都着实叫他得手了几回。” “严爷,我这一路走过来,可是见着菊社里面的那些人物把各处胡同口都封得死死的。这明面上都能摆出来这么个八门金锁的阵势。暗地里只怕也少不了绊脚的暗桩?您一个人就这么朝着里头趟.......” “相爷,您可千万甭打那硬朝着里头撞的主意!真要是我失风露丑,您可也先顾着自个儿脱身,千万别折一个再饶一个!只要是有了您在外边照应,哪怕是真有点啥事儿。那外边的人可都还能有个主心骨!” 狠狠一咬牙,相有豹腾出来一只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家什囊,闷声朝严旭说道:“严爷,左右今儿这场面是跟日本人做对,咱们可也就顾不上那些个江湖规矩、场面路数了!给您交代个实底儿——我这身上可带着几样我师傅当年赏给我护身救命的玩意。今儿......我可也就用上了!严爷,这丸药您先拿着,说不定缓急的时候能有用!” 伸手接过了相有豹翻手递过来的那颗蚕豆大小的药丸,严旭只把药丸朝着鼻端微微一凑,立马便低声惊呼起来:“这药一股子腥味.......相爷,您是要使上迷香、蒙汗药一路的玩意?” “今儿刚好有点小北风,只要是叫我占了上风头,这玩意能顶十来个帮忙的好手!严爷,说话就到那棵大槐树了,您预备着?” “得嘞,您只管走着!” 只是借着相有豹紧走几步拐过了胡同口的功夫,严旭已然像是只狸猫般从粪车把手上跳到了胡同口的大槐树后,手脚并用地朝着高处爬去。等得跟在粪车后盯梢的两个菊社人物脚下加紧地追到了大槐树下时,严旭已然悄没声地从树上跳进了墙后的院子里。 穷门小户扎堆儿住着的四合院,从来都是外墙高、内墙矮,隔壁邻居之间连脚尖都不用踮起来,伸着脖子就能瞅见隔壁院子里谁家晌饭吃饺子。搁在自家窗台下边磊个鸡窝养两只老母鸡,说不好到傍黑的晌儿就得上人家院里捡鸡蛋。真有那临街大门隔着远的人家要相互往来,走墙头上过去抄近道儿的场面也都早习以为常。 在靠着街面的高墙下头半蹲着身子,严旭先就把腰后边两把半尺长的螳爪刀攥在了手中,拿捏着二虎把门的功架护住了身子前面,这才贴着墙根儿朝院子一旁的矮墙摸了过去。 搁在潜行之中,护身的兵器五花八门,可说到头儿也都是些短小精悍的玩意居多。像是这形如螳螂刀爪,单面开刃、刀头如勾的螳爪刀,在潜行护身兵器里边已然算得上是大家什,轻易都难得有人耍弄使唤。 更兼得螳爪刀刀刃上头弯勾上还都由巧手匠人打造出来百十来个米粒大小的锯齿,一刀下去划拉出来的伤口参差不齐、皮肉翻卷,瞧着就叫人心头发怵,所以还有了个绝户刀的名头。这要不是心里头存了见血伤命的念头,潜行中人压根都不碰这凶名卓著的兵刃。 拿手里螳爪刀轻轻把矮墙上一块松动的砖头推到了隔壁院子里,严旭在砖头落地之后,侧耳倾听着周遭左近的动静。好半天之后,方才慢悠悠地从矮墙上探出了眼睛,仔细打量起了隔壁院子里的情形。 能扎堆儿住在这小四合院里的平民小户,白天的时候差不离都是男人出去扛活儿奔饭辙、女人去街面上兜揽些缝穷织补的零碎事由帮补家用,就连半大不大的孩子,那也得奔了四九城中几处货场、车站捡洋落儿、拾煤核儿,这才能勉强顾得住一家几口嚼裹度日。寻常时节,大白天的时候反倒是这些个四合院里最清净的时节。 眼瞅着隔壁四合院里并没有留下人看家守门,严旭脚底下略一用力,整个人已然贴着矮墙墙头翻滚了过去。蹑手蹑脚地穿过了不大的院落之后,严旭依样画葫芦地再次将一块矮墙墙头松动的砖块推到了隔壁院落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用猫食盆舀水给掏粪工人喝的故事,即发生在全国劳模时传祥先生身上。事急求人来,事毕撵人走,可见当时人分三六九等之风何烈! 注2:屎壳郎,解放前对掏粪工人的蔑称之一。 第三百四十四章非常手段(下) 翻楞着眼皮子,耷拉着脑袋的相有豹脚底下始终保持着磨磨蹭蹭、疲沓无力的模样,可眼珠子倒是一直在瞧着街面左右树木枝梢摆动的方向。レXuanShu选书レ 打从在六国饭店折腾完了那挑动二虎相争的场面之后,相有豹与严旭脚底下丁点功夫都没耽误,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狂奔到了菊社左近回合了九猴儿与夏侯瑛荷等人,再朝着菊社后院虚张声势地扔了几件蘸了煤油的破衣裳之后,这才踏踏实实搁在了菊社外边不招眼的胡同口蹲了下来,盯死了菊社左近的场面动静。 也都跟相有豹琢磨的路数相差仿佛,都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菊社里面已然走出来个打扮成了买卖商贾模样的壮棒汉子,明明街面上有揽客拉活儿的黄包车却不坐,反倒是脚下生风地钻胡同、走小道奔了原本百鸟朝凤拜凤凰该去的老地方。 远远缀着那买卖商贾打扮的人走到了有人把守的胡同口,再瞧瞧周遭左近那些个扎眼的人物,相有豹心中更是笃定——这畅罄园中人与ri本人会面的地方,指定就在这满地污秽的场面之中! 仗着严旭在四九城潜行人物中的交情面子,相有豹与严旭先是踅mo来了这辆带着夹层的粪车,再借着掏粪行当中工人遮掩过了菊社人物盯梢的目光,相有豹与严旭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这虎狼环伺的场面之中。 鼻端闻着渐渐浓厚起来的臭味,眼睛瞧准了风头走向,相有豹脚底下略一加紧,拽着粪车停在了一处污秽遍地的胡同中,懒洋洋地从粪车上取下了掏粪用的家什,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拾起了满地的污秽之物。 许是因为臭味着实浓厚,又或许是盯了一早上掏粪工人收拾场面、早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两个跟在粪车后边的菊社人物眼瞅着相有豹拉开架势收拾起了秽物,远远地便在一处屋檐底下蹲下了身子,点上烟卷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闲聊起来。 偷眼瞧了瞧身后盯梢的俩菊社人物并没对自个儿太过留神,相有豹脚底下慢慢地凑近了粪车,伸手从怀里家什囊中mo出了一丸药含在口中之后,这才将一根只有手指头长短、却有鸽子蛋粗细的金黄大香插到了粪车上的木头缝隙中。 早年间跟在师傅相重行身边,在白山黑水之间钻老林子寻玩意,总免不得要撞见些个凶禽猛兽。有时候叫那些个凶性勃发的凶禽猛兽惦记上了,楞就是能缀在人身后边翻山越岭、穷追不休。但凡是撞见了这样的凶险场面,硬碰硬厮拼自然是输多胜少,一个闪失下来闹不好就得损身伤命。 无可奈何之下,更是无巧不巧之中,相重行偶然间在一处烧锅借宿栖身时,听见一些在关外老林子里的参客说些荤笑话时,提起来山林中黄皮子成jing迷人魂魄,挑动得大姑娘小媳u痴痴迷迷,心里头顿时转开了念头——既然这黄皮子身上的味儿连人都能迷倒,那山林里的凶禽猛兽,能不能也怕这一招? 三番五次试验、七回改良,相重行倒是当真用黄皮子身上的心肝、臭囊配上十来样花草,造出来这驱兽**的大香。搁在山林中点上这大香之后,方圆一里地内鸟兽或是惊飞逃逸、或是迷迷痴痴胡闯乱撞,着实算得上是闯dang深山老林之时的护身宝物。 可凡事有利则有弊,也都甭管相重行怎么改良这驱兽大香里头的药材,作为大香配料中的黄皮子心肝、臭囊却是不可或缺。点燃了大香之后,更是有一股子浓厚的臭味,闻着就叫人心头发meng。几番尝试、改良无果之后,相重行也就淡了要将那大香烟气整治得无se无味的念头——左不过就是拿来在山林中驱兽护身的玩意,又何必要把这物件整治得跟下五门迷香一般叫人防不胜防? 小心翼翼地点燃了那根大香,一股子淡黄的烟气顿时袅袅从那缓慢燃烧的香头上涌了起来。再叫那并不算是太烈的小北风一吹,颜se顿时变得清淡浅薄,不仔细打量压根也都瞧不出来。 扭头接茬摆出来一副干活的架势,相有豹一双眼睛却是时不时地朝着下风口那俩菊社人物瞟上一眼。差不离隔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两个蹲在屋檐下的菊社人物一个猛不盯栽倒在地,另一个却是扶着身后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挥胳膊动tui地跳起了古怪的舞蹈,嘴里头兀自咿咿呀呀地拿ri本话唱开了小曲儿....... 也都还没等相有豹再有旁的动作,从胡同左近一处虚掩着院门的小四合院中,两个手里头提着短枪硬火的壮汉已然夺门而出,一只巴掌也都捂在各自口鼻上,显见得是觉出来了这骤然变得浓厚的恶臭味道中藏有古怪。 可也都没等那俩颇算得机jing的壮汉冲出院门几步,其中一个已然一头栽倒在地。而另一个壮汉倒是拿捏出来个举着胳膊、想要鸣枪示jing的架势,可把个胳膊伸得笔直的架势摆出来之后,估mo着脑袋里边已然叫那大香的烟气熏得乱了套,愣是举着一只胳膊玩命地朝着身边青砖院墙上狠砸,才三两下就把手里那短枪硬火的枪管砸成了一抹上弦月般的弯勾模样....... 抬手把手中拾掇污秽的家什朝粪车上一搁,相有豹伸手从怀里又mo出来两支大香点燃,举在手里慢慢朝着茶楼方向走了过去。脚底下每走出去二十步远近,相有豹便要略停上片刻功夫。等得远远瞧见胡同口几个把风的菊社人物已然萎顿在地之后,相有豹立马嘬起了嘴c魂,悠悠然学着画眉鸟的叫口,长长地吹出了一声鸟鸣。 几乎就是在鸟鸣声落下的功夫,打从茶楼方向也传来了一连串鹁鸽哨儿的动静。耳中听着那鹁鸽哨儿的动静响得不急不缓,相有豹心中顿时安定了几分,脚下更是拿捏稳当了快慢分寸,顺着七弯八拐的胡同径直朝着茶楼行去。 转过了一处街角,茶楼三层屋顶上挑着的飞檐才刚入目,相有豹身边一棵大树上已然传来了严旭那压低了嗓门的说话声:“相爷,您脚下留一步!” 抬头朝着压根都没几片枝叶的树顶上一瞧,相有豹顿时哑然失笑——严旭像只猴儿似的蹲在树上倒也罢了,手中居然还提着用布条串在一块儿的七八支短枪硬火,瞧着倒还真就是个摘得了果子的猴王模样? 轻轻挥动着手中的大香,相有豹瞄了一眼前面胡同口四五个软倒在地的菊社人物,这才再次仰头朝着蹲在树上的严旭笑道:“严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敏捷地从树上跳到了相有豹跟前,严旭随手把那些用布条串起来的短枪硬火朝着路边一撂,这才朝着相有豹笑道:“相爷,得亏是您手里头还能有这管用的玩意。要不然.......怕是今儿我真得失风lu丑了!那些个菊社人物里边倒是真还有懂暗桩埋伏这门功夫的主儿,我光是防住了房顶上有没有人,可没想到连一处废院子里的破缸都蹲着一个,估mo着原本是打算抄我后路,可倒是生生叫您手里这大香给熏出来了!” 看着严旭撂到了路边的七八支短枪硬火,相有豹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着说道:“严爷,您这一路上过来,顺手就把那些暗桩身上的家什都洗干净了?” 略一点头,严旭顺手从腰后又mo出来两支短枪硬火,搁在相有豹眼前一亮:“这儿还有两支,瞅着成se还算是tingnen,我还打算顺手给留下,说不准ri后就能派得上用场。” 很有些犹豫地看着严旭,相有豹张了好几回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得出来。眼瞅着相有豹那左右为难的模样,严旭禁不住低声说道:“相爷,您这倒是在琢磨什么关节机窍呢?瞧您这一脸为难的模样.......有啥话,咱们这交情还不能敞开了撂?” 涨红了脸se,相有豹很有些揣揣地看着严旭那副探究的模样,期期艾艾地朝着严旭说道:“严爷,我这话要说错了,您可千万当面直说——我就是想着,咱们今儿这一出已然是闹大发了,索性咱们就把这场面给闹到底,叫菊社那些人物搁在四九城里好好lu一回脸?” “相爷,您怎么个意思?” “严爷,我是觉得.......您打从那些个菊社暗桩身上摘了家什、物件,倒还不如.......不如........” “我说相爷,这都到了跟这些个菊社人物当面打擂台的路数上了,咱们还顾忌个什么手段、规矩?您麻溜儿说?” “当年跟着我师傅在关外老林子里踅mo玩意的时候,倒是见过两处屯子争水打架,赢了的把输家屯子里七八个小伙儿扒光了栓一块放回去........” “我当您要使什么招儿,闹了半天就是这人前现眼的路数啊?得嘞,您手里这大香还能管多久用?” “粪车上头那根大香差不离还能燃小半个时辰,该是能保着这些个菊社人物醒不过盹儿来!” “那相爷您受累收拾这些个菊社人物,我上茶楼里边走一遭?” 眼瞅着严旭抬tui就要朝着寂静无声的茶楼方向走,相有豹一把拦住了严旭的去路:“严爷,茶楼上那活儿,您就交给我得了!正月十五那场大火的仇,我今儿怎么着也得亲手收点利息回来不是?” 眼瞅着相有豹目光中骤然闪过的狠戾神se,严旭略一踌躇,却是微微点了点头,翻手从腰后将自己那两把螳爪刀摘了下来,双手捧着朝相有豹递了过去:“相爷,您使唤的那称手家什,怕是四九城中有心留神的人物已然是认得了!反倒是我这一对螳爪刀,四九城中见过的人不多。您凑合着使唤这家什?” 只一看那两把螳爪刀上隐隐约约留下的血迹,相有豹顿时伸手接过了那对螳爪刀,朝着严旭低声说道:“严爷,这可真是承meng您费心点拨了!等我料理完了茶楼里边那事儿,咱们回头立马奔半月楼!我估mo着今儿半月楼中那俩跟我谢师叔放对的菊社人物输了场面之后,就得跟我谢师叔动手见真章了!” “也都不急这一半会儿的功夫,九猴儿和瑛荷姑娘也都领着人去了半月楼,咱们麻利点儿,能赶趟儿!”rs!。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四十五章门神诛妖 世上三百六十行,也都甭管是正行活计还是偏门手艺,哪行里都能有些个行话隐语、唇典暗词。 就像是在四九城里梨园行,催场叫‘马前’、延时叫‘马后’,忘词叫‘震了’,喝水叫‘饮场’。耗子叫灰八爷、刺猬叫白五爷,青蛇叫柳七爷,狐狸叫大仙爷,黄皮子叫黄大仙。内行人物一听全都明白如何讲究,外路角色自然满头雾水不明就里,这也就免了在场面上出乖露丑、走风泄密。 搁在火正门中诸般隐语手势而言,也都不必当面过话,远远瞅见火正门中小徒弟挤在人缝里朝着自个儿比划了个甩袖管的动作,原本按部就班演练着诸般手艺的谢门神立马心领神会地一点头,搁在唇边的白铜哨儿调门一缓,淅溜溜吹出来一声画眉长鸣。 哨音起处,原本盘绕在谢门神身侧周遭飞舞的各样鸟雀顿时扑扇着翅膀直奔大架子车上各自的鸟笼。而那两只一开口就镇住了场面的挑眼儿画眉倒像是得着了军中号令一般,一路鸣叫着飞到了谢门神肩头,像是要朝着谢门神说些体己私房话似的,把喙最准了谢门神的耳朵轻轻鸣叫起来。 微微摇晃着脑袋,谢门神拿捏着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先是歪着肩膀听了听左边肩头那只挑眼儿画眉的低鸣声,再又转脸看了看停在自己右肩上的画眉,很有些无可奈何模样地摊开了手,朝着右肩上停着的画眉说道:“这可难办了。你俩谁都要得着那开箱散福的彩头,我倒是叫谁去、不叫谁去呢?” 像是能听懂了谢门神说话一般。两只挑眼儿画眉顿时叽叽喳喳地在谢门神耳边一通吵闹,倒是像极了两个要在大人跟前争宠的孩子一般。 依旧是拿捏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谢门神抬手一指大架子车盯上一字排开的九个精致的巴掌箱子,很有些和稀泥似的朝那两只挑眼儿画眉叫道:“福气千般、命数早定。既然你们俩都说自个儿能有那开箱散福的本事,那可就只能凭着你们各自的运气去寻那福袋儿了!去吧!” 喝令声起处,谢门神肩头停着的两只挑眼儿画眉顿时各自飞向了一只搁在大架子车顶上的巴掌箱子,用鸟喙叼住了挂在小锁头旁边的、只有牙签般大小的钥匙捅开了锁头,再扑扇着翅膀用鸟爪掀开了巴掌箱子的箱盖。敏捷地将巴掌箱子里只有核桃大小的红绒布福袋儿叼了出来。 各自寻了个方向,两只挑眼儿画眉倒是没朝着谢门神肩头飞去,反倒是扑扇着翅膀飞到了那些个拢成了人圈子瞧热闹的四九城玩家头顶,轻轻甩动着鸟喙中叼着的金色线绳,凌空将那红绒布福袋儿抖散开来。 搁在半月楼后穿林打叶而过的小北风中,从福袋儿里边散落出来的一些略带着些橙黄颜色的粉末儿,立马随风飘散开来。有那鼻子灵便的四九城玩家仰脸一闻。顿时便是讶然叫道:“嘿........是九龙香(注1)!” “还真是!人都说九龙香是千金难求半两,四九城里也就皇宫大内和几家大宅门里能见着些许,没想到火正门中倒也有这样的宝贝?” “好家伙.......火正门为了今儿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真算得上是下了血本了!这都不论今儿见识的这些个火正门中调教鸟雀的手段,只说能闻着这股子九龙香的味儿,可也就算是得着大便宜了........” 惊讶的赞叹与议论声中。那两只挑眼儿画眉却是松开了鸟喙中叼着的金丝线绳,扭头又奔了大架子车上的巴掌箱子。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过后,再次叼着福袋儿飞到了围观人群上空的两只挑眼儿画眉,已然依样画葫芦地各自抖开了第二个福袋。 鼻端才闻过那九龙香的香味儿,从第二个福袋儿中撒落下来的一些带着茉莉花香味褐色粉末。闻着却是叫人心头一清。有好些个常年厮混在烟酒场面上的四九城爷们,更是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很是痛快地扯开了嗓门嚷嚷起来:“御制露的鼻烟儿,一准儿没错!这可是大清国乾隆爷御制钦点的好玩意,当年前门大栅栏天慧斋里一个月也才能见着三两回,正经是有钱没处淘换的好玩意!” “老几位,这回火正门里练的这活儿,瞧着可觉着眼熟么?” “唷......慧贝勒爷,您可是这四九城里当真经过见过使唤过的主儿,劳您驾给说道说道,也好叫咱们长长见识?” “这活儿我也就是小时候叫我爷爷抱在怀里看过一回,有个名堂叫金凤献宝、香风迎瑞,当年可是在太后老佛爷跟前都得过恩赏的玩意!这要是依着当年的规制,那在九龙香、御制露后边,就该有寿阳梅、花蕊衙这两样有名有姓有来历的香料。等得这四样香料洒全乎了,最后那巴掌箱子里就该是九片祛虫香.......” “祛虫香?这物件我可也听说过,像是从南边深山老林里头才能得着的玩意,挂在身上能祛除虫蚁!当年皇宫大内里边,倒是也有拿着这物件赏人的故事?” “这事儿您还真说着了——瞧见我身上这物件没有?甭瞅着就是瓜子大小,论年头也都有了小一百年,可戴在身上照旧是虫蚁不近,当年宣宗皇上赏的!” “慧贝勒爷,这还真就叫您说着了——寿阳梅的清香味儿,闻着了没有?” 七嘴八舌的议论与赞叹声中,老早叫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挤出了人圈子的两个矮壮汉子彼此对望一眼,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坐在桌子后边、同样叫谢门神演练的手艺惊得目瞪口呆的赛秦琼,拧着嗓门朝赛秦琼喝道:“赛.......赛爷。你在......傻乎乎的干些什么?你的.......工作.......马上的办!” 叫那俩矮壮汉子猛一呵斥,赛秦琼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屁颠屁颠地凑到了那俩矮壮汉子身边,谄媚地弯下了腰身说道:“二位爷,照着石川掌柜的吩咐,人马我这可都带齐了,保管您二位在这场面上吃不了亏!您二位的意思是.......这就把场面给扎起来?” 很是倨傲地看着满脸谄媚笑容的赛秦琼,两个胳膊上架着雀儿鹰的矮壮汉子打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抬手便将胳膊上落着的四只雀儿鹰抛了起来。而在四只雀儿鹰刚刚被抛到半空的霎那间,赛秦琼也是扭头朝着那些拢着胳膊看热闹的青皮混混使了个眼色。自个儿却是悄没声地朝后退了开去。 用力扑扇着翅膀,四只雀儿鹰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几乎不分先后地直冲着两只挑眼儿画眉冲去,在一片四九城爷们的惊叫声中,硬生生将那两只挑眼儿画眉在半空中撕扯得血羽纷飞。 而在人堆儿后边,赛秦琼带过来的那些个青皮混混也都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个个抄起桌子上的茶壶茶碗、花坛中的卵石土块。劈头盖脑地朝着那辆大架子车上扔了过去。 眼瞅着两只挑眼儿画眉在半空中叫那四只雀儿鹰撕扯成了血肉毛团,装满了鸟笼子的大架子车上也着实落下了不少砖头土块、惊得那些待在鸟笼里的各色鸟雀啼鸣不休,谢门神脸上倒是压根都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模样,反倒是将那奇形怪状的白铜哨儿搁到了嘴边,从低到高地吹出了一长溜哨音。 伴随着那高低分明的哨音依次响起,大架子车上的各色鸟雀顿时一窝蜂地冲出了鸟笼中。重又围绕在谢门神身边盘旋飞舞。而在谢门神用那白铜哨儿吹出了个格外尖利的尾音之后,从大架子车上一个蒙着黑布的敞口大鸟笼中,猛地飞出来好几只喳喳乱叫的喜鹊,不由分说地直冲着天空中的四只雀儿鹰撞了过去。 才见着那几只喜鹊不管不顾地直奔着雀儿鹰撞去,两个还站在人堆儿外头的矮壮汉子顿时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唤鹰的唿哨...... 搁在野外山林中说来,甭管是只能拿得住鸟雀田鼠的雀儿鹰。抑或是能叼羊捕狼的金线雕,虽说是凶悍迅猛、难寻敌手,可也都不乐意去招惹喜鹊。这倒也真不是因为喜鹊有如何能耐,只因为喜鹊粪便中不知道有些啥古怪玩意,一旦沾染到老鹰身上,那就是个毛脱肉烂的下场。 眼见着谢门神从大架子车上的鸟笼中招呼出来几只喜鹊,两个矮壮汉子也都是积年驯鹰的行家,哪儿还能不知道这喜鹊与老鹰之间的些许路数?惶急之下,那唤鹰的唿哨更是打得又响有急,不但是将那四只调教得当的雀儿鹰招呼回来,更是将场面上诸多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的目光逗引到了自个儿身上。 都还没等那四只雀儿鹰飞回到那俩矮壮汉子的胳膊上,人群中已然有气性大的四九城爷们开口吆喝起来:“手艺比不过人家就耍臭讹、上凶禽,这他妈还捎带手的砸家什、毁场面,你横是就当你家才懂卷堂大散的路数不是?” “我说诸位爷们,砸他个通房丫头养的!” “孙子,招家伙嘿.......” 叫骂声中,几块碎砖烂瓦已然从人堆儿里头狠狠砸向了那俩矮壮汉子。也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少四九城里来半月楼后瞧热闹的玩家,纷纷朝前涌动着绕过了操控着鸟雀绕身翻飞的谢门神,牢牢将谢门神挡在了人堆儿后边。 一人振臂、众人景从,打从人堆儿里头飞出来几块碎砖烂瓦之后,更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也全都奔着那俩忙不迭躲闪着的矮壮汉子砸去,其中更有些个手腕子缺了准头、少了分寸的主儿,不管不顾地把赛秦琼带来的那些青皮混混也算计到了该打的行列当中。 虽说赛秦琼带在身边的那些个青皮混混是积年抛砖掷瓦的行家里手,可毕竟人数上也就小三十号人,面对着几百人抡胳膊叫号地把各样物件砸了过来,好些个奸猾些的青皮混混丁点犹豫都没有便打开了脚底抹油的主意,有几个凶悍些的青皮混混在挨了好几下结实的之后,也都捂着脑袋、护着面门连连后退,再没了平日里欺压良善时的凶横模样。 雨点般落下的各色杂物之中,两个兀自支棱着胳膊唤鹰的矮壮汉子身上顿时便开了个盐酱铺子,捎带着脑袋上也都叫硬些的物件砸得破皮开红,四只雀儿鹰盘旋在两个矮壮汉子头顶,却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倒是叫那些四九城爷们砸出来的各样物件惊得怪叫连连。 估摸着是心疼自己调教的玩意,更是被那如雨点般漫天砸来的物件打出了火气,两个矮壮汉子齐齐大吼一声,却是猛地从腰后拔出了两把短刀,红着眼睛朝人堆儿方向扑了过来。手中短刀挥舞之下,登时便将几个来不及退让的四九城爷们砍翻在地。 乍见着这动刀行凶、伤人害命的场面,原本拢成了堆儿朝着那俩矮壮汉子和一众青皮混混扔杂物、砸零碎的四九城玩家顿时慌了手脚。前面站着的一个劲儿要朝后退,后边戳着的反倒是卯着架势想要上前,一来一往两股子劲头顶撞到了一块儿,顿时便有几个身架小、力气弱的四九城爷们被挤翻在地,叫人踩得惨叫连连。 眼瞅着场面已然大乱,哪怕就是想四散奔逃也都没了去处之时,叫人群挡在了后边的谢门神却是猛地一吹唇边的白铜哨儿,喝散了盘绕在身边挥舞鸣叫的鸟雀,翻手从大架子车下边抽出来一根拿红绸布裹着的狼牙棒,闷声不吭地拿捏着立地生根的功架挤进了人堆儿里,犹如一条在海中劈波斩浪的巨鲸一般,三两下便从人堆儿里面挤到了那俩挥刀伤人的矮壮汉子跟前,手中的狼牙棒带着一股猛恶厉风,泰山压顶般地直冲着一个矮壮汉子脑门上砸了下去....... ps:注1:九龙香,龙涎香的别称。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四十六章财不露白(上) “我说老几位,这些天四九城里两场热闹,您瞧见哪场了?” “嗨.......我一场都没捞着瞧见!那天不刚巧拉了一活儿奔厂甸胡同,连人带箱子死沉不说,到地头还愣是少给了五个大子儿!早知道能瞧见这么两场不断篇儿的热闹,我可真不拉这活儿了!” “敢情!那天您这儿刚拉上活儿走,也就前后脚的功夫,打从临街的七八条胡同口里嗖嗖的朝外边冒活人,还全都是光不出溜的露着身板儿、亮着腚沟儿,迷迷痴痴、哼哼唱唱满街乱跑!有巡街的警察过去瞧动静,楞还就叫几个光着屁沟儿的矮壮矬子给抱了个结实,张嘴就奔着那巡警脸上啃呐.......” “您可甭说那倒霉催的巡警了.......当街叫几个光着腚的男人连抱带啃的,当时都吓得直着脖子嚎叫,差不离都喊得没了人腔了!好容易叫搭帮儿巡街的巡警给拖拽开来一瞧,裤子都尿湿了,听说这些天人都吓得起不来炕,听见点儿大动静就能吓得尿裤裆里.......” “那这巡警还就认了吃这么一大亏?” “他倒是也不想吃亏,可那些个光着屁沟儿满街乱撞的主儿,哪个也都不是一个巡警能得罪得起的人物不是?” “您这可是逗我不是?这四九城里哪儿就能有那么些个有来头的主儿满街晾屁沟儿?” “树生千枝、归根一条,这四九城里的邪性人物左不过就那么几家。撒出来的喽啰招惹了是非茬儿,那身后的主家不就得出头平事儿?” “那那些个光着屁沟儿的主儿。身后边是谁?” “还能有谁这么邪性呀?菊社那帮子日本人呗!听说菊社新来的那大掌柜的那天也是出乖露丑,一个人搁在街面上跪着玩命磕头,脑门子上头磕得血糊糊的,谁拉都还不肯起来........” “嚯.......这菊社上下的日本人倒是抽了哪股邪风了?以往倒是也听说过街面上有人出过些撞邪抽疯的故事,可这么一大帮人扎堆儿撞邪抽疯........新鲜!” “我这可也是听说.......那天早上搁在那左近满街倒大粪的就是日本人,像是要做个他们日本人的邪性阵法,使唤个驱鬼招财的路数,这才想出来用秽物破风水的损招儿!可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一来有龙脉贯通阴阳、调和地理,二来有皇气镇压,百邪不侵,哪儿就是几个日本人捯饬出来的下三滥阵法能坏了风水的去处?这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估摸着是得罪了四九城中哪路仙家,想要耍弄的那驱鬼招财的路数没得手不说,自个儿倒是归了包堆儿在四九城中露了一回脸!” “哪儿就是露了一回脸呀?那半月楼后边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生生叫.......叫火正门那位门神爷砸开了天灵盖的俩主儿,可不也是菊社的人物么?” “是叫火正门那位门神爷给砸死的?那我怎么听人说是那俩死鬼在手艺上比不过人家火正门,气迷心挥刀伤人,最后叫夺路而逃的四九城爷们生生踩死的?” “您还真是一实心眼的主儿.......这事儿要不这么说,那火正门里那位门神爷,可不就得吃上人命官司?” “那菊社也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怂?” “好几百口子四九城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是众口一词说那俩菊社人物是叫乱中踩死的,您说这菊社再有能耐,那可也得能一手遮天的支应过这么些位四九城爷们?听说巡警局这两天的功夫就能出告示安民,到时候指定就是个两不相问的场面,您可就瞧好吧!” “得嘞......老几位慢慢聊着。我可先接应着活儿了——这位爷,您要去哪儿.......” 就如同这些个等着揽活儿的时候胡吹海聊的黄包车夫所说一般。搁在四九城中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差不离人人都在议论着四九城中一天之内冒出来的两桩蹊跷事,只不过议论之人却是各自怀揣别样心肠、有人欢喜有人愁。 搁在北平巡警局里边,刚刚又坐上了北平巡警局局长宝座的段爷,差不离都叫北平市政府的各路官员骂成了三孙子——哪怕是紫禁城里出事都还罢了,见天儿住着洋人的六国饭店里边居然也敢出事?那还要你个北平巡警局干嘛使唤呀?! 虽说是六国饭店里折腾出来的场面没当真伤着一个洋人,可这响枪放炮的动静却也着实吓人。更兼得火并的两路人马一通乱打之后发觉事情不对、各自携死扶伤退出六国饭店时,估摸着那血淋淋的场面着实惊着了几位洋人参赞、领事,到现如今还有个胆儿小的洋人参赞半真不假赖在床上撒癔症,手底下办事的洋人碎催也是不断篇的抗议、交涉,估摸着不得足了好处,那撒癔症的洋人参赞这辈子可就好不了了...... 依照着民国政府里跟洋人办交涉的规矩,左不过就是赔钱、赔情二事之外,格外再添磕头虫无数、软和话若干,时日迁延之下伺候得洋人捞够了好处,这也就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把话回头两说,民国政府里赔给洋人的银子总还能有个公中出处,但那在洋人跟前装孙子、办交涉,听闲话、赔人情的主儿,好歹也得有几个遮羞钱儿不是? 自然而然,这遮羞银子与各样使唤挑费,也就得着落到段爷头上了! 眼瞅着屁股底下金交椅才又坐上,好处也都刚见着个苗头,这腰子里的真金白银先又得漂没一堆,段爷心里头一股子邪火儿都没地方发散。三两天的功夫下来,生生把满目春书寓俩姑娘收拾得没法见人。一大早撞进办公室还没坐定,耳朵已然听着办公桌上电话铃再次响个不停! 心里头火气愈发上涌,段爷索性一把拽断了小指头粗细的电话线,踹开办公室大门扬长而去,只求个暂且的耳根清净。 小心翼翼地缀在了段爷身后,段爷养在身边多年的俩碎催彼此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碎催小心又加小心地加紧了脚步追上段爷,差不离是凑在段爷耳边低声说道:“段爷,咱们哥俩都知道您心里头不痛快,这六国饭店里头花销出去的真金白银也都叫人心疼......可咱们也不是没法子找补不是?” 猛地站定了脚步,段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扭头看了看凑到自个儿身边的那碎催,拧着嗓门当街闷喝道:“合着这世上就你们俩是聪明人不是?搁在六国饭店里头闹出来事儿的人物,哪个也都不是我姓段的招惹得起的!更兼得两拨人眼下全都打出来了心头火,这时候上门寻人找补好处.......你们俩横是嫌段爷我活长了岁数?” 左右瞧瞧街面上并没有什么扎眼人物,段爷身边那碎催这才把嘴凑到了段爷耳朵边,很有些神神叨叨地低声说道:“段爷,那菊社和同志社里的人物,一来是已然按月交了支应挑费、闭嘴银子,二来也是声雄势大,咱们一时半会儿的也犯不上去招惹。可这事儿里头不还有旁人么?那可是咱们手拿把掐的主儿不是?” 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了几圈,段爷倒像是蓦然间回过神来一般,拖沓着嗓门低声哼道:“还真是.......光顾着支应六国饭店里头那桩事由,反倒是忘了半月楼后边那点事儿.......我说,火正门里这几天有啥动静没有?” “听街面上传的话,说是火正门这两天关门闭户,连带着主顾牌子的玩家上门也都给请回去了。有喜欢打听的多问了几句,火正门里那些迎客的小徒弟嘴也都挺严实,只说是门里几位坐馆的师傅染了风寒,不便见客,等身子骨好些了再一一回拜那些上门的主顾?” 冷笑一声,段爷倒背着双手,眯缝着眼睛当街踱开了太爷步,嘴里却是闷哼着自语:“前几天才在半月楼后边抄家伙见红,这一回堂口就染了风寒?寻常时不显山不露水,这回倒是当众下狠手拾掇人命.......仗着四九城里那些个玩家扎堆儿担保,一个大子儿不花就想平了这事儿.......哪儿就能这么简便的?!” 打锣听声,说话听音,跟在段爷身边厮混了许多年的俩碎催只一听段爷自言自语般嘟囔的话茬,顿时便是心领神会地接应着说道:“段爷,要不要让咱们哥俩走一趟火正门?我估摸着火正门里那些人物是属核桃的,不砸不开窍?!” 眉头微微一皱,段爷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这火正门可也不像是你们俩琢磨的那么好应付!能搁在四九城里起起落落维持住场面,从无到有踢腾出地盘,这已然就不是寻常人物能办到的活儿!就凭着你们俩.......估摸着是办不成这骨头里熬油的差事!” “那段爷您的意思是........” “找个脸生点儿的碎催走一趟火正门,就说是今儿晚上老地方有人约见!” “......段爷,这生脸带去无根话,那火正门里倒是能听懂么?” “这事儿你们俩就甭瞎操心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四十七章财不露白(中) 跟段爷叫人骂成了三孙子的模样差不离,阴沉着面孔坐在书桌后的戴爷一边将几张信笺扔进了身侧的小火盆,一边冷冷地朝垂手站在书桌前面的门房老徐低声喝道:“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还有什么话么?” 就像是全然没了喜怒哀乐各样情绪的泥雕木塑般,门房老徐沉着嗓门朝戴爷应道:“还有南京方面、老板的一个口信——念在多年苦劳,容你戴罪立功!再有半点差池,定然严惩不贷!” 耳听着门房老徐的话音、眼睛盯着小火盆里的信笺烧成了纸灰,戴爷这才慢慢地舒了口气,伸手捧住了自己很有些发烫的额头....... 尽管调集了北平城中同志社七成人马,将菊社与六国饭店、甚至是半月楼后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全都置于监视之下,可最终却落了个灰头土脸没下场的结局——半月楼后一场大乱,裹在那些个四九城玩家中的同志社人物叫人群裹挟得身不由己的四处乱撞,眼睁睁看着谢门神大发神威地三两下砸翻了那俩显见得就是日本人的矮壮汉子,却再没能在半月楼中寻到菊社与汪兆铭手下接触的场面,可谓是无功而返。 菊社外边盯着场面的人物刚见着菊社后院有了纷乱动静时,倒是着实卯足了精神头,就等着撞开了菊社窑口,将要抓的人物一举拿下。可等了不大会儿的功夫,菊社里边倒是再次平静下来,小二十号菊社里头的精壮伙计一点都不避讳地显摆着腰里带着的短枪硬火,护着几个拿大帽子遮脸的主儿直奔了城门方向。跟过去的同志社中好手只缀着那帮人走了两条街就转了回程——调虎离山的戏码,哄个外行棒槌也就罢了。内行人谁还瞧不出来这里头的路数? 而在六国饭店里头,也都不知道是哪路缺德毛神里外里调唆着菊社和同志社两拨人厮拼起来,烟雾弥漫中两拨带着硬火家什的人全都下了狠手,双方也都有了好些死伤,可打着打着也就都觉出来不对劲的地方——怎么两拨人全都是扎着守势。全无一方拿捏出来抢攻的劲头? 一场乱子出到了这份儿上,不论是同志社或是菊社中人,也都明白过来这其中是有人下套,彼此间试探着慢慢停了驳火,也就趁着街面上巡警光嚎叫、不沾边的空挡,各自携死扶伤退出了六国饭店...... 里外里忙活了一晌午。手底下能攻善战的好手也折进去七八个,到末了想办的事由一件没成倒还罢了,却不想菊社打的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主意另有高人看破,溜溜儿把菊社拢住场面的人物收拾了个底儿掉,倒是叫四九城中爷们好好看了笑话一回! 很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戴爷看着站在书桌前的门房老徐。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朝着老徐开口问道:“汪兆铭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二指宽的纸条,门房老徐轻轻将那张纸条搁在了书桌上:“姓梅的那位先是在城外受过了惊吓,再又被六国饭店里头的场面吓唬了一回,此刻已然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恐怕回了南方,也再不能为汪兆铭效力。其他的那些人。今天早晨已然带着姓梅的那位上了回南方的火车,只是......好像是少了两个人?” 眼睛猛地一睁,戴爷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门房老徐,口中沉声喝道:“老徐,你也是同志社中的老人了,该是知道这行的规矩?干我们这行,从来就不能有好像、也许、大概齐一类的词儿!” 颇有些木纳地低垂着头,门房老徐不徐不疾地应声朝戴爷答道:“按照人头数算,汪兆铭派在北平城里的人,不论是在明在暗。全都上了回南方的火车,这肯定不会错!可是其中有两个人一直都拿着大围巾捂着脸,拿捏着一副受了风寒、病怏怏的模样,倒是真不敢妄断那俩人的身份!可要说那俩人只是个假托替身,本主儿还都留在四九城中.......一来咱们的人还没能拿着实证。二来也实在找不出来他们还留在北平的道理!” 紧紧皱起了眉头,戴爷沉吟了片刻的功夫,却又再次朝着门房老徐问道:“菊社方面的动静呢?” 缓缓地摇了摇头,门房老徐低声说道:“也有些奇怪!从出了那场洋相之后,菊社门前倒是如我们预料的那样,挂出了歇业盘存的告示牌子。找了人去跟那些进菊社替石川上野疗伤的日本大夫旁敲侧击问过,也只问出来石川上野的确是受了挺重的伤,整日价昏昏沉沉、卧床不起。眼下菊社中的那些伙计压根都不出大门,每天吃喝用度都是叫街面上跑腿传信的碎催代买了菜蔬送到后院小角门外。至于菊社安排在北平城中的那些已然露脸的暗桩,这几天的功夫全都陆续离开了城里。已然派人暗中看过,的确走得匆忙,不少铺面里的货品、钱财都没收拾!” 伸手轻轻捏弄着胀痛的太阳穴,戴爷再次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由此而言,这次菊社与汪兆铭在北平城中的会晤,该也是未成之事?只是这看破了菊社花招、且扰了我们同志社视线的高人,又能是谁呢?” 像是提醒、又像是与戴爷一样自言自语般,门房老徐却在此时如同呓语般地低声说道:“会不会是.......**?” 压根都没有睁开眼睛,戴爷眉目不动地说道:“这不可能!**在北平城中的人物已然被我们清扫得十去其九,就连他们临时派往北平城中的人,也都在半路上被我们同志社的其他成员劫杀!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北平城中的实力绝不可能恢复,哪怕是想在这件事情上做些手脚,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要是**寻人襄助,这事情倒也并非不可为?**一贯擅长以小利邀买人心、以妄言蛊惑百姓,北平城中的江湖人物、愚夫愚妇,倒是也有为**人所用的先例啊!” 猛地睁开了眼睛,戴爷盯着门房老徐看了好半天,这才慢慢从书桌后站起了身子,倒背着双手踱到了房门边,眯起了眼睛朝已然有些昏暗下来的天空看去。 时已入秋,倒也算得上是个清爽天气,天空中闲云几朵点缀,叫快要落山的太阳远远照射着,反映出些许暗金、玫红的颜色,瞧着倒也能录入画中怡情。也不知是谁家驯养的鸽子,正打着鸽哨远远在半空中盘旋,慢悠悠地朝着低处落去,显见得是要归巢歇息。再要过得片刻,怕是四九城中又该到了灯火阑珊时节? 也不知是看那半空景致入神,又或是心中思谋的事情已有梗概,戴爷在门口站了足有一碗茶的功夫,这才慢条斯理地深吸了口气,微闭上了眼睛憋了好一会儿,方才狠狠喷出了胸中浊气,回头朝着始终没动地方的门房老徐说道:“盯着火正门的人,有什么消息么?” 不徐不疾地转过了身子,门房老徐和声应道:“一直也都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往来火正门中的人物,也大都是四九城中积年住户、场面上的熟脸主顾,瞧着倒是个靠手艺混饭吃的江湖门派路数。要说在其中寻个略有些扎眼的人物,那就得是火正门中的大徒弟相有豹了!” “相有豹?来历查清了么?” “只听说是当年火正门中闯了关外的老人收的徒弟,艺成之后回了北平城中,不过是小一年的功夫,倒是叫他出谋划策、亲力亲为地重建了火正门堂口!虽说经历了一次火劫之后,火正门中元气大伤,可毕竟在慢慢回复,这其中也都少不了相有豹的功劳、苦劳。此人......年岁不大,但却长袖善舞,与北平城中各样人物都有些交情,就连那位段爷,明里暗里的也与相有豹打过不少交道!” “这相有豹.......倒还真算得上是个有能耐的人物?” “戴爷,**结交江湖人物,从来也都喜欢跟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更何况......火正门与菊社早有深仇大恨,只要北平城中残存的**人物稍加引导,不愁火正门不为之效力啊......” “说起来,火正门中那位谢门神,这次可是在半月楼后当众杀了菊社派去的两个人?要论起杀人的本事,谢门神倒也还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他那手驯养鸟兽的功夫,的确算得上别具一格!” “戴爷,您的意思是.......”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既然北平城中能有这样有能耐的人物,又何必要留给**去结交使用?备个帖子送去,明天我亲自去一趟火正门,好好会会那位相有豹!” “相有豹要是能为我所用,那自然是好事!可要是.......” “三国时曹阿瞒那句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 “戴爷是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嘿嘿冷笑一声,戴爷慢条斯理地朝着书桌方向踱去:“老徐,去备帖子吧!”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四十八章财不露白(下) 微微闭着眼睛,跪坐在地板上的石川上野静静地的等待着医生为自己包扎好了额头上的伤口,这才微微地点了点头,用日语低声说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尽管知道闭着眼睛的石川上野压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半跪在石川上野身边的医生依旧习惯性地点头回了一礼,同样用日语低声应道:“阁下,您太客气了!方才看过了您的伤口,恐怕.......在伤愈之后,您的额头上会有一些伤疤留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建议您回本土去进行治疗,毕竟本土的医疗条件要比........” 抬起了一只巴掌,石川上野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医生的话头:“没有这个必要了!留下这样的伤疤,可以随时提醒我自己,在任何的时候都要保持着警惕!否则的话.......” 似乎是不想将自己心头的想法对医生说得过于仔细,石川上野略一停顿,却是转了话题,朝着正在收拾医疗物品的医生问道:“请您化验的那件东西,有结果了么?” 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在收拾医疗物品的医生颓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带着几分惶惑朝着石川上野应道:“实在对不起,您交给我的那些像是香料的东西,现在只化验出来了其中一两样成分。具体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恐怕还需要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或许还要从本土调来一些专业的仪器才可以奏效........” 猛然睁开了眼睛,石川上野眼中闪过的寒光顿时叫跪在石川上野身边的医生浑身汗毛倒竖,忙不迭地匍匐在地,将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地板上,口中也是一迭声地低叫道:“实在抱歉。请您无论如何再给我一些时间.......” 似乎是因为额头上的伤口在此时骤然刺痛起来,石川上野狠狠地皱了皱眉头,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方才放缓了语气朝跪伏在地的医生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也不必太过着急了!您辛苦了,就先请回去休息吧!” 如蒙大赦地朝着石川上野行了个礼。跪伏在地上的医生三两下收拾好了剩余的医疗物品,像是在躲避着厉鬼追杀一般逃出了石川上野的屋子。 伸手轻轻按压着额头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石川上野看了看跪坐在门外的石川横二,低声朝石川横二叫道:“横二,进来吧!”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石川横二膝行着匍匐在石川上野面前,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地板上,诚惶诚恐地低声说道:“阁下,请您允许我.......” 不等石川横二把话说完。石川上野已然用力摇了摇头:“不许可!”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石川上野的脸色,石川横二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阁下,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大意,所以才会让这么重要的任务失败!如果总号要追究这件事情的责任,那么请让我背负起这不名誉的污名吧!” 像是听到了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跪坐在地上的石川上野猛地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哈.......横二,你真是个傻得无可救药的家伙啊!即使你想对这次任务的失败负责,恐怕你的地位也不足以让你有这样的机会!好了。总号不会对这次任务的失败太过追究,最多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斥责几句罢了!” 讶然抬头看着石川上野脸上诡异的笑容。石川横二难以置信地叫道:“这.......这怎么可能?总号对失败的任务,从来都是要将责任追究到底的啊!” 看着石川横二那惊诧的模样,石川上野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大笑,颇带着几分喘息地朝石川横二说道:“横二.......看来你这一辈子,即使再怎样的努力,恐怕也只能是做个体忍了.......真是想知道。你的脑袋里究竟有些什么?全都是饭团和咸鱼干么?” 莫名其妙地看着石川上野满脸调侃的神情,石川横二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吭哧着开口说道:“阁下,这究竟是.......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一切.......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吗?” 朝着石川横二摆了摆手。石川上野总算是端正了脸色,恢复了几分寻常时冷漠的模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像是这样重要的会晤,怎么可能只靠着菊社在北平城中的力量来进行保卫和监控?而且这样重大的会晤,保密的程度也一定很高,不可能让北平城中的同志社或是其他的势力知晓!我们所认真实施的一切,恐怕只是总号需要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而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真正的会晤恐怕早已经在别处完成了,甚至连文件都已经签署完毕!” 喉头咯咯作响,连眼珠子都凝滞着老半天不动,石川横二老半天后方才憋出来一句话:“阁下,您是说.......这次的行动,我们的角色其实是.......影武者(注1)?”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石川上野很有些无所谓地应声答道:“应该就是这样了吧?通过这次失败的任务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顺便让北平城里反对我们的人露出真实的面目。这样的话,在以后要办的许多事情,恐怕会方便很多了!” 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石川横二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重重地舒了口气:“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阁下,这一次我们损失的人员并不算太多,真正可惜的就是那些在北平城安插的潜伏人员,全都被迫离开了北平城。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人手会不太够用了?” 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石川上野随手将那本小册子扔到了石川横二的面前:“不过就是些已经存在暴露可能的潜伏人员罢了,即使是全部损失也不会有什么可惜的!帝国在北平城中潜藏的真实力量,已经足够应对许多事情了!按照这本名册。去激活下一批潜伏人员吧!告诉他们,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时候,绝对不能暴露身份!” 双手捧起了石川上野扔到了自己面前的小册子,石川横二只是草草浏览了几页名册,已然惊讶地低叫起来:“原来.......帝国的力量,真的让人惊叹啊!这么多的行业中。居然都有我们潜伏的人员存在!一旦他们被激活,这股力量几乎可以动摇整座北平城!” 不屑地看着满脸惊讶与激动神色的石川横二,石川上野鄙夷地哼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是宁可永远都不要激活这些潜伏人员!这样的话,他们能够发挥的作用恐怕更加巨大!” 仔细地将那本名册收到了怀中,石川横二恭声说道:“还请阁下指教?” 慢慢地站起了身子,石川上野闭着眼睛适应着脑中微微的晕眩感觉,曼声朝跪伏在地上的石川横二说道:“一个真正的手艺人,永远要比一个只会扛起竹枪冲锋的足轻值钱!这一点。早在中国的隋朝时期,就已经被帝国的先辈们所了解,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遣隋使、遣唐使。他们每一个人为帝国所做的贡献,都要远远超过那些只会挥动着太刀杀人、搂着艺妓喝酒的将军们,因为他们为当时的帝国带去的技术,我们的帝国才能在现在远远将中国甩在了身后!但即使是这样,中国人所掌握的技术,也远远不是我们能够全部掌握的!所以.......” 略略顿住了话音。石川上野轻轻晃动着晕眩依旧的脑袋,接着朝下说道:“为了将中国这片土地上一切资源都抓在帝国的手中。我们必须要尽量的了解中国人掌握的一切技艺!神秘的药物配方、新奇的冶炼工艺、精巧的编织技法......这一切都不可能靠掠夺来获得,只能是靠这些潜伏人员在各行各业中慢慢的学习才能明白!横二,这样对你解释,你应该可以听懂了吧?” “完全的明白了!阁下,我会一字不差地将您的命令传达给这些潜伏者的!” “还要再做一件事——派遣足够多的人,不论花费怎样的代价。从今天开始,火正门中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立刻知道!” “明白!是要对火正门进行下一次的报复吗?” “.......横二,你真的是个白痴吗?!火正门中的技术,也是我们所需要的啊!” “不过就是些玩耍宠物的技能而已。阁下,这样的技术,对帝国也能有用吗?” “军马、军犬、信鸽,还有一些你现在不用知道的事情,都用得上火正门中那些人所掌握的技术!我们派去半月楼中的人对训鹰很有些办法,在本土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可是在面对火正门中那些驯养鸟雀的人物时,却还是败下阵来!由此而言......火正门里驯养鸟兽的办法,恐怕也会像黄金一样值钱啊......” “既然是这样的话.......在您交给我的名册中,有几个人可以将他们的铺面挪动到珠市口儿大街上,每天都能观察到火正门附近的一举一动!如果可以的话,再让他们花一些钱去火正门中买一块主顾牌子,这样也就能乘势接近火正门中的人了吧?” “去告诉赛秦琼,我有一些事情要交代他办理,让他今晚来一趟!还有那位段爷.......新开的那家分销货物的铺面,就交给他来管理吧!” “哈依!请阁下安心养伤,我立刻就去办理!” ps:注1:影武者,又名影法师、影名代。在日本战国时期的大名,在几乎时刻都要面临身边家臣背叛的情况下,一般都会选择一两个身形相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充当替身出现在危险场合,而自己则隐身安全之处。这种在危险场合出现的替身,即为影武者。在某些特定环境或时刻,影武者甚至能替代自己的主人发号施令。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四十九章防人之心 平日里可称得上是车水马龙般热闹的火正门堂口前,这些天拿捏出来的都是一副闭门谢客、不问外务的架势,火正门中前后两处门户进出的也都只是些上街采买菜蔬、盐酱的小徒弟,坐馆师傅一个也都不见露脸儿,瞅着倒还真有几分江湖堂口每逢大事之后闭门自省的规矩模样。 可搁在火正门堂口左近一里地远近的一处纸墨铺面后头,一间压根都不打眼、寻常时都只拿来堆放些杂物的小屋子里,却是大敞着并不宽敞的小门。纸墨铺面掌柜的井小哈一边时不时地扭头瞧着铺面中的小伙计跟主顾做买卖时的动静,一边还没忘了朝刚从那小屋子里走出来的纳九爷低声招呼道:“九爷,今儿还是在后院小角门给您留门?” 拢着双手朝哈小井作了一揖,纳九爷也是压着嗓门朝哈小井应道:“哈掌柜的,这几天可当真是劳烦了您,见天儿要替咱们留门把风、观望动静候,连您铺面里头的买卖都给耽搁了不少.......” 不等纳九爷把客套话说完,哈小井已然连连摆手:“九爷,咱们两家可就甭说这些个客套话了!这要不是您火正门中诸位爷们花力气、担干系的帮我哈小井寻回来那几件压箱底的玩意,估摸着我哈小井这会儿就算是能得着了这处铺面,那可也支应不起这买卖行市了!旁的且不多说,后角门没上闩,我刚才也都仔细瞧过了,胡同里没生人,您几位踏实着办事去吧!” 再次低声谢过了哈小井,纳九爷扭头看了看最后一个从小屋子中一处暗道里钻出来的相有豹仔细盖上了暗道口的顶盖,再将两个破旧的木箱子推到了暗道顶盖上。将暗道口的顶盖完全遮掩起来,这才领头朝着纸墨铺面后头的小角门走去。 轻轻拽开没上门栓的小角门,纳九爷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头看了看小角门外胡同里的动静,这才朝着身后微微一摆手,领着火正门中几位坐馆师傅与严旭、相有豹等人飞快地闪身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胡同中。 脚底下略略加紧,严旭与相有豹走了个并肩之后。方才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这几天的功夫都走这条暗道进出,我可老早就想着要问您这话——这条从火正门堂口里通到了纸墨铺面的暗道,当真不是您的主意?” 微微摇了摇头,相有豹朝着领头走在众人前边的纳九爷努了努嘴:“严爷,都甭说您不信这事儿是我纳师叔的主意,就连我在刚知道有这条暗道的时候,都只琢磨着怕是胡师叔想出来的法子!都不说旁的。曲里拐弯的在珠市口儿大街下边走了有小二里地,高矮能容我谢师叔直着身板走道儿,宽窄能叫两人并肩子平趟,能悄没声挖出来这么条暗道........这手面可当真小不了,还真不像是我纳师叔平时里多少有点抠搜的做派!” 赞同地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严旭接应着相有豹的话茬说道:“估摸着这条暗道里头还能有点儿旁的物件,有个缓急的时候还真就是救命的法宝?这几天走在暗道里头的时候,我脚底下老觉着这暗道里头有些个地方铺着石板、有些个地方倒是只有泥地?这要是没弄错。怕是这暗道里已然是让纳九爷备上了地弩窝弓、钉板陷坑?” 严旭与相有豹的低声议论之中,走在众人前面的纳九爷已然在一处四合院紧锁着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从怀里摸出来一把钥匙捅开了门上的大锁头,这才回头朝着身后诸人低声叫道:“赶紧进屋!” 脚下加紧走进了空空荡荡的四合院中,众人等着纳九爷亲手上了门栓,再将两根枣木顶门杠戳在了门后,这才让着纳九爷先进了四合院中一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屋子里。 望着鱼贯走进屋子里的众人,纳九爷轻轻地舒了口气:“这几天光顾着商议百鸟朝凤拜凤凰那天场面上的一些事由。倒是也都没跟大家伙仔细说说那暗道和这宅子的事由。今儿.......也该是时候了,这儿也都没一个外人,就跟大家伙交个实底儿吧!像是这处的宅子,在四九城里还有三处,里头都备着干粮、家什、银钱、行李。每隔七天。纳兰都会去把那些个宅子里的物件好生拾掇一回,管保着要用上那些物件的时候不出差错!” 眉头微微一皱,胡千里冷着嗓门朝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咱们堂口新建起来的时候,您打从公中的账上支应走了些银钱,说是要办事.......就是为了办理这些?” 伸手取过了桌子上的茶壶,纳九爷一边给自个儿倒了一碗凉水,一边应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从公中支应走的那笔钱,我托了要从四九城回南边老家的熟朋友置办了这四处宅子。还有那条从哈掌柜的纸墨铺面中通到咱们堂口中的暗道,也都是托那位朋友从城外边雇的力巴,由哈掌柜铺面那头挖到了我住着的那屋子下边!” 略一点头,胡千里立马接应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既然是寻了托寄身份的朋友买下的宅子,那寻常也都查验不出。再加上那暗道在咱们堂口里的开口都是师哥您自个儿动手拾掇的......这也都算得上稳便了!师哥,也真是难为了您!”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佘有道很是赞同地说道:“胡师哥说的是啊!我说纳师哥,这事儿您干嘛就自个儿一个人操持辛苦?买宅子的事由还都好说,这暗道......您横是没少在里头下功夫吧?我说怎么有一阵儿功夫,您见天儿的没精打采、俩眼也都是赤红赤红的,闹了半天这缘故在这儿——您那些天晚上就压根没怎么睡觉吧?” 像是也回想起来一些事情,佘有路也是接口说道:“估摸着这事儿,纳兰也没少跟着辛苦不是?就那些日子口儿,我可是记着纳兰老背着人洗衣裳、拾掇零碎。怕就是给师哥您操持的事由?” 略带着几分自得与骄傲的神色,纳九爷轻轻抿了一口凉水,朝着屋内众人低笑着说道:“各位师弟,还有严爷和有豹,这些事由打从头就没跟你们说道,真就不是因为信不着你们。反倒是.......这火正门中事务,内有有道、有路兄弟俩支应、外有谢师弟、胡师弟与严爷拾掇,再加上个有豹里外都忙,只剩下我这么个当甩手掌柜的掌门人,啥事也都只能干着急、傻吆喝,当真管用的事由一件都轮不上我动手。我这心里头......这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事由我办不了,替大家伙琢磨个退步藏身的窑口总还能行........” 闷着嗓门,谢门神猛不盯地朝着纳九爷低叫道:“师哥,您今儿把这些事由告诉我们大家伙。怕还是因为我在半月楼后边闹出来的那一出吧?” 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骤然开口的谢门神,纳九爷略有些犹豫地琢磨了片刻,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话也都不怕摊开了细说——谢师弟,还真就是因为你闹出来的那场面,我琢磨了好几天,今儿才想明白要怎么跟大家伙说这事儿!谢师弟,我这儿还得多说你一句——半月楼后你灭了那俩菊社的日本人,虽说这事儿打从根儿上说。一点错处都没有,可是......也还是莽撞了些!” 依旧是闷着嗓门。平日里压根都不敢反驳纳九爷话头的谢门神此刻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师哥,咱们躲不过去!菊社那些人压根就不讲丁点的场面规矩,咱们从前没招惹他丁点事由,可不也叫菊社放火烧了咱们堂口,还.......师哥,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既然躲不过。那咱们就亮出来家什、豁出去胆子跟他们拼!哪怕菊社就是只真老虎,只要他想要吞了咱们,咱们这只小刺猬也要扎他一嘴血!” 张了张嘴巴,纳九爷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道理虽说没错,可从古至今。胳膊从来都拧不过大腿啊!得了,旁的事由且都不论,我这儿有几个纸卷儿,上头分开写着另外几处宅子的地头。谢师弟,你跟胡师弟拿着这张纸条,仔细记住这上头的地头之后,跟谁可也都甭说,彼此间也都甭打听!真要是有点啥事儿.......” 话说半截,纳九爷却是猛然闭上了嘴巴,不由分说地将一张小纸卷儿塞到了谢门神手中。眼瞅着纳九爷又要将第二个纸卷儿递给站在一旁的严旭,严旭却是朝着纳九爷连连摆手,一迭声地说道:“九爷,这事儿您可真就甭算上我了!我知道您这是想替我备上一处暗窑,有个缓急的时候也能容身避祸一时。可我当真是用不上这个.......得了,我这儿也跟您撂句实话,光是在四九城里边,我自个儿就有好几个踏实去处,您就甭操心我了!” 看着严旭坚辞不受的模样,纳九爷只得朝着严旭略一抱拳,转手便将那个本打算交给严旭的纸卷儿递到了佘家兄弟俩手中,再有将最后一个纸卷儿朝着相有豹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了纳九爷递来的纸卷儿,相有豹却是压根都没看一眼那纸卷儿,反倒是抬手把那纸卷儿朝着嘴里一扔,囫囵着将那纸卷儿硬咽了下去,这才朝着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纳九爷呲牙一乐:“师叔,这事儿您可也甭惦记我了!当真要有那缓急应对的日子口儿,我是说死了不跟您分开,自然也就不怕没了去处!” 狠狠一跺脚,纳九爷禁不住带着三分恼怒的模样朝相有豹低叫道:“你这孩子......你倒是能有听你师叔话的日子口儿没有?” 坦然地看着纳九爷,相有豹重重地摇了摇头:“师叔,这事儿您就由着我吧!上回搁在关外我一个人抬腿就走,师傅就再也见不着了!这回......师叔,这事儿就这么着吧!倒是往后咱火正门的手艺、买卖该怎么操持下去,咱们还得商量个章程出来.......”(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五十章将心比心 要说起元宝胡同送子娘娘庙,可也算得上是四九城中一处稀奇所在。打从大清国同治年间起,但凡是有那诚心求子的妇道人家上元宝胡同送子娘娘庙烧香磕头、许愿求神,不出小半年的功夫,差不离就能再见着那上庙前求过子嗣的妇人捧着个大肚子回来还愿,着实显得这庙里供奉的送子娘娘灵验无比、善度众生! 可要不是元宝胡同左近住着的人家慕名而来,却多半是捧着手中香烛贡品,把个并不算是太长的元宝胡同来回走过两遍,却依旧是找不着那鼎鼎大名的送子娘娘庙门儿朝哪儿开? 好容易寻个住在元宝胡同左近的街坊打听,那住在元宝胡同坐进的街坊必然都是未语先笑,倒是生生把那诚心过来给送子娘娘烧香磕头的信众闹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末了才朝着元宝胡同当中一处虚掩着房门的宅院一指:“那儿寻去,可是甭忘了伸手摸摸,那才灵验!” 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院门这才瞧见院门里头是一座半荒不废的四合院。周遭几间屋子里全都没住着人,就连门窗也都叫闲人拆卸了拿走,只留下几个黑洞洞的大窟窿。 院子当中间杵着一块不圆不方的大石头,瞧形状倒像是男人说不出口的那话儿。虽说是露天杵在院子当间,整日价风吹雨淋,可那石头上倒是丁点灰尘败絮都没留下,反倒是叫人摩挲得油光水滑。再要仔细一瞧,这才能看见石头上歪歪斜斜雕刻了个不知道哪路神灵的女相法身,石头旁也都有旁人留下的残烛香灰。 朝着那块像是不文之物的石头烧香跪拜,捎带手的再照着方才街坊提点的法子将那石头摩挲一回,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啥这送子娘娘庙大隐于市。回转身走到半路上一琢磨,倒还真不知道今儿是来拜神、是来渎神? 也就因为这元宝胡同送子娘娘庙个样各色,平日里进出这送子娘娘庙的人物自然就不拘男女老幼,啥样的人物也都能捧着香烛进出那半荒不废的四合院,日久天长倒也真没人乐意去留神前去拜神的人物到底是啥样貌身形....... 眼瞅着天儿将要傍黑。元宝胡同里边却又走过来个身量较小的女人,身上各样穿戴瞧着像是个殷实人家出身的模样,手里头捧着的也是三炷长香、一包贡品,微微低着头迈着碎步直奔了送子娘娘庙中。 而在那身量娇小的女人身后不远,一个瞧着就像是蒙古人的模样的壮年汉子身上带着一丝酒气、手里端着个长烟杆儿、足有小酒盅大笑的烟锅子里塞着的烟丝忽明忽灭地慢悠悠冒着青烟,大大咧咧地迈着一双罗圈腿儿边走边哼着叫人听不清楚词儿的小调。显见得就是一幅小酌微醺后怡然自得的闲散模样。 或许是因为酒后腿脚乏力,那蒙古壮汉在走到了送子娘娘庙门前时,索性就坐到了门前台阶上抽着长烟杆儿歇息起来。吞云吐雾之中,那蒙古壮汉左右瞧瞧街面上没人,手里头的长烟杆儿飞快地一翻一扫,在送子娘娘庙那张虚掩着的门扇上轻轻一敲。却有闪电般地转悠回了身前。 隔着门扇,打扮成了妇人模样的夏侯瑛荷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顺着敞开了两掌来宽的门缝,朝坐在台阶上的那蒙古壮汉低声说道:“坤爷,里边没人!” 狠狠嘬了一口长烟杆儿,宝力坤轻轻吐出了一大团浓厚的烟雾,一边低垂着脑袋轻声应道:“东西都带来了?” 伸手从门缝里将那包看着像是贡品的玩意扔到了宝力坤的身边。夏侯瑛荷细声细气地答应道:“当时场面上能寻着的物件也就这些,全都叫我有豹哥净扫过来了。可是.......坤爷,这里头压根就没有我们想要的那文书呀?” 不露声色地将夏侯瑛荷扔到了自己身边的小包袱抓在了手中,宝力坤一边盯着胡同两头的动静,一边伸手轻轻捏弄着包袱里的物件,好一会儿方才将那包袱塞进了衣襟里边,微微叹了口气:“唉.......这就跟口外这两天传过来的消息一样,咱们怕都是打根儿上中了日本人和汪兆铭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了!” 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夏侯瑛荷顿时急声低叫道:“坤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豹哥把东西交给我的时候。也跟我说了差不离的话,说咱们怕是叫日本人给算计了?” 眯缝着眼睛,宝力坤看着眼前慢慢飘散的烟雾,闷着嗓门叹息道:“不光是咱们这儿,天津卫、张家口、还有承德地界。事先也都接应到了有日本人要跟那些汉奸接头的消息。大家伙玩了命的围追堵截之下,折损了不少人手,可也全都扑了空!把话说到头儿,这也还得说咱们在这事儿上头没经验,生生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遭!” 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夏侯瑛荷略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般地低叫起来:“难怪有豹哥亲手拾掇了几个日本人和汉奸,四九城里丁点动静都没起起来.......坤爷,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嘬了几口长烟杆儿,宝力坤低声应道:“算计起来,就这么一回行动中折损的人手,已然是闹得不少地方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压根都喘不过气来,反倒是咱们这儿略好一些,这还都多亏了火正门中相有豹相爷帮忙。只不过经过了这回事儿,怕是四九城中有不少灵醒人物,就得把眼睛朝着火正门盯过去了!眼下......在没接到下一步行动指示之前,咱们先就得帮衬着火正门避开些麻烦才行!人家给咱们帮了这么大忙,咱们可也得讲究点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事儿,咱们不能干!” 赞同地点了点头,夏侯瑛荷依旧是细声细气地问道:“坤爷,那咱们.......” 都没等夏侯瑛荷把话问完,宝力坤已然瞧见了两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壮棒汉子从胡同口转悠出来,脚下飞快地直奔着送子娘娘庙方向走来。 手腕子一翻一抖,宝力坤在台阶上磕掉了还没燃尽的烟丝,一边伸手从挂在长烟杆儿上的烟荷包里摸着烟丝朝那小酒盅大小的烟锅子里塞着烟丝,一边急急地低声说道:“丫头,你赶紧出门朝北走,千万别回头!要是明儿在粪堆胡同没见着我开堆儿市,那就奔天桥上头寻个撂地卖大力丸的。他那招贴上的大力丸是半青半红的丹药图,问一句人吃了有用、马吃了管不管用,他就能知道你是自己人,往后有事就听他的!” 身子微微一抖,夏侯瑛荷丝毫都不迟疑地疾步冲出了送子娘娘庙,扭着脸直奔胡同另一头跑去,却是低声朝着宝力坤叫道:“坤爷,您多加小心!” 打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宝力坤双腿一分,稳稳当当地站起了身子,迎着两个同样加快了脚步冲过来的壮棒汉子挡在了胡同中央。 眼瞅着宝力坤拿捏出了这立马横刀的拦路架势,那俩穿着长衫的壮棒汉子彼此间对望一眼,齐齐伸手撩起了长衫下摆朝着腰后一扎,顺势从腰后各自抽出了一把胁差短刀,半弓着身子直奔宝力坤撞了过来。 嘿嘿低笑着,宝力坤瞧着那俩壮棒汉子直冲过来的架势,手中长烟杆儿微微一晃,脚底下微微一较劲,如同一头悍猛的牤牛般,直迎着那俩壮棒汉子冲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哼道:“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上手,这日本人里边就没一个讲究的!” 双方各冲出来十几步远近,也都是将浑身力气蓄满待发的劲头,眼瞅着三个人就要撞到了一块的节骨眼上,那俩抓着胁差短刀的壮棒汉子却是齐齐怪叫一声,其中一个壮棒汉子脚底下猛地用力,整个人蹬踏着胡同旁的砖墙跳起老高,双手挥动着胁差短刀凌空直劈向了宝力坤的头顶。而另一个壮棒汉子却是猛地一矮身形,犹如滚地葫芦般地伸着胁差短刀欺近了宝力坤身边,挥动着胁差短刀直刺宝力坤的膝弯! 如同一匹被骤然勒住了缰绳的烈马,宝力坤闷吼半声,原本疾冲的脚步骤然一停,拿捏在右手中的长烟杆儿呼啸生风,带着一道黑影直抽在那凌空跳起的壮棒汉子胸前。小酒盅大小的紫铜烟锅子砸在那壮棒汉子胸骨岔子上,顿时便是一声骨头碎裂的闷响。 看也不看那在半空中摔落下来的壮棒汉子,宝力坤脚底下一个盘弓步,再又使唤了个绊马桩的功架,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刺向膝弯的胁差短刀。借着脚底下那跨步转向的劲头,结实的身板几乎都贴到了另一个壮棒汉子的身边,空出来的一只手扎煞开粗大的手指,乌云盖顶般地一耳光抽到了那壮棒汉子的脖颈上! 草原上长大的蒙古汉子,个顶个都是能手挽惊马的强悍人物,叫宝力坤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在脖颈上赏了一巴掌,那矮着身子的壮棒汉子顿时叫宝力坤扇成了个歪脖子,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也压根都吐不出来,生生叫憋得喉头咯咯作响,手脚上也都没了半点气力,烂泥般地烫软到了地上。 狠狠朝着那瘫软在地、眼瞅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壮棒汉子吐了口唾沫,宝力坤顺手将长烟杆儿朝腰后一别,哈腰便在那还剩下一口气的壮棒汉子身上摸索起来,口中兀自低声冷笑道:“就这点儿本事,也敢学着人盯梢、砸明火?下辈子投胎,且记得跟你师娘多学几年吧!”。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五十一章寄语传音 才刚掌灯的时辰,书寓胡同里照旧热闹起来。各样四九城中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坐着汽车、或是坐着黄包车在一处处书寓门前摆足了架势、撑足了场面之后方才慢条斯理踏进书寓大门,跑街传信采买的碎催、酒楼饭庄送菜的伙计,也全都贴着墙根小跑着奔向了各自要去的地界。一时之间,倒是很把书寓胡同衬托出来几分衣香鬓影、人流如织的场面。 而在满目春书寓门前,本该高挂着的灯笼却是早早摘了下来,往日里迎门的俩大茶壶也都不见了人影。紧闭着的大门上边贴了张描金烫红的拦驾帖子,在书寓胡同常来常往的熟客一瞧就能明白,这满目春书寓里头已然是候着了今晚的贵客,指不定这会儿已然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曲儿也都该唱到了玉堂春醉卧象牙床? 搁在满目春书寓里边,平日里待客的小楼中已然摆上了一桌上等的酒席,打从八大居、八大春这样字号的铺面里分头点来的各样出挑菜肴热腾腾、香喷喷摆满了桌面,烫热的山西杏花村老汾酒、衡水老泡子原浆白干更是浓香袭人。 诺大的一张桌子旁边,主座上坐着段爷已然是吃的满脸油光四溢,手边搁着的小酒壶也都已然换过了两回,少说都得有半斤好酒下了肚儿。 而在段爷对面,正襟危坐着的相有豹面前碗筷却都洁净如新,一盅山西杏花村老汾酒也只浅下去半分模样,显见得就是拿捏了个吃喝的架势,却是压根都没当真吃喝? 吱吱作响地又喝下了一盅衡水老泡子原浆白干,段爷眨巴着一双带着三分酒意的小眼睛,嘿嘿憨笑着朝坐在自己对面的相有豹叫道:“相爷,打从您进门到这会儿,您可就拿酒沾了沾嘴唇,这一桌子酒菜,合着就没一样能对上您胃口的?” 朝着段爷浅浅一笑。相有豹依旧不碰自个儿面前的碗筷,却是朝着段爷带笑应道:“段爷,您今儿让我来这满目春书寓,难不成就是为了叫我陪您吃一顿席面?您可是北平市巡警局局长,可着四九城里能说出来的事由,全都等着您一语定乾坤。估摸着您一天到头都难得有个清闲功夫喝口茶,哪儿就能有这闲情逸致,跟我这碎催似的人物逗咳嗽?” 憨笑连连之中,段爷自顾自地再满上了自个儿面前的小酒盅,像是不经意似的曼声说道:“相爷。这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您是真不知道我今儿请您过来......是为了啥事?” 轻轻摇了摇头。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段爷应道:“段爷,这我可真不敢胡乱琢磨——就今儿傍黑的功夫,我走到满目春书寓门前的时候,我这心里头可还都犯嘀咕。您说我要是琢磨错了您打发人传过来的那口信儿。这漏子可当真叫捅大发了!” 骤然间端正了脸色,段爷伸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拍:“这不还得说相爷您能明白我姓段的这点心思么?我说相爷,咱们可也都甭绕圈儿比耐性了,我这儿请教您一句——六国饭店里头那场面,您知道点儿消息么?” 拿捏着一副愕然的模样,相有豹很有些心急慌忙模样地叫嚷起来:“我说段爷,这话您可千万不能朝着我身上掰扯呀!六国饭店那样的地界,里头往来进出的全都是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还有洋人的大官也都常驻在里边。哪儿就是我这靠着伺候玩意混口饭吃的人物能去的地界?尤其是.......街面上可都说了,前几天六国饭店里头响枪放炮的,听说还有人扔了掌心雷,能办出来这事儿的人物,那也不是我一个碎催能高攀得上的主儿不是?” 很有些狡黠地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段爷原本端正着的脸色再次换成了往日里的憨笑模样,伸着肥大的手指朝相有豹指点着笑道:“相爷,您这么着急把自个儿给摘干净了干嘛?就算是六国饭店里头的事儿跟您扯不上干系,菊社后院闹出来的动静也都与人无尤,可半月楼后边.......” “段爷,半月楼后边那场乱子,可是有小二百号四九城场面上走着的爷们瞧在眼里,众口一词说明白了那场乱子的来龙去脉!您信不过我火正门,您还不得给这些位四九城爷们一点儿面子?” “当年有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如今相爷您倒是仗着四九城中这么多位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堵我姓段的一张嘴?这算盘打得可当真是精到!” 微微眯起了眼睛,相有豹也不接应段爷的话茬,只是静静地盯着段爷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而段爷在说完了一番话之后也不再开口,只是脸上神色变幻不休,倒像是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着什么事儿一般? 一时之间,原本就只有段爷与相有豹坐着的小楼中全然没了半点动静,就连头顶上电灯泡中竹丝发出的细微嗡嗡声也都清晰入耳,听来倒像是有一窝马蜂在两人头顶盘旋一般....... 也都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段爷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猛然间朝着相有豹打了个哈哈:“相爷,您说我这可真是.......这些天就因为六国饭店里头那档子事儿,可是真没少叫上边那些位爷教训,这不都给教训得有点气迷心了,逮谁跟谁掰扯这事由!相爷,我这话里话外的要有啥得罪您的地方,您可千万甭朝着心里去!这盅酒自当是给您赔罪了,我这儿先干为敬!” 眼瞅着段爷跟唱戏似的一刻三变脸,相有豹很是捧场地双手端起了自个儿面前的酒杯,朝着已然一口喝干了杯中烈酒的段爷应道:“这可当不得段爷您这份客气,我这儿陪您三杯!” 一口气连干三杯陈年汾酒,相有豹的脸上顿时涌起了一丝红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酒杯,相有豹拢着双臂朝段爷一抱拳:“段爷,咱们之间这交情可也算得上踏实了,您今儿叫我来这满目春书寓,到底是有什么吩咐?我这儿候着您......” 装模作样地重重叹了口气,段爷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道:“相爷,要说您还真是有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当真是把我姓段的给琢磨透了——今儿请您过来。实在是我姓段的遇见了件为难遭窄的事由,只能求着您帮衬了!” 抬手止住了满脸惊诧神色的相有豹开口,段爷就像是要赶着在断气之间交代完后事的垂死之人一般,不断篇地接茬说道:“相爷,我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说对说错您可都不用言声!我知道您火正门跟菊社已然是生死冤家,两拨人迟早就得在四九城里当面锣、对面鼓的厮拼起来。这事儿是您两家的恩怨,轮不着我姓段的管,我也压根都不想管!可要再有下回厮拼。我姓段的只求您火正门甭再闹出来这么大动静。我姓段自然是眼睛一闭。当成啥也没瞧见!可要实在是闹出来的动静大了.......相爷,您上回进了我巡警局的大牢,该是没受多大委屈就囫囵个儿出来了。真要是再有下回,这我可就不敢保了啊!今儿晚上耽搁您这么些功夫。也就为了跟您说这些话。现如今我姓段的把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完,相爷,我这儿可也不留您了,您自便吧!” 耳听着段爷颠三倒四一番话,相有豹皱着眉头略一犹豫,倒是也真没开口接应段爷的话茬,只是默默地朝着段爷一拱手,再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个桑皮纸糊着的信封朝着桌子上一搁,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小楼。 都还没等相有豹走出满目春书寓的大门。一直都侯在小楼外边的段爷身边俩碎催已然忙不迭地撞进了小楼中。其中一个碎催抢先拿捏起了相有豹搁在桌上的那桑皮纸信封,只一瞧那信封里塞着的物件,已然是喜上眉梢地朝着段爷低叫起来:“段爷,这相有豹倒还真是个识趣儿的人物,这一出手就是.......” 冷笑一声。段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那碎催的话头:“怎么着,就这么仨瓜俩枣的几个零碎,也就能把你乐成了这样?今儿段爷我这一桌席面一番话,要换的可不光是这点散碎银子!” 谄媚地替段爷满上了一盅酒,另一个段爷身边的碎催蜜着嗓子接应上了段爷的话头:“段爷,我们哥俩方才在外头也大概齐听了一耳朵,您那话里的意思.......我这儿多嘴问您一句,就火正门里这么写力巴碎催似的人物,您还交代这么多场面话,这可真有点儿太给他们脸面了?” 端起刚刚斟满的小酒盅,段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这才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碎催冷哼道:“你们俩也不多琢磨琢磨,就火正门里这些侍候玩意吃饭的主儿,凭什么就敢撒开了架势搅合菊社要办的事由?这还一股子寸劲的全都撞在节骨眼上?方才段爷我说那些话,就是想叫火正门里头的人把我这话给带回去,说给那些个当真嘬事的主儿听!” 诧异地看着段爷那带了五分酒意的面孔,手里头还捧着酒壶的碎催禁不住讶然应道:“段爷,您是说火正门背后还得有人撑腰?那.......四九城里难伺候的主儿,除了那些个西洋人之外就得是菊社和那些个同......同志社的人物,再要找出来能给火正门撑腰的人物.........段爷,这还能有哪路神仙呀?” “哪路神仙?哼哼.......这事儿你们俩可就真甭打听了,也免得吓出来你们俩那苦胆!麻溜儿收拾了姓相的留下的玩意,明儿就去银行兑成现钱!这他妈叫六国饭店的事由一闹,段爷我生生撂下一大截亏空,怎么着也得找补几个回来......”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五十二章软硬兼施(上) 抄着一双手、勾着脖颈子,脚底下还都多不多、少不少地带上了三分趔趄的模样,捎带手在走出满目春书寓大门的时候,一挥手就朝着侯在门边的俩大茶壶撒出去五、七块大洋的赏钱,相有豹拿捏出来的这副模样,任谁瞧了都会觉着相有豹就是书寓胡同里司空见惯了的寻欢客人模样。除了身后边俩刚得着了赏钱的大茶壶扯着嗓门一个劲儿吆喝着谢赏之外,书寓胡同里边跑街传信、采买的碎催,晚来赴约、高乐的主顾,都没一个多朝着相有豹瞧上一眼。 脚步飘摇地走出了书寓胡同,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夜半冷风吹得酒意上头,相有豹猛地直着脖子干呕了几声,脚底下加紧朝前疾走了几步,伸手扶着一棵生在墙边的大树摆出了一副呕吐的模样,嘴里却是压着嗓门朝着树后的阴影中低叫道:“九猴儿爷,这可又委屈您替我望风瞭哨了?” 缩着身形蹲在了大树的阴影中,脑袋上扣着顶黑布棉帽,身上还裹着件灰布面儿的厚实夹衣,九猴儿在黑暗中朝着相有豹一呲牙,同样压着嗓门低声说道:“这不还得是咱们哥俩一搭一档的唱这出戏么?师哥,周遭左近也都还算是清净,撒开了的几个小兄弟这会儿都没传过来动静,该是没人盯着您?” 刻意憋出了几声干呕的动静,相有豹耷拉着脑袋左右瞧了瞧街面上的动静,这才朝着九猴儿比划了个大拇哥:“九猴儿爷,您这活儿练得地道,还真有几分四九城里潜行好手的意思了!瑛荷苑那边有啥动静没有?” 微微点了点头,九猴儿很有些急促地朝着相有豹应道:“傍黑的时候,瑛荷姐与跟她那堂口里的人物见面。像是叫人给盯上了,瑛荷姐已然脱了身,也都没露了形迹面目,可往后......瑛荷姐传了信儿过来,说是得商量个辙把咱们堂口给摘清楚了,也免得日后惹上啥是非上身。估摸着也就是这一半天的功夫。瑛荷姐就能上咱们堂口里跟大家伙细说?” 眉头一皱,相有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闷着嗓门朝躲在树后阴影中的九猴儿叫道:“我这妹子倒还真是能走场面的人物!这四九城里见便宜就上、沾麻烦就躲的爷们见多了,可一个姑娘家家的倒是能有这份义气心思......难得!” 赞同地点了点头,九猴儿一边从树后的阴影中站起了身子,一边朝着相有豹说道:“这也都不止我瑛荷姐一个人,就跟我瑛荷姐一个堂口中的人物,那也个顶个都是讲义气、守信用的好角儿!听我瑛荷姐说,今儿傍黑一瞧见场面不对。那位做堆儿市买卖的宝力坤宝爷二话不说就戳在前头挡着盯梢嘬事的人物,护着瑛荷姐先走.......” 伸手揽住了九猴儿的肩膀头,相有豹依旧摆出了一副酒醉模样,半依半靠在九猴儿的肩头,一路歪斜趔趄地顺着街面朝前走,一边却是由衷叹道:“这也就难怪**的堂口在四九城中能办事、能成事!我说九猴儿爷,我这儿跟您商量个事由?” 虽说是摆出了一副架着相有豹朝前缓缓行走的架势,可九猴儿肩膀上却是一点分量都没担着。只一听相有豹开口问话的意思。九猴儿顿时嘿嘿一乐,贼忒兮兮地扭脸看向了相有豹:“师哥您就放心吧!几个机灵点儿的小兄弟老早就在瑛荷苑左近戳下了暗桩。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隔着两条街就能先把消息递进了瑛荷苑里边!哪怕是护不住瑛荷姐周全,可怎么着也能保着瑛荷姐先离开了那是非之地不是?” 猛地朝着九猴儿一挑大拇哥,相有豹压着嗓门赞道:“九猴儿爷,讲究!” 一边顺着街面朝火正门堂口方向走着,一边与相有豹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咳嗽、说小话。九猴儿倒也还没忘了隔三差五地打个唿哨、甩个响指,或是朝着寻常人压根都不会留神的街边阴影处比划个手势。伴随着九猴儿这番举动,好几个半大不小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也都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遛达出来,不远不近地走在了九猴儿与相有豹的身前身后,隐隐约约把九猴儿与相有豹拢在了当中。 才走到离火正门堂口二里地远近的街口。走在最前边的两个火正门中小徒弟却是齐齐停下了脚步,迎着个从街边屋檐下窜出来的半大孩子嘀咕了几句之后,其中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飞快地扭头跑到了相有豹跟前,急声朝着相有豹低叫道:“相师哥,堂口里边来人递了拜会帖子,指名道姓的要见掌门人和您的面儿!眼下掌门人正在大堂前面支应着,托辞说您身子不爽利、出门瞧大夫去了......” 耳听着那火正门小徒弟急三火四的话语声,相有豹不禁略带着几分讶然叫道:“咱们堂口门前不是挂着谢客桃符挡驾了么?这来的是哪路的人物?就这么不讲究场面规矩的?” “来的那些人随身都带着短枪硬火,压根都不遮掩的只朝着堂口里边撞,哪儿就能是靠着个谢客桃符挡得住的?” “带着短枪硬火?这是打算上门嘬事?” “瞅着可也不全是那意思,出来报信的小兄弟瞧瞧瞅了一眼,搁在桌子上的见面礼就是好几十封大洋,还有些旁的物件,瞅着可也都不是便宜玩意.......” 耳听着相有豹与那火正门中小徒弟一问一答的话头,站在一旁的九猴儿反倒是在这时插口说道:“师哥,这也都甭管是上门嘬事还是客套拜会,反正人家已然是进了咱堂口大门。咱们搁在这儿掰扯到天亮也都没个准儿,倒还不如回去瞧瞧?” 嘿嘿干笑一声,相有豹扭脸朝着九猴儿笑道:“这倒还是咱们九猴儿爷胆儿大、心思灵,搁在节骨眼上的时候从来都不犯糊涂!得嘞,我这就会堂口里瞧瞧去,九猴儿爷。您.......” “我走后角门寻我二叔去!这要是前面真有个什么事儿,咱们在后边也都能有个准备!” 伸手在九猴儿肩头一拍,相有豹赞同地点了点头,站在街面上瞧着九猴儿的身影飞快地没入了街边黑漆漆的胡同作者之后,方才不徐不疾地朝着火正门堂口走去。 许是因为堂口中来了不速之客的缘故,火正门堂口前早该歇了的迎客徒弟全都站到了大门两旁。一声不吭地观望着街面上的动静,时不时地还伸头朝着半开的大门中窥视一回,就盼着能瞧见点儿大堂里的动静。 而在火正门堂口之中,七八个身穿着利索短装、腰里头还四明大敞的亮着短枪硬火的壮棒汉子,也全都分列在大门两旁,摆设出了猛虎震山门的威风场面。 再朝着火正门堂口里边走,穿着一身青布长衫的门房老徐依旧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木纳做派,垂手站在大堂一侧。与站在大堂另一侧扎煞着胳膊、浑身上下都较上了劲头的谢门神遥遥相对,倒也真像了猛虎之前盘踞的毒蛇——甭瞅着架势上像是弱了不少,可也真不耽误骨子里凶性袭人! 搁在大堂正当间的八仙桌旁,同样穿着一袭长衫的戴爷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的模样、翘着个二郎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头捧着盖碗茶小口啜饮着,时不时还拿着茶碗盖轻轻扫一扫飘在杯中的茶叶末儿,显见得就是一副拿捏人的主儿惯有的模样。 而在隔着桌子的另一张太师椅上,陪着一张笑脸的纳九爷却是很有些不安的模样。一双眼睛隔不了多久就得朝着大门方向瞅上一眼,时不时还都得朝着站在自个身侧、冷着一张面孔的胡千里瞧上一回。着实是一副六神无主、忐忑不安的架势。 打眼瞅着戴爷手中那碗盖碗茶已经喝得快要见底,一直也都没能跟戴爷掰扯开话头的纳九爷总算是逮着了个空挡,扬声朝着站在一旁伺候着的小徒弟叫道:“这都还有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了?还不麻溜儿给贵客换茶——换好茶!” 嘿嘿一声轻笑,戴爷抬手止住了正要凑过来给自个儿换茶的小徒弟,扭脸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纳九爷,沉稳着嗓门轻笑道:“纳九爷。看来您火正门中的师傅个顶个的都是恃才傲物有身架的人物?我这都来了差不离小一个时辰了,火正门中那位相有豹相爷到现如今都不露面.......纳九爷,您横是觉着我就是四九城中一闲人,有大把的功夫跟您在这儿说闲话、唠家常?” 忙不迭地朝着戴爷打了个拱手,纳九爷急声朝戴爷应道:“这位爷。我火正门不过就是些伺候玩意换饭吃的碎催扎堆儿求活,哪儿还能掰扯得上有什么身架,更是不敢怠慢了四九城中各位主顾!只是有豹今儿真是身子骨不利索,出门瞧大夫去了,您......您要当真有啥吩咐,您跟我说说?” 把手里的盖碗茶茶盏朝着身边桌上一搁,戴爷轻笑着朝纳九爷摇了摇头:“纳九爷,您也是在四九城中场面上厮混了多少年的人物了,这无头拜帖上头的规矩.......您该是知道?” 张了张嘴巴,原本还想要拿着些场面话来弄明白戴爷来路的纳九爷,顿时哑口无言...... 四九城中衙门多、宅门多,各样的规矩自然也多。照着场面上的礼仪规矩而言,求见比自个儿辈分高、职位高、面子大的人物,提前投送上门的拜帖早有订好的格式讲究,抬头称谓、落款姓名,年时庚月、事故来由一样都不能出错,要不然非但是见不着那些个位高权重的场面人物,说不好还得叫人门房管事的把拜帖劈脸扔将出来,捎带手的再赏一句——学规矩去! 可要是有那位高权重的人物要私下里去见些平日里压根不在眼中的人物,更不想在见面时叫不相干的外人知晓,悄没声递上门的拜帖上也就压根没有抬头称谓、落款姓名,只写个年时庚月算是定下了见面的时辰,好叫接着了这无头帖子的人物有功夫腾挪出个清净场面。 再等得见面的日子口儿,下了这无头拜帖的场面人物几乎全都是轻车简从的赴约而至,见不着要说话的正主儿,更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多说...... 就像是眼面前火正门中场面,打从纳九爷接应着了这无头帖子、压根都还没能琢磨出来是谁会要来撞火正门堂口,门外边已然有十好几个带着短枪硬火的人物敲开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哪怕是纳九爷小心加小心的伺候,坐到了火正门大堂中的戴爷也是一不通名姓、二不说来由,只顾着小口啜饮着一次次换上来的香茶,倒是叫纳九爷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纳九爷再次朝着戴爷抱了抱拳:“这位爷,不是我纳九不懂场面上的规矩,实在是.......” 都没等纳九爷勉强把场面话说下去,火正门大门口却是猛地传来了相有豹那略略提高了嗓门的声音:“嚯.......我这也就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堂口里倒是来了这么些位贵客?我说你们这帮子孩子是真不懂规矩还是半夜没醒盹儿?咱火正门里哪有叫上门的主顾站着的规矩?麻溜儿的,请诸位贵客上坐!”( ps:恢复更新....... 只希望以后,都能安静的写书就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软硬兼施(下) 压根都不看一眼从椅子上急急站起了身子的纳九爷,更不搭理大门旁耳房门口朝着自个儿一个劲儿挤眉弄眼的佘家两兄弟,相有豹咋咋呼呼的一个劲儿吆喝着叫火正门中小徒弟搬过来十好几把椅子,稳稳当当地搁在了那些戳在大门里、亮着腰间短枪硬火的壮棒汉子身后,就连垂手站在大堂一侧门房老徐身后,也都搁上了一把太师椅。 就像是个殷勤招呼着主顾的跑堂伙计一般,相有豹脚不沾地地来回奔跑张罗,指手画脚地把火正门中那些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小徒弟支派得滴溜溜乱撞,捎带着嘴里还不断篇地吆喝着跟那些个带着短枪硬火的壮棒汉子客套:“这位爷,您请上坐,茶水一会儿就给您上来,您是好喝一口小叶儿龙井,还是焖一壶高茉莉花儿?” “嘿哟.......你们倒是有一个脑子活泛点儿的没有?瞅不见这位爷高升(腿脚)上边镶金带玉(有尘土沾染)?麻溜儿的上净尘替这位爷仔细掸干净了!交代后边伙房,热毛巾把儿赶紧送过来——要滚热的!” “来俩腿快的奔便宜居,就说是今儿火正门堂口有贵客驾临,请砂锅居大师傅亲自掌勺备两桌砂锅席面送过来!这时辰估摸着便宜居里也都没啥能出挑儿的好菜了,酒可千万再马虎不得,必定得要原浆老泡子的衡水老白干!” 对纳九爷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视若不见,戴爷饶有兴趣地看着在火正门大堂中往来张罗的相有豹,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丝带着些欣赏意味的笑容。当相有豹半真不假地吆喝着俩小徒弟出门订席面时,像是看够了热闹的戴爷方才扬声朝着相有豹叫道:“相爷,今儿我可是来火正门堂口寻您说话,已然都等了有小一个时辰!瞅着您这意思......怕还得再有一个时辰才能安顿完场面。您横是打算就这么把我再给晾一个时辰?” 就像是刚瞧见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戴爷一般,相有豹脚底下紧走了几步,离着戴爷还有三五步远近时,已然是深深一拱到地:“这位爷,您恕我眼拙怠慢!有道是来的都是客、礼多人不怪,谁进了我火正门中都是主顾身份。您也不能瞅着我厚此薄彼、看人下菜碟不是?” 轻轻挥了挥手,戴爷看着那些个木桩子一般戳在火正门堂口中的壮棒汉子鱼贯走出了火正门堂口,这才再次朝着相有豹笑道:“那眼下火正门中,可就只剩下我一位主顾了!相爷,这会儿您该是能腾出功夫来接应着我这儿的买卖了?” 麻利地一点头,相有豹朝着戴爷又一抱拳:“这位爷,还没请教您上我火正门里来有何指教、照应?这也都不敢欺瞒四九城中各位主顾、玩家,我火正门中前阵子刚遭遇一场祝融之劫,后又承蒙四九城中各路主顾玩家抬举。赶了一场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盛会,门子里旁的玩意调教也都撂下来不少。您要是想寻个能出挑拔份儿的玩意傍身赏玩,估摸着我火正门中一时半会儿还伺候不上......” 乜斜着眼睛,戴爷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跟前、一脸恭顺模样的相有豹,饶有兴趣地低声叫道:“怎么着,连个主顾姓名身份都不问,这就直奔了买卖?” 脸上谦恭模样不改,相有豹忙不迭地接应上了戴爷的话茬:“这位爷。就咱们这些个靠着伺候玩意吃饭的碎催,哪儿就敢冒冒失失打听主顾的名讳、来路?照着从前的老规矩。主顾乐意赏告尊姓大名,那咱们自然是要谨记在心,可要是主顾不乐意叫人知道的事儿,咱们也是绝不打听!您今儿递过来的帖子可是无头拜帖.......” 眼瞅着相有豹刻意把话说了个半截的模样,再瞧瞧那些静悄悄朝着大堂后边退去的火正门中人物,戴爷浅笑着朝独自站在大堂中的相有豹比划出了个大拇哥:“戴某早听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说过。相爷是个出挑拔份儿的主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顺水推舟地朝着戴爷露了个笑脸,相有豹嘴里的场面话不断篇地冒了出来:“我这不过就是替诸位赏饭吃的主顾办了点零碎差事,哪儿就当得起四九城里诸位爷们这么捧着?尤其是戴爷您头回赏见。我这就更不敢当戴爷您的夸赞了.......” 也不打断相有豹嘴里不断篇的场面话,戴爷伸手撩开了桌子上大托盘上盖着的一块青布,再又朝着垂手站在一旁的门房老徐一摆手,看着老徐一一将搁在八仙桌旁的六口小木箱箱盖打开,这才伸手指了指桌上托盘里的大洋和箱子里的一些值钱物件,很有些漫不经心地朝相有豹说道:“头回上火正门堂口来拜访,也都不知道火正门堂口里用得上点什么物件,索性就拿了些俗礼充数了!相爷,这还得请您赏收了?” 眼睛都没朝着桌子上用红纸封好的大洋转悠,相有豹已然嘿嘿憨笑着朝戴爷说道:“戴爷,您这份厚赏.......甭说是我火正门,那就是四九城中出挑拔份儿的九帮二十一门派、大小三十六路杆子,估摸着也都没人敢伸手就接应下来!戴爷,您恕我火正门中人物都是些挣苦力钱吃饭的碎催、眼睛里压根就不敢瞧这么多金银,这要是没您一句踏实话撂下来安心,怕是.......” 仿佛早知道相有豹会要对自己带过来的这些值钱物件推脱不受,戴爷反倒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闭上了眼睛,拿捏出了一副养神凝气的雍容架势,只是伸手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门房老徐轻轻一指。 虽说从来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心无旁骛的架势做派,可在戴爷手指略略一指之后,门房老徐却是慢悠悠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略带着些混浊的眼睛看向了相有豹。沉声朝着满脸恭顺模样的相有豹说道:“相爷,这点儿东西不过是个开张彩头,火正门中只管放心收下就好!往后咱们两家常来常往,像是这样的玩意.......怕是不出两年功夫,也就都不在相爷您眼里了!” 压根都不容拿捏出一副惊讶模样的相有豹开口,门房老徐却是不急不缓地接茬说道:“前几天在半月楼后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火正门中人物可算得上是做了件出挑拔份儿的事情。虽说眼下是没人追究、查问,可也架不住日后或许有人翻弄旧账!相爷,我们戴爷搁在四九城中虽说是名声不显,可当真要有个什么事由要办,四九城中官面黑道,从来也都还算是说话管用的人物。今儿您接应了这份戴爷送过来物件,咱们往后就是朋友。可您要是........” 把话说了半截子,门房老徐弯腰从箱子里拿捏出一个瞧着都有了些年头的银酒壶,慢悠悠举到了相有豹的眼前。也都瞧不出来门房老徐如何发力较劲。那银酒壶居然就在相有豹眼前被门房老徐一直巴掌捏弄成了个奇形怪状的模样! 拿捏出来一副心疼肉疼的模样,相有豹很有些毛糙地直冲着门房老徐拿捏在手中的银酒壶抓了过去,口中也是一迭声地叫嚷道:“嘿哟.......这位爷,您这是干什么呀?这么好的物件,可是生生叫您给.......” 猛地一缩巴掌,门房老徐顺手将那捏弄成了奇形怪状模样的银酒壶扔回了箱子里,却又再次回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轻轻咳嗽一声。原本闭目养神的戴爷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笑:“相爷。您也就甭拿捏出来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搪塞我了!今儿到您这堂口里边来,该说的话也都说明白了!何去何从,三天后段爷您给我个准信就成!” 再不等相有豹有开口说话的功夫,戴爷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走去。而在戴爷身后,略微愣怔了片刻的相有豹也是急声叫道:“那我上哪儿寻您去.......” 犹如一条随风飘摇着移动的幽魂一般。门房老徐头也不回地朝着相有豹扔下冷冰冰的一句话:“用不着您寻我们,我们自然能寻着您.......” 眼瞅着戴爷与门房老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再看着那些站在门外的小徒弟探头探脑地朝着自个儿瞧了过来,相有豹微微叹了口气,扬手朝着那几个站在大门外的小徒弟低叫道:“麻溜儿的关门上闩。今儿这一晚上可真是.......热闹!” 话音才刚落地,通往二进院子的小门处挂着的门帘已然猛地被纳九爷撩了开来。几乎是抢步撞到了相有豹跟前的纳九爷都没等站稳身形,已然朝着相有豹低声急叫道:“有豹,你怎么就.......这些玩意,哪儿就是轻易能收下的?” 伸手抓起桌子上搁着的一封大洋,相有豹一边颠弄着那沉甸甸的大洋,一边朝着满脸焦急神色的纳九爷低声应道:“师叔,今儿这场面,哪儿就还能轮得着咱们说个不收?真要是立马回了人家,怕是倒不了明儿早上,咱们火正门堂口里就得响枪放炮——您可是没忘了那扔下金条要画眉、捎带手还拿枪打穿了咱们堂口屋顶的主儿?” “那这位主儿可都撂下话了,三天后就得上门听信儿,到时候.......” “真要是有啥事,咱们不也多出来三天功夫转圜筹措么?师叔,您先踏实把心搁在肚子里,这事儿说不定也不是坏事?” “这会儿可就甭拿着这片儿汤话给我宽心了!这些人.......四九城里能明目张胆带着短枪硬火撞人窑口的主儿,能是什么善男信女?” “师叔,这事儿......一句两句我可也真跟您说不明白!您且先叫人把这些玩意搬弄到议事屋子里,我这儿跟严爷说几句小话儿,转头我就去寻您说明白了这事儿!” “寻严爷说话?有豹,你可别......” “师叔您就放心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五十四章虎皮大旗 慢慢从几只搁在一块儿的木箱前站起了身子,胡千里伸手捶了捶有些麻木的膝盖弯,涩着嗓门朝坐在议事屋子里的纳九爷说道:“师哥,就这些玩意,估摸着就是搁在当当行里做了死当,也都能值个小两万大洋!今儿来撂下这些物件的人物,也都算得上是下了血本了!” 趁着胡千里站起了身子的档口,站在一旁的严旭却是弯腰从几个箱子里分别取出来几件首饰、家什,朝着纳九爷微微一晃:“九爷,怕是这些来送礼的人物压根就没安顿着好心——就这几样物件,我记得可都是四九城里有人认得的玩意,也都是在一些无头血案中没了影儿!咱们甭管是收着这些玩意压箱底,还是拿捏着上外边发卖,稍有个不留神.......怕是还没发财,先就招祸!” 闷声不响地连连点头,纳九爷来回扫视着搁在议事屋子里的那些值钱玩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日子过得.......那就不能有几天消停!刚忙活完了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这前后脚的功夫就有人撞窑口拿捏咱们堂口!这要是往后过日子都得是这么提心吊胆,怕是我都得少了二十年寿数——谢师弟,我可没指摘你的意思,你可甭拿着我这满嘴胡吣的话头朝心里去!” 随手将自个儿摘选出来的那几件玩意搁在了桌子上,严旭犹豫片刻,方才朝着满脸忧愁神色的纳九爷和声说道:“九爷,您可也甭太着急了!虽说这同志社的人物在四九城中当真算得上是一路狠角儿,可咱们也都不是那人人拿捏的软柿子!你仔细想想,这要是能把咱火正门手拿把攥的给收拾了,那同志社的人物哪儿还能花费这么大本钱上门来唱这一出牛不喝水强按头?” 摇晃着脑袋,纳九爷很有些没精打采地朝着严旭应道:“那就算咱们不是软柿子,可也都招惹不起这路杀人不眨眼的神仙呐.......今儿那位戴爷撂下的话里可说明白了,咱们要是不乐意跟着他们厮混。说不好就得是个祸事上门的下场!可就算是跟着他们厮混,夜路走多了,哪儿还能不撞见个活鬼缠身?咱火正门虽说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门正派,可好歹也都是吃的一口正经手艺饭,真真儿招惹不起这路毛神啊......” 赞同地点了点头,胡千里依旧是涩着嗓门应道:“饮鸩止渴,吞蝎果腹。苟延残喘之后,依旧还是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扫一眼箱子里那些个值钱的玩意,再看看纳九爷满面愁云的模样,佘有道吭哧着嘟囔道:“那这事儿已然是找上门来了,咱们总还得拿出来个应付的主意不是.......” 左右瞧了瞧在议事屋子里或坐或站的诸人,佘有路也在此时开口说道:“说到脑瓜灵便、主意多.......有豹上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从议事屋子外边已然传来了相有豹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佘师叔,我刚把我纳兰妹子请过来,咱们也好一块儿合计合计这事儿!” 伴随着相有豹的话音响起,议事屋子门口挂着的门帘轻轻一挑,穿着一身碎花蓝布短袄的夏侯瑛荷已然迈步走进了议事屋子里,迎着议事屋子里或坐或站的火正门中诸人便是深深一个蹲安的旗人大礼,轻细着嗓门说道:“纳九爷。还有诸位长辈,我这儿先得求着诸位长辈恕罪——我这可真是给火正门招惹了个大麻烦了!” 打量着夏侯瑛荷衣襟、手肘上沾染的丁点儿暗褐色尘土,纳九爷抬眼看了看站在议事屋子门口的相有豹,这才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咱们可也是正经的一家人了,那些个客气话也都用不着说!方才有豹是带着你走了那条道儿过来的?” 微微一点头,夏侯瑛荷依旧是轻细着嗓门应道:“回纳九爷的话,有豹哥说火正门堂口前该是少不了有人盯着。所以才领着我走了那.......那条道儿!您放心,这事儿我自然是.......” 朝着夏侯瑛荷一摆手,纳九爷依旧是和声朝着夏侯瑛荷说道:“瑛荷姑娘,我们都信得着你!旁的话且先不论,今儿那些个同志社的人找上门来的事儿,有豹都跟你大概齐说过了吧?” 低头朝着那些个堆在一块儿的箱子看了几眼,夏侯瑛荷颇有些斟字酌句地朝纳九爷应道:“这事儿......纳九爷。我这儿先请教您一句——您拿的是个什么主意?” 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纳九爷叹息着说道:“我这可不是没了主意么?听着大家伙说,那同......同志社的人物可从来都不是啥善男信女,搁在四九城里也都很是拾掇了些人命的主儿!真要是跟他们扯上了勾连。怕是日后火正门里就没了一天的安生日子。再者说了......这同志社跟瑛荷姑娘你那堂口也不对付,我火正门里虽说都是些吃手艺饭的碎催,可多少也得讲究个义气二字不是?” 抿着嘴唇轻轻一笑,夏侯瑛荷低声朝着纳九爷笑道:“九爷,我这儿跟您说句没了大小的话——您这回可真是把这事儿给琢磨拧了?有句老话不是说得好——身在曹营心在汉?” 眨巴着眼睛,纳九爷都还犹豫着没说话,站在一旁的佘有道却是抢先开了口:“对呀!这不就是个出工不出力的路数么?送过来的好处咱们照单全收,正经活儿咱们磨洋工混事儿,两不耽误!师哥,我倒是觉着这法子不错?!” 只一听佘有道的话茬,纳九爷顿时把眼睛一瞪:“有道,你这偷奸耍滑的性子啥时候才能改了?!可着四九城中数算下来,偷奸耍滑、欺哄主家的事由,哪个不是到头来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下场?再说这同志社的人,就是那么好欺哄的?真要是叫他们闻出来点儿意思,那说不好咱火正门就得是个灭门的下场!” 叫纳九爷拿重话教训了几句,佘有道顿时便没了方才眉飞色舞的模样,讪讪地低下头来盯着自己脚尖一言不发。可站在议事屋子门口的相有豹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猛地朝着纳九爷低声叫道:“师叔,您说的这话自然是有理。只不过......咱们要是实心用事、踏踏实实替同志社办差呢?”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惊愕地伸手指向了相有豹:“有豹,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这同志社可是跟瑛荷姑娘待着的那堂口不对付!你要想拿朋友换富贵,以血亲求荣华,这事儿做了就得天打五雷轰......” 像是没瞧见纳九爷那惊愕恼怒的模样,相有豹却是接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师叔,这同志社里盯着的对头人物可不止是瑛荷妹子那堂口里的主儿,不还有那些个菊社的日本人么?要照着我说.......咱们这就答应了同志社那位戴爷,从今往后替同志社办差!私底下咱们实心实意帮着同志社拾掇菊社的那些个日本人,捎带手的还能给我瑛荷妹子那堂口把风瞭哨!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场面,我瑛荷妹子那边不也能提前防备着么?” 赞同地点了点头,夏侯瑛荷依旧是轻细着嗓门说道:“要说起我们组.......我们堂口跟同志社那点事儿,说到头儿也就是两兄弟分家闹别扭,怎么数算也都比不上外寇入侵的祸害深重!真要是有火正门中诸位长辈和我有豹哥帮衬着,想法子叫同志社好好拾掇了那些日本人.......这倒还真是个两全的好事儿!” 耳听着相有豹与夏侯瑛荷一唱一和的话茬,纳九爷只是琢磨了片刻,顿时抬头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这事儿.......怕是你和瑛荷姑娘在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 坦然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和声朝着纳九爷应道:“师叔,不光是今儿同志社的人物上门,就连段爷也都明里暗地的拿话撩拨,显见得是已然闻出来咱们跟**的堂口之间有交道的味儿了!既然段爷那样的地理鬼能闻出来这股味儿,那要不了多久,怕是菊社的人物也能知道个大概齐,到头也免不得要再跟菊社厮拼下去!既然如今有了这送上门的大旗给咱们当虎皮张盖,那.......咱们可是不用白不用啊!” 嘬着牙花子,纳九爷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总算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可是得千万小心!” 眼见着纳九爷算是许了相有豹拿捏的主意,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全都松了口气,就连一直都冷硬着面孔的胡千里,也都放缓了神色,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怕是这事儿还得斟酌些细致的地方,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痛快答应下来。我琢磨着,等过几天那同志社的人物再要上门的时候,咱们得拿捏出来个推三阻四、犹豫不决的模样,到不得已的时候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忙不迭地点着头,佘有道飞快地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茬:“我们哥俩明儿晚上再捯饬出来个打算脚底抹油的模样,捎带手的再拿出去一两样值钱玩意贱价发卖了,这就更像是那回事了?” 哭笑不得的看着再次眉飞色舞模样的佘有道,纳九爷无可奈何地叹道:“有道.......你这偷奸耍滑弄玄虚的毛病,这辈子怕是真改不了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五十五章强纳投名 秋风起、落叶黄。小户人家愁冬至,薄粥一碗饮凄凉。大户豪门忙贴膘,砂锅白肉滋味长...... 但凡是四九城中秋风急、枯叶落的时节,街面上唱莲花落的叫花子差不离都得打着牛骨板儿大玉子,拖腔扯调地吆喝起来这段《秋凉调》。唱词上头虽说出入颇大,可意思却都还差不离,就为了应四九城中一俗——贴秋膘! 这要是照着老规矩而论,每年立秋那天,各家各户都得以悬秤称人,把称量出来的体重与立夏那天称量过的体重对比,体重要轻了叫‘苦夏’,必定就得进补贴膘。小门小户之中不拘好歹,当家的小媳妇、姑奶奶怎么着也得从过日子的用度中挤出来几个小钱儿,好赖不拘掺和上各样杂菜炖上一锅肉食贴秋膘,而讲究些的人家里就得正经备上白切肉、红焖肉,炖鸡、鸭、鱼各色菜肴成席进补。 搁在天子脚下四九城中,旗人爷们原本就人数众多。以往吃着旗饷、靠着铁杆庄稼活命的时候,讲究的就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各样好吃好玩的只管享用。虽说大清国倒了秧子之后,旗人爷们大多落魄潦倒,可那些个吃喝玩乐上头的讲究却也一样都没叫丢了,反倒是在民国政府沿袭自大清国的那些个无例不兴、有例不灭的规矩之下发扬光大,生生就把个立秋吃肉贴秋膘的老礼习俗一路吃到了冬至的日子之前! (如同清末时期两江流域官场规矩,每年的州县衙门过年封印开席,必定要叫吹鼓手去厨房客串厨师,且宴席上还必定要有豆芽菜。究其来由,是某年有一帮吹鼓手忙碌完了之后无事可做,去厨房帮忙掐过豆芽,居然也就因此而成例,遵循近百年之久。天使奥斯卡所著《篡清》一文中,亦对此故事有过记录) 既然是要借着贴秋膘的老礼习俗吃喝高乐,那也就不论是在八大春、八大居这样的四九城中有名字号。又或是便宜居、砂锅居这样的实惠所在,席面上总还得备上一份砂锅白肉应景。哪怕是在各路书寓、红楼之中传条子叫出堂席面,那也得有个小脸盆大小的白肉火锅热腾腾端将上来。 借着夜色遮掩,相有豹站在一条黑漆漆的胡同里边,背靠着一棵树叶都掉光了的老榆树,斜棱着眼睛盯住了一处压根都瞧不见太多光亮的小楼。而在离着相有豹不过十来步远近的宅门旁,另外两个精悍汉子也都紧紧攥着手里边的短枪硬火,浑身上下都绷住了一股子劲头。只等着不知会从何处而来的一声令下,立马就能如离弦之箭一般勃然而发! 伴随着一股冷风吹过,相有豹像是叫那冷风灌进了衣裳似的。猛地打了个寒战。一双手也像是要把衣裳拢得更加紧些似的。不紧不慢地抬了起来。 也就在相有豹一双手快要拢到一块儿的瞬间,从相有豹靠着的大榆树后边,门房老徐那如同死水般冰寒不动的声音幽然响了起来:“相爷,是我!” 快要拢到一块儿的双手微微一滞。相有豹一边缓缓地重新垂下了胳膊,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笑道:“徐爷,您这悄没声地就到了我身后,可是当真把我给吓了一跳!” 脚底下丁点动静都没发出来,门房老徐穿着那身像是多少年都不换的长袍,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相有豹身边,眼睛盯着那幢压根都瞧不见太多光亮的小楼:“相爷就甭拿着这些个片儿汤话哄我玩了!方才我要再慢个片刻开口,怕是相爷袖子里的要命家什,此刻都攮进了我老徐的脖子?” 轻笑一声。相有豹低声朝站在自己身边的门房老徐应道:“徐爷手里头倒是从不带家什,可徐爷您手上的功夫,也真不是吃素的吧?” 将双手朝着身后一背,门房老徐不置可否地朝着那幢小楼努了努嘴:“相爷,今儿这事由可是您头一回替我们同志社办事。是成是败,可就全看您火正门中的功夫路数了!” 微微一点头,相有豹也不再与门房老徐多说什么,只是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支一寸来长的竹哨儿,叼在口中轻轻吹了起来。可说来也快,任凭相有豹如何吹动那只竹哨儿,开了七窍窟窿的竹哨儿上却连丁点的动静也没发出....... 差不离将那竹哨儿吹了有一碗茶的功夫,相有豹方才从嘴角上摘下了那竹哨儿,扭头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门房老徐点了点头:“徐爷,估摸着是成了事儿了,请您手底下的兄弟进那楼里去瞧瞧吧?” 眼中精光一闪,门房老徐却没招呼离着自己只有十几步远近的两名精壮汉子,反倒是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爷,有个规矩我还得跟您先说在前头——我同志社中办事,从来都只有成与不成两样,再没有那些个估摸、也许、大概齐之类的说法!劳烦您给我个准信儿?” 把那竹哨儿朝着怀里一收,相有豹很是带着几分自信地模样看向了门房老徐:“徐爷,我这儿也跟您交个实底儿!我们这靠手艺吃饭的碎催,从来是有十分的本事、说三分的话,手拿把掐的事儿也都不敢朝着死了认账,就怕是哪天一个磕绊之下,闹出来些丢人败兴的事儿。可既然您都这么问了.......只要是您今儿保准了那幢小楼中的人物吃的是白肉火锅,那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然躺下了!” 盯着相有豹看了号一会儿,门房老徐方才轻轻点了点头,抬手朝着不远处那俩攥着短枪硬火的壮棒汉子摆了摆巴掌。伴随着老徐巴掌一动,那俩在黑暗中等了许久的壮棒汉子立马冲着那幢不远处的小楼撞了过去。在小楼前的围墙外略略一停、听了听动静之后,那俩攥着短枪硬火的壮棒汉子翻身越墙而过。不出一碗茶的功夫,那幢原本都没太多光亮透出的小楼窗前,已然有一盏灯火反复明灭了三回。 很有些惊讶地打量了几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门房老徐缓缓开口说道:“相爷,看来火正门中的手艺还真是出挑拔份儿?您能跟我说说,您是怎么在那白肉火锅里头下了毒么?” 再次摸出来那竹哨儿吹了几下,相有豹一边将紧紧靠在大榆树上的身板微微左右摇晃着,一边却是带着些狡黠的模样低声朝门房老徐笑道:“徐爷,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路数。也都有各自挣钱吃饭的门道绝活儿!变戏法的不掀帘子、卖丹药的不露方子,您且容我卖个关子?” 眼瞅着小楼下的院门轻轻打开,从胡同中不断窜出的黑影飞快地冲进了那幢小楼,门房老徐微微点了点头:“行,这事儿倒也不必强求!只不过......相爷,有件事倒是得跟您交代明白了!” 靠在树上的背脊始终在轻轻地左右摇晃,相有豹低声应道:“徐爷,您吩咐?”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门房老徐沉声说道:“眼面前这幢楼里有四个人,其中三个是跟菊社扯上了勾连的四九城中人物。另一个却是今儿刚进了四九城中的日本人!托相爷您的福。这四个人不出三天就得在永定河里露面!” 身子骤然一僵。相有豹瞠目结舌地看向了门房老徐:“徐爷,这事儿......来之前,您可真不是这么跟我交代的!您不是说,只要是能把这小楼中的人物弄倒了。得着了他们手里头的一样物件就成么?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这就成了.......徐爷,这可是四条人命啊.......日本人倒也就罢了,那可还有仨四九城里的爷们呢?!” 像是没听见相有豹低声急叫,门房老徐却是猛地抬头看向了相有豹背靠的那棵大榆树,一双手也猛地较上了劲头! 忙不迭地朝着门房老徐连连摆手,相有豹再次低声急叫道:“徐爷您手下留情,这树上下来的两条小龙是我火正门中蓄养的傍身玩意,调教了小两年才能勉强拿出来见人。您可千万甭给毁了.......” 似乎是颇有些通了人性的模样,从大槐树上悄没声滑下来的两条不过一尺来长的青色小蛇像是感受到了门房老徐身上的杀意,猛地从树枝上掉落下来,恰巧落进了相有豹的衣领中。 微微打了个寒噤,相有豹一边伸手轻轻拍着滑到了自个儿胸前取暖的青色小蛇。一边长长地吁了口气,很是带着几分后怕地看向了门房老徐:“既然徐爷您都瞧见了,我这也都不瞒着您.......小龙进宅都喜欢盘梁绕柱,但凡是见着了些热气就喜欢探首流涎(注1)。再得着了我这青龙哨儿的催发,自然是.......要不我怎么就跟您说,这小楼中的席面上只要有个白肉火锅,咱们今儿就能成事呢?” 耳听着相有豹颠三倒四地一番说辞,门房老徐却像是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闹了半天是这么个缘故?这蛇类盘梁绕、探首流涎的本性到不稀奇,奇的却是数九隆冬将至,这两条青蛇居然还能这么活泛的听调听喝?相爷,您火正门里的手艺,倒是当真有出彩的地方!” 忙不迭地朝着门房老徐连连拱手,相有豹一脸后怕模样不减,口中更是一迭声地低叫起来:“徐爷,您交办的差事,我这儿也算是全须全尾的给您办成了,您贵人事忙,我这就告辞了!往后再有什么事由,可是跟我火正门中扯不上勾连........” 冷笑一声,门房老徐只顾着地朝着那幢小楼走去,口中却是朝着相有豹撂下了一句话:“相爷,您今儿这份投名状,倒是很有几分意思!从今往后,咱们可就当真是一家人了,就算是有什么事由,那也是不分彼此!您可千万记着,明儿上珠市口儿大街上海联升杂货铺,取两包红糖点心,自当是给您头一回出红差挂花得彩、祛邪迎瑞了!” ps: 注1:蛇类在住宅中生活时,通常都喜欢盘绕在梁柱上栖身。在习惯养镇宅蛇的南方地区,这样的情形已然屡见不鲜。也因为蛇类有这样的生活习性,通常在室内烹饪食物时,住宅主人都会先将盘绕在屋梁上的镇宅蛇驱走,以免镇宅蛇被热气熏蒸时,不自觉地吐出口中蛇涎,滴入屋梁下方的菜肴当中,尤其忌讳在室内烹饪蛇肉。即使是在如今的南方某些地区,也还保留着蛇肉不入宅烹制,必须在室外架起锅灶料理的习惯。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五十六章天壤之别 压着嗓门,相有豹很是惶急地朝着扬长而去的门房老徐连叫了好几声,甚至都抬腿朝着门房老徐追出去了好几步,可在略略犹豫之后,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扭头朝着胡同另一头走去,任谁瞧了相有豹那副模样,都能觉着这就是一刚从赌场、宝局里边出来,叫人设局坑了个底儿掉的主儿? 顺着迷宫般的胡同走了足有一壶茶的功夫,半道上还都没忘了提鞋、撒尿,压着嗓门骂街撒气,等得相有豹又转进了一条小胡同中时,从胡同口的阴影中,已然传来了九猴儿压着嗓门的声音:“师哥,后头没人盯着,您打胡同另一头朝北边走,瑛荷姐在那儿一处馄饨挑子等着您!” 咳嗽一声算是答应过九猴儿,相有豹脚底下猛然加紧,一路小跑地冲到了胡同另一头朝北一拐,在一处亮着昏暗气死风灯的馄饨挑儿座头上耷拉着脑袋地坐了下来,闷着嗓门朝馄饨挑儿后头站着的小掌柜叫道:“来碗馄饨!” 同样闷着脑袋答应一声,那瞧着身形都算不上结实的小掌柜手脚飞快地忙活了片刻,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汤已然搁在了相有豹的面前。 借着那馄饨汤冒出来的热气遮脸,相有豹闷着嗓门朝同样坐在小桌旁、打扮成了个男人模样的夏侯瑛荷低声笑道:“妹子,这还真跟你算计的差不离——同志社那些人物,真就是要拿着我今儿晚上练出来的这活儿当把柄,好生拿捏我一回呢!” 头都不抬地拿着小匙羹慢慢搅拌着馄饨汤,打扮成了个男人模样的夏侯瑛荷倒是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有豹哥,得亏是咱们两家之间还能用鸽子传信,要不然今儿晚上这事由。怕是您真还得提心吊胆?” 伸手轻轻在桌子上一拍,相有豹很是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说得就是啊!天都快傍黑的功夫了,同志社里那姓徐的门房猛不盯的找上门来,一股劲吆喝着说要叫我练一回不起响动就能拿人的活儿,我这心里头还真是犯了嘀咕,这才借着准备家什的节骨眼。用鸽子给你那边捎了信儿——我说妹子,你怎么就能知道同志社今儿晚上要去的地界,不是你们堂口的人马待着的窑口?” 抿着嘴唇轻轻一笑,夏侯瑛荷朝着馄饨挑儿后边默不作声的小掌柜努了努嘴:“那些同志社的人盯着咱们,咱们可也有人盯着他们呢!这些天都瞧着同志社的人绕着一处小楼转悠,自然是知道他们想要朝谁下手了!等得得着了有豹哥您送过来的消息,我们可不就都过来候着有豹哥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很有些讶然地抬头看了看那默不作声在馄饨挑儿后站着的小掌柜,再瞧瞧馄饨挑儿左近黑漆漆胡同中隐约可见的人影。相有豹禁不住低声叫道:“妹子,你们这是.......你们堂口这算是全伙儿兄弟都出来替我把风瞭哨、护身断后了?” 依旧是抿着嘴唇轻笑着,夏侯瑛荷伸手从那馄饨挑儿后站着的小掌柜手中接过来个油纸包,在相有豹面前摊了开来:“知道有豹哥您肚量大,一碗馄饨汤怕是祭不了您的五脏庙,这可早给您备得了,赶紧趁热吃吧!” 低头看了一眼油纸包里还在冒着热气的片肘子,再瞅瞅小掌柜的刚送过来的一壶在馄饨挑子后温热的老白干。相有豹很有些感动地点了点头:“还是我妹子心疼人呐.......” 差不离就在相有豹就着香喷喷的片肘子、有滋有味地啜饮着烫热的老白干时,门房老徐已然坐在一辆连车牌都没挂的小汽车上回到了戴爷待着的院子外。朝着在院门左近把守的几个同志社人物抬手比划了几个手势。门房老徐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院门,疾步走到了戴爷的书房外,压着嗓门朝透着灯光的门帘缝隙处说道:“戴爷,事儿办妥了!” 像是一直就在等着门房老徐回话,亮着灯光的书房里立刻传来了戴爷的回应声:“进来说话!” 稳着嗓门答应一声,门房老徐轻轻撩开门帘走进书房。依旧像是往常那样摆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沉稳着嗓门朝坐在书桌后的戴爷说道:“今儿晚上的事情办的挺顺,那处窑口里的人也全都拿下了。一共抄出来两架还没拆封的电台,还有一些德造的硬火家什和一批白货!瞧着这场面。这处窑口该是个分销转送的地方,倒也算不上是太过要紧的关节所在。” 把手中拿着的一卷旧书轻轻搁在了书桌上,戴爷很有些疲惫地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拿下的人呢?问出来什么了?” 微微摇了摇头,门房老徐依旧保持着一副恭顺的模样,和声朝戴爷应道:“那三个四九城中土著,跟咱们先前查问出来的消息一样,不过就是四九城中家道败落、在场面上强撑着架势的狗少人物,叫日本人看中的也不过就是他们在四九城中人面熟而已。倒是那日本人.......眼下还在审问!” 叹息一声,戴爷索性闭上了眼睛:“想来那三个四九城中土著也都不知道什么正经有用的消息,而那日本人.......明天天亮之前,要是还问不出来什么,就照着以往的老规矩处置了吧!倒是火正门里那位相有豹.......如何?” 沉吟片刻,门房老徐却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闭上双眼养神一般的戴爷说道:“手艺上倒是真有些门道,办事时也还算得稳当!只不过......像是太稳当了些?” 眼睛猛地一睁,戴爷顿时低声喝问道:“怎么个说法?” 依旧是沉吟了片刻,门房老徐方才斟酌着字句说道:“打从我上火正门堂口寻相有豹出来办事开始,相有豹就像是老早预料到了会有这事儿一般,虽说是拿捏着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接着拾掇物件的功夫很是耽误了一会儿,可跟着我走的时候,倒也没多嘴问东问西,这事儿......先就透着古怪?” ‘嗯’了一声,戴爷的嘴角已然挂上了一丝冷笑:“这火正门中人物,也都算得上是手里有人命的主儿。遇着了事情时,原本也不该这么慌张失措。更兼得跟着你走的时候露出来的模样,全然就是一副驾轻就熟、胸有成竹的路数,这事儿的确是有些古怪了!” 眼见着自个儿的揣度得着了戴爷首肯,门房老徐这才接茬说道:“搁在那处日本人的窑口外,相有豹使唤火正门中功夫办事,这倒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在我拿话试探之时,相有豹却是一副张皇失措的德行,恨不能立时摘清楚火正门与咱们之间的勾连.......戴爷,明知得罪不起咱们同志社,却还要拿捏出来这副模样,又是何必?” 重又闭上了眼睛,戴爷嘴角挂着的冷笑愈发明显,很有些阴恻恻地低笑起来:“想要扮猪吃老虎,这相有豹倒还真是个走惯了场面的人物!今儿这趟差事,相有豹使唤的是些什么路数,你看明白了么?” “是两条小青蛇,用个吹不出动静的竹哨儿指挥调派,从房梁上滴下蛇涎到桌子上的砂锅里边,倒是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这么冷的天儿,居然还能叫蛇类活动自如,这火正门中驭兽手段,也还真值得我亲自去了趟火正门!明儿打发个人去北平巡警局,在段爷面前把这事儿提几句!” “不必告诉段爷怎样处置这事?” “姓段的从来是贪婪成性,更兼得是四九城中出了名的地理鬼,跟菊社之间也早有些不清不楚的勾连。只要他知道了火正门中人物在今晚的这桩活儿里伸了手,他必定要去火正门堂口中打打秋风、捞些好处!一个说不好.......没准我们的人前脚刚出了巡警局,后脚姓段的就能奔了菊社通风报信!” “那这么一来.......火正门原本就是咱们布置的一路闲棋冷子,太早叫菊社中人盯上,岂不是.......” “火正门中与菊社早有冤仇,就算是咱们不居中运筹,怕是菊社中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了火正门!还有那相有豹.......我瞧着就是个属毛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只有火正门中人物叫旁人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他才会死心塌地跟着能救火正门的人走!” “戴爷,您是说.......咱们借着菊社的刀,逼着相有豹乖乖就范?” 伸手将搁在书桌上的旧书拿捏在了手中,戴爷睁眼看着旧书上的文字,很是有些漫不经心模样地冷笑着说道:“老徐,你养过狗么?” 似乎是早知道老徐不会对自己的问话作答,在停顿了片刻之后,戴爷方才自顾自地哼道:“对那些个牙尖爪利、自命不凡的恶狗,就得让它明白是仗着谁的势才能张牙舞爪,更得叫它明白,离了身后的人物,哪怕是再好的恶狗,也斗不过外边那些个恶狼!明儿知会姓段的一声,下手不妨重些!只要是不伤了火正门中的人命根本,旁的事儿.......由着他折腾,自然有人能给他撑腰!” 恭顺地答应一声,老徐才要朝书房外退去,却有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仔细看书的戴爷低声说道:“戴爷,那往后再要寻火正门中人物办事.......咱们该是个什么章程?” 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戴爷依旧拿捏着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低声应道:“自然是.......人尽其用、用而又疑!”((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五十七章强敌将至 跪在石川上野面前,石川横二将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反倒是坐在屋内阴影中的石川上野,却像是压根也没听到石川横二报告的坏消息一般,自顾自地用一个粗瓷茶杯啜饮着冰冷的白水,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啧啧赞叹,仿佛杯中装着的不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反倒是来自神仙府邸的琼浆玉液一般。 天色才刚大亮,住在永定河左近的住家就瞧见了河水里边飘着的四具飘桩(注1),顿时便打发人上里正家里招呼一声,捎带手的再寻过来几根勾杆儿,等着里正倒背着双手一步三摇地到了河边瞧过了场面,七八个胆儿大、敢吃这口飘桩饭的爷们朝着永定河中河神爷爷敬过三支线香、洒下一杯水酒,这就七手八脚地使上了勾杆儿,把那四具飘桩搭到了岸边....... 世道不靖,永定河里见天儿就能见着飘桩顺水而来。有浑身上下都叫扒了个精光的‘光桩’,有叫人下了黑手、打了闷棍后一命呜呼的‘红桩’,更有那莫名来由、香消玉殒的‘花桩’。但凡是见着各样的飘桩过来,住在永定河边、胆儿肥、日子苦的一些爷们,立马先就把里正叫来证过了场面,再从各自家中取过了勾杆儿将飘桩搭到了岸边。飘桩身上的衣裳浮财里正先得三成,剩下的动过手的人物自然是袋袋平安。 等得这取了飘桩身上衣裳、浮财的场面过后,得了三成财物的里正写一张报告票儿递到了左近街面上的巡警手里,这也就算是把永定河中飘桩搭上岸来的事由捯饬了个七成。七天内要有人瞧见了巡警局门口贴出来的认尸告示上门认领飘桩,自然少不得要多少不拘给从河里搭上了飘桩的人物几个辛苦银子。要是七天后再没人认领那飘桩,城外边义庄仵作也能把用苇席盖着的飘桩拿走去义庄安葬。年深月久、日久天长,永定河边打捞飘桩倒也成了一桩能养活人的手艺。专门吃这碗饭的胆大人物也都有了个‘勾杆儿把式’的名头。 眼见着四具飘桩上岸,七八个赶早上就得着了这桩买卖的勾杆儿把式熟门熟路地朝着手上喷一口次白干防毒祛邪,七手八脚地便朝着那四具用麻绳绑在一块儿的飘桩动开了手。可才把手朝着那些个飘桩的怀里一抄,入手却都是冷冰冰、沉甸甸一样铁器。再等得从那四具飘桩怀中摸出来四只短枪硬火,几个勾杆儿把式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双双眼睛全都看向了捂着鼻子站在一旁的里正。 能在一处街面上混个里正名头的主儿。差不离全都是四九城中地理鬼、黑白两道传话人,大能耐虽说没有,可各样场面上的路数却是门儿清。才见着那四具拴在一块儿在永定河中飘着的飘桩,里正心里头已然是隐约觉出来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能扔进永定河中的飘桩,差不离打的就是叫飘桩顺水走远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叫世上少了个人物,阴曹多了条冤魂,哪儿就能把四具飘桩拴在一块扔进永定河里? 这不就是找着要叫旁人看破端倪的路数? 再等得从那四具飘桩怀里摸出来四支短枪硬火,里正愈发明白今儿这四具飘桩压根就不是顺水来财。说不好还得是祸事上身,都没多瞧那几个勾杆儿把式递到自个儿眼前的短枪硬火,里正已然开口吩咐几个勾杆儿把式再别碰那四具飘桩,自个儿径直朝着左近巡街的巡警歇脚喝茶的小茶馆跑了个一溜烟! 耳听着永定河中飘桩身上抄出来四支短枪硬火,搁在永定河边巡街的巡警再也顾不上如同往日般喝茶消闲。跟着里正身后奔了永定河边看过一眼四具飘桩,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北平市巡警局中几位积年办差的巡警也都前后脚地到了永定河边。再等了能有半个时辰,四九城中该得着这些古怪消息的人物跟前。也全都有了各路耳报神、地理鬼们传来的信儿! 也都不必细细查探,菊社里边自然明白永定河中飘着的四具飘桩是何许人也。再抓紧了功夫奔了那处小楼中一瞧。石川横二更是明白了这处暗窑已然遭了旁人收拾。可在石川横二揣揣不安地朝着石川上野禀告过后,石川上野却没像是石川横二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 耳听着石川上野啜饮白水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石川横二很有些忐忑地微微抬起头,低声朝着将粗瓷茶碗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的石川上野说道:“阁下,无论如何,这也是因为我的疏忽........” 轻轻转动着拿捏在手中的粗瓷茶碗。石川上野慢条斯理地摇头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横二,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川岛宽君应该是你的好朋友吧?” 很是惶惑地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石川横二急声应道:“的确是这样!川岛宽君是........” 仔细地欣赏着手中拿捏的粗瓷茶碗,石川上野再次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莽撞的石川横二。仔细的川岛宽,这在菊机关里也算得上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吧?可既然是仔细的川岛宽,又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就被人悄悄的抓走呢?那处小楼中,可是有足够的武器用于自卫了吧?” 急匆匆地答应了一声,石川横二低声应道:“仔细的检查过那处小楼,发现在桌上残留的食物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从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是有毒的食物导致了川岛宽君的被杀!” 微微叹了口气,石川上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既然是仔细的川岛宽,又怎么会不经检查,就吃下不信任的人准备的食物呢?而且.......不是说川岛宽君身上有不少的伤痕吗?恐怕川岛宽君是因为中毒而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这才被人抓走的!可是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后,抓捕川岛宽君的人便杀了他和另外的三个人......恐怕川岛宽君什么也没说啊!” 猛地抬起了头,石川横二忙不迭地应道:“虽然是这样,恐怕还是要将川岛宽君知道的人员进行转移,一些川岛宽君了解的联络点,暂时也要中止使用!阁下,是不是立刻就让我去处理这些呢?” 把手中把玩的粗瓷茶碗搁到了地板上,石川上野很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那个必要了!如果川岛宽君说了什么的话,恐怕现在那些人员和联络点,已经遭遇到麻烦了!只是........横二,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怎样才能让食物在川岛宽君检查时显得正常,但在吃下去之后却变成了有毒的?” 皱着眉头,跪在地板上的石川横二踌躇片刻,方才犹豫着朝石川上野说道:“会不会是另外的那几个家伙.......” 很是不满地低哼一声,石川上野颇有些恼怒地朝着石川横二低喝道:“横二,你真的是傻瓜吗?!与川岛宽君接洽的那三个人不是也死了么?那几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谋事的人物吧!?” 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石川横二眨巴了半天眼睛,却像是再也琢磨不出其中玄妙,只得懊丧地低下了头:“阁下,请原谅........” 微微闭上了眼睛,石川上野仰头沉吟片刻,方才像是梦呓般地低声自语道:“按照今天早上送来的消息看来,昨晚有人进了火正门堂口,而后与火正门中相有豹一起离开了火正门堂口!这之后.......直到半夜,相有豹才又一个人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中!虽然看不出这两件事中有联系的确切证据,可还是很可疑的啊!到底是怎样的手段,才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呢?” 也都不等抬头看着自己的石川横二出声,石川上野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狡黠的冷笑:“无论如何,再等三天时间,一切也就该水落石出了吧?既然是看上了火正门中掌握的技能,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技能学到手才好!横二,去做一些准备!” “请阁下吩咐?!” “把北平城中喜欢调教飞禽走兽的那些权贵人物查清楚,尤其是要弄明白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飞禽走兽!同时........想办法告诉他们,就说我们也有一些喜欢调教玩意的朋友,想要与他们比较切磋!” “可是阁下,我们的手中并没有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三天之后,一切就都能明白了吗?!再叫人把畅罄园中的房舍收拾出来,派最好的人手掌握住畅罄园中的安全,同时也要好好的招待即将到来的贵客!不管贵客有什么样的需要,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满足!” “贵客?是.......是菊机关中的.........” “这些贵客可要比菊机关中那些只懂得虚张声势、趾高气扬的家伙高贵得多!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就连横二你,也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竟然会是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请阁下放心,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会办好阁下交托的任务!”((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飘桩,浮尸的别称之一,来由已不可考,应为避讳尸、死之类不吉利的字眼而假托别寄。 第三百五十八章厌物扰人 差不离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满大街的行人全都叫小北风催拔得勾头缩脑,恨不能把脖子塞进腔子里御寒,脚底下也都倒腾得飞快,哪怕家里头也没生火取暖,那也好过了在大街上叫扑面而来的小北风刮骨生凉! 可就算是这么冷的天气,四九城中街面上的各路商铺也都没耽误了赶早开门做买卖。天才刚蒙蒙亮的功夫,一些个商铺里勤快些的小伙计已然收拾好了铺面里的场面、零碎,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铺面前一大块街面净扫得干干净净。这也就更招引得旁的铺面中那些个贪睡起晚了的小伙计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在掌柜的高一声、低一声的数落教训中忙了个七窍生烟。 眼瞅着天色已然大亮,街面上也都有了些行人,珠市口儿大街上有名的瓷器买卖润天青的铺面门口,已然规规矩矩站出来了个迎客的大伙计,跟往日一样亮着嗓门吆喝起了买卖经:“有来有往的相与、懂行识货的主顾,劳您驾高升一步,借您福赏脸一回,四九城里润天青积年的老字号,讲究的就是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倚仗的从来是主顾赏.......咳咳咳咳咳.......” 仿佛是叫一口痰卡住了嗓子眼,又像是一股气岔了肺管子,铺面门前迎客的大伙计才刚吆喝出来迎客的买卖经,却是猛不盯地叫一阵猛咳生生打断了腔调! 耳听着铺面外头迎客的大伙计把早已经念叨得滚瓜烂熟的买卖经生生吆喝成了个断头戏,原本端着一壶小叶茶、坐在铺面里边微闭着眼睛听得摇头晃脑的掌柜,顿时叫刚嘬进嘴里茶水呛了嗓子眼,前后脚紧跟着也是一连串的咳嗽,直咳得面红耳赤、眼冒金星,这才在俩小徒弟抹胸口、拍后背的服侍下喘过来一口气。指着铺面门口露出来半边背影的大伙计嚷嚷起来:“我说你这大早上的是干嘛呢?人起来了、嗓子眼还没醒盹儿不是?” 同样是咳得一脸猪肝色,站在门口的大伙计很是有些委屈地转过了身子,迎着面带愠色的掌柜低叫道:“掌柜的,这可真不怨我——刚开腔亮嗓门,冷不丁就有一只苍蝇直撞进嗓子眼里边,我这会儿还恶心得不行.......” “苍蝇?还撞你嗓子眼?我说你这做买卖的本事没学全活儿。掰扯瞎话的路数倒是明白了个全须全尾?这都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了,哪儿就还能有苍蝇在外边飞?” 话音未落,顺着大早上的小北风,七八只绿豆大小的苍蝇已然飘飘摇摇地飞进了铺面当中。也都不知道那冬至的日子口还没冻死的苍蝇是不是当真想给润天青字号掌柜的上眼药,有两只苍蝇绕着掌柜的身子盘旋飞舞了两圈,一头边扎进了掌柜的搁在身边桌子上的茶碗中。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两只在茶碗里扇动着翅膀挣扎的苍蝇,掌柜一口气憋了老半天,方才吭哧着嘟囔起来:“这.......天时不正,世道不靖。啥幺蛾子可也都出来了.......冬至的日子口儿还能有苍蝇漫天飞?邪性!” 不光是润天青掌柜的觉着邪性,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铺面左近也都有人瞧见了那些个绿豆大小、色作暗青的苍蝇。顿时之间,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铺面里外,也都传来了铺面掌柜或是上门采买物件的主顾乱糟糟叫嚷的声音:“嘿.......我说掌柜的,您这铺面里头感情是倒腾咸菜缸了不是?怎么就能招来这么多苍蝇的?” “这位爷,您这可真是那我打趣儿了不是?我这可是茶叶铺面,平日里丁点带着怪味儿的物件都不敢入宅。那就是吃饭也都避讳葱、姜、蒜一类味儿冲的玩意,那就还能搁在铺面里头搁着咸菜缸啊?” “这可也是.........要不就是哪家铺面里头捅开了隔年的棉花包、有日子的娃娃罐儿(注1)?” “那也不能够啊?!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铺面。全都是那场大火之后新盖新修的房宅、铺面,哪儿就能有人家存着那些个用不上的玩意?”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差不离半条珠市口儿大街上的铺面当中,都有人站到了街面上,盯着那些个四处飞舞的苍蝇看稀奇,全然都没人留神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一处铺面左近。有俩头戴礼帽、身穿着厚布长袍、身形显得格外臃肿的壮棒汉子正耷拉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缩在袖管里的手也都在轻轻摆动着,时不时地从袖管里边散出来十好几只苍蝇顺风飞开。 有道是望天看稀奇、扎堆瞧热闹,叫珠市口儿大街上这满街看热闹的人好一顿吆喝叫唤,火正门堂口前面刚站出来的好几个迎客的小徒弟。也都扭头朝着这热闹场面观望起来。其中有俩机灵些的小徒弟瞪圆了眼睛瞧了片刻的热闹之后,却是猛地扭头朝着火正门大堂里奔了过去。人还在大堂里头小跑,吆喝声已然冲着二进院子里边递了过去:“师哥,相师哥,快出来瞧瞧外头这场面嘿.......” 吆喝声刚起,相有豹已然应声撩开了通往二进院子门户上的门帘,冲着那俩小跑着撞进大堂中的小徒弟笑道:“瞧什么场面呀?又是哪家铺面娶媳妇、嫁闺女,还是哪路主顾跟铺面伙计当街撕扯起来了?” 猛地刹住了脚步,两个撞进大堂中的小徒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冲着相有豹叫道:“师哥,外边街面上苍蝇都扎了堆儿了,正朝着各处铺面里边乱撞,说话可就要奔了咱们堂口.......”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眉头微微一皱,却依旧是嬉笑着朝那俩撞进门来报信的小徒弟说道:“这都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了,哪儿还能.......” 话音都还没落,几只绿豆大的苍蝇已然嗡嗡地扇动着翅膀飞进了火正门大堂中,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起来。也都还没等相有豹把这古怪场面瞧个仔细。火正门堂口大门前站着迎客的几个小伙计已然惊叫着乱纷纷撞进大堂中,双手还全都在头顶上胡乱挥舞着驱赶着扎堆儿朝自个儿身上碰撞的苍蝇。 没等相有豹有丁点的动作,坐在火正门大堂耳房里的胡千里已然猛地撩开了耳房门口低垂着的门帘,口中冷冷地低叱一声:“去!” 伴随着胡千里口中发出的低叱声,从胡千里袖管中猛地窜出了一只通体黝黑的黄皮子,四只脚爪才刚落地。便是调转了身子嗤嗤作响地放出了一股臭气。哪怕是隔着老远,都已然叫相有豹觉着鼻端一涩,胸口处猛地涌起了一股烦恶的感觉! 伴随着那通体黝黑的黄皮子放出来的一股臭气,半空中胡乱飞舞着的那些苍蝇顿时便像是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般,雨点般地坠落下来,片刻间便在水磨青砖的大堂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这股子臭气所怯,就连火正门堂口大门外飞舞的那些绿豆大的苍蝇,也全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冷哼一声,胡千里一边轻轻摆动着袖管。叫那只通体黝黑的黄皮子重新钻回了袖管中,一边却是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小竹管子,朝着大堂门口几个叫臭气熏得头昏眼花的小徒弟喝道:“一人一丸,含在舌根下边就成!” 忙不迭地窜到了胡千里身边,相有豹一边取过了那小竹管子,从竹管子里边倒出来一颗梧桐子大小的药丸扔进了自己嘴里,一边捏着鼻子朝胡千里问道:“胡师叔,您调教的玩意可真是.......”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胡千里已然微微一摆手,大步走到了火正门堂口外边。冷着脸朝着堂口两边街面上略一打量,顿时便是冷哼一声,拢手朝着空中一揖:“不知是哪路的朋友上门指教我火正门中手艺,大大方方进门说话就是了,又何必弄些厌物惊扰街坊四邻?!” 虽说胡千里话音不高,可调门却是冷硬异常。搁在火正门堂口大门左近瞧热闹的一些铺面掌柜、伙计耳听着胡千里话音不善,顿时便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处望了过来,口中乱糟糟的议论也全都停顿下来,骤然间便是个冷住了场面的模样。 慢慢垂下了双手,胡千里眼睛盯着离火正门堂口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的俩身形臃肿的壮棒汉子。却又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只手指长短、龙眼粗细的墨色大香,回手递到了一个跟过来的火正门小徒弟手中,依旧是冷着嗓门喝道:“点着了这大香奔上风头、顺着街面走一圈,去去这满街厌物的晦气!” 嘴里含着胡千里递过来的药丸,火正门中那些个小徒弟鼻端已然闻不到一丝臭味,反倒是连喘气都顺畅了许多。利索地答应着胡千里的吩咐,那接过了大香的火正门中小徒弟脚下飞快地奔回二进院子里边,在灶间点燃了大香之后,重又撞出了火正门堂口大门,径直奔着上风头的方向跑去。 顺着小北风吹来的方向,那火正门中小徒弟手中高举着的大香飘散出来的一股子怪异香味,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弥漫了老长一段街面。伴随着那怪异的香味缓缓沁过,原本在小北风中胡乱飞舞的那些个绿豆大的苍蝇,顿时便像是耗子见了老猫一般走避不及。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半空中再也见不着一只飞舞的苍蝇,街面上倒是落下来不少蝇尸....... 眼见着这大香净街的场面,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铺面掌柜、伙计,还有那些个赶早采买物件的主顾,哪儿还能瞧不出来这就是有人当街斗法,全都乱纷纷地叫起了好:“胡爷,好样儿的!” “这他妈谁呀?仗着点儿拿捏不上台面的路数,就敢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混闹撒野?胡爷,您捎带手的把那嘬事的本主儿也拾掇了呗?” “说得就是!切磋手艺、盘道论规矩,四九城里早有成例,哪儿就有这不懂人事儿的龟孙当街搅扰旁人买卖的?” 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站在屋檐下的那俩身形臃肿的壮棒汉子,胡千里又是仰天一揖,语气中愈发填了三分冷厉:“老话都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甭管是哪路来的朋友、同行,要照着规矩上门切磋,我火正门堂口自然是喜迎恭请,可要是再有人这么使唤着下三滥的路数扰人清净........那可也就怪不得我火正门中人不讲情面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娃娃罐儿,通常是北方一些迷信之人将流产后的婴儿尸体装入瓦罐中,在屋后檐下深埋,以祈求以此挡灾破煞,保佑家宅中下一个婴儿的平安。也有邪教中人妄想能以此法求财。 第三百五十九章异域邪行 打发了三五个小徒弟打扫火正门堂口内外的蝇尸,捎带手的还没忘了取些祛瘟、怯毒的药沫儿洒扫熏蒸,在火正门堂口前撂下来那些场面话的胡千里在安置好了这些事由之后,方才朝着站在大堂内的相有豹略一招手,率先便朝着二进院子里边的议事屋子走去。 紧跟在胡千里身后,相有豹一边看着另外几个被胡千里打发去请纳九爷等人的小徒弟飞奔而去,一边却是低声朝着眉头紧锁的胡千里说道:“师叔,您今儿这是........” 扭脸看了看满脸疑惑神色的相有豹,胡千里涩声哼道:“觉着我与往日不同?”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抢前几步,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垂挂着的门帘,口中却是朝胡千里低声应道:“冬至的日子口儿满街飞苍蝇,这场面原本就透着古怪,瞅着也有几分像是同行人物耍弄出来的手段。可要是细想起来........火正门中飞禽、走兽、虫豸七百二十样,还真没听说过有耍苍蝇的?还有您今儿在堂口前面当众撂下的那场面话,瞅着可也是一点软和劲儿都不带,倒像是奔着人下战书的路数?” 抬腿迈过了门槛,胡千里照旧是朝着平日里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口中冷哼着说道:“今儿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耍弄这点下三滥路数的人物,怕还真就是当年见识过的一些人物找上门来了!估摸着.......这事儿又得是菊社闹出来的幺蛾子!” 话音刚落,纳九爷已然伸手撩起了议事屋子门口垂挂的门帘,一边朝着屋里走,一边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茬:“千里,什么事儿又掰扯上菊社了?” 眼见着佘家兄弟俩与谢门神全都跟在纳九爷身后走进了议事屋子,严旭也搀扶着很有了些龙钟之态的洪老爷子前后脚地跟了进来。胡千里这才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半声,冷声朝着刚刚落座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还记得庚子年闹义和拳之前,四九城里来过一些个也懂驯兽路数的东洋人么?” 猛地一个愣怔,纳九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倒是还能大概齐记得有这么挡子事儿——有七八个东洋人当着火正门中前辈老人的面儿露过些手艺,仔细说来也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可也还都算不上出挑拔份儿?” 微微皱着眉头,佘有道也在纳九爷话音刚落时接口说道:“我也大概齐记得有这么回事!好像当时还有个主家姓德的长工把式,当面就给咱火正门中前辈老人下跪磕头,说是宁可给火正门中当一辈子杂役碎催,只求能待在火正门堂口中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赞同地点了点头,佘有路也是附和着说道:“那时候咱们哥俩可都还是门里边没名儿的小徒弟,跟在前辈老人身后提家什当碎催,倒是还真就叫咱们哥俩见识了这场面!听着门里边前辈老人说,那主家姓德的长工把式显见得就是托身求艺。甭瞅着模样恭敬,可跟自个儿的本主师傅都不言语一声就另投旁门,怎么瞧着那都是个跟着猫儿学本事的老虎——本事学全就得欺师灭祖!” 闷闷地哼了一声,谢门神拧着眉头沉声说道:“我也记得那些个东洋人,拿捏出来的本事也都是些奔了荤活儿的路数,瞅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师哥,怎么您今儿倒是又提起来这茬儿了?” 巴掌一翻,胡千里将摊开的巴掌伸到了众人眼前:“诸位师兄弟仔细瞧瞧。这是个什么玩意?” 盯着胡千里巴掌里搁着的一只苍蝇看了片刻,纳九爷顿时瞪圆了眼睛。很有些惊讶地低叫起来:“胡师弟,我这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眨眼蝇(注1)?” 同样盯着胡千里巴掌中搁着的苍蝇仔细端详,佘有道也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叫道:“错不了,这就是眨眼蝇!我说胡师哥,这玩意您从哪儿弄来的?四九城里倒是谁家不怕晦气,居然就能伺候出来这号玩意了?” 很有些纳闷地看着纳九爷与佘有道脸上惊异与鄙夷混杂的神色。相有豹悄没声地凑到了佘有路身边,压低了嗓门朝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眨眼蝇是个什么路数?怎么一说起来这眨眼蝇的名头,几位师叔全都是这副不待见的模样?” 眼睛依旧盯着胡千里掌心中搁着的那只苍蝇,佘有路微微扭着脸朝相有豹低声应道:“这眨眼蝇的路数。说起来跟咱火正门中手艺倒也能沾上点边儿。可要细论起来,那还得说是江湖上下五门里障眼的门道,调教的法子也是邪性异常,正经伺候玩意的主儿谁也都不稀得碰这活儿!” 颇有些纳闷地看着将那苍蝇扔在地上一脚踏碎的胡千里,相有豹禁不住低声叫道:“不都说手艺无贵贱、本事论高低么?哪怕调教这玩意的路数邪门了些,左不过咱们不碰就是了,那也犯不上这么瞧不上人家的活儿吧?” 嗤笑一声,佘有路扭头看着相有豹低声说道:“哪儿就只是路数邪门呀?调教这眨眼蝇,原本就得取个活物拴住四只蹄爪,再把那活物身上割出伤口叫苍蝇下蛆。等得那伤口上的蛆虫快要化蝇的时候,再搁到冰窖里边藏起来。隔着十天半个月的,又还得取了那蛆虫搁到活物伤口里边将养回阳!经过了这法子存下来的蛆虫,全都只能有豆粒儿大小。不拘搁在牛、马、羊身上暖和俩时辰,立马就能化成了豆粒儿大小的苍蝇满天乱飞!有那能把分寸拿捏好了的人物,差不离就是取出来那豆粒儿大的蛆虫搁在巴掌上吹两口热气,眨巴眼的功夫就能见着那苍蝇从蝇蛆里破皮展翅,这才有了这眨眼蝇的名号来历!” 耳听着自个儿兄弟在跟相有豹掰扯这眨眼蝇的来龙去脉,佘有道回头接应上了佘有路的话茬:“有豹,咱火正门靠着调教玩意的手艺吃饭,虽说有时候也免不得叫被调教的玩意吃苦遭罪才能熬炼出来。可说到根儿上,却也都还算得上是善待各样玩意!像是调教这眨眼蝇的路数,且不论能不能伺候出来眨眼蝇,那叫催生出眨眼蝇的活物先就得活生生疼上大半年的功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可跟活人叫千刀万剐都没两样!为了自个儿能调教出来个新奇玩意,就朝着活物下这样的狠手........旁人咱们说不好,火正门里可当真没这规矩!” 紧皱着眉头,相有豹颇有些纳闷地点了点头:“这道理指定是没错儿!只不过.......佘师叔,虽说是百样人物玩百种玩意,可这苍蝇.......谁家这么不怕恶心的养这玩意呀?” “所以才说这玩意是江湖上下五门里才有人折腾的障眼法不是?隔着远远的瞧不真切,还真能糊弄住一些个见识浅的主儿........” 显见得是听见了佘家两兄弟与相有豹分说眨眼蝇的来历,胡千里只等着佘家兄弟俩把话说了个差不离,方才轻轻咳嗽一声。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说道:“师哥,这要论着四九城周遭左近,怕是已然没人耍弄这眨眼蝇的路数了,反倒是当年那些个跟门里前辈打过交道的东洋人,很是把四九城中一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路数学了去!今儿我打眼瞅见的那俩捯饬眨眼蝇路数的主儿看着就面生,被我叫破了行藏之后,也是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压根也不像是懂江湖规矩的人物!我估摸着.......怕是早年间那些个东洋人。而今又回了四九城?!”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耳听着胡千里一番话。也是沉吟着说道:“听胡师弟你这么一说.......我也琢磨着是这么回事!今儿街面上耍弄眨眼蝇手段的主儿,说不准就是来探咱们堂口深浅的?胡师弟,你方才有没有.......” 眼见着胡千里微微摇头,刚扶着洪老爷子坐下的严旭却是接应上了纳九爷说了半截子的话:“纳九爷,方才街面上一有动静,我这儿已然是自作主张把九猴儿给支派出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该要回来了吧?” 话音才落。议事屋子外边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喘息的尖细声音:“掌门,九猴儿有话禀告!” 耳听着九猴儿中规中矩地在议事屋子外边报名禀告,纳九爷顿时扬声招呼道:“九猴儿,进来说话!” 低低答应一声,九猴儿轻轻撩开门帘。半侧着身子走进了议事屋子,先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再又朝着议事屋子里诸位长辈行礼过后,方才垂手站在纳九爷跟前,恭恭敬敬地开口说道:“掌门,方才我跟着那俩扎眼的人物绕了几条街,瞧着那俩人进了畅罄园!怕咱们堂口里的小兄弟去盯着场面太扎眼,我自个儿拿主意、找了花子行里几个人物盯住了畅罄园周遭场面!还有.......我远远瞧着畅罄园门前左近,像是有不少菊社里边的人物乔装改扮了在街面上待着,像是护着畅罄园的的模样?” 彼此之间对望一眼,纳九爷顿时伸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这菊社还真就是阴魂不散,合着是要跟咱火正门杠上了!” 冷哼一声,胡千里难得地抢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既然能有上门寻衅在前,自然就能有包藏祸心于后!师哥,今儿这眨眼蝇撞上咱堂口的场面,咱火正门里可是不能没个说道?!” “胡师弟,你的意思是.......” “老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眨眼蝇的培养方式并非笔者杜撰,在晚清时期,北方会道门中多有神棍以此法蛊惑信徒,演练所谓撒豆成兵、弥天布网的法术。 第三百六十章投桃报李(上) 甭管是哪朝哪代,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故事像是从来都没变过! 也就是三天出头的功夫,原本瞧着还有些破败荒凉、捎带着还叫人聚众砸过大门、放火点过房子的畅罄园中,已然叫四九城中数得着的有名工匠从头规制过一遍,捎带着还让过百的小工、力巴细细拾掇了一回。原有的房舍亭阁下了血本修缮一新且还不论,单就是两座搁在后花园里戳起来的玻璃屋顶暖房,已然就能叫四九城中懂行的爷们咂舌——大块的玻璃都不算价钱,那就是搭建暖房用的透气老青砖,市面上可都是三十个大子儿一块,着实不算便宜! 不光是畅罄园中大兴土木,原本绕着畅罄园后花园左近戳着的那些个相姑院也都有了豪客上门。也都不知道那上门的豪客施展了怎样手段、如何法门,那些个在四九城中很有些混不吝架势的相姑院居然不吭不哈的全都关门歇业,三天过后竟然全都搬了个干净,只留下几处空荡荡的二层、三层小楼,转眼间便住进了些瞧着脸生的外路壮棒汉子! 除此之外,畅罄园周遭左近的街面上,不少原本在街面上做吃食买卖的小挑儿也都换了掌柜,一天到头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光地照应着那些个小挑儿上的吃食买卖。有那不明就里的主顾偶然间尝一口那些小挑儿上的吃食,顿时便是当着那小挑儿掌柜的面吐到了地上,扯着脖子就是一通嚷嚷——就这半生不熟、缺盐少酱的玩意,倒是也敢拿出来当街卖钱? 可骂着骂着,那主顾也就瞧出来小挑儿后头站着的掌柜面色不善,一双眼睛里更是凶光毕露,腰子里鼓鼓囊囊显见得就是掖着能见血的家什。顿时便自认了晦气赶紧走人,也免得口舌之下生出来要命的是非! 四九城里从来也都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街面上也都少不了有那眼尖耳灵的地理鬼、耳报神。畅罄园周遭左近这古怪场面刚一出来,立马就有四九城中好事的黑白两道人物得着了信儿。等得那有见识的主儿跟瞧热闹似的去了畅罄园左近看过之后,回头就跟身边亲近人物撂下一句话——舍得下这么大本儿拾掇畅罄园左近周遭的场面,怕是畅罄园中又得住进了些说不得来路的人物?! 再要朝着深里琢磨。四九城中怕又得有一场风云翻卷、龙虎际会的场面? 老话说日晕三更雨,月昏午时风,讲究的就是个观望风色、早辨吉凶的本事,搁在四九城中经多见惯的场面人物眼见着畅罄园周遭左近已然叫明里暗地护卫得铁桶一般,自然就明白没事甭去那是非之地招惹麻烦。如此一来,畅罄园周遭左近的街面上顿时便少了不少过路的行人,捎带着连畅罄园周遭左近的各样买卖,也都冷清起来。 眼瞅着天已黄昏,冷清了一整天的饭馆铺面门口方才肩并肩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位主顾。站在迎门柜台后边的掌柜忙不迭地朝着依在柜台边打盹的小伙计‘嗤’了一声,这才堆上了笑脸、蜜着嗓子朝那俩进门的主顾招呼起来:“嘿哟,二位爷今儿可是来巧了,小店里边有人刚送过来的羊头肉,配上新鲜大葱炒上一盘儿,您下酒、吃面都合口儿!还有城外边烧锅上打底儿装坛的老白干,正经的三蒸三兑.......” 不等那好容易盼来一桩开张买卖的掌柜把迎客的场面话说齐全,进门的俩主顾当中年纪大些的已然嘿嘿低笑一声。抬手便是一块大洋撂到了柜台上:“大半夜的还有人上赶着朝您铺面里送羊头肉,感情您这买卖做的是夜宵不成?旁的闲话不论。楼上有雅间赶紧拾掇一间出来,老白干二斤烫热了先上!四凉四热您看着上,末了再来个丸子汤配火烧!” 眼瞅着那块大洋在柜台上滴溜溜打转,饭馆掌柜的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扭脸一迭声地朝着柜台旁刚直起了腰杆的伙计吆喝起来:“这还傻愣着干嘛呀?麻溜儿的请两位贵客楼上雅间!” 脆着嗓门答应一声,已然闲了一天的饭馆伙计立马凑到了刚进门的两位主顾跟前。扬着一张笑脸殷勤招呼起来:“二位贵客,您脚下高升.......” 嘴里说着招呼主顾的客套话,那饭馆伙计伸出来一双巴掌,拿捏着一副阴阳手的架势直奔着上门主顾肩膀上挂着的沉重褡裢伸了过去,瞧着就是一副知情识趣、想替主顾搬运重物的模样。 脚底下猛地一个错步。肩膀头微微一个摇晃,那瞧着上了些年纪的主顾飞开地避开了饭馆伙计伸过来摘取褡裢的巴掌,脸上却是带着笑朝那饭馆伙计说道:“不多丁点的玩意,犯不上过手了!” 只一听那上了些年纪的主顾开口,原本就拿捏着个阴阳手架势的饭馆伙计顺势把手朝下一垂,翻过手腕子便从自个儿腰间抽出来一条还能算得上干净的手巾,轻轻在那抬腿登楼的主顾腿脚上掸了几下浮尘灰土,嘴里也是接应着那年老主顾的话茬说道:“是了您呐,您脚下高升.......” 像是对那饭馆伙计的机变灵巧很是满意,年纪大些的主顾顺手又从怀里摸出来十几个大子儿,抬手便扔到了那饭馆伙计怀里,一边举步登楼,一边曼声说道:“这眼力见倒还过得去!一会儿楼上清静伺候着!” 忙不迭地将那十几个大子儿收到了衣兜里,饭馆伙计蜜着嗓子叫道:“谢您这位爷赏......楼上清静伺候,一准儿错不了!” 溜溜儿一整天下来就得着了这么一桩买卖,更兼得来的俩主顾手面都算得上大方,都没等坐进了楼上雅间的俩主顾喝完一杯高沫儿茉莉花茶,四凉四热八盘菜已然摆上了桌子,烫热的二斤老白干更是熏蒸得不算太大的雅间里酒香袭人。 殷勤地替两位主顾斟上了酒水,饭馆伙计一边倒退着朝雅间外走去,一边蜜着嗓门朝那俩刚拿起筷子的主顾说道:“二位爷慢慢用着。丸子汤已然叫大师傅备得了,火烧也都温在灶膛边上,您一声招呼就能上来!您二位慢用......” 拿眼角余光瞧着饭馆伙计退出了雅间,更是竖着耳朵听着雅间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刚拿起来筷子的一老一少两人立马站起了身子,大步跨到了雅间临街的窗户旁。将糊着窗户纸的木栅栏小窗退开了巴掌宽的一条缝儿。 从窗户缝隙中望去,隔了足有半条街远近的畅罄园中场面尽收眼底。虽说此时暮色渐深,可借着畅罄园中灯火照亮,倒是也能将畅罄园中往来行走的人物瞧个七八分真切。 伸手摸了一把拿姜黄水染过颜色的脸庞,一直都没将褡裢从肩头摘下的严旭朝着畅罄园中往来走动的人影努了努嘴,轻声朝身边站着的相有豹说道:“瞧见没有?就眼下畅罄园中场面,差不离都能赶得上四九城中当年王公贝勒府邸的戒备了。真要是照着以往的老章程朝着畅罄园里边撞进去,怕是压根都讨不了丁点的好处?” 仔细打量着畅罄园中三三两两结伴巡弋的那些壮棒汉子,同样乔装打扮过的相有豹赞同地点了点头。却是抬手指了指畅罄园外那些个压根都没亮起灯火的小楼:“严爷您瞧,那些个相姑院里瞧着黑灯瞎火,可估摸着窗户后头也都有人盯住了畅罄园中场面。这里面有人戒备、外头还有人望风,捎带着街面上那些个小吃挑儿后头也都有人把守道路,比上回那些南边来的人物住进畅罄园时还要看守得严密几分!” 眨巴着眼睛,严旭算计着从窗口到畅罄园的远近,很有些担心地朝相有豹说道:“相爷,您说的这法子能管用么?咱们离着畅罄园可差不离有半条街远近。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口儿.......” 眼瞅着严旭很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肩头挂着的褡裢,相有豹却像是成竹在胸一般。毫不迟疑地接应上了严旭说了半截子的话茬:“严爷放心!只要是我胡师叔那边能把东西塞进畅罄园中,咱们带来的这些小玩意自然就能有准定的去向!趁着这会儿还没动静,咱们先准备着?” 很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严旭颇带着几分忐忑的模样,轻手轻脚地从肩头摘下了很有些分量的褡裢搁在了窗下,伸着两根手指头飞开地取下了塞在褡裢口儿上头的棉花团儿。伴随着严旭那闪电般的动作。鼓鼓囊囊的褡裢中藏着的物件乍见了雅间中的灯火光亮,顿时便嗡嗡作响地鼓噪起来! 猛地朝后一闪身,平日里都算得上见惯了各样场面的严旭,在此刻却是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慌张的神色,一只巴掌飞快地朝着怀里一伸。眨眼工夫便取出来个黄澄澄的小竹管,另一只手也是直奔着小竹管上塞着的桦木塞子伸了过去。 一把攥住了严旭的巴掌,相有豹却是好整以暇地朝着那褡裢中嗡嗡鼓噪的玩意慢慢吹着气,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嗡嗡鼓噪的动静安抚下来,这才朝着严旭呲牙一乐:“严爷,您带着的那玩意可是咱护身保命的宝贝,用过了之后,急切间可是再寻不着了,这还真得留到了节骨眼上使唤才好?” 很有些讪讪地将那小竹管塞回了怀中,严旭不禁老脸一红,吭哧着朝相有豹说道:“相爷,这隔行如隔山,您在火正门里是见多了这路玩意,我这......我可还是一外路的空子,哪儿经得住这场面呀.......再者说了,这地蜂蛰人一针,少说也得疼半拉月功夫,我可是遭过这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伸手取过了桌上烫热的老白干,相有豹一边轻轻将那老白干洒到了褡裢上,一边低笑着朝严旭应道:“严爷放心,这地蜂是今儿下晌刚从城墙根儿地下挖出来的,这会儿怕还没醒盹儿呢,指定伤不了人!” “还没醒盹儿?那一会儿......能赶趟么?” “经了我谢师叔配的药催发,再加上这老白干激发斗性,一会儿您可就瞧好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六十一章投桃报李(中) 隔着畅罄园两条街远近的一处半废四合院门前,天才刚傍黑的功夫,已然就有俩身穿厚袄、头戴棉帽,脚底下蹬着绑腿儿厚筒棉靴的青皮混混一左一右地把住了门户,手里头掂量耍弄着的几个大子儿碰撞之下,暗哑的铜音差不离都能传出去半条街! 四九城中苦人儿多,也都甭管是打小鼓收当票的、缝穷浆洗衣裳的,抑或是奔了各处酒楼饭馆收折箩发卖的人物,辛苦一天下来也都挣不着几个大子儿,想要连人带家当求个一夜安枕,那就更好比登天般艰难。真要不想跟街面上的叫花子一块儿挤破庙、睡街沿,这些个腰里头压根就没几个大子儿的苦人儿,只能寻着四九城中半荒不废的无主宅子安身。 可就算是那些个四九城中半荒不废的房宅,早也叫街面上吃八方的青皮混混拿捏到了手中。甭瞅着那些个半荒不废的房宅门窗皆无,塌了大半截的土炕上连张破苇席子都见不着,说破天也就只能有些个犄角旮旯勉强挡风,想进去求个一夜安宁也都得朝着把门的青皮混混手里搁上五个大子儿! 眼见着一个个在四九城中挣命求活的苦人儿脚底下紧赶慢赶地奔了自个儿把守的这座半废四合院,俩把门的青皮混混顿时呲牙怪笑起来,嘴里更是没忘了朝着那些个奔向四合院中的苦人儿打趣:“可都快着点儿吧.......昨儿晚上风大,北屋可是叫吹走了半棱瓦。能躲风的地界可又少了一块喽!” “可是捂住了你那打小鼓的家什,要叫风吹走了一张当票。说不准可就叫人捡了发财去了.......” “嚯......这他妈是收的折箩还是拣的泔水?隔着半条街就能闻着一股子馊味儿?” 嘴里头连吆喝带打趣儿消闲,俩青皮混混手上却是一刻不闲地接过了擦身而过的苦人儿在手中攥得发烫的五个大子儿。眼瞅着半废的四合院中已然叫那些个苦人儿挤了个满满登登,再也寻不出来个能有瓦遮身、有墙挡风的地界,把门的俩青皮混混这才懒洋洋地把收到的大子儿朝着怀里一揣,刚想要抬腿奔了不远处的暗门子里舒坦一回,眼前却是猛不盯地冒出来个头戴遮脸棉帽、穿着厚布长衫,身上还背着个旧木箱子的瘦高汉子,手里头捏着的五个大子儿也都伸到了俩人跟前。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只巴掌更是不由自主地抓过了那五个大子儿,把门的其中一个青皮混混立楞着眼睛朝着那干瘦汉子叫道:“嗬.......这身打扮......倒是少见?怎么着,给爷说道说道,你这算是巾、披、彩、挂哪一行啊?” 耷拉着脑袋,那背着个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像是劳碌了一天、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模样,沙哑着嗓门低声应道:“二位爷,我这都算不得一路营生行当。左不过就是仗着点儿家传的小手艺换口嚼裹。还请您二位行个方便,帮忙找个能歇脚的地界,有个能挡风的旮旯就成!” 嗤笑一声,伸手拿捏过了那五个大子儿的青皮混混朝着半废的四合院里一歪嘴,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一晚上五个大子儿,能得着在哪儿过一宿都是各凭造化。还想着叫爷伺候着你寻地界?感情你这五个大子儿是镶金嵌玉的不成?” 像是略有些犹豫地,那干瘦汉子却又伸手从自个儿怀里摸出来七八个大子儿,双手捧着递到了那俩青皮混混眼前,很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二位爷,我这浑身上下的家当都在这儿了。全都孝敬给二位爷!不是我不懂您二位爷订下的规矩,实在是我这身子骨不爽利。怕是再经不得叫风吹一夜.......” 话还没说完,那干瘦汉子像是叫冷风呛着了似的,猛地咳嗽了起来,好悬便把手中捧着的那七八个大子儿也弄得掉在地上。 劈手夺过了那干瘦汉子勉强捧住的几个大子儿,俩把门的青皮混混毫不犹豫地后退了几步,异口同声地指着那干瘦汉子嚷嚷起来:“你他妈该不是得着了肺痨吧?你可甭跟这儿害人!真要是叫你死这地界,臭了街面都还不论,可是真得耽误了爷们发财!” 不断篇地咳嗽着,那干瘦汉子只是朝着俩把门的青皮混混连连摆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带着几分犹豫的模样,多得着了七八个大子儿的青皮混混看着那干瘦汉子的可怜模样,扭头朝着半废的四合院中吆喝道:“给腾个能挡风的地界出来!” 朝着那吆喝过一句话之后扭头便走的青皮混混连连拱手,再又朝着破败的四合院中给自个儿让出来个墙角的苦人儿谢过再三,那背着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先是将身上背着的旧木箱子搁在了透风漏眼的墙角边,这才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袍当了被盖,一屁股跌坐在墙角处,不过片刻便打起了沉重的呼噜。 在这破败的四合院中歇宿的,全都是下苦力气奔饭辙的苦人儿,一天劳碌下来全都累得连说话的劲儿都不剩。耳听着那干瘦汉子率先打起了呼噜,不过是半碗茶的功夫,或大或小的呼噜声,已然次第在破败四合院中能挡风的犄角旮旯中想了个此起彼伏。 微微睁开了眼睛,那缩在墙角打着呼噜的干瘦汉子仔细瞧着四合院中已然熟睡的苦人儿,一双手慢悠悠地在厚布长袍下轻轻摸索到了放在身边的旧木箱子,悄没声地抽出了旧木箱子上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木条。 伴随着那木条被轻轻抽出,原本瞧着拼接得严丝合缝的木箱上边,一扇巴掌大小的活门豁然而开,从那活门里头钻出来的两只身量只有两掌长短的黄皮子全都是通体金黄的模样,嘴边上的胡须足有一掌来长,两只前爪上偶尔露出来的爪尖也都是锋利异常,瞧着就是擅长撕扯挖掘本事的模样。 一双眼睛如同流星般来回打量着那些熟睡的苦人儿,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却是不再装出来打着呼噜的模样,只是把长袍盖在了自个儿鼻梁下边,嘬起嘴唇轻轻打了个唿哨。伴随着唿哨声轻轻响起,两只刚从旧木箱子里钻出来的黄皮子顿时用两只后爪站立起来,却是伸着尖尖的嘴巴,从那干瘦汉子手中叼过一团散发着淡淡蜂蜜芳香与酸涩气味的玩意,顺着墙角处的破洞钻了出去。 微微闭上了眼睛,那干瘦汉子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只有二指来宽的铜片玉子,凝神静气地默默数算过百十个数儿之后,却是猛地一抖巴掌,用那二指来宽的铜片玉子敲打出来两声脆响。 夜静更深,铜片玉子敲打出来的两声动静,顿时顺着街面传出去老远,就连睡在破败四合院中的那些苦人儿,也都有人叫那铜片玉子敲打出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颤,但在极度的疲惫之下,被惊扰了睡意的苦人儿也都只是半睡不醒地咕哝了几句、咳嗽了几声,却又继续沉沉睡去。 依旧是默默数算着数字,那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时不时地用铜片玉子敲打出一个或是两个脆亮的响动,像是在用那脆响操控着两只从旧木箱子里钻出来的黄皮子一般。只等得两只通体金黄的黄皮子再次从墙角的窟窿眼里钻了回来之后,那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方才把铜片玉子朝怀里一揣,轻轻将两只黄皮子拿捏着塞回了旧木箱子里,这才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子,悄没声地走出了破败的四合院。 顺着寂静无人、黑漆漆的胡同走出去不远,那背着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却是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胡同口一处宅门的暗影低声叫道:“是九猴儿不是?” 伴随着那干瘦汉子压低了嗓门的叫声,从胡同口那处宅门的暗影之中,九猴儿已然应声而出,压着嗓门朝那干瘦汉子叫道:“胡师叔,您那儿成事儿了?” 略一点头,胡千里回头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胡同,再默默算计了片刻,方才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该是成事儿了!立马去知会你相师哥动手,那地蜂窝里刨出来的野蜜和茧浆经不起风吹,顶多有半个时辰就什么味儿都没有了!” 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却是不动步子,只是把两根手指头朝着嘴角旁一搁,响亮地连打了三声唿哨。伴随着唿哨声起,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从黑漆漆的胡同尽头,又是三声响亮的唿哨响了起来....... 耳听着那唿哨的动静不断篇地越响越远,胡千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是低声朝九猴儿问道:“这都是你安顿好的?”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九猴儿飞快地朝着胡千里应道:“夜里头传信,来回在街面上跑太招人眼,索性就使唤上了这传音送信的路数。反正相师哥那儿早明白了这唿哨的意思,听见动静就动手,一准儿出不了错!” 第三百六十二章投桃报李(下) 估摸着是因为屋子里多少要比街面上暖和,相有豹与严旭搁在褡裢中带进饭馆的那些地蜂,已然有了些蠢蠢欲动的架势。有些个小指头粗细、小两寸长短的地蜂,此刻已然微微扇动着翅膀,在褡裢里边慢悠悠爬行起来。 很有些担忧地探头瞧着那些活泛劲儿越来越足的地蜂,严旭更是把那截小竹管紧紧攥在了手中,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愈来愈活泛的地蜂,嗓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地朝相有豹低叫道:“相爷,您瞧着这地蜂......该是不会猛不盯地飞起来胡乱蛰人吧?” 竖着耳朵聆听着窗外的动静,相有豹倒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连看都不看一眼褡裢里慢慢爬动着的地蜂,只是曼声朝着严旭应道:“严爷,敢情您是知道这地蜂的厉害?” 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严旭哆嗦着嗓门低叫道:“早年间跟着我哥哥走一趟活儿,叫几个护院追得没辙、慌不择路的钻了芦苇荡,一脚踩进了个地蜂窝!这要不是身上穿着的行头还算厚实,捎带着还扯开了家什囊护住了头脸,怕是我们哥俩都得跟追过来的那几个护院一样,生生疼上半拉月才一命归西!” 眼睛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畅罄园中动静,相有豹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答应着严旭的话头:“生生疼了半个月才坏了性命?那估摸着严爷您踩上的地蜂窝中生着的是黄尾地蜂,毒性都还算不得太烈。再加上没寻着懂行的把式、合适的大夫,这才能伤了人性命。真要是撞见花尾地蜂.......蛰上一口之后伤口麻痒难熬。恨不能把那蛰伤的皮肉都撕扯下来才能舒坦几分。三天之内要是还寻不着对症的解毒药物,神仙也都难救!” 探头看了看褡裢里边越爬越欢实的地蜂,严旭差不离都要把攥在手中的小竹管捏成了两截:“相爷,那咱们带着的这地蜂......” “就是花尾地蜂.......” 话没说完,窗外猛地传来了三声响亮的唿哨声。伴随着唿哨声响起,一直都盯着畅罄园方向动静的相有豹顿时回过了身子,朝着很有些畏畏缩缩模样的严旭低声叫道:“严爷,我胡师叔那边该是得手了。咱们这就动手!” 狠狠一咬牙,严旭重重地点了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副很有些陈旧模样的牛皮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搁在窗户下边的褡裢提在了手中。 轻轻推开了窗户,相有豹也是戴上了揣在怀里的一副皮手套,这才接过了严旭提在手中的褡裢,慢悠悠地伸到了窗户外面。轻轻地摇晃起了装满了地蜂的褡裢。 乍暖又寒,刚在屋子里回复了些活泛劲儿的地蜂叫冷风一激,顿时乱糟糟爬动着挤成了一团,全都想着要钻进略微暖和些的蜂群中央。可在彼此争抢拥挤之下,被挤出了蜂群中央的地蜂为求活命,也是憋足了劲头玩命挤撞。不大会儿的功夫。已然就有那挤不进蜂群中央的地蜂晕头转向地爬到了褡裢外边,再叫不断摇晃着的褡裢折腾得直朝地上跌落下去。 也都不知道是地蜂天性使然,又或许是寒风中隐约传来的蜂蜜与茧浆气味作祟,从褡裢上摔落下去的地蜂全都拼命地伸展开了翅膀,跌跌撞撞地朝着畅罄园方向飞去。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相有豹提在手中的褡裢已然变得越来越轻,而从褡裢中飞出的地蜂。却在黑夜的遮掩之下汇聚成了一股墨色暗流,直冲着灯火通明的畅罄园扑了过去。 使劲抖了抖手中压根都没剩下多少分量的褡裢,相有豹回手将空落落的褡裢扔回到窗户下边,翻手又接过了另一个颇有些分量的褡裢伸出窗外,再次轻轻地摇晃起来....... 站在相有豹身后,严旭伸着一只带着皮手套的巴掌,闪电般地将几只晕头转向撞进了窗内的地蜂捏碎在指掌之间。而紧握在另一只巴掌中的小竹管也早拔开了塞子,拿捏出了一副随时要朝着相有豹和自个儿身上泼洒的架势。 眼瞅着第二个褡裢中的地蜂也都朝着菊社方向涌去,相有豹仔细抖落干净了褡裢中仅存的几只地蜂,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将空落落的褡裢扔到了窗下,翻手便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再又朝着严旭一点头:“严爷,差不离能使唤上您手里的家什了!” 忙不迭地从腰间别着的家什囊中取出了一支巴掌长短的空心烛,严旭小心翼翼地将那竹管子里头不多的暗黄浆液倒进了空心烛内,再将那空心烛点燃之后搁在了窗户下边,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地舒了口气:“相爷,这趟活儿,可都比得上我当年夜闯四九城中恭亲王内宅了......我这浑身上下的汗都快淌到鞋底子里边了!” 眼瞅着那灌了药水的空心烛慢慢散发出了一缕几乎瞧不出颜色的青烟,相有豹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桌边,朝着额头上已然见了汗水的严旭呲牙一乐:“严爷,这也就是您头一回伸手操持这调教玩意的活儿,心里觉着不把稳也都寻常!眼下这些个地蜂已然散出去了,驱虫的药水也都使唤上了,您直管把心搁在肚子里,咱们踏实吃喝着听畅罄园中动静就成!” 摘下手上带着的皮手套朝怀里一揣,严旭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已然有些凉了的老白干一饮而尽:“相爷,我这儿多嘴问一句——就今儿晚上这活儿,到底是怎么个门道?我可是亲眼瞅着谢门神谢爷搁在老城墙底下挖出来的两窝地蜂,捎带手的还取走了地蜂蜜和一些瞧着像是僵死了的茧子。就凭着这压根都没调教过的玩意去收拾畅罄园中那些邪魔外道.......相爷,这活儿把稳么?” 同样将搁在自己面前的一杯老白干一饮而尽,相有豹一边伸着筷子替严旭布菜,一边低笑着朝严旭说道:“严爷,您甭瞅着火正门中调教玩意有些门道路数,可真要把话说透了,左不过就是八个字——顺势而为、择材就教!” 微微皱着眉头,严旭咂巴着相有豹话中的意思,很有些认同地点了点头:“倒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就算是潜行里头,刚入门的小徒弟也都得瞧着身量、脾性选一门合适的活儿操演。要不然指定就得耍弄出来个张飞绣花的路数——吃力不讨好!” 有滋有味地嚼着一块羊头肉,相有豹伸手朝着窗户下边的两个空褡裢一指:“就像是这地蜂,寻常时候自个儿压根就不酿蜜,从来都是从旁的能酿蜜的蜂子巢穴中抢夺吃食。尤其是在过冬前俩月,一窝地蜂都能把周遭左近十里内旁的蜂窝都洗劫个干净,就仗着这点抢来的吃食过冬。可要是旁的野物刨开了地蜂窝偷吃蜂蜜、茧子,叫惊动了的地蜂就能循着蜂蜜和茧浆的味儿追着那偷吃的野物蛰个没完没了,哪怕是追出去好几里地远近,也非得把那野物蛰死方才罢休!” “那要是这么说.......畅罄园里已然有了那蜂蜜和茧浆的味儿?可那蜂蜜和茧浆倒是怎么弄进畅罄园里去的?” “这不是有我胡师叔调教出来的黄皮子么?” “半是天定半人为,这调教玩意上面的学问,可真是够叫人琢磨一辈子的.......” 都没等相有豹与严旭多说上几句,从畅罄园方向猛地传来了几声怪叫。伴随着那几声怪叫响起,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惊恐的呼喝与狂乱的叫骂,已然不断篇地从畅罄园方向传了过来。 猛地站起了身子,相有豹与严旭几乎同时抢步冲到了窗户旁,伸手将窗户推开了巴掌宽的一条缝隙,只朝着畅罄园方向望去。 估摸着畅罄园中待着的那些日本人已然招惹上了那些因为失了食物、巢穴而发狂地地蜂,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一条条黑漆漆的人影全都胡乱舞弄着胳膊,像是中了邪一般地叫嚷蹦跳着,仿佛被一只只无形的巴掌抽打得满地乱蹦。 而另一些刚从屋子里冲出来的人影,手中却像是拿着各样不同的家什一般,全都卯足了气力朝着半空中抽打,显见得就是要将那些追着人蛰咬的地蜂抽打下来。 除了在畅罄园中闹成了一锅粥也似的场面,畅罄园外那几幢黑漆漆的小楼也猛地亮起了灯火,一些壮棒汉子纷纷从小楼中冲了出来,也都来不及走畅罄园大门,全都是翻墙而过、直扑畅罄园中亮着灯火的几处房屋而去....... 都还没等相有豹与严旭把畅罄园中混乱的场面瞧个过瘾,从畅罄园中正房门口,猛地冲出来两个手里举着火把的人影。也都不知道那俩人影从各自怀中拿着啥玩意洒在了熊熊燃烧的火把上,一股股白烟顿时便从火把上腾空而起。伴随着那俩人影举着火把在畅罄园中四处游走,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那些个胡乱舞弄着胳膊的人影竟然全都消停下来,接二连三地半蹲在地上胡乱叫嚷"shenyin"。 眼瞅着畅罄园中这番场面,相有豹禁不住眉头一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咕哝起来:“嘿.......这畅罄园中住着的日本人,倒是还真有几个懂驯兽门道的主儿?”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六十三章狼狈为奸 搁在天子脚下、四九城中,也都不论如何的豪门大户、官宦人家,哪怕是在皇宫大内紫禁城里,到了三更天的光景,差不离也全都有熄灯灭烛的规矩,只留下几盏照亮门户和宅子里通道的气死风灯,好让守夜打更的人瞧得见路径。 在这多年头养成的老规矩约束之下,四九城中一听三更天的梆子响,整座城差不离就得全被黑夜笼罩其中。 可在修饬一新的畅罄园中,虽说已然是到了三更天过后的时辰,却依旧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模样。往来奔走的人影更是像走马灯一般在诺大的园子里各自忙碌,手里头不是攥着硬火家什绕着畅罄园中大小路径四处巡弋,便是捧着丹、丸、膏、散之类的药物在几处安顿伤号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瞧着倒是真有几分镖局子里走过一趟硬茬活儿之后,关起门来救死扶伤的场面。 而在畅罄园中一些不招人耳目的地方,或是点着了足有小孩胳膊粗细的大香,或是用小盆熬上了不知名目的药水,一股股或是透着辛辣、或是泛着酸涩的气雾蒸腾萦绕之下,着实叫畅罄园中散发出了森森鬼气。 搁在畅罄园中正屋里,不知道啥时候、打哪儿进了畅罄园的石川上野跪坐在刚铺成的木地板上,双手轻轻按在膝头,半闭着眼睛沉默不语。在石川上野对面,三个穿着和服、身量都算不得高大的半老男人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跪坐着一言不发,瞧模样倒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估摸着是听见了屋外传来了细碎脚步声,屋子里跪坐着的四个人全都微微抬起头来,但彼此间的目光却绝不触碰,仿佛都在小心提防着对方一般。 也就是在屋内四个人刚有动作的节骨眼上。正屋新装好的拉门却是猛地被人拽了开来。伴随着一股寒风卷入屋内,又是四个身穿着和服的男人鱼贯走进了屋子,打横跪坐在了石川上野等人两侧。或许是因为心头火气实在压抑不住,其中一个身量足足比寻常人壮实了一圈的矮壮汉子愤愤地用日语大声叫道:“连对手的模样都没有看到就被袭击,轻伤二十几人,重伤的都有五个。奈川......恐怕熬不过今晚了!石川君,这就是你对我们承诺的绝对安全的住所吗?!” 不等石川上野开口说话,坐在那矮壮汉子身边的一个干瘦得像是竹棍般的中年人,也阴恻恻地冷笑着说道:“听说在菊机关中,石川君可是号称抓不住的石川?原本还以为这绰号是没有人能抓住石川君的意思,可现在看来......倒像是石川君抓不住对手的踪迹啊?” 依旧是没等石川上野答话,原本就陪着石川上野枯坐在正屋中的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一名半老男人已然开口说道:“石川君,即使您有着上忍的身份。同时也有着菊机关作为您的后盾,但这也不应该是您懈怠的理由吧?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原本就要比忍者还要难以练成,每一个驭兽师的损伤,都会是难以接受的损耗.......无论如何,石川君也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才好?” 就像是没听到身侧周遭诸人的责难,石川上野只等着那半老男人话音落下许久,方才微微朝着那半老男人行了一礼。沉声开口说道:“御手洗阁下,今晚发生的一切事端。恐怕不能由石川家来承担责任吧?” 才听着石川上野开口,坐在一旁的矮壮汉子顿时瞪圆了眼睛跳了起来,紧握着双拳几步冲到了石川上野面前,恶狠狠地朝着石川上野怒声吼道:“混蛋!像是这样没有担当的家伙,也配说自己是石川家的上忍吗?!” 依旧保持着沉静的模样,石川上野对冲到了自己眼前的那矮壮汉子气势汹汹的模样熟视无睹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徐徐说道:“如果今晚袭击畅罄园中诸位驭兽师的是敌人的话,那么石川上野自然会承担所有的罪责!只是.......一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蜂,就让诸位号称大日本帝国第一的驭兽师手忙脚乱,甚至还损伤了不少人,这件事情如果传扬出去。丢脸的人该是石川家的忍者、还是诸位大日本帝国第一的驭兽师呢?也就更不要说德川家的名声,恐怕也要受到损伤了吧?” 喉头咯咯作响,双拳更是捏得筋骨毕露,那冲到了石川上野面前的矮壮汉子像是叫怒火憋在了喉头一般,一张脸涨得血红,就连眼珠子都想要从眼眶中暴出来一般,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低垂下头,石川上野就像是梦呓般地放低了嗓门:“请诸位日本第一的驭兽师来北平城,原本就是希望能够倚仗诸位的本领,将北平城中专以驯兽为业的火正门彻底摧垮,同时将火正门中所掌握的驯兽技术拿到手中!只是没想到.......白天诸位只是去火正门稍微展现了些本领,晚上便被火正门的人加倍报偿!由此看来,恐怕倚仗诸位摧毁火正门的想法,还是太过于天真了啊.......” 冷哼一声,跪坐在石川上野对面的御手洗迁低沉着声音喝道:“半兵卫,没有必要在石川阁下面前展现你的武力了!作为一名德川家的驭兽师,如果被人用驭兽的手段打败,的确是非常耻辱的事情!想要洗刷这样的耻辱,也唯有用驭兽的手段堂堂正正的战胜对手才好!” 尽管依旧怒火勃发,但身形壮硕的半兵卫在听到了御手洗迁的低喝声之后,却是乖乖地跪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就像是一头驯服的恶犬般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郑重其事地朝着石川上野行了一礼,御手洗迁很是带着几分谦恭意味地和声说道:“虽然这将会是一场驭兽师之间的较量,可是却离不开对北平城极其熟悉的石川阁下帮助!无论如何,还请石川阁下为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东西。如果需要适当的较量场所,也是要靠石川阁下大力帮助才好!” 朝着御手洗迁回了一礼,石川上野也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您有任何需要的话,只管吩咐在下办理就好!不过.......今夜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半老男人,御手洗迁低声问道:“来岛君,您与岸口君对今夜的事情,有什么样的想法?” 眨巴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面相上着实带着几分狞恶的来岛像是习惯性地伸手轻抚着深陷的眼窝,沙哑着嗓门应道:“今晚袭击畅罄园的那些土蜂,看上去并不像是经过了驯化的样子,只是临时借助烈酒和一些药物来激发出土蜂的凶性!但是.......实在是抱歉,我与岸口君都没能找出野蜂只朝着畅罄园中人攻击的原因!” 微微点了点头,御手洗迁沉吟片刻,方才朝着石川上野开口问道:“石川阁下,以您对火正门中所知,他们究竟擅长些怎样的驭兽手段呢?” 伸手从怀中抽出半寸厚的一叠文书轻轻放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石川上野双手将那叠文书推到了御手洗迁面前:“能够收集到的有关火正门中的资料,全部都在这里了,或许能有些微小的作用吧?在我前来北平城掌管菊社之前,上一任菊社的主管左之助胜政君也曾经与火正门中人打过一些交道,但却连一次获胜的记录都没有!仅就目前能够了解的情报看来,火正门中自诩有蛇、蝎、鹰、犬,猴、鸡、鼠、牛八大斗兽,恐怕这也就是他们最终的倚仗了吧?” “除此之外,火正门中还有些其他值得我们拿到手的东西么?” “听说.......火正门中还有一张异兽图,记载着许多驭兽的法子.......” 不等石川上野把话说完,御手洗迁的眼睛猛地一睁,死死地盯住了石川上野急声叫道:“异兽图?这张图是真的存在么?!” 微微一点头,石川上野颇有几分诧异地接口应道:“的确是有这样的一幅图,而且被分割成了好几块,并没有全部在火正门手中!左之助胜政君掌管菊社的时候,也曾经有机会将其中一张异兽图残片收归菊社,但最终......却还是不甚丢失了!” 猛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御手洗迁一反方才沉稳阴狠的模样,跳着脚大吼起来:“居然会有这样的笨蛋!?就为了能够看一眼异兽图,德川家的驭兽师宁可在在当年的火正门中做一辈子的杂役,可那个左之助胜政已经拿到了异兽图的残片,却又将这样珍贵的宝物遗失了.......这简直就是.......” 冷冷地看着几近癫狂的御手洗迁,再偷眼瞧着屋内几名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脸上激动的神色,石川上野的脸上不禁挂上了一丝冷笑的模样,但却并没有打断御手洗迁那癫狂的叫骂。 好不容易地,当骂得词穷的御手洗迁喘息着重新跌坐到地板上时,石川上野方才像是无意般地开口说道:“这么说来,德川家的驭兽师能够答应菊机关的请求前来北平城,真正的目的就是这张异兽图?” 微微一个愣怔,御手洗迁眯着眼睛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石川上野,好半天才咕哝着低声说道:“只是.......各有所需罢了.......” “既然如此,为了能达成各自的目标,还要请御手洗阁下与菊社通力合作才好?” “自然还要请石川阁下多多关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六十四章行尸走肉 寻常四九城中百姓,为求一宿三餐,差不离都得是起五更、睡半夜,辛苦劳作操持家务,这才能勉强叫一家老小有口杂粮薄粥糊口,有件补丁衣裳裹身。清苦日子,慢慢煎熬,天地间活过了一回,直辛苦到闭眼那天才能算是当真歇了一回! 抛开去这些个正经过日子的寻常人家不提,也不论豪门大户钟鸣鼎食、夜夜笙歌,更不提黑道中人走风不走月、偷雨不偷雪,四九城中倒也还有一路人物,过的日子正经就是一脚阳间、一脚阴司,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每天也都不拘是早是晚,睁开眼就算是一天开了头儿。搁在破棉絮、烂被窝里边跟蝇蛆似的扭摆着瘦骨嶙峋的骨架子,鸡爪子一般的巴掌先就在床头、枕边、炕沿下胡乱摸索老半天,只等着脑子里好容易琢磨出来这些地界啥玩意也寻不出来,这才拧着身板从破棉絮里钻了出来,懒洋洋扯过了盖在棉絮上的一件破衣裳披挂上身。 趿着一双前露脚趾头、后敞脚后跟的破鞋,走一步少说都得摇晃三回地踅摸到屋外水缸旁边,都不拘那连缸盖都没有的破水缸里蓄着的是天落无根水还是陈年漏檐水,沾灰带土的瓜瓢伸进去掏个缸底儿一口喝个干净,再对付着拿手抹一把脸,这也就差不离打算着出门。 也都不拘白天黑夜,出门这位爷自然是溜墙根、蹭房角,一双糊满了眼屎的死鱼眼木木呆呆四下里踅摸,但凡是见着个脸熟的街坊、照过面的邻居,立马就能趿拉着一双破鞋凑过去,把那一双鸡爪子般的巴掌朝着人家跟前一伸,不拘袖子、衣角抓住一处。膝头一软便扑跪在人跟前,一张脸上眼泪鼻涕翻涌沸腾的直奔着人裤腿长袍上凑了过去,生讹硬诈地只求几个大子儿打发。 哀告连连地赖得叫自个儿抱住的那位倒霉人物朝着地上扔了俩大子儿,嘴里边已然把人家叫了无数回亲爹的主儿立马松手扑过去捡起那几个大子儿揣在怀里,全不顾身后那急匆匆避开自个儿的倒霉人物骂遍了自家八辈祖宗,连滚带爬直奔着街边胡同里寻那烟膏子浸出来的凉水喝过一碗。这才算是半死还魂、爬起身来接茬想辙弄花销。 照旧是不拘人家忘了收拾的破旧衣裳、门角落搁着的铜尿盆,胡同里小庙神台下边供奉的香烛头儿,能换钱的玩意一概卷包儿拿走。要撞见运气好的时候,扒光一个街面上躺倒的醉鬼,把那些个到手家什换了钱的的主儿立马就能老马识途直奔四九城中混熟了脸儿的白面儿馆子,进门先把怀里揣着的银钱朝着柜上一搁,急三火四攥着换来的白面儿扭头奔了破败家中。 哆嗦着手指头,吸溜着清鼻涕,街边墙上刚撕下来的告示纸卷一撮烟头儿里面抠出来的烟丝末儿。再掺和上那当了命根子带回家的白面儿卷成一指头长短的喇叭卷儿,颤悠悠划一根洋火点着后深吸一口,立马就能从嗓子眼里鬼上身一般嗥叫半声,浑身跟没了骨头似的瘫软下来....... 迷迷糊糊过足了瘾头,再把剩下那点儿白面珍而重之掖进了枕头底下,顺势扒拉下身上衣裳、脚上破鞋,野狗钻洞般钻进了脏兮兮的破被窝里面把眼一闭,这一天就算过完! 像是这路抽白面儿上瘾的主儿。迟早就逃不过断了白面儿犯瘾发疯后上吊投河,要不就是一口白面儿下去之后生生抽死。除了那些个开白面儿馆子、做缺德买卖的住家还能多少瞧他们一眼。旁人早拿着这路人物当了活死人,远远瞅见了赶紧绕道儿,也免得叫沾染了晦气上身! 打眼瞧着耸着肩头戳在柜台前面的陈癞子,再瞅瞅陈癞子刚搁在柜台上头的二三十个大子儿,赛秦琼手底下贴身的跟班碎催驼爷眯着一双斜楞眼,呲着一口黄板牙。吊着嗓门朝陈癞子吆喝开来:“我说陈癞子,你这是真把赛爷开的这买卖当了洋人善堂不是?就这么二三十个大子儿,里头还一多半是天津卫私造的水漂儿钱(注1),就这你还想抽白面儿过瘾当神仙?” 一任驼爷叫嚷喝骂,站在柜台外边的陈癞子却像是全然没听见驼爷喝骂一般。只是一边吸溜着清鼻涕,一边朝着驼爷打躬作揖,口中也是含混不清地说道:“驼爷您行行好.......您行行好.......打发一口就得......一口就得........” 伸着一根手指头,驼爷一双斜楞眼倒是当真不耽误瞧东西,三两下便将柜台上那二三十个大子儿当中规整些的铜钱挑了出来,一巴掌扫到了柜台下边的钱匣子日,这才朝着在柜台外边打躬作揖的陈癞子叫道:“我说陈癞子,甭说驼爷欺负你——上回你拿过来换白面儿的那挂轴画儿,有明白行市的人物瞧过,说那玩意该是一对儿!但凡你要能把那挂轴画儿再踅摸出来一件,驼爷我做主,叫你抽一回舒坦的!” 嘴里说着话,驼爷伸手从柜台下边摸出来个小指肚大小的锡纸包轻轻抠开,再拿小指甲挑了芝麻粒般的丁点的白面儿在柜台上轻轻一磕,仰脸朝陈癞子叫道:“驼爷今儿高兴,且先赏你一口,麻溜儿给驼爷舔了!” 眼见着驼爷磕在柜台上的那丁点儿白面,陈癞子顿时眼睛一亮,几乎是跳起来怕在柜台上,伸着舌头将那丁点白面舔了个干干净净,顺手又把那些驼爷不收的水漂儿钱抓挠到了自个儿手中,涎着脸朝驼爷低叫道:“驼爷您瞧上眼的物件,我是说死了也得给驼爷您踅摸来!想当初我爷爷那辈儿在造办处行走当差,宫里边的好玩意可是朝家里头踅摸了不少!驼爷您再赏我一口,我这就卯足了精神头儿回家替您取去.........” 不等陈癞子把话说完,站在柜台后的驼爷已然一口浓痰狠狠朝着陈癞子唾了过去:“呸!你当你家驼爷是刚出道儿的雏儿不是?还指望着拿你那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爷爷出来卖脸顶缸?就你们家那祖孙三代烧大烟、捧戏子、赌蛐蛐儿的活法,你们家就是紫禁城里的活皇上,家底子估摸着也该败光了!麻溜儿给驼爷滚。下回要再想来,手里头可千万记着拿驼爷要的物件!要不然.......驼爷抽了你骨头磨白面儿!(注2)” 推推搡搡地将陈癞子哄出了白面儿馆子,几个在白面儿馆子里镇场面的青皮混混很是嫌恶地又朝着扑趴在门外的陈癞子吐了几口唾沫,这才扭头朝着站在柜台后的驼爷赔着笑说道:“驼爷,这也就是您可怜这陈癞子,要不然。这陈癞子怕是八成变了街面上的倒卧?” “说得就是啊!只是......驼爷,就陈癞子这样的主儿,家里头怕是能当当的都当了,能发卖的也都卖了,您怎么就知道这陈癞子还能踅摸来点儿值钱的玩意?” 瞪着一双斜楞眼,驼爷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要不说你们就是眼皮子浅、见识薄呢?就这陈癞子,虽说是一家三代全都不是省心的主儿,祖孙三人彪着劲儿的糟践家底儿,可现如今陈癞子的爷爷已然是抽大烟抽死了。他爸爸早二年也因为跟人抢个戏子、叫人装麻袋里扔了永定河,只剩下来陈癞子一根独苗!甭瞅着陈癞子这会儿一副迷迷瞪瞪、潦倒落魄的架势,可从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船板钉!你们瞧好了,不出三天的功夫,这熬不住瘾头的陈癞子,说不准就能踅摸出来啥好玩意呢——嘿,你怎么又回来了?真是要搁你驼爷这儿找打不是?” 依旧是涎着一张脏兮兮的面孔,刚叫几个青皮混混扔出了门口的陈癞子吸溜着鼻涕。朝着站在柜台后头横眉立目的驼爷呲出了一口黄板牙:“驼爷,这说来可也是巧了?虽说今儿我身上没带着您说的那挂轴画儿。可倒是揣了件旁的宝贝!” 也都不等驼爷答话,陈癞子已然伸手从自个儿怀里摸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袱,双手捧着搁在了驼爷面前的柜台上:“这可还是当年我爸爸在跟人斗蛐蛐儿的场面上赢来的玩意,真真儿顶了二百大洋的欠债!驼爷,搁在您这儿我也不多要,您赏我在您这儿抽半个月的白面儿?十天也成啊.......” 丝毫没搭理陈癞子絮絮叨叨的话茬。站在柜台后的驼爷伸着手指头解开了那脏兮兮的小包袱,只朝着包袱里包着的玩意瞧了一眼,顿时一把抓起那包袱里包着一块残破旧画,朝着陈癞子破口大骂起来:“陈癞子,你他妈横是当真活腻味了不是?就这么一张不知道哪儿撕扯下来的杨柳青旧年画。你也敢拿你驼爷这儿来装傻充愣当古董讹人?行!今儿驼爷我成全你!我说哥儿几个,给我打!照实了打!” 话音落处,几个站在柜台左近的青皮混混全都撸胳膊、挽袖子地冲到了陈癞子身边,不由分说地便朝着陈癞子下了狠手! 熟门熟路地双手护着脑袋,捎带着软了双膝朝着地上一蹲,陈癞子一边瑟缩在柜台一角生扛着好几个青皮混混的踢打,一边扯着一副叫白面儿熏倒了的云遮月嗓门吆喝起来:“驼爷.......驼爷,我可是真真儿的没跟您打岔逗咳嗽........我爸爸可是说了,那玩意叫兽图,正经算得上是四九城中一件宝物.......” “嚯......还他妈跟你驼爷掰扯这三皇五帝山海经不是?哥儿几个加把劲儿!” 眼见着几个青皮混混卯足了气力朝着陈癞子下开了黑手,正打算将手中那幅残画扔出门去的驼爷身后,却是猛地传来了赛秦琼那阴沉沉的话音:“混闹什么呢?他妈闹得后头雅间都听见这儿嚎丧.......” “嘿哟.....赛爷,就是这上门嘬死的混账玩意,生生拿着个破纸当古董换白面儿,指着能讹着咱们呢!这事儿您甭管了,我这就叫哥儿几个把这混账玩意搭出去,再不能扰了您清静!” “画?什么画?” “就一张撕扯开来的破纸,说是叫什么.......兽图?!” “.......拿来给我瞧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水漂钱,又名砂眼钱、鹅毛钱。起初为光绪年间天津混混以次黄铜私铸钱币,以光绪钱居多,其薄如纸,几乎可入水不沉,大小也比正规铜钱小了不少,专用于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时使用。更兼得晚清时吏治**,不少天津混混私铸的钱币通过官宦勾结奸商混在在正规铜钱中使用,流毒更广。 注2:旧社会的市井传说中,曾经传说有白面儿贩子将长期抽白面儿后致死的瘾君子骨骼磨碎掺进白面儿贩卖,甚至由此衍生出一个瘾君子们之间的调侃说法——今儿你我对抽,明儿谁抽谁都还不一定呢...... 第三百六十五章书生祛邪 耳听着下课的铃声刚响,水墨梅立马收拾了讲台上薄薄几张讲义,看也不看讲台下起立鞠躬的学生,只顾着闷头朝着教室外边走去。<而在讲台下鞠躬行礼的学生也早已经对水墨梅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做派见怪不怪,依旧是恭恭敬敬地行礼完毕,这才低声议论着水墨梅方才在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 搁在清华园中这些个正经做学问的人物论起来,从来都不缺性子孤僻、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有时候做学问时想迷了心思,大冬天穿着一袭薄衫、光脚从雪地里走进教室的先生也大有人在,这也就更不提等闲不与人交际言谈,艺逢知己时却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竭的学者了 眼见着自家子门前三五个穿着见客的大衣裳、迎着自个儿深深鞠躬的老少男人,水墨梅却是压根也不搭理,只是疾步走到了门前,伸手轻轻一磕门环,扬声朝着子里边叫道:“开门!” 就像是老早便在门后边候着水墨梅下课回家一般,水墨梅话音刚落,冯氏已然轻轻开了门,半躬着腰身低声朝水墨梅应道:“您回来了” 任由半躬着身子的冯氏小心翼翼接过了自己手中拿着的讲义,水墨梅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搭理冯氏问安的话茬,只顾着朝斋方向抬腿走去。 也都没等冯氏重新关上门,几个站在门外面的老少男人当中。却是猛地响起了一个颇带着几分苍老意味的声音:“韩擒字子通,河南东垣人也。后家何处?武帝伐齐,守金墉城者何名?”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水墨梅头也不回地应声答道:“韩擒字子通,河南东垣人也,后家新安!武帝伐齐,独孤守业守金墉城!” 同样没有丝毫的停滞,那颇带着几分苍老意味的话音中,明显地多了一丝惊喜:“陈人逼光州。韩擒以何职破之?” 半转过身子,水墨梅略一犹豫,方才应声答道:“陈人逼光州,韩擒以行军总管破之!” 朝前踏出几步,那开口说话的半老男人眯着一双眼睛,很有些狡黠地盯着慢慢转过了身子的水墨梅说道:“五百精骑破采石,姑熟半日而下。青骢马上英雄,缘何赐宴后无疾而终?!” 张了张嘴巴,水墨梅紧锁着眉头琢磨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隋中所载,多半有些为尊者讳,倒是并未详述?”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袱。那开口说话的半老男人双手捧着那锦缎包袱,径直走到了门前,却再没朝着子里迈出一步,只是将那锦缎包袱朝着水墨梅递了过去:“御批《隋小卷一册中,倒是对此事颇有些记载。还请水先生雅鉴?” 眼睛一亮,水墨梅顿时疾走几步冲到了门前。伸出双手便朝着那锦缎包袱接了过去,口中也是连声叫道:“御批《隋小卷一共七册,其中五册焚于兵乱战火,一册存于京西鹿家斋,另一册却是不知所踪!却没想到今日得见” 任由水墨梅从自己手中接过了那锦缎包袱,站在门前的半老男人带着恭敬的笑容朝着水墨梅略一拱手,这才和声朝着水墨梅说道:“还请水先生见谅,这御批《隋小卷,实乃家传之物,不敢请轻离身侧” 耳听着那半老男人这番话,水墨梅倒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像是恍然大悟般地连声叫道:“倒是水墨梅唐突了!诸位快请” 眼见着捧着锦缎包袱的水墨梅连声肃客,那站在门口的半老男人却是回头朝着其他几个站在门外的精壮汉子递了个眼色,这才引领着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瞧着颇有几分卷气的青年男子走进了子里。 朝着轻轻掩上了门的冯氏点了点头,那半老头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水墨梅身后走进斋,默不作声地在斋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打搅忙不迭打开了锦缎包袱鉴赏着御批《隋小册的水墨梅,只是自顾自地抬头打量着水墨梅斋中的各样陈设。 而在那半老头子身侧站着的面色白净的青年男子,此刻倒是真有几分沉不住气的模样,一双四下打量着的眼睛瞧见了水墨梅斋中养在浅水瓷盘中的两杆药竹之后,愈发地显出来几分不安,原本站得还算是端正的身板,也都轻轻地扭摆起来。 像是觉出来身后那面色白净的青年男子有些不自在的意思,端坐在椅子上的那半老男人微微扭头轻哼一声,方才朝着刚刚将御批《隋小册翻过了两页的水墨梅和声说道:“水先生,不知这御批《隋小册的真伪” 头也不抬地朝着那半老男人摆了摆手,水墨梅皱着眉头低声叫道:“倒的确是御批《隋小册珍品!只是敢问尊驾,与京西鹿家有何渊源?” 脸上猛地带上了几分疑惑的神色,那端坐在斋椅子上的半老男人顿时朝着水墨梅一拱手:“水先生,何来此问?!” 缓缓地抬起头来,水墨梅的眼睛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疑问意味:“蒙京西鹿家家主厚爱,水某倒是在几年前就有幸鉴赏过京西鹿家家传数代的御批《隋小册!水某在故纸堆中穷究半生,虽不敢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也有心头长忆之技!尊驾方才说,这御批《隋小册,乃尊驾家传珍品,此言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吧?!方才水某唐突简慢,倒是还忘了请教尊驾。尊姓大名?” 脸上带着几分诡谲的笑意,那半老男人朝着水墨梅低笑着说道:“承蒙水先生下问。在下御手洗迁!” 眉头一皱,水墨梅顿时低声喝道:“你是日本人?” 拿捏着一口颇为熟练的京片子,御手洗迁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朝着站在案后的水墨梅拱手一揖:“在下是哪国人,此刻倒是无关紧要!只是这御批《隋小册,在下手中,倒是不止一本!” 回手从身侧站着的那青年男子手中取过了另一个锦缎包袱,御手洗迁双手捧着那锦缎包袱。轻轻搁在了水墨梅面前的案上,这才朝着水墨梅又一拱手:“素问水先生精研古籍金石,斋中所藏之物,也全都是孤本珍品。若是水先生不嫌弃,这两本御批《隋小册,就留给水先生慢慢品鉴?” 几乎是下意识地,水墨梅飞快地伸手朝着御手洗迁放在案上的锦缎包袱抓了过去。但手伸出去一半,却又猛地缩了回去,抬眼看着站在案前的御手洗迁冷声问道:“与尊驾初次见面,此等厚礼,水墨梅却是领受不起!常言说得好——无功不受禄,尊驾有何吩咐。还请直言?” 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御手洗迁的脸上浮现出来的,全都是自以为得计的笑容:“听闻水先生斋之中,存有些《异兽图残本?以此两卷御批《隋小册,可否换得水先生将那《异兽图残本赏与在下一观?!” 低头看了看搁在案上的两部御批《隋小册。再抬头瞧瞧面带微笑瞅着自个儿的御手洗迁,水墨梅长长地叹了口气。却是朝着御手洗迁微微一拱手:“先生如此厚赐,水墨梅自当铭记在心!只是水某斋之中藏品,倒是并无先生所说的什么异兽图?可否容水某与先生情商一二,以其他藏品换先生两卷御批《隋小册?” 眼神骤然一冷,但脸上笑容却愈发浓厚,御手洗迁只是朝着水墨梅连连拱手笑道:“水先生又何必为他人推脱?须知这异兽图上所载,不过是些市井法门、江湖路数,与这御批《隋小册所载内容,着实有天壤云泥之别!二者孰轻孰重,水先生心中该是自有考量?更何况” 猛地端正了脸色,水墨梅急匆匆地亢声打断了御手洗迁的话头:“不然!此言大谬!须知万物天生,自有缘法!夫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颇有些目中无人一般,水墨梅倒背着双手,如同一名冬烘先生在私塾中教授蒙童一般,很是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了千字文,压根也不搭理站在案前、一脸惊愕与尴尬神色的御手洗迁 耳听着水墨梅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了《千字文,站在案前的御手洗迁却有不敢打断水墨梅的背诵,一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一双巴掌也是不断握紧又松开,走也不是、留亦艰难。好容易等得水墨梅把整本的《千字文背诵到了谓语助者、焉哉乎也,御手洗迁顿时如蒙大赦般地抢着接应上了水墨梅的话音:“水先生教训得是,倒是在下唐突冒昧了!今日贸然叨扰水先生,改日在下一定登门请罪!在下告辞告辞” 目送着抓过了两卷御批《隋小册、逃一般窜出了斋的御手洗迁,方才还把一篇《千字文背诵得抑扬顿挫,显见得就是乐在其中的水墨梅顿时沉下了面孔,抓过了案上的一支狼毫匆匆写了一张字条,扬声朝着斋外叫道:“来啊” 仿佛永远都在水墨梅身边等候着召唤一般,冯氏立刻应声走到了斋中,微微低着头朝水墨梅说道:“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这条子递给纳兰,再请她与相小友一同来家中一叙!”。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co阅读。 第三百六十六章潜行规矩 老话说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搁在四九城中寻常百姓身上而言,倒从来都是丁点错处没有的活法。可要搁在清华园中这些个做学问的人物身上,却是压根做不得准。 斟字酌句著书立说、皓首穷经拾遗补阙,孤灯照狼毫笔下字字珠玑,寒窗映端砚池中点点晶莹。只待得做罢学问掩卷长笑,才知晓天尽头东方已然发白! 眼见着已然是过了三更天的时辰,清华园中不少教书先生的宅子里却也都还亮着灯火。有些书斋雅室内,隐隐约约都还传出来些吟哦词句的动静,显见得书斋主人正在考研学问的兴头上,一时半会儿且还不得安寝? 远远瞅着水墨梅住着的院子里隐隐透出的灯光,已然换上了一身夜行装束的石川横二半蹲在一处忍冬树丛下边,憋着嗓门朝白天在水墨梅书斋中露过脸的那白净汉子说道:“龟冢君,白天您在书斋中留下的东西,确实能起到作用吗?” 很有些不满地低哼一声,被称为龟冢的那白净汉子伸手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拍,同样低声朝着石川横二说道:“虽然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但是......德川家的御用驯兽师,也并不是靠着虚名来享受尊重的,石川君就不必担心了!” 嘴里低声回应着石川横二的问话,龟冢的手上倒也没闲着。拿捏着两个从怀中取出的小巧的木叶般的玩意,龟冢轻轻吹动着那两片只有小指头大小的木叶,发出了一缕缕几乎叫人听不清楚的幽幽低鸣。 伴随着那幽幽低鸣响起,从龟冢的袖管里,慢悠悠地爬出了两只只有小手指头长短,宽窄倒是足有三指左右、通体泛着银色光泽的蝎子。闪电般地直冲着水墨梅住着的院子方向爬了过去,片刻间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颇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龟冢一边将那两片木叶收回了怀中,一边低声朝着情不自禁朝后挪动着身形的石川横二笑道:“石川君也认识这石见蝎么?”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石川横二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后挪了半步,一边低声朝龟冢应道:“的确是知道石见蝎的厉害!以往开采石见银的那些矿工。每年都有几百人死在石见蝎的蛰针下。即使是本土最好的大夫,也都对石见蝎造成的毒伤束手无策!” 像是对石川横二的回答颇为满意,龟冢洋洋得意地点头应道:“普通的石见蝎都能有那样的毒性,更何况是经过了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静心培育过的石见蝎了!在那个家伙的书斋中,白天留下的一些东西,会为那两只石见蝎指明方向。再等一会儿,就要依靠石川君的能力了!”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石川横二回头看了看隐藏在其他几处暗影中的手下,慢慢蠕动着嘴唇。很有些含混不清地发出了一连串细碎的语音。 同样回头看着其他几处暗影中被石川横二的细碎语音召唤出来的壮棒汉子,龟冢不由自主地点头低笑道:“在叶语术(注1)的召唤下,能够如此快速地做出反应,看来石川家的体忍,的确是有过人的本领啊!” 仿佛是要在龟冢的眼前展现各自的实力一般,那些被石川横二从暗影中召唤出来的石川家体忍,一个个全都像是炫耀般地窜高伏低,从树梢和假山上蹦跳着汇拢过来。有两个身穿着夜行装束的体忍。也都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两根长长的竹枪戳到了拦路的小池塘中,如同两只乌鸦般凌空越过了水塘。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上。 扭头看了看水墨梅住着的院子里亮着的灯光,再瞧瞧默默计算着时间的龟冢微微一点头,石川横二也不说话,只是猛地一挥手,招呼着那些刚刚聚拢到了自己身侧周遭的体忍朝水墨梅住着的院子扑了过去。 眼瞅着十几个身穿夜行装束的体忍刚朝前扑出了几十步远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体忍却像是骤然间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围墙一般。猛地闷哼着蹲下了身子,一手捂着头脸处像是被撞伤的地方,一手朝着身后连连比划着手势。 只一看那两个受伤的体忍打出来的‘有埋伏’的手语,其他十几名体忍顿时默不作声地四散开来,背负在各自肩后的小太刀也都轻轻出鞘横在身前。拿捏出了一副防御敌人偷袭的架势。 都还没等同样看见了手语的石川横二再有任何指令,从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却是有人猛地掷出了几个圆乎乎、足有小香瓜大小的玩意。几个眼瞅着要被那玩意砸中的体忍下意识地挥刀格挡之下,那几个圆乎乎的、小香瓜大小的玩意却是丁点动静都不带地被锋利的小太刀劈了开来,一股股带着浓厚腥臊味道的液体,顿时将那几个挥刀格挡的体忍泼了个满头满身! 无独有偶,差不离就在那些个体忍被散发着腥臊味道的液体泼了一身时,打从石川横二身后的几处树丛和假山后边,同样有些个小香瓜大小的玩意叫人扔了出来,也全都是落地就破,里面装着的那些味道腥臊液体四下飞溅开来,隐隐约约地便将石川横二等人围拢在了当中。 鼻子轻轻一抽,石川横二顿时变了脸色——虽说那四处飞溅的液体气味腥臊,可也不难分辨出其中带着一股子浓厚的火油味道! 忙不迭地拔出了背在肩后的小太刀,石川横二飞快地蠕动着嘴唇,急急朝着那些同样感受到了危险的体忍命令道:“全部后退,保护好龟冢阁下,寻机冲出去!” 眼见着所有的体忍飞快地回到了自个儿身边,就连那俩像是受伤的体忍也都捂着头脸朝回疾跑,石川横二猛地一挥紧握在手中的小太刀,低声朝蹲在自己身边的龟冢叫道:“龟冢阁下,恐怕今晚的行动要被迫取消了!请龟冢阁下放心,即使是豁出了性命,也会保护着龟冢阁下安全返回的!” 还没等蹲在石川横二身边的龟冢答话,从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后边,却是猛地响起了个颇有些惫懒意味的声音:“我说那一拨打夜食的主儿,有管事的没有?出来一个说话!” 猛地转过了身子,石川横二手腕一翻,三枚锋利的手里剑已然闪电般地朝着那说话声传来的方向掷了过去。而在石川横二出手的同时,两个刚刚回到了石川横二身边的体忍也伏低了身子,悄无声息地直冲着那假山的方向摸了过去。 如同泥牛入海一般,石川横二掷出的三枚手里剑像是压根也没碰着东西一般,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而那颇有些惫懒的声音,却又在另一处茂密的灌木后响了起来:“嘿哟.......这大半夜的抛砖弄瓦,您还正当您是五通神降世求供奉不是?瞅着这几个铁片子倒还不错,爷勉强就收下你这孙子的孝敬了!来——爷的回礼可到了!孙子,接着!” 话音落处,几枚小香瓜大小的玩意毫无征兆地凌空而将,刚巧落到了石川横二的身边。从那小香瓜大小的玩意中飞溅出来的腥臊液体,更是将石川横二与龟冢二人泼了个满头满脸! 乍然间叫那味道腥臊的液体泼上了身子,石川横二倒还只是吃了一惊,蹲在一旁的龟冢却像是雪狮子向火一般,猛地跳起了身子,一双手也是胡乱在自己身上拍打起来,不一刻便瞧见有叫龟冢拍死的各样虫豸从衣裳中掉落下来。 很是得意地怪笑着,那惫懒的声音却是又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可着四九城扫听扫听,但凡是打夜食、吃潜行饭的,谁敢这么不拜山门、不问路径的上线开扒?这也就更不提朝着教书先生下手,也不怕坏了四九城中潜行人物的名头、规矩?我说,倒是有能做主的出来说话没有?再要搁在暗地里装哑巴、憋主意,那可就真甭怪我一把火点了你们天灯?!”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沾染的那些混了火油的腥臊液体,再瞧瞧从假山后折返的两名体忍摇头的模样,石川横二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朝着那惫懒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嗤笑声中,那幽幽传来的惫懒声音却又换了方向:“嚯......这还敢这么嘴硬不是?甭说爷欺负你们外路空子——照着潜行里头老规矩,不拜山门的脱靴倒甲、不问路径的露相现身,敢沾‘八不得’的,一回一个手指头!一锅烟功夫操持好了,爷放你们一条路走人!敢要有半个不字.......” 话说半截,那惫懒的声音却是怪笑连连地又换了方向。而在不远处那些深夜未眠的教书先生住着的宅子里,像是也有人听见了外面有些动静,亮着的灯火显而易见地有了移动的模样? 看着身边很有些狼狈地不断伸手在前胸后背拍打的龟冢,石川横二无可奈何地朝着那惫懒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嗬.......还真是一外路的空子不是?得嘞,爷今儿心里痛快,且再教你个乖儿!扒了身上衣裳,身上丁点纱都不许见,捎带着再留下一根手指头和全付家什,这就麻溜儿滚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所谓日本忍者的叶语术,其实就是利用早已约定好的单音节连续发音,将一些简单的信息传播出去。说来玄而又玄,实则不值一晒! 第三百六十六章搅动风云(上) “我说哥儿几个,昨儿四更天前后那场热闹,瞧着了没有?” “您是说打从清华园里光着屁溜儿撞出来的那十几号人物?” “可不就是他们?好家伙,一拉溜儿矮矬膘壮、捂着裤裆的主儿,刚在街面上露脸的时候还想着奔墙角、溜街沿的踅摸条道儿偷溜,可没承想街面上也都不知道是哪儿出来那么些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呼啦啦就把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主儿给围了!” “这我可还真知道点儿路数——我不有一没出五服的三叔败了家业、搁在四九城中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求活么?也就是昨儿晚上二更天的档口,有人给四九城里花子行中能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主儿洒了飞叶子,捎带着一人一块大洋的鞋底钱,请了这些位花子行里的人物守在清华园外边,就等着瞧这场热闹之后编词儿唱莲花落呢!” “嚯.......那要照着您这么说,我那隔壁街坊大半夜急三火四出了门,也是奔这场热闹去的?” “您那街坊也是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 “哪儿跟哪儿啊?!我那街坊可正经是四九城中京华早报的记者,一支笔底下能生花、能栽刺,动笔就是二十块大洋的润笔挑费,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请动了的主儿!您瞅瞅今儿早上这报纸——打头披红大字题头的文章就是他的大作——清华园中惊现不文蠢物,象牙塔下岂容败类猖狂?!” “我说哥儿几个,你们二位知道的人物倒也还罢了,后来在那热闹场面上露脸的,那才是四九城中谁也不敢得罪的大拿呢!” “唷......您一个拉包月的主儿,您能认识什么四九城里了不得的大拿人物呀?” “您也就知道我这儿是拉包月的臭苦力、车把式。可您倒是不知道我替哪家宅门拉包月吧?” “嘿.......您这还卖起了关子不是?得嘞,左右今儿不把这闲篇儿聊痛快了,大家伙拉车奔饭辙都没劲儿!我说掌柜的,劳驾您给这位拉包月的爷添一斤羊杂碎,再烫六两老白干,好好叫这位爷祭祭五脏庙、润润嗓子眼!” “您这可真破费了。我这儿谢谢您!跟哥儿几个撂个实话,不是我拿乔装佯儿,实在是我拉包月的那家人物吩咐过,等闲甭拿着他们家里头的事儿朝外说......” “还说不拿乔装佯儿?到底是谁呀?您可甭说您是给皇上家拉包月儿?” “还真叫您给说着了点边儿——京城四大写家里边,亲笔录了宣统皇帝退位诏书的那位老太爷!” “我的个皇天.......这位爷可当真是四九城中一座真佛!我可是听说过,北平市市政府里那些个有品级的官儿上门拜会、递晚生、门生帖子,顶天了也就是门房里头赏一杯茶,那可也都算是赏脸了!怎么着,昨儿晚上这位爷都叫惊动了?” “不光是这位爷。京城四大写家里祖宗辈儿的人物、八大金石字画行里能掌眼、说话的太爷,三十二位四九城中清贵世家里当家的爷们,昨晚上可是全都到了那场面上!眼睁睁瞅着那十来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打从清华园里偷摸出来,好几位岁数都奔了九十的老太爷举着龙头拐杖上去就打呀.......” “那不也就是打个场面意思?都奔了九十的人物了,甭说是一根龙头拐杖,那九十拿着狼牙棒打过去,怕也都没了劲头了不是?” “所以说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自个儿嘬死不是?真要是抱着脑袋叫那些个老太爷打一顿、骂一回也就罢了,可没承想那些个光着屁溜儿的人物里头。真还就有那猪油蒙了心的主儿敢还手!” “嚯.......没伤着那些位老祖宗吧?” “哪儿能够呀?这四九城中出挑拔份儿的清贵人家,还有那些个家大业大、名头响亮的宅门。谁家里边没几个身上带着功夫护卫家宅的丁壮?那光着屁溜儿的主儿才刚伸手,旁边伺候着那些位老祖宗的人物里面,两根铁围腰、四支判官笔,当场就把那伸出来的胳膊砸成了大麻花!” “该!这四九城中不论军民官商、黑白两道,奔着谁伸手求财都说得过去,唯独是碰不得清贵人家、学问先生!我说哥儿几个。那后来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呀?那些位老祖宗都亲自上手了,身后边那些位后生晚辈还不飙着劲儿朝上冲?等得巡警局里坐了头把交椅的段爷赶过来镇压场面的时候,地上可是一拉溜儿躺了十好几条白花花的肉虫儿!” “就这还不算完呢!听说当场就有人公推了四九城中八位德高望重的清贵人家老祖宗具了状子,状告北平巡警局巡查不力、致匪类猖獗,败坏风化!状子上面齐刷刷好几十个签名具结的人物。哪个都是在四九城中一跺脚地皮颤三颤的主儿!” “那北平巡警局这回可算是坐了蜡喽........可我说哥儿几个,咱们这儿掰扯了半晌了,到底那些个光着屁溜儿打从清华园里窜出来的主儿,是哪路的人物?” “我还真打算跟您说呢——昨儿晚上那些位四九城中场面上出挑拔份儿的人物具的可是两张状子,还有一张告的是四九城中菊社勾结匪类、暗藏祸心!” “这事儿......跟菊社扯上勾连了?” “地上躺着的那十来号人物,有七八个都叫人认出来是菊社里头迎客的伙计,有一个还是菊社里头管事的人物,这菊社可怎么都没法子脱了干系吧?” “早听说菊社是日本人的买卖,明面上做的是南货生意,暗地里还指不定倒腾些啥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可听说四九城中这些天开了好几家白面儿馆子,背后戳着的财东就是菊社里面的人物!”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那白面儿馆子里露脸戳杆子的是街面上的混混头儿赛秦琼,他可是老早就跟菊社里面那些个日本人扯上勾连了......” “还有那位齐家行三爷,不也是死抱着日本人大腿不放,见天儿的搁在菊社左近转悠么.......唷,掌柜的,您这酒菜没上错了地方吧?我们可没要这么好些的吃食.......” “没错儿!是那边那位爷听你们哥儿几个说得热闹,专门自个儿掏腰子叫我给您几位再上五斤羊杂碎,捎带一人半斤正经的衡水老白干!” “........哪位爷呀?” “那不就是坐在那儿.......唉,刚才还坐那儿听您几位扯闲篇儿呢,这一眨眼怎么就不见人了?” 裹紧了身上穿着的一件旧棉袍,严旭打从刚才坐着的那间二荤铺子里出门后,立马脚下飞快地钻进了二荤铺子旁边的胡同中,照着胡同墙面上画着的潜行花押暗记,不过一壶茶的功夫之后,便在一间门脸不大的杂货铺前停下了脚步,朝着杂货铺门前没精打采的迎客伙计低声问道:“有昨儿晚上点着的南香么?” 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瞧着就是多少年没睡醒过一般的迎客伙计回手朝着杂货铺里一指:“点着的南香倒有,就不知道您是第几炉?” 默不作声地朝着那迎客伙计比划出了左手拇指与右手食指,严旭左右看看街面上无人,这才闷着嗓门低声说道:“炉中早有香,上门为酬神!” 只一看严旭比划出来的手势,那看着没精打采的迎客伙计立马端正了身形,朝着严旭微微一揖:“没想到是泼法金刚严爷到了!您快里边请,大掌把子都溜溜儿候了您一晚上了!” 同样朝着那迎客伙计微微一揖,严旭一边抬腿朝着那冷冷清清的小杂货铺里走去,一边却是翻手将五块大洋抛上了半空,口中兀自低声叫道:“五行齐至!兄弟引路辛苦!” 闪电般地打从肩头扯下了备着替上门主顾掸扫尘土的大手巾,迎客伙计甩弄着胳膊将毛巾抖成了一片翻花滚浪般的模样,丝毫不差地将严旭抛在半空中的五块大洋卷到了大手巾里边,再将那大手巾朝着自个儿肩头一搭,一边伸手接着从毛巾里掉落下来的五块大洋,一边却是低声朝走进了杂货铺门中的严旭叫道:“百无禁忌!我这儿谢过了严爷厚赏了!” 也不接应身后那迎客伙计的话茬,严旭自顾自地绕过了横在店堂中的柜台,撩开了柜台后小门上低垂的门帘,慢悠悠地走进了小门后狭窄的过道中。也都没在那狭窄的过道中走上几步,严旭却又停下了步伐,抬手朝着空荡荡的过道前面一揖:“潜行后辈学生严旭,求见大掌把子!” 压根都听不出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一个颇带着几分惫懒的云遮月嗓子,飘飘忽忽地在狭窄的走道周遭响了起来:“既然是同行人物求见大掌把子,可有上门拜帖、过槛长香?” “有心诚一片作拜帖,备恭敬十分当长香!” “行走之间,可有拖泥带水?坐卧之处,可曾挂甲留痕?!” “行云走雨,身不带半分泥水,坐梁卧柱,从不敢卸甲怠迹!” “拜见大掌把子的规矩,可还记得?” 伸手在自个儿腰间左右一拍,再轻轻跺了跺双脚,严旭很是坦然地应道:“还请大掌把子驾前护法验看?”((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六十七章搅动风云(下) 虽说是严旭开口应承了请潜行大掌把子眼看的话茬,可在严旭话音刚落之时,打从一堆装着南货的竹篓后边,却是已然响起了个颇带着些粗豪意味的声音:“这还瞎闹腾个什么景儿呀?自打严爷回了四九城中,虽说是寄身在火正门堂口歇驾,可倒也没少了跟潜行里头各路兄弟照面招呼,哪儿还能拿着对付外路空子的路数招呼严爷?!旁的且都甭提,严爷,劳烦您高升一步?” 双臂一抬,也都没见严旭脚底下如何用力,整个人已然轻飘飘地窜到了并不算高的房顶上,俩脚尖在房顶上一处只有半身来宽的窄缝旁一借力,翻滚着身子便从那只有半身宽窄的窄缝中横挪了过去。 脚下轻飘飘不带丝毫动静、身上齐整整未染半点尘埃,严旭双脚落地的档口,方才抬起的胳膊却是恰好拢到了一块儿,迎着端坐在狭窄过道隔壁屋子里的一位干瘦老者端端正正一揖:“潜行末学后辈…….” 不等严旭把话说完,那身穿着一件补丁长衫、头上却扣着一顶崭新貂皮帽子、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干瘦老者,已然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伸着双手朝正打算弯腰作揖的严旭搀扶过去:“严爷,您这可真要折杀了我了!要论辈分,你我都是潜行‘宫’字辈儿的人物;要论名头,严爷您两兄弟在四九城中闯下泼法金刚字号的时候,我可还在天桥上头吃白潜饭、混条子钱儿呢!严爷您要看得起我,咱们平头论交、兄弟相称?” 借着那干瘦老者半真半假伸手搀扶的劲头,严旭倒也并没当真把那一躬到地的架势摆个齐全,很有些就坡下驴的站直了身子,却是朝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干瘦老者笑道:“章爷,这一晃十来年功夫没见。您倒是愈发的清健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章爷一边伸手引着严旭在屋子里八仙桌旁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边很是豪横地大笑着应道:“都说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在这潜行里头趟了这好些年的浑水,早五年就再没了胆子捯饬手艺换饭,也就是靠着身边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养活着吃口闲饭,倒是真真儿不管用了——来人。给严爷看茶!” 虽说是压根没在这屋子里再瞧见旁人,可在章爷一声吆喝之后,打从严旭方才翻身过来的那处屋顶窄缝中,却又狸猫般地跳进来个五短身材的精悍汉子,手里捧着的托盘上两杯盖碗茶旁丁点水花不见,显见得身上带着的潜行功夫已然练到了托钵定海的路数(注1)! 伸手取过了一杯盖碗茶,章爷很有些嗔怪地朝着那露了一手托钵定海功夫的精悍汉子瞪了一眼,一边将那盖碗茶朝着刚刚落座的严旭低了过去,一边带着三分埋怨、七分炫耀的口气低喝道:“你跟这儿臭显摆什么呀?想当初严爷练这路活儿的时候。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搁在四九城里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内宅!房顶、院里归了包堆儿小三十号攥着长短硬火家什的护院都没能沾着严爷一根汗毛,那才叫个能耐呢!” 双手接过了章爷递到了自己眼前的盖碗茶,严旭就像是没瞧见盖碗茶茶托上搁着的是原本在自个儿腰带上缀着的布搭扣,只是将茶盏举到自个儿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滚热的茶水,这才搁下端在手中的盖碗茶,伸手朝着桌上托盘中搁着的另一杯盖碗茶虚虚一指:“章爷,您也请茶?” 低头朝着另一杯盖碗茶上一瞧。章爷顿时指着另一杯盖碗茶茶托上搁着的一枚翠玉挂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说严爷,这十年没见。您手上功夫可是愈发见长了?且都不论您是怎么打我身上取走了这翠玉挂件,就连您怎么把这物件搁在这儿的,我也都压根没瞧明白!泼法金刚,到底是名不虚传!” 再次朝着章爷拱了拱手,严旭却是端正了脸色说道:“章爷,今儿我冒冒失失奔了您这歇身荣养的窑口。一来是为了谢您昨儿晚上号令潜行兄弟鼎力相助…….” 不等严旭把话说完,章爷却是笑着朝严旭摆了摆手:“严爷,您这话可就说得外道了不是?虽说您是有十来年没搁在四九城中潜行兄弟跟前露脸,可有您泼法金刚严爷一句话,咱们潜行里头同道弟兄。总也得卖您几分面子,倒也压根当不得您一个谢字儿!往后您要是还有啥事,您只管言声,旁的潜行兄弟,哪怕跟您人面不熟、手艺不还沾亲么?严爷您先请茶,等晚上搁全聚德买两只鸭子回来,咱们好好闹两盅!” 打锣听音、说话听声,章爷这话才一出口,已然是带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劲儿。都不必说严旭这样的积年老江湖,那就是个刚走了几天场面的棒槌,也都能琢磨出来章爷话音里那交情已尽、日后休提的意味。 重又伸手捧起了桌上的盖碗茶,严旭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八仙桌一侧的章爷,很有些戏谑地低笑起来:“章爷,我这话可都还没说完,您就这么着急着叫人安排咱们晚上吃全聚德的鸭子…….感情您是怕这烤熟了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我这儿说句没由头的旧话,您暂且一听?” 脸上依旧挂着笑摸样,章爷不紧不慢地朝着严旭略一拱手:“严爷,您指教?” 伸着两根手指拿捏着碗盖扫着茶叶末儿,严旭不徐不疾地沉声说道:“章爷,我记着我打四九城里叫人撵走的时候,潜行的规矩、讲究里边,是不是有那么一条…….三山五岳兄弟至,倾囊置酒洗风尘。世间钱财如粪土,唯有义气值千金?这年深月久的,也都不知道这老规矩改了没有?” 脸色微微一变,章爷很有些不情愿地强笑着应道:“严爷好记性!没错,潜行里头的确是有这么一条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到现如今潜行兄弟也都守着这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丁点都不敢有误!” 伸着巴掌在八仙桌上轻轻一拍。严旭翻手朝着章爷挑起了个大拇哥:“我就说章爷是守规矩、讲义气的场面人物!自打昨儿见了我一张潜行禀帖,章爷招呼着手底下兄弟替我出头拔份儿,这活儿可是真办得利落,显见得是章爷您管教有方!这四九城中潜行里头有章爷您做了大掌把子,估摸着潜行兴旺,就在眼前!” 也不等面色稍缓的章爷接口说话。严旭却又端正了脸色抢先说道:“章爷,那潜行里头还有一样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长幼尊卑自有序、君臣佐使各分明!来龙去脉细分辨,座次高低各有因!这老规矩……想来也是没改?” 狠狠地一点头,章爷脸上神色却又骤然阴沉下来,闷着嗓门朝严旭说道:“严爷,您有啥话只管说在明处!要觉着我这大掌把子的椅子您瞧得上眼,那潜行里可也有规矩说道!要不然,您容我几天功夫,我这就洒帖子、拢场面。咱们当着潜行里头八百弟兄好生掰扯个明白?” 忙不迭地搁下了手中茶碗,严旭双手连摇、一叠声地朝着面色阴沉的章爷叫道:“章爷,您这是琢磨到哪儿去了?我今儿上门,一来是谢过了您伸手帮忙的这份义气,二来是想……求您赏收了我一张门生拜帖…….” 猛地瞪圆了眼睛,章爷愕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严旭急声叫道:“严爷,您可甭拿着我打岔!四九城中潜行人物。现如今轮着辈分,那也就是咱们俩…….” 不等章爷把话说完。严旭却是伸手端过了八仙桌上章爷那杯盖碗茶,拿捏着阴阳手的架势递到了章爷眼前,身子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下微微一分,赫然摆出的便是个寒鸡拜月的潜行礼数:“章爷,您请茶!”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章爷很有些拿不住主意地叫道:“您这到底是……..” 手上纹丝不动,脚底下略略朝前半步,严旭再次开口叫道:“再请茶!”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章爷却依旧没敢伸手去接应严旭递到了自己眼前的茶碗:“我这…..您到底唱的这是哪出啊…….” 双手微微朝上,将手中盖碗茶举到了齐眉高矮。严旭朗声朝着很有些不知所措的章爷叫道:“三请茶!” 眼见着严旭已然将茶盏举到了齐眉高矮朝自个儿递了过来,章爷眼中却全都是迟疑与迷惑的意味,一双手也是抬起又放下,显见得是没拿定主意,到底是接不接严旭递过来的这杯茶? 搁在潜行规矩里头,但凡是有人朝着同门平辈兄弟奉茶行礼,这也就算是自认技不如人,甘愿朝着同门平辈兄弟低头以求照应。从今往后,敬茶的这主儿不论在外面做了啥了不得的活儿,先都不论要交七成给照应自个儿的同门平辈兄弟,那就是日后有人问起这活儿是谁做下的,也只能说自个儿是听人指点、得人照应才能成事,断然不可妄自夸耀。 而这接应了同门平辈兄弟奉茶行礼的人物,也得时常照应朝自个儿低头的同门。哪怕那同门在外边闯下再大的祸事,都得出头替同门兄弟净扫祸端。 可也有那原本就无甚交情、更有些觉着自个儿本事能耐不够的人物,任由同门平辈兄弟敬茶三次却依然坚辞不受,那从此二人之间便算是再无交情,说不得更能成了一路同行中贴身的仇人! 眨巴着眼睛,章爷眼瞅着严旭递到了自个儿眼前的茶盏,犹豫了好半天,方才如同要抓起千斤重担一般,缓缓伸手接过了严旭手中的茶碗,送到自个儿嘴边轻轻啜了一口。 眉开眼笑地看着接过了茶盏的章爷,严旭双手一拢、弯腰一躬到底,口中朗声叫道:“潜行后进末学严旭,先谢过了大掌把子照应生财、路路平安!” 轻轻把茶盏搁在了八仙桌上,章爷却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严爷,您可就真甭拿着我打岔了!我这儿跟您说句托底的话——原本您昨儿在潜行兄弟跟前露脸,可有不少同门都想着您是要回四九城里…….我这里外都还安排了……..” 抬眼看了看那站在八仙桌旁的精悍汉子腰间微微鼓起的摸样,再侧耳听听房顶上隐隐约约传来的动静,严旭不禁低笑着朝章爷说道:“大掌把子,这可也都难怪了您。我这猛不丁地打从四九城外回来,小一年都没跟潜行兄弟打过几回照面,这么骤然间就跟潜行兄弟掰扯起来,任谁也都想着我要回潜行混口饭吃不是?可话又说回来了,大掌把子,我是真真儿没觉着自个儿能坐上您这张金交椅!我这着急慌忙的来寻您,其实是为了旁的事由!” “旁的事由?敢情严爷您是瞧上了四九城中哪处秘窑暗仓?得寻几个靠得住的帮手?” “倒也不全是这事儿!大掌把子,咱们潜行里头可还有条祖师爷订下的老规矩——过江猛龙下山虎,往来酬酢叙分明。若无三炷心香奉,不教开扒四九城!” “我说严爷,您就甭一口一个大掌把子了,这叫得我心里头都发憷!明白话您尽管撂,四九城里潜行八百弟兄,有一个算一个,您用得上的只管吆喝!” “有您这句话,我可就当真是放心了!大掌把子,这回我想要练的活儿,不光是取物件,还得送物件,还都不能走风露馅!” “这又取又送的…….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托钵定海,原本为旧社会潜行人物中判别功夫高下的规矩之一,讲究手捧托盘上搁着的两杯盖碗茶蹿房越脊,辗转腾挪间滴水不漏、杯盏不响。 又ps:这些天琐事缠身,误了更新,抱歉...... 第三百六十八章人尽其才(上) 四九城中关帝庙,也都甭管是三殿六廊的排场,还是片瓦寸地的做派,庙门前从来也都少不了黑白两道、军民官商各色人等来拜这位义气千秋的真神义仙,自然就能招惹得靠香客施舍活命的花子行里人物盘桓不去,正经算得上是伸手大将军扎堆的一处铁打的营盘! 眼见着又有人打从关帝庙里出来,早侯在关帝庙门前左近的七八个叫花子立马围拢了过去,口中不断篇地吆喝着吉祥话、手中更是破碗连摇,把那搁在破碗中的几个压底钱晃得响成了一片花儿:“关帝驾前一炷香,心诚换来万事灵!老爷您抬抬手、行行好,关帝爷眼睛瞧得着您善心善行、您必有福报了您呐.......” “人间钱财如粪土,义气千秋值万金!这位爷您走过五岳大场面、看过三江长流水,您指头缝里撒落点儿,能活一家苦命人喽......” 乱纷纷的吆喝声中,那刚从关帝庙中走出来的干瘦汉子倒也不多说话,只是慢悠悠朝着伸在自己跟前的七八个破碗一挥胳膊,从袖管里头滑落出来的大子儿顿时便在那七八个破碗中敲打出来一串脆响。 低头一瞧自个儿碗里头多出来的七个大子儿,再瞧瞧身边几个叫花子端着的破碗里也全都是不多不少七个大子儿的施舍,挤在最前面的一个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顿时眉头一皱,压着嗓门朝那干瘦汉子叫道:“这位爷好一手七星邀月的功夫!敢问这位爷,您行哪山、走哪川,吃的哪口饭、穿的哪身衣?” 朝着飞快地将自个儿围拢到了当中的七八个叫花子瞥了一眼,那干瘦汉子朝着开口问话的叫花子微微一点头:“坐地鼎、长流水,万宗归流一口饭、百纳针脚半身衣!火正门中胡千里,求卑田行里立棍儿赏见!” 耳听着胡千里对花子行里盘道问路的切口对答如流。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这才朝着胡千里举了举手中破碗:“原来是火正门中胡爷当面!早听说胡爷搁在四九城中场面上是数得着的扎实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立棍儿昨晚上跟人斗牌。天亮刚回了窑口歇身,这会儿怕是还没醒盹儿呢!要不然.......胡爷您有话只管吩咐。我一准儿把话替您带到?” 抬眼瞧了瞧关帝庙前街面上三三两两扎堆儿或坐或躺的叫花子,再看看那些个叫花子拿着手中打狗棍在身边地上轻轻敲打的模样,胡千里低笑一声,再又朝着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点头笑道:“京城三百六十行,各行的讲究规矩,我胡千里不敢说全明白,可多少也都有所耳闻。这卑田行中想见立棍儿说话。先要过三门六槛的路数,倒是不知改了没有?要是这规矩没改.......咱们街口馄饨摊儿上头,喝碗馄饨汤去?” 眼珠子一转,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顺手把手中破碗朝着身边同伴怀中一塞。翻手便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一件破烂棉袍脱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朝着胡千里一递:“胡爷这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倒是当真厉害,连我们花子行里落棍传讯的路数都能瞧得明白,显见得是在四九城中出挑拔份儿的人物!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口儿,您这么金贵的人物可是千万不能冻着了。这衣裳您披上?” 毫不迟疑地接过了那叫花子递过来的那件破烂棉袍,胡千里一边将那脏兮兮散发着一股怪味的棉袍披在了身上,一边缓步朝着街口摆着的一处馄饨摊儿走去。而在胡千里身后,原本把胡千里隐隐约约围在了人堆儿当中的七八个叫花子,也都彼此间递了个眼色。紧跟在胡千里身后朝着街口走去....... 就跟胡千里所说的一样,四九城中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各自的规矩讲究,外路人要是搁在这些这些个规矩讲究上出了错处,轻则被人客客气气送出门去,想办的事由自然落空,重则当面呵斥一番,从此两家再无往来。这要是再有自认江湖道上的朋友在这些个规矩讲究上出错,叫人赏了个三刀六洞的下场,过后都还得请了德高望重的长辈,高香厚礼的上门谢过人家教训得宜! 如同在这花子行中,外路人若是自认江湖道上朋友上门求见拜会,先就得拿捏住了称呼上的讲究,绝不能指着和尚骂秃驴,只能把花子行叫做卑田行,也算得上是在言语里头多了几分斯文恭敬。 而在这之后,要想见花子行中掌舵立棍儿的头领人物,还先得陪着引路的叫花子同桌吃饭,捎带着再披上叫花子递过来的破烂衣裳,取的就是个同袍共饮、平头论交的意思。等得陪着引路的叫花子把一顿饭吃完,求见花子行中立棍儿的人物还得从自个儿身上不拘掏出什么值钱的玩意,与饭馆酒楼的掌柜、伙计好言相商,只说是自个儿身遭窘境、分文皆无,只能求着掌柜的大发善心、容自个儿拿着旁的物件抵当了这顿饭钱,拿捏的就是个跟叫花子伸手讨吃十方时一样仰脸看人的劲头! 估摸着平日里也都是经过了有人走花子行中规矩、过这三门六槛的场面,街口馄饨摊儿后的掌柜见着七八个叫花子拢着胡千里在自个儿买卖跟前坐了下来,倒也一句多话没问,不过眨巴眼的功夫便照着人头数端过来七八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也都不顾路人瞅着自个儿的诧异目光,披着一件破烂棉袍的胡千里陪着七八个叫花子慢条斯理喝完一碗馄饨,这才伸手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灰不像灰、白不像白,只有核桃大小硬邦邦的玩意,站起身子双手捧到了那馄饨摊儿掌柜眼前,软和着嗓门朝那掌柜的低声说道:“掌柜的,今儿出门仓促,一时间身上有些不方便,求您高高手,赏脸拿着这物件抵当了这顿饭钱?” 双手接过了胡千里手里头捧着的玩意,那馄饨摊儿掌柜的却是打从自个儿怀里摸出一块火正门中主顾牌子,朝着胡千里低声笑道:“胡爷,敢情您是记不得我了不是?这倒也难怪,火正门中拿着主顾牌子往来的玩家,四九城里差不离得有小两千号了,我这儿可也去得不勤......胡爷您只管忙您的,这物件我替您存着,改天我再上火正门堂口的时候,一并给您捎带回去!” 默不作声地拱手谢过了那馄饨摊儿掌柜,胡千里这才回身朝着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一拱手:“恕胡某不恭,不知卑田行里见立棍儿之前的这三门六槛的规矩,还有哪些路数讲究?” 一口喝干了碗里剩下的馄饨汤,那身量颇大的叫花子伸着手背一抹嘴唇,方才站起身子朝着胡千里一拱手:“胡爷,咱们今儿是头回见,我倒还忘了跟您禀告一声——现如今,四九城中花子行里这根打狗棍儿,兄弟我拎着呢!” 眼见着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打从腰后拔出一根只有一尺来长、早叫人摩挲得油光水滑的黄杨木小棒槌,胡千里顿时端正了脸色,朝着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拱手一揖:“火正门中坐馆胡千里,今日特来向卑田行中立棍儿赔罪,还请卑田行中立棍儿开江海之量,恕我火正门冒犯之责!” 翻手将那黄杨木小棒槌插回了腰后,那颇有些身量的叫花子却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朝着胡千里笑道:“胡爷,您这话可就说得远了!我花子行里人物伸手讨吃,从来是掌心朝上纳十方,到嘴的都是粮食、得着的全是好处!就您堂口里头挑了我花子行中能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兄弟办些差事,我这儿还该得谢您赏不是?哪儿还能有您这赔罪一说?” 一本正经地朝着那身量颇大的叫花子摇了摇头,胡千里却是低声说道:“马走日字象走田,哪行的规矩都是祖师爷定下来的,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叫人坏了!这回我火正门中请了四九城里**成的卑田行朋友帮忙搁街面上传消息,虽说是事急从权,可到头也都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得不着立棍儿您一句话就搅扰了卑田行中这么些位朋友伸手相帮,这事儿怎么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口中说得斩钉截铁,胡千里手上倒也丝毫不停,翻手便从怀中摸出来一张薄薄的拜帖,双手捧到了那身量颇大的叫花子眼前。 很有些诧异地看了胡千里一眼,那身量颇大的的叫花子迟疑着伸手接过了胡千里递到自个儿眼前的拜帖,只展开看过一眼,顿时便将手中拜帖一合,讶然仰脸朝着胡千里低叫道:“胡爷,您这是......” “这也就是我火正门中掌门赠与诸位卑田行朋友的丁点心意,瓜子不饱是人心,您可千万赏收了!?” “胡爷您恕我眼皮子浅、见识薄,您这份帖子可太重了!我呆小七刚接掌了四九城中花子行里这根打狗棍儿,虽说算不得是能拿上台面掰扯的事由,可手底下好歹几千兄弟跟着我呆小七挣命求活!这要光为了我呆小七一个人嘴上抹蜜、腰里能揣,就叫手底下兄弟们拿命搪事儿.......胡爷,这可不合适?!” “呆爷您讲义气,我这儿倒也真没啥不能当着人面儿说的——今儿来寻您见面说话,除了是求着呆爷您恕我火正门中唐突冒犯的罪过,再就得请呆爷您手底下兄弟办个卑田行中本根儿的活儿?” “花子行里本根儿的活儿?胡爷,您细说说.......”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六十九章人尽其才(下) 跟胡千里披着破烂棉袍、陪着一帮子花子行里的大小叫花子在街口喝馄饨汤一比,佘家兄弟俩这会儿享受的可就算得上是天仙般的福气了。 就这大冷的天儿,半月楼后专门替熟客开出来的小暖阁里边燃着两盆银霜碳的火,炭盆里边还搁了丁点的铁紫檀的香末儿,叫那匀实着劲儿燃烧的银霜碳一烤,幽幽暗香顿时傍着一股子暖和劲儿在小暖阁中轻轻荡漾,闻着就觉着提神醒盹儿。 四扇斗方大小的小气窗高高开着,窗户上头蒙着的是一会儿碧纱笼的窗纱,既能叫小暖阁外头的清新空气透了进来,又能把那凛冽风头挡了七分。就这样的场面规制,在四九城中大户人家,那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 红木太师椅上垫着的是蜀绣面儿包丝绵的软垫、靠枕,不软不硬刚好能托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腰杆松快。太师椅旁边拿整块的黄杨木抠出来的小茶几上,一水儿景德镇纸胎细瓷的茶具中,隐隐荡漾着的全是当年雨前龙井芽儿的芬芳。 四样茶点是五芳斋早上新鲜出炉的、四样干果是天津卫海河码头昨儿刚送到的,就连水烟筒里头装好了的烟丝,那也都是打从关外踅摸来的蛤蟆烟叶尖子、四九城中云霓坊老掌柜亲手整治出来的小兰花烟丝,一块大洋一小两的价儿,有钱都还得赶巧——只打关外地面叫日本人占了之后,蛤蟆烟叶尖子可就不好找了...... 美食美器在侧,自然就少不了得有美人伺候。打从书寓胡同里头下条子请过来的八位红倌人打扮得姹紫嫣红,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穿花蝴蝶、叶底黄莺般在一张大圆桌旁端坐着的六位老少、胖瘦不一的爷们身边伺候着,倒是着实冷落了正在大圆桌主位上敞怀露臂、吆五喝六摇着骰子、数算银钱的佘家兄弟俩? 朝着坐在自个儿对家位置、身穿着一套烫金描边马褂、留着一条花白长辫子的老人挤了挤眼睛。佘有道使劲摇晃着手里头的宝盅,将宝盅里的三颗骰子摇得哗啦啦响亮不停,口中却是扯着嗓门吆喝道:“这可连开了九把大了,这一把是大是小,诸位爷您赶紧的买定离手了您呐.......” 捋着鄂下几缕鼠须,呐身穿烫金描边马褂、留着一条花白长辫子的老人轻轻咳嗽一声。却是将自个儿面前的一摞大洋推到了圆桌上铺着的红布上金漆书写的‘小’字上,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有道是天阙地损,世上从无十全之事!既然连开了九把大,这一把......小老儿倒是押个小,求取个以小博大的意头吧?不知南社长意下如何?” 擦着额头上隐隐涌出的汗水,那被称为南社长的中年男子却是重重摇了摇头:“既然是连开了九把大,那说不准这庄家势大力雄,一时间倒也还短不了气运襄助!我......且来个顺势而为,还押大!” 娇笑着将南社长面前的厚厚两摞大洋推到了红布上金漆书写的‘大’字上。傍在南社长身边的两个书寓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脆声叫道:“南社长好手面,倒是不知方馆主这回.......” 话说半截,两双眼睛已然朝着坐在圆桌旁另一张椅子上的一个干瘦老者瞟了过去,眼神如同钩子般一旋一扫,那被称为方馆主的干瘦老者顿时三魂七魄飘飘荡荡,一脸色迷迷笑容地将自个儿面前的几张存单推到了红布上写着‘大’字的地方:“美人落花有意,方某又岂能做那流水无情之事?” 眼见着赌桌上已然有人下了重注,围拢在圆桌旁坐着的其他几个四九城中爷们。也都在身边书寓姑娘撺掇之下,多多少少地朝着赌桌上扔下了不少银钱。伴随着佘有道手中宝盅一开。小暖阁中顿时响起了那些个书寓姑娘的惊呼娇啼之声:“哎呀.......南社长,还是您心明眼亮、吉星高照,这可不就开了第十把大了?” “方馆主,您这把可是赢了不少呢?这要是不给我们姐妹俩吃红分香,我们姐妹俩可是不依您......” “有赌不为输、小损得大盈,我瞅着马参议您下一把一准儿能赢?” 手上飞快地收输赔赢。佘有道一边麻利地整理着刚刚到手的银钱,一边却是朝着站在自个儿身边的佘有路使了个眼色。 只一见自家哥哥的暗示眼神,佘有路顿时悄没声地朝后退了两步,嘴里吆喝着要出去方便一二,脚底下已然飞快地走到了小暖阁门边。伸手开门溜了出去,却是压根都没走远,径直奔了小暖阁斜对面的一处虚掩着房门的雅间。 才见着佘有路走进雅间里,早已经在那雅间里候着的相有豹顿时迎了过来,压着嗓门朝佘有路急声问道:“佘师叔,是到火候了么?” 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再接过了相有豹忙不迭转身端过来的一碗茉莉花高沫儿茶一饮而尽,佘有路方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好家伙......原本今儿操持这活儿的时候,我这心里头还一个劲儿发怵?就且不论咱们悄没声包了半月楼后小暖阁、请了七八个书寓姑娘的这些使唤挑费,那就是来应局的人物,平日里在四九城中也都是仰脸瞧人、鼻孔看道儿的主儿不是?我说有豹,你倒是怎么就能把这些个压根跟咱们没交道的主儿给攒一块儿来的?” 体贴地从茶壶里给佘有路又续上了茶水,相有豹抬手指了指小暖阁方向,压着嗓门低笑道:“佘师叔,您没瞧见今儿那位马参议?” 捧着刚续上茶水的茶碗,佘有路诧异地点了点头:“见着了呀?不是说这位马参议是咱们攒的这局里头的托儿、这场局得着的好处他占三成么?可一个当托儿的人物,能有这么大面子?能一晌午功夫招揽齐活儿了四九城中各大报馆的主事人物?” “佘师叔,这马参议明面上虽说不过是一个篾片清客的身份,可背后戳着的不全都是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么?这官儿朝下面人说话、嘱咐外头人办事,差不离都犯不上自个儿张嘴。全都是有人替官言声、带话!这些个报馆里的人物瞧不上马参议的面子,那还能不给北平市政府那些官儿面子?” “噢.......闹半天还有这么个关节?四九城中各大报馆中的主事人物,这回算是来了个齐活儿——南社长、方馆主、包记者、叶主事儿,这些人物平日里在四九城中报纸上写出来的文章,我可都听人念过。好家伙,那可当真是捧人能捧上天、骂人能骂出血。有时候连北平市政府里那些官儿都敢骂,一个个全都不是好打发的主儿啊......” “佘师叔,这些人原本吃的就是笔墨官司的饭,不骂人他们吃什么?不给钱谁他都骂、给钱了骂谁都行,今儿场面上来的这几位,全都是这德行,说到头儿就为了一个字儿——钱!” “那咱们还攒局打从他们身上得财?不该是给他们好处能使唤他们么?” “佘师叔,这帮人当真是属貔貅的,只长嘴不长屁眼儿。得便宜没够、死也都不吃亏的主儿,遇事两头拿好处的活儿,他们耍得可是够够的了!真要是拿钱去填他们的嘴,估摸着火正门堂口叫他们吃干嚼净,也都还不够他们塞牙缝呢!” “那要这么说,我这心里大概齐有谱了!有豹,这会儿场面上往来的银钱虽说瞧着挺多,可也还不能当真拿捏住那些个报馆里的人物。我瞅着再有小半个时辰。差不离就该上打从哈小井哈掌柜那儿借来的物件了?” 回头瞧了瞧雅间桌子上搁着的小包袱,相有豹略作沉吟。方才微微点了点头:“先不着忙,再跟他们耍弄一个时辰,不妨在桌子上头多给他们点儿好处,等得把他们瘾头给勾搭起来了,在把打从哈掌柜这儿借来的玩意一件件亮出来,不怕他们不上钩!” “可要万一.......这帮人可也都不傻。真要是叫他们瞧出来了咱们这里边的门道路数,咱们攒的这局可就得露了底了?” “就这帮人贪便宜没够的心性,那就是蚂蟥见血、苍蝇见粪,断然没一个能见着这些宝物还能挪动步子的!佘师叔,您一会儿回去给那位马参议传个信儿。就说这局要是成了,许他四成!可要是这局黄了......咱们可就咬死了这回攒局是他的主意,叫他琢磨怎么去应付四九城中这些报馆人物吧!” “那要是这帮人不认账呢?” “......佘师叔,有个事由.......我可还没跟您禀告.......” “有豹,你跟我这儿还闹这吞吞吐吐的幺蛾子干嘛?麻溜儿说,啥事?” “您二位今儿进那小暖阁之前,可是都在我这儿喝过一会儿茶的.......” “茶?茶怎么了?” “那茶里头有宁心定神的药,专解炭盆里燃着的那狐涎香......” “我说那炭盆里干嘛要洒上铁紫檀的香末儿呢?闹半天就为了遮掩狐涎香的那股子腥味不是?就那么丁点大的小暖阁里,一支狐涎香都能催发得人血气上头,你这一家伙还闹俩炭盆.......你倒是真不怕把我们哥俩也给折里头?” “要不我怎么跟两位佘师叔把车轱辘话说了好几回,请您二位无论如何半个时辰出来一趟,上我这屋子里喝茶.......” “有豹,你这孩子可真是.......得嘞,我麻溜儿去换我哥哥来喝茶.......” “那您二位先跟这儿忙着,我抓个空儿去见俩人。” “嗯?有豹,你不跟这儿坐庄拿主意,你这是又要干嘛?” “佘师叔,咱们分头折腾了这好些事儿,已然就算是把火正门里这些年攒下来的人脉情面都折腾得差不多了,怎么着也得轮着旁人下力气了吧?” “你又盯上谁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七十章草船借箭 打从半月楼后的小角门悄没声溜到了街面上,相有豹顺手搁街边一处点心铺中胡乱采买了两包点心,这才脚步飞快地穿街走巷,直奔了戴爷住着的那处宅院走去。 隔着戴爷住着的宅院还有一条街远近,街面上已然多了不少横眉立目、身形魁梧的壮棒汉子。虽说那些个壮棒汉子一个个全都打扮成了商铺掌柜、伙计,或是采买物件的主顾模样,可只消稍稍留神一二,任谁都能打从那些壮棒汉子身上琢磨出一股子浓厚的凶煞之气。 就像是压根也没瞧见那些个街面上横眉立目的壮棒汉子盯在自个儿身上的眼神,相有豹脚步飞快地直奔了戴爷住着的宅门,迎着像是老早就得着了消息才在门前迎候的门房老徐一拱手:“徐爷,我这儿有点急事儿要求见戴爷,还请您帮着通禀一声?” 低垂着眼帘,门房老徐打量着相有豹手指头上挂着的两包点心,干笑着朝相有豹应道:“相爷,您这些天在四九城里,可算是忙得个脚不沾地了吧?还有您火正门中的人物,这会儿怕也都撒在四九城中各处忙活着?” 脸上拿捏着悚然一惊的模样,就连拢在胸前的一双手也都轻轻一颤,相有豹像是强压着心头惊恐一般,哑着嗓子朝门房老徐强笑道:“徐爷,这四九城里头的大小事儿,可当真是丁点都瞒不过您这同志社的堂口......” 看着相有豹那颇有些惊恐与尴尬的模样,老徐却又是干笑一声,侧身让出了进院的道路:“可也算是相爷您来得巧了,戴爷这会儿刚巧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有啥话,您进去自个儿跟戴爷细说吧?” 忙不迭地朝着门房老徐又一拱手,相有豹疾步走进了宅院中。恭恭敬敬地站在戴爷书房门前低垂着的门帘外,冲着门帘缝隙低声叫道:“戴爷,火正门相有豹有事禀告,还求戴爷赏见?” 像是也早知道了相有豹要来见自己的消息,书房中的戴爷压根也没耽误工夫,曼声朝着门外开口求见的相有豹叫道:“进来吧!” 答应一声。相有豹撩开门帘侧身进了书房,迎面便瞧见了戴爷正手握一支狼毫笔,在一张宣纸上笔走龙蛇地书写着大字,顿时便悄没声地站到了书桌一侧,静候着戴爷停笔。 也都不看一眼站在书桌一侧的相有豹,戴爷只顾着悬腕沉肘、静气凝神地写完了最后一笔,方才轻轻将手中狼毫笔搁在了笔架上,抬头朝着站在书桌一侧的相有豹和声笑道:“相爷想来该是能识文断字的?” 伸头瞟了一眼戴爷刚写完的那幅字,相有豹轻轻点了点头:“小时候倒是跟着师傅认得了几个字。可这多少年也都不沾笔墨,估摸着早还给我师傅了......” “那这几个字,相爷认识?” “佩......佩弦自急?” “相爷倒是真能认得?!那这四个字是啥意思,相爷明白么?” “这......戴爷,我能认识您写的这几个字儿都算是侥幸了,这字面意思我可当真就不明白了?”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说.......古人身上带着弓弦,来提醒自个儿随时都要像弓弦一般警醒,千万不能隔三差五的出乖露丑。更不能一错再错!” “噢......是这么个意思,我这儿还得多谢戴爷您指教!” 冷冷一笑。戴爷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指教?我哪儿还敢指教相爷您呐?就这么一半天的功夫,清华园里生生叫相爷想辙光着屁溜儿扔出来十几号人物,捎带着四九城中清贵世家联名具状追究此事,也就更不提外头那些个花子行里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叫花子,报馆里收钱捉笔写文章骂人的记者,全都飙着劲儿替相爷您出头拔份儿......估摸着要再有个十天半个月。我这同志社能不能在四九城中站稳脚,那都得瞧着相爷您赏不赏脸?” 一脸惊惶地将手中提着的两包点心扔到了书桌上,相有豹朝着面带冷笑的戴爷连连打躬作揖:“戴爷您圣明.......您恕罪.......您包涵.......我这不也是叫逼急了,实在是没辙了才.......”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戴爷却是朝着满脸惊惶神色的相有豹摆了摆手:“相爷。您要是接茬拿捏出来这副装佯儿的德行做派,那咱们可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愕然地看着满脸冷笑意味的戴爷,相有豹喉头咯咯作响,却是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很是带着些得意,戴爷倒背了双手,慢悠悠地踱到了相有豹面前,上下打量着满脸惊愕神色的相有豹冷笑着说道:“折腾出来这么个满城风雨的场面,再奔了我这儿装傻充愣,打的就是个叫同志社替你们火正门堂口出头平事的主意吧?到时候你们火正门堂口看着同志社跟菊社之间火并起来,你们倒是踏实着坐收渔翁之利?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估摸着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账房先生拢一块儿,也都没你们这算盘打得精了?” 像是压根都不敢瞧着戴爷盯住自个儿的眼睛,相有豹讪讪地低下了头:“戴爷,您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地步,我哪儿还有胆儿跟您面前耍小聪明装佯呀.......这实在是那菊社欺人太甚,不光是不断篇地朝着我们火正门堂口下手,那就连我火正门堂口中的供奉先生都不放过,憋着主意要偷我火正门里那幅异.......” 盯着相有豹骤然间止住了话头的模样,戴爷禁不住大笑着转过了身子,重新走回到了书桌后面:“一张缺边损角、四分五裂的异兽图,你们火正门里当了宝贝的玩意,搁在我这儿也就是个笑话,倒也还值当你藏着掖着的、连提也不敢提?” 伸手轻轻拈起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戴爷也没等抬起头来的相有豹说话,已然挥动着手中狼毫,将刚刚写成的一幅字涂抹成了一片狼藉模样。 随手将手中枯干开叉的狼毫笔朝笔洗池中一扔,戴爷指点着被自己画成了一片狼藉模样的宣纸,朝着很有些惊愕的相有豹低笑着说道:“相爷,您这会儿。还能认得出来这纸上的字儿么?” 忙不迭地摇了摇头,相有豹很有些低声下气地朝戴爷应道:“这都涂抹成了这副模样了,怕是任谁也都瞧不出来您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轻轻拈起被画成了一片狼藉的宣纸,戴爷慢条斯理地将那宣纸一条条撕扯开来:“相爷,这要是搁在我眼里头,您和您那火正门,也就像是我刚写成的这幅字,瞧着还有几分模样、火候,遇见个识货的主儿。说不准还能精裱起来挂墙上当个物件赏玩。可要是撞见了瞧着这幅字不顺眼的人物,翻手之间,这原本还算是有几分模样、火候的字,也就只能拿去焚了敬孔圣先师!我这么说......您听明白了么?”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相有豹一迭声地朝着戴爷应道:“明白,全明白!戴爷您就是那拿着笔墨的人物,翻手的功夫,也就能叫火正门啥也剩不下!我就回去打发了那些个拢好的人物。往后再也不敢有瞎琢磨的心思了........” 嘴里一迭声地胡乱嘟囔着,相有豹一边朝着书房门口退去。显见得就是一副叫戴爷吓破了胆子,立马就要回去遣散了刚刚收拢的诸人、从此后听调听喝、息事宁人的做派。 很有些索然无味一般地叹息一声,戴爷却是扬声朝着快要退出房门的相有豹叫道:“相爷,我可也没说叫您打发了您刚收拢来的人物吧?” 疑惑地看着站在书桌后、将手中撕碎的宣纸揉成了一团的戴爷,相有豹愕然地低声叫道:“戴爷,您的意思是.......” “打从今儿起。你拢到了一块儿的那些人,搁在四九城里街面上闹出来的动静,一举一动都得先报备到同志社里面来!也都犯不上你自个儿溜溜儿的奔这儿来,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记下了?” “记下了!戴爷您有啥吩咐只管言声。我是再不敢搁您跟前耍弄心眼子、自个儿寻不自在了!只不过......戴爷,菊社那边可也都不是善茬,这要是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冲着我们火正门堂口下黑手,就凭着我火正门堂口里一帮子老老小小,归了包堆儿也都不够他们一把掐呀?” “这事儿你也犯不上操心了!好歹火正门也算得上是同志社底下办事的碎催,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你只管放心想辙挤兑菊社,旁的事由.......不该你琢磨的,你也就甭琢磨了!” “那再请戴爷您个示下——这想辙挤兑菊社,倒是挤兑到个啥样儿算一站?” 眼神骤然一凝,戴爷倒是没立马接应相有豹的问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方才睁眼说道:“你只管去办你该办的事由,等得火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寻你说话!” 眼瞅着忙不迭点头答应着的相有豹退出了书房,戴爷却是慢慢在书桌后坐了下来,伸着两根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桌,显见得是在寻思着自个儿心中事由。只等到书房门帘微微一挑,门房老徐悄没声地走进了屋子,戴爷方才低声朝着垂手站在书桌前的门房老徐说道:“他走了?” 微微一点头,老徐和声应道:“走了!已然派了两拨人在他身后缀着看管,出不了错儿!” “老徐,你说这菊社在四九城中戳着......是不是真有点碍手碍脚?” “戴爷,您的意思是......” “要是能借着这事儿,顺水推舟的把菊社赶出四九城,倒也是个不错的路数......”((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七十一章强借东风 且不论戴爷与门房老徐暗自琢磨些怎样事由,单论打从戴爷住着的宅子里失魂落魄模样走出来的相有豹,跌跌撞撞在街面上走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却也还像是没寻着要去的方向一般,只管顺着街面上的人流胡乱晃悠。有时候叫街面上人流裹着进了街边的买卖铺面,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却又啥都没买就从铺面里跟着不相干的旁人走了出来,接茬撞进了左近的另一家买卖商铺中。 眼见着相有豹这副失魂落魄的没头苍蝇模样,缀在相有豹身后的两拨同志社的人物,倒也全都是见怪不怪,彼此间也都还趁着往来前后、调换盯梢位置的时候低声嘀咕起来:“不都说这相有豹是个人物、干活儿的时候也都还算是能出得了场面么?怎么今儿一见,倒是这么个没胆儿的德行?” “人物?同志社里边进去的时候像个人物的主儿多了去了,可出来的时候还能见着个人样儿的有几个?都甭说是见了戴爷,那就是叫徐爷......” “哪儿来那么些个闲话?仔细盯着,留神叫他扮猪吃老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个火正门堂口戳着,这相有豹就算是条蛟龙,也都不敢离了他那条永定河!” “嗯......这还进了茶馆了?要进去盯着么?” “就这么个三副座头、一间屋,敞脸露怀场面的茶馆,顶好的茶叶也就是茉莉花高沫儿,进去盯什么呀?对过儿有个馄饨挑儿,咱们那儿坐着歇会儿!这眼瞅着就要到了饭口儿上了,先喝完馄饨汤垫垫饥!” 坐在只有三副座头的敞门脸小茶馆里,相有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等得那小茶馆里的掌柜问过了三遍,方才要了一壶茉莉花高沫儿茶、一碗烂肉大面,有一口没一口地胡乱吃喝起来。 也都不知道相有豹是不是天生就有聚拢财运的本事,都没等相有豹把那碗烂肉大面吃上几口,七八个力巴打扮的壮棒汉子、一个瞅着像是外路进城瞧稀奇的土财主和俩跟班碎催,也都前后脚地进了那敞门脸的小茶馆中。吆五喝六地支使着那小茶馆中掌柜、伙计忙得滴溜溜乱转,片刻也都消停不下来。 压根连头也不回,相有豹一边拿筷子挑着碗里的烂肉大面,一边闷着嗓门沉声说道:“段爷,今儿这可是当真委屈了您,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背对着相有豹坐着,浑身上下打扮得像是个外路土财主、脑袋上还扣着顶遮脸棉帽的段爷闷着嗓门嘿嘿几声,这才应着相有豹的话头说道:“相爷。这回您横是知道四九城里水有多深了吧?门外边馄饨挑儿后头坐着的那几位,是您新招揽的长随不是?要不要请进来一块儿喝杯茶、吃完烂肉大面?” 眉目不动地端起茶杯遮脸,相有豹也是低笑了两声,方才借着茶杯遮脸开口说道:“行啊!既然段爷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啥旁的?这就把那几位同志社的爷们请进来,就说是段爷您请他们吃面喝茶、捎带着掰扯掰扯段爷您跟菊社那点事儿?” 脸上神色一僵,段爷顿时略略提高了些嗓门:“相爷,您这可不能胡说八道!我姓段的坐着四九城里巡警局局长的这张椅子。黑白两道、三教九流全都得见天儿打交道,认识几个菊社的人物又能算得怎么个出格的事儿?” 轻轻啜了口香味浓厚、味道却着实带着几分苦涩的茉莉花高沫儿茶。相有豹依旧是一副眉目不动的模样:“段爷,我这儿可还什么都没说,您着的哪门子急呀?您放心,我也不跟同志社这些位爷掰扯旁的,只说说四九城里新开的那家白面儿馆子。听说那白面儿馆子瞧着门脸不大,可里头倒是别有洞天。里外里趁着四个打通了院墙的四合院,光雅间就有二十来间........” “这他妈是胡吣.......” “这场面上的架势且都还不算,听说那左近三条街面上的白面儿馆子、私烟摊儿都叫黑白两道的场面人物扫了一干净,捎带着连巡警都不收那家白面儿馆子的孝敬挑费?我说段爷,您说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人物。倒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重重哼了一声,打扮成了个外路土财主模样的段爷好悬从座头上蹦了起来:“相爷,光棍不当财路......毁人饭辙如同杀人父母.......”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将手中茶杯朝着桌子上一搁:“段爷,您这话可就说得过了!自古都是鹰抓雀儿虎叼羊,有啥能耐吃啥饭,您能搁在四九城里就手发财,我这儿替您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毁您得财的道路?咱们交情可也都不算浅了,您得着了吃肉,怎么着您也得打碗边上给我们喝口汤不是?” 紧紧皱起了眉头,段爷闷着嗓门低叫起来:“相爷,您这可又是拿着我打岔呢吧?您火正门里吃的可是手艺饭,啥时候还打算着呛行发财了?” “段爷,您又想岔了不是?我这儿想要求着您的事儿倒也简便,说到头儿发大财的人还都是您!” “.......相爷,发财不发财的且还不论,您这都招惹得同志社的人物贴身缀着您了,这麻烦可是不算小了吧?想要发财,您先把您身后边这些位爷先撇清楚了?” “说的就是这事儿!这要是没了同志社这些位爷帮衬着,我这寻您发财的事儿,连想都不用想了!段爷,我长话短说——落到了您手里头那两张四九城中清贵人物联名具的状子,您打算了怎么个章程?” 颓然叹息一声,段爷差不离都要瘫在了座头上:“不瞒相爷您说,您这回可算是给我姓段的上了回眼药子了!丁点风声没有,清华园里就蹦出来十好几个菊社里面的人物,捎带着满城清贵人物眨眼功夫全到了场面上!相爷,您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我这八辈儿祖宗都叫人从坟里刨出来骂了个全活儿!” “那段爷您打算怎么了了这事?” “我他妈哪儿知道?!四九城中这些位爷。都甭说是扎了堆儿,那就是随手挑一个出来,可也都是伸个小指头就能摁死我的主儿!可那菊社里面的日本人,明面上瞅得着的都能跟北平市政府里不少人称兄道弟,更不提暗地里下黑手的时候.......相爷,您说我他妈这是得罪了哪路的毛神了?怎么我就在这巡警局局长的椅子上坐不安稳呢?!” 照旧是端着茶杯遮脸。相有豹却是低声应道:“段爷,那您要是真没招儿了,我这儿倒还有个馊主意?” “.......您说说?” “要照着我的主意,您这回自然是要铁面无私、卯足了劲儿、使足了手段,狠狠收拾菊社一把!只要您这儿一有动静,旁的我还不敢说,四九城中自然能有人替您叫好助威,捎带着那些个具了状子的四九城中清贵人物,也都能朝着您高看一眼。您屁股底下坐着的那张巡警局局长的金交椅,从今往后可就能坐得踏踏实实!” “我还当您说的是什么锦囊妙计呢?闹了半天......您就打着个拿我姓段的当枪使、替您火正门出气的主意不是?收拾菊社,说得倒是稀松寻常,可菊社里面的人物,有一个是软柿子?” “段爷,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您着什么急呀?明面上您自然是得这么办,可私底下。您不还能跟菊社掰扯明白?” “我这边拿着刀子顶着人咽嗓,脸上还带着笑模样管人叫亲哥。您觉着是我傻呢......还是菊社那帮日本人是傻子?” “段爷,您自个儿心里也都明白,菊社这招牌字号在四九城中已然是臭了大街了!那就是您豁出去了护着菊社,保不齐隔天就有人借着这股子风头朝菊社下手,也好在场面上争个露脸得名!这我要是您.......我就跟菊社里头的人物仔细商量,看看能不能也学一回大清国天牢里头的路数?” 眨巴着眼睛。段爷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闷声叫道:“相爷,大清国天牢里头的路数可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啥法子?” “段爷,这事儿已然是逼到了您眼面前了。您还有心思跟我这儿掰扯闲话?今儿寻了您乔装改扮过来见一面,该说的话我可也都说到头儿了!再跟您撂句实话——同志社可是早跟菊社不对付,您横是觉着同志社能搁这事儿里头啥都不办?我这身后边现如今都跟着四个寸步不离的同志社人物,您也该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了吧?” 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二十几个大子儿扔到桌上,相有豹也都不等段爷答话,站起身来便走出了小茶馆,依旧是一副迷迷瞪瞪模样顺着街面遛达着朝半月楼走去。而在相有豹身后,四个坐在街对面馄饨挑儿旁的同志社人物也全都站起了身子,不远不近地缀在了相有豹身后....... 半扭着脸,段爷眯着一双小眼睛看着相有豹与几个同志社人物走远,不由得狠狠地摇了摇牙,端起桌上那杯已然半凉的茉莉花高沫儿一饮而尽,顿时便被那苦涩的茶味蛰得咧开嘴叫道:“他妈这是什么玩意......不喝口渴、喝了苦得心里头发麻,真他妈不是玩意......” 眼瞅着段爷呲牙咧嘴的那副难受模样,段爷身边一跟班碎催顿时凑到了段爷耳边,低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方才相有豹说的那话.......您觉着靠谱么?” 狠狠瞪了身边跟班一眼,段爷丁点好气没有地猛然站起了身子:“姓相的这人你还不知道?一句话里拐九道弯,花花肠子生得都跟八阵图似的,他的话你也敢信?” “那.......咱不搭理?” “不搭理?不搭理可也不成啊.......” “还有他说的那大清国天牢里的路数,到底是个啥?” “问这么多话,你那脖子上倒是也长过脑袋?麻溜儿走着!” “奔哪儿?” “菊社!”((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七十二章孤注一掷(上) 不过是短短一晌午的功夫,石川上野已然叫过了三次石川横二的名字。而跪在石川上野书房外的菊社伙计,也小心翼翼地三次回复石川上野——石川横二身负重伤,眼下就在菊社后院的僻静屋子里躺着,哪怕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怕也得是个啥用处也没有的废人了! 也都不光是石川横二,跟着那位德川家的驭兽师龟冢夜闯清华园的十好几个菊社人物,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全都带了重伤。敢当众朝着四九城中清贵世家老祖宗伸手的龟冢身上,估摸着是叫正经的积年练家子下了暗劲、绵手的功夫,浑身上下的骨头瞧着还算是规整、可稍微加点气力一碰就碎,生生疼得嚎了半夜之后,天刚亮就一口气没上来,活活疼死在病榻之上。 剩下那些位菊社人物身上带着的伤也不好收拾,请了四九城中洋人医院中供职的东洋大夫过来细细瞧过,一个个也全都摇着脑袋直说没辙——身上那些个青紫伤痕看着吓人,可三五七天之后也就都能消褪,倒还真算不得是要紧伤患。可瞅着那些挨了顿好打的菊社伙计咳嗽几声就喷一小口瘀血,这才是瞧不出来病根的要命症结! 光是想着法子救治这些个菊社人物,就已然是颇为为难的事由,更不提菊社门外边现在已然是叫四九城中不知道哪些道路上冒出来的人物盯了个严严实实,紧紧关闭着的铺面门板上,也都时不时地叫人抛砖掷瓦,砸门扇上头的臭鸡子儿熏出来那股子怪味,就算是身处菊社后院也都清晰可闻。 无独有偶,也都不知道是哪路人物把畅罄园里也住着日本人、且与菊社之间不清不楚的消息宣扬了出去。一连小两天的功夫。畅罄园门外楞就是叫四九城中花子行人物围了个水泄不通。牛骨大玉子打出来的动静彻夜不休,捎带着还有莲花落不断篇地唱了个接连不断。畅罄园周遭左近的菊社暗桩人物有心要驱赶那些个坐地不起的叫花子,可也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儿,刚刚连踢带打的哄走一拨,另一拨叫花子却已然重又躺到了街沿上打着牛骨大玉子、荒腔走板地唱开了莲花落...... 四九城里的报纸也都没法看了,都甭管是平日里多少还有点正经文章的大报馆出的报纸。还是那三个人攒个摊儿专写荤段子、耳旁风的巴掌小报,指名道姓骂菊社祖宗八辈儿的都算是轻的,捎带手的还有那笔头子犀利的主儿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下鸿篇雄文,只说四九城中若有菊社一日,怕是皇城根儿下再无太平余年! 冷眼瞧着重新闭上眼睛、拿捏出一副静气凝神模样的石川上野,昨儿后半夜才悄悄从畅罄园中溜到了菊社中的御手洗迁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脾气最大的半兵卫,更是紧握着拳头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涨红了面孔朝石川上野吼道:“装出来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难道就能解决眼前的所有事情了吗?因为你的愚蠢而让德川家的御用驯兽师丢掉了性命,甚至蒙受了巨大的耻辱,这绝不是沉默着闭上眼就能搪塞过去的事情啊!?” 眨巴着仅剩下的一只眼睛,来岛也是阴恻恻地应和着半兵卫的话头:“哪怕是不计较已经发生的一些失败,可现在菊社与畅罄园外已经全部被人把守住了,即使想要走出大门,也要冒着不小的风险!石川君,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是该由你背负上所有的责任才对吧?” 装模作样地翻阅着早早被人送进了书房的各样报纸,御手洗迁只等到半兵卫与来岛的话音落下许久。方才微微叹了口气:“石川君,恐怕菊社已经没有办法在北平城中立足了?中国人有句老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现在北平城中所有的报纸,全都将矛头对准了菊社,对准了石川阁下您.......实在是抱歉。德川家的御用驯兽师,不能因为石川阁下的错失而陷在这场麻烦里无端折损,还请石川阁下略作安排,我们就不打搅阁下了.......”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石川上野就像是没听到御手洗迁等人的话语一般。自顾自地低声咕哝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是一夜之间,北平城中的三教九流,全部都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与菊社做对?!其实并没有闹出来太大的事端,甚至都没有碰到那位水墨梅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呢?横二.......横二?!” 似乎是乍然醒悟过来石川横二已经不能随侍在自己身边,石川上野猛地像是一只夜宵般怪笑起来:“嘿嘿嘿嘿......就像是武士习惯了使用自己的太刀一般,猛然间不见了自己的太刀,还真有些.......来人,去把段爷请来!” 嗤笑一声,御手洗迁冷冷地朝石川上野说道:“整个北平城都在与菊社做对,不过是一个巡警局局长,早些时候他也来过菊社,而您却连门都不让他进,难道现在.......就能依靠着他来挽回这崩坏的局面吗?石川阁下,所谓‘抓不住的石川’,恐怕真的只是个笑话吧?还请石川阁下尽速安排,让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懒洋洋地回头看了看御手洗迁,再不屑地瞅了一眼面红耳赤模样的半兵卫,石川上野猛地软塌下了腰杆,用胳膊肘撑着身子歪斜在地板上:“这就要走了吗?看来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那样,为了能够得到最高奥义的真传而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啊.......” 不等恼怒得发出了一声怒喝的半兵卫冲到自己面前,石川上野猛地伸手在身边的木地板上用力一拍,闪电般地伸手从木地板上露出的窟窿里摸出了一个用丝带绑扎着的小包袱,高高地举在了直冲着自己冲过来的半兵卫身前:“异兽图,对德川家的御用驯兽师,恐怕也并不那么重要?” 几乎是在御手洗迁发出惊呼的同时,原本像是头见了红布的公牛般、直冲着石川上野冲过去的半兵卫猛地止住了脚步,闪电般地伸手朝着石川上野手中举着的小包袱抓去! 胳膊一缩,石川上野毫不客气地将那丝带绑扎着的小包袱扔回了木地板上露出的窟窿里,这才朝着冲到了自己面前的半兵卫笑道:“不过是一张异兽图的残片罢了,比起诸位想要的,还差得远呢!” 强自按捺着跃起身子的冲动,御手洗迁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石川上野身边木地板上的小窟窿,沉声朝着歪斜着身子、脸上带着一副冷笑模样的石川上野说道:“石川君有什么想说的,就痛快的说出来吧?毕竟菊机关与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合作,也是双方都得利的事情,大家都要坦承些才好!” 冷笑着合上了木地板上的活门,石川上野猛地坐直了身子,毫不客气地瞪着御手洗迁叫道:“菊机关与诸位合作,能得到的恐怕就是诸位在军马、军犬、信鸽培养上的指点,而诸位能从菊机关手中得到的,恐怕会是更多的东西吧?” “不过是互惠互利而已,又说什么谁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京都医科大学、陆军给水防疫部队中,德川家御用驭兽师家族中的年轻人,恐怕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 “没有这样的事情,绝对没有!” 看着勃然大怒、猛地从地板上跳起了身子的御手洗迁,石川上野很有些得意地冷笑起来:“德川家的驭兽师所追求的最高奥义,难道不是天下无一不驭吗?这样伟大的志向与理念,又何必要遮遮掩掩的呢?听说不仅仅是御手洗阁下在寻找异兽图,德川家驭兽师的后代,好像也早早奔赴德国去学习一些先进的知识了?把古老的手段与现代的技术融合到一起,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全日本、全世界的第一驭兽师?!这样的一些消息,如果让本土另外的驭兽师家族知道的话,恐怕.......” 颓然低下了头,御手洗迁沉默片刻,方才艰难地抬起了头:“连石川阁下都知道的消息........这样说来的话,元氏家族的那些家伙,恐怕也会知道得一清二楚!石川阁下,无论如何,请看在菊机关的情面上,帮助我们取得全部的异兽图吧!哪怕是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我们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的!” “如果御手洗阁下这样说,那就请御手洗阁下将已经到手的异兽图残片,也一并拿出来吧?”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御手洗迁盯着石川上野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虽然不知道石川阁下是如何知道我的手中还有其他的异兽图残片,但是.......一切都拜托阁下了!” 看着御手洗迁递到了自己面前的锦盒,石川上野不动声色地双手接过了那个带着御手洗迁体温的锦盒:“除此之外,恐怕还需要诸位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用尽全力才好......” “需要我们做些什么,请石川阁下尽管吩咐!” 都没等石川上野说话,门外已然传来的菊社伙计小心翼翼的禀告声:“阁下,段爷带到了!” 带着几分诡谲地微笑着,石川上野猛地站起了身子:“这些天就请御手洗阁下将随身带来的那些鸟、兽好好调教一二,用不了多久.......恐怕就得派上用场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七十三章孤注一掷(下) 叫菊社里边几个伙计护着,打扮成了个卖菜小贩模样的段爷挑着俩半筐蔫头耷脑的菜蔬,脚底下磕绊不断地撞进了菊社后边的小角门。<可就算是有那些个菊社伙计前后遮护,段爷的后脑勺上还是挨了一块土疙瘩,捎带着后腰骨上也叫半截碎砖头狠狠砸了一记,骨头缝里面都觉着隐隐生疼! 半扭着脸看着几个叫土疙瘩、碎砖头砸得浑身土、满头包的菊社伙计忙不迭关上小角门,段爷顿时将挑在肩头的菜筐朝着地上一撂,伸手捂着后脑勺吆喝起来:“我说你们菊社这他妈叫什么事儿?段爷我早要来关照你们多加小心,你们他妈拿乔装佯儿的不叫段爷我进门!这会儿外面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了,倒是青天白日的逼着段爷跟你们这儿趟这趟浑水?我可把丑话说前头——段爷我今儿能来你们菊社,这已然是段爷讲义气、记交情了,可是甭指望着段爷我再替你们出头顶缸!” 因为要遮护着段爷的缘故,几个菊社伙计身上、脸上很是挨了几下狠的,原本心里头就憋着了一股子邪性火气,再听着段爷这么混不吝似的叫嚷了几句,才身上关上了后角门的几个菊社伙计脸上全都没了好模样,眼睛里也全都是一股子阴沉意味,齐崭崭地盯在了段爷身上。 大大咧咧地一扬脸,段爷眼瞅着菊社伙计瞧着自己的眼神不善,反倒是丁点都不怯场地冷哼一声:“嘿一个个的还敢跟段爷我这儿撂脸子不是?今儿要不是段爷我懂场面、明路数,怕是你们几个压根也都没招把段爷我请进菊社大门?就不说旁的——菊社里面也该是要断粮缺菜了吧?估摸着再过几天。菊社里面能嚼裹的玩意一尽都不用旁人撵,你们自个儿就得乖乖滚出四九城!” 耳听着段爷这夹枪带棒、丝毫脸面都不留的一番话。几个方才还满心邪火的菊社伙计,顿时泱泱地低下了头 打从石川横二在清华园中失手的第二天早上起,四九城中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开的头,但凡是个买卖家都不做日本人的买卖。甭瞅着各路商铺里面的掌柜、伙计脸上还都挂着笑模样,可说出来的话里面全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全然没了往日里的软和殷勤。 眼见着手里头攥着真金白银都买不着东西,菊社里面出门采买的伙计狠狠撞了几个软钉子之后,火气上头刚跟迎门的伙计说了几句硬话。那卖粮食的铺面中立马踱出来个掌柜的一拱手:“这位爷,咱们中国地面上种出来的粮食里面可都长着骨头,您这些位东洋来的爷没那牙口,怕是一口咬下去就得崩了半边牙,到时候怕是还得回我这铺面指摘我的不是!咱们这字号小、道行浅,实在是伺候不了您,您受累换别家瞧瞧去?这兴许别家还能有点软和料豆对您牙口?” 掌柜的话音刚落。长在门口的伙计已然绷不住心中那股子想笑的劲头,捂着肚子笑成了个窝冬的鹌鹑模样——四九城里有个积年的段子,骂人吃料豆那就是把人比了畜生。平日里见谁都是不笑不开口的掌柜,闹了半天这肚子里也都存着这骂人的话茬,今儿总算是逮着合适的主儿痛痛快快掏了一回! 能在菊社里头当采买伙计的主儿,差不离也都能说一口通了**分意思的老北平官话。皇城根儿下边的段子、故事也都能知道个大概齐。才听见这粮食铺面的掌柜这通挤兑言辞,菊社里头那管着往来采买的伙计顿时火冒三丈,撸胳膊挽袖子的就想要闹腾个全武行。可还没等那菊社伙计拿捏出来个动手的架势,粮食铺面两旁的商铺中已然走出来好几个敦实伙计,手里头还全都拿捏着铺面中的顶门杠、擀面杖! 虽说菊社本来做的就是南北杂货的买卖。可自打石川上野掌管菊社、把零售改成了批发的买卖之后,铺面里面差不离就见不着啥存货。正经的粮食更是没存多少。猛不盯在诺大个四九城中采买不找粮食菜蔬,才小两天的功夫,菊社里面的存粮就见了底,能下饭的菜蔬也就剩下了不多的咸菜。 真要是再这么硬挺着耗下去,那菊社里面的人物估摸着还真得因为断粮离开四九城! 眼见着几个菊社伙计全都低头耷脑的没了往日在自个儿跟前拿鼻孔看人的架势做派,段爷这才嘿嘿憨笑着拿脚踢了踢自己挑进来那副箩筐:“这不都说朱砂没有、红土为贵么?甭瞅着这些菜蔬已然是蔫头耷脑、跟你们一个德行,可好歹还算是能下口的玩意不是?麻溜儿拿去伙房,好歹也能给你们这些伙计打打牙祭,捎带着把你们那位石川掌柜的找出来吧?这客人都死乞白赖的请上门了,主家都不出来迎候着,倒是哪路才有的规矩?” 话音刚落,平日里轻易都不出房的石川上野,已然在小角门左近的一处客厅檐下和声应道:“段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扭头看了看身穿和服站在客厅檐下的石川上野,段爷嘿嘿憨笑着转身拱手:“嘿哟我说石川掌柜的,我姓段的可当不起您这句话——谁不知道菊社门槛高,寻常人轻易都进不来?那就是进来了,也都只能打从小角门遛达着出入?” 侧过了身子,石川上野就像是没听见段爷那夹枪带棒的奚落话语,只是微微侧身伸出了一只巴掌,摆出了一副肃客的架势:“还请段爷屋里说话?” 大大咧咧地又一拱手,段爷倒也没多客套,晃悠着身板走进了那间从来都没踏进去过的小客厅,一屁股坐到了客厅中摆设着的靠椅上。朝着同样在椅子上落座的石川上野憨笑道:“石川掌柜的,我瞅着眼下菊社里外的场面。估摸着您也没心思跟我这儿多扯闲篇儿?有啥话,您痛快撂?” 拿捏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石川上野丝毫不着急地等着伺候着的菊社伙计上过了茶水,这才朝着段爷笑道:“劳烦段爷乔装改扮前来菊社,真是失礼之至,还请段爷多多包涵!” 胡乱朝着石川上野拱了拱手,段爷倒是也不拿乔,很是爽快地朝着石川上野应道:“都到了这节骨眼上的功夫。石川掌柜的也就甭再拿捏着这虚礼讲究了!前两天我姓段的来菊社想见石川掌柜的说话,心里头琢磨的也就是您这两天能遇见的这场面,可石川掌柜的您说句不怕您听了闹心的话——您这菊社经了这一回的折腾,怕是日后在四九城中,是指定厮混不下去了!” 抬手招呼着客厅门口伺候着的菊社伙计端进来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石川上野看着那菊社伙计将托盘轻轻搁在了段爷手边的小茶几上,这才朝着段爷微微点了点头:“所以要请段爷来想个办法!” 伸着两根手指头。段爷捏弄着盖在托盘上的红布,拿眼睛朝着红布下边微微一扫,顿时便把脑袋摇晃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石川掌柜的,您这可是当真高看我姓段的了!想我姓段的不过就是四九城中一臭巡街的出身,能有什么本事” 微笑着再次招了招手,石川上野看也不看那端着另一个托盘搁在段爷手边的菊社伙计。只是含笑朝段爷说道:“事儿要是不为难,这不也显不出段爷您的本事不是?” 贪婪地看了看那新端上来的盖着红布的托盘,段爷使劲咽了口唾沫:“石川掌柜的,我是真真儿拿您这事儿没辙!想必您也瞧出来了,这原本不大的事由。背后要没人推波助澜的穷闹腾,那可也到不了今儿这地步不是?” “就真的没有平息事端的办法了?” “石川掌柜的。您手底下这些人,这回是真惹了不该惹的人物、撞了不能撞的神仙!跟您撂句掏心窝子的话——四九城中五行八作您碰谁都成,可就是碰不得那些个正经做学问的教先生,更惹不得那些个历世清贵的积善人家。甭瞅着这帮人平日里不吭不哈、混在四九城中多少年的场面人物都有不熟这些人来路的主儿,可当真要是这些人发了威人家可是在四九城中父一辈、子一辈修桥补路、斋僧济民,积德行善攒下来的积年人脉交情,猛不盯一下子掏出来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段爷是想说厚积薄发?” “差不离就是这意思吧!石川掌柜的,这要是照着我说,而今之计,要想保得菊社里面人物平安、捎带手还能顾全了菊社这些年做买卖剩下的那点儿家底子您就只能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趁着如今这场面还不是太过糜烂,麻溜儿颠儿了吧!” “段爷金玉良言,石川自然领受!只是好歹菊社也在北平城中经营多年,就这么偃旗息鼓的退出了四九城段爷觉得我菊社就是这么好打发的?” “那石川掌柜的意思是” “段爷,我菊社在北平城中经营多年,各方各面自问也都打点得宜,算得上是广结善缘!可就是跟四九城中火正门有些过节!这口气要是不出,我菊社是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如今怕也由不得石川掌柜的您耍性子了吧?再要不走,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我这儿再多嘴说一句——除了火正门,这四九城中可还有个同志社,跟您菊社也不大对付?” “走是一定要走,可也分个走法!” “石川掌柜的,您细说说?” “旁人不论,要跟火正门了结了这许多恩怨,那菊社自然是偃旗息鼓,悄悄离开北平城,再不给旁人找丁点的麻烦!可要是不成当着段爷您的面儿说句狂妄言语——倒反出四九城的本事,菊社倒也不缺!” “石川掌柜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头了,我姓段的可也就没啥顾忌了——只要您菊社的人物敢扰了四九城中清静,我这巡警局里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能跟您菊社的人物死磕,这也就更不提四九城中五行八作卧虎藏龙,到末了谁能落着好暂且不论,能活着一条命那才叫本事!您贵人事儿忙,我这就告辞了!” 眼瞅着段爷站起身子甩脸子要走,石川上野却压根都没有挽留的举动,只是双手一合,轻轻拍了两下巴掌。伴随着石川上野巴掌声响起,几个伺候在客厅门前的菊社伙计一手抓着雪亮的胁差短刀,一手托着个沉甸甸盖着红布的托盘,一字排开地堵在了客厅门口。 扭头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石川上野,段爷冷笑着开口说道:“怎么着?石川掌柜的这意思是问我要钱还是要命?” 慢慢地站起了身子,石川上野脸上的诡谲笑容几乎叫段爷从心底里觉着发凉:“段爷,只要您能再给我们菊社帮个忙,那您眼前的这点东西,不过就是个零碎罢了” “石川掌柜的,您下这么大本儿估摸着这忙,不好帮吧?” “倒也不难,都算得上是段爷您办熟了的事由——辛苦段爷帮忙攒个局!” “攒局?这当口了您还想着攒局,那可也得有人跟您对赌不是?!” “段爷,这您就甭操心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co阅读。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七十四章无当之局 瘫坐在火正门堂口大厅中的太师椅上,段爷一口气喝光了满满一壶热茶,捎带手的囫囵吞了两盘五芳斋的点心,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狠狠朝着陪坐在自己身边的纳九爷伸出了一只巴掌。 看着段爷伸出来的那只肥厚的巴掌,纳九爷就像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地嘬开了牙花子:“段爷,您这是.......” 艰难地伸直了两条腿,段爷喘着粗气哼道:“就这么小两天的功夫,我姓段的里外操持、左右奔忙,上窜下跳、磕头作揖,总算是把四九城中能寻着的人物访了个全活儿,这两条腿都生生跑细了一圈儿,鞋底子都磨薄了三层,还不就是为了您火正门里这点事儿?怎么着,跟您讨一双新鞋穿,这还不是应当应分?” 都没等纳九爷接应上段爷的话茬,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却是抢先开口超段爷笑道:“段爷,您这话可就说得见外了不是?咱们可老早说好的,火正门里一年将本求利的挣着了多少,里边可都有您一份厚厚的红利。照着这话论起来,您替火正门里辛苦,那可不也就是为了您自个儿的买卖忙活?我说九猴儿爷,还傻愣着戳那儿干嘛?麻溜儿的替段爷取一双新鞋过来,捎带着叫个腿快的去华清池预备个雅间儿,请个手艺好的搓澡师傅候着,好生伺候段爷舒坦舒坦!” 麻利地答应一声,九猴儿扭头直奔了二进院子里边胡千里住着的屋子。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九猴儿手里已经捧着个青布袋子回到了段爷身边,双手将那青布袋子搁在了段爷身边的茶几上。 耳听着青布袋子搁在桌上时磕碰出来的闷响声,段爷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朝着纳九爷一拱手:“纳九爷。反正咱们也都不是外人,我这儿先谢过了纳九爷的赏了!” 依旧是不等纳九爷开口,相有豹再次抢先说道:“段爷您这些天辛苦,我们这儿也就不耽误您松快消遣了!九猴儿爷,麻溜儿门外边叫个车,伺候着段爷去华清池舒坦舒坦!今儿晚上你就跟段爷身边好生伺候着。一应开销全都打公中账面上取!段爷,您请........” “那我这儿再谢过了相爷您!您诸位先忙着,我这儿先告退........我他妈退什么退呀!正经事儿还没说呢.......” 眼瞅着原本都站起了身子的段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段爷,您今儿上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方才我听您话音的时候,我就自个儿在这儿琢磨——火正门里这些日子可是没什么事儿值得段爷您辛苦成这样的?” 把神不知、鬼不觉攥在了自己手中的青布口袋朝着怀里一揣,重新跌坐在椅子上的段爷喘着粗气闷声哼道:“火正门里没啥事?我说相爷,您横是觉着人菊社叫您撺掇着四九城中五行八作折腾得快要关张卷铺盖,人家就能这么认怂?”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一脸疑惑模样地摇了摇头:“段爷,您这话可就说的岔道了吧?就我火正门里一帮子靠手艺吃饭的碎催人物,哪儿就能有那么大本事支使动了四九城中五行八作的诸位大拿?这菊社跟我火正门不对付倒是不假,瞧着菊社这些天倒霉悲催,我这心里头倒也真算得上高兴。可要把这笔账算到我火正门头上.......这可就真是买盐不咸骂井龙王——寻差了牌位、骂拧了神仙不是?” 嘿嘿冷笑着,段爷伸着一根粗大的手指头,轻轻敲了敲身边的茶几:“相爷,您还跟我这儿装佯儿?提点您一句——清华园中那位水墨梅水先生。是您火正门中供奉吧?” 拿捏着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相有豹重重点了点头:“水先生倒还真是我火正门中供奉。可人家是清华园里正经做学问的先生,他跟菊社也掰扯不上啊?” “掰扯不上?那菊社里面十几号光着屁溜儿叫人从清华园里面扔出来的人物,怎么就那么巧能撞见四九城中各路清贵人家的主事爷们?”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段爷,您说的那些位四九城中清贵人物,这都甭说我火正门里这些碎催,那就是您要上门求见。怕是........” “还跟我这儿耍弯弯绕?能使唤上潜行人物逼得人光着屁溜儿出丑,捎带着还能让花子行里的那些个叫花子打着大玉子、唱莲花落堵人大门,这江湖上的路数,你们火正门里可是有人门儿清,也有人能有这面子!” “那也不能够啊?段爷。人家水先生是我火正门中供奉不假,可人家一辈子都是在清华园里面做学问,哪儿就能有那江湖上的面子?更不能懂江湖上的路数不是........” “........说得可也是.......是他妈什么是啊!?我说相爷,您要再这么拿片儿汤话绕着我玩儿,我可抬腿就走!” “那段爷您慢走........” “嘿.......你还真他妈别拿捏我!我还真就走着........” 气呼呼地站起了身子,段爷抬腿直奔着火正门堂口大门方向走去,可脚底下的步子却迈得像是个生怕踩死了蚂蚁的小脚老太太,走了老半天也都没走出去两丈远近。 扭脸看了看笑嘻嘻瞧着自己的相有豹,再瞅瞅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拿捏出一副殷勤送客模样的九猴儿,段爷狠狠一跺脚,大步走回了椅子旁边,发狠似的一屁股再又坐了下来:“段爷我今儿还他妈就不走了!” 眼见着已然拿话把段爷绕得动了真火,相有豹不紧不慢地走到段爷身边,双手端起桌上新沏的茶水递到了段爷跟前:“段爷,您先喝口茶、消消心火?” 狠狠地横了相有豹一眼,段爷一把夺过了相有豹碰到自己跟前的茶碗。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重重将茶碗扔到了身边茶几上:“旁的话我也懒得在多掰扯,就一件事——你们火正门跟菊社里面选出来的、也是吃调教玩意这口饭的人物攒局比试一回,这场面也就算是齐活儿。彩头也替你们订好了,就是两家人拿捏在各自手中的几张异兽图残片,赢了的拿个全乎玩意!” 眼角微微一跳。相有豹并没着急回应段爷的话茬,反倒是伸手提起茶壶,慢悠悠替段爷续上了茶水:“段爷,这事儿倒也不必瞒着您......我火正门中的确是有几张压箱底的异兽图残片,可我倒是从来都没听说过菊社手里也有那玩意?” 像是连输几局之后、终于侥幸扳回一把赢面的臭棋篓子一般,段爷得意洋洋地仰脸朝相有豹笑道:“看看,一说这事儿,相爷您才当了真不是?我早知道您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拿着!” 伸手接过了段爷从怀中摸出来的一个皱巴巴的纸卷儿,相有豹展开那纸卷儿只看了一眼。顿时便是脸色一变,抬头朝着段爷低叫道:“段爷,这玩意.......” 得意地嘿嘿憨笑着,段爷伸手朝着那小纸卷儿一指:“我就说空口无凭、眼见为真!这上面描画出来的就是菊社手里攥着的那些个异兽图残片的模样,捎带着还有几句掐头去尾的歌诀!菊社里面石川掌柜的说了,只要是把这玩意给您一瞧,您自然就能答应下来这场赌局!”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那纸卷儿朝着怀里一揣。嘴里却是低声朝段爷说道:“段爷,不是我跟您面前不识抬举、拿乔装佯儿。可这菊社里面的人物可从来都是不讲场面规矩的主儿!远了的事儿咱们都不论,那就是这百鸟朝凤拜凤凰场面上,菊社里面挑出来的那些位人物,不也是耍弄各样荤招儿、末了还叫人搅闹场面么?这场局.......段爷您受累,帮我们火正门给回了吧!” 像是压根都没想着相有豹能一口回绝了这场赌局,段爷一双小眼睛立马瞪了起来:“回......回了?!我说相爷。您这是.......” 朝着段爷苦笑几声,相有豹很有些无可奈何模样地叹道:“段爷,但凡是攒局对赌,这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个靠得住的中保人物不是?可这菊社里面全都是日本人,当真要是赌输了、撒丫子朝他们日本国一颠儿。我们倒是上哪儿去寻那该得的利物去?这赢了得不着、输了铁定赔的局.......都甭说是我火正门,那就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全招来问过一遍,怕也是没人接应?我这儿说句您不乐意听的——您横是忘了那位齐家行三爷的事儿?” 长长地舒了口气,段爷嘿嘿憨笑着拍了拍自己胸脯:“这事儿相爷您就甭操心了,您当我这小两天的功夫忙活的是什么?明白话跟您说了——四九城中四大写家,捎带着十六位清贵世家当家主事儿的大爷联合中保,这场面您要还不放心,那估摸着往后四九城里就再没人敢跟您说攒局俩字了!” “闹这么大场面?那我们可更不敢接应这场局了!这要是万一搁场面上输了.......往后哪儿还有我火正门在四九城里说话的地界呀?” “嚯.......合辙您还琢磨这事儿呢?相爷,丑话我说前头——这场局您要是不应,那往后您火正门里老少在四九城中,一样没了说话的地方!四九城里这么多位等闲见不着颜面的主儿,全都站出来替您火正门戳杆子助威,您这时候要溜肩膀、打退堂鼓,您火正门的面子自然丁点没有,那些位爷的面子.......您琢磨琢磨,是您一个火正门能替人摘了的么?” “照着段爷您这么说,那这局.......我们火正门还非应了不可?” “您琢磨呢?” “既然是这样.......段爷,横竖都是一刀下去两面光的场面,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这儿再给添点儿利物彩头?”(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七十五章贵人相助 天才刚蒙蒙亮,大栅栏力巴行把头注1顾小辫儿就已然从热被窝里钻了出来,胡乱拿飘着碎冰茬子的隔夜井水擦了把脸,边打着哆嗦边喝了一大碗自家媳妇赶早熬出来的棒子面粥,也就裹紧了身上那件勉强还算得能见人的大袄出了门。 打从小日本占了东四省,从关外逃难进关求活的难民自然不在少数。有那些原本就搁在直隶、河南有老宅、亲眷的,自然是拖家带口投亲靠友。而那些早年间就闯了关东求活、老家里再也没了骨血留存的主儿,有些就在这四九城中一猛子扎了下来。有手艺的吃口手艺饭、没手艺的也就只能奔了大栅栏朝墙根儿一蹲当了力巴,打熬气力挣一口活命粮食。 买卖行中有句老话——玩意扎堆儿不值钱! 这能买卖的各样玩意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卖力气吃饭求活的力巴? 打从大栅栏人市上猛不盯多了好几百号关外来的力巴,四九城中原本就有的那些力巴顿时间就觉出来了僧多粥少的意思。尤其是这些个关外来的力巴抱团扎堆儿,也都不朝着四九城中力巴行里交挑费、问规矩,才不过是三两个月的功夫,两拨力巴已经闹过了好几回动手抢活儿、末了倒是吓跑了主顾的场面。 眼见着两拨卖力气挣饭吃的苦人儿为了争一口牛马食打得头破血流,甭管是四九城中力巴行中的把头,还是那些个关外来的力巴中推举出来的主事人物。全都觉着不能这么街下去了——真要是两拨人见天儿在大栅栏打得血肉横飞,谁还敢奔了这大栅栏人市上招力巴扛活儿? 那就得是个一拍两散伙的场面不是? 这也还就亏得四九城中有那面慈心善的善长仁翁不忍心看这苦人儿相争搏命的场面,站出来居中调和之后,四九城中力巴行的把头和那些个关外力巴挑出来的主事儿一合计,方才订下来个规矩——大家伙一块儿搁在大栅栏人市上揽活儿,可分单、双日子口儿。逢单日力巴行把头搁在人市上露脸揽主顾,遇双日关外力巴主事人物在人市上出头寻东家,买卖好坏由天定。生意到手靠本事,谁也都讹不着谁! 老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可有了规矩之后,要守着这规矩办事却也为难。但凡是逢了单日子,四九城中力巴行的把头不论刮风下雨都得起来个大早,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直奔了大栅栏人市上,嘴里跟含了蜜似的拢着那些位来人市上寻力巴扛活儿的主顾。但凡要有一样伺候不周全、叫那来寻力巴扛活儿的主顾直奔了蹲在墙角压根也不吭气的关外力巴,四九城中原本的力巴一双眼睛里都能生出来钩子,直愣愣就照着这些个力巴行里把头身上划拉——少一趟活儿就少一口嚼裹。一家老小可就指着这活命呢! 就这么折腾一天下来,一天都没落着闲的嗓子眼里就跟叫小刀来回划拉一般钻心价疼,肚子里觉着空落落找不着北。可倒是啥也不想吃。就琢磨弄一壶凉水痛痛快快灌下去寻个舒坦。再等得从揽着了活儿的力巴手里收过了挑费回返家中,连衣裳都顾不上扒拉下来便是倒头大睡! 整整三个月功夫折腾到头,原本大栅栏人市力巴行七位把头活活累趴下仨,还有俩年纪大点的也都明里暗地的露出来些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意思。眼瞅着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大栅栏力巴行这就要散了摊儿,年纪最轻的顾小辫儿也只能一咬牙、一跺脚,硬撑着接应下来这逢单日赶早出头揽主顾的辛苦差事。 顶着清晨时分刺骨的小北风。顾小辫儿身上都还没走出几分热乎劲儿,大栅栏人市已然隐约在望。使劲裹紧了身上的大袄,顾小辫儿才要闷头接茬朝前走,身后却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戏台子上京韵念白味道的声音:“前面那位爷,劳驾您留一步?” 诧异地转过了身子。顾小辫儿眯着眼睛朝身后不远处出声招呼自己的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物瞅了几眼,立马便一蹦老高:“易先生。您这么这么大早上的就出来了?” 含笑朝着忙不迭朝自个儿打躬作揖的顾小辫儿回了一礼,那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依旧是拿捏着一口带几分京韵念白意味的嗓门朝顾小辫儿说道:“我就说远远瞧着像是顾爷您的模样,这才冒失出声招呼!顾爷,咱们这可有日子没见了,家里都好?” 朝着易先生连连拱手,顾小辫儿飞快地接口应道:“都好都好!自打五年前您赏了我那医子,还给了我十块大洋的药钱,我照方抓药、还真就把我媳妇给救活过来了,这不去年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原本我是早该寻着您谢过这救人活命的恩情,可您也知道.就我这力巴行里的碎催人物,哪儿就能轻易见着您呐?” 朝着几近语无伦次的顾小辫儿摆了摆手,易先生温声应道:“顾爷,这事儿也就是应了那句老话——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要不这么大个四九城,怎么就叫您搀着病人跟我家老爷走了个对面、您府上太太贵恙,也刚巧就是我手里那医子能治的呢?这要叫我说呀,咱们这还真得说是有缘分!”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顾小辫儿一边胡乱答应着易先生的话茬,一边却是诧异地拿捏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儿方才朝着易先生抱拳说道:“易先生,您平日里轻易都不出易府的大门,也就是端午、中秋、年除夕才跟四九城里外露一回面儿,今儿您这是.” 温和地微笑着朝顾小辫儿一拱手,易先生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这不正好是有事要寻着顾爷您帮忙了么?知道四九城中力巴行现如今改了规矩。这才赶了个大早的来寻您.” 瞪圆了眼珠子,顾小辫儿盯着满脸和蔼笑容的易先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般地讶然叫道:“易先生,您这是.您逗我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估摸着还没有易府一张二指宽的条子办不成的事儿吧?哪儿还用得着您亲自出头支派?再者说.我顾小辫儿就一大栅栏人市上的力巴把头,我能给您办成什么大事儿呀?” 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赶早起来等活儿的那些个力巴,易先生和声朝满脸诧异神色的顾小辫儿笑道:“倒也不是什么旁的事由,就是想雇一些力巴扛活儿!” “雇力巴扛活儿?敢情是易府里面有啥要归置修整的活儿不是?易先生您少待片刻。我这就给您寻手艺最好的力巴去.” 手腕子一翻一拍,易先生分毫烟火气都不带地伸手轻轻在顾小辫儿肩头一拍:“顾爷您先甭忙,我这儿话还没说囫囵呢不是?以往四九城中力巴扛活儿,从来都是一天两顿饭、见月亮给工钱,可这回这活儿有点不一样,得是要出城干活,活儿没完之前不能回家!” “活儿没干完不能回家?这.以往倒是真还没有这样的活儿!易先生,这四九城中力巴从来是干一天、吃一天,手停口也歇的规矩多少年都没变过。真要是出城扛活儿的时候长了怕是他们家里头真就没了嚼裹?” “所以才寻着顾爷您来替我说话担保不是?我这儿先跟您交个实底儿——工钱照着平日里的规矩加三成。能去的先给一块大洋一家的安顿银子。早起见天光开工,晚上见月亮歇宿,一天三顿干粮、有见水的活儿。下水的一人再添四两老白干!” “还有见水的活儿?得嘞。这年景能得着这么厚工钱的活儿,谁还不蹦着高儿抢来干呐?易先生您擎好吧,我这就给您.” “甭忙!顾爷您可千万替我把话说明白了——叫挑上的力巴这就得跟着领路的人走,去哪儿甭问、干啥活儿也甭问,活儿干完了回家,更是一个字儿也不能朝外说!等一些个场面上的事儿了了。一家还有一块大洋的闭嘴钱,该着给他们家里的安顿银子,也都有您一家家送过去!” 眨巴着眼睛,顾小辫儿略略琢磨了片刻,方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易先生。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只管放心,我一准儿给您挑那口风紧、手脚勤的力巴。平日里但凡沾着点儿偷奸耍滑、胡吹海聊毛病的,自然是一个不要!”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个沉甸甸的小包袱,易先生双手将那小包袱递到了顾小辫儿跟前:“那就有劳顾爷您了!” 眼瞅着顾小辫儿接过了那装满了大洋的小包袱扭头狂奔而去,易先生方才慢慢转过了身子,朝着街边胡同口悄悄站着的相有豹与谢门神微微一揖:“二位爷,这寻力巴的事儿估摸着是办妥了,一会儿还得劳烦您二位带着这些选出来的力巴去城外地头?” 双双朝着易先生一拱到地,直起了身子的相有豹很是感激地朝着易先生说道:“这事儿还真是得亏易先生您出手,要不然.” 微微摆了摆手,易先生却是和声朝相有豹说道:“这也就是个翻手可为的小事,不值当您二位当真!等这事儿过后,说不准我还得上您堂口中求一块主顾牌子、请火正门中助威师傅指点我伺候玩意的手艺呢!您二位只管忙着,我这儿先去清华园向水先生回禀一声,也免得水先生记挂!” 眼看着易先生转身而去,相有豹禁不住朝着易先生的背影挑了个大拇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瞧瞧人家这做派,厩易家怎么算计也得是出挑拔份儿的名门大户,可府里的大管事跟力巴头儿说话都是客客气气、丁点架子都不带,可见得主人家更得是谦恭温良的人物?” 重重地点了点头,谢门神闷声应道:“这才叫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真有本事的人物,走哪儿都不靠着皮相架势活人!有豹,一会儿我可就领着这些选出来的力巴去城外地头了,堂口里边.” “谢师叔放心,我这儿早做了预备了,保管出不了茬子!倒是城外地头的那活儿.” “七天一准儿完事!” ps: 注1:北平城中五行八作的把头人物,大部分把头的确是欺行霸市、胡作非为的人物,但也有穷苦人扎堆儿求活、公议公推出来主事的人物。通常这样的把头也是本行穷苦人出身,对行业情况了解得极其清楚,同时能言善辩、见识也较常人广博些许,在行业竞争中往往能替本行穷苦人争得较多的利益。 但在解放之后. 呵呵.大家懂的? 只能是叹一声——世事如棋局局新、人命如草处处难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 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 第三百七十六章筹措安排 "唷您这大早上的怎么买这么好些个火烧呀?这大冷的天儿,火烧凉了吃着可就不是个味儿了?" "您问我呐?那您手里头提着的这枣泥饽饽可也不老少?够您一个人嚼裹三天了吧?" "您是奔着那事由去的?" "多新鲜呐.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一遭下来,这些日子谁不都攒着一股子心气劲儿,就等着明儿瞧那场热闹呢?" "我可听说明儿那场热闹不是任谁都能瞧着的?" "那是啊.四九城里就没人不知道这场热闹,那就是不为了去瞧这场热闹,怎么着也得替火正门站个人场不是?可听说火正门这回搭的场面台子在城外易家庄院,满打满算也就能容下小两千人,这还得算上站在后头啥也瞧不见的主儿呢!" "嘿.瞧不见我也得去呀!能瞧着火正门收拾菊社那帮子小日本子,我喊一嗓子好都能痛快半年!再者说了,我这不凑巧还有块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么?说不准我还能搁在人缝里面瞧着一眼呢!" "噢我想起来了,您手里可还真有块火正门的主顾牌子,跟我这块该是差不离?" "我跟您这朋友可没法做了!金镶玉的主顾牌子,您这是能朝前边坐的主儿啊?得嘞,我这儿可就指着您了——火正门里但凡得胜出彩,劳驾您一抬胳膊,我这儿领头喊个好成不成?" "没二话,明儿城外边场面上见着?" "场面上见!只要是能把这三天热闹瞧着了,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也不单是那些个在火正门中早得着了主顾牌子的四九城中各路玩家赶早备吃食,约时辰的准备着明儿奔四九城外易家庄院瞧这场热闹.四九城中好几十家清贵世家主事的人物,这会儿差不离也都到了四九城外易家庄院,在那些个易家庄院中的管家,佣人引领下安顿了下来.平日里诺大一个清清静静的易家庄院,这会儿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细数起来这些位四九城中清贵人家.除了少数几个祖上并无余财,自个儿也不善经营.只能清寒度日的主儿,其他人家差不离都在四九城内外有一份产业. 逢端午,中秋,年除夕前面三天.打从那些个清贵人家宅子小角门里走出来的管事人物肩头挂着褡裢,怀里揣着巴掌大的算盘,捎带手还得在腰间挂个笔墨口袋,慢条斯理的就奔了四九城中各处买卖铺面. 人才走到了铺面跟前,双手已然高高拢着举了起来.温着嗓门朝着铺面里边迎出来的掌柜道一声辛苦,这才跟着铺面掌柜的进了买卖铺面后头的账房小间. 一大一小两把算盘对面摆放,一厚一薄两份账本各自端详,手里头狼毫写下蝇头小楷工整端正,心里面盘算银钱数目明辨分毫.等得桌子上一盏新沏的热茶勘堪温了少许,坐在账房小间里的俩人把各自算计出来的数目字一对,铺面掌柜的招呼大伙计把早备得的银钱朝着管事人物跟前一搁.俩人也就各自端茶啜饮一口,互道辛苦拱手而别,且等下回相见再叙孔方短长! 还有那在四九城外趁着几处庄院的清贵人家,到了麦收豆熟的季节.自然会有租种庄院田地的庄户人家把打好拾净的粮食足称加三注1,拿大车运进四九城中.要撞见年景不好,庄稼歉收,那租种了庄院田地的庄户人家也会求了村落中识文断字的晚清秀才,工工整整写一张央告禀帖注2,连着收上来的新粮一块儿送进四九城中主家宅院. 而四九城中那些清贵人家也从来都不为己甚,打发了家宅中管事人物双手接过了禀帖,收下了粮食,转头就把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搁在了来送禀帖,粮食的庄户人家肩头——褡裢里头的大洋少说也够送粮来的庄户人家吃到来年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把话说到头儿,清贵人家要的压根就不是那点地里打来的粮食,要的就是个恭顺排场,实诚脸面! 人都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种田读书,既然这清贵人家压根不愁开门七件事,家中门风也都严谨异常,寻常与人交际也都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寻常时四九城中要有清贵人家之间往来酬酢,差不离也都是内宅密密恳谈,挥斥方遒,纵论天下,虽只得一盏清茶相佐,却也是深得其中淡雅滋味! 可今儿在易家庄院里一处清静花厅中,却是摆上了一张八仙桌.厩易家宅子里主事儿的大老爷易名轩穿着一身家居常服,朝着八仙桌旁坐着的几位宾客敬过了三杯家宅中自酿的梨花白酒,拱手道一声怠慢之后也就退席,倒是把这清静花厅中的场面撂给了原本站在自个儿身后陪客的管事易先生. 并不落座,也不端杯,易先生先是朝着坐在八仙桌旁的几位客人作了个罗圈揖,这才和声开口说道:"老爷今儿身子不爽利,慢待了诸位贵客,我这儿先替我们家老爷跟诸位赔个不是了!" 呼啦啦一片搬弄椅子的响动之中,刚起身恭送了易名轩之后才坐下的几位客人全都又站起了身子,齐齐朝着易先生一揖,七嘴八舌地朝着抱拳作揖的易先生叫道:"嗨哟.,!.我这哪儿当得起易先生您的礼数呀?" "能得着易老爷赐宴,这可都得是我上辈子积德才能修来的福分了不是?哪儿还敢说旁的话." "易先生,您有啥吩咐只管交代,我这儿候着您调派就是了!" 迎着乱纷纷朝着自个儿说着客套话的诸人又是一个罗圈揖,易先生方才和声朝坐在主座旁的一名干瘦老者说道:"细说起来,诸位也都不是外人,我这儿也就竹筒倒豆子——有话直说了!都说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人物,就没有马参议您不知道的主儿.明儿这场面上酬酢交际上的细发事由.离了您怕是不成?" 忙不迭地朝着易先生打了个拱手,生得干干瘦瘦的马参议应声答道:"承蒙易先生抬举,明儿场面上迎来送往的活儿,马某只当竭尽全力!先跟易先生您禀告一声.马某擅作主张.已然把四九城中牙行里办事利落的小厮招揽了百人听用!" 含笑朝着马参议点了点头,易先生却又望向了另外两个面相有着几份相似,连身形也都相差仿佛的洋派男人:"早听说连家两位少爷是四九城中青年俊彦.留学海外各自学了一身本事,更是精通几国文字,明天场面上的那些位外国的公使,领事,可就拜托二位照应了?" 齐齐朝着易先生一拱手.穿着打扮颇为洋派的连家两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应道:"来之前家中长辈就有吩咐,让我们兄弟俩搁在场面上谨慎办事,万万不可有疏漏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兄弟俩也是擅专,找了些四九城中曾经留学海外的同学过来帮忙,还得请易先生允了他们明天在场面上行走?" "红花绿叶青莲藕,三山五岳水长流!青,洪帮的两位大掌把子今儿能过来易家庄院一叙.着实是叫人喜出望外!明儿场面上有您二位坐镇,自然是海晏河清?" "当不得易先生您这么捧着我老头子,自古的道理就是客随主便,洪门子弟更是得守着这场面上的老礼,江湖上的规矩!还请易先生吩咐下来个章程.我老头子照着您吩咐的章程办理就是!" "青帮兄弟虽说是街面上求活,浑水里淌路,可也明白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易家长辈曾对我青帮先人有大恩义,青帮兄弟从来都是谨记在心!明儿场面上的事由,易先生您只管支派就是!" 笑容可掬地朝着站在自己对面,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段爷微微一拱手,易先生的话音里更多添了三分和气:"段爷,这些天已然是偏劳了您在四九城中奔走忙活.我这儿借一句街面上的俗话——三十六拜就剩下明儿最后那一哆嗦,这时候可是不敢软了腰眼窝,松了磕膝盖?" 强自挤出了一脸笑模样,段爷方才抬头朝着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易先生一抱拳:"易先生交代下来的事由,我姓段的已然是豁出去这二百多斤的身板儿在这儿操持,也都不为旁的,就为了得着易先生点个头儿,我也就自当是功德圆满了!您放心,这三天场面上的事由,不论是谁输谁赢,我姓段的手底下能在人前露脸,报号的巡警局弟兄一准儿都能稳住了当时场面!只不过.易先生,这朝前数算过去几天,我可是当真" 抬手止住了段爷的话头,易先生回手在自个儿心口轻轻一拍:"段爷,叫您为难遭窄的那些事儿,不光我记在心里,那就是我们家老爷也都提过了好几回!我这儿背着我家老爷瞎传一句我听墙根儿听来的半截子话——世道虽说乱,人心更要齐!使了大力气,下了苦功夫的人,自然是不能叫人家落个没下场!可偷奸耍滑,两面三刀的主儿.四九城虽大,到底却是不藏奸人!" 耳听着易先生这话出口,段爷一双小眼睛顿时变得贼亮:"这话是易老爷赏下的?" "我方才可不都说了么?这话就是我听墙根听来的半截子话茬,谁说的可也真不敢说准了!您诸位也都知道,我在老爷书房外面伺候了多少年,岁数也都真不小了,没准是听差了也说不好" ps: 注1:足称加三,通常为北方佃农在秋收时交足了议定的租子之后,自愿在丰年格外加上三成以内分量的各色粮食,以此向地主表达感谢与恭顺.但不少恶霸地主以此成例,强迫佃农不论年景,收成如何,必须多交三成粮食. 在不少传统文学作品中,也多对此现象有过详尽描述——租种某某地主的地,秋收足称加三的租子,逢年过节还得上门磕富贵头,行长寿礼!知道的那是某某地主家,不知道的还当是皇上驾临呢. 注2:央告禀帖,通常用于农作物因为天时,虫害等原因歉收时,由村民寻识文断字者以一定格式向官方或地主出具,并希望能减免应缴地租. 但通常这样的禀帖起不到任何作用,有古文笑话曾记录老农向县官递交央告禀帖,县官却勃然大怒曰:"豆得三成,稻,麦,糜,黍各两成,这岂不是得了十一成粮?虽比不得得粮十二成的丰年,却哪里够得上递央告禀帖的灾荒年景?" 老农气急曰:"照此算法,小老儿家中子孙活过.,!年岁俱都算到小老儿身上,那小老儿岂不已活了三百多岁?" 第三百七十七章风起云涌(上) 都是四九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场面上的应对自然也都驾轻就熟。眼瞅着易先生替自己主家老爷把话说了个明白,八仙桌旁围坐着的诸人回敬过了易先生三杯礼数酒、再端着下人瞅准了时辰端过来的净口茶沾了沾嘴唇,也就全都站起身子告辞各奔事由。 拖沓着很有些疲惫的脚步,段爷走在了最后一个,眼见着前面诸人全都回了各自在易家庄院里的屋子,这才略略加快了脚步,一头扎进了早有身边碎催侯在门口的屋子里。 顾不上说话,段爷一屁股坐到了屋里烧得滚热的砖炕上,连筷子都顾不上抓挠,伸手就先从小炕桌上摆着的四个碟子里挑了块最肥的片儿肘子塞进口中。 像是照旧估摸准了段爷进屋就得是这副饿极了眼的模样,原本在门口迎候着段爷的俩碎催立马踅摸到了小炕桌旁,一个端着温在开水盆里的酒插子替段爷斟酒,另一个抓过了搁在炕桌上的几个紫皮独头蒜,忙不迭地剥好了送到段爷手边。 拿捏着一副狼吞虎咽的做派,才不过一壶茶的功夫,小炕桌上的四碟子荤菜已然全都塞进了段爷的肚子,捎带手还喝干了两壶烫热的山西杏花村老汾酒,段爷总算是长长地吁了口气,背靠着俩碎催垫好的被褥斜倚下来,拖腔拿调地吆喝着呻吟道:“给爷泡壶茶......要.......” 伸手把一碗新沏的高茉莉花茶递到了段爷眼前,捧着茶碗的碎催拿捏着一副心疼人的模样,蜜着嗓子朝段爷说道:“段爷,这六七天的功夫,可当真是把您给累损着了?这都不说旁的,就您里外里搁在四九城中各处宅门往来的腿上功夫。差不离都该练成当年天津卫燕子李三那抬腿一百八十里的小功架了?” 殷勤地拿着个蒙了绒布、裹了丝绵的小锤头轻轻敲打着段爷的腿脚,另一个碎催也是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腿脚上花费的功夫气力也还罢了,就这些天咱们段爷趟过的宅门,有哪个是四九城里好相与的?就一看门的老头要带了三分起床气,那都敢装聋作哑的拦门拒禀,塞门包都不好使.......” 接过身边碎催递过来的高茉莉花茶啜了几口。段爷方才狠狠地打了个饱嗝:“这他妈的.......我姓段的搁在四九城中平趟这些年,人面前算计起来,总还是当爷的时候多。可这回.......我他妈算是把上辈子的孙子都当得够够的了!连着七天呐.......酒宴去了无数,可他妈光顾着跟人掰扯事由,嘴倒是没歇着、可一口饱饭都没吃得上!好容易回家想吃口炸酱面就躺下歇盹儿,可碗都才端起来,外边又出事.......这也幸亏只有七天的光景,要不然......甭多,再有三天这样的日子。怕是段爷我就得他妈归位!” 耳听着段爷的抱怨话语,俩伺候在段爷身边的碎催全都是点头不迭,脸上也全都是一副后怕的模样...... 打从段爷得着了火正门中应了赌局的准信儿之后,都还没等段爷奔了菊社去回消息,守在菊社与畅罄园外边打大玉子、唱莲花落的叫花子,还有那些个朝着菊社铺面抛砖掷瓦、骂街堵道儿的闲人,也都不知道是得了哪儿的招呼,眨眼的功夫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有那搁在街面上得来了耳报神传话的主儿私底下跟人嘀咕。也都只说是菊社自知在四九城中已然没了立足之地,暗地里已然是准备着要脚底抹油滚出四九城。 可这小日本到底是海外蛮夷的性子。已然在人面前输了个底儿掉,却还是掰扯着自个儿手里留着压箱底的绝活儿,非得要跟火正门各凭本事在调教玩意上面分个胜负输赢,好像这样就能多少在面子上面找补一二? 这要照着四九城中场面上的规矩来论,估摸着压根都没人乐意搭理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二皮脸。可也不知道这帮子小日本是拿捏住了清华园中做学问的先生们哪份心思,居然就有那夜半遭了菊社中人骚扰的清华园中教书先生私底下有话。只说是泱泱中华、天朝上国,本不屑与蕞尔小国之岛民争执。奈何倭人夜郎自大,不略施薄惩,反倒叫其讥我中华无人乎? 且不论这话到底是不是打清华园里那当真做学问的教书先生口中说出来的,四九城中爷们原本就好个热闹。当年闹义和拳、红灯照的时候打东交民巷,漫天都是枪子儿乱飞,这都敢一个个搭着梯子上房细看场面。虽说到了末了,那些个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大师兄都叫枪子穿成了血葫芦,大清国也就此倒了秧子根儿,可回头说出来那场面上故事的时候,四九城爷们照旧眉飞色舞! 现如今虽说是民国的天下,可那些个掌着印把子、枪杆子的官儿见了洋人就磕膝盖发软的毛病却一直都没改动分毫。平日里大家伙明里暗地受了多少洋人的窝囊气都没地儿说理,这回却猛不盯冒出来个敢接应洋人叫板的堂口,拿着自个儿祖传的手艺跟洋人死磕....... 不论输赢,火正门这份胆气在四九城里就没得挑! 照着以往火正门中坐馆的诸位师傅跟菊社明争暗斗的场面看来,差不离每回菊社那些日本人都能叫火正门中坐馆师傅收拾得灰头土脸,估摸着这回也不能例外。甭瞅着菊社中打从日本国暗地里寻来了多少懂行的帮手,可哪儿架得住咱老祖宗多少辈子传下来的手艺根正枝繁?! 既然是清贵有意、贤者开言,更兼得火正门中手艺能叫四九城中爷们觉着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菊社与畅罄园门外的闲人刚走,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辆大车就停在了菊社门前。赶车的脑袋上扣着顶破毡帽遮脸,大车刚停就从车帮子上跳了下来,扎煞着肩膀走到了菊社铺面门旁半截埋在地里的宅基界石旁,哈腰薅草似的就把那足有大腿粗细、埋在底下二尺多深的宅基界石拔了出来。 都没等菊社左近还没走远的闲人惊叫出声,那扣着顶破毡帽遮脸的人物却是一手托着那快有百来斤重的宅基界石走到了菊社铺面门前,贴着菊社铺面的门槛把那宅基界石砸进了坚硬的三合土地面中! 脚底下松松垮垮扎了个偏厢马的功架,那脑袋上扣着毡帽遮脸的赶车汉子以手做锤,三两下便将那宅基界石砸钉子似的砸到了菊社铺面的门槛前。 回身朝着车帮子上一个纵跃,那戴着毡帽遮脸的赶车汉子双手叉腰,两条腿此起彼伏风车般地一阵踢腾,片刻间便将满满一大车沉甸甸的麻袋踢得堵到了菊社铺面前堆积起来,这才抬腿踢了踢拉车的老马,一边任由那识途老马慢悠悠地朝着来路走去,一边扯着沙哑的云遮月嗓门朝已然有了动静的菊社铺面叫道:“别说咱四九城爷们欺负人,麻袋里的粮食够你们啃七天,到时候场面上输了,别拿着饿驴拽不动重车的话茬当由头说话!” 远远瞧着热闹的闲人轰然而起的叫好声中,菊社关了好几天的铺面总算是开了条窄缝。打从窄缝里面出探头出来瞧动静的菊社伙计犹豫了老半天,方才伸手从个摔得散了花的麻袋里抓了把高粱米凑到鼻端闻了闻,呲牙咧嘴地想要扔,可到头来却还是攥着那把高粱米缩了回去。 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之后,菊社铺面又摘下了几块门板,从里头钻出来的几个菊社伙计耷拉着脑袋把那些个堆积在门前的麻袋一一收拾到了铺面中——虽说那麻袋里的高粱米都不知道是哪年的玩意,也都渗着一裤子浓厚的霉味,可好歹还都算得上正经粮食、吃下去也能扛饿不是? 眼见着菊社里面的几个伙计连搬带抬地收拾着那些高粱米,远远围着菊社铺面瞧热闹的闲人却全都打消了回家歇息的念头,一个个在周遭左近的商铺中借板凳、寻马扎地坐下歇腿儿,瞪圆了眼睛等着瞧下场热闹....... 搁在四九城中规矩而言,各家宅院、铺面的屋子旁都有一块宅基界石,一来是做镇压邪祟、奠基护墙之用,而来也是好叫周遭邻里辨明地界、免生争执。当真讲究些的四九城中住家,盖房垒墙都得离着那宅基界石朝内隔开一尺,守着的就是凡事先退一步的忍让规矩! 可要是这戳在院墙外头的宅基界石叫人挖出来挪到了家门口,那差不离就是摆明了车马要跟这宅中主人掰扯是非,捎带手的还有个要将宅中主人扫地出门的意思,当真算得上是捅破天的大仇! 瞅着这将菊社外边的宅基界石搬弄到铺面门口的汉子形容作派,不少围着菊社左近瞧热闹的闲人嘴上不说,可心里全都是明镜似的——身上没带着小三十年坐地如鼎、拔柳如针的硬功夫,哪儿就能有这样的力气、本事? 且等着瞧吧,四九城里的能耐人,这回可算是齐伙儿跟菊社对上了。估摸着这场面上能出来的事儿,那就是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边呢.......((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ps:先跟各位书友说声抱歉。这两个月左右的功夫,身边琐事扰人,几乎叫人没法静下心思写东西。 不想灌水,更不会太监。 还请诸位书友容我些日子处置琐事,等身边事料理了,心里也清净了,自然就能写出来了。 多谢诸位捧场、包涵! 第三百七十八章风起云涌(中) 不出那些位四九城中明眼人心中预料,还没等那些菊社伙计琢磨出来要怎么收拾戳在铺面门前拔都拔不出来的宅基界石,打从一处临近菊社的偏街窄巷中,七八个穿着利落短装打扮、手里都还拿捏着些棍棒家什的壮棒汉子已然猛不盯冒了出来,嘴里头要吆三喝四地直冲着菊社铺面大门撞了过去:“我可瞧明白了,就是跑这里边来了!” “可瞅准了,这可不是一星半点的玩意,当真是身家性命全都在这些物件上呢!” “错不了,我可眼睁睁瞧着那穿着黑衣裳的主儿跳了院墙进去的,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袱呢!” 嘴里彼此间问答吆喝,脚底下走得虎虎生风,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七八个手里拿着棍棒家什的壮棒汉子已然走到了菊社铺面跟前,闷头便朝着菊社铺面中撞了过去(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眼瞅着好几个手里拿着棍棒家什的壮棒汉子径直撞门而入,原本就在菊社铺面前头扎了堆搬运粮食的菊社伙计顿时便把身板一横,拦住了那些个壮棒汉子的去路。有那平日里在四九城中走动得多些的菊社伙计,更是张嘴朝着那些壮棒汉子吆喝起来:“干嘛呢?干嘛呢?这携枪带棒的朝着人铺面里头撞,这是要砸明火是怎么的?!” 横眉立目地瞪着拦路的菊社伙计,几个手持棍棒家什的壮棒汉子中,一个生得豹头环眼、肩膀头都要比寻常后宽厚了许多的精悍后生,闷雷般地吼叫起来:“还说咱们砸明火?,!你们这菊社里面的人连关帝庙功德箱里的香火银子都偷,这他妈还要不要丁点脸皮了?麻溜儿把刚从关帝庙逃回菊社的人交出来,让咱们照着四九城中老规矩办了,要不然......你可瞧明白了!” 猛地一抬胳膊,那生得豹头环眼的精悍后手双臂一较劲。平南的一根枣木棒子顿时便给拧成了麻花般的模样,迸裂出来的木头茬子四散飞开,顿时便把几个闪避不及的菊社伙计头脸上划出来好几条血印子! 捂着头脸上叫木头茬子扎出来的血印子,堵在菊社铺面门口的几个伙计顿时上来了心头火(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有俩脾气拧巴点儿的人物更是一纵身跳到了铺面中迎客安坐的八仙桌旁。伸手便从八仙桌底下摸出来了两把锋利的胁差短刀! 眼见着菊社里面的伙计伸手取了家什,打上了菊社铺面的那些个壮棒汉子倒也没硬着头皮朝铺面里再闯。反倒是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嘿......迎客的桌子底下都藏家什,这他妈是哪门子待客做买卖的路数呀?” “这日本国的人物还真就没一个讲究的主儿!夜入书院、偷盗香火,这缺德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办!我说哥儿几个可都加着点儿小心。指不定这菊社里面的人物打的就是杀人灭口的主意呢!?” “都甭着慌忙乱,这日本人不守规矩、胡拿乱盗,咱们可是不能乱了四九城中多少年的讲究!我说诸位四九城里场面上相好的朋友,有乐意帮忙走一趟巡警局报官的没有?” 都说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那几个堵在菊社铺面门前的壮棒汉子喊声才起,远远围着菊社门前瞧热闹的闲人当中,顿时便站起来好几个眉飞色舞的四九城爷们。直着脖子嚷嚷起来:“都是四九城里面场面上走着的,人不熟地还亲呢!没二话,这差事交我了,您诸位擎好吧!!” “什么跟什么就交给您了呀?这片儿地界归哪家巡警局您知道不知道就撒腿奔?” “嗨.......甭管这地界归哪家巡警局管。这事由到末了还不得巡警局段爷出头料理?” “您说得还真是......那您也甭冲着北平巡警局去了——这会儿段爷怕是搁珠市口儿大街办事呢,您赶紧的奔哪儿去吧!” 都还没等那些位凑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挪动腿脚,从菊社左近的街面上已然走过来几个身穿官衣的巡警,隔着老远便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干嘛呢这是?大晚上的跟这儿扎堆儿候天亮不是?麻溜儿散了,要不一会儿可得问你们个搅扰治安的罪过,一天三两三(注1)金包铁的棒子面窝头可不管饱” 迎着那无巧不巧走过来的巡警,方才在菊社铺面中开口叫板的那精悍后生亮开了嗓门叫嚷起来:“这赶早还真不如赶巧!几位爷,我们几个都是关帝家庙里面给关老爷喝道抬轿子的,这不眼瞅着就得到了年末关老爷巡城(注2)的日子口儿了么?哥儿几个琢磨着还得演练几回,也免得在四九城诸位爷们跟前出乖露丑不是?可巧,整好就撞见了有那猪油蒙心的主儿,居然偷到关帝家庙里边功德箱里边去了.......” 才把话听了个半截子,那赶巧撞上了菊社铺面门前这场热闹的巡警顿时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呸!编瞎话都不知道朝着圆里头周旋,就这本事还打算着上门讹人好处不是?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谁不知道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关帝家庙的功德箱从来是不上锁头的?但凡是拜关帝爷的场面人物遭窄为难,也都能去关帝家庙里边报唇典、亮字号,得一份打马回乡的银子?这还犯得上偷?” 梗着脖颈瞪着眼,那堵在菊社门前的精悍后生顿时不依不饶地嚷嚷起来:“既然这位爷您是知道规矩的,那您就该知道我没说瞎话哄人不是?就偷了功德箱里香火银子的那主儿,进门一不烧香、二不拜神,唇典一句不懂、字号提也不提,单就是贼眉鼠眼的四处在关帝家庙里面踅摸!也就是趁着我们哥儿几个操演给关帝爷抬轿手艺、一恍神的功夫,那主儿脱了身上袍子卷了功德箱里的香火银子就跑,一个大子儿都没剩下,捎带手的还把关帝爷座前的一尊宣德炉给顺跑了........” 讶然地大长着嘴巴,方才还吊着个烟酒嗓吆三喝四的巡警顿时变了个锯嘴葫芦的模样....... 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关帝家庙,打从晚明的时候就已然初具规模,其他书友正在看:(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等得大清朝建国之后。更是着意拨官银修缮了好几回,这才有了现如今这三房六殿、香火鼎盛的场面。 也就因为关老爷义气千秋,世人敬仰,搁在关老爷家宅庙宇左近一里方圆。都有些个格外的讲究忌讳——不许有买卖家。因为‘卖’与‘麦’同音,多少犯了关老爷当年走麦城的忌讳。不许有动铁争斗。否则还真就应了那句关老爷门前耍大刀的老话。不许有冠红着绿打扮的人物招摇过市,怕冲撞了关老爷衣冠讲究...... 有那四九城中心思捉挟的青皮混混大概齐的知道这些个讲究,跟人动手争斗时一旦落了下风,立马就能扔了手里家什。连滚带爬奔到关帝家庙门前避祸,楞生生能把身后追来的对头气得七窍生烟,可就是不敢再动手——山不转水转、桥不转舵转,谁要敢破了这关帝家庙左近一里方圆不许动铁争斗的规矩,日后自个儿走窄的时候可就真没了救命的地界了! 老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仗着关帝家庙的规矩讲究活了性命的青皮混混之中,多少也有几个走了狗屎运、撞了登天梯的主儿一朝得势。回转头来更是要维护了关帝家庙之中的各样规矩,捎带手的还大把捐金、豪爽献银,把关帝家庙中的功德箱填了个满盆满钵。除了供奉关帝爷驾前香火,更是要叫各处在四九城中走投无路的青皮混混有个活命的银钱、翻本的由头。一来是全了自个儿仗义救急的名头,二来也是给自个儿留条后路——就这世道,谁知道哪天就冲撞了哪路新出头的神仙? 江湖上且留三分香火情,走窄时也好多条逃生路,这老辈子就有过的话,当真错不了! 既然这关帝家庙的规矩叫人明里暗地的护了这好些年,那敢犯了这些个规矩的主儿,差不离就是跟四九城中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当面做对,正经算得上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也就更不提还奔到关帝家庙中滋事寻衅,招惹是非? 狠狠咳嗽几声清了清上门,那傻楞了好半天的巡警微微抬手,朝着关帝家庙中的几个壮棒汉子比划了个寒鸡拜月的手势,这才压着嗓门低声说道:“兄弟我也是在青帮里面领受一张徒弟帖子的.......” 同样不露痕迹地朝着那巡警回了个盘弓跨马的老礼手势,开口说话应答的那精悍后生也微微放低了嗓门:“关老爷驾前一炉香,五湖四海皆亲朋!您这位爷既然也是在册受教的青帮兄弟,那今儿场面上的这事儿......” “没二话,您瞧我......” 简短对答几句,那巡警再又干咳几声,方才扬声朝着菊社铺面门前挡着道路的几个伙计叫道:“我说你们菊社这买卖门前是非就没个消停时候!这大半夜的还敞门亮户的折腾,也都怪不得人家疑心你们门户不严、子弟不驯?!现下有关帝家庙中轿夫、庙祝人等,指认你菊社中人夜盗香火、门户不靖,麻溜儿的把路让开,爷今儿要当众验宅数丁!” ps: 注1:旧时牢狱中的囚犯伙食标准是三两三钱棒子面,加各样杂粮若干。但狱卒为了克扣好处,通常只给囚犯三两三钱吊命的杂粮,仅仅在杂粮窝头外边裹薄薄一层玉米面遮人耳目,这样的杂粮窝头被囚犯和狱卒称之为金包铁。 注2:北地风俗之一,年末时抬着关公神位绕城或绕村寨一周,以求来年宵小绝迹,事事平安。 抽时间写了一章,实在抱歉,好像我开篇的时候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我琢磨下看看能不能改过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风起云涌(下) 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在街口上轻轻咳嗽一声,街尾也都能听个真真切切,这也就更不提那巡警刻意提高了嗓门的一通吆喝。 耳听着那巡警说出来要验宅数丁,远远围拢着瞧这场热闹的四九城中闲人只是略略一个愣怔,当时便是一个叫破天的满堂彩,直喊得声振屋瓦、四邻皆惊! 搁在大清国的年景,尤其是到了满世界闹革命党的时候,街面上的巡捕、皂班实在是扛不住那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革命党见天儿扔炸弹、洒传单,也就卑辞厚币请了几个四九城中积年的老捕快支招儿,想出来这么个验宅数丁的抓人法门。 细说起来,这验宅数丁的法门倒也只能算得上是个笨办法。左不过就是先把那大概齐藏着革命党的宅子给围了,再遣人进去仔细搜查过了宅子里有没有暗门密室,这才把宅子里的人物一个个分隔开来,一个个轮换着叫人站在窗前指认鱼贯走过的宅中人等,有说错的或是不认识的伸手就抓,差不离都是一抓一个准儿! 可老话都说大俗成雅、大巧不工,自打这验宅数丁的法子叫四九城中巡捕皂班给用上之后,菜市口上俩月的功夫就砍了好些革命党的人头。这要不是大清国飞快的倒了秧子、散了架子,怕是栽在这验宅数丁路数下的革命党还得有过千之数? 尤其是这四九城中的巡捕、皂班人物,干正经营生虽说都是个二把刀的本事路数,可见缝插针、占便宜捞好处的活儿却都练得卖油翁一般驾轻就熟。但凡是瞧见了那家里头没啥来路背景、腰子里多少还趁着俩活钱儿的人物,立马就是一群捕快、皂班吆五喝六上门折腾这验宅数丁的路数。 仗着人多势众,嘴里头支派着那些个宅院中的人丁领路四处乱撞,手上头也都从不闲着。多多少少都要从人家宅子里踅摸些值钱的玩意揣进腰子。这要是撞见了运气窄、手风差没得着私底下的好处,那这验宅数丁的路数差不离就得从天刚亮朝着天傍黑耍弄,只等到那宅中主人醒过味儿来,心疼肉疼地朝着自个儿腰子里塞上些好处心意,这才收兵回营! 老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洗,这四九城中的皂班、捕快差不离全都是积年的地理鬼、耳报神出身。谁家宅院里能有点什么叫人瞧得上眼的值钱玩意,早已经在心里头记账录册。经了这些个心中有数、手段阴损的主儿验宅数丁过后,差不离那宅子里就跟过了好几遍兵匪一般,家中浮财少说也得去了三成! 就这样的手段,要搁在四九城中积年住家身上使唤,眼睛里瞧见了这场面的四九城爷们差不离都能暗暗朝着那些个捕快、皂班吐一口唾沫星,骂几句脏口儿,可要是把这验宅数丁的路数使唤到了菊社身上,这可不就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么——恶人自有恶人磨?! 耳听着身后边瞧热闹的四九城爷们打雷放炮般响亮的叫好声。戳在菊社门脸跟前的巡警先是忙不迭转身朝着身后边的四九城爷们作了个罗圈揖,这才转脸朝着几个挡在门脸前的菊社伙计吊着嗓门叫道:“怎么着?是听不懂爷吩咐不是?麻溜儿把你们当家主事的人物叫出来,人头本子也都齐备着待验!这四九城中、天皇城根儿,那可是有规矩的地界,由不得人胡来!” 面面相觑地彼此对望了几眼,几个横在菊社门口的伙计全都傻愣着没挪动地方,可眼睛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意思,却全都是难以置信的味道。 搁在平日里数算起来。菊社虽说明面上挂着的是个买卖家的字号,可私底下却有不少明白人慢慢瞧出来了菊社身后还戳着个日本国的财东本主儿。敢上门找碴嘬事儿的原本就少,这也就更不提六扇门中那些个地理鬼、耳报神早早便避开了这招惹不得的地界。 可现如今菊社露了这要倒了秧子的架势,立马便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的场面,就连个寻常时节正眼都不瞧的巡警,都敢上门嘬事生非? 横着膀子朝前迈了两步。一个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菊社伙计立楞着眉毛堵到了那巡警跟前,闷着嗓门低吼起来:“这位爷,都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哪怕菊社明儿天亮就在四九城中倒了秧子,怕也不是您一个人能拾掇下来的场面吧?您凡事留一线。咱们日后.......” 冷笑一声,那戳在菊社门口的巡警吊着一副烟酒嗓、吆喝着打断了菊社伙计的话头:“哟呵.......这还真没瞧出来,您一日本国来的主儿,这一口京片子倒是拿捏成了三分?明白话儿告诉您,这么大个四九城,本乡本土的爷们一天都遇见不过来个全影儿,哪儿就能想着再遇见个日本国来的您?再者说了,这菊社的铺面买卖一倒,咱们这辈子能不能再见着面儿,那可还且说不定呢——旁的话也都甭说了,也甭说爷不给你们菊社面子,一支烟卷儿的功夫,我要再见不着菊社里面当家主事儿的人物出来说话、手里头拿捏不着菊社的人头本子.......” 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烟卷儿叼在嘴角,那巡警乜斜着眼睛冷哼着笑道:“您都甭瞧我,您可先就琢磨着我身后边这几些位爷们能办点啥事?” 话音落处,几个扎煞着膀子站在那巡警身后的壮棒汉子顿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冲撞关帝家庙的罪过,朝着轻了数算也得是顶案跪香(注1)!” “偷盗香火,那就是抓住打死,左不过就问个情有可原的误杀罪过!小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儿可就伸头扛了这事由了——等抓着了那偷盗香火的贼偷,打死了算我的!” “关帝驾前兄弟至,五湖四海一炉香!诸位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有门里道上、在册受教的人物,还得劳烦帮个人场?” 亮着嗓门的吆喝声刚落。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中人物当间,已然有好几个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嗓门飞快地接应起了话头:“关帝驾前三炷香,敬的就是关帝爷义气千秋!相好的爷们,京西德字堂兄弟全伙,这儿候着您招呼呢!” “山有脉、水有源,江湖弟兄一家亲!洪门‘勿’字辈学生。听调听喝!” “这么热闹的场面要是不跟着走一场,传出去可真就得丢了我花佛堂杆子的名号!我说诸位爷,劳驾您几位借一步,容我们哥儿几个朝前走走、也好在这场面上帮衬点儿?” 嘈杂混乱的叫嚷声中,戳在菊社铺面门前的巡警叼着刚点着的烟卷儿扭头看了看身后涌动的人群,顿时便觉着自个儿涨了底气。狠狠嘬了口烟卷儿,那巡警毫不客气地将烟柱喷到了自个儿面前菊社伙计的脸上:“怎么着?倒是有没有句痛快话了?” 不等那差不离要被气炸了心肝肺的菊社伙计说话,打从菊社铺面中,却猛地响起来了石川上野阴恻恻的话音:“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了吧?验宅数丁........倒是老早就听说过这样的手段,却没想到今天还得见识一回?” 眼见着正主儿露了脸,那戳在菊社门前的巡警倒也压根不怯场面,狠狠一口吐掉了叼在嘴角的半截烟卷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走到铺面门前的石川上野说道:“瞅着您倒像是这菊社里边主事儿的人物,今儿场面上的事儿,估摸着您也听着了手下人回报了!旁的废话也都不说——兄弟我穿着这身官衣,怎么说那也得在场面上把一碗水端平了。这才能求个大家伙都心服口服不是?” 冷笑一声,石川上野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今天这碗水。就没人能端得平了吧?不怕实话告诉你,眼下大日本国公使就在鄙店做客,与几位大日本国来的学者相谈甚欢!你们这样吵吵闹闹,已然是扰了贵客清谈的兴致。再要叫你们冲撞进店门.......我菊社不过是北平城中的一处商铺,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更没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要是叫大日本国的公使先生不高兴.......哪怕是段爷亲临。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讶然张了张嘴巴,原本还很有点混不吝模样的巡警顿时哑了嗓门....... 虽说谁都知道菊社就是日本人开的买卖,可只要场面上没戳穿了这层窗户纸,那也就能仗着这层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日本国的公使要是在菊社里露了头儿,真要是闹出来点儿是非。那可就真不是一个段爷能伸手捯饬明白的事由了? 倒背了双手,眼瞅着拿话搪塞住了门前诸人的石川上野冷笑着转过了身子:“不管你们身后边站着的人是谁,烦恼带句话——虽说菊社棋差一着、叫人拿捏了把柄,可菊社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人伸手就能捏弄的软柿子!这些个市井伎俩,也就别拿出来乱人清静了!” 眼瞅着石川上野亲自出头镇住了场面,而门外戳着的巡警与那些个精悍汉子也全都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几个挡在菊社铺面门前的伙计忙不迭地收拾了地上撂下的最后几袋粮食,急三火四地关上了铺面门板。 差不离也就在那些个菊社伙计手忙脚乱上门板的档口,从菊社后院左近的墙头上,却有十好几道黑影一闪而没,飞快地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顶案跪香,多为北地民间惩罚手段,犯事者须双手扶住香炉顶在头顶,等得炉中长香燃尽方才罢休。有北地土豪劣绅以此法杀人,更有各类会道门以此法要挟他人,变跪香为罚香敛财。北地义和拳乱时,北平城中王公贝勒出门,也都有为此法所害者。 第三百八十章群策群力(上) 虽说菊社铺面门前人头攒动、喧闹不休,可在菊社后边院子紧邻着的偏街窄巷中,却多少还存留着几分清静。偶尔有几个夜归之人勾头拢手的途经此地,也全都是脚步匆匆的模样,像是生怕在这紧邻着菊社的街巷里待得时候长了,沾染上些倒霉晦气一般 佝偻着身子蹲在一棵贴墙根长成的大榆树上,严旭眼睁睁的瞧着十好几条黑影从菊社后边的院墙上翻越而过,再又多候了有一支烟卷儿的功夫,这才伸手从腰后家什囊中摸出来一块问路石,扬手朝着不远处的一处院落中扔了过去。 伴随着问路石打在青砖地发出的一串儿轻响,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穿着一身灰布紧身衣裳的九猴儿已然贴着墙根儿钻到了大榆树下,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严旭身边,压着嗓子朝严旭低声说道:“二叔,还真又叫您跟我相师哥料着了?” 轻轻点了点头,严旭冷着一张脸盯着菊社黑漆漆的后院,闷着嗓门应道:“老话不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菊社这些个日本人原本就喜欢拿着些下三滥的路数害人,这回眼瞅着就得在众人面前的大场面上头见真章,明着不敢折腾,可是暗地里狗改不了吃屎!” 眨巴着眼睛,九猴儿盯着黑漆漆压根见不着光亮的菊社后院,很有些疑惑地低叫[道:“二叔,这菊社前头铺面闹得人喊马嘶的,怎么这后院反倒是丁点光亮不见?莫不是就为了遮掩要从菊社后院摸出去的那些人?” 伸手按着九猴儿的脑袋瓜微微一拧,严旭朝着菊社后院努了努嘴:“斜眼仔细瞧,菊社后院里面这会儿可是灯火通明!” 将信将疑地拧着脖子,九猴儿照着严旭嘱咐的法子斜眼朝着菊社后院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地低叫起来:“还真是屋檐底下一水儿蒙了黑纱帘子的灯笼。隔远了瞧不太明白,可方圆一丈左近,指定就能让人一眼瞧得明明白白!” 打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一小把黄豆大小的玩意,严旭抬手便把那些瞧着不大、轻飘飘压根都没啥分量的小玩意朝着菊社后院顺风抛洒了过去:“给堂口里边递了信儿了?” 鸡啄米般地点着头,九猴儿一脸兴奋神色地低声应道:“刚放了两羽夜鸽子回堂口报信,估摸着这会儿已然落到二进院子里边的鸽楼了!今儿晚上堂口里布置的玩意。指定够那些个撞门的玩意喝一壶的!二叔,您今儿晚上叫我跟着您,是有大场面瞧不是?” 把夹在指缝中的一颗黄豆大小的玩意递到了九猴儿眼前,严旭压着嗓门说道:“二叔在潜行里厮混了一辈子,潜行里面的路数也差不离摸了个大概齐明白,可有几样倒是当真不算懂得通透!这也就是你小子运气好,今儿晚上能亲眼见着潜行里面的大活儿!九猴儿,你可千万瞅仔细了!” 没等九猴儿看明白严旭递到了自己眼前的小玩意到底是个什么,更不等九猴儿再张嘴说话。严旭已然嘬起了嘴唇,吱吱作响地学了几声耗子争食时候发出的叫唤声。 伴随着那耗子争食的时候发出的叫唤声响起,打从菊社后院左近的偏街窄巷中,接连不断地窜出来七八条穿着紧身短打衣裳的人影。虽说一个个贴着墙根脚步飞快,可脚底下却一点动静都没带起来,静悄悄地便聚拢在了严旭与九猴儿藏身的大榆树下。 也不知道聚拢在大榆树下的那些人影之间商议了些什么,一个身形矮小、腰间还缠着一粗、一细两捆黑绳子的中年汉子身形一晃,脚底下轻飘飘在树干上蹬踹了几下。一双手已经攀着根胳膊粗的树枝挂在了严旭身边。 身形微微朝后挪了挪,严旭冲着那双手攥着树枝挂在自己跟前的矮小汉子一抱拳:“您辛苦!” 朝着严旭一呲牙。那挂在树枝上稳住了身形的中年矮小汉子轻轻一晃腰杆,双脚就像是飞落在树干上的黄莺般朝粗大的树干上一沾,轻盈地在严旭身边蹲了下来:“严爷,您跟我还来这路数?” 低垂着眼帘,严旭朝着那蹲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矮小汉子抱了抱拳:“潜行中的老规矩——上线开拔的场面上,大家伙都是相逢不相认。至亲作不识!虽说我是久不在四九城中潜行兄弟跟前露脸,可这潜行的老规矩,倒是真不敢破!” 朝着蹲在一旁的九猴儿歪了歪嘴,那中年矮小汉子嬉笑着朝严旭一呲牙:“潜行里头的老规矩可多了,真要是一条条照着搬弄数算法不传六耳、道不入旁门。虽父母妻儿、至亲挚友,门外亦不相传得见的规矩,严爷可是该记着?怎么今儿倒是把您这嫡亲侄子都给带身边了?您这侄子我可没听说是入了潜行的门槛?” 脸色微微一变,严旭无奈地朝着那中年矮小汉子低笑着说道:“这还真是我的不是了昌爷您是知道的,我们哥俩就这一根独苗儿,这不是指望着能叫这孩子长长见识,日后行走场面,也能多明白点儿江湖路数么?” 嘿嘿干笑几声,那中年矮小汉子却是伸手从自个儿怀中摸出个鼓鼓囊囊的麂子皮家什囊,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一旁的九猴儿怀中:“严爷,今儿四九城中潜行弟兄里面,能明白这五鬼搬运路数的人物可是全伙儿来齐了伺候着您,明面上虽说是因为得着了大掌把子的号令,可私底下泼法金刚当年行走四九城,可是没少周济潜行里面不得志的弟兄!这份人情,严爷您兄弟俩没朝心里去,咱们这帮得着过您兄弟俩恩惠的哥们,可都在心里搁着呢!旁的闲话没有,您这大侄子咱们头回照面儿,总还不能空手不是?大家伙凑了点小玩意。凑合着给孩子当个磨手上茧皮子的玩意吧!” 郑重其事地朝着那中年矮小汉子一拱手,再带着几分宠溺的神色看了看怀里多了个家什囊的九猴儿,严旭慨然叹息道:“昌爷,这可真是我这儿只能是谢过了四九城中潜行弟兄们了!日后场面上有用得着我严旭的地方,诸位兄弟只管张嘴支派!这孩子今儿可算是得着了四九城潜行当中大八仙赏下的玩意儿,可是够他受用一辈子了!” 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菊社后院。昌爷很有些不屑地哼了半声:“这些个小日本子也都不知道是跟他们哪家的师娘学来的手艺?这灯下黑的路数都没学全,也就敢拿着搁四九城中丢人现眼!严爷,今儿晚上五鬼搬运的伙儿,您是掌眼大拿,我们哥儿几个练活儿的时候,后路可就全指着您了?” 看着严旭微微一点头,昌爷也不再多话,抬腿便直挺挺地从树干上跳了下去。人还在半空当中,捏细了嗓门的话音已然向响了起来:“天生横财我自取” 话音起处。从聚拢在树干下的六七个黑影当中,一个明显带着些嘶哑的烟酒嗓,恰到好处地接应上了昌爷的话头:“夜走千家讨生活!” “金银满斗不拿全” “珠玉在前不用眼” “轻启箱笼慢开窑” “快走房梁紧跳墙” “命里只用八分数” “逍遥一世不受穷!” 一句接着一句的,树下聚拢了的六七条黑影,没人都顺顺当当地接应上了前面那人的话尾巴,每个人念叨完了自个儿的那句歌诀般的七言句子,也全都是身形一晃,飞快地隐没到了黑漆漆的胡同当中 拿捏着怀中那个鼓鼓囊囊的麂子皮家什囊。九猴儿瞅了个空子,一边扯开家什囊上的牛筋紧口扣儿、伸手摸索着家什囊里的各样玩意物件。一边小声朝着严旭低叫道:“二叔,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眼睛盯着菊社后院里的动静,严旭不紧不慢地絮叨着说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远了!当年四九城中潜行人物,不光有潜行四大金刚,还有大、小八仙!其中的小八仙,平日里都是自顾自的混江湖、讨营生。名头也都是各自闯荡出来的。可是这大八仙打从他们报了这大八仙的名号到如今,小三十年的功夫,一共也就做了七件活儿!” 讶然地长大了嘴巴,九猴儿惊讶地低叫起来:“小三十年功夫才干了七件活儿?那这一件活儿得挣多少才能混下来好几年的嚼裹儿呀?” “挣多少?大八仙只要是伸手,从来都是卷包儿会的场面。叫他们瞧上眼的人家。打从密室暗窑里面值钱的金银珠玉、到床沿上镏金挂彩的新夜壶,天一亮全都找不着影儿!听说前些年有四九城中不信邪的人物搁场面上多喝了几口,叫板潜行大八仙,三天后一大早生生就是躺在地上叫冻醒的——连身子底下的大床、身上盖着的被窝都不见了,跟遭了五鬼搬运似的干净!” “嚯请动了这么些位能耐人物动手,那菊社里面估摸着也没个好?等明儿早上,菊社里面那些个小日本子,该得是再闹一回光着屁溜儿出门的故事了吧?” “今儿晚上咱们耍弄的可不是五鬼搬运的活儿九猴儿,你今儿晚上可把眼睛瞪大了、瞧仔细了!能瞧明白丁点的路数,这辈子你可都受用不尽!”…… ps:先说声抱歉 然后,这书肯定不会太监 这就接着写下去了I1292 第三百八十一章群策群力(下) 差不离就是在九猴儿眼面前,那些个挂在菊社后院廊柱、屋檐下、蒙着一层细细黑纱的灯笼中点着的细蜡烛,原本就只有豆粒大的火苗子毫无征兆地抖动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熄灭了好几盏。可也就在那几盏蒙着黑纱的灯笼刚刚熄灭的档口,几条浑身上下都穿着黑衣的人影,已经悄没声地从房檐、廊下冒了出来,绕着那几盏乍然熄灭的灯笼踅摸了老半天,却像是压根都没瞧出啥门道一般,再又重新潜回了各自藏身的去处。 静夜原本无风,可廊檐下挂着的那些蒙着黑纱的灯笼,却都像是叫大风吹了一般,隔不了丁点儿功夫便灭个一两盏。都还没等蹲在树杈上的九猴儿看明白路数,菊社后院里挂着的那好些灯笼已经全都熄灭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蒙着黑纱的灯笼无风自灭着实诡异,潜藏在菊社后院的不少暗桩、伏兵,再次从各自藏身的地方钻了出来,拿捏着手中各样的家伙什,像是过篦子一般地在菊社后院搜索起来 很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些身穿黑衣的菊社伏兵,九猴儿悄悄地凑到了斜眼看着菊社后院里动静的严旭身边:“二叔,潜行里头不从来都讲究取宝不惊风、得财不留痕么?怎么这潜行里头的大八仙刚出手就闹了这么大动静?那就是想打草惊蛇、敲山震+虎菊社后院一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把菊社里头的暗桩、伏兵都给惊扰起来了,再想动手办点啥事,可也都为难啊?” 手里头捏着几颗蚕豆大小的青石蛋子,严旭一边斜眼盯着菊社后院里的动静,一边随口朝着满脸疑惑模样的九猴儿低声应道:“能瞧出来个打草惊蛇、敲山震虎。多少还算是有了丁点儿眼力见儿!再仔细瞅瞅,菊社后院里还有啥瞧了扎眼的地方?” 乜斜着眼睛朝菊社后院看去,九猴儿好半天方才喃喃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二叔,我怎么瞧也没瞧出来啊?就眼下菊社那些伏兵、暗桩,跟过篦子似的在菊社后院里来回踅摸,真要是有啥不对劲的地方怕是他们早有旁的动静了吧?” 用手指头轻轻朝菊社后院一处屋顶上弹出了一颗青石蛋子。严旭耳听着那青石蛋子在屋顶上打出了寻常人几乎都听不太明白的细微动静之后,方才伸手指了指那些猛地转头看向了屋顶上的菊社暗桩:“潜行里头取宝、得财,闯人宅门的路数里,有清潜、混潜,飘潜、勾潜进宅四门手艺 话说半截,九猴儿顿时像是叫菩提老祖点化了的孙悟空一般,眼睛猛地一亮:“清潜不惊不扰,混潜搅水摸鱼,飘潜借风傍雨、勾潜引蛇出洞大八仙今儿练的这活儿。是混潜的路数?” 宽慰地点了点头,严旭紧盯着菊社后院飞快窜上了屋顶的几条黑影,压着嗓门朝九猴儿说道:“还算是有几分机灵——那再仔细瞧瞧看,大八仙里边有几位是混进了那些个菊社暗桩里头的?” 斜棱着眼睛,九猴儿凝神静气地朝菊社后院往来不断的暗桩、伏兵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微微摇了摇头:“瞧不出来这些个菊社的暗桩像是早就演练过看家护宅的路数,往来行走的时候都有各自的路数,外人冒冒失失混进去。怕是眨巴眼的功夫就得露了形迹这大八仙里头的人物就算是再有能耐,怕也难得” “仔细些瞧瞧。别光盯着那些个四处胡乱踅摸的暗桩瞧,背静地方也都看看!” “二叔,我瞧出来了!那些个大八仙里的人物压根就没朝着这些暗桩、伏兵跟前凑合,他们该是都趁着灯笼刚灭、院子里人多裹乱的时候,钻进那些个暗桩藏身的地方去了!” 抬手朝着菊社后院一座假山方向再掷出了一颗青石蛋子,严旭就像是个正在遥遥操控着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的大将军一般。死死地盯住了菊社后院那些闻声而动的暗桩、伏兵:“潜行里大八仙练活儿,最要紧的倒还真不是场面上练的那些个登堂入室、潜宅取宝的手艺,考校的反倒是场面外头那掌眼人物的功夫!” “那就是二叔您现在练的这手艺?” “没错!这场面外头掌眼人物,不光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要算得准天时、地理,人心、举动,进出、走留。有个失手漏风的时候,掌眼人物还得要能殿后,护着大八仙里的人物平安退出来” 眼见着严旭手中捏着的青石蛋子一颗接一颗地朝着菊社后院里掷了出去,将那些个已经显露了身形的菊社暗桩、伏兵调动得团团乱转,九猴儿禁不住低声说道:“二叔,这菊社后院都叫您给搅合成一锅粥了,那大八仙里的人物差不离也该动手了吧?” 将手中最后三个青石蛋子一股脑地扔了出去,严旭总算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着寸劲的功架也微微松了下来:“都已经办成了,咱们走!” 利索地跟着严旭从树杈上跳了下来,九猴儿一边紧跟在严旭身后钻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一边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低叫起来:“这活儿就练完了?不是说大八仙练活儿,能把人家宅子里掏得跟经了五鬼搬运似的一干二净么?怎么这” 嘴里吱吱作响地学了几声耗子叫,严旭竖着耳朵聆听着不远处黑暗中传来的两声猫叫声,伸手一拽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脚下加紧!今儿练的活儿就不光是搬运菊社里面的东西,反倒是要给菊社送上一份厚礼!方才给你拿捏在手里的那一丸东西呢?” 把手朝着严旭跟前一举,九猴儿低声朝严旭应道:“一直都夹在手指头缝里呢!二叔,这是个啥玩意?” “捏碎了它!那是老烟锅子里抠出来的烟油做成的玩意,人闻不出这上头的味儿,狗倒是一闻就直打喷鼻儿,专门拿着在练完手艺之后断后洗道儿用的,防着被潜行下手的主家用狗闻着味儿缀上来!” 用力捏碎了手指缝里夹着的那颗豆粒大的玩意,九猴儿紧随在严旭身后在黑漆漆的胡同里跑了一锅烟的功夫,这才听见胡同旁一处宅门的阴影之中,传来了昌爷那压低了嗓门的招呼声:“严爷,借您一步,这边说话?” 脚下猛地一停,严旭也不朝着那传来昌爷话音的宅门方向挪动,只是抬手朝着那处宅门方向抱了抱拳:“昌爷,潜行大八仙的这份人情,我严旭记在心里头了!潜行里没有空手回头的规矩,在南城墙根儿下边有座废了的三星庙,庙后有棵歪脖儿老槐树,叫天雷劈了个空心窟窿,昌爷有闲了,过去瞅一眼?” 也不与严旭客套,昌爷的话音再次悠悠地传了过来:“那就谢过了严爷厚赠了!严爷,方才您交办的物件,如今依然是稳稳当当搁在菊社里头各处了。原本照着规矩说咱们兄弟就不该多事。可在练活儿的时候,咱们兄弟瞧见了几样物件,估摸着严爷瞧着能高兴,也就顺手给取了来——严爷您可别怪咱们多事?” 话刚落音,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布包已经轻飘飘地朝着严旭扔了过来。伸手朝着那轻飘飘的小布包一抓,严旭很有些诧异地皱起了眉头:“昌爷,这怕是” 很有些惫懒地低笑着,昌爷的话音里很是带上了几分得意:“严爷,听说您如今在火正门里坐着的,可是一把供奉的金交椅。咱们兄弟几个顺手带出来的这点玩意,要落在旁人手里,怕是都不值当几个大子儿,可要是落在了火正门手里火正门里三张供奉椅子,头一把可就该是严爷您的了?” 眼神微微一闪,严旭捏了捏手里头抓着的那巴掌大的小布包,朝着宅门阴影方向又一抱拳:“到底是潜行里头大八仙人物,四九城里这点风吹过耳、寒蝉饮露的动静,全都在昌爷耳朵里搁着!严旭替火正门上下人等,谢过昌爷照应抬举了!” “嗬严爷,您都不瞧一眼我给您递过去的是啥物件,这就开口说谢?这要万一” “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菊社里边的物件,能叫火正门中掌门和坐馆师傅瞧着眼热心痒的,那就只能是异兽图残片了!昌爷,我这儿多嘴再问一句——您今儿取来的这异兽图的残片,使唤上的手艺是” “严爷放心,叶底藏花的活儿,走不了风!这天儿也不早了,想着严爷您也还有事忙,咱们这就两便了吧!日后四九城中见面,咱们再叙交情” 耳听着昌爷话音飘飘忽忽变得越来越远,严旭依旧是照足了潜行中的礼数,朝着昌爷声音走远的方向打了个拱手,这才很有些欣喜地把那小布包揣进了怀中,朝着紧随在自己身边的九猴儿低笑起来:“这回请了潜行大八仙出手,咱们可算是捞着了!赶紧回火正门堂口,估摸着相爷那边也该得手了。再要是见着了这异兽图残片,心里不定能有多高兴呐!” 喜笑颜开地跟在了严旭身边,九猴儿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回倒要看菊社里边那些个小日本,还能耍弄出啥花样?!”……I1292 第三百八十二章一网打尽(上) 与菊社后院那刻意捯饬出来的黑灯瞎火场面截然相反,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宅子里,此刻却是灯火通明。在门前迎客的小徒弟吊着嗓门、顶着丹田气吆喝出来的一句句迎来送往的客套词儿,更是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得清晰入耳:“有贵客到!徐爷您脚下高升里边请!” “有贵客到!百味轩唐老板赠旗开得胜金匾一方,有请掌门人恭迎敬谢” “麻溜儿备上灯笼,叫俩伶俐些的徒弟,伺候那老爷打道回府!可千万仔细伺候着那老爷新得着的宝贝玩意儿” 与门口那些殷勤伺候往来主顾的小徒弟一样,换上了一身见客衣裳的纳九爷,也在火正门大堂里往来酬酢、忙碌不休,脸上挂着的笑模样打从掌灯时分起就没变过,嘴里的车轱辘话也都掰扯了百十来回:“典掌柜的,您这可当真是抬举我火正门了!这老大一面得胜旗,叫人瞧了就觉着提气、长精神,我这儿先谢过了您!” “嗨哟都是常来常往的老主顾了,平日里都没少得着您帮衬照应,怎么这回又这么破费呀?来人呐赶紧把张经理送来的这块花牌收到议事屋子里去好生摆上,可千万仔细着!” 也有那与纳九爷着实熟络的四九城中爷们,四下里朝着火正门中大堂内打量几眼顿时便凑到了纳九爷身边,见缝插针地逮着个空儿便问:“纳九爷,怎么今儿这么热闹的场面,倒是没见着您火正门中相爷出来露脸呐?就连旁的几位坐馆师傅,可也都没瞧见人影?” 每每听到有四九城中爷们问出差不离的这几句话。纳九爷也都是重重叹一口气,压着嗓门低声答应:“这不是在预备着要跟菊社豁出去比价一回么?多多少少的,咱火正门里也得准备准备,自当是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今儿堂口里实在是人手少,有个照应不到的地方。您包涵多多包涵” 比起前面大堂里的热闹非凡,二进院子里则显得清净了许多。除了几个提着大铁壶往来奔走、从灶间把开水提到大堂去的小徒弟之外,几乎都瞧不见有人在二进院子里胡乱走动。估摸着是因为火正门中的师傅、徒弟都在大堂前面忙碌的缘故,二进院子里的屋子差不离都没点灯,只有灶间和议事屋子里隐隐约约透出些光亮来 藏在一间没点灯的屋子里,稳稳当当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相有豹手里轻轻捏着的蛇牙锥借着从窗外透过来的些微月光,幽幽散发着丝丝寒意,一双眼睛里透着的也全是冷飕飕的幽光。而在相有豹身边。佘有道与佘有路两兄弟也都在手指上戴上了平日里轻易不露的蛇牙指套,闭目凝神地坐在了另外两张太师椅上,连喘气的动静都压得细不可闻,生怕搅扰了相有豹聆听屋外的动静。 耳听着前边大堂传来的热闹动静,打天傍黑起就坐在屋子里的佘有路犹豫再三,方才微微睁开了眼睛,压着嗓门朝相有豹低声叫道:“有豹,你说咱们就这么在屋子里猫着等菊社的人上门倒是有准没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这心里老觉着玄乎”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答话。坐在一旁的佘有道已然抢先接过了话头:“有路,您就放心吧!眼瞅着菊社跟咱火正门死拼的场面就在眼前。照着菊社里边那些日本人的性子明着赢不了咱们,暗地里肯定就得下黑手!” 微微点了点头,佘有路低声应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我就是觉着咱们堂口前边四明大敞的支应着那么大个场面,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四九城里数得上的玩家、主顾,菊社那些日本人就是想背地里朝着咱们下黑手。估摸着也得叫这场面给吓回去了吧?要不然叫师哥慢慢把前头场面给拾掇了?” “用不着!灯下黑的道理咱们明白,日本人肯定也能明白!现在三进院子里唱的就是个空城计,当真要紧的玩意也早都收拾好了,就等着日本人在三进院子里啥都踅摸不着,只能朝着二进院子里探头探脑呐!等着吧说不定一半会儿的功夫。就能有” 话还没说完,相有豹却是猛地一抬手,压着嗓门朝佘家两兄弟叫道:“两位师叔,有动静了!” 也就在相有豹话刚出口的档口,一颗小石子已经叫人轻轻扔到了二进院子里,在二进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上敲打出了一连串细碎的动静。或许是在灶间听见了这问路石闹出来的动静,胳膊上戴着俩干活的袖套、手里还提着把切面刀的纳兰应声从灶间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很有些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二进院子嘀咕起来:“方才明明听着有动静呀?这是闹猫呐?” 嘴里嘀咕着,纳兰在灶间门口朝着二进院子里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返身回到了灶间。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灶间里已经传来了切面刀在案板上切面条时发出的细微钝响 估摸着是在暗处听见了纳兰在灶间干活的动静,几条黑漆漆的身影就像是在山间纵跃的猢狲一般,悄没声地跳过了火正门堂口的围墙。双脚才一落地,那几条黑漆漆的身影便将身子蜷曲起来,紧紧贴在了墙根底下。真要是不仔细打量,怕是从他们身边经过,也都难得发觉有人趁夜闯了自家宅门? 也都不知道那些将身子蜷曲着缩在墙根底下的黑影用了些啥法子传讯递话,又过了有一锅烟的功夫,十几条黑影再次纵跃着窜过了墙头。其中两条黑影压根都没犹豫,人才刚在地上站稳,已经矮着身子朝亮着灯火的灶间窜了过去! 只在眨眼之间,窜向了灶间的两条黑影一从门户、一从窗口。如同扑食的恶狼般冲进了灶间。伴随着灶间里纳兰发出的半声惊叫,一只黑漆漆的巴掌已然伸到了灶间门口摇晃起来,显见得是已然将纳兰制住在灶间里! 没有分毫迟疑,其它那些窜进了火正门堂口的黑影如同泄地水银一般,分头朝着各处没亮灯火的屋子里冲了过去,片刻间便从各处屋子的门户或是窗口中闯进了屋子。而朝着亮着灯火的议事屋子扑过去的四五条黑影更是迅捷异常。眨眼工夫便窜进了议事屋子里,直搅弄得议事屋子里灯火乱晃,显见得是在议事屋子里搜寻着什么要紧的玩意? 微微一挺腰身,相有豹与佘家两兄弟闪电般地从稳坐着的太师椅上跳起了身子,悄没声地贴到了门户和窗户后边,各自手里操着的家伙什也都拿捏上了寸劲儿。耳听着门户、窗口上响动刚起,相有豹与佘家两兄弟几乎同时出手,借着那俩闯宅门的黑影朝着屋里钻的一股子劲头,轻而易举便将两个闯宅门的人物拽进了屋里。各自手里拿捏着的家伙什也狠狠地朝着被拽进了屋里的俩人身上招呼过去! 虽说是变生肘腋,被相有豹一把拽进了屋子里的那闯宅门的人物也并没慌乱,背脊才刚着地,一双巴掌上已经多出来两把只有寸许来长的外门兵器,使唤着双风贯耳的招数,直朝着相有豹两耳后边捅了过来,却对相有豹扎向了自己心窝的蛇牙锥视而不见,摆明了打的就是个两败俱伤的主意! 眼见着两把外门兵器直朝着自家耳后捅了过来。相有豹身子微微一拧,整个人顺势扑到了那闯宅门的人物怀里。手里紧攥着的蛇牙锥猛一用力,直愣愣地捅进了地上那人的眼窝中! 感觉着被自己压住的那闯宅门的人物身子骤然一软,相有豹猛地一挺腰杆,拿捏着个鹊登枝的功架重新站了起来,一边顺势拔出了捅在地上那人眼窝里的蛇牙锥,一边扭头朝着门口同样站稳了身形的佘家兄弟俩低声问道:“两位师叔。得手了吧?” 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点头,佘有道低声应道:“得手了!这菊社里面派出来下黑手的人物当真心狠,要不是我们兄弟俩一快动手,先就拿捏住了他两条胳膊,怕是想取他性命容易。要留活口就难了旁的屋子里藏着的人马,也该是要得手了吧?” 探头看了看二进院子里其它那些没点灯的屋子,相有豹长长吁了口气:“幸亏有路老把头和韩良品韩爷过来助阵,要不然还真拾掇不下来这些个菊社派来下黑手的人物!二位师叔,你们把这活口先搭二进院子里搁着,我去灶间瞧瞧去” 像是忍俊不禁一般,佘有路低笑着朝相有豹挤了挤眼:“这时候才想起来要照应你那没过门的媳妇?可是晚了点吧?” 脸上骤然一红,相有豹胡乱朝着佘家兄弟俩点了点头,纵身便从大敞开着的门户中跳了出去,飞快地冲进了亮着灯火的灶间,迎着坐在灶间里的路老把头便是深深一揖:“路老把头,这可当真是辛苦您了!还有那好些驼行里的爷们,也都是” 笑呵呵地朝着相有豹摆了摆头,须发皆白的路老把头,慢条斯理地将一根缠着乌金丝的铁围腰收回了腰间:“相爷,咱们两家就不说这见外的话了!进来的俩闯宅门的主儿就在柴堆旁边搁着,要死的还是要活的,相爷您自己拿捏主意,我先出去瞧瞧那些个驼行里的伙计把事儿都办妥帖了没有,你和小姑奶奶慢慢商议着,不着急,能赶趟儿”……I1292 第三百八十三章一网打尽(下) 眼见着路老把头笑呵呵地踱出了灶间,相有豹看着站在灶台后低头捯饬着衣襟的纳兰,很有些忐忑地朝着纳兰低声说道:“妹子,你你还好着呢吧?” 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面带关切神色的相有豹,纳兰重又低下了头:“好着呢” “闯宅门的这俩菊社人物没惊着你吧?” “早就预备着他们要来闯咱宅门,二进院子里埋伏了这么多驼行里面的好手,还有咱们堂口里边几位坐馆师叔压阵,我还能怎么惊着呀?” “我这不是怕” 翻手朝着相有豹亮出了个夹在手指头缝里的雪花镔铁小钩子,纳兰很是要强地昂起了头:“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别以为火正门里就几位坐馆师叔手里有功夫,那就是我,打小也跟着我爹练过几天蝎尾针的把式!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地上躺着的那俩,可不都是路老把头拾掇下来的,有一个还是我撂倒的呢!” 看着纳兰在自己眼前晃过的蝎尾针,相有豹很是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妹子,你手上还带着这样的功夫?这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呀?连纳师叔都从来没提过?” “穷门小户家的孩子,打小就得帮着我爹在四九城里里外外的折腾伺候虫豸的事由,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不得打交道?手上要没点傍身护命的玩意可不成!” “妹子,你叫我瞧瞧你手上这家伙什” 朝前迈了个大步,相有豹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了纳兰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巴掌,捻弄着纳兰那葱白般的手指头,朝着夹在指缝间的那雪花镔铁小钩子细细地端详起来:“这蝎尾针的模样倒是挺稀奇的两面开刃,赛纸薄、一寸长这可不就是专门给女人用的贴身短打家伙什么?我说妹子。你这家伙什的好处就在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真要是没提防的时候叫抽冷子来一下,轻了就是断筋截脉,重了就得杀身伤命妹子,你平日里可是个心善的,真到了要跟人贴身厮拼的时候。你不会手软吧?” 叫相有豹将自己的巴掌握在手中捻弄,纳兰脸上顿时像是飞起了一片火烧云般,从腮边一直红到了脖颈子下。想要赶紧把手抽回来,却又怕动作起来,那夹在指缝中的蝎尾针伤了相有豹。一时之间,纳兰连说话的动静都带上了几分哆嗦,蚊衲般的朝着相有豹低叫起来:“都到了要贴身厮拼的时候,不下狠手那也是不成了” 或许是觉察到了纳兰心中羞怯,握着纳兰一只巴掌的相有豹也骤然沉默下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几乎要把下巴颏垂到了胸前的纳兰,握着纳兰一只巴掌的双手也情不自禁地加上了几分力道。 也是天公作美,点在灶间里的那盏油灯,此刻却刚好烧尽了灯油。伴随着灯芯上那豆粒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灶间里顿时便黑了下来,只剩下了灶膛中透出的些许光亮,勉强能叫人瞧见了灶间里大概齐的情形。 借着这骤然而来的黑暗遮脸,相有豹吭哧着朝纳兰低声说道:“妹子等跟菊社厮拼的这场面过了。我想我想” 低垂着脑袋,纳兰的话音依旧是蚊衲般细微:“你想啥” “我想去找纳师叔说我想” 都还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灶间门外却猛地传来了韩良品那带着几分冷硬的话音:“相爷,您可好着呢吧?” 闪电般地松开了纳兰的巴掌,相有豹一边呲牙咧嘴地按住了手指头上叫蝎尾针划出来的一道小口子,一边忙不迭地回头朝着灶间外应道:“韩爷,我这儿没事,就是灯油没赶上添” 嘴里说着话。相有豹扭头便朝着灶间门口走去,而纳兰也赶忙从橱柜里寻出了油壶、洋火,飞快地点燃了刚刚熄灭的油灯。 站在灶间门口,相有豹打眼瞧着已经被驼行里面好手按到了院子里的那些菊社人物,再瞅瞅斜侧着身子站在灶间左近、摆出了一副稍有异常便合身扑击架势的韩良品。压着嗓门朝韩良品低声说道:“韩爷,闯宅门的这些个菊社人物,全都拾掇到这儿了?” 微微一点头,韩良品眼见着相有豹平安无事,方才稍稍松下了身上寸着的劲头:“还有俩在院墙外边望风接应的,也都叫我拾掇下了!相爷,接下来的活儿怎么练,您给拿捏个章程?” 朝着韩良品和闻声而来的路老把头一抱拳,相有豹低声应道:“韩爷,路老把头,得了您二位和驼行里这些位爷们的帮忙,把闯宅门的这些个菊社人物都拿下了,那接下来自然就得是物归原主,把菊社这些人物明明白白的送回去。劳驾您二位和驼行里这些位爷们先借一步,我也好聚拢了在堂口前面来捧场的四九城中爷们做个见证?” 毫不迟疑地朝着相有豹一抱拳,再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路老把头微微一揖,韩良品扭头便朝着围墙方向走去:“相爷,再要用得着我,您知道上哪儿寻我。火正门没跟菊社掰扯完这场面之前,我就在四九城里猫着” 扭头看着话音落、人也纵身跳出了院墙的韩良品,路老把头回身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点头:“相爷,驼行里边这些天也都没接应着啥走原道的买卖,我老头子身边这些个伙计平日里也都算得上辛苦,这些天也就由得他们在四九城里消散几天。要有个用人的时候,您上扇面胡同里头卖豆料的铺面里言语一声,一袋烟的功夫,咱们准到!” 深深朝路老把头作了一揖,相有豹肃容说道:“路老把头。您这份人心,我火正门上下得记好几辈子!” “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当不得相爷您惦记。我这儿再多句嘴——昌平驼行那边,我给备上了十几匹走马和两架大车。干粮、好酒,伤药、盘缠也都齐备着。真要有个不凑手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路老把头。您这可是” “相爷,就咱们两家的交情,客套话就一概全免吧!今儿晚上您要操持的事儿怕是还不少,我这儿就先告退了,您忙着” 恭恭敬敬地送路老把头和一众驼行中的好手从小角门出了二进院子,相有豹这才扭头看向了站在二进院子里的佘家兄弟俩:“两位师叔,瞧着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这就操持着?” 齐刷刷朝着相有豹一点头,佘有路飞快地从议事屋子里拿出了一面铜锣。站到了那些个被放翻在地的菊社人物身边。眼见着相有豹用一枚锋利的手里剑将地上那些菊社人物手脚大筋全都挑了、捎带手的还卸下了那些个菊社人物的下巴颏,佘有路用力咽了抠唾沫,挥动着锣槌玩命地将提在手中的铜锣敲打起来,口中更是扯开了嗓门吆喝:“快来人呐有人闯宅门、砸明火啦” 喊声才起,几个一直都在大堂通往二进院子门户旁把守着的火正门中小徒弟,顿时也扯开了嗓门尖叫起来:“了不得啦有人闯咱堂口啦” “后边打起来啦赶紧过去帮忙呐!” 尖细的叫喊声中,原本还在火正门大堂中忙碌着照应四九城中往来主顾、玩家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二话不说便撂下了各自手里的细碎活儿。一窝蜂地撒腿朝着二进院子方向冲了过去。就连与几个四九城中玩家言谈正欢的纳九爷,也一边朝着那几个四九城中玩家连连抱拳告罪。一边疾步朝着二进院子方向走去,口中兀自急声叫道:“可都加着点小心呐!这黑灯瞎火的留神伤着”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早有安排,眼瞅着一多半火正门中小徒弟已经呐喊着冲进了二进院子里,剩下那些身板都算是长起来了的火正门中徒弟,反倒是横开了身板,扎煞着胳膊挡在了通往二进院子的门前。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各位贵客,劳动大驾您避一步!后边情形还不明白,可千万不敢叫闯宅门、砸明火的人物伤了上门的贵客啊!” 只一听这吆喝声出口,几个在大堂里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挑起了大拇哥:“火正门这规矩做派没得挑了!” “甭管什么买卖,能把徒弟调教得有事就奔着主顾这头儿琢磨。讲究哇” 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有几个在四九城中也算得上是有一号的人物,顿时也扎煞着胳膊、挽着袖子冲二进院子方向走去,口中兀自七荤八素地吆喝着:“这他妈倒是哪儿来的不开眼的呀?这火正门堂口里可还有这好些位四九城里的爷们坐着,跺跺脚四九城也都得震一咳嗽,这都还有人敢掐着这节骨眼闯宅门、砸明火?没得说,青帮‘品’字辈王三儿,得过去长长见识!” “可着四九城里数算下来,带个耳朵的都知道火正门这些日子口儿,就得出头替四九城里爷们长脸,跟日本人嘬场面!这时候还朝着火正门下手,这是拿着咱四九城里爷们当了个摆设不是?好赖兄弟我还在军伍行里挂了个参议的虚衔儿,刚到手的六轮炮还没开过张,今儿可还就算是赶上了!” “这他妈还废什么话呀?我说诸位爷们,并肩子朝后边灌吧——就今儿在这儿的这些位爷,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淹死他个不长眼的!” 眼瞅着火正门大堂中坐着的那些位主顾之中,已经有人打头吆喝着要帮手助阵,几个挡在通往二进院子门口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口中吆喝依旧不断,可脚底下却是微微地挪动了起来,不显山、不露水地让开了门户……I1292 第三百八十四章众怒难犯(上) 从佘有路开始敲锣呐喊算计起来,到火正门大堂里坐着的四九城中爷们吆喝着撞进二进院子里,左不过就是一碗热茶下肚的功夫,可火正门二进院子里的场面,已然是换了个模样...... 原本归置得整整齐齐的各样过日子的家什,此刻却是漫撒金钱似的撂了一院子。不少屋子的门扇、窗户也都有了破损,连屋子里搁着的茶壶、茶碗,椅子、炕桌,也都被扔得到处都是。几口备着接天落水、存无根水的大缸也叫砸出了豁口,就连存着在冷天的时候蓄蛇窝的麦草,也都纷纷扬扬铺开了老大一片场面! 那些个刚刚撞进了二进院子里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也有不少像是失手受伤的,一个个抱头捂腿的散布在院子里低声呻吟。而在二进院子当中,站在一堆被制住的黑衣人身边的相有豹和佘家兄弟俩,手里的家伙什上也都沾染了血迹,脸上透着的也都是一股子彪悍杀气。有懂些江湖路数的四九城里爷们打眼一瞧,立马就能明白这是刚跟人动了真火、下了狠手才能带着的火性模样! 哆嗦着手指头,打头撞进了二进院子里的那在军伍行中挂了个参议虚衔的主儿,忙不迭从自个儿怀里摸出了一把六轮炮,咬牙费劲地掰开了六轮炮上的击锤,颤抖着将枪管指向了那些被相有豹︽♀等人在院子里堆到一块的黑衣人:“我看有一个敢乍刺儿的没有?爷手里这六轮炮可是正经的美利坚货色,一炮出去能把半拉活驴打得没了影儿!敢动换一下,爷手里这六轮炮今儿可就开张了!” 翻手从自个儿腰后摸出了一把闪着青光的小攮子,青帮‘品’字辈份的徒弟王三儿也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家伙!长着眼睛不看天色,生着嘴巴不问道儿,我王三儿今儿还非得伸手揽了这事由了——百川汇流三河好。过水行舟且问滩,有名有姓有堂口的,赶紧报了身家字号?!” 耳听着王三儿张嘴朝那些个被归置到了一堆的黑衣人盘道问话,一个捂着脑袋蹲在门边的火正门中小徒弟,顿时尖细着嗓门吆喝起来:“王三爷,这些人怕不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倒像是......外路来的?” 眼睛一瞪,王三儿顿时拧着脖子看向了那开口接茬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外路来的?那就更得明白这四九城里藏龙卧虎,有的是规矩讲究!想当过江龙,那还得问过了坐地虎——知道是哪路来的?天津卫还是张家口?” “都不像......他们使唤的兵器.....瞧着可各色?” 伸手接过了那小徒弟朝自己递了过来一枚手里剑,王三儿只是略一端详,顿时便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好杂碎!这他妈哪儿是外路来的空子?这他妈就是外国来的空子!诸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可都睁大了眼睛看明白了——这外门兵器咱们四九城地面上可就只有一家使唤!” 天子脚下、四九城中,能在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都有几分见识。只是朝着王三儿高高举在了众人眼前的手里剑瞧了一眼,不少冲到了二进院子里的四九城爷们纷纷叫嚷起来:“这物件不就是日本人用的暗器么?叫个啥来着.......” “四面开叉、带尖开刃......这外门兵器叫手里剑。日本人专门就有练这外门兵器的主儿,惯用了在人身后下黑手!” “好家伙......明面上约了场面跟火正门独斗调教玩意的手艺,暗地里倒是半夜来闯人堂口......这不就是奔着背后下黑手来的么?” “可是不能轻饶了这帮子没了场面规矩的混账玩意!谁身边带了有腿脚快、嘴头子利索的傍肩儿二爷,赶紧的走一趟巡警局呀!?” “还犯得着跑什么巡警局呀?照着我说——夜闯民宅、打死勿论,这官司就是打到北平市政府去,道理也都在咱四九城爷们手里拿捏着呐!” “那还废什么话呀?诸位老少爷们,这就上手吧——打丫的啊.......” 也都不知道是哪位四九城中爷们火性十足,顺手抄了个脚边撂下的破花盆。直愣愣地朝着那些被相有豹等人拢了堆儿撂在院子当中的黑衣人砸了过去,当时便将个蔫头耷脑的黑衣人脑袋上砸得见了红! 只一见有了抢先出手的主儿。剩下那些个涌进了二进院子里的四九城中爷们更是没了丝毫的犹豫,纷纷抓起了手边能摸着的家什,嗷嗷叫唤着朝那些个被拢对儿仍在院子当间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敏捷地一闪身,相有豹与佘家兄弟俩压根都不露一点痕迹地让到了一旁。眼瞅着不过眨巴眼的功夫,那些个被拢对儿堆在一起的黑衣人,已经叫四九城中爷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佘有路禁不住悄声朝着冷眼旁观的相有豹说道:“有豹,这场面......已然算是折腾起来了,可一会儿能不能收拢得住啊?那些个地上撂着的菊社人物,身上可也都是带着功夫的,万一要是......” 微微摇了摇头。莫天留随手抓了把地上扔着的麦草,仔细地擦拭起了蛇牙锥上残留着的血迹:“地上撂下的那些来闯宅门的菊社人物,全都叫昌平驼行路老把头手底下的爷们卸了胳膊、腿上的骨头环儿。哪怕他们身上再是带着功夫的,一时半会儿的也都蹦达不起来!再说了......我这不还给他们身上添了点火候么?” 只是略一回想莫天留毫不迟疑地抓着那些个菊社人物身上的兵器,三下五除二地将所有菊社人物手脚大筋全都挑了的模样,佘有路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有豹,这回......咱们可算是当真下了狠手、见了血啦?咱们火正门......以往也不是没经过火并、见红的场面,可像是今儿这架势......” 翻手将擦拭干净的蛇牙锥收进了袖管里,相有豹扭头看向了面露不忍神色的佘有路:“师叔,您是觉着......我今儿下手太黑?” “我是觉着......咱们火正门怎么说也都是个调教玩意、靠手艺挣钱吃饭的堂口,闹得太凶、下手太狠,就怕万一.......” “师叔,都到了如今这场面了,您还有啥可心软、犹豫的?要是咱们今儿晚上没防备,眼下躺在地上的,估摸着就得是咱们堂口里的人!谢师叔家婶子,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也都没招谁惹谁,可那些个菊社里的人物倒是放过了她没有?已然是死拼到底的局,咱们要是还存着心软的念头,那叫人逼死的可就只能是咱们自个儿!” “有豹,我倒也真不是心软,我就是怕你......杀顺了手了,往后遇到个啥事,你都是杀字当头!” “师叔放心,我也就是对上了这些日本人的时候才这样!平日里遇见事,我能拿捏个大概分寸。再说了,就算是我真有个犯浑胡闹的时候,那不还有诸位师叔替我把着脉门呢?” 轻轻叹了口气,佘有路看着二进院子里已然沸反盈天的场面,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一千、道一万,真要能踏实吃上口手艺饭,谁又乐意动这门心思、嘬这样场面呢?这也是叫逼得没辙了呀......有豹,那活口搁哪儿了?” 朝着被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隐约把守起来的一间屋子努了努嘴,相有豹应声说道:“在那屋里搁着呢!师叔,瞅着这场面折腾得差不离了,咱接茬操持下面的活儿?” 眼见着佘有路与佘有道齐齐点了点头,再瞧瞧在二进院子门边踮着脚看向了自己的纳九爷,相有豹这才提着一口丹田气,朝着那些个玩命打着太平拳的四九城中爷们吆喝起来:“诸位爷们,且先高高手,听我絮叨一句!” 耳听着相有豹那话音不高、但却字字入耳的吆喝声,不少压根都没挤进人堆里的四九城中爷们当时便不再鼓噪叫喊,而那些个打太平拳打得一身是汗的玩家,也借机骂骂咧咧地停了手,吊着嗓门朝相有豹吆喝起来:“相爷,咱们这儿听您高见?” “客随主便,相爷您言语下来?” 朝着那些停了手的四九城爷们深深一揖,相有豹朗声应道:“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谢过了诸位主顾路见不平,拔刀相救!诸位这份义气,我火正门上下铭记在心,不敢说日后必有报答,只敢应来日仔细伺候诸位手里的玩意,叫诸位爷们得个舒心、放心,省心、开心!” 轰然而起的叫好与应诺声中,相有豹又是深深一揖:“可眼面前还有件事儿,得求着诸位爷们仗义出手——这些个夜闯宅门的人物,照着四九城中的规矩,自然是该送去巡警局听候发落。可把话说到头儿,这些个夜闯宅门的人物,都是菊社里那些个不讲一点江湖规矩的日本人。那就是送去了巡警局,怕是北平城里日本领事馆一张片子,转天这些人就又能在街面上走着!因此上......我这儿倒是有个笨主意,还请诸位爷们赏听过之后,赏个示下?”(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八十五章众怒难犯(下) 勾头缩脑地蹲在了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巡警歇盹儿的小岗亭里,巡警毕老转一边把个能装下一斤老白干的锡酒壶搁在了小火炉旁边偎着,一边抽着鼻子闻了闻座在小火炉上的砂锅里冒出来的荤油香味,很是舒坦地叹了口气 搁在早年间说来,巡警局里能摊上这夜半巡街活儿的人物,差不离都的是跟巡警局里那些个大小官儿说得上话的主儿——谁都明白巡警局夜半巡街,奔的就是打从走夜路的人物兜里掏银子,最次也能捡着几个醉倒在街上的主儿,把人家身上稍稍值钱些的玩意拔洗干净! 要是真有那撞了大运的时候,说不得就能从走鬼道买卖的人物那儿得着一份闭嘴钱,少说也能见着好几块大洋,足够趁着后半夜没人拘管的档口钻一回暗门子,喝着小酒、搂着娘们舒坦一回 可现如今世道不靖,各路的牛鬼蛇神把个诺大的四九城里折腾得沸反盈天,巡警局也都得跟着吃挂落。白天四明大敞的挂着随身的硬火家什把守着要紧的几处地界,晚上还得豁出去轮班熬夜的巡街。好处一点都没见着,要命的玄乎事儿倒是见天儿能撞上!哪怕是太太平平熬到了歇班的时辰,这大冷天的冻上半宿,一条小命也都差不离去了三成! 也还得说四九城里是个上有天条、下有溜肩的地界,眼瞅着实在是熬不过这夜半巡街的苦楚,就有那心眼活泛的主儿,半真不假的朝着各处街面上的商铺买卖家递了话。只说是夜半巡街连个歇脚的地界都没有,当真要是撞见了有贼人作祟,冻得半死不活的诸位巡警。可是没那能耐保得街面上商户平安! 打锣听声、说话听音,这话递过去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四九城里各处商铺买卖家扎堆的街面上,全都竖起了一个个能叫巡警歇脚的岗亭。一色儿的好榆木分出来的五分厚板子,一面开门、三方留窗,一尺见方的窗玻璃叫擦得甑明瓦亮。蓝靛布面儿夹着新棉花做的门帘也都比寻常人家被窝还厚,足可保得那岗亭里头八风不动、雪雨不侵! 有道是空屋不留人、冷灶难敬神,已然都掏了腰子盖了这叫巡警歇盹儿的岗亭,自然不差了那点散碎银子再添置个烤火的路子、烧水的铁壶。岗亭里拢共就那么大个地界,太师椅是肯定归置不下,可塞进去一张元宝座儿倒还凑合。 家什齐备,照应的活计自然也有人接应。临着那些个岗亭的商铺买卖家都有学艺的徒弟、办事的碎催,一家家轮着班儿的照应起来。眼见着天色傍黑,立马就能有那商铺买卖家的小徒弟、碎催。打从自家后厨灶下取了火种、煤球,先就把岗亭里头炉头点着。 见天儿擦得增量的大铁壶里装满清水朝炉子上一座,不过一壶茶的功夫,丝丝袅袅的白气儿就从壶嘴里慢悠悠升腾起来。等得那摊上了巡夜差事的巡警迈着太爷步走到岗亭前面,才刚把厚厚的门帘一挑,一股子温润热呼气顿时涌将出来,当时便能叫那挑开了门帘的巡警拧着嗓子吆喝一声:“嗬这热呼气,熏得真燎了爷的肺腔子!” 眼瞅着各处的商铺买卖家有了这份孝敬意思。四九城中各处戳杆子的混混头儿自然也不能落在人后。但凡是天一傍黑,各处饭馆踅摸来的点心、吃食。不拘哪儿淘换来的各样酒浆,全都屁颠屁颠地送进了岗亭。这要不是岗亭里实在是腾挪不开地方,说不定那些个街面上的混混为了巴结巡警,都能给岗亭里备上一桌四热荤的凑合席面? 眯着眼睛打了个盹儿,毕老转闻着砂锅里炖着的肘花熬白菜已然荤香四溢,这才慢条斯理睁开了眼睛。先就伸着手取过了偎在炉子旁的酒壶,美滋滋咂了一口烫热了的老白干,这才撩起衣襟护住了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砂锅上滚烫的锅盖。 侧脸让开了猛然升腾起来的一股子白气儿,毕老转一边把砂锅盖子搁到了椅子旁的地上。一边顺手从袖管里抽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肘花送进了嘴里,吸溜着嘴唇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都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见天儿能在执勤巡夜的时候找补上一顿带荤腥夜宵,才小俩月的功夫,眼见着腰眼子上的罗圈膘就起来了。真要是能把这样的日子无惊无险过到开春 还没等毕老转把那做梦娶媳妇的勾当拉开场面,岗亭外面却是隐隐约约传来些鼓噪叫嚷的动静。横着胳膊肘,毕老转把岗亭当街那面的窗玻璃擦了擦,瞪大了眼睛朝外看了一眼,顿时便惊得从那元宝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他娘的怕啥来啥?!大半夜的这么多人上街折腾,这可当真是不想叫毕爷省心了不是?” 手忙脚乱地从后腰子上摘下那把压根都没上子弹的晋造撸子,毕老转掀开岗亭门口的门帘,跌跌撞撞地窜到了道路当中,迎着那些叫嚷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人吆喝起来:“想干嘛?倒是想干嘛?!这大冷的天儿,晚上不搁在自个儿家里钻被窝、搂媳妇,都奔了大街上来是想干嘛?!不知道晚上净街的规矩了不是” 都还没等毕老转把话说完,从黑压压一片涌过来的人堆里,已经传来了个鸭公嗓门的吆喝声:“前头那是毕老转不是?怎么着?爷们今儿晚上闲在,想在大街上溜达溜达,你毕老转还打算着寻咱们爷们个不是?” 只一听那鸭公嗓门的吆喝声,方才还拿捏出一副豪横模样的毕老转顿时塌了腰子,拿捏在手里的晋造撸子也赶紧塞回了后腰上:“嘿哟我这可当真是瞎了自个儿这双眼,愣是没瞧见塔贝勒您也这大晚上的,塔贝勒您这是” 像是对毕老转显摆出来的那副谄媚模样还算满意,走在人堆前面的塔贝勒轻轻一抖腰间缀着的小八件,顿时折腾出来一片玲珑脆响:“这话你毕老转可还轮不上问!真要想知道咱们这么多位四九城爷们大晚上的去干嘛怕是珠市口儿大街上巡街那姓段的来,爷都懒得赏他个好脸!麻溜儿让道儿,要搅合了咱爷们上菊社门前嘬场面、长威风的好事儿,八个毕老转也不够爷们一口唾沫淹死的!” 点头哈腰地让开了街心道路,毕老转转悠着眼珠子,偷眼瞧着在人堆里裹着的几辆大架子车上搭着的黑衣人,顿时惊出了一身白毛冷汗! 眼下四九城中,已然是风卷云动,谁也都知道火正门与菊社这场比斗手艺的场面下来,分出个上下高低自然应当应分,闹不好那就得见血伤命! 真要是把个场面闹腾得没法收拾,怕是头一个要吃上挂落的,就得是巡警局里的段爷,那是怎么着也要问个看顾不力、查事不明的罪过。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巡警局里这好些傍着段爷的巡警,怕也得叫新坐上巡警局局长金交椅的人物扫地出门! 旁人死活事小,自家饭碗事大。哪怕平日里脑瓜子转悠得再慢,遇见这样的事情,毕老转倒也还真没犯那缺心眼的毛病。都还没等街心中吆五喝六的人群全然走过去,毕老转已经悄没声地退到了街边,扭头便朝着街边一条黑漆漆的胡同里钻了进去,直奔了满目春书寓方向玩命奔跑起来 裹在人群当中,佘有道冷眼瞧着毕老转悄没声钻了街边胡同,方才扭头朝着走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这一路过来七八个巡警岗亭,里面待着的巡警,这会儿怕是满世界寻段爷报信去了!今儿晚上咱们操持的这趟活儿,估摸着总该有个七分数了吧?”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压着嗓子朝佘有道说道:“估摸着差不离!这大车上搭着的这些菊社人物身上,已然叫咱们悄悄塞上了严爷从四九城中各处得来的玩意。一会儿在菊社门前亮了相,那就不愁菊社里面的人不认账!” 略一犹豫,佘有道带着几分忐忑地低声应道:“有豹,你盘算出来的这路数,想来该是不差了。可菊社里面那些日本人,手里头刻都有硬火家什!这要是万一今儿晚上捧着咱们去菊社嘬场面的主儿,可全都是四九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还都是咱火正门里拿着主顾牌子的。这要是伤着了一个半个的这场面可就轮着咱们不好收拾了?” “师叔,这您就放心吧!今儿晚上能去菊社门前的人物,除了捧着咱们去嘬场面的这些位四九城中爷们之外,还有不少人估摸着也该要到了!只要他们一露面,菊社里头的那些个日本人压根都不敢乍刺!” “有豹,你这又是安排了些什么后手呐?” “严爷这回可是替咱们办了件大事!四九城中泼法金刚的名头,当真不是白给的呀”……I1292 第三百八十六章搅动京城(上) 捻弄着手里头一串传了九辈子的铁木念珠,恭诵《完地藏王感念经》的施老太公朝着供奉在佛堂上的地藏王菩萨宝像虔诚三拜,这才颤巍巍站起了身子 朝着早年间数算,施老太公祖上在大明思宗朝就出过一任内阁首府,父一辈子一辈的传下来,倒也着实算得上是家世延绵、福泽深厚。到了大清国的时候,家里头放了道台、点了巡抚的更是不在少数,搁在四九城里数算下来,怎么也得算是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 虽说是现如今大清国倒了秧子,铁杆庄稼也都断了收成,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架的瓜棚赛棂条,哪怕是闭门读书、不问世事,施老太公一家子的富贵做派也从没一点折扣。 旁的也都不论,只说施老太公请回来供奉的这尊地藏王菩萨宝像,正经用的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纯黑缅翠,请来雕琢地藏王菩萨宝像的高手匠人,那也是当年在皇宫大内紫禁城里吃一份供奉的玉匠行里老师傅,早已经收山多年。要不是瞧着这块纯黑缅翠着实难得一见,任人说破个大天来,怕是也难得请动了老师傅重操旧业? 精雕细琢三年整,再恭请了四九城中六座寺庙里的主持方丈大和尚把这宝物请圣加持,这才供奉到了自家佛堂里享受香火供奉。为表虔诚平日里这清净佛堂压根就不许旁人踏足,一应洒扫全、佛前供奉也都是施老太公亲自动手操持。 取过一块素净绢布,施老太公眯着一双昏花老眼,仔仔细细擦拭着佛前香案,正打算捎带手的将佛像上落下的丁点扬尘拂拭一翻,目光所及之处。却是叫施老太公猛然一楞——怎么今儿这纯黑缅翠的地藏王菩萨宝像,跟平日里瞧着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瞪圆了眼睛,施老太公再盯着近在咫尺的地藏王菩萨宝像看了好一会儿,猛地便从嗓子眼里迸出一句全没了人腔的吆喝:“这可要了亲命了啊” 叫声方起,垂手站在佛堂外伺候着的管家顿时便是便被施老太公那没了人腔的叫嚷声吓得一激灵,几乎是扑到了佛堂门扇上。撞开了虚掩着的房门:“老太爷,您这是怎么哎呀快来人呐!老太爷厥过去啦” 乍然之间,原本寂静的施家宅子里顿时变得鸡飞狗跳,各屋里住着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全都从屋里窜了出来,直奔着施老太公礼佛的佛堂奔去。而好几个施家养着看家护院的保镖行达官爷,也都操持着各自顺手的兵器,一个箭步从歇盹儿的屋子里窜了出来。一边拢成个圆阵,拉开了个夜战八方、群虎镇山的护宅架势,一边沉稳着嗓门喝道:“各屋里的老爷、少爷,太太、姑奶奶们都甭乱,留神叫人钻了空子!” 也都没等那些个拢成了圆阵的保镖达官爷多吼上几句镇压场面的话,急匆匆奔向佛堂方向的施家老爷却已经急三火四地窜了回来,迎着那些位拢成了圆阵的镖行达官爷便是拖腔走调的一嗓子:“这可当真是扎个草人哄家雀儿——瞧着您诸位是看护家宅、架势十足,可家里头倒还真就没能叫您诸位护个平安!没二话。您诸位这就请了吧!我施家庙小香火轻,请不起您诸位大神法驾!” 只一听施家老爷话说得直扎心窝子。几位镖行达官爷脸上顿时便有些挂不住了 现如今这世道,花几块大洋就能从败军溃兵手里买一杆大枪,能打出来个响动就敢接应人保镖行里护卫商队的大活儿,价钱还一个比一个低,倒是把那些个起五更、睡半夜正经熬炼功夫的镖行达官爷挤兑得快要没了饭辙。要不是瞧着那些个野路子保镖实在是不托底,这看宅护院的散碎活儿。怕是都轮不着正经镖行达官爷们接应!? 要是连这点饭辙再都保不住,那镖局里头十好几张嘴 强忍着心头一股子莫名火,几位镖行达官爷里领头的金罗汉把套在双臂上的十八个护臂铜环轻轻一抖,抬手朝着满脸怨气的施家老爷一抱拳:“施老爷,咱们兄弟蒙施家赏一口安稳饭吃。这好歹也有个小两年的功夫了。平日里自问算得上踏实勤勉,也都护得您家宅周全!怎么今儿施老爷,商铺买卖家的东家辞伙计,好歹也都得到了腊月二十八,这才能指着一桌鱼头席叫人走路(注1)。今儿您乍然间就叫咱们卷铺盖您好歹赏句明白话,也叫咱爷们明白个事由来路?” 不等金罗汉把话说完,施老爷已经横眉立目地冷笑起来:“金师傅,您倒是当真护了我施家家宅周全?得,明白话儿告诉您——老太爷佛堂里供奉的宝贝叫人偷梁换柱的取了去,这事儿您倒是知道不知道?好家伙,四九城中镖行里的金罗汉,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胳膊上十八个金环近护己身、远打鹞子,一杆罗汉旗戳在门户上,四九城中捞偏门财路的主儿都得绕着走,说得可真比唱得还好听?那您倒是也拿捏出个本事来呀?”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平日里操练十三太保横练、最讲究一口真气八风不动、斧钺加身泰然处之的金罗汉顿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这绝不能够!四九城里捞偏行的人物,但凡是有名有姓有字号的,哪个不赏我金罗汉几分面子?那就是手艺上头能压了我金罗汉,人面上头也都得不能做得断人财路、毁人饭辙!就这小两年功夫,施家宅子里倒是有外人取走过一根针没有?!施老爷,您说话可得凭良心?!” 习武之人,一口丹田气早练得心动意随,惊怒之下乍然开口,金罗汉这一嗓子愣是震得院子里几处屋子窗玻璃嗡嗡作响,连站在金罗汉跟前的施老爷都叫吓得倒退了几步,哆嗦着手指头指向了金罗汉:“这你这我施家在四九城中,那也算得上是有个传了多少辈子的名号,还能生拿着没有的事儿来讹你不成?!老太爷眼下急火攻心,都已然厥过去了” 双臂一分,金罗汉就跟拨弄稻草般地将挡在了自家身前的施老爷搡到了一旁,大步朝着后院佛堂方向奔去:“今儿我金罗汉还真就不信了这个邪了!哪怕就是从此封刀、不吃镖行里这口饭,我也得去您家后宅瞧个明白,我金罗汉到底是栽在哪路的人物手上?” 只一见着金罗汉动了心头真火,其它几个金罗汉领着的镖行达官爷也都收拾了手里攥着的家伙什,紧随着金罗汉朝施家后宅方向冲去,顿时便将还没全然消停下来的场面再有搅合得鸡飞狗跳 也都不瞧那些慌不迭避让着自个儿的施家女眷,更不理扎煞着胳膊前来拦阻的施家爷们,金罗汉脚底下都拿捏上了盘马过山的功架,踩着七星步直撞进了施家后院的佛堂里,伸手便将那供奉在佛龛中的地藏王菩萨宝像取到了手中。 物件入手,金罗汉心里头顿时一沉——就像是施家这样的累世富贵人家,那是怎么也不能弄个泥塑的佛像供奉在佛龛里头的,更何况这泥塑的地藏王菩萨宝像一瞧就是急就章捯饬出来的,刷在佛像上用来遮人耳目的一层琉璃漆都只刷了个佛像正面,佛像底座和背面都还露着泥胎呢! 翻来覆去仔细把那佛像再瞧过几眼,金罗汉一双又粗又短的眉毛猛地一挑,抬手便将拿捏在手里头的那尊泥塑佛像递到了紧随自个儿冲进佛堂的施家老爷眼前:“施老爷,您家这宝物叫人掉了包不假,可这事儿倒是另有个由头——您自个儿仔细瞧瞧?” 很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了金罗汉递到自个儿手中的泥塑佛像,施家老爷只是朝着那佛像背面看了一眼,顿时便瞠目结舌地吭哧起来:“这这叫怎么个路数?!” 深深吸了口气,金罗汉脸上再没了方才那副气急攻心的恼火模样,反倒是不急不缓地朝着施家老爷一抱拳:“施老爷,这菩萨宝像背后可是留了四个字儿——少管闲事!这都甭问,把这菩萨宝像偷梁换柱的主儿,肯定是跟您家宅里哪位爷有了啥过不去的过节,这才动用了这般手段!施老爷,四九城里保镖行,本事再大也有七不保,其中一样就是由来不明、宿怨不保!这菩萨宝像叫人调包了的事由您横是说不到咱们这些个卖命挣饭吃的苦哈哈身上?!” 拿捏着手里头那尊刻了字的泥塑佛像,施老爷倒是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九城中五行八作,从来都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当徒弟的时候朝着各行祖师爷圣像一个头磕在地上,这辈子行里的规矩就算是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斧钺加身、金山银海,那也不能乱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路数。当真有那咬牙闭眼破了行规行事的主儿,不出仨月半年的光景,不是叫本主师傅上门收了手艺,就是叫同行认做了空子,从此再不能当自个儿是行里人家! 像是金罗汉说的这镖行七不保的规矩,施老爷在四九城中场面上行走,多少也都有过耳闻。而这七不保之中的由来不明、宿怨不保,说的就是在延请镖行达官爷之时,主家有隐瞒阴私之事,未能向请来的镖行中人言明。一旦是当真因为这不能言的阴私之事引火烧身,主家也都不能怪罪到镖行中人身上!……I1292 第三百八十七章搅动京城(下) 紧锁着眉头,施老爷拿捏着手中那尊泥塑佛像左右端详,嘴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嘀咕起来:“这咱家倒也真没招谁惹谁了呀?自打这四九城中换了民国政府坐庄,施家爷们在场面上走着的时候,更是见人笑三分,相逢便结缘哪儿都没得罪过人呐” 眼神骤然一凝,金罗汉却是猛地接应上了施老爷的话茬:“施老爷,这话您还真不能说死了就前些日子,老太爷半夜的时候不是接了张帖子,领着咱们几个护宅的爷们走了趟清华园么?” “清华园?那不是去收拾那些个敢在清华园乍刺的小日本么?这事儿我操他姥姥的小日本,这都把手伸到我施家宅子里来了?!” 凑近佛龛仔细瞅了几眼,跟在金罗汉身边的一位镖行达官爷把手一伸,轻轻巧巧便从佛龛里取出来一张画着钤记的纸条:“施老爷您瞧,估摸着把您家这宝物掉了包的主儿,还怕您琢磨不明白这里头的关窍,给您留了张飞叶子?这飞叶子上头的钤记,咱们这些个吃镖行饭的估摸着都认不得,您自个儿仔细瞧瞧?” 只是朝着那二指宽的纸条瞅了一眼,施老爷顿时一蹦老高:“这他娘的不就是菊社里头那些日本人刚来四九城中做买卖,用小黄鱼交定钱的时候,刻在小黄鱼上的钤记么?没跑这他娘手机看小说哪家强?手机阅读网的金师傅,今儿这事儿是我对不住您!过了今儿这坎儿,四九城中八大居、八大春,您只管张开嘴指一去处,我施家请了四九城中镖行全挂子的掌把子师傅出来,当面给您赔不是!可就眼面前这坎儿。金师傅您无论如何得托着我施家迈过去?!” 眼见着施老爷朝着自个儿连连打躬作揖,服软认错的一番话也说得着实诚恳,金罗汉这才朝着施老爷一抱拳:“施老爷,主家有事吩咐,咱们镖行里的苦哈哈自然是要点头应承。我这儿请您个示下——倒是有啥要紧的活儿,您要叫咱爷们练着?” 紧紧攥着手里头那个泥塑的佛像。施老爷狠狠一咬牙:“好好的关上门来过日子,行走酬酢也都没敢坏了四九城里场面上的规矩,就这样还叫日本人给欺负上了门这口气我可怎么也咽不下去!金师傅,劳烦您和几位师傅陪着我走一趟菊社?这尊地藏王宝像可是我爸爸的心尖子,要是不把这尊地藏王菩萨宝像再给请回来” 话说半截,施老爷瞅了一眼已经被几个家中女眷搭去卧室的施老太公,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一丝狠戾之气 眼见着施老爷把话说得硬朗非凡,更兼得施家宅子里的管家眨眼的功夫,便朝着几位镖行达官爷手里塞上了个沉甸甸的红纸包。场面上的奉承话更是掰扯得滴水不漏,金罗汉与其它几位镖行里的达官爷倒也当真没了一丝矫情,全都齐刷刷回了自个儿住着的屋子里,各自打点起了平日里练大活儿、嘬硬场面的家伙什! 偷空瞧了瞧屋子外边张罗着施老爷出门场面的管家,跟在金罗汉身边的一位镖行达官爷小心翼翼地朝着金罗汉开了口:“金爷,咱们当真要接应了施家这嘬场面的活儿?” 把用惯的十八个护臂铜环一个个在胳膊上戴得稳当,金罗汉重重地点了点头:“主家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朝着咱们腰子里塞红纸包的时候。也都没打个磕巴。这时候咱们要是缩头认怂,往后四九城中镖行里边。怕就得没地方叫咱们戳起那杆罗汉旗了!” “可咱们这回要去硬嘬的场面是是日本人呐!” “日本人咋了?也是一个鼻子上生俩眼儿喘气,饿了得吃、困了要睡!就前些天跟着施老太公去清华园走的那一趟,我可也跟个日本人对上了手,瞧着也就是那么回事?” “那天轮着我在家里护宅,没赶上去啊金爷,您给细说说那天场面上的事儿呗?” “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那些个日本人身上倒是也带着些功夫。可瞧着功架路数,左不过就是蹿房越脊、腾挪辗转的小巧法门,拿来抽冷子背后下黑手、打人个冷不防倒是挺合适,可明桥硬马的跟咱们对上,估摸着都不是咱们的个儿——只是得留神他们手里头的快刀。还有身上藏着的暗青子!” “金爷” “想说啥?痛快撂!” “金爷,但凡咱们真是要跟日本人当面锣、对面鼓,明桥硬马的对上手,有您这尊真神在场面上戳着,咱们是真不怵菊社那些日本人!可您方才也都说了,这日本人惯用暗青子,抽冷子背后下黑手。他们练的功夫是这路数,会不会在场面上办事也是这路数?金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耳听着身边镖师说话在理,浑身上下已经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金罗汉脸上顿时带了几分犹豫的模样,扎煞着戴上了十八个护臂铜环的胳膊,慢慢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 四九城中明桥硬马嘬场面的活儿,平日里多半都是那些个打行刀客接应下来,镖行里的达官爷倒是极少沾手。一来是镖行讲究的是行走江湖、多个朋友多条路,犯不上在场面上跟人死磕到底。二来也是因为镖行到底是有个窑口戳在街面上,真要是在嘬场面的时候闹出个见血伤命的勾当,苦主家孤儿寡妇的寻到门上来闹腾,甭管镖行这头有理没理,场面上已然是输了三分! 再要朝着嘬场面的规矩上论,那也从来都是交待不上几句场面话,两拨人立马就抄着顺手的架势厮打成了一团,跟镖行里遇见截道的主儿之后先套交情再动家什的路数全然两样,更没有见了对方人多势众、暂避一时,回头再找后账的道理! 真要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手露怯。往后这杆罗汉旗可还怎么在这四九城里戳下去? 扭头瞧了瞧门外已经归置好了施老爷出门用度物件的管家,金罗汉压低了嗓门朝站在自个儿身边的镖师说道:“脚底下麻溜儿的,赶紧奔粮食胡同,去寻德胜、合义两家镖局里掌把子师傅。就说是我的话,请两位掌把子师傅念在同门出身的份上伸把手” 都没等金罗汉把话朝站在自个儿身边的镖师交待明白,施家宅子的大门外。却是猛地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敲门声! 很有些疑惑地扭头看着被敲得山响的宅门,站在院子当间的管家禁不住低声嘀咕起来:“这倒是哪路来的报应神呀?那就是当年大清国倒了秧子的年景,跟着革命党厮混的大兵上门砸明火、打秋风,砸门也都不是这么个动静啊?” 耳听着砸门的动静又急又响,金罗汉利落地站起了身子,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闪身站在了正要招呼着门房开门查看门外情形的管家身前,十八枚护臂铜环也叮当作响地垂到了手腕子左近,巴掌一抖就能握在手中。身架上也都绷上了几分寸着的暗劲! 但凡是在四九城中厮混的爷们,打从刚懂事儿的时候起,家里头大人差不离就都得教一些个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规矩,行走坐卧之间皆有法度。 就拿着这敲门的响动来说,正经懂场面规矩的四九城爷们敲门,从来都是一长两短、一慢两快的路数,叫人听着就觉着门外站着的主儿气定神闲,是个懂规矩、讲礼数的人物。真要是连这点从小就懂的规矩都不守着。敲门的动静又急又快,那十有**门外那位就得是打的上门生事的主意! 眼瞅着金罗汉已然把管家护在了身后。施家门房倒也没着急开门查看动静,反倒是先趴在门缝上朝外瞅了一眼,顿时便讶然惊叫着摘下了门闩:“是亲家老爷还有好几位平日里常过府拜会太公的老爷,扎着堆儿站在门外边哎呀” 才刚把门闩摘下搁在一旁,正准备打开大门的门房便楞生生叫骤然被推开的大门搡了个趔趄,而门外的七八个瞧着模样就是富贵人物的四九城爷们。也都毫不客气地抬腿迈过了施家宅子高高的门槛,径直冲着院子里走来。 忙不迭地绕过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金罗汉,管家迎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富贵人物深深作了一揖:“亲家老爷,您吉祥” 都没叫管家把招呼客人的吉祥话说个开场,撞进了院子里的那富贵人物已然一抖袖子。伸手把一张二指宽的条子伸到了管家眼前:“宅子里见了这样的物件没有?!” 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管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亲家老爷,您是怎么知道太公佛堂里供奉的地藏王菩萨宝像叫人掉了包,还留下个跟您这一模一样的二指宽纸条子,老爷正张罗着要去寻这钤记的本主儿,把太公那心尖子上的宝物给请回来呐!” 狠狠一摔袖子,那领着七八个人撞进了施家宅子的富贵人物仰天打了个哈哈:“好杂种!这再算上施家,前几天去了清华园外边的清贵人家一个没跑了,宅子里全都丢了要紧的物件,也全都见了这样的二指宽的纸条子!菊社这帮子日本人是当真要疯啊赶紧的,领着咱们几个去见了你家老爷!” 退在一旁瞧着管家急匆匆引领着几个贸然上门的富贵人物去见施家老爷,金罗汉搭眼瞅了瞅跟着那几位富贵人物走进了院子里的同行人物,抬着胳膊便是一个四海揖作了过去:“几位爷们,这可是有日子没见了,都还挺好的?” 同样抬着胳膊朝金罗汉回了一礼,身上都带着惯用家伙什的那几位镖行达官爷之中领头的人物,上下打量着身上收拾得利利落落的金罗汉,沉稳着嗓门朝金罗汉开口应道:“金爷您吉祥!瞧着金爷这打扮架势今儿晚上,怕是也得跟着主家出门走一遭了?” “端人碗、受人管,这可也是没辙的事儿您老几位这也是” “跟您一样,也得陪着各自的主家走一趟!今儿晚上这场面,怕是得大了去了?” “这话怎么讲?” “四九城中数得着的那十几户清贵人家,可算是全都遭了日本人暗地里的算计,眼下都憋着要上菊社去寻回个公道。咱们这些个在各处清贵人家吃一份安宅银子的苦哈哈,可不也得都跟着去走一遭么?好家伙,四九城里镖行中挣一口辛苦饭吃的主儿,今儿晚上估摸着都能到齐了。听说连老会友镖局的虎大爷都惊动了,要亲赴菊社门前朝日本人叫阵呐!” “把虎大爷他老人家都给惊动了?他老人家这可都金盆洗手多少年、早不在四九城中露脸了啊?!照着辈分数算下来,当年老会友镖局里大刀王五爷,可都得叫虎大爷一声师哥呐?” “谁说不是呀?瞧着吧——今儿晚上这场面,少算都能叫四九城里爷们挂嘴边上说道上三年!”……I1292 第三百八十八章勉强看顾 顶着半夜乍起的、能吹得人骨头缝生疼的小北风,段爷脸上都还能冒出来厚厚一层油汗,扯着嗓门朝围在了菊社外边的人群吆喝不休:“诸位爷们、各家掌把子,都瞧我都瞧我姓段的” “水有源、树有根,甭管什么事由,咱们好生坐下来从头掰扯,总能说明白个四六” “消消气且都先消消气!老话不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么?菊社这么大个买卖铺面戳在这儿,指定是跑不了!咱不急在眼前” 紧随在段爷身边,两个跟随了段爷多年的亲随眼瞅着菊社外头这乱了营的场面,禁不住闷着嗓门彼此间嘀咕起来:“好家伙瞧着眼前这场面,怕是半个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全都拢到菊社前边了吧?” “哪儿就光是菊社前面能见着的这些位四九城中人物呀?可着菊社左近绕一圈,能站人的地界差不离都戳满了!方才我偷空去菊社后边胡同里瞅了一眼,你猜怎么着——迎面就是几把攮子伸到眼面前啊!要不是我脖子缩得快,场面话也都算掰扯得顺溜,怕是当时身上就得多出来几个窟窿眼儿!” “嚯这四九城里头还有不认识你、还不赏段爷面子的主儿?都能朝着你下狠手?今儿这到底算是个什么场面啊?” “什么?场面?这你还瞧不明白呀?四九城里五行八作、黑白两道有名有姓的主儿,差不离全都在菊社外头戳着呐!瞅着这架势,今儿要不把菊社折腾一底儿掉,那是绝不能善罢甘休!” “那咱们还戳这儿干嘛呀?这还从巡警局里调来这么多人,替菊社护着场面?麻溜儿扯乎了呗?” “那也得能走得了不是?自打街面上巡夜的巡警去满目春书寓给段爷报信,段爷连鞋都没顾上穿。一口气派去出七八拨人马,朝着北平市政府那些位官儿宅子上递了消息,可倒是有一个回了囫囵话的没有?都只说让段爷先出头拢住场面,别叫四九城里这些位爷们把菊社的铺面给砸了!再要有旁的事由,明儿天亮再论!” “拢住场面?说得倒是真轻巧——就眼面前戳着的这些位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哪个也都不是段爷能用两句话给拘住的。来软的肯定不成!” “那你还想着下狠手、来硬的?睁眼仔细瞧瞧吧四九城中打行里头出挑的人物都不说了,连镖行里头祖师爷辈的虎大爷都露脸说话了!真要是来了硬的,你倒是觉着咱们这巡警局里头的人死几回才算够?” “软不成、硬不行,那这场面咱们跟段爷好好说道说道,索性一拍两散伙儿,咱们撂挑子不管了还不成吗?由着菊社和他们折腾去,打出脑浆子来也不挨着咱们!” “想溜肩儿也成,可从今往后,四九城里那就算是没了咱们俩能吃饭的地界了——没听那些位北平市政府的官儿说么——叫段爷拢住了场面。天亮了再说!这要是拢不住场面,那你说这挂落得谁张嘴吃了?” “这意思段爷这就是给拘在这场面上,里外里的都不是人了?” “今儿晚上要能拢住了场面,段爷顶天了得那些官儿说个好字。要是拢不住场面” 话说半截,已然累的浑身冒了好几回油汗的段爷猛地回过了头,扯着沙哑的嗓门朝自己身边俩跟班吼道:“老子他娘的在前头顶雷,你们俩倒是躲在段爷我身后边躲清闲?今儿晚上这道坎儿要是迈不过去,段爷我折了这条命也就罢了。你们俩可也得琢磨着给段爷我垫棺材底儿!” 眼见着段爷一双细小的绿豆眼中凶光四射,俩跟在段爷身边多年的跟班顿时吓得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段爷身边:“段爷,今儿这场面倒是该怎么才能拢住了呀?咱们哥俩就是跟在您身边打下手的碎催,不得了您个示下,我们哥俩这可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呐?!” “真他妈废物点心,啥事儿都没个眼力见儿——麻溜儿去把街对面那家茶馆拾掇出来!” “拾掇茶馆?段爷,这都火上房的裉节儿了。您倒是还有心思喝茶?!” “喝他娘了个蛋!这街面上已然是乱了套的场面,段爷我一张嘴说不过百张嘴!要是再不寻个清净地界,把这场面上能拿主意的主儿先哄到茶馆里好生掰扯事由,段爷我他妈今儿晚上就得归位——还不快去?!” 催拔着身边俩帮闲朝着菊社对面那早已经关门闭户的茶馆跑了个一溜烟,段爷这才重新打醒了精神。朝着被巡警们用人墙隔挡在菊社外边的四九城中爷们重重作了一揖:“我姓段的有话要说,大家伙平日里都在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怎么着也得跟我姓段的有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交情!还请诸位爷们看在这份香火交情上,容我姓段的说几句?” 眼瞅着段爷声嘶力竭吼出来这一番话之后,再又朝着人群不断篇地打躬作揖,站在人群前边的施老爷略一踌躇,再又扭头与其它几位四九城中富贵人物商量了几句,这才抬起胳膊,朝着聚拢在菊社门前的人群作了个四海揖:“诸位场面上走着的老少爷们,咱们暂且静一静,听听段爷倒是要给咱们拿捏出来个啥样的章程?” 几乎就在施老爷话音刚落时,人群中被一些镖行达官爷拢着的虎大爷也慢悠悠从一张徒弟搬来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脚底下略一寸劲,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跳到了太师椅的椅背上。 稳稳当当站了个蜻蜓点水的功架,须发皆白的虎大爷提着一口丹田气朗声喝道:“诸位爷们,施老爷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还请诸位爷们赏个面子。暂且静一静,也好叫段爷能把话说明白了?!” 虽说虎大爷早已经是快要到了杖朝之年的岁数,可毕竟是打小习练童子功的积年练家子出身,提着一口丹田气吼出来这一嗓子,当时便把场面上嘈杂的动静压了下去。等再瞧见虎大爷双脚稳稳当当拿脚尖立在椅背上的功架做派,。人群之中登时便是一声碰头好叫了起来。一些个能在自个儿行当里头说上话的主儿,更是提着嗓门约束起了自己身边的伙计、门下:“都消停着,听听段爷那边是怎么个话茬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虎大爷、施老爷都发了话,咱兵随将转草随风,听调听喝!” 朝着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连连打躬作揖,段爷艰难地扯着嗓子叫道:“诸位爷们,这大晚上的您诸位围了菊社,有说菊社趁夜闯宅门、还叫人拿下了的。有说菊社留书盗物、手里头还有铁证的!咱们且先不论这些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只说这些事就全然是当真,那咱们要找菊社里头的人物找回个公道,也得先有个规矩卯榫不是?就这么多位爷,一人一句话塞我姓段的耳朵里,那都不用多——小半个时辰,我姓段的就得蒙圈儿!” 冷笑半声,施老爷很有些不屑地朝段爷应道:“段爷。这事儿您要是觉着叫您为难了,您高升一步。带着您手底下这些位巡警避一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左右咱爷们今儿要寻的正主儿是菊社,跟您这巡警局可压根不挨着,您可也犯不上把这事儿揽上身不是?” 朝着施老爷连连作揖,段爷脸上强堆起来的笑模样,叫人乍然一瞅。倒又几分像是在哭:“施老爷,旁人不知道,您还能不门儿清?今儿您诸位要是朝着菊社里头一冲,这场面一个收不住,我姓段的这辈子可就算是过到头儿了!把话挑明了说——人家都当我姓段的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张金交椅。可把事儿掰扯得通透明白了瞧,我姓段的屁股底下搁着的,那就是一盆烧红了的银霜碳呐!就今儿来的这些位场面上的爷们,谁朝着北平市政府递个二指宽的条子,我姓段的身上不得下来一层皮?说了归齐,我姓段的见天儿能吃上的那口饭,还不就是诸位爷赏下来的?施老爷,您可真不能忍心,断了我姓段的这口食儿?” “哟段爷,您这话我可当不起!平日里咱们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可也都得靠着段爷您多多照应不是?得了,闲话少叙,段爷您今儿倒是拿捏个章程出来?” “施老爷您圣明!这要照着我说,今儿这场面上的事儿,要想得着您诸位一个高兴,那可当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掰扯明白的!这大冷的天气,也都没有让诸位爷们在街面上吹着冷风论事由的道理。方才我已然叫手底下人拾掇好了街对面那间茶馆,还请诸位爷们请出几位四九城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来,上那茶馆里坐下、总领着细说说今儿这场面上事由的来龙去脉,再朝着我姓段的赏下个办事的章程?旁的我姓段的不敢胡吹大气、乱作担保,就只一样——但凡今儿要有一位爷说个‘不’字儿,我姓段的豁出去这二百来斤,也得在诸位爷们跟前求来个笑脸儿!” “段爷,我这儿再动问您一句——要是您拿捏出来的章程,咱们应了、菊社里头那些个日本人不应您怎么个说法?” 扭头看了一眼门户紧闭的菊社铺面,段爷狠狠咬了咬牙:“神仙都难救该死的鬼——但凡诸位爷们能赏了我姓段的这面子,菊社里头那些个日本人要再乍刺儿一拍两散伙,诸位爷们要撞菊社的窑口,我姓段的算是打头第一个!”……I1292 第三百八十九章人命如狗 与大‘门’外边沸反盈天的场面相比,菊社里头的动静也小不到哪儿去...... 藏在各处暗仓里边的硬火家什全都给取了出来,分发到了所有菊社伙计手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更多最新章节访问:щw.。一些个原本只作为储备之用的手提‘花’机关,此刻也全都取出来归拢到了菊社后院的屋子里。几个菊社里头‘精’通枪械的伙计,正不要本钱似的撕扯着一块块细布,玩命价地擦拭着那些个手提‘花’机关上的枪油。 也就在那些擦拭着枪油的菊社伙计身边,好几口装着子弹的箱子也都叫撬了开来。黄澄澄的子弹在榻榻米上铺了老大一片,任由那些个菊社伙计朝着弹匣里飞快地装填。 除了那些个‘操’持着硬火家什的菊社伙计之外,另有十几个菊社伙计却是熟‘门’熟路地装扮成了浑身黑衣的模样,明晃晃的东洋刀连鞘背在了背上,‘胸’前绑着十字‘花’的绳子上头,也都横七竖八地‘插’上了各样趁手的暗青子,悄没声地隐藏到了菊社之中各处黑暗去处...... 微闭着眼睛,跪坐在榻榻米上的石川上野就像是全然没有听到拉‘门’外那些菊社伙计忙碌的动静,只是在‘门’外响起了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时,石川上野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近乎耳语般地低声说道:“真是一些沉不住气的家伙啊......” 似乎是要对石川上野的抱怨给出个明确的解读,‘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才刚刚停息,一个明显带着些慌‘乱’的声音,已经隔着纸拉‘门’传到了屋子里:“阁下,‘门’外的那些家伙已经完全包围了菊社,即使是派出最好的体忍,恐怕也没有办法悄悄的潜出!阁下,我们.......” 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石川上野的嘴角微微浮起了一丝讥讽的笑容:“你们?你们想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是想集中菊社中所有的人手和武器,从外面那些支那人的包围中杀出去。那么现在就动手吧!” 像是全然没想到石川上野会说出如此惫懒无稽的话语,纸拉‘门’外的那菊社伙计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阁下,外面的那些支那人一直在叫喊着,说他们家中的一些值钱的东西,被菊社派人偷走了,甚至还留下了表明菊社身份的信笺作为警告!再加上......派出前往火正‘门’的人。也都被他们抓了起来,如果他们真的要冲击菊社的话.......即使是那些暂时护卫着菊社的巡警。也是没有理由和办法阻止他们的!一旦发生‘混’‘乱’的闯入事件,恐怕......” 脸上挂着的冷笑愈发的浓厚,石川上野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是在打算坚守待援吧?盼望着领事馆会在闻讯后干涉这次事件?” “的确是这样想的!虽然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和领事馆取得联络,但外面的那些支那人闹出来的动静,已经足够让潜伏在北平城中的其它同伴察觉到异常了!只要能坚持到领事馆的人员干涉,那么我们就可以......” 轻轻一抖身上穿着的和服,石川上野呻‘吟’着伸了个懒腰:“不会有干涉!也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支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用不了太久的事件,巡警局的段爷。就要来敲‘门’了吧?” 慢慢地走到了纸拉‘门’旁,石川上野伸手轻轻地拽开了纸拉‘门’,微闭着眼睛仰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真是一群傻瓜呢......哪怕你们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菊社周围的一些情况,你们也应该能想到,像是菊社这样的机构,又怎么会是孤零零存在于北平城中的呢?” 诧异地看着仰脸站在自己面前的石川上野,跪在纸拉‘门’前的那名菊社伙计低声应道:“阁下。您的意思是说......” “在那些整天只会藏在办公室里、靠着地图和文件来了解这个世界的家伙们说来,每一个派出的机构之间,都需要有相互的监督,或者说......是监视!没有猜错的话,在菊社附近潜伏下来的那些家伙,每一天都会准确的记录菊社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再把菊社中所有人的行动,汇报到某一间我们、甚至是总号都不知道的办公室里去!” “阁下,您是说......领事馆已经知道了现在发生在菊社外的所有事情?” 很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石川上野倒背着双手,赤着双脚走到了纸拉‘门’外的‘门’廊上:“如果领事馆真的要干涉这件事情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办好了所有的事情了!可是......听听‘门’外的那些支那人叫嚷的声音吧!从他们的声音里,难道听不出来吗?” 似乎并不指望跪在‘门’廊上的那菊社伙计开口回答。石川上野信步顺着‘门’廊踱开了四方步:“真是难得的体会呢......从那些生下来就只懂得顺从、忍耐,甚至都已经变得像是木头般麻木的支那人口中,居然能发出这样的愤怒吼叫声?以后的对手,就会是这样懂得发泄出心中愤怒的家伙了吧......” 眼瞅着石川上野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只顾着在‘门’廊上踱着四方步,跪在‘门’廊上的那名菊社伙计禁不住着急地低叫起来:“阁下,即使是要把外面的那些支那人当成了日后的对手,也要先处置好眼前的事情才好吧?如果那些家伙真的冲进了菊社,那么我们......菊社里面收藏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些武器、财物和......那种货物,还有一些很重要的文件啊!一旦暴‘露’在那些支那人面前,恐怕会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呢?!” 猛地停下了脚步,石川上野转头看向了跪在‘门’廊上的那名菊社伙计:“还能有怎样的办法呢?已经被重重包围了呢?” “哪怕是拼上了‘性’命,也不能让那些支那人看到那些不该让他们见到的东西!阁下,请允许我们突围吧!外面的那些支那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他们并没有太强的武力作为后盾!凭借着菊社中储备的武器,是可以杀出包围的!” “冲出去之后,菊社也就不存在了吧?如果菊社都不存在了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受到影响的,恐怕就是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与火正‘门’之间的比斗,是那些货物在北平中的销售,是总号不得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去向那些讨厌的、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给出解释!” 耳听着石川上野慢悠悠说出的一番话,跪在‘门’廊上的那名菊社伙计只是略一琢磨,猛地抬起了头:“阁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才对吧?!” “办法的确是存在,但是......我需要一些真正的、不会畏惧死亡的武士,才能让这个办法奏效呢!” 重重地将脑袋砸在了‘门’廊的木地板上,那名跪在‘门’廊上的菊社伙计毫不迟疑地大声叫道:“哪怕是让我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也请阁下吩咐吧!” 缓缓地摇了摇头,石川上野就像是没听见那大声吼叫着表达赴死决心的菊社伙计在吆喝什么,却是再次仰头看向了天空:“一个人可不够,如果要让人觉得信服,觉得恐惧的话,至少也要有十个人才好呢......” 话音刚落,十几个原本就身处‘门’廊左近的菊社伙计,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着石川上野重重地将脑袋砸到了地面上,但却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环顾着那些跪在自己身侧周遭的菊社伙计,石川上野脸上却连一丝动容也无,只是微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地絮叨起来:“把所有的武器和财物都集中起来,堆放在后院中间吧!至于.......那些货物和重要的文件,也全都焚烧掉!在这之后,挑选十个人,去承担所有的罪名,当众切腹吧!” 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跪在‘门’廊下的那名菊社伙计按在‘门’廊上的巴掌都握成了拳头,亢声朝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石川上野惊叫道:“是要用武士的鲜血,去平息那些支那人的愤怒吗?!阁下,即使是让我们不名誉的犬死,也好过这样的羞辱啊!” 冷笑一声,石川上野的目光总算是投‘射’在了那名满脸愤慨的菊社伙计身上:“如果不愿意的话,那么也不需要勉强呢!以后也就不需要说那些慷慨‘激’昂的话了,对于‘性’命的珍惜,远远多过对菊社的看重......真正的武士,看来是很难找到了呢!” 再次将脑袋砸到了‘门’廊的木地板上,那名菊社伙计亢声叫道:“这是‘乱’命!即使是遵从了这样的命令,恐怕也......” 如同一头捕食老鼠的野猫般,方才还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石川上野猛地一个箭步窜到了那名菊社伙计身边,手中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一柄短小的匕首,也深深地刺进了那名菊社伙计的后颈:“连这样简单的命令,都要对上司提出质疑的家伙,连犬死的资格,都是必须被剥夺的!” 轻轻松开了巴掌,石川上野看也不看颓然趴在了‘门’廊上的那名菊社伙计还在‘抽’搐着的身体,却是转头看向了那些惊恐地看向了自己的菊社中人:“那么......还有人愿意执行我的命令吗?千万不要勉强啊......” 第三百九十章枉费心思上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m. 一共也就能摆下来五张桌子的门脸儿,再加上二层楼上那薄木板子隔出来俩雅间儿。盘龙长灶上头顶天了能座上四个白铁皮的大水壶,连掌柜带伙计一共也就仨人 就这么个四九城里专做街坊邻居买卖的小茶馆儿,后半夜的功夫,叫段爷手底下俩跟班儿直眉瞪眼砸开了大门,掌柜的已然是吓得浑身止不住的筛糠——自打菊社外头的场面闹腾起来,掌柜的和俩伙计就没有个能闭眼踏实睡觉的时候,不是趴二楼窗户后边瞧着外头街面上的场面,就是竖着一只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以往四九城中有裹乱场面的时候,差不离也就都是现如今这模样。先是遭逢了这场面的本主儿家宅铺面要遭一回水洗般的卷包儿会,接下来就得轮到隔壁邻舍受一回池鱼之殃。好几辈子人攒下来的丁点家当,眨眼间就能叫那些个四九城中青皮趁乱裹了个干净,只留下那无端端倒了血霉的苦主跌坐在瓦砾堆中,欲哭无泪、骂天无言! 正自胆战心惊,偏又撞上煞神。哆嗦着手指头下了门闩,茶馆掌柜的都没仔细瞧明白门外站着的俩人到底长得是啥模样,已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门槛后:“皇天老爷唷可怜我这针尖挑土丁点利的老实买卖家唷我这铺面里头可是真真儿是啥值钱的都没有啊” 》 一脚把那软了磕膝盖的茶馆掌柜的踹了个跟头,段爷身边的一名跟班毫不客气地低声朝那茶馆掌柜叫道:“麻溜儿的捅开了大灶烧水,茶壶、茶碗拾掇干净了备着!镇铺面的好茶叶兜底儿掏出来,段爷要用你这铺面议事!但凡要有一个伺候不好的你这茶馆自然是不用开了,城门外头地窝子里能不能有你一张席子,这还且都得两说!” 惊疑地眨巴着眼睛。跌坐在地上的茶馆掌柜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茶馆里的俩伙计大着胆子过来把自己从地上搀扶起来,茶馆掌柜方才像是刚回了魂似的朝搀扶着自个儿的俩伙计吆喝起来:“赶紧的捅开大灶烧水!缸里的隔夜陈水不能用,赶紧去后边胡同里那甜水井新挑一担过来!还有我床底下藏着的那白瓷罐儿,也赶紧的取了来,里头是今年的碧螺春” 眼瞅着茶馆掌柜和俩伙计跟头把式地忙活着,段爷身边俩帮闲却是压根都没伸手帮着操持一把的意思。却是各自抓过了桌子上搁着的茶壶,荤素不拘地将茶壶里剩下的那点凉透的茶根儿倒进了自己嘴里,这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吁了口气,异口同声地拖长了腔调吆喝起来:“这他娘的一晚上可算是要了亲命了” 话一出口,段爷身边的俩跟班脸上全都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苦笑模样。其中一名身形瘦小些的跟班儿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鼻烟壶,小心翼翼地在指甲上磕了芝麻大小一撮白面儿,凑到了鼻子底下用力一抽气儿,整个人顿时便像是不留神摸了电闸、浑身上下都过了电似的哆嗦起来,好一会儿方才长长地呻吟着叫道:“这他娘的白面儿就是比大烟过瘾!这要是搁在往常。靠着吞几个熟泡儿顶着瘾头,怕是老早就扛不住了” 颇有些眼馋地看着那身形瘦小些的跟班,另一个生得油头粉面、一脸奸猾模样的跟班顿时凑了过去:“我说哥哥,今儿我出来得急,身上就没带着这救命的玩意。哥哥您赏我一口” 乜斜着眼睛,那身形瘦小些的跟班毫不客气地将那鼻烟壶收到了自己怀中:“你牛二凳出门,那就是忘了自个儿姓什么,春风散、铁柱膏、白面儿这随身三件宝。那可也都从来不忘!怎么着?找便宜找到我范东流头上来了?” 涎着脸凑到了范东流跟前,牛二凳扭头看了看茶馆外面黑压压的人群。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头朝范东流说道:“这不是今儿事急,出门的时候差点连鞋都没顾上穿,哪儿还记得带上那老三样啊” “放屁!你是真当我不知道你那点路数?怎么着——段爷在四九城里的白面买卖都没开张,你倒是悄没声地在那些个走鬼道买卖的主儿手里抠搜下来些白面,趁着市面上见不着大烟、白面也都稀罕的时候卖了大价钱,这滋味横是不错?” “我哪有哥哥。算您一份算您一份还不成么?这事儿可千万不能” 乜斜着眼睛看着满脸谄媚笑容的牛二凳,范东流伸手从怀里摸出那装着白面儿的鼻烟壶,抬手扔给了已然涕泪横流的牛二凳:“这四九城里乍然间闹出来这么多破事儿,鬼道买卖一时半会儿的走不成,你手里也抠搜不着那许多的白面儿。收了钱拿不出货,人家刀尖子顶到嗓子眼了吧?连你自个儿存着抽的那点儿体己,也都先拿出去了不是?” 狠狠抽了一鼻子白面儿,牛二凳直着脖子拧巴了半天身子,方才像是做梦般地朝着范东流点了点头:“都是些四九城里惹不得的人物,我这才刚说一句缓两天把货送过去,好家伙脑袋上立马顶上来三支白朗宁的手枪!但凡我昨儿晚上再多打个磕巴,怕是今儿咱们哥俩就见不着了!这买卖做的能挣一个大子儿,那都是卖命钱呐!” 抬眼看了看茶馆门外黑压压的人群,范东流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就是这卖命的买卖,日后能不能做的下去,且还两说呢?瞧着吧——但凡是菊社、段爷之中,有一个倒了秧子的,日后咱哥俩就得重打锣鼓另开张,想要再挣这白面儿买卖上的好处,怕是为难段爷来了。赶紧预备着!” 忙不迭地将拿鼻烟壶从牛二凳手里夺回来塞进自个儿怀里,范东流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出了茶馆大门,迎着径直朝着茶馆大门走来的诸人蜜着嗓子招呼起来:“施老爷,您这边请” “虎大爷,您脚下高升” “塔贝勒,您吉祥” 满脸堆着笑模样。走在了所有人身后的段爷眼瞅着那些四九城中爷们推举出来的主事人物全都进了茶馆,这才一把拽住了在茶馆门前点头哈腰迎客的范东流:“脚底下麻溜儿的,赶紧奔北平市政府那几位参议家去!甭管能不能见着本主儿,就传我一句话——今儿晚上来了菊社门前帮着段爷我拢住场面的,一家占一成的干股!要是不来,段爷我过不去这火焰山,他们也甭想着能踏实待在芭蕉洞!” 很有些莫名其妙地瞪着段爷,范东流不由地低声朝满面狰狞神色的段爷嘀咕道:“段爷,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真能” 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段爷那一双绿豆眼中凶光四射,活脱脱就像是条择人而噬的疯狗:“砂锅捣蒜,左右今儿晚上就是这一锤子买卖了!这话段爷我递出去,能有人明白这里头的路数自然好。真要是不明白、要不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就一拍两散伙,我姓段的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算是要在这四九城里当了倒卧,段爷我也要拉扯上几个垫背的——赶紧走着!” 目送着范东流扭头挤出了人群狂奔而去,段爷朝着茶馆里头刚刚落座的诸人一扭脸。脸上已然全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谄媚模样,沙哑着嗓子朝傻楞在一旁的茶馆掌柜吆喝起来:“怎么着?这茶馆里横是从来没伺候过这么些位贵人不是?不会动换且不论。连句场面上的客气话都不会说了?” 冷眼看着段爷咋咋呼呼地朝着那快要吓傻了的茶馆掌柜吆喝,打横坐在一张长凳上的虎大爷却是沉稳着嗓门开了腔:“段爷,今儿晚上这场面,眼下虽说四九城中爷们赏脸,暂且消停下来些许,可备不住再有人心头生个不服不忿、鼓噪起来。那时候再想要拘管住这场面怕就是当真为难了?段爷,您还得尽快拿捏出个能叫大家伙顺了心气的章程才好?” 赞同地朝着虎大爷一抱拳,塔贝勒拿捏着一副挑高了调门的烟酒嗓,乜斜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茶馆门口的段爷:“段爷,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私闯民宅、打死勿论!今儿晚上咱爷们正搁火正门堂口里耍得热闹。这猛不盯地就撞见了菊社里头一帮子王八操的玩意夜闯宅门,生生搅合了咱四九城爷们的兴致不说,还捎带手的伤了好几位四九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您上上眼瞧瞧的这胳膊这要不是当年爷祖上就在府里养着几个皇上御赐护宅的布库,打小爷就拘管着他们熬炼身架,怕是爷这条胳膊都保不住了这事儿要不掰扯个青红皂白段爷,您横是当如今大清国倒了龙旗,咱们这落魄的龙子凤孙就当真不如野鸡?!” 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留有菊社钤记的纸条,施老爷慢慢将那张纸条摊在了桌子上,仔细地捋得平整,这才抬头看向了站在茶馆门口的段爷:“方才我大概齐的问了问,见着了留有这钤记的纸条的人家有十九户。段爷,这十九户人家都丢了各自当成心尖子的玩意,您赏个示下,看看咱们这十九户人家,倒是该怎么取回自己家的这点玩意?!”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模样,段爷小心翼翼地拿屁股挨着凳子蹭了个边儿坐下,先就拱手朝着茶馆里沉着脸的众人作了个罗圈揖:“旁的事儿且先不论,我这儿先谢过诸位爷赏了我姓段的这点薄面,好歹能容得我姓段的喘口气儿,也好跟各位爷商量出个能把今儿这场面掰扯明白的法子来——掌柜的,你倒是还打算傻戳在那儿等天亮不是?还不麻溜儿给诸位爷上茶!”……i1292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三百九十一章枉费心思(下) 借着茶馆掌柜朝着众人面前斟茶送水的功夫,段爷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偷偷打量着屋里众人的脸色,直等到那战战兢兢的茶馆掌柜再次退到了茶馆里的柜台后面,方才朝着茶馆里众人又一抱拳:“诸位爷都知道,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珠市口儿大街上臭巡街的出身,瞅着这肚子挺大,可里头丁点学问没有,灌着的全是些黄汤肥油。当这诸位爷的面儿,掰扯今天场面上这事由的时候,有个话糙嘴臭的时候,您诸位多包涵?!” 很是客气地朝着施老爷与塔贝勒先抱了抱拳,虎大爷这才把一双筋骨毕露的粗大巴掌轻轻搁在了桌面上:“段爷,眼下这场面上的客套话,咱们也暂且先不提了!就眼面前的这事由,您有啥法子要说道的,尽管撂就是!能成不能成的,咱四九城里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也不能当真朝着段爷撒邪火、犯失心疯!凡事......咱不最后还得找街对面那本主儿说话么?” 耳听着虎大爷把场面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施老爷顿时频频点头称是,而塔贝勒更是高高地朝着虎大爷挑了个大拇哥:“嘿......这还得说虎大爷您是四九城里场面上走老了的人物,姜是老的辣啊!” 扭头看了看茶馆门外暂且安静下来的人群,段爷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诸位爷,眼下这儿也没外人,咱们也就把今儿这事由掰开了说吧?夜闯火正门的那些人物都叫拿下了,也都验过了正身,有好几个都是菊社里头露过脸的伙计,这事儿菊社就没个跑!朝着大了说。这叫私纵店伙、夜扰良民,怎么着也的是个买卖关张,再拘了菊社全挂子人丁查问严办的路数。朝着小了算,那也得问个店东拘管不严、用人不查的罪过。照旧是铺面封门,遣散东伙、割财赔偿!” “眼下指问菊社留书恫吓、盗取民财的这十九户人家。哪家在四九城中都是有名有姓的主儿,断然是不能空口白牙、诬赖构陷。他菊社要想求个清白名头,自然也该敞门露户,叫巡警局验宅数丁过后仔细搜检才是正理!我这儿不怕跟诸位爷说一句——但凡今儿菊社叫咱们进去一搜,诸位爷们家里丢了的东西,一准儿能在菊社里头寻着!” 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塔贝勒很有几分踊跃地站起了身子,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啊!段爷,既然您心里已然是拿捏准了这章程,那咱们可也就甭在这儿干坐着啦?麻溜儿动手吧?!” 张开了两只肥壮的巴掌,段爷都把两只巴掌朝着塔贝勒摇出了一阵风:“塔贝勒。您倒是......您甭着急,容我把这话说完了成不成?!” 好歹安顿着塔贝勒重又坐回了椅子上,段爷这才朝着围坐在桌边的众人说道:“我说诸位爷,今儿这场面要是当真硬嘬,那没二话——诸位爷们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那都能得着个顺心称意!可等这事儿过了之后呐?诸位爷们想过了没有?” 眉头微微一皱,施老爷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段爷的意思是说......过了今儿晚上这裉节儿,菊社缓过手来。还得来找咱们的后账了不是?好家伙,挨偷的都还没打算打贼,做贼的反倒惦记着要收拾苦主。这......倒是上哪儿说理去?段爷,我估摸着这里头的道理,在您这儿说怕是说不太通透了。等明儿天一亮,我先去给北平市政府里几位参议倒到我这一腔子的苦水,再请了我家里老爷子,给南京那边的门生故旧去封信。倒是瞧瞧能寻着个说理的地方不?” 几乎就在施老爷话音刚落之时,另外几个坐在了茶馆中的四九城中富贵人物。也都不甘示弱地提着声气朝段爷吆喝起来:“施老爷说的是!既然四九城中寻不着个说理的地方,还得提防着有人找后账。那明儿我就打张火车票,去南京走一趟!不就是个滚钉板、高御状的路数么?老戏文里早就见识得够够的了,这回我自个儿也耍弄一回!” “这世上掰扯不明白的事由,左不过就是文打官司武斗手!我这宅子里子弟不肖,倒是只出了三个留洋回来的讼师,打官司倒也凑合够用!至于这武斗手......虎大爷,我可是打小就得着您赏过一件保平安的五毒褂子的,您横是不能瞧着我这晚辈叫人欺负上门不是?” 微微叹息一声,虎大爷伸手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捻弄着手中的白瓷茶杯,泰然自若地接应上了话茬:“不成啦......老了老了,筋骨早比不得当年了。也就仗着当年教出来的几百号徒子徒孙可怜我老头子,见天儿的给送几个盐菜钱活命!可真要是叫人逼得没了法子,说不得我老头子也只能伸伸手,跟那找上门来的人物掰扯一回?” 嘴里轻描淡写地絮叨着,也不见虎大爷如何用力,但虎大爷手中捻弄着的白瓷茶盅是生生被捏成了碎片,叮当作响地落在了地上...... 叫虎大爷轻描淡写露的一手真功夫吓得一缩脖子,段爷强笑着朝在座的诸人抱了抱拳:“诸位爷,您诸位可别是忘了个茬儿?这菊社可是日本人开的买卖,这日本人办事......那可不一定能守着咱们四九城中场面上的规矩呀?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这日本人......诸位爷倒是好好琢磨琢磨,自打咱这北平城里有了洋人进来之后,咱啥时候跟洋人作对得过好果子吃?” 掰弄着反肥壮的手指头,段爷如数家珍般地继续说道:“早年间那些个事由暂且不提,就拿着这小十年光景里的事儿说——前门楼子王家,舍不得自家后花园叫德国人占去修教堂,豁出去了跟德国人闹,到最后怎么着?王家那么大个宅子,现如今归了包堆儿都是人德国教堂的地面了吧?” “花旗国银行里的管事,喝多了非得叫人领着去逛书寓,跟黄家二少爷呛上了火儿。虽说当面儿是叫黄家二少爷叫人狠狠收拾了一顿,可后来呐?黄家现如今的家底子,可是没法跟当年比了吧?就豁出去这好些个家当想平了这事儿,他家那二少爷不也叫人用汽车压断了两条腿?” “顶没来头的俩白俄,在会宾楼吃饭不给钱,还开枪打死俩跑堂的,到末了不也就是个拘送回国?两条人命,一人就赔了十块大洋,您说这......诸位爷,跟洋人作对,甭管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到末了咱都占不着便宜!有道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摆明了日后要吃亏的事由,您诸位又是何必......” 冷笑一声,施老爷慢悠悠地从长凳上站起了身子,很是轻蔑地盯着段爷说道:“段爷,您这份好心,我施家心领了!只不过......人整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叫人都欺负到家宅里面来了,这都还只想着忍气吞声......我施家自问没有这份涵养气度!段爷要再没旁的话,那我可就先走一步,自个儿去寻菊社说道这事由了!” 都还没等段爷再开口说话,茶馆外面却是猛地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伴随着那喧哗之声起处,几个瞧着就像是镖行中人物的壮棒小伙子一个箭步窜进了茶馆,全都是迎着虎大爷一抱拳,嘴里乱纷纷地吆喝起来:“虎大爷,您快去瞅瞅去吧——菊社摘了铺面班子了,出来好几个手里拿着短刀的日本人,光着膀子跪在人面前,二话不说就动刀拉开了自个儿的肚子,心肝肠肺的淌了一地......” “那菊社的掌柜也在人前露脸了,只说是菊社里头收录一些个来历不明的伙计,在四九城中做下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眼下已然当众自尽赎罪,还说要请各家苦主亲自进菊社去搜查盘验呐!” 瞠目结舌地站起了身子,段爷难以置信地瞪着一名站在自己身边的壮棒小伙子叫道:“那菊社......他们当真是......这可是当众认栽了呀?” 郎笑一声,虎大爷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子,朝着同样满脸惊异神色站了起来的施老爷等人一抱拳:“诸位爷,这菊社的日本人倒也真没瞧着那么硬朗?见着了四九城中爷们人心一齐,自个儿倒是先摆弄出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路数来告饶了?怎么着——要不怕沾了血腥秽气,咱们一块儿上菊社门前瞅瞅那开膛破肚的场面去?” 也都不再与段爷打一声招呼,虎大爷率先便朝着茶馆门外走去。而在虎大爷身后,其它人也都鱼贯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走了个干净,倒是把段爷一个人撂在了骤然空落下来的茶馆中...... 使劲眨巴着眼睛,段爷好半天方才像是做梦般地喃喃自语起来:“这他娘的......菊社倒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这么快就认栽认怂了......我这刚琢磨出来的平事儿路数,还都没掰扯开来......哎呀.......牛二凳,赶紧的去追范东流,叫他甭传话了,哪儿都甭传话了!” 莫名其妙地看着急得直跳脚的段爷,牛二凳怯怯地凑到了段爷身边:“段爷,您这是......我倒是上哪儿去寻范东流去呀?他去传话......您倒是给我个准地方不是?” 朝着牛二凳张了张嘴,段爷一屁股跌坐到了凳子上:“完啦......就这么眨巴眼的功夫啊......生生就破出去好几成的利啊......这可是要赔了我的血本了啊......” 第三百九十二章事有不密 老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石头记》里面那么精明的一个王熙凤,到咽下一口气的时候,也只捞了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下场,这也就更不提在菊社前边的那场面上强自抖了一回机灵的段爷了...... 先是虚张声势想要一手拢住场面、硬顶着雷帮菊社里头的日本人说小话、拉偏架,可没想到菊社里头那些个日本人愣是当众耍了一回青皮,整整十个人当街拿刀划拉开了自个儿的肚子!都还没等那些自个儿拿着刀划拉肚子的日本人嗥叫几声,另外一些个菊社里头的日本人,已然挥刀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而在这之后,菊社掌柜的石川上野吩咐手底下伙计大开了铺面,拿捏出一副躺倒任人打的癞皮模样,口口声声要请四九城爷们扎了堆儿的朝菊社铺面里走,哪怕是把菊社铺面前后翻个底朝天,那也得叫围住了菊社的四九城爷们得个安心! 眼瞅着有好些个刚涉江湖的青壮后生抬腿就要朝着菊社里头撞,急匆匆赶到了菊社门前的虎大爷却是一声断喝,止住了那些个青壮后生的脚步——就这么直眉瞪眼的闯进去,但凡菊社里头少了个针头线脑,到时候可就当真满身是嘴也说不明白了! 都没打个磕巴,虎大爷身边几个带老了的徒弟扭头就从街对面茶馆里把段爷给拘了过来,嘴头子上压根也都不客气,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您不是跟菊社里头这些个日本人扯着勾连么? 这活儿可就交给您了! 也都不问段爷您是用上天入地的手段,抑或是翻江倒海的法门,菊社外头这么多位四九城里场面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跟前,您总得能拿出个交待! 哭丧着一张脸,被架到了风口浪尖上的段爷只能是带着些巡警战战兢兢进了菊社。◇↓頂◇↓点◇↓小◇↓说,也都不用那些个积年走场面、混江湖的巡警多费手脚。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施老爷家老太公当了命根子的纯黑缅翠地藏王菩萨宝像,便在菊社一处偏房的房梁上翻了出来...... 差不离折腾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在菊社里提心吊胆忙活了一夜的段爷,压根都不敢瞧一眼石川上野那阴冷的眼神,几乎是抱头鼠窜地领着那些个同样熬的俩眼通红的巡警出了菊社。 都还没等段爷站稳脚跟。菊社外面冷眼看着段爷的人群之中,却是挤出来几个北平市政府的参议,一个个蜜着嗓子给段爷道辛苦,却也没忘了在话里话外提点着段爷,说好的事儿千万不能反悔——那白面买卖上头一成的利,倒是啥时候送来? 嘴皮磨破、鞋底磨穿,捎带着担惊受怕,到末了却还落个里外不是人,更得无端端折出去一笔好处。段爷真真儿是连想死的心都有!这要不是易先生发话,要在四九城外易家庄院操持火正门与菊社比斗手艺的场面,段爷怕是这辈子也甭想再在四九城中场面上抬起头来...... 眼瞅着就要遭了灭顶之灾的裉节上,乍然间却得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段爷这回倒是当真豁出去全挂子的本事、气力,踏踏实实地操持着易先生吩咐下来的各样琐碎事由。忙活一天下来,也从来都是胡乱朝着嘴里塞点吃食之后倒头就睡。不过三两天的功夫,腰上那一圈罗圈膘倒是狠狠下去了一层! 强打精神喝了几口热茶消食。段爷懒洋洋地看着身边俩跟班儿把炕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下去后退出了屋子,这才拉过炕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胡乱朝着身上一搭,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耳听着段爷在屋里打开了呼噜,方才还殷勤伺候着段爷的牛二凳与范东流俩人,却是彼此间递了个眼色,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另一间空屋子里,默不作声地在屋里的一张八仙桌两边坐了下来。 照旧是从怀里摸出那装着白面儿的鼻烟壶。范东流一边轻轻朝自个儿指甲盖上磕打出芝麻粒大小的丁点白面儿,一边乜斜着眼睛看向了坐在八仙桌对面的牛二凳:“怎么着?今儿一整天的功夫,也都没瞅见你寻我伸手要白面儿止瘾,你横是眨眼的功夫,就把这口神仙瘾给戒了?” 心不在焉地朝着范东流摆了摆手。牛二凳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不瞅着你手里也都没多少了么......再说了,就眼下瞧见的这场面,怕是火正门跟菊社比较手艺的场面一收,咱们伺候的那位爷就得没了下场!到时候我......咱,可是再能上哪儿淘换一口荤腥饭吃去?” 狠狠把指甲盖上那点白面抽进了鼻子里,范东流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方才呻吟着朝愁眉苦脸的牛二凳笑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么大个四九城,衙门戳得满地都是,各样的堂口也都尽着人挑拣,哪儿混不着一口荤腥饭吃去?再说了......你不早备着了几条后路了么?” 猛地瞪大了眼睛,牛二凳忙不迭地朝着面带诡异笑容的范东流低声吆喝起来:“这话可当真不能胡说啊!我这一门心思的伺候着段爷,这可都好些年下来了,啥时候我可也没偷摸的寻过啥后路......” 把那精致的鼻烟壶朝着怀里一揣,范东流毫不客气地冷笑着说道:“得了吧......就你牛二凳那点花花肠子,你还真当能瞒得了我范东流这双眼睛不是?就今儿后晌的功夫,你一个人悄摸着出了易家庄院的大门,奔庄院南边树林子里......干嘛去了?” “我.......我肚子疼!我......上树林子里拉屎还不行啊......” “庄园里有茅房你不上,倒是奔出去二里地去寻树林子蹲坑儿?这话说出来,你自个儿倒是信不信?!实话招了吧——菊社里头来的人,给你开的什么价码?!” 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一大盒子白面儿,牛二凳讪讪地朝范东流应道:“也就给了我不多一点白面儿,捎带着还许了我事成之后,能在四九城中开起来的白面馆子里谋一份差事......” “事成之后?那这菊社里来寻你的人物,倒是要叫你做点啥事儿?” “也都不是啥紧要的事儿......这易家庄院里的场面折腾开之后,菊社想让我想法子放进来些人......” “偷摸的放人进易家庄院?!我说牛二凳,你这可当真是饿极了吃砒霜、渴疯了喝盐卤啊!旁的且都不论,这易家庄院里支应开场面之后,黑白两道上多少人帮着照应,你横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青、洪帮的刑堂、四九城里各处杆子上的手段,还有各家镖行里办荤活儿的路数,你牛二凳扛得住哪样?但凡有个丁点的闪失,都甭说你还想在四九城里混一口荤腥饭,怕就是这世上再没了你牛二凳这一号人物!” “那我不也是逼得实在没辙了么?!就易家庄院里这场面一完事,外头立马就得有人拘着我把白面儿拿出来,我要是拿不出来.......横竖都是个死,我也只能豁出去赌这一回......” 话说半截,牛二凳却是猛地打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坐在八仙桌对面的范东流:“不对啊......我说老范,你拿捏着这股稳坐钓鱼台的劲儿......不对啊!你肯定是寻着啥稳当退路了不是?老范,你看咱俩那可是一口锅里搅合稀稠、好多年熬出来的交情,你要能有条踏实道儿走,你横是不能看着我一条道儿走到黑不是......”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牛二凳一脸谄笑地凑到了范东流身边:“老范.....范爷,您就行行好,给我指一条明白道儿走吧?只要是能过去了眼前这裉节儿,往后啥事都是您说了算!但凡能见着一斤的好处,你都独得十二两!” 半扬着的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范东流直等到牛二凳急得跟个猴儿似的在自个儿身边上窜下跳,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菊社跟你勾搭上的这事由,你可也就甭做指望了,只管装聋作哑就是!瞧着眼面前这架势,甭管火正门在易家庄院里这趟场面上是输是赢,往后四九城里都再没了菊社这一路的字号!哪怕是日本人重打锣鼓另开张,在这四九城里再支应起一处买卖摊儿,那管事的也只能是再从外头踅摸个人过来,以往的旧账......人走茶都凉,你怀里那点白面儿,自然也就没了这么档子事儿了!” “那四九城里那些个等着我交出白面儿的主儿.......可怎么打发呀?” “这事儿你也甭问了,我今儿给你一句话——等易家庄院这趟场面嘬完了之后,我保你有白面儿拿出去跟人交待!可有一样——往后这几天,易家庄院里这场面上的一些事儿......你可得听调听喝!?” “成!范爷,您指东我不打西,您叫我撵狗我不杀鸡.......可您到底是要我办个啥事儿呀?” “这时候你也甭问,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得!听您的,全听您的......” 夜深人静之时,牛二凳与范东流只顾着自个儿闷在屋里窃窃私语的勾搭交谈,却是全没察觉到屋外的窗户底下,方才还把呼噜打得山响的段爷悄悄地把俩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两只绿豆眼里,也不时地闪过一丝凶戾的光芒......((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九十三章两面国人 才刚是四更天的时辰,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大门便豁然而开。↑八个手里捧着紫铜香炉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分列两行、鱼贯而出,讲八座紫铜香炉整整齐齐搁在了门槛前头三尺半远近,再又齐刷刷地朝着各自面前的紫铜香炉打了个拱手,一步步倒退着站到了门槛前。 犹如穿花彩蝶、又似点水蜻蜓,又是八个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小徒弟斜欠着身子,从那些个拱手站在门槛外的同伴身侧齐刷刷地迈出了门槛,将手里头握着的大香稳稳当当插进了香炉中,这才斜排成了两道雁翎八字的阵势,拱手肃立在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两侧。 手里举着松枝、梅木、竹条拧成的三才火把,穿戴一新的相有豹大步迈出了火正门堂口,从右至左地点燃了插在香炉里的八柱大香,这才斜侧了身子朝香炉边一闪,朗声朝火正门堂口中肃立着的纳九爷等人念颂道:“借得天地三才火,敬得八方路路神!开门纳福得祥瑞,行走出张有威风!脚下高升福满地,手底留情存慈悲!待得得胜还朝日,万朵金花耀满堂!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恭请火正门掌门纳九爷移步不移福!” 喊声落处,站在纳九爷身边两侧的佘家兄弟俩,立时轻轻挥舞着手中沾了天落水、无根水的柏树枝,在纳九爷脚上新换的一双麒麟头布鞋上扫过三遍,这才齐齐朝后一退,抱拳拱手朗声叫道:“恭请掌门人移步!” 换换抬起胳膊,纳九爷轻轻朝着站在自个儿身侧的火正门中坐馆师傅作了个罗圈揖:“还请诸位师傅襄助帮扶!” 抢前半步,同样换上了一身簇新见客衣裳的胡千里与谢门神一左一右地虚扶住了纳九爷的两条胳膊,拿捏着搀扶着纳九爷的架势,护送纳九爷朝前走了八步。这才轻轻松开了纳九爷的胳膊,垂手跟在纳九爷身后朝火正门堂口大门处走去。 差不离就在纳九爷迈步踏出了火正门堂口门槛的节骨眼上,横列在门槛前边的八个火正门中小徒弟齐刷刷地开口念诵起来:“天地有眼人有心,心头须有正气存!守的心意刚正在,百祟驱离不染尘!” 念诵声刚落,八个拱手站在门槛前的火正门中小徒弟齐刷刷一闪身。也是在门前列成了雁翎阵势排开,恭恭敬敬地朝着纳九爷深深一揖...... 几乎就是绕着火正门堂口外头的街面上,早已经叫黑压压的人群占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可在纳九爷抬腿迈出门槛之前,围拢着的少说小一千四九城中爷们全都是鸦雀无声,连个咳嗽吐痰的动静也都全无。只等得纳九爷双脚迈出了火正门大堂前面的门槛,人群中方才爆出一阵震天响的叫好声:“这全挂子的开门做派,四九城里可有年头没见着了?今儿算是得着了.......开眼呐!” “打嘉庆皇上那一朝,四九城中五行八作但凡是比斗手艺的场面,开门香炉请神来见、三才火把敬点大香。童子元阳驱邪迎正,四平八稳众人帮扶,有一样不讲究的,哪怕是手艺上头再是出挑拔份儿,也能叫人明里暗里的见着回头话掰扯!今儿火正门练的这开门四大样的活儿——讲究!可也真是不知道,这打光绪爷手里就没人耍弄了的场面活儿,火正门倒是怎么能全挂子的捡起来操练的?” “嘿......您横是忘了火正门里有位住清华园的供奉了不是?水墨梅水先生,那学问深得可比得上什刹海下边的海眼——捞不着底儿啊!” “说得也是!有这么一位供奉爷帮着火正门中支应着场面。那就甭说是嘉庆皇上那一朝的规矩,唐宋元明各朝归了包堆儿。数算下来的场面路数,怕是操持出来也都不难?” 一片叫好与议论声中,九猴儿领着的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也都从火正门堂口大门内两两成对、鱼贯而出,手里头挑着的斗大灯笼上,蛇蝎鹰犬、猴鸡鼠牛八大斗兽的图画烫样描绘得活灵活现。再叫灯笼里头点着的牛油大蜡烛燃起时催的热呼气儿,催动了灯笼里安置的走马环扣,更叫那八大斗兽的图画烫样活动起来,倒跟活物相差仿佛? 高高地挺着胸脯子,九猴儿一手叉腰、一手把提在手中的灯笼高高举起。拿捏着四平八稳的金刚步功架,径直朝着城门方向走去。而在九猴儿等人身后,八辆罩着厚实布幔的大架子车,也叫几十个腰间悬挂着火正门中主顾牌子的壮棒后生抬过了门槛,紧随在九猴儿等人身后缓缓驶去。 举起双手朝着火正门堂口前围拢着的人群作了个四海揖,纳九爷深吸一口气,提着嗓门朗声朝黑压压的人群吆喝起来:“四方高邻、朋友,各路好汉、主顾,火正门今儿支应场面,与那东洋来的驯兽师傅比价手艺,我纳九先给诸位道过了叨扰惊闹,再谢过了诸位叫好捧场!诸位爷,火正门中老少全伙儿手艺学徒,给诸位见礼了!” 眼见着火正门中诸人朝着自个儿深深一揖,围拢在火正门前的四九城中各路人物,也都纷纷抬手还了一礼。有那好热闹、爱招呼的,还都扯开了嗓门朝纳九爷等人吆喝起来:“纳九爷客气!您火正门堂口这回出头嘬这场面,可是给咱四九城中爷们争脸,您诸位辛苦!” 再三朝着围拢在火正门堂口前面的人群打了几个拱手,纳九爷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高举着三才火把站在大门旁的相有豹。只一见纳九爷目光朝自个儿这边望了过来,相有豹立时提着一口丹田气朗声叫道:“诸位爷,老话都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身上带艺不在嘴上!今儿咱火正门里既然是拿着手艺跟旁人嘬场面,那自然就得拿捏出来咱火正门里说得过去的把式,这才能叫人心服口服!时候也都不早了,咱们这就得抓紧了朝城外场面上走着。有个招呼不到诸位爷们、礼数怠慢、言语唐突,您诸位包涵赎罪了!” 一片轰然而起的应诺声中,相有豹微微一拧身板,打着三才火把走在了纳九爷等人身前三步远近,却是刚好让火把光芒能照亮纳九爷等人脚下的道路。而在纳九爷抬腿跟上了相有豹步伐的同事,火正门中其它的坐馆师傅和小徒弟。也全都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连平日里甚少在人前露脸的洪老爷子,也都在纳兰的仔细搀扶下坐上了一辆早备好的车轿,跟在了纳九爷等人身后。 当着围拢在火正门堂口前诸人的面儿,最后走出火正门堂口大门的俩小徒弟从各自怀中取出了一块桃符,一左一右地搁在了高高的门槛上,这才回身朝着火正门堂口边的两家铺面深深一揖,异口同声地朗声说道:“天不留人靠日头,家不留人靠高邻!门户家宅带不走。全凭了诸位街坊邻居看顾了!” 应和着那俩小徒弟的话语,火正门堂口两边老早就敞开了门板的商铺买卖家里边,立马就有掌柜的满面红光的接应上了场面上的话茬:“千金不足傍身,信诺使得万年!火正门中诸位爷们只管操持忙活,这门户上的看守,天有眼瞧不过来,还有四邻帮忙瞅着呐!” 耳听着身后俩小徒弟朝街坊四邻交托门户的说辞都没出错,高举着三才火把走在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相有豹脚下微微一缓。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纳师叔,场面上能给人瞧着的活儿。眼下算是练了个差不离了!接下来的活儿,可就得等到咱们到了易家庄院里场面上才能使唤得上,您可也甭老绷着、拘着,松快着身板、留着精神头才好!要走得累了,走过前头俩胡同口,路老把头还给备了两家车轿呐!” 同样是用耳朵听着身后骡子拉着的车轿轱辘声吱呀作响。纳九爷却是长长地吁了口气:“有豹,今儿这一出门......我怎么就又想起来正月十五的那档子事儿了?也是火正门里全挂子人丁都出门赏了街,也是这么热热闹闹的场面,可后来......” 遵从着出门较技不回头的老规矩,相有豹依旧是没有回头。脚下却是又缓了几分,恰好与纳九爷等人走了个并肩子:“纳师叔,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咱们吃了的那大亏,打从根儿上头数算,那也就是咱们从来只拿着自个儿这点心思去揣度旁人,总觉着人不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坏,总能有个丁点不多的人心善性!可现在......师叔,我算是琢磨出来了,就眼下这世道,是真逼得咱们得把日子过成了镜花缘里的两面国人呐!” “这正经的说着自家的事儿,怎么又给你掰扯到啥镜花缘、两面国上边去了?” “纳师叔,镜花缘里那两面国,人人生着两张脸,当着人一张好脸、背着人一张恶脸,您说这模样像是四九城里的哪路人物?” 也都不等纳九爷开口回答,相有豹已然接茬说了下去:“这两面国里的本事,咱不能全挂子的学,可为了保住自家这点人丁性命,那也多少得懂个差不离!是真朋友、好主顾上了门,咱掏心掏肺的照应对待,自然是理所应当!可要是那恶人欺上了门......” 话说半截,相有豹已然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睛里也全是一股子凶狠意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火正门里的人丁走了个一干二净,当着人的面儿唱了个空城计。那些个恶人搁在火正门左近的地理鬼、耳报神,怕是这会儿已然把消息给递送出去了!只等着咱们全挂子的人马都到了城外易家庄院里,他们也就好朝着咱们火正门堂口下手!可这回......韩爷在口外这好些日子,跑的可不是当年阿榜爷那样的单帮!眼下韩爷和他身边那五位靠得住、信得过的兄弟,可就在咱堂口里等着恶人上门呐!”(! 第三百九十四章狗急跳墙 跪坐在菊社后院屋子里铺设的榻榻米上,石川上野直等到跪在纸拉门外的人一五一十地汇报完了探查到的所有情况之后,方才微微吁了口气:“还真是些聪明的家伙啊.......当着所有人的面,火正门堂口中的人走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按照支那古礼、将虚掩的门户交托给隔壁邻舍看管......是要让所有人都认为,火正门的堂口里已经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吗?” 隔着纸拉门,一个打扮得像是四九城中土著模样的中年人飞快地应声答道:“清华园中的水墨梅居住的院子附近,多了很多四九城中的清贵人家派去的好手,甚至还有清华园中的一些学生,也结队在水墨梅居住的院子外巡游!除此之外......怀疑有同志社的一些人,也在清华园附近潜伏!” 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的模样,石川上野猛地低笑起来:“呵呵......明目张胆的严密戒备,甚至连同志社的人也都插了手,是想要让我们认为,所有的异兽图残片,全都在水墨梅的书斋中吧?水墨梅的动向呢?” “水墨梅并没有出门,连他家的那个像是女佣身份的女人,昨天起也就没有离开过院子!” 猛地从榻榻米上站起了身子,石川上野微微一抖身上宽松的和服,慢条斯理地走到了纸拉门边,轻轻地拽开了纸拉门:“御手洗迁阁下,还有那些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都已经出发了吧?” 压根都不敢抬头去看石川上野的面孔,跪在纸拉门外的中年汉子匍匐在门廊上,小心翼翼地答应着石川上野的问话:“在火正门的人马出发之前,御手洗迁阁下和其它的驭兽师。△↗頂頂點小說,就已经由畅磬园出发了!依照御手洗迁阁下的吩咐,在易家庄院里收买的内应,也应该在他们到达的时候,让几名驭兽师提前进入易家庄院进行必要的布置!” “既然是这样的话,北平城里......应该很安静了吧?” 很是惶惑地抬起了头,那看着全然就是个四九城中土著的中年人额头上已经见了冷汗:“阁下。虽然一定会遵从您的任何命令,但是......真的要这样吗?即使获得了全面的成功,付出的代价也会异常的巨大啊!总号方面......” 像是没听见那中年人说话一般,石川上野猛地开口打断了那中年人的话头:“川上君,你是什么时候潜伏在北平城里的呢?” 微微一个愣怔,匍匐在石川上野脚边的中年人应声答道:“阁下,在下是二十二年前,遵从总号的之命令,在北平城进行长期的潜伏......” “你的掩护身份呢?” “是一家小点心店的店主。为了能让这个身份更加真实一些。在下娶了一名懂得做点心的支那女人作为妻子。” “没有孩子吧?” “为了不产生不必要的牵绊,在娶了那名支那女人之后,立刻给那名支那女人服下了禁绝生育的药物!” “你的工作职责是什么?” “长时间的潜伏,同时收集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并在汇总后汇报到总号每月派出的联络人手中!” “二十二年......这么长的时间了,除了总号派出的联络人员之外,你还知道多少潜伏在北平城中的总号下属潜伏人员呢?” 身子微微一颤,匍匐在石川上野脚下的川上急声应道:“阁下。在下一直是恪守着......” 不等川上再多说些什么,石川上野已经嘿嘿冷笑起来:“嘿嘿嘿嘿......即使是恪守着总号制定的一切规则。二十二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你看出来不少同伴的身份了吧?不要否认这一点,如果你连这点简单的判断能力都没有的话,总号又怎么会让一个这样的废物来担任长期潜伏的工作呢?换而言之,你的身份在很多人的眼里,也早已经是一清二楚的了!?” “阁下......的确像是您所说的那样!北平城中长期潜伏的总号下属人员。有不少已经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恐怕不光是你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支那人的情报机构,恐怕也早已经对你们的存在心知肚明!比如说......同志社的那些家伙们!在不久前的彼此攻伐之中,双方对对方的情况,都掌握得比较清楚啊!” 微微抬起了身子。川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声开口朝站在自己眼前的石川上野说道:“那么......阁下,是否这一次的行动,原本的真义就是......让那些已经暴露的同伴,发挥最后的一点作用吗?” 不置可否地转过了身子,石川上野举步朝着铺设着榻榻米的房间里走去:“就由你来带领所有被启动的潜伏人员,对清华园进行突击吧!在今晚十二点整,必须发起行动!记住——至少有三十个人身上,要携带证明其身份为大日本帝国公民的证件。所有携带证件的人,不许携带任何武器,同时......由他们发动第一波突击!” “那么,其它人......可以使用所有储备的武器吗?” “不许可!只能使用手枪和肉搏用武器!” “完全明白了!阁下,在下等人玉碎之后,还请阁下......多多关照!” 微微转过了身子,石川上野回身看着重新匍匐在纸拉门前的川上,脸上渐渐地浮起了一丝带着讥讽的笑容:“是在担心身在本土的家人,得不到照顾吧?” 用力将脑袋碰在了纸拉门前的门廊上,川上的话音明显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二十二年没有回到过本土,只是偶尔能从总号的联络人口中,大概得知一点点故乡和家人的消息......如果无法回到故乡的话,还请阁下......拜托了!” 脸上讥讽的笑容愈发的浓厚,石川上野很有些无味地摇了摇头:“还真是有着不切实际的执念呢!如果有机会的话,可能会过问一下本土的事情吧!但是......不该有的指望,还是趁早打消的好!” 猛地抬起了头,川上很是感激地看向了石川上野:“请阁下放心,哪怕是豁出性命,也会完成阁下交托的任务!还请阁下多多保重,川上.....先行告退了!” 不置可否地哼了半声,石川上野目送着川上疾步走出了菊社后院,这才抬头朝着房顶低声叫道:“来人!” 伴随着石川上野的低声呼唤,两条穿着黑色短打衣裳的人影,顿时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跳到了纸拉门外的门廊上,默不作声地五体投地、匍匐在了石川上野面前。 深深吸了口气,石川上野抬眼看了看微明的天色,方才开口朝着匍匐在纸拉门外的两人说道:“石川家的体忍,现在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吧?” 身躯纹丝不动,一名背上背着小太刀的黑衣人应声答道:“三十名石川家的体忍,已经布置在北平城中。作为后备接应,还有二十名体忍,分布在北平城的三处城门附近。用于撤离的马匹、车辆,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着急动手,但一定要保证,至少要抓捕两到三名火正门中比较重要的人物。否则的话,那些异兽图的残片,就很难再回到我们的手中了!” “那么......如果是在火正门堂口中找到了异兽图呢?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对策?” “你们真的是傻瓜吗?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在一个谁都能想得到的地方?按照我的判断,那些异兽图的残片,很有可能分散藏匿起来,仅仅凭着我们的力量,是很难找到的。想要一次将所有的异兽图残片拿到手,那就必须让藏匿这些异兽图残片的家伙自己拿出来才行!” “完全明白了!那么阁下,在取得了异兽图残片之后,又要如何将这些东西交到您的手中呢?” “你们不用来找我,我会找到你们的!去吧......” 再次目送着两名黑衣人跳上了房顶,石川上野这才轻轻地合上了纸拉门,回身走到了屋子中间,弯腰掀起了铺在地上的榻榻米,露出了榻榻米下地板上的一个不大的暗洞。 跪坐在了那暗洞前,石川上野弯腰从暗洞里取出了个不大、但却颇有分量的布包放在了身边,再又都双手捧出了个像是梳妆盒一般的黑漆木头匣子,熟门熟路地用那木头匣子理装着的各样物件在自己脸上和手上涂抹起来。不过眨眼的功夫,石川上野已然装扮成了个在四九城中随处可见的牙行人物模样...... 几乎就是在石川上野乔装改扮的同时,一个挑着豆汁挑子的半老头子,也慢慢吞吞地将挑子搁在了离火正门堂口百十步远近的一处巷口,支应起了一副小吃食买卖等开张的模样。 说来也巧,差不离就在那半老头子刚把豆汁摊儿只应开来的时候,两个看上去生得精瘦的壮年汉子,已然在那豆汁摊儿前站定了脚步,抬手便将几个大子儿扔进了豆汁摊儿上搁着的一个空瓷碗中:“来碗豆汁儿!” 瞥了一眼在瓷碗里撂着的几个大钱,那支应着豆汁儿摊子的半老头子慢悠悠抬起一双昏黄老眼,闷着嗓门朝那俩干瘦汉子说道:“二位爷,天儿还早,这豆汁儿......怕还没熬到火候呐!”((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九十五章当头闷棍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虽说火正门堂口中的诸人是四更刚过的功夫就出了门,可在脚下不停的赶到城外易家庄院的时候,易家庄院外临时修缮过的道路两旁,早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四九城中玩家。也都甭管身上是如何的装束打扮,腰里头一块火正门的主顾牌子都是四明八畅的挂在了身前。才见着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八盏开道的大灯笼,早侯在易家庄院外边的人群,顿时边骚动起来:“好家伙!溜溜儿冻了小半宿,总算是没落了把这场面瞧个全须全尾!” “这也亏得是四九城中易家接应下了今儿的场面,昨儿前半夜,庄院外头就支开了十六口二十二饮的大锅,热乎汤水就没断过篇儿,好歹是叫咱侯在庄院外头的爷们能有口热乎吃食下肚,能好生瞧得着这几天的热闹场面!” “听说今儿后半晌,不乐意回城住着的四九城中玩家,还能凭着火正门中的主顾牌子,得着一份吃食,十个人还能拢一堆火呐!” “嗬易家这人面、手面可真是没得挑了,也难怪易家在这四九城里经历了这好多年,从来都是八风不动、水火不侵!就凭人家这做人做事的架势,易家少说还能在四九城中戳上二百年字号!” “这话还得说回来了——咱们且先不论易家在这场面上花费了多大气力,只说这火正门戳杆子、立堂口也没几天,怎么就能得着了易家这份赏识、襄助呐?怕是今儿这场热闹瞧过之后,火正门里就得欠下易家老大个人情了不是?” “嗨这位爷,您这倒真是替古人担忧了不是?火正门里那位住在清华园的供奉,您横是知道?人家跟易家几位当家的爷们,老早就是诗词唱和、文书往来的风雅交情!老话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可就没想过这君子之交,要不就不开口,开口就能成事!就今儿这场面甭问,那就是火正门中那位供奉的功劳!” 压低了嗓门的议论声中,早已经站在了易家庄院门前的易先生已经不徐不疾地迎上了走在最前边、手里还高举着灯笼的九猴儿等人,先就侧着身子微微朝高挑着的灯笼打了个拱手。开口说话的动静依旧温润如玉:“扫径迎贵客、虚席待嘉宾!主人家早在内室恭候大驾,还请贵客暂熄引路明灯,容鄙人” 都没等易先生把场面上迎客的话语说个囫囵,从靠近了火正门那几辆大车旁的道路边,却是猛地从人群里窜出来十好几个青皮,手里拈着一长串万字响鞭,飞快地用老早叼在嘴角的烟卷点燃了引信,这才吊着嗓门胡乱吆喝起来:“哥儿几个,给火正门叫个好啊” 喊声未绝。十几串万字响鞭已经不断篇地爆响起来,四散飞溅的纸屑和爆炸引起的烟雾,顿时便将火正门那几辆大车笼罩得严严实实。也就在那一片鞭炮的炸响声中,十几个嗤嗤冒着火星的麻雷子,也叫人扔到了几辆大车上。 虽说是万字响鞭,可当真点着了之后,能炸响的功夫也就是一锅烟的时辰。耳听着那万字响鞭的炸响刚停,走在大车前边的相有豹已然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一个箭步直朝着离自个儿最近的一辆大车扑了过去。而在相有豹身后,纳九爷等人的脸上也都变了颜色。很是惶急地朝着那些个点燃了鞭炮的青皮叫嚷起来:“这倒是哪路的哎呀这怕是要毁了” 不光是纳九爷等火正门中人脸上变了颜色,聚拢在易家庄院门前的人群之中,也有刚回过神来的四九城中玩家惊愕地叫嚷起来:“这倒是哪路的空子嘬出来的花样?甭管是哪路的玩意,听见天雷的动静就先丧了七分的胆气,娇贵些的当时就能给吓得破了胆!叫这么一顿万字鞭顶着脑门炸了个透响这大车里的玩意怕是要糟糕?!” “这他妈就是成心来捣乱毁场面的是吧?倒是四九城里哪路杆子上的碎催呀?这裉节儿上头都敢出来犯坏?!没得说,就这路杆子上的主儿。往后就是我合义堂的生死对头了!” 接二连三响起的喝骂声中,连迎客说辞都没能说个囫囵的易先生也是一脸铁青,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人群中裹着的几个青、洪帮中人物。而在被易先生一双眼睛狠狠一瞪之后,几个裹在人群中的青、洪帮人物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彦字辈儿的。拢围子(包围住闹事者)插扦(控制住闹事者)呐!有一个滑了水(逃走),点红三旗(洪门用于惩罚违背帮规者的短刀,一共三把,受刑者需自己动手,在身上留下三刀六洞)双花木(洪门之中行刑用木棍)可不认人!” “合字把(包围场面),过堂风(清查所有可疑人物)!” 叫喊声中,隐藏在人群中的青、洪帮帮众顿时摸出了各自身上贴身带着的家伙什,有几个窜到了人群外边的青、洪帮帮众虽说口空着手,但一只巴掌也都伸到了怀里或是摸到了腰后,显见得就是带了能打出响动的硬火家什! 也还得说是棒打老虎鸡吃虫、卤水专能点豆腐。才不过眨眼的功夫,十几个点了万字响鞭的青皮已经全都叫洪帮人马拾掇下来,一个个按在地上摆布出了个嘴啃泥的架势。而躲在人群中朝大车上扔麻雷子的另外十几个獐头鼠目的人物,也全叫青帮布置的好手揪了出来,一个个按到了大路两旁。 横眉立目地挤出了人群,洪门中为首的人物疾步走到了那些被各自帮会中的门徒按住的青皮面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低叫道:“四九城中哪一路的?!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道今儿这场面是四九城中青、洪两帮,各路杆子应承支应的局面,还敢出来乍刺儿嘬死?” 满不在乎地尽力抬起了脑袋,一个看着像是那些青皮中为头的胖大汉子怪笑着应声答道:“我说介位爷们,你老倒是先说说,你是哪路的?这无缘无故地这么折腾我们弟兄,倒算不算是仗着地头熟、人头多,这才有胆子欺生呐?” 只一听呐胖大汉子说话的口音,洪门中为首的人物顿时变了脸色:“你们是天津卫来的?” 嘿嘿怪笑着,那胖大汉子压根也不在乎自己被按在了泥地上的狼狈模样,很是惫懒地应声答道:“你老圣明,我们兄弟伙儿正是从天津卫来了这北平城耍耍的!都说这北平城里是花一样的世界,嘛好玩意都不缺、嘛热闹都能瞧得着,介不是——我们兄弟伙儿瞧着这场热闹挺过瘾的,那不就点了几挂响鞭,给这场面的本主儿道喜来了?!” 狞笑着朝那胖大汉子点了点头,洪门之中为首的人物慢慢蹲下了身子,压着嗓门朝那满脸坏笑模样的胖大汉子说道:“相好的,接下来您是不是还打算跟我这儿盘道、论江湖规矩呐?你们天津卫的混星子来四九城里嘬场面,这可也不是头一回耍弄这装傻充愣的手段了吧?梅二爷,这事儿劳烦您说个章程?” 倒背着双手,青帮中主事的梅二爷满脸冷笑模样地看着那被按在地上的胖大汉子,很是不屑地低声朝洪门主事人物说道:“徐爷心里早有了章程,这还跟我这儿客气什么呀?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有耳朵的全知道我青、洪两帮今儿要支应齐全这回的场面!真要是弄个外路来的空子,仗着嘴头子利落、拿着片儿汤话就能拘住了咱们的手脚祖师爷牌位面前,怕是咱们俩都躲不过各自刑堂家法了吧?” 重重点了点头,洪门主事的徐爷猛地站起了身子,朝着看向了自己的洪门帮众厉声喝道:“把这些个拣出来的外路空子远远的搭了出去!也都别叫人说咱青、洪两帮没了江湖规矩——朝着天津卫撒了飞叶子过去,只说这几个空子,叫咱四九城中青、洪两帮联手,送他们个到底放心、去见永定河里的龙王爷去了!要想来找后账的,咱们四九城中青、洪两帮,堂口朝东背向南!” 眼见着青、洪帮中人在下狠手料理那些个天津卫来的青皮混混,脸色铁青的易先生这才朝前急走了几步,凑到了把脑袋伸进大车上蒙着的篷布里查探玩意动静的相有豹,话音里也带上一丝焦急的意味:“相爷,火正门中带来的玩意没惊着吧?” 朝着满脸关切神色的易先生一抱拳,相有豹颇有些无奈地低声应道:“易先生,虽说咱火正门是靠着伺候主顾、调教玩意挣一口手艺饭吃,可能耐再大,那也大不过个天生的秉性去!叫这一通爆竹惊扰,带来的玩意怕是” 几乎就在相有豹开口说话的同时,从几辆蒙着篷布的大车里,也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各样玩意的惊叫嘶鸣。有几辆大车上搭着的巨大笼子,更是叫惊破了胆子的各样玩意撞得摇晃不休……I1292 第三百九十六章早有提防 打锣听声,说话听音,都不必去瞧相有豹脸上凝重的模样,更不必瞅纳九爷张惶的做派,聚拢在易家庄院门前的四九城中玩家,心里头全都觉着直冒出一股子凉气...... 搁在四九城中各样比价手艺的场面上数算起来,刨开了七成正经拿手艺说话、仗本事服人的场面,剩下那三成比较手艺的场面上,也就免不得有人自知手艺不如人,各样的荤招儿自然也就使唤了出来! 有比价勤行各样手艺的,悄摸在人炒勺底下抹上一层荤油。只等得那掌勺的大师傅把炒勺朝着灶头上一搁,一股子火光带着油烟立马喷溅起来。朝着轻了说,能把那压根都没提防的大师傅狠狠吓一跳,捎带手的还能用油烟污了灶头旁搁着的油盐酱醋各样调和。 等得那掌勺的大师傅收拢了心神、换过了被污糟的各样调和,对面比价手艺的人一盘子炒好的菜肴都已经端了出来。色香味形暂且不论,这出菜快慢上就已然输人三分! 再要朝着重了算,有那心狠手黑的主儿,抹在锅底的荤油里头还掺和了写下三滥的虎狼药。一股泛着蓝绿颜色的浓烟涌将上来,生生就呛坏了掌勺大师傅的肺腔子,叫那大师傅从此再闻不得灶间一点烟火之气,生生就断了人家起五更、睡半夜熬炼出来的↖手艺饭辙! 还有那比价滚锡粘壶功夫的,趁人不备把人备下的锡锭换上掺了几分缅铁的玩意。只等得场面上各显其能的时候,一眼瞧过去就能看见对家人物急得抓耳挠腮——掺了缅铁的锡锭化开之后朝着要粘合的铁壶上一铺,冷热压根就算计不匀。哪怕是再好的手艺,也粘不出一把不漏水的白铁壶来...... 眼下火正门带来的各样玩意,还没到了比价手艺的场面上。就已然糟了人明目张胆的荤招儿算计,赢面少说都已经减了三分! 微微叹了口气,易先生抬起胳膊朝着面色凝重的相有豹打了个拱手:“相爷,今儿这场面上的事儿,全怪我思虑不周、筹备不妥,您多多赎罪!眼下......咱们还是赶紧的把这些个玩意送进了庄园里面。然后再琢磨个稳妥的法子处置?” 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相有豹赶忙朝着易先生抬手回了一揖:“全听您的......” 都还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易家庄院大开着的门前,却是猛地传来了个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既然火正门的诸位都已经到了,那么......原定的比斗,是不是也应该按时开始了呢?我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早已经恭候诸位多时了!” 只一听那带着几分别扭的京片子,聚拢在易家庄院门前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扭头朝着站在易家庄院门口、穿着一身和服的御手洗迁等人叫骂起来:“好杂碎!刚叫人使唤了下三滥的手段,这就冒出来充大瓣蒜?倒是还要脸不要了?!” “这他姥姥的日本人。可真真儿的是一点场面规矩都不讲究了?那就是没了方才有人放炮仗惊扰玩意的这一出,刚进了易家庄院里的那些个玩意,多少也得做些准备调理,这才在场面上比斗吧?” “话说回头——这帮子日本人倒是啥时候钻进易家庄院里头去的?咱们可是昨儿后半夜就在门口候着了,也没见着这些日本人露脸不是?难不成......他们全是钻狗洞进去的?” 沉着一张脸,易先生回身看着易家庄园门前站着的御手洗迁等人,往日里始终温润如玉的话音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冷厉:“我易家庄院虽说不是什么皇宫紫禁、大内禁地。可仗着四九城中诸位场面上的爷赏脸,倒也从来没人能不请而入!敢问阁下。你们日本国来的人物,都是这么没个礼数规矩的做派么?” 才刚收拾完了那些个外路来闹事的天津卫混混,眼面前又冒出来这些个悄没声溜进了易家庄院里的日本人,青、洪两帮在易家庄院主事的梅二爷和徐爷只觉得脸上发烧,齐齐抢步站到了易先生身边。伸手摸出了怀里揣着的一支六轮炮,梅二爷狞声朝着御手洗迁低声吼道:“这他娘是要翻了天啊?相好的。您横是没把四九城中青、洪两帮朝眼里搁呀?没得说——您诸位跟火正门这回的场面了事之后,我青帮倒是要跟您诸位好好说道说道今儿场面上这事由!” 倒背了双手,徐爷的脸上也是煞气毕露:“诸位今儿赏了我洪门的这堵心气儿,我洪门算是记下了!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计较着就是!” 木着一张脸。御手洗迁像是全然没听到易先生与青、洪两帮主事人物的话语一般,只是深深地朝着相有豹等人鞠了一躬:“如果阁下不能按时开始与我方的比斗,那么按照约定,就是阁下输了!还请阁下信守诺言,将约定的赌注交付!” 鼓噪之声,顿时再次从聚拢在易家庄院门前的人群中响了起来,各样的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有那气性大些的四九城中玩家,更是撸胳膊、挽袖子地从人群挤了出来,显见得是要赏御手洗迁等人一顿收拾——见过场面上偷奸耍赖的,可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全然不要脸皮的主儿! 几乎就是在鼓噪之声刚起之时,站在大车旁、始终都凝重着脸色的相有豹却是猛地仰天打了个哈哈,提着一口丹田气大声喝道:“场面上比价手艺功夫,那自然是约定的时辰、定下的卯榫,咱四九城中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哪怕是撞见了有人施展下三滥的手段算计咱爷们,那咱爷们也是......桂老爷,劳烦您露个脸儿?一来是您这份手艺,,怎么着也能得着今儿这些位场面上的爷们给您送个碰头好。二来......好歹也叫那些个没见识的玩意瞧瞧,这四九城中卧虎藏龙,哪路人物的看家手艺,也都不是他们能琢磨明白的!” 话音落处,从相有豹身边那辆蒙着篷布的大车里,应声传来了个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相爷,我老头子有个打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轻易见不得人多、热闹场面!更何况眼下这篷车外边,肯定有不少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个个都是跺跺脚能叫地皮颤三颤的人物,我老头子这心里.....可是有点害怕呀......” 紧紧跟随着这苍老而又沙哑的声音,一个听来就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说话的动静,却也从大车中传了出来:“老爷子,这话您可就说得窄了不是?搁在寻常日子里,您倒是想一回瞧见这好些位四九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可也轻易不成吧?再者说了,打从火正门堂口出来到现在,这蒙着篷布的大车里待着可也憋闷,咱们正好出去透口气不是?” 都还没等聚拢在易家庄院门前的四九城中爷们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蒙着篷布的大车里,却是再次传来了个女人娇怯怯的说话声:“你们爷们出去见人,倒是叫我个还妇道人家待在这大车上憋屈?大早上到现如今的时辰,水米没打牙,你们倒是丁点都不懂心疼人不是?那就是你们不管我,孩子你们也都不照应了?” 女人话刚说完,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奶声奶气地在大车里接应上了女人的话茬:“婶子,我要把尿......憋了一路了,我早憋不住了......我可要尿裤子里了......” “嘿哟......这倒霉孩子......这可是上个月才给你做的新裤子......你看我不打你个倒霉孩子......” “哎哟.......婶子,二叔他打我.......” “丁点大的孩子,你倒是也能下得去手?不就是尿了个裤子么?值当你这么劈头盖脸的下狠手?老爷子,您倒是也管管呀?!” “可是别闹了!这一大家子人,谁都不叫人省心......可是气死了我老头子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辆蒙着篷布的大车上,顿时传来了一家老小争执撕扯的声响,甚至还有摔盆砸碗、打狗撵鸡的动静,甚至连那蒙着篷布的大车,也都叫这莫名而来的喧闹折腾得左右摇晃起来! 也就在诸人瞠目结舌看着那辆大车摇晃不休、车里传来的争执声也愈演愈烈之时,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过之后,盖在那大车上的篷布微微一挑,一个干瘦得像是跟芦柴棒子的半老头子,贼忒兮兮地探出了半个身子,朝着在场诸人作了个四海揖:“诸位爷,天桥底下撂地求活的桂老八,给诸位爷见礼了!方才伺候诸位爷的这一段活儿有个明目,叫隔墙有耳听真切,眼见为实言不虚!诸位爷要觉着我桂老八这活儿练得还算是入耳,您有钱的捧个钱场,有面子的您捧个人场......” 只一见那半老头子露出真容,方才还瞧着那蒙着篷布的大车瞠目结舌的四九城中爷们,顿时便有人扯着嗓门吆喝起来:“这......这不是天桥底下撂地耍口技的桂老八么?一张破屏风后头搁着张桌子,一把折扇、一块惊堂木,一张嘴吆喝出天底下能有的各样动静......我他妈怎么早没想出来这大车里藏着个他呀?”(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三百九十七章恶斗将至 如雷般的叫好声中,如同瓢泼大雨打沙滩,又似撒豆成兵围雄城,只是眨巴眼的功夫,桂老八待着的那辆大车左近,已然叫四九城中玩家密密麻麻扔下了一片大子儿,其间更还夹杂了少说几十块明晃晃大洋钱! 四九城里爱去天桥逛逛的爷们都知道,这天桥底下卖艺的好手里面,有新老八大怪。大清国咸丰、同治、光绪三朝,天桥底下八大怪是穷不怕、醋溺膏、韩麻子、盆秃子、田瘸子、丑孙子、鼻嗡子、常沙子,手里头各有各的绝活儿。 等到了民国政府在四九城中戳了杆子,天桥底下打把式卖艺的好手里面,又有让蛤蟆教书的老头儿、练滑稽二黄的老云里飞、耍中幡的王小辫儿、三根手指头能断开鹅卵石的傻王、耍金钟的没名号、数来宝的曹麻子、耍狗熊的程傻子和打扮得颇有怪趣的花狗熊出挑拔份儿!注1 可除了这天桥八大怪之外,其它不少在天桥底下打把式卖艺的人物里面,也有身上带着绝活儿的主儿。就像是这桂老八,生得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寒酸模样,身上穿着的一件破烂长衫也是补丁摞着补丁,怎么瞧都是一副穷酸到底、破败到家的寒碜架势。 见天儿上天桥底下卖艺,到了地头也是从不吆喝招揽看客主顾,只是自顾。自在一处墙角拉开一张朽竹为骨、破布制成的旧屏风,在把一副破烂桌椅朝着屏风后头一搁,也就一脑袋钻进了屏风后边。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一阵叫人听了面红耳赤、浑身发烫的妖精打架的动静,便从那破屏风后飘然而出。 借着这妖精打架的动静引来了看客主顾,坐在屏风后边的桂老八也就慢慢开始操持起了自个儿的全挂子手艺。一桌、一椅。一折扇、一惊堂木,少说都能操演出十好几号人物行走坐卧、交谈揖让的动静。只等得围拢在那破屏风前面的看客主顾听得如痴如醉之际,屏风后惊堂木嘹亮响过一声,桂老八也就双手提着长衫下班一脚踹倒了屏风,拖腔拿调地朝看客主顾讨赏。这要不是因为桂老八那招揽看客主顾时用的妖精打架的动静太过下作,没准桂老八都能在天桥八怪里面讨得一把交椅? 眼瞅着从大车上跳下来的桂老八得意洋洋地朝着身侧周遭打赏了自个儿的四九城中玩家一个劲儿抱拳拱手。相有豹也是含笑朝着站在大车旁的易先生一拱到地:“易先生,我还得先请您饶过了我这偷瞒厮欺的罪过才好!今儿来易家庄院之前,我私底下琢磨着怕有人在半道上使荤招儿、下黑手,这才备了这么一手见不得人的手段以防万一,倒是让易先生您当真操心了” 含笑朝着相有豹回了一礼,易先生脸上却又回复了往常谦和的模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相爷,您这备下以防万一的路数,倒是当真不错,也都正经派上了用场!只是倒是巧了。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个日本人要洞炮仗来惊扰您带着的玩意呢?呀是我话多了,相爷您多包涵” 含笑朝着相有豹点了点头,易先生却又转身看向了站在易家庄院门口的御手洗迁等人:“我易家庄院篱笆不严,这才招了野物乱钻!虽说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可毕竟相爷,您多加小心!时辰也不早了,您诸位还是先里边请了。预备着一会儿场面上的事由才好?还得请教相爷,您火正门中带来的那些个玩意。眼下是” “正要劳烦易先生赏个示下——易家庄院北边那轻易不开的小角门外,正候着昌平驼行里的几位朋友。我火正门中要在今儿这场面上派上用场的玩意,都是请了他们护送过来了”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相爷,都说这四九城是市井之中、藏龙卧虎,走卒贩夫、智计无当。今儿我可也当真算是见识了!您几位先里边请。我这就叫人去开了北边那小角门。” 再次谢过了易先生,相有豹转身朝着桂老八又是一揖:“桂八爷,您辛苦!” 很有些别扭地从大车上跳了下来,桂老八笑得贼忒兮兮地朝着相有豹拱手还了一礼:“我这儿还得多谢相爷您抬举——打从我桂老八在天桥底下撂地讨吃,到如今少说也得有了小二十年。从来也都没有这么多看客主顾捧着我练活儿!作艺一辈子,能有今儿这么一回死了也值了!相爷您还有场面上的正经事由要操持,您也不用看顾着我这老碎催——咱们两便了吧!” 冷眼看着相有豹与桂老八热络交谈,御手洗迁一声不吭地转过了身子,举步朝着易家庄院里走去。而在御手洗迁身后,几名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也忙不迭地跟上了御手洗迁的脚步,却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花了颇大的气力,甚至动用了菊社潜藏在四九城中清贵人物家宅中的暗子、乔装改扮地提前潜入了易家庄院,御手洗迁等人所思所虑,不过就是要事事抢了先机,无论用上怎样的手段,也要将火正门中藏着的那些异兽图残片拿到手中! 但在潜入易家庄院之后,御手洗迁却也发觉自己想得的确是过于简单了一些? 潜伏在易家庄院中的菊社暗子,已经在易家家宅中潜藏了十数年,自问也算得上小心翼翼,轻易不会被易家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但平日里看着总是一副温吞模样、对下人也是不笑不开口的易先生,一双眼睛却像是能洞彻天机一般,总能叫潜藏在易家的那菊社暗子心生忌惮,凡事更是加上了百倍的小心,生怕越雷池一步,便临了灭顶之灾! 也就因为事事畏缩,潜藏在易家家宅中的那菊社暗子苦熬了十数年的光景,却也还只是混到了个城外庄园里小庄头的身份。偷摸着开了易家庄院里的角门、放了御手洗迁等人潜入易家庄院都已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想要做些旁的接应之事,却是绝无可能! 而满口答应会倾尽全力配合自己夺取异兽图残片的石川上野,看来也并没有想出来什么有用的法子。几十个花了大价钱的天津卫混混虽说把动静闹得颇大,但最终赔上了几十条性命,也没有得到任何的战果,反倒是成全了相有豹在众人面前先声夺人,让火正门未曾斗赛驭兽功夫,就先得了个碰头彩! 阴沉着面孔,御手洗迁微微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在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只眼睛的来岛说道:“来岛君,既然菊社的能力并不能为我们做出一些有用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比斗之中,就必须要依仗来岛君的本领了啊!” 眨巴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面相上着实带着几分狞恶的来岛像是习惯性地伸手轻抚着深陷的眼窝,沙哑着嗓门应道:“阁下,是要用上所有的手段吗?” 微微点了点头,御手洗迁深深吸了口气:“为了能得到驭兽师梦寐以求的驭兽最终奥义,即使是豁出去名誉、财富,甚至是性命,也是值得的呢!难道你没有知觉吗?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已经越来越不被人放在眼里了呢?!”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来岛轻轻揉着凹陷的眼窝,像是喃喃自语般地接应上了御手洗迁的话头:“的确是这样的呢!黑船叩关之后,无论是甲贺、伊贺的那些家伙,还是拔刀队最后的武士们,最终都败在了铁炮的攻击之下!用电报来传递消息,要比最好的信鸽还快。最好的战马跑上一整天,也比不过汽车如果不能获取驭兽的最终奥义,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只能在浮世绘上才能见到了吧?” 闷哼半声,身形比寻常人粗壮了不少的半兵卫很有些恼怒地低吼着看向了来岛:“哪怕是有再多西洋鬼畜发明的东西,大日本帝国独有的珍宝,也是不会轻易被丢弃的!就像是来岛君你的那只眼睛在不能携带铁炮的地方,谁又能防御得了你那只眼睛里的” 猛地转过了身子,来岛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凶光四射,恶狠狠地盯住了半兵卫:“半兵卫,即使同为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有些事情也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不着痕迹地横跨了一步,身穿着一件格外宽松的和服、脸上也是密布着许多细小伤疤的岸口拿捏着一副要做和事佬般的模样,微微张开了两手,挡在了半兵卫与来岛之间:“即使是有什么私下的恩怨,也请不要在现在做出些不合适的举动来吧?” 几乎同时看了看岸口那格外宽大的和服下有活物微微蠕动的痕迹,来岛与半兵卫齐齐冷哼一声,各自将目光投向了不同的方向。而御手洗迁也是慢悠悠地站定了脚步,回头看向了挡在来岛与半兵卫之间的岸口:“岸口君,第一阵就辛苦你了?” 缓缓垂下了胳膊,岸口恭顺地地下了头:“是!”…… ps:(注1:在解放初期,天桥还出现过新八大怪,老云里飞的儿子云里飞、大金牙、大兵黄、焦德海、沈三、赛活驴、拐子顶砖、蹭油郎,也是各有绝活儿。在现代对北京天桥艺人的记录中,这二十四人被称为老中青三代八大怪)I1292 第三百九十八章五毒袭人(上) 搜罗了四九城中手艺出挑拔份儿的力巴,再加上匠作行里有名有姓的老师傅出马掌眼,易家庄院里搭建起来让各路玩家观看斗兽场面的木棚、雨台和悬在水池子上的卍字走廊,甭管是用工还是用料,那都是叫人一眼瞅过去,就能明白虽说是急活儿、紧赶工,可还真是一点马虎毛躁的地方都没有! 能坐下小两千人的木棚子,用的木料都是清一色的老榆木。∮顺条破的五分厚板子、逆纹凿的三指宽卯榫,全都用细细的河沙石打磨过三遍。甭瞅着没上漆,照样是油光水滑,一点毛刺也都不见。 更难得这么大的匠作场面之中,愣是连一根钉子都没使上,全都是严丝合缝卯榫构架,小两千人踩在木棚里台阶一样的座头间行走,耳朵里倒是能听见脚下木板咯吱吱微微作响,可脚底下倒是一点晃悠震颤也觉不出来。 众人眼前的斗兽场子,照旧是经了年头的大柳木当了定海桩架,桩架间密密麻麻布上了杂木的围栏。虽说各样的木头材质不一样,可大小却全是一般齐,都是胳膊粗细、连皮带疤的结实货色! 场子里头用的是老青石块子打底,巴掌大棋盘格子密布其间。拌匀了的白河沙、三蒸三晒过的锯沫儿铺了足有一匝多厚,再拿青石辘轳细细碾紧压实。有懂行的四九城中老玩家过去用手一按,当时便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老书上倒是见了有人写过,斗兽场子里面用青石打底、软沙、木屑盖顶,有个名目叫点滴不见痕,今儿到算是亲眼得见了......” 话刚出口,自然就有那同为玩家的四九城爷们凑趣:“嘿哟......您还是一真懂行的主儿?辛苦您给咱们哥儿几个言语言语,也叫咱哥儿几个长点见识?” “懂行这俩字我可不敢当——我也就是闲着没事翻过几本老书。上头写着些个斗兽场面的操持布置法门,其中就有这青石打底、软沙、木屑盖顶的路数。但凡是使唤上了这样的布置,甭管是多大身架的玩意,可着劲儿在这斗兽场子里踩踏撒欢,过后也只要用老竹片轻轻一刮,这地上立马平滑如镜。遇见有玩意争斗之时。有汗、血,溺、尿遗下,那也是落地就没了影儿......” “哦......难怪这布置的名目叫个点滴不留痕,果不其然呐......这位爷,还是您门儿清,您先请......” “您诸位甭客气,咱们一块麻溜儿的吧......瞧着那边主意箩都拿出来了,估摸着这场面是快支应起来了?” “可不是——四九城里露过脸的那些个洋人领事馆的人也都来了,咱们赶紧的......” 略带着几分喧闹的场面之中。伴随着三声鼓响一声锣,一个斗大的主意箩便叫俩易家庄院里的壮棒汉子抬到了众人眼前。 脸上照旧挂着四九城中爷们看熟了的憨笑,段爷一路抱拳拱手地跟随着那俩抬着主意箩的壮棒汉子走到了斗兽场面当间,扯开了嗓门朝着刚刚在木棚里头坐定的四九城中玩家吆喝起来:“诸列位、在齐位......四九城中老少爷们,姓段的在这儿给大家伙见礼了!” 连着几个四海揖作了下去,坐在木棚里头的四九城中玩家却鲜少有人照着场面规矩回礼招呼。在几个人多扎堆的地方,甚至还传来了几句拿捏着嗓子的刻薄吆喝:“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来——还当他是个仁(人)儿了?” “今儿要再有人朝着日本人那头转腰子、拧胳膊,保不齐......我可听说今儿这场面上。有气性大的爷们随身带着六轮炮,专打那场面上做中不公、辨事不明的主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易家庄院里头自然是不动刀兵,可等得眼面前这场面了了......前些天菊社外头那场面上的事儿,可还有人心气儿不顺呐!” 像是全然没听见场面上那些直朝着自个儿心窝子里扎的冷言冷语,段爷依旧是憨笑着连连拱手:“有道是一门手艺各人练、桩桩件件总不同!虽说火正门里诸位师傅和日本国来的这些位爷,练的都是调教玩意的手艺,可毕竟是法门路数、各有巧妙!你有的他未必有。他会的你也未必通,因此上,才请出来了这四九城里比手艺、嘬场面的主意箩。两家各把自个儿明白的手艺名目写了木牌搁在主意箩里,一连七场花插着抓阄儿,且看老天爷赐个公断。又瞧祖师爷赏个运气!诸位爷也是老早候着今儿这场面了,咱们闲话少叙,这就走着吧!” 打从兜里摸出了一块新崭崭的大洋,段爷捻弄着那块大洋,朝着分列斗兽场子两头的相有豹与御手洗迁团团一揖:“二位爷,这就过来捻个先儿?” 倒背了双手,御手洗迁踏着一双木屐,旁若无人地直冲着站在场子当中的段爷走去。而在场子的另一端,浑身上下收拾得干脆利落的相有豹却是先抬手朝着木棚里头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作了个罗圈揖,这才举步向前,顿时便得着了满场子一声高高的碰头彩! 也都没抬眼打量对方的眉目神色,走到了段爷身边的相有豹与御手洗迁只是略略看过了捏在段爷手中的那块大洋,便又同时退后了半步,让出了段爷身边不大的一块空场。 把手里大洋朝着半空中高高一抛,段爷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左占人头右得字,天公地道、一眼两清啦......” 冷眼看着那块大洋落地,御手洗迁那阴沉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朝着主意箩里抓了过去。 眼见着御手洗迁得了先手,木棚里头顿时响起了一阵惋惜的叹气声,有几个嘴快的四九城中玩家,更是低声叫骂起来:“他娘的......怎么就叫日本人抢了先手?” “保不齐又是姓段的搁里头耍坏了吧?!” 低低的议论声中,御手洗迁却是已经从主意箩中取出了一块不大的木牌子,翻手递到了段爷眼前:“第一场,驭虫!” 像是老早就知道比斗的名目会是驭虫一般,御手洗迁那低沉的话音刚落,站在场子外边的岸口便大步走到了场子当中,四平八稳地跪坐到了地上,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黑漆漆的木笛凑到了嘴边,轻轻地吹出了一声叫人听了就浑身酸的怪响! 伴随着那怪异的木笛声响起,从岸口身上穿着的宽大和服之中,悉悉索索地爬出了几十只形态各异、五彩斑斓的虫豸,飞快地在岸口身边布成了个足有六尺见方的圆阵。 迎着岸口看向了自己的挑衅眼神,相有豹也不多瞧各自后退、离开了场子中央的段爷等人,反倒是将目光集中到了那些在岸口身边布成了圆阵的虫豸身上:“火蜈蚣、翠竹蝎,白口木蚁、瓦棱蜘蛛?虫豸五毒到了四样?这差了的一样最要命的玩意.......估摸着是轻易不露,拿出来就得见血吧?” 压根都不搭理相有豹的话茬,岸口操持着一口生硬的中国话叫道:“我攻、你守!你攻,我守!”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说话,场子外边已然就有性子急的四九城中玩家扯开嗓门吆喝起来:“就这么几样墙根底下、尿坑边儿踅摸来的玩意,也真好意思拿捏出来当了宝贝不是?纳九爷身上伺候着的那只七杀蝎王只要是一亮相,怕是一锅烟功夫都不用,就能收拾了这些摆设玩意吧?” “纳九爷,四九城中秋虫会,您可是顶了蝎王的簪花盆子的!拿捏出来您全挂子的本事,叫这小日本知道知道咱这四九城里头的山高水低!”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站在场子外边的纳九爷满脸堆笑地朝着帮忙叫阵的四九城中玩家连连拱手,可脚底下却是始终没动分毫! 搁在火正门中规矩而论,调教各样的玩意自然是百无禁忌,哪怕是蛇蝎之类有毒的玩意儿,也都入了火正门中八大斗兽的排名里面。可火正门中调教出来的这些玩意,从来也都是供各路的玩家闲来耍弄、愉悦心神,却是从来不用调教出来的玩意伤人害命!哪怕是逼得实在没了法子、到了性命交关的裉节儿上,那也是一出即收,只求自保而已。 可眼前这日本人拿捏出来的四样毒虫,瞧模样架势就是气势汹汹,身上那些个五花斑斓的颜色更是一看就觉着格外的妖异,显见得是用了不少有毒的药物、饵食祠弄出来的玩意,专门奔的就是出手伤人害命! 微微转过了身子,纳九爷刚想要招呼身后伺候着的小徒弟取过了自个儿养着七杀蝎的家伙什,站在纳九爷身边的胡千里却是微微上前一步,冷硬着嗓门朝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哥,这一阵......您让给了我吧?” 诧异地看着面沉如水的胡千里,纳九爷不禁担心地低声应道:“胡师弟,这调教虫豸的活儿,你倒是......” “师哥放心,我有随身调教的玩意护身,至不济也能跟这调教虫豸的日本人打个平手!再者说来......我随身调教的玩意,平日里可也是用上了带了五毒的虫豸调养身架。多多少少的,我还能凑合着支应过来眼前的场面......”(! 第三百九十九章五毒袭人(下) 眼瞅着胡千里拿捏出步步生根的小功架走近了斗兽的场子里面,而相有豹也稳着脚步退了开去,围拢在场子周遭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便低声嘀咕着议论起来:“怎么没见纳九爷动换,反倒是胡爷顶了这头一阵了?” “老几位,我可听说胡爷傍身的玩意是一只黄皮子,没听说胡爷还有伺候虫豸的能耐呀?这算是唱的哪一出啊?” “这话可真说不准......没准胡爷身上带着的是火正门里全挂子的本事?咱也甭瞎琢磨了,仔细瞧着就是......” 纷纷议论声中,胡千里已经走到了岸口身前十步远近,慢悠悠地盘腿坐了下来。而在胡千里身后,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也已经得了纳九爷吩咐,取了五个只有巴掌大小、蛐蛐罐儿模样的带盖瓦盆,轻轻搁在了胡千里身侧。 也不像是岸口那般拿捏个身架做派,胡千里稳稳当当掀开了四个瓦盆盖子,再从怀里摸出个不大丁点的小葫芦,轻轻将葫芦里装着的一些橙黄药粉洒到了身前一步远近,这才重又将那葫芦收回了怀中,伸手将最后一个没打开盖儿的瓦盆抱到了怀中,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岸口:“您请!” 抬眼看了看胡千里身边几个瓦盆里慢悠悠爬动的几只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蝎子,岸口很有些急不可耐地将木笛重又凑到了唇边,轻轻吹出了两声尖锐的啸叫。伴随着木笛中啸叫传来,在岸口身边布成了个圆阵的各样毒虫之中,几只瓦棱蜘蛛就像是听到了军令的阵前卒子一般。猛地弹跳了起来,直冲着胡千里窜了过去! 依旧不见胡千里如何作势,四个打开了盖子的瓦盆当中,七八只色作青紫、身形颇大的蝎子飞快地爬出了瓦盆,眨眼间便在胡千里身前一步远近、刚洒过了些药粉的地方盘成个圆形的蝎阵模样。高高举起的尾巴上。比寻常蝎子大了许多的蝎勾轻轻晃动,叫人一看便觉得心头发怵! 就像是身具灵智一般,扑向了胡千里的那几只瓦棱蜘蛛还没撞到蝎阵之上,便齐刷刷地停了下来,摇晃着尾巴在地上飞快地织出了一张张巴掌大小、伞盖也似的蜘蛛网。而在那些个瓦棱蜘蛛结网的同时,岸口又是一吹唇边木笛。催动着几只通体碧绿的翠竹蝎朝前爬去! 凝神盯着那几只慢悠悠朝胡千里爬去的翠竹蝎,纳九爷不无担忧地低声朝退到了自己身边的相有豹嘀咕起来:“这日本人倒是个当真懂行的人物,踅摸玩意的时候,估摸着也是下了几分苦功夫的?” 赞同地点了点头,相有豹也是凝神盯着几只已经趴到了蛛网中央的瓦棱蜘蛛。低声回应着纳九爷的话语:“这瓦棱蜘蛛在四九城地面上算是少见,能得着的也都是背上生了两道瓦楞纹路的玩意,寻常都是同仁堂那样的老字号收了配药治蛇蝎咬伤,取的就是个以毒攻毒的道理。听我师傅说,这瓦棱蜘蛛是一道瓦楞一分毒,背上带了三道瓦棱纹路的玩意,蛰人一口都能疼上半拉月,伤口还轻易不见好。瞧着这日本人摆弄出来的瓦棱蜘蛛。最次的背上也带了五道瓦棱纹路......可见得不是凡品呐?” 微微朝着那些个缓慢爬行的翠竹蝎一努嘴,纳九爷低声说道:“还有这翠竹蝎,在南蝎里头照着毒性排下来。那怎么也能坐上前三的交椅!要不是身架实在是太小,斗性也略差了些火候,估摸着老早就得有人拿着这翠竹蝎上四九城中秋虫会的场面上露脸!可瞧着这日本人调教出来的翠竹蝎,个头都比寻常见过的翠竹蝎要大,身上还带着些花斑,肯定就得是拿着旁的毒物调教过了。没错!” “纳师叔,就这两样玩意。胡师叔拿过去的那些个蝎子,能扛得住么?” “这我可也不敢说打保票的话?可按说咱们手里这些玩意。那也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平日里调教伺弄的时候,也都没少下功夫。估摸着该是......能成吧?” 就像是两军交战之前刺探敌军兵力的斥候一般,就在纳九爷与相有豹低声搭话的片刻功夫,几只翠竹蝎已经慢悠悠地从瓦棱蜘蛛结成的蛛网之间钻了过去,晃悠着并不算太大的蟹钳,在胡千里身前布成了圆形蝎阵的青紫色蝎子身侧游走,拿捏出了一副作势欲扑的架势,但却绝不越雷池一步! 只一见场面上这般情形,纳九爷顿时便皱起了眉头:“怕是要糟!咱们调教出来的玩意斗性都足,朝着斗蝎盆儿里头一搁,都不用撩拨就能扑过去撕咬。经了这翠竹蝎几回试探撩拨......这蝎阵怕是守不住了?!” 话音刚落,胡千里身前那些个色作青紫的斗蝎布成的蝎阵已经应声而散。被撩拨出了斗性的七八只青紫色斗蝎全都高高竖起了尾巴上的折针,扎煞开身前两只大钳子,直冲着近在咫尺的翠竹蝎扑了过去。才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然有两只没来得及后退的翠竹蝎叫那色作青紫的斗蝎钳住了身子,再又挨了好几记重重蛰刺,当时便翻转了肚皮挣扎不休,显见得是活不成了! 可也就在场子外面诸多四九城中玩家欢声雷动时,剩下的那些个翠竹蝎却是已经退到了瓦棱蜘蛛结成的网后,再次拿捏出了一副挑衅试探的架势,逗引得其它那些个青紫色斗蝎不管不顾地直撞了过来,却是刚好扑到了瓦棱蜘蛛刚刚织成的罗网之上! 与寻常见了飞虫扑网便迅速出击的蜘蛛不同,蛛网当中的那些瓦棱蜘蛛却是摆出了一副诸葛亮稳坐中军帐的架势。直等到撞进了蛛网里的青紫色斗蝎挣扎了好一会儿、浑身上下也都叫蛛网缠了个结实,几只瓦棱蜘蛛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蛛网中心爬了过去,伸着口中两只巨大的毒牙,狠狠地咬在了那些几乎动弹不得的斗蝎身上! 木笛急吹。岸口接连催动着身边蠢蠢欲动的火蜈蚣与白口木蚁朝盘膝而坐的胡千里扑了过去,显见得打的就是一鼓作气、得理不饶人的主意。而胡千里眼瞅着自己身前布成的蝎阵散了架势、进而被岸口调教的那些毒虫毁了个干净,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惶急之色,很有些慌忙地从怀中摸出了那个不大丁点的小葫芦,重又在自个儿身前倒下了不少药沫儿! 像是被胡千里倒出来的那些个药沫儿吸引。搁在胡千里身边的四个瓦盆当中缓缓爬动的蝎子顿时便炸了窝,争先恐后地从瓦盆中爬了出来,眨眼工夫便聚拢到了胡千里洒下了药沫儿的那块地面上,列成了个歪歪扭扭的三列横阵,却是刚好挡住了岸口驱动的那些毒虫扑来的道路。 眼见着场子当中,胡千里与岸口驱动着各自调教的毒虫翻翻滚滚斗在了一起、着实热闹非凡。场子外面的木棚之中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场子当中毒虫恶斗的景象,一双手也全都紧紧握成了拳头...... 能在腰上挂一块火正门中主顾牌子的四九城中玩家,差不离都是在各自中意的玩意上耗了小半辈子心血的主儿。哪怕是平日里不碰虫豸之类的玩意,可见识却是绝不短少。 刨开了心里头对日本人不服不忿那点意思。光就场面上能瞧见的驭兽路数来说,岸口用木笛催动虫豸的手法,就已然比胡千里用药物催动虫豸高了一筹。再加上岸口身边调教的玩意种类更多、进退攻伐也颇有些排兵布阵时的架势,这就更把胡千里那手忙脚乱还只驱动了一样玩意的能耐比价了下去! 这要是搁在四九城中两拨玩家比斗,估摸着这时候就已然有人要朝着胡千里喝开了倒彩? 可眼下...... 真要是叫日本人在这场面上得了赢面、拔了头筹,这股子窝心气儿怕是小半年都消散不下去啊?! 也都不知道是哪路的四九城玩家,实在是憋不住心里头那股子担忧忐忑的劲儿,猛不盯地吊着嗓门吆喝起来:“胡爷。别跟这日本人留手啦!上七杀蝎王啊!” 喊声方起,早已经快把肺腔子里一股闷气憋炸了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便像是炸了营一般。扯着嗓门吆喝起来:“亮绝活儿啊!” “胡爷,都到了这裉节儿上头了,下狠手吧!” “这可不是四九城里诸位爷们斗玩意,输赢不论、就图个痛快过瘾!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啊!” “四九城里可不是能叫日本人撒野的地界,胡爷,咱四九城中爷们这点面子。可就全指着您啦......” 如雷般的叫喊声中,盘膝坐在场子当中的胡千里略一犹豫。总算是像四九城中爷们所期望的那样,轻轻揭开了手中捧着的那瓦盆的盖子。可都还没等眼睁睁盯着胡千里的四九城中玩家欢呼声起。胡千里却是把刚刚揭开了盖子的瓦盆随手朝着身边一扔,冷笑着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岸口:“耍荤活儿、出阴招不是?真是可惜了的......能把鬼蝼蛄调教出来的主儿,也算得上有几分手艺了。只是心术不正,活儿练得再深,那也只能是朝着邪道上边越走越黑!这一阵,你怕是要输了!” 都还没等场子外面的四九城中爷们回过神来,胡千里身前那块洒了药沫儿的细沙、锯末地皮微微一动,一只通体漆黑的硕大蝎子飞快地从细沙、锯末里钻了出来,身前一对巨大的钳子上夹着一只生得五花斑斓的蝼蛄,扭摆着身子钻到了胡千里撂下的空瓦盆里,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 第四百章暗箭难防 扭曲着面孔,岸口难以置信地盯着变成了七杀蝎口中美餐的鬼蝼蛄,一双快要瞪出了眼眶子的眼睛里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世上有百样能拿来调教的玩意,自然就能有千种巧妙法门。可甭管是哪种玩意、怎样伺弄,总也得是不逆天性、顺势而为。百转千回把玩意熬炼到家之后,左不过就是求得个狼行千里吃肉也嚼骨,虎踞群山下山也涉川,却总不能叫猛兽吃素、牛羊开荤! 这也就是在大清国末年起的头儿,跟那些个贝子、贝勒有了绫罗绸缎的衣裳不穿,却偏偏爱穿破衣烂衫招摇过市一样的路数,在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头,就有人别出心裁、另辟蹊径,非得要拧巴着玩意的性子来伺候盘弄。也都不知道那些位非得拧巴着玩意性子来调教的玩家用了怎样的手段,倒也真有人调教出来过吃荤的兔子、茹素的麻鹰,猫、鼠同窝住,蛇、蛙对头眠! 可老话说的好——凡事需顺势而为,切不可逆天行事!这些个拧巴着玩意天性调教出来的活物,打根儿上头就先伤损了玩意的身架。一旦是过了那靠着虎狼药顶上来的活泛劲儿,这些个拧巴着天性调教出来的玩意,都没一样能活过半年仨月。 也就因为这拧巴着玩意天性调教的活物的手段太过邪行,更兼得轻易就能/伤了玩意性命,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功夫之后,喜欢伺候个玩意的四九城中各路玩家公议,干脆利落地便禁了这路调教玩意的邪行法门。哪怕就是有人私底下偷摸着还用这路数调教玩意,那也再不能拿出来在人前露脸。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了这兴头 人都说神仙唾沫能救人命、龙马蹄印能生灵智。这四九城中喜欢调教玩意的玩家撂进了尿坑的不入流手段,倒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的路径。叫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收捡回了日本国。三添两补、误打误撞之下,反倒是叫岸口打从这邪行路数里寻出了调教鬼蝼蛄的门道! 依照着岸口私底下琢磨出来的邪行门道,先就得在大冷天里寻了扎堆儿趴窝过冬的地蝼蛄,拣选其中健壮有力、初生一年者收入铺了碎麦秆、陈谷糠、牛马粪的暖房,先就叫这过冬趴窝的蝼蛄飞快地醒了冬盹儿,挤挤挨挨地在暖房里活动起来。 到了这时候。再另取别处暖房中养着的苜蓿芽、榆钱儿、嫩稻根,青苞米调养蝼蛄活性。三天一回用兑了蛇、蝎、蜈蚣、蜘蛛毒液的净水细细喷洒,再在蝼蛄饮水之中由轻到重兑上各样虎狼药,催发蝼蛄猛性。旬月之后,诺大暖房中过万蝼蛄,估摸着也就能剩下百十来只还能侥幸得活! 趁着节气也到了春暖花开之时,重又另辟暖房,照样以五毒拌饵食、虎狼药兑水饲喂那些个已然长得足有一指头长短的蝼蛄,尤其是每日里要以兔毫刷子沾了各样草木毒物。细细刷过蝼蛄身上几根横生硬刺。耗时半年光景,方才能择其体壮性猛着傍身以各样虎狼药饲喂,直到傍身饲喂的蝼蛄身上生出五彩斑斓之色,其形若鬼面时方才功成。 蝼蛄命短,哪怕是以虎狼药吊住了猛性,左不过也就能活个三年到头。虽说调教出来的鬼蝼蛄在施用之时,可飞空遁地、以横生硬刺之上剧毒伤人性命,可毕竟是调教不易。寻常人压根都懒得去摆弄这吃力不讨好的事由,也就是岸口这样专门把调教玩意朝着伤人害命路数上奔的主儿。方才肯去花费这邪行心思。可万万没想到,耗了小两年心血伺候出来的鬼蝼蛄,才刚拿捏出来使唤过一回,立马便叫胡千里悄没声撒出来的七杀蝎逮了个正着,成了七杀蝎口中美食! 死死地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胡千里,再瞧瞧胡千里身前翻翻滚滚杀成了一团的各样毒虫。岸口狠狠地撅断了手中紧握着的木笛,硬着嗓门朝胡千里吼叫起来:“还没有结束!” 话才出口,场子外边那些个一颗心七上八下晃悠了好几遍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扯开了嗓门喝骂起来:“这日本人怎么臭讹呀?拿捏出来的各样虫豸,甭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没一样能近得了胡爷的身子,这还不麻溜儿的低头认怂?” “鸭子死了嘴硬——这日本人他娘的是属鸭子的不是?我说诸位爷们,要不咱们给这日本人喊一个?” “没得说——吽下去嘿” “死赖强讹楞耍诈,就这样的人物,也就是日本国不讲究个场面规矩,才能叫他跟个人物似的满山乱蹦!要搁在四九城里走场面,怕是早叫人撂茅坑里泡着了吧?” 对场子外面四九城中玩家的叫骂声充耳不闻,岸口猛地伸手撕开了和服前襟,扎煞着巴掌从和服里头抓出了两个只有拳头大小的黑漆匣子搁在了身前,狞笑着猛地打开了那两个黑漆匣子。 伴随着那黑漆匣子豁然而开,两只足有巴掌长短,通体漆黑如墨的古怪虫豸飞快地爬了出来,毫不迟疑地朝着胡千里身前窜了过去。而在那两只古怪虫豸才刚露脸的瞬间,原本爬回了瓦盆之中、正逮着那只鬼蝼蛄大快朵颐的七杀蝎,也飞快地松开了夹在鬼蝼蛄身上的钳子,猛地跳出了存身的瓦盆,扎煞开双钳、高竖起尾钩,显见得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眼见着七杀蝎显露出来的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胡千里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轻轻抖弄着袖子,胡千里翻手接住了从袖子里掉落出来的一个瓦葫芦,猛地抬手磕在了扔在身前的瓦盆边缘。 耳听着瓦葫芦与瓦盆碰撞出来的一声脆响,十来只只有小指肚大小的豆虫子(斑蝥)顿时在瓦盆里爬作了一堆,一股子难闻的臭味也飞快地弥漫开来,只叫靠的近些的四九城中玩家忙不迭地捂住了鼻子,拧巴着嗓门议论开来:“嚯胡爷手里头撒出来这是豆虫子吧?” “肯定没错!这豆虫子身上一股子腥臭味儿,估摸着是胡爷平日里拿来调教黄皮子用的饵食!可老几位。你们倒是听说过豆虫子也能拿来调教伺候的?” 都没等场子外面的四九城中玩家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胡千里身前那些缠斗在一起的毒虫,却像是见了老猫的耗子一般,纷纷撂下了方才还生死相搏的对手,亡命地四散奔逃开去。眨眼的功夫过后,胡千里身前就只剩下了岸口撒出来的两只通体漆黑的虫豸。还有那只摆出了如临大敌架势的七杀蝎。 凝神盯着在七杀蝎面前半步远近听下了脚步的两只虫豸,胡千里眉尖微微一挑,猛地提高了嗓门开口叫道:“我当是啥样了不得的虫豸,闹了半天,不就是两只拿地蜈蚣配过的草鞋底么?” 只一听胡千里那可刻意提高了嗓门的吆喝声,纳九爷顿时心领神会地扯开了嗓门答应起来:“胡师弟,这草鞋底的官名叫蛐蜓。虽说跟蜈蚣是一家子的来路,可身上的毒性、斗性都不如蜈蚣。在人身上爬过之后,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串水泡子。咬咬牙用火苗子一燎,也就生不出啥大事儿!可要是有人心存不良,专门用那只有针鼻儿大小、专好钻人肉皮里面作怪的地蜈蚣去配草鞋底,那得出来的玩意可就不好说了!” 朝前迈出半步,明知道纳九爷是在话里话外指点着胡千里的佘有道也是趁机亮开了嗓门:“胡师哥,这地蜈蚣钻人肉皮里头作怪,瞧着倒是听麻烦的事儿,可只要是用上南边季家独门的蛇药化水一抹。半个时辰之内,就能见着钻进了肉皮的地蜈蚣从肉皮里掉出来!到时候再去同仁堂药号里。求一副去毒清邪的汤药喝了,一准儿就能欢蹦乱跳、啥事儿没有!” 眼看着自己与纳九爷、佘有道短短掰扯几句话的功夫,眼前的七杀蝎已然跟那两只通体漆黑的草鞋底斗到了一块儿,胡千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副释然的神情,猛地抬眼看向了满脸狰狞模样的岸口:“装神弄鬼、驱邪使祟,调教玩意的行当里出了你这样的人物。那可也当真是阳关大道你不走,专挑歧路奔阴曹!瞧着你身上傍身的玩意也使唤尽了,该着我出手了不是?走着!” 双手猛地在身边地上一拍,也不见胡千里盘坐的双腿如何用力,整个人已经轻飘飘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在了场子中央。而在胡千里一声断喝之后,跪坐在地上的岸口却是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一双手忙不迭地翻转着伸到了背后,亡命地朝着衣裳里面抓挠起来。 也都没等场子外面的四九城中爷们看出这里头的名堂,伸手在自个儿衣裳里不断抓挠的岸口已经没法再稳稳当当跪坐在地,一路歪斜趔趄地扑爬着站起了身子,三两下便将身上穿着的和服撕扯了个干净,口中也是惨叫连连:“痒啊混蛋到底是什么东西” 倒背了双手,胡千里冷笑着看向了脱光了膀子、手舞足蹈胡乱在自己身上抓挠的岸口:“看你身上傍身调教的玩意,差不离全都是胡乱配对而成。瞧着模样吓人,可用处倒当真不大!送你个日本国估摸着都寻不着的玩意,拿着回去跟你自个儿配对去吧!” 嘶声惨嚎着,岸口总算是伸手从背脊上奇痒难耐的地方撕扯下来个软乎乎的虫豸,哆嗦着巴掌举到了自己眼前:“这是什么东西啊” 都没等胡千里开口说话,场子外面已然有四九城中伺候虫豸的玩家开口接应上了岸口的话茬:“瞧不明白了吧?这玩意叫狗不沾,大号叫钱虱子!寻常人身上不多见,可叫花子腰里倒是从不少!配你个日本来的镇桥侯,那可是再合适也没有啦”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却是再没人留神到胡千里脚下的地皮微微一动,一只只有拇指肚儿大小的地蜂悄没声地爬到了胡千里的脚脖子上,甩动着尾巴上乌油油发亮的蛰刺,狠狠地扎了下去……I1292 第四百零一章铁骨铮铮(上) 着急慌忙地扒拉下了胡千里脚上穿着的千层底布鞋,纳九爷也都不知道哪儿来的两膀子气力,生生就把胡千里脚上穿着的一双粗布袜子撕成了两片布条,嘴里更是一迭声地吆喝起来:“赶紧把我备着的那家什箱子拿过来!里头三个青花细颈瓷瓶都拿出来用开水泡着,还有那十三件一套的毒伤家伙什,也都扔带来的烈酒里边泡上!再给我备上净手用的热水、烈酒” 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连嘴唇也都隐隐泛出了一丝灰败的颜色,被搭到了椅子上坐下的胡千里强忍着脚上伤口传来的剧烈麻痒感觉,苦笑着朝满脸惶急之色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可也甭这么着急!左不过就是个地蜂尾针的毒伤,咱门子里备着的毒伤药,尽够处置的了” 盯着胡千里脚脖子上那足有绿豆大小的伤口,纳九爷的话音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凝重的意味:“哪儿就能那么简单的?我算是瞧出来了,这日本人调教玩意的路数,跟咱们就压根不是一条道儿!咱们调教玩意,左不过就是图个乐儿、寻个帮手。可日本人调教玩意,那奔的就是伤人害命上头去的,什么下三滥的荤招儿都使得出来!胡师弟,这伤口是麻是痒?” “痒!痒得钻心!刚挨了那地蜂一蛰的时候,倒是还有些生疼。后来就是先麻后痒,脚脖子下面又有些发木,觉着像是不太能动换了?” “胡师弟,你试试动动脚趾头?” 眼瞅着胡千里努力再三,脚趾头却也只是微微抽动了几下,纳九爷脸上担忧的神色更重。猛地回头朝着手捧家什箱子的九猴儿低声吩咐道:“赶紧去开了口外捎过来的那坛子马寡妇烧刀子,再取了倒走风的家什过来备着!” 低声答应着,九猴儿飞快地从手捧的家什箱子里取出了个拳头大小的软皮物件,而站在九猴儿身后的另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也是忙不迭地捧过了一个只有柚子大小的黑色酒坛。 劈手抓过了那火正门中小徒弟递过来的酒坛子,纳九爷猛地喝了一大口烈酒。用力喷到了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也都不看一眼被那烈酒蛰得猛地咬紧了牙关的胡千里,纳九爷已经抓过了九猴儿送到手边的那软皮家什,用力按到了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 都不用纳九爷开口说话,侯在一旁的相有豹飞快地伸手捏住了那显见得有了年头的软皮家什,猛地一抖手腕子,硬生生把那干瘪的软皮家什扯成了个鼓鼓囊囊的模样。 同样把手腕子猛地一抖,纳九爷飞快地将那软皮家什从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拽了开去。伴随着软皮家什被用力拽开时发出的轻轻一声爆响,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已然沁出了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黑血。顺着脚脖子蜿蜒流淌下来,瞧着倒像是一条狞恶无比的黑蛇一般! 眉头紧锁地看着胡千里脚脖子上伤口处沁出的一缕黑血,纳九爷很是焦急地摇了摇头:“坏了!用倒走风的家什都拔不成毒估摸着这日本人调教出来的地蜂蛰刺上头,是用了见血成膏的虎狼药!胡师弟,我再试试旁的法子,要是还不成,那就只能” 强笑着朝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一向冷硬的脸上。此刻却是泛起了一丝往日里难得见到的笑容:“师哥,倒走风的家伙什都不管用。您就甭再打算用嘴朝外硬嘬了!万一这日本人在地蜂蛰刺上还用了旁的虎狼药,那咱们可不一个没治好、再白饶进去一个?叫我说呀师哥,咱门子里头那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手艺,这时候可当真到了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用力摇了摇头,纳九爷沉声应道:“千里,门子里治疗毒伤的法子。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路数,从来都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上!这里头的道理,你可也都明白” 强笑着朝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低声笑道:“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留命不留形师哥,我也都到了这把子岁数了,还那么讲究个形貌做派干什么?这要不是想着身上还有几手调教玩意的活儿没传出来” 话都还没说完,从胡千里等人待着的屋子外面,却猛地传来了御手洗迁那硬着嗓门的一口京片子:“纳九爷,有些重要的事情商谈,可以让我进去吗?” 猛地转过了身子,纳九爷紧盯着屋门外传来问话声的方向,一双手也早都紧紧捏成了拳头 搁在方才场面上的情形而论,岸口已然是叫胡千里用袖底风的手艺、悄没声撒出去的钱虱子收拾了个底儿掉,甚至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扒拉下了身上衣衫、满场子乱蹦乱吼,输赢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事儿。 可也就在片刻之后,胡千里脚脖子上叫那压根都没摸明白来路的地蜂狠狠蛰了一家伙,当时便叫胡千里猝不及防、痛叫出声。也都还没等大惊失色的纳九爷与相有豹冲到胡千里面前,那只蛰了胡千里的地蜂却已经钻进了河沙、木屑之下,溜了个无影无踪,而胡千里也已经颓然跌坐在地! 有了这么一出场面,站在场子外面的那些个日本人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只说这一场比斗虫豸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负。要不是易先生抢先站出来稳住了场面、让火正门中诸人先将胡千里搭下去疗伤,青、洪两帮的帮众和段爷领着的巡警也紧忙着拦阻,怕是当时木棚里头那些个四九城玩家手里砸出去的各样杂物,就能活埋了那些个鸭子死了嘴还硬的日本人? 可倒是真没料到,这御手洗迁居然还能有这胆子,上门来撩拨一肚子火气的火正门中人物? 狠狠一咬牙,平日里难得动一回心头火的纳九爷眼睛,也是涌上了几分戾气,冷着嗓门朝站在门外的御手洗迁叫道:“四九城里比斗手艺、嘬场面,那可都是老几辈子传来的规矩——对头只在人前会!虽说您是从日本国的人物,可进了四九城,那就也得守着场面上的规矩!咱们这时候见面怕是不合适,这就两便了吧!” 似乎是早知道纳九爷会拿捏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御手洗迁却是并不在意纳九爷话里那显而易见的拒见意思,反倒是硬着嗓门自顾自地说道:“阁下的同伴受的伤,除了施用德川家御用驭兽师独有的药物,再也没有其它的办法解救!如果阁下还珍惜同伴的性命,那么还请阁下不要拒绝见面的要求!” 都没等纳九爷开口说话,胡千里却是硬着嗓门朝门外的御手洗迁吆喝起来:“门外那位爷,我这儿送您四个字——敝帚自珍!要能听懂的话,您自个儿好生琢磨吧!至于我遭了的这不大丁点儿暗算我火正门中自有良方,可驱邪镇祟,就更不劳您操心了!” 拧着眉头,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略一犹豫,却是猛地凑到了胡千里的身边,压低了嗓门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方才在场面上使唤出去的那钱虱子有啥说道没有?” 只是略略一个愣怔,胡千里顿时摇了摇头:“那钱虱子不过就是寻常备了给黄皮子的饵食,能使唤到那日本人身上去,用上的也都是咱门子里拿来打暗青子捉拿玩意的袖底风小功架。要照着当真了说,我这也算是耍弄了几分旁门左道的手段,算不得的正经调教虫豸的路数” 很有些着急地咧开了嘴,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朝着胡千里应道:“我的个胡师叔,这都到了什么节骨眼儿上头了,您不操心自个儿身上这毒伤,倒是还琢磨着场面上那点儿事由?既然师叔您使唤上的钱虱子并没仔细盘弄过,那这钱虱子摆弄到了人身上,能是个啥模样?” “钱虱子左不过就是牛、马、羊、犬身上贴着肉皮吸血的玩意,撂到了人身上之后玩命叮咬,自然能叫人觉得浑身上下奇痒难当,甭管使唤上什么药,没个三五天的功夫,也都不能消停” “咬了人之后,这钱虱子还是挂在人身上不肯动换?” “钱虱子贴在牛、马、羊、犬身上吸血的时候,都是靠着几只脚爪抓住了那些玩意身上的皮毛,这才能不掉下来。人身上没那么多皮毛可抓,叮咬完了之后叫人一抓挠,自然也就掉到地上了。所以这钱虱子还有个花名,叫不见影” 很有些兴奋地一挥胳膊,相有豹猛地转过了身子,朝着门外还没离开的御手洗迁吆喝起来:“这位日本国来的爷们,我这儿倒还有一句话,算是白饶了给您自个儿琢磨的吧!就方才场面上扒光了衣裳、满场子乱蹦的那主儿,身上可还痒着呢吧?是不是啥药使唤上去,也都见不着一点儿好?当真劝您一句——病急乱投医,到末了可不一定能折腾出来个啥事儿啊”……I1292 第四百零二章铁骨铮铮(下) 嘴里虚张声势地吆喝着,相有豹手上也没闲着,飞快地将一块备着包扎伤口的干净麻布盖在了胡千里的脚脖子上,这才压低了嗓门朝屋内诸人说道:“都绷住了劲儿,只要咱们不露出来拿胡师叔脚上毒伤没辙的模样,说不准咱们就能诈出这日本人手里的解药!九猴儿,开门哄这日本人滚蛋,把架势给拿捏足了!”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九猴儿一个箭步轻轻窜到了门后,双手搁在门扇上头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慢条斯理地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歪眉斜眼地看向了站在门外的御手洗迁:“怎么着?哄着不走、撵着犯倔,您横是属骡子的不是?麻溜儿给小爷起开,好狗还不挡道呢......” 毫不在意九猴儿话语里的讥讽意味,更不在意门口把守着的两个火正门中小徒弟满含敌意的眼神,御手洗迁反倒是朝着把门开了条缝隙的九猴儿微微鞠了一躬:“既然都是在驭兽上投入了极大代价的驭兽师,那么还请不要用这样搪塞的话语来欺诈了吧?如果没有对症的药物和治疗的手段,在天黑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救治那只地蜂造成的伤患了!损失一名经验老到的驭兽师,火正门......真的可以接受吗?!” 眼神骤然一凝,相有豹猛地提高了些嗓门,朝着挡在门口的九猴儿吆喝起来:“九猴儿爷,让门外那位进来说话!” 诧异地扭头看了看面色凝重的相有豹,九猴儿依言侧过了身子,把双对开的门扇拉开了少许。这才朝着站在门口的御手洗迁没好气地叫道:“进去吧......” 依旧是朝着九猴儿微微鞠了一躬,御手洗迁举步走进了屋子里,先就朝着纳九爷等人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看着面色灰败、满头大汗的胡千里说道:“看来诸位已经处置过地蜂造成的毒伤了,自然也能明白。我并没有虚言恫吓诸位的意思,而是带着十分的诚意,前来拜访!” 冷笑半声,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横过了身子,挡在了御手洗迁面前:“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咱们两家更是实打实的坐稳了这冤家的做派!旁的片儿汤话也都甭费那功夫了。想干嘛?痛快撂!” 朝着相有豹微微一点头,御手洗迁沉吟片刻,猛地双膝跪倒在了相有豹面前,将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无论如何,请一定将异兽图交给我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吧!只有这样的话。才能够让驭兽师的能力,得到最大的提升啊!拜托了!” 下意识地侧身跨了半步,相有豹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御手洗迁:“您这是.......这说的是个什么玩意?把异兽图交给你们日本人?你横是犯了失心疯了不是?” 猛地直起了腰身,御手洗迁目光炯炯地看向了满脸难以置信模样的相有豹:“阁下,难道就没有身为驭兽师的自觉吗?!真正的驭兽师,是应该为了驭兽的技术而抛弃一切的人啊!异兽图流落在你们的手里,实在是不能发挥出一点作用,只有将异兽图交给我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方才能够真正的让异兽图上记载的驭兽技术,得到真正的发展啊!” 看着御手洗迁眼睛里那颇有些狂乱的眼神,相有豹强压着心头涌动的惊怒之气。脸上也慢慢地挂上了一丝怪异的笑容:“我说这位爷,您这话我可就当真听不明白了?这异兽图搁在我火正门手里头,照着您的说法,那就是个明珠暗投。只有您拿捏着这异兽图,方才能把这调教玩意的本事发扬光大?您这话里的意思......横是说你们日本国来的驭兽人物,就愣是要比咱火正门里调教玩意的师傅灵性聪明?!” 坚定地摇了摇头。御手洗迁的话音里已经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狂热的意味:“人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聪明人会很快领悟驭兽的最终奥义。笨蛋也可以通过长时间的修行和加倍的努力,接触到更高层的奥义!但是......阁下。你们没有环境,一个能够让驭兽师全心全意修行的环境啊!” “看看现在的北平城,再看看整个支那吧!战乱、饥荒、疾病已经布满了整个支那,即使是在来到了北平城的短短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能在街头看到饿死或是病死的支那人!为了寻找到一点能够延续性命的食物,支那人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也都可以出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即使诸君想要潜心休息驭兽的最终奥义,想必也会被诸多俗务所牵累吧?” “而在我大日本帝国,所有的国民都愿意为了天皇陛下的谕令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每一位大日本帝国的国民,都在加倍的努力,让大日本帝国变得一天比一天强大!而作为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在下也能从德川家得到修习驭兽最终奥义所必须的一切!” “阁下,身为驭兽师,想要掌握驭兽的终极奥义,是一定要抛弃掉其它一切的啊!所以......无论如何,请教异兽图交给在下吧!拜托了!” 冷眼看着再次匍匐在地的御手洗迁,相有豹禁不住怒极反笑:“好家伙......这词儿一套一套的搬弄出来,乍一听倒还真能唬住几个没见识的主儿?照着您这说法,只要是能把调教玩意的本事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甭管使啥招儿都成?” “的确是这样的!” “那我要你杀了你亲爹亲妈来换这异兽图,你也下得去手?!” “为了追求驭兽的最终奥义,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即使是在下自己,也是随时准备为驭兽的最终奥义而献身的啊!” 猛地冷下了面孔,相有豹死死地盯住了满眼狂热的御手洗迁:“这会儿我算是闹明白了——都是吃的调教玩意的这碗手艺饭,怎么你们日本人调教出来的玩意,就全都是奔着伤人害命去的?!合着你们是为了调教玩意,爹娘可舍、亲朋不顾,天理无存、良心丧尽!身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倒是把玩意身上的兽性捡回来了八分?得了......身上都已然没了人味儿,那人话估摸着你也听不懂——麻溜儿给爷滚出去!下回场子上头见了,爷叫你好生见识见识爷的手段!” 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狠戾的神色,御手洗迁阴沉着面孔站起了身子:“那么......是要丢弃了这位驭兽师的性命了吧?没有了我德川家御用驭兽师调配的药物,任何人都是没有办法......” 冷笑一声,坐在椅子上的胡千里猛地伸手一拍椅子扶手,硬生生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左不过就是些旁门左道的害人手段,倒还真被你们当了能拿捏旁人的法门?!有豹,把这人给我叉了出去,免得叫人望而生厌!” 都没等相有豹动手,几个早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火气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已经连推带搡地将御手洗迁推出了门外,再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强撑着一张笑脸,胡千里却是朝着站在门边咬牙切齿嘀咕着什么的九猴儿招了招手:“九猴儿,且过来说话!” 忙不迭地凑到了胡千里身边,九猴儿仰着一张满是担忧神色的面孔,双手也轻轻地扶在了胡千里的胳膊上:“胡师叔,您还是先坐下再说话吧?”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轻轻拂开了九猴儿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九猴儿,你也算是入了火正门中许多时日了。门子里的一些个小功架,你也都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原本打算再让你练个半年,也就能把我知道的一点功架路数,细细传了给你!可眼下......再不传你,怕是就传不成了!跪下!” 低头看了看胡千里那已经变得有些发黑的脚脖子,九猴儿噗通一声跪在了胡千里面前,话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哭腔:“胡师叔,您好好的......您好好将养了身子骨,往后再传我这功架路数吧......我一定好好学......” 也不搭理话音里已然带上哭腔的九猴儿,胡千里却又朝着站在一旁的纳九爷拱了拱手:“师哥,我这儿先跟您告一声僭越了!九猴儿这孩子,我瞧着不错,也就收了在我门下,传他些粗浅功架。要有个教得不对、学得不勤的,还请师哥您多多指点?” 很有些慌张地伸手抓住了胡千里的胳膊,纳九爷忙不迭地开口叫道:“胡师弟,你要收徒弟,我这当师哥的自然是没二话。可眼下你脚上受了毒伤,再要是活动开来,你这腿脚可就.......” “师哥,火正门里擒狐八式的功架,当年师傅辈的人物也就只传给了我一个人。这门手艺,可是不能断在了我手里!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手艺,倒是能保住了我这条命,可我这条腿......左右是个废物,那也就趁着还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多少派上点用场吧!九猴儿,瞧仔细了,我可就只练一遍!” 重重地朝着胡千里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的九猴儿抬起头来时,已然是泪流满面:“师傅......我瞧着呐......我用心瞧着呐.......您......您这就练着吧......” ps:看来蓝色塔罗牌兄弟的股票开始涨回来了哈? 恭喜恭喜 第四百零三章不传之艺 猎户行里有句老话,叫狐狡兔灵鼠儿精,百回难拿一只全。说的就是这三样野物性子狡诈异常,更兼精灵无比。寻常时稍有个风吹草动,立马便贴着地皮跑了个一溜烟,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影。哪怕是使上各样手段、拿得了这些野物,得手百回也难有一回能保得住这些野物皮毛整齐、全须全尾! 再搁到火正门里拿捏这些物件而论,下套儿、布罗网,挖陷坑、设地弩之类的手艺,虽说能在山林中拿捏下来这些野物,可到头来却还是惊了这些野物的胆子、更会伤了这些野物的皮毛肢爪,顶天了也就能拿出去给人当个抱在怀里、养在家中的玩耍活物,想要拿来傍身调教却是压根不成! 也就因此上,火正门中老辈子的师傅们硬生生琢磨出来了一套擒狐八式的功架路数。在山林中先用了铜哨儿惊起想要拿捏的狡狐灵鼠,择其中毛色鲜亮、体健善走者穷追不舍。直等到想要拿捏的物件被渐渐拢到了人群当中,这时候才拿捏出来那擒狐八式的功架路数,三步一跌、五步一扑,盘膝旋踵、塌腰绕臂,专拿那贴着地皮子钻得飞快的狡狐灵鼠,每回也都是手到擒来! 搁在早年间火正门中人丁兴旺之时而论,七八位习练了这擒狐八式的积年老师傅围拢个圆场,也不过就是一壶茶的功夫,便能将撂在圆场当中的三五只狡狐灵鼠拿捏个干净。有那武行里的积年老把式瞧过几眼之后,私底下也都说这火正门中擒狐八式的功架,怎么瞧着都像是打从八折拳(注1)的功夫里衍化出来的路数。瞧着不过是个拿捏玩意的偏门功架,可当真习练到了深处,未必就不能拿来克敌制胜? 强忍着脚脖子伤口处传来的钻心麻痒,胡千里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也再次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冷硬异常的模样,却又有意无意地朝着相有豹盯了一眼,方才猛地一矮身子,跌跌撞撞地朝前扑了下去! 看着胡千里那骤然扑倒了身子的架势,都没等几个旁观的火正门中小徒弟惊叫出声,胡千里双手拿捏着个鹤嘴钳的功架。在地上轻轻一戳,整个身子已然斜侧着挪了开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千里脚底下刻意加重了几分的步法,更是没忘了仔细记住胡千里双手不断变换拿捏的鹤嘴、虎形,鹰爪、猿捉诸般路数,只等得胡千里乍然间一个盘旋绕膝的功架收了式子,歪歪倒倒地站起了身形,跪在地上的九猴儿方才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扑到了满脸汗水的胡千里身边,一把扶住了胡千里摇摇欲坠的身子:“师傅。您赶紧坐下治伤” 尽管整个人已然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可胡千里脸上的模样却是依旧冷硬非常,盯着九猴儿的眼睛冷声喝道:“都看明白了?!” 满脸是泪地连连点头,九猴儿带着哭腔应声叫道:“都记下了师傅,我都没敢眨眼,都记下了” “腿上绕膝蟠柱、脚踩七星,手上拿捏的是啥功架?” “绕膝蟠柱用虎形,脚踩七星使鹤嘴” “鹰爪拿兔、猿捉灵狐。腿上怎么生根儿?” “鹰爪拿兔、猿捉灵狐,腿脚上走的都是雨打浮萍、风过杨柳的功架。讲究的该是个顺水推舟的意思,生根了怕是手势也就浊了,拿捏不住满地乱走的玩意?” 宽慰地点了点头,胡千里总算是缓和了几分脸上冷硬的神情,任由九猴儿搀扶着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却又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满脸心痛模样的纳九爷:“师哥。这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手艺,门子里您得算是头一份了,还得辛苦师哥您” 伸手取过了个没开封的巴掌大酒坛子,纳九爷狠狠一巴掌拍开了酒坛子上裹着的泥封:“胡师弟,这活儿就交给我吧!先把这点烈酒喝了。要不然你怕是扛不住!” 顺从地接过了纳九爷递到了自己面前的酒坛子,胡千里浅浅地啜了一口酒坛子中色作青白的烈酒,登时便叫那凛冽的酒气熏得眯起了眼睛:“好家伙这该是口外捎来的原浆老白干了吧?一块大洋一坛子的好玩意,师哥您这可算是下了血本给我治伤了啊?” 抬手示意其它在屋里待着的小徒弟退出了屋子,纳九爷一边亲自动手用烈酒清洗着各样治伤的家什,一边却是低声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弟,师哥我多嘴问一句——方才你练的擒狐八式,是练的全乎活儿吧?” 微微点了点头,胡千里轻轻啜了一口烈酒,毫不掩饰地应声答道:“师哥,您就是不问,那我也得跟您禀告了这事儿了有豹,知道什么是全乎活儿么?” 耳听着胡千里朝着自己问出这么一句话,正搭手帮着纳九爷清洗治伤家什的相有豹犹豫片刻,方才沉吟着朝胡千里应道:“胡师叔,这全乎活儿倒是也听我师傅提过几句。说是甭管哪门哪派,师傅教徒弟手艺的时候,都得留下一两手绝活儿暂且不传。直等到徒弟把活儿练得有了**分的火候,方才” 屏住呼吸,胡千里猛地举起酒坛子连喝了几口烈酒,方才喘息着苦笑起来:“瞧着这架势,今儿这一关,怕是真不好过?连有豹跟我说话,都藏着掖着的挑词儿了?有豹,照直了说,也好叫九猴儿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抬眼看了看很有些懵懂模样的九猴儿,再瞧瞧朝自己微微点头的纳九爷,相有豹这才低声朝九猴儿说道:“甭管是哪门哪派,师傅教徒弟手艺,那都怕有个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事儿。所以在教徒弟练活儿的时候,师傅辈的人物也就都会藏下一两手绝活儿不传。只等得师傅想要金盆洗手的时候。方才会在徒弟里头挑一个可心顺意的徒弟,把藏下来的这一两手绝活儿悄悄的传了下去,这才叫教了徒弟全乎活儿。而这绝活儿多半” 似乎是叫酒兴催发了话头一般,胡千里眼瞅着相有豹那吞吞吐吐的模样,猛地伸手一拍椅背,毫不客气地抢过了相有豹的话茬:“这藏起来的一两手绝活儿。甭瞅着各门各派的路数不一样,可都多少带着几分刑杀凶悍的意思在里头!旁的地界不论,光就是在这四九城中,各行里得了真传的徒弟,谁手里都带着一两手能要人命的本事!” “珠市口儿大街上,你们这些个孩子常去吃卤煮的那摊儿上头,掌勺的手里那把大勺舞弄起来,轻易七八个人拢不到他跟前!咱们堂口对过的当铺里头那掌眼当当的掌柜,一双手上的功夫。能把枣木的柜台板儿捏出个坑,一副算盘上头七颗能拆下来的活络珠子指哪儿打哪儿!” “吹糖人的竹签子、补铜壶的小錾子,力巴盘炕的泥瓦刀,逼急眼了的时候,哪样都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就连同仁堂里那些个活人无数的大夫,手里头一把银针、一杆药秤,也是能救人、能杀人的家伙什” 似乎是被酒气冲了嗓子眼,又像是话急引动心头气。胡千里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惊得九猴儿赶忙上前。轻轻帮着胡千里拍打着脊背,一双眼睛却是流星般地转悠起来,显见得是在琢磨胡千里这番话里带着的意思? 把用烈酒清洗过的治伤家什搁在了胡千里身边,纳九爷一边稳稳当当坐在了胡千里身边的椅子上,一边轻轻用手按住了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九猴儿,方才你师傅传给你的那擒狐八式里头的最后三招。也就是传给你防身保命的绝招儿!不到了万不得已的裉节儿上头,轻易”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猛地打住了话头,伸手取过了一柄手指头长短的锋利小刀,轻轻按在了胡千里的伤口左近:“胡师弟。我可也明白你的心思就眼下这乱到了根儿上头的世道,咱们虽说是能忍则忍、该避就避,可到末了都说这全乎活儿里头的要命招数,不到了万不得已的裉节儿上头不能露。可咱们已然是天天都能撞见了人家给布置的裉节儿了啦” 一口气将手中酒坛子里的烈酒喝了个精光,双眼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胡千里很是带着几分醉态地低笑起来:“师哥,您这一辈子心慈手软,按理说该是个好事儿。可现如今咱们堂口里头的老老小小,已然是遭了外人诸多的算计,连性命都折损了进去!到了这时候,我倒是觉着有豹说过的一句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有豹说的?啥话?” “避无可避,也就不用再避!既然刀尖子都已然顶到了咱们嗓子眼上头,那咱们玩意里头都有个兔子急了蹬鹰、饿虎急了跳涧,咱们不能连个玩意都不如,生生的亮开了心口叫人宰割呀!这全乎活儿里头要命的招数” 狠狠一咬牙,纳九爷猛地将按在了胡千里伤口处的小刀朝已经发黑的皮肉刺了下去:“这要命的招数,该用的时候,那也就用了吧!” 瞪大了眼睛,九猴儿看着胡千里紧咬的牙关,禁不住用力握紧了拳头:“掌门师伯,师傅你们教训的话,我记下了!我明白了!”…… ps:注1:八折拳,地躺拳别称之一,广泛流行于山东、陕西等地。有三十二式流传至今,其中猿功地躺拳嫡传高手王相如大师,更是将此技发扬光大。I1292 第四百零四章人心向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纳九爷使唤上了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手艺替胡千里医治毒伤的时候,屋子里再没外人瞧见,可毕竟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那都是经过、见过的人物。搭眼一瞅火正门中小徒弟用铜盆子端去了易家庄园外面挖坑深埋的血水、腐肉,再一闻火正门中诸人待着的屋子左近颇有些浓厚的血腥味儿,自然也就有人心知肚明。 也就是纳九爷刚把胡千里脚上伤口包扎起来的档口,屋子外边已然有了腰上挂着块玉石主顾牌子的同仁堂大夫前来拜会。也都没进门,只是让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徒弟通传了一声,捎带手的还给把门的小徒弟手里塞了个不大丁点的黑木匣子,自个儿也就转身飘然而去。 打开来那沉甸甸的黑木匣子一瞧,里头是蜜蜡封好的俩手指头大的小瓷瓶,上头用金漆小纂描了‘度厄大还’四个小字。捧着那黑木匣子的纳九爷略一琢磨,登时便是一身冷汗淌了下来 搁在大清国那会儿,同仁堂里就有那医药行中出挑拔份儿的大夫,私底下穷究古方、遍考残典,用八八六十四味药材炮制出了一味度厄大还散。但凡是红伤、毒伤,残肢、断体,朝伤口上洒上不多丁点儿的度厄大还散,眨眼功夫就能止血收口儿。 再用上好的烈酒烫热,调上少许度厄大还散内服下去。一日三剂、连服七天,自然就能固本培元、提精凝神,不叫那恶毒伤势坏了人身体根本。 只可恨天妒英才,那炮制出了度厄大还散的大夫都还没来得及把这神仙丹药般的药方传下来,自个儿却是在治病救人时染上了时疫,才几天的功夫便驾鹤西游。从此之后。这度厄大还散也就只剩下了四九城中口口相传的一段故事。偶尔有人从老物件里踅摸出不多丁点老辈子存下来的度厄大还散,那也是一剂灵药赛真金的价钱,就这还都有价无市! 就眼面前同仁堂里大夫送过来的这两瓶度厄大还散,论价钱估摸着都能在四九城里换上几套院里戳着甜水井的四合院,论人情 都没等纳九爷感慨几句这份人情天高地厚、无以为报,门外边却又来了几位四九城中场面上很有一号的人物。也都是不进屋门。只是把自个儿带来的些许物件搁下就走。等得纳九爷慌忙抢出门去、想要当面道谢,那些位四九城中场面上很有一号的人物,却是早已经走了个无影无踪 斜倚在屋子里烧得很是暖和的大炕上,面色依旧有些灰败的胡千里看着满屋子摆放开来的各样物件,禁不住低笑着朝纳九爷说道:“师哥,这回咱火正门里倒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就我受了这不大丁点的伤,倒是叫四九城里的玩家、主顾们狠狠掏了一回腰子,把平日里花钱都买不着的宝贝玩意都给亮出来了?我这一条腿换了这么多好玩意。还真是值当了啊?” 朝着胡千里那裹着厚厚一层麻布的腿脚瞥了一眼,纳九爷很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胡师弟,到了这时候了,你倒是还真能给我说笑话宽心不是?那就是眼面前给我堆起来一座金山,我可也都得先心疼了你这条腿呀” 很有些不以为意地朝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低声朝正在调和药酒的纳九爷应道:“师哥,我这伤眼下已然是处置好了。再加上咱们得着四九城中诸多玩家、主顾关照送来的好药,该是出不了啥岔子。可明儿场面上头师哥。我说句到底儿的话——这要是咱们不能把后边几场比斗赢个干脆利落,那都对不住四九城中这好些玩家、主顾的真心抬举!” 让九猴儿把调好的药酒捧到了胡千里眼面前。纳九爷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儿!可往后这几场比斗,咱们也拿捏不准到底是要比斗什么呀?这主意箩朝着大家伙面前一抬,摸出来什么是什么,万一要有个咱们当真不会的” 一口将调好的药酒喝了个干净,胡千里脸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晕:“师哥。我瞅着那些个日本人调教玩意的路数,全都是奔着伤人害命去的。以往菊社里头那只黑猫,还有今儿场面上那些虫豸,都是这调调儿。咱们门子里说了归齐,玩意是真不缺。手艺也都过得去,可都是奔着个玩闹的路子走。要想在场面上赢了那些个日本人说不得,咱们也得被逼得动荤活儿了?” 双手微微一抖,纳九爷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也只有顾不得啦!胡师弟,咱们师傅辈儿的老人,明里暗地教了咱们的那些荤招儿,今儿就全撂给有豹和九猴儿吧!虽说是临时抱佛脚,可好歹图个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几乎就是在纳九爷与胡千里低声商量着、要把火正门中那些个轻易不动的荤招儿传给相有豹与九猴儿的同时,在火正门碰了一鼻子灰的御手洗迁等人,却是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之下,咬牙切齿地打着寒噤,时不时还能打上几个脆亮的大喷嚏 估摸着易家庄院里头的伙计、碎催,也是恨绝了这些个在场面上强讹硬赖、耍弄荤招儿伤人性命的日本人。虽说是不得不招呼着这些个日本人在易家庄院里得着个歇脚的地界,好赖不拘的还得送上些饮食,可私底下却是早已经憋着要给这些个日本人好好撞上几个软钉子! 就像是御手洗迁等人住着的这几间屋子,全都是易家庄院里遇见丰年时囤积粮食的库房。瞅着倒是四明八畅的很是宽阔,可大冷的天气里,就是生上了炉火、炭盆,那也叫人觉着浑身冰凉,压根都没多少热呼气儿。有心想凑到炭盆左近取暖。可搁在炭盆里的木炭全都是柳木疙瘩油松枝,遇见火就突突朝外冒烟,直把人熏得头晕脑胀、涕泪双流。 饭食上头自然也都跟火正门吃的四碗八碟没法比,隔夜的窝头、泛酸的腌老萝卜倒是管够,可一口咬下去,那掺和了橡子面儿的窝头立马就能掉渣。搁在嘴里嚼了半天、伸着脖子使劲朝下顺,那也都觉着嗓子眼里过了一把钢刀,生生撕拉得食信(注1)冒烟生疼。再想要嚼一口腌老萝卜过过嘴儿,那股子陈年老坛子里带出来的酸腐味道,也都冲得人直犯恶心。 茶水倒是当真上了,可估摸着那也就是烧好的开水里兑上半壶凉水,捎带手的抓了把茶叶罐儿底下隔年的高沫儿盖顶。喝到嘴里没茶味儿且都不论,那茶渣都直钻人牙缝。渴急了喝上三五杯之后,肚子里顿时便唱开了哪吒闹海、五龙翻江的全本儿大轴堂会。恨不能把那茅房当了自家祖宅方才安心! 新盘的土炕倒是早烧过了头遍火,可炕上铺着的草席子倒真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的陈年旧货。朝着炕上一铺、叫那热呼气一蒸。顿时就是一股子发霉的味儿弥漫开来。炕上的被窝张盖也都油渍麻花,一抖愣朝下掉虱子团儿,叫人瞧了就心头发麻,哪儿还敢朝着身上张盖? 有心去寻那易家庄院里管事的易先生说道几句,可平日里见了人不笑不说话的易先生,此刻也都冷了脸子,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冷硬冰寒的意味:“哟感情您几位日本国来的人物。是睡不惯咱们北平的老土炕不是?那可真是对不住了,咱易家庄院的主家睡的都是这样的老土炕。可是没地界给您诸位去寻那日本国的地毡子去!那要不然您诸位先回北平城里寻地界住着,明儿再起个大早上的赶回来?我这儿再多嘴跟您言语一声——那给您开了易家庄院小角门的碎催,下半晌不知道是犯了哪样的癔症,跑易家庄院外边树林子里上了吊了!您要回来的时候,可千万记得走大门,可甭再学着那黄花鱼的做派——溜边贴墙!” 耳听着易先生那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语。眼睛里瞧见的也都是四九城中玩家饱含敌意的眼神,御手洗迁等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待在了冷得叫人浑身颤抖的屋子里,苦熬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狠狠地打了几个寒噤,身形粗壮的半兵卫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意,猛地朝着闭目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御手洗迁低吼起来:“阁下。难道我们就必须忍受这些支那人的羞辱吗?虽然身为驭兽师,的确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万不得已的话,就不能用其它的手段,把异兽图拿到我们的手里吗?哪怕是杀光了那些火正门的家伙,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吧?” 压根都不睁开眼睛,御手洗迁低沉着嗓门冷笑起来:“如果这样的办法有效的话,恐怕石川上野那家伙,早就用上了这样的方法了吧!有些支那人或许他们不在乎很多旁的东西,但对于他们的先辈传承下来的东西,却是看得比性命还重!如果不能保有那些从他们的先辈手中传承下来的东西,哪怕是毁掉,也是不会让那些东西落入到旁人手中的啊!也幸亏这种支那人,总是喜欢标榜自己的承诺和信义,这才让我们能够有机会用驭兽的技能,去赢得我们想要的东西呢” “可是要是失败了呢?岸口今天不就是” “如果失败了那么下一次,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支那人不能输,因为他们输了,便会一无所有!而我们机会还很多呢” 话都还没说完,从御手洗迁等人安置各样玩意的那处库房外,却是猛地传来了个拖腔拿调的吆喝声:“我说日本国来的诸位,今儿场面上瞧着您诸位耍弄玩意,都还没顾得上给您诸位叫好助威来着!眼下咱四九城中爷们巴巴的奔了来,专门给您诸位补上这一出,您诸位甭客气,擎好了您呐” 话音落处,库房外猛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竹炸响,生生震得御手洗迁等人从散发着霉味的炕席上跳了起来!…… ps:注1:食信,食道的别称。在北京着名小吃水爆肚中属于常备的原料。I1292 第四百零五章妖猴六耳 天刚大亮,围绕着斗兽场子搭盖的木头棚子里,已然是人头攒动。往日闻名却没见过面的四九城中玩家自然是寒暄问候、谦恭礼敬,而那些个老早就熟络的场面人物之间,更是彼此间挤眉弄眼地搭上了话茬:“嘿哟塔贝勒,您今儿瞧着可精神!昨儿晚上您歇得好着呐?” “昨儿晚上?盖老板,昨儿晚上我差不离就是一宿没睡。叫家里头碎催给我紧赶着从城里送来一大车的万字响鞭,溜溜儿放了我半宿,到现在这耳朵眼里还一个劲儿嗡嗡响着呐!等今儿这场面收了,我可得去寻了同仁堂里过来瞧这场面的大夫,给我扎两针去” “那您可得马前着点儿——瞅见那边好多人扎堆儿的地界没有?那全是昨晚上放炮仗、扔二踢脚的人物,耳朵都给震得不好使了,我刚打那边过来您还真别说,这同仁堂里坐馆的大夫,那谁手里都有绝活儿啊!就我这耳朵,两针扎将下去、轻轻捻弄一回,立马就能听明白身边的动静了!” “盖老板,您这耳朵怎么也” “塔贝勒,您横是当昨儿晚上就您一个人在那些个日本人趴窝的地界放鞭炮呐?昨儿后半夜那麻雷子、二踢脚的动静,您听见没有?” “嗨盖老板,您家里头不是衬着好几家南货铺面么?这<不年不节的档口,旁人寻不着那麻雷子、二踢脚,您家那些南货铺面里不缺这个呀!您说我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得嘞,您且先高升上坐,我赶紧的去扎两针去” 一片喧哗声中,熬得俩眼通红的段爷和身边两个同样熬得没精打采的跟班儿。倒是傍着搁在场子旁边主意箩跌坐下来,唉声叹气地絮叨起来:“这可真真儿是要了亲命了整整一宿啊!那万字响鞭都没消停过,到快天亮的功夫还有人撂麻雷子、二踢脚!这都甭说那些个叫堵在库房里不敢露头的日本人,那就是咱们远远的把着场面,耳朵里也都震得嗡嗡直响” “段爷,您都还能在耳朵里赛俩棉花球儿挡挡。咱们哥俩那还得上前边拦着那些位四九城里场面上的人物,叫他们别一个耍弄高兴了,把万字响鞭朝着日本人住着的屋子里扔啊!这一宿功夫下来,您瞅瞅我们哥俩身上这衣裳——新缎子面儿的大袄,这都叫爆竹迸出来的火星子烫成了百家衫了” “烫了衣裳且都不论,就昨儿一晚上的功夫,为了拦着那些位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好家伙家里头祖宗八辈儿都叫那些位爷扒拉出来,挨个儿操了一干净!捎带手的还挨了好几个脆的。腿脚上当面骨都叫踢得青紫,现在走道儿还一瘸一拐的呐!段爷,您说咱们这么巴心费力的操持着这场面,咱们倒是落着啥好了呀?” 唉声叹气之中,段爷瞅了瞅已然朝着斗兽场子走了过来的火正门中诸人,再看看早已经阴沉着脸孔站在了场子旁边的御手洗迁,这才强打着精神头站起了身子:“落着啥好?能把这场面支应完事,到头来还能在四九城里得一条活路。那可也就算是烧了高香了,就甭再指望着旁的啥好事儿了得嘞。两拨人马聚齐,我也该上去操持着了” 眼瞅着段爷招呼着两个抬着主意箩的壮棒汉子奔了斗兽场子中央,方才还唉声叹气的牛二凳立马凑到了范东流的身边,压着嗓门朝范东流说道:“范爷,主意箩里头的” 狠狠一脚踹在了牛二凳腿上,范东流眼睛里凶光毕露。低沉着嗓门朝牛二凳喝道:“扯着嗓门吆喝事由,你横是活够了不是?没见易家庄院里菊社安插的那暗桩,生生就挂在易家庄院外面的树林子里了?!活儿都办妥了没有?!” 猛地一缩脖子,牛二凳泱泱地闭上了嘴巴,一双眼睛却是盯住了被抬到了斗兽场子当中的主意箩上:“费了大半夜的劲儿。胆子上头都给吓出来了绿毛,这才把那主意箩里的木牌子给换了今儿这场,比的可是耍猴儿!” 话音落处,伸手在主意箩里摸了半天的相有豹,已然伸手将一块木牌子递给了站在主意箩旁的段爷:“段爷,这一场选出来的是斗猴儿!” 虽说相有豹话音不高,可坐在木棚子里头的诸多四九城中玩家,却已然是把相有豹的话语听了个真切,顿时便是喜笑颜开地吆喝起来:“我当是要比斗个啥呢?闹了半天,是要比斗个猴儿啊?” “这一场,估摸着火正门是该赢定了!就不论旁的,火正门里坐着供奉交椅的那位水墨梅水先生,笔筒里头养活的一对儿墨猴儿,四九城里是独一份儿!” 耳听着木棚子里诸多四九城中玩家兴高采烈的议论声,把手中木牌子递给了段爷的相有豹却是抬手朝着木棚子里坐着的诸多四九城中玩家一抱拳,亮着嗓门吆喝起来:“火正门中学徒相有豹,在这儿谢过了诸位四九城中主顾、朋友叫好助阵、帮扶提携!诸位恩义,压根就不是区区一个‘谢’字能够说清。我火正门中诸人,也只能在往后尽心尽力伺候诸位主顾、朋友,咱们来日方长,好生相与一世吧!” 团团一个四海揖作了下去,捎带着站在场子旁边的火正门中诸人也都是朝着四方团团作揖施礼,木棚里头坐着的诸多四九城中玩家,也都差不离全站起了身子,高抬着胳膊朝着相有豹还了一礼,口中更是吆喝得格外敞亮:“没得说!都是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人物,能搭手的伸手,该说话的吆喝,应当应份的事儿!” “相爷您客气了!一堵老城砖下住。一口甜水井里喝,喝豆汁儿配焦圈儿的交情,咱就是个不分彼此交情!” 压根都不断篇的吆喝声中,站在斗兽场子外边的御手洗迁等人却全都是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直到场面上吆喝声渐渐平息下来,御手洗迁方才冷冷地一摆手,任由几个跟在自个儿身边的驭兽师朝场子中央摆上了一张书案。再在书案上摆放好了笔墨纸砚,果子点心诸般玩意。 在身上穿着的和服上头扎了几根五彩的丝绦,身形粗壮的半兵卫都没等御手洗迁有所示意,急不可耐地双手在斗兽场子旁的栏杆上一撑,纵身跃到了斗兽场中,扎煞开两条胳膊怪叫起来:“赤鬼、飞獠!” 伴随着半兵卫那不似人声的怪叫,从御手洗迁身后一辆蒙着篷布的大车上,骤然窜出了两条黑影,闪电般地纵跃着跳到了半兵卫扎煞开的胳膊上。齐刷刷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叫人听来就觉着遍体生寒的怪嗥! 也都不等木棚里头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看得明白,那两只生得颇为狞恶的玩意已然再次纵身,飞快地跳到了刚刚摆放好的书案上,扭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半兵卫。 生硬着嗓门,半兵卫双手笔直朝前一伸,扯开了嗓门吼叫起来:“笔、墨、纸、砚” 倒也像是颇具了几分灵性,又或许是半兵卫着实在这俩玩意身上花费了些功夫。那两只生得颇为狞恶的玩意居然真就能照着半兵卫的吆喝指派,前后有序地抓起了书案上摆着的笔墨纸砚。但目光中那股子凶戾之气,却是无论如何也都掩盖不住。 仔细打量着那两只蹲踞在书案上搬弄笔墨纸砚的玩意,都没等站在场子外边的纳九爷等人说话,几个四九城中有些见识的玩家,已然指点着那两只生得颇为狞恶的玩意惊叫起来:“这不是六耳猕猴?!” “瞧着不像啊?以往老醇亲王府里,倒是也蓄着几只六耳猕猴耍弄着玩闹。可那六耳猕猴是通体金毛、面赤尾短、颚壮嘴尖。捎带着耳朵后头还得有四处立起来的旋儿毛,这才算得上是猴生六耳的品相” “说得就是啊!眼前这两只玩意,耳朵后头倒是都生着四处立起来的旋儿毛,可浑身毛色都是一水儿乌黑,脸面上也都五花六色这倒是个什么玩意来着?诸位爷。您哪位见识广,给咱说道说道?” “我这也就是顺嘴胡吣,对不对的可不敢保?诸位爷该是记得,早年间四九城中有过一段公案,说的就是有那么家大户,没出阁的姑娘身边调教了一对儿四不像的玩意” 话说半截,围拢在开口那位人物身边的四九城中玩家脸上全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搁在大清国还算是有几分活气儿的年月,四九城中有那么一户外路来的商贾人家,家中妻妾成群,却是怎么也没一个能继香烟的男丁落草。当家的老爷遍访名医、求神问卦,好容易才在奔了六十的岁数得了个丫头,自然也就宝贝得不成! 说来也是邪行,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倒是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一路癖好,专喜欢在自个儿绣楼里养活些生灵玩意,其中就有两只打从南边重金寻来的红毛猩猩,见天儿傍在身边耍弄。等得这大姑娘到了岁数要出阁嫁人的那天,都还没等那鸿运当头的新郎官在楼底下念完了催妆诗,打从绣楼上却是猛地窜下来的两只红毛猩猩,众目睽睽之下便将那新郎官连撕带咬,生生把一场喜宴折腾成了丧事! 再请了当年火正门中见多识广的老师傅上门瞧过了那两只凶性大发的红毛猩猩,那老师傅也都摇头——这也都不知道是哪路的缺德人物,愣是想辙用红毛猩猩跟闽地山魈配过了对儿。生下来的这一对儿玩意,瞧着倒是个红毛猩猩的模样,可性子里却也还是闽地山魈那凶悍霸道、护食独占的路数。见着了有人要带了那见天儿陪着自个儿的小姐离开,哪儿还能不凶性大发、择人而噬? 就眼面前这两只瞧着像是六耳猕猴的玩意,估摸着也是用过了旁的凶悍玩意配出来的种儿。瞅着眼面前练的都是些磨墨铺纸、洗笔弄砚的手艺,可私底下倒还真不一定藏着啥要命的招数没露呢?! 光凭着火正门里那两只墨猴儿,耍弄些磨墨铺纸、洗笔弄砚的手艺倒是手拿把掐,可要是还要比价些旁的厮拼路数,那怕都不够这两只凶悍玩意一指头掐吧的? 蓦然之间,木棚子里头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全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瞅向了站在斗兽场子外面的纳九爷等人,手心里也全都狠狠捏了一把汗……I1292 第四百零六章大圣齐天 趾高气扬地环顾着乍然静默下来的四九城中玩家,半兵卫猛地回身,从场子外面的同伴手里取过了一只算不得太大的活羊,抬手撂到了斗兽场子当中! 眼见着把活羊抛到了斗兽场子当中的半兵卫伸手朝那活羊一指,两只蹲在书案上的恶兽齐齐怪嗥一声,如同两条黑色的闪电一般,猛地扑到了那只刚刚站稳了腿脚的活羊身上。伴随着那活羊声声惨叫,两只通体漆黑的恶兽已经各自掏出了活羊的一只眼珠子,扔进了嘴里大嚼起来! 场子外面四九城玩家的一片惊呼声中,半兵卫口中吆喝连连,支使着两头恶兽不断撕咬着那只活羊。也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过后,那只活羊已然被两头恶兽撕扯成了个零碎的模样。而那两头蹲踞在地的恶兽,却是抓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活羊内脏,呲牙咧嘴地撕咬不休...... 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嚣张模样,半兵卫再次回身从同伴手中接过了个不大的木匣子,粗门大嗓地朝着那两头恶兽吆喝起来:“赤鬼、飞獠,回来!” 很有些不甘地怪叫几声,那两头正在撕扯着活羊内脏的恶兽泱泱地撂下了各自抓着撕咬的¤血肉,连窜带蹦地回到了半兵卫身边,蹲踞在半兵卫身前伸出了两只前爪。 眼睁睁瞧着半兵卫从手中捧着的木头匣子里取出了些锋利的指甲套儿,朝那俩恶兽的前爪上戴了上去,有几个自家也调教着猢狲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低声惊呼起来:“这可是猴爪刀啊!老辈子玩家里头有调教猢狲的彼此置气,攒局让各自调教的玩意做生死之斗,就有人用过这猴爪刀!” “没错儿!老官园、虎坊桥底下的斗鸡场子里头,倒是也有下了大注、玩得邪行的玩家。在斗鸡的爪子上绑上斗鸡刀,取的就是个见血伤命、不死不休的意头!可也就因为使唤这家伙什,实在是太伤各自调教的玩意,也都着实损了阴德,四九城中十年也难见一回动这家伙什的场面了啊......” “可不是咋的?!最后一回在四九城中见识到有人使唤上这猴爪刀,那都得奔着小五十年前去了吧?” “那事儿我可也记得个大概齐?听说是一外路来的主儿。上四九城中报杀父之仇。因为早知道仇家财雄势大、轻易都难得手,这才调教了一只猢狲,在那猢狲前爪上戴上了喂毒的猴爪刀朝着仇人下手!一击得手之后也都不跑,直愣愣站在仇家宅门前头通名报姓、说清事由。那就是后来押去菜市口上吃那一刀,四九城里爷们也都是一路捧酒敬香送将过去,佩服这外路来的人物,着实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照着这么说......这日本人耍弄的这些个猴爪刀,怕不会也是喂了毒的吧?这可怎么个好啊?火正门里调教出来的猢狲,能拿捏上场面的也就是那俩墨猴儿。这......没法比啊?!” 眼见着场子外面四九城中各路玩家面露忧色、议论纷纷。御手洗迁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几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独到的驭兽法门。岸口善驱虫豸、来岛专攻长虫,而身为猎户子弟的半兵卫,则是仗着从小在山林中与猿猴相戏,独得了一份调教猢狲的本事。 也就是为了叫手中调教出来的猢狲更加凶悍狞恶,半兵卫也都不知道使唤上了多少邪行法门。而这其中,更是以日本猕猴与山魈相配,得着了两只串了种的恶兽。纵跃如飞、嗜血好杀,正经算得上是大凶的玩意。尤其是在前爪上装上了猴爪刀之后。七八个习武多年的日本武师都能叫这俩恶兽逼得灰头土脸,只能勉强自保护身! 有了这样的两只恶兽扎住了场面,再加上菊社里多番打探、也都没查问出来火正门中有啥样出类拔萃的猢狲玩意,这一场....... 也该是赢定了吧? 也都没等御手洗迁脸上那一丝得意的笑容变得浓厚起来,,退到了场子旁边的相有豹倒是拿捏着一副吊儿郎当的腔调。打从鼻子眼里哼出一句话来:“我当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玩意,闹了半天......就是俩串了种儿的杂毛猢狲呐?就这样的物件,估摸着在老官园里头,撂底下都没人瞧一眼吧?” 耳听着相有豹乍然间冒出这么句连阴带损的话茬,尽管木头棚子里头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还没摸清除路数。可叫好捧场的吆喝声却已经蹿了起来:“说得就是啊!串种的京巴不如草狗,这道理谁还不明白呀?” “这话可不能说死了,倒是也有串种的玩意能在人前显摆?!” “唷嗬——您倒是一有见识的人物不是?那您倒是给说说,这哪样串种的玩意能在人前显摆呀?” “这您还用我言语?眼面前不就戳着好些头么?武大郎串了屎壳郎配出来的玩意,还搁场面上耍弄俩杂毛猢狲的那就是啊......”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相有豹却是微微提高了些嗓门,很是带着几分惫懒模样地吆喝起来:“得嘞......就这样的玩意,要当真请了我火正门中坐馆师傅上场面应付,那还真丢不起这面子!可不教训教训您这捡了狗屎当黄金的主儿吧......四九城里这好些位爷们也都不能答应?我说九猴儿啊.......这一场就您随手拿捏了吧!” 话音落处,相有豹身后扎堆聚拢着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后边,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满是不服不忿的吆喝声:“师哥,这有好事您不想着我,上不得场面的事由,您倒是抬手就把我给提溜出来了不是?” 嘴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吆喝着,可九猴儿手脚倒也当真利落。一句逗闷子的话都没说完,人已经溜达到了相有豹身边。双手拢在袖筒里看向了半兵卫调教出来的那两只恶兽:“唷......这玩意身上都还戴上兵器了不是?师哥,这么比价起来......咱们可吃亏呀?” 同样把双手朝着袖管里一抄,相有豹也拿捏出了一副惫懒的模样,乜斜着眼睛看向了那两只戴上了猴爪刀的恶兽:“这可也没辙呀......也就得亏调教出这俩玩意的人物,功夫都还没到家。哪怕是玩意爪子上戴着家伙什,那可也都不够瞧的!九猴儿爷。您也都甭嫌弃挑剔,凑合着上手吧!” 脚底下拿捏了个鹊登枝的小功架,九猴儿双手依旧抄在了袖筒里,腰杆子也都挺得笔直地微微一耸肩头,轻飘飘地便从斗兽场子的围栏上跳了过去。双脚才刚落地,九猴儿已然打了个响亮的呼哨,这才拖腔拿调地吆喝起来:“十不粘,麻溜儿出来,给场面上诸位爷们见礼了嘿!” 伴随着九猴儿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从扎了堆儿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围拢的一辆大车里,猛地窜出来一道棕黑色的影子,闪电般地窜到了九猴儿后背依靠着的围栏桩架上,吱吱轻啼着举起了两条颇为结实的前臂,有模有样地朝着身侧周遭的四九城中玩家做起了罗圈揖。 只一见那蹲踞在九猴儿身后、高举着前臂朝身侧周遭作揖的玩意,木头棚子里坐着的四九城玩家顿时炸了营:“这不是......山魈吧?!” “就是山魈!早年间有外路来四九城中做买卖的闽地人物,就蓄着两只山魈看宅护院!” “老书上可都写得明明白白,这山魈是力大无穷、来去如飞。能生裂虎豹,更有牧猿的本事啊......这回这日本人傍身领着的这俩串种猢狲。可算是遇见了积年的老祖宗咯......” “塔贝勒,您见多识广,我这儿动问您一句——这山魈有牧猿的本事.......倒是怎么个说法?” “我也就是见过家里头几本老辈子传下来的杂书上写过,这山魈从来都是山林中的一霸,尤其是见了山林里的猴群的时候,那也都不用上赶着费劲去抓。只消得这山魈大吼一声。哪怕再是凶顽的猢狲,也全都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任由这山魈拣选了一只猢狲,在那猢狲脑袋上搁上一块石头......” “在那猢狲脑袋上搁块石头?这算是怎么个路数呀?” “这里头的道理书上没写,我可也当真不知道?书上直说是这山魈要挨个儿把那一群猢狲扒拉拣选个底儿掉。每回找着一只肥实些的猢狲,那山魈也就把原本那猢狲头上顶着石头取了过来,叫这新选着的猢狲顶上。直到把那一群猢狲里最肥壮的选了出来吸干了脑髓,剩下的猢狲方才敢遁入山林!就这样的手段,那可不就跟放羊的羊倌拣选肥羊下锅一样么?因此上,山魈身上带着的这门本事,才叫做了牧猴!(注1)” “有这样的本事,这日本人撂出来的俩玩意,可就当真不够瞧了吧?哎.......这火正门里可从来没听说过还蓄着这厉害玩意啊?还有这九猴儿......我可就知道这孩子老早是在老官园外头捡漏子讨活路,后来是叫相有豹给拢进了火正门。这才多久日子,居然就能有了这身本事?连山魈这样的玩意都能傍身调教了?” “嗨......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把式带艺不在脸上!这火正门是多少辈子的老人传下来的能耐,甭瞅着有年头不见戳杆子、立字号,可那点当真的手艺是正经不能丢了!瞧着吧——今儿这场比斗,咱可算是得着了。一个闹不好,往后小十年,就指着这场比斗磨牙呢!” “嗯.......六耳猕猴撞见了孙大圣,输赢是早定,可打起来的场面,指定是含糊不了!”(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山魈牧猴故事,的确在古籍中多有描写,大多描述得神乎其神。本人所录,不过为博读者诸君一笑,还请方家莫笑笔者胡绉乱弹。 第四百零七章批坚持锐(上) 像是也知道山魈天生就是各样猢狲的克星,才见着九猴儿招呼出了那只傍身调教的九色山魈,半兵卫立马伸手从自个儿怀里摸出了两颗核桃大的药丸,喂到了那两只恶兽的口中。也都不知那药丸究竟是用了怎样的虎狼药炼制而成,才刚把那药丸囫囵着咽了下去,两只前爪上戴上了猴爪刀的恶兽已然怪嗥连连,凶相毕露地盯住了九猴儿身后木桩上蹲踞着的九色山魈。 翻手摸了摸身后那只九色山魈的背脊,九猴儿盯着那两只凶相毕露的恶兽,捏细了嗓门朝站在自个儿身边的相有豹嘀咕起来:“师哥,眼前这场面倒是能成么?那日本人调教出来的玩意,前爪上可都戴着猴爪刀呐?!再加上方才又给喂了不知道啥样的虎狼药,肯定是把斗性都给催拔起来了!我这十不粘” 扭头看了看蹲踞在九猴儿身后的那只九色山魈,相有豹微微点了点头:“这玩意自打你傍身调教到现在,使上的都是门子里几位师叔和你师叔教的路数吧?” 轻轻点了点头,九猴儿应声答道:“打从傍身头一天起,就拿我师傅给的那药拌和在食饵里伺候的。听师傅后来跟我说的,那药是用了山茱萸、铁骨草,龙骨片、牛筋藤配出来的,专门给这九色山魈把骨架给调弄结实。再后来” 《伸手摸了摸九色山魈身上光滑异常的皮毛,相有豹低声打断了九猴儿的话头:“九色山魈十不粘,你傍身的这玩意,倒是能有几不粘的火候了?” “调教的时候太短,也就能有个枝、叶不粘、灰、土不粘,雨、雪不粘。剩下的四样估摸着还欠了些火候?” 话音刚落,佘有道却是慢条斯理地踱到了九猴儿身后,隔着围栏朝九猴儿低笑起来:“好你个猴儿崽子,平日里瞧着倒是一股子机灵劲儿顺着天灵盖朝外冒,这一到了正经场面上,怎么就能这么犯迷糊呢?九色山魈十不粘。这话你师傅教过了你吧?后头还有三句是什么?” 微微一个愣怔,九猴儿下意识地答应起了佘有道的问话:“佘师叔,我师傅教我的一共是四句歌诀——九色山魈十不粘,铁骨铜皮耐暑寒。千日见功休得意,披甲顶盔方大成!” “背得倒是挺顺溜的,可这四句歌诀里头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 “这个师傅没” “老话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熬炼手艺、能耐,从来靠的就是个下苦功、勤琢磨。可这话又说回来了——那你要是琢磨不明白了你倒是别瞎琢磨呀?你得张嘴问呐?!” “我我不敢” “平日里瞎胡闹的时候。胆儿大得逗快要包了身子,到了要正经上场面的时候,你倒是成了个兔子胆儿?得嘞你师傅眼下身子骨儿不利落,有些事儿也没精神头儿跟你细细掰扯” 话说半截,佘有道却是转头看向了站在九猴儿身边、同样在侧耳聆听着的相有豹:“有豹,咱们门子里有几句老话——尖不过黄蜂尾、钝不过骏马蹄,硬不过牯牛角、软不过紫貂皮听过这些话没有?”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应声答道:“这是门子里进门十八样的入门歌诀。师傅刚收了我当徒弟的时候就背过。” “可咱们门子里调教出来的玩意,要论起这尖、钝、硬、软。哪一样可都比过了那些个天生就带着这四个字儿的玩意吧?门子里老辈子的师傅就说过,玩意调教得再好,那也有个到头儿的时候。真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就得琢磨个旁的路数” 明知道佘有道是碍于胡千里与九猴儿的师徒名分、怕背上个私下教授的错处,这才没话找话般地跟自己掰扯起来。相有豹自然是心领神会地接应起了佘有道的话茬:“佘师叔,那这九色山魈调教出来十不粘的能耐之后,还能用个怎样的路数,让这九色山魈的本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有意无意地伸手摸了摸九色山魈身上深棕色的绒毛。佘有道很有些得意地低笑起来:“九色山魈十不粘,讲究的是个枝、叶不粘,灰、土不粘,雨、雪不粘,刀、斧不粘、毒、瘴不粘。想要把这十不粘的功夫练得齐活儿了,少说都得打熬了三年朝上的苦功夫才行!等得这十不粘的本事练到了头儿,那还都算不得出色,还得有一门给九色山魈顶盔挂甲的功夫” 眼睛骤然一亮,九猴儿顿时来了精神:“佘师叔,您是说那歌诀最后一句是要给这九色山魈弄上一身铠甲披挂的意思?那对面日本人使唤的猴爪刀,走的也是这路数?” 不置可否地低笑着,佘有道很有些轻描淡写地应道:“猢狲身上穿衣裳,那是街边耍猴儿戏的把式走的外门路数!咱火正门要只有这点本事,那估摸着老早就叫人砸了招牌了吧?” “那这顶盔挂甲” “见过了野猪在山林里松树上蹭、沙地里滚,身上挂着的一层壳儿火枪都打不穿的架势没有?” “这个见过,可九色山魈总不能” “三分松脂、二分滑石,调和了五分蛋清搅匀。使上篦子沾了顺毛轻梳,错着梳子的细齿一层盖过一层的梳理九遍,这就算是给这九色山魈挂上了甲!甭瞅着浑身绒毛还是根根分明的架势,可只要这山魈跟旁的猛兽相搏、身架上带上了劲头儿,那浑身毛发就能直楞着扎煞起来,寻常刀、斧挨了上去,那也都是顺毛滑开,伤不了这九色山魈一点肉皮!” 使劲一抽鼻子。九猴儿立马闻着了九色山魈身上带着一丝松脂清香,顿时便转过了身子、眉花眼笑地朝着佘有道深深一揖:“多谢佘师叔照应” 很有些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佘有道故意拿捏着一副糊涂模样朝着九猴儿叫道:“照应?我倒是能照应你个猴儿崽子什么呀?等这场面上的事儿了了,好生跟着你师傅学手艺,够你学一辈子的——去吧,麻溜儿把日本人那俩玩意收拾了!” 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飞快地旋过了身子,抬手朝着半兵卫身边的两头恶兽一指:“得起(注1)!” 几乎就在九猴儿驱动了九色山魈朝斗兽场子中间扑去的瞬间,半兵卫也恶狠狠地一挥手,驱动着两头早已经按捺不住凶性的恶兽,直朝着九色山魈扑了过来。 显然是对缠斗厮拼轻车熟路,尽管那两头恶兽叫半兵卫用虎狼药催拔出了斗性,但在朝着九色山魈扑将过去的时候,却依旧是没有乱了章法。其中一头体型略大些的恶兽高高纵跃而起,厉声怪嗥着舞动两条前臂。居高临下地直扑九色山魈的头顶,锋利的猴爪刀也在半空中带出了一串怪啸的声音。 与那扑击声势很是悍猛的恶兽相比,另一头身形略小了些的恶兽,却几乎是贴着地皮子闷声不响地窜向了九色山魈,戴着猴爪刀的两只前臂,也悄没声地直朝着九色山魈的下肢抓了过去! 眼瞅着两只恶兽一上一下的挥舞着戴了猴爪刀的前臂,几乎把九色山魈的身形笼罩在了猴爪刀刀锋组成的罗网之内,几个沉不住气的四九城中玩家顿时惊声大叫起来:“俩打一个。这他妈不是臭讹么?” “空手对家伙什,打赢了也不江湖啊” “快躲开呀!这时候退一步不算犯怂” 几乎就是在那几个四九城中玩家的惊叫声中。方才还朝着两头恶兽猛撞过去的九色山魈却是猛地将两只长长的前臂在地上一撑,结实的身躯借着前冲的势头猛地打了个旋子,堪堪便从两头恶兽舞动的猴爪刀刀锋之中钻了出去。也都还没等那两头一击走空的恶兽扭转身形,一双前臂撑在了地上的九色山魈猛地一蹬有力的后腿,当时便将那头凌空扑击的恶兽踹得跌出去老远! 也都不知道九猴儿平日里到底是怎样傍身调教的这头九色山魈,明明是将扑向了自己的一头恶兽踹得跌出去老远。那头九色山魈却是压根也不趁胜追击,反倒是连窜带蹦地溜达到了场子另一头的半兵卫面前,舞弄着前臂朝半兵卫怪叫起来。 眼见着那九色山魈的惫懒做派,木头棚子里刚捏了一把冷汗的四九城中玩家不禁轰然大笑,调侃笑骂声更是不绝于耳:“唷这宝贝倒真是个胆儿大的?一个打俩还嫌不够。这还要再饶一头玩意过来厮拼不是?” “瞅着那日本人的模样,倒是也跟他调教的那玩意差不离!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索性就一勺烩了吧” 耳听着木头棚子轰然而起的笑骂之声,被那扑到了自个儿跟前的九色山魈吓得退了半步的半兵卫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扯开了嗓门朝着两头刚刚扭转了身子的恶兽大吼起来:“赤鬼、飞獠,杀!” 喊声方起,蹲踞在半兵卫面前的那只九色山魈却是猛地伸着前爪在地上抓了把河沙、木屑,劈头盖脸地扬了半兵卫一脸,这才猛地扭转了身形,再次朝着两头恶兽撞了过去…… ps:注1:得起,训练猿猴时使用的进攻号令。旧时驯兽手艺当中,驱使各样玩意扑咬缠斗、走卧坐退,口令大多以能够脱口而出的喷口发音。如驱鹰猎兔,训鹰者在发现猎物踪迹之后,通常都会开口喊‘猫’,而并非喊‘兔’。其原因便是因为‘猫’的发音张口就来,而‘兔’则需要吸气作势,很是拗口。 这两天要去参加个活动,估计会停三天更新。回家后会继续。I1292 第四百零八章批坚持锐(下) 寻常猢狲互搏,左不过就是蹦跳咆哮、撕扯抓咬。快则两锅烟功夫便能分出胜负,慢也就一顿饭时辰自然辨明输赢!输了的藏在犄角旮旯压根不敢乍刺、赢了的站在树梢高崖傲然顾盼生畏,着实把个胜者王侯败者贼的架势拿捏了个十足! 可瞧着斗兽场子里被半兵卫调教出来的那两头恶兽,厮斗搏杀之时,却着实像是武行里经过了夏练三伏、冬熬三九的练家子一般,很有些进退有度、攻防兼备的杀伐做派。每回朝着九猴儿调教出来的那九色山魈出手,全都是瞅准了时候、拿捏稳火候,这才乍然间扑击而至。戴上了猴爪刀的四只长臂盘旋舞弄之间,更是频频将那九色山魈的身形笼罩其中,只看得斗兽场子周遭看台上的四九城中玩家惊呼不迭! 而反观九猴儿贴身伺候出来的那只九色山魈,却是怎么瞧都是一副惫懒模样。面对着两头频频朝着自个儿扑击抓咬的恶兽,那九色山魈却是从来也不伸手还击,反倒是绕着斗兽场子的围栏跑开了圆场。时不时地还伸着爪子,从地上抓一把河沙、木屑,很是带着几分戏谑地朝着那两头恶兽抛掷,活脱脱就是一副街边顽童之间争执打闹≈∟时才有的模样。 眼见着自己调教出来的两头恶兽连连出手、却又屡屡落空,站在斗兽场子旁边的半兵卫不禁咆哮连连,直冲着那两头恶兽吆喝起来:“赤鬼,加把劲啊!飞獠.......冲上去啊.....杀死它!.” 乜斜着眼睛,背靠在围栏上的九猴儿很有些爱搭不理地看着半兵卫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禁不住冷笑着摇了摇头:“这日本人气性倒是当真不小?玩意相斗、主家调不过五、喝不过三(注1),四九城里刚伺候玩意的主儿都明白的规矩,这日本人倒是丁点不懂?” 同样背靠着围栏观望着斗兽场子里的场面。相有豹也是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定日本人跟咱们调教玩意的规矩不一样呢?我说九猴儿爷,您平日里倒是怎么傍身调教您那十不粘的?” “那还能怎么傍身调教呀?左不过就是门子里头调教玩意的路数,照着葫芦画个瓢儿,按着规矩走就是了......” “我瞅着可不对呀?九猴儿爷,咱火正门里调教猢狲的路数里头,哪儿就能有这撒土扬尘、躲着对家的玩意。光顾自个儿走着圆场乱钻的路数?” “这不是.......门子里一些个小兄弟,见了掌门师叔赏了我个傍身的玩意,没事就老跟着我去瞧稀奇么......” “瞧稀奇?瞧稀奇就能瞧出来这么个撒土扬尘、溜肩走圆场的路数?” “那不是......大家伙混闹着玩儿.......估摸着......十不粘就这么瞧会了......” 只是眨眼的功夫,相有豹顿时明白过来九猴儿话里的意思,禁不住哑然失笑:“这还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以往门子里老辈子人,要能得了这九色山魈,那可从来都是走的刚猛的路子,啥时候把这九色山魈撒出去,场面上从来也都是三下五除二的收拾了对家调教出来的玩意、一锤定音的做派!可瞧瞧九猴儿爷您调教出来的这九色山魈......” 瞪圆了眼睛。九猴儿很有些不服不忿地朝着相有豹低叫起来:“师哥,我这十不粘可也不赖吧?!瞧瞧场面上日本人调教出来的俩玩意——瞅架势倒是凶悍猛恶,可厮斗了这好一会儿功夫了,那也都没落了下风......” 搭眼瞧着斗兽场子里满场子乱窜的九色山魈,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还真是没落了下风——这都满场子跑得带起一路风了!我说九猴儿爷,就您调教出来的玩意这惫懒打法,今儿这场斗猢狲,倒是啥时候能是个头儿啊?合着您真是打算斗出来个点谷滴茶(注2)的场面来?” 话音刚落。两头紧追着九色山魈的恶兽猛地一个纵跃,照旧是一上一下地朝着刚在围栏旁边蹲踞下身形的九色山魈扑了过去。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九色山魈那显见得带着戏谑的打法激出了火气。又或许是被半兵卫那接连不断的催促吆喝弄得乱了方寸,两只恶兽出手之间已然失了轻重。看着凌厉非常的扑击架势,却又被九色山魈轻而易举地闪躲开来且都不算,两只恶兽戴在前臂上的猴爪刀,也都抓在了结实的围栏上! 能拿来做了围栏定海桩架的大柳木,全都是选的经过了风雨、浸过了石灰水的结实木料。虽说还没能结实得刀斧不伤。可寻常要想钉个钉子上去,那都得狠狠费上一把子力气。戴在那两头恶兽前臂上的猴爪刀,虽说是锋利异常,可毕竟还要顾忌个轻便灵动,才在那做了定海桩架的大柳木上磕碰一下。登时便有好几片锋利刀片碎裂开来! 也都不知道九猴儿到底是怎样傍身调教的那九色山魈,才刚刚摆脱了那两只恶兽的合进扑击绞杀,那九色山魈却是猛地转过了身子,伸着两只前爪在那两只恶兽头皮上猛地一抓,楞生生便将那两只恶兽耳后旋毛撕扯下来好大一撮,这才在那两只恶兽痛吼声中,屁颠屁颠地蹿到了九猴儿面前,邀功请赏般地将撕扯下来的两撮旋毛朝九猴儿地递了过去。 轰然而起的大笑声中,坐在木棚子里头的四九城中玩家,几乎全都亮开嗓门叫上了好。更有那平日里也爱傍身调教个猢狲的玩家,吊着嗓门吆喝起来:“好样的!孙大圣耍弄六耳猕猴,讲究的就是这么个从容的劲儿!” “猢狲从来有三怕——踩尾巴、捏脖子、薅顶门!火正门里这只玩意,可算是出挑拔份儿了——人能明白的招数,它也全门儿清!这一场......火正门可算是赢定了!” 耳听着木头棚子里各路玩家如雷般叫好,再瞧瞧自个儿调教出来的两头恶兽爪子上缺损断折的猴爪刀,站在围栏边的半兵卫急得一个劲儿暴跳。不管不顾地冲到了那两头被九色山魈薅了耳后旋毛的恶兽身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取出了备用的两副猴爪刀,吆喝连连地招呼着两头恶兽伸出了前臂,把那备用的猴爪刀朝着两头恶兽前臂上装了上去,一双眼睛却是目露凶光、满是怨毒地盯住了在九猴儿面前连窜带蹦、一副献媚模样的九色山魈。 眼见着半兵卫朝那两只恶兽前臂上更换着新的猴爪刀时遮遮掩掩的动作,都没等九猴儿开口说话。相有豹已然紧紧皱起了眉头:“九猴儿爷,这日本人估摸着是在耍荤招儿了!招呼你这傍身调教出来的宝贝,该下狠手的时候就下狠手,可别再跟您似的胡闹耍弄了!” 都没等九猴儿开口搭话,从围栏外边,却已经传来了洪老爷子那略带着几分疲惫的苍老声音:“九猴儿,把这物件拿去给你那玩意戴上!” 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看着洪老爷子捧在了手上的一副黑漆漆的铁爪,禁不住讶然低叫起来:“洪老爷子。您这是......” 脸上显而易见地透着疲惫的神色,洪老爷子抬手把那副黑漆漆的铁爪交到了九猴儿手中,这才在两个火正门中小徒弟的搀扶下,慢慢坐到了围栏外边刚搬来的一张太师椅上:“昨儿晚上得了掌门人的令,点灯熬油的捯饬了大半夜,方才的功夫才把这一对儿物件拾掇出来。说来也是巧了——奔小二十年前随手收捡来的一点零碎冷水镔铁和风磨老铜,倒是在这儿派上了用场。九猴儿,赶紧把这物件给你那傍身调教的玩意戴上。看看能合适不?” 铁爪才一入手,九猴儿脸上已然有了几分诧异神色。再听着洪老爷子说破制成这铁爪的两样物件。九猴儿更是喜上眉梢,当下便是抱着那对黑漆漆的铁爪朝着洪老爷子深深一揖:“洪老爷子,这可叫我......您捯饬出来的这对铁爪,那可真是......” 淡然朝着九猴儿摆了摆手,洪老爷子含笑说道:“现如今你在火正门中,有了门子里的本主师傅。那我这担了过门师(注3)名头的。怎么也得给你个压箱底的物件不是?场面上咱们没功夫扯闲篇儿,麻溜儿的吧......” 也都没等九猴儿点头答应,站在围栏外边的佘有道也是抬手朝九猴儿扔过来个小巧的药葫芦:“九猴儿,你倒也当真是个有福的孩子!这都不论洪老爷子的本桩手艺,那就只说这冷水镔铁。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那也就是粮食胡同会友镖局的王五爷手中大刀,是拿冷水镔铁打造而成,吹毛断发、锋锐无双!再加上老年间留下来的风磨老铜,那可也是六分红铜四分黄金的好料子,柔可绕指、碾可成丝!就你傍身调教出来的玩意,再配上这一副猴爪刀......往后四九城里再想要找出来能胜过这九色山魈的猢狲,怕是当真难了!” 利索地接过了佘有道扔到自己怀里的药葫芦,九猴儿轻轻拔开药葫芦上的塞子,鼻子微微一抽,脸上再次浮起了惊喜的神色:“佘师叔,这不是您那独门秘方配出来的......” “这百龙丹虽说不能解了世上百毒,可寻常一些草木蛇虫身上取下的毒物,倒也是能压住了几个时辰!瞅着那日本人偷摸着换猴爪刀的架势,估摸着新换上的猴爪刀上就得有花招!给你那傍身调教的玩意喂上两颗百龙丹,咱先不说稳赢的场面,且占住了不输的架势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注1:玩意相斗、主家调不过五、喝不过三的规矩,在老北平调教各样玩意相斗为戏的玩家中由来已久。诸如斗蛐蛐、斗鸡或斗犬的场面中,玩家在手中玩意下场之后,最多只能用手中物件推送玩意三、五次,并对玩意下达三、五次攻击命令,否则便会被视为手艺不精。如果不顾规矩、强行驱使玩意相斗,更是会在玩家圈子里落下臭讹的名声,从此再无人愿意与之为伍。 注2:点谷滴茶,指在长时间的玩意互博之中,让已经斗得筋疲力尽的玩意有片刻喘息时间进食饮水,再继续进行厮杀搏斗。但除非玩家之间出现意气之争,极少出现这类让玩意缠斗到筋疲力尽的情况。 注3:过门师,又叫底子师、传功师。旧时当徒弟的正式拜在某个门派或是手艺行之前,往往会先经过过门师传授基本功或是其它相关手艺。在正式投师之后,过门师也大多会给自己的得意弟子一些纪念品,或是传授一两手自己的得意功夫,作为师徒间情谊的见证。 第四百零九章山雨欲来 也都不知道这天时到底是如何不正,眼瞅着已然是小十月的日子口儿,搁在往年老早就该刮开了小北风,大早上起来也都能在瓦棱上瞧见点儿赛纸薄的白霜,井边上的吊桶里也都能摸着点儿碎茬子冰渣。可眼面前这小十月的天气,反倒是有些乍暖还阳的模样? 大街上早起净街的各家商铺买卖家的小徒弟才挥动了几下大笤帚,脑门上立马就能见着些星星点点的汗水,身上那算不得太厚的夹袄也都披挂不住。 新打一桶井水上来,伸手抄一捧送到嘴边啜上一口,当下便觉着一股子透心凉的水气直冲了肠子里,倒是跟往年冬日井水柔暖的意思差了许多。 二荤铺子门前的厚布门帘也都挑了起来,往年间谁进了二荤铺子不把门帘掖好、走了屋里存着的那点热呼气儿就得挨骂的场面,此刻却是踪影皆无,只剩下扎堆儿聚拢在二荤铺子里打牙祭的力巴连声吆喝,直喊那二荤铺子里掌柜的少朝着炉子里搁几块硬煤,要不真烤得人在炉子旁边坐不住身子。 搭眼瞅着大街对过儿高挑了门帘的二荤铺子里、比平日少了能有二成座头的生意,戳在珠市口儿大街上一处胡同口的馄饨摊儿掌柜趁着刚清闲下来的片刻功夫,双手合十拜了拜老天:“我的个老天爷呀,您可多。发发慈悲,叫咱们四九城里的苦哈哈多暖和几天。那就是叫这帮子苦哈哈趁着天儿暖和、多在肚子里存点食儿,好歹天儿大冷的时候,也都能多扛了几天呀” 一口喝干了碗里剩下那点馄饨汤,座头上一瞧着就是力巴模样的壮棒汉子瞅一眼手里捏着的半拉窝头,发狠般地狠狠在那窝头上又咬了一口,这才含混着朝双手合十的馄饨摊儿掌柜吆喝起来:“掌柜的心善人厚道。借了您这句吉言,四九城里苦哈哈要能趁着这天儿暖和过来的两天多揽着点活儿,天冷的时候还真能多熬一阵子呐” 瞅了一眼那力巴面前空荡荡的大碗,馄饨摊儿掌柜的抄起了大勺,朝着那力巴面前的大碗里添了半碗馄饨汤:“唉这年头也当真是兵荒马乱、四下里慌张!这么大个四九城、满大街的主顾都瞧在眼里、走在跟前,可这买卖就是不好做了!要不是这几天天儿暖和。街面上戳个摊儿还能坐得住主顾,估摸着我这馄饨摊儿支应一天下来,那也就够混口杂合面粥!老话都说卖布的穿破袄,烧窑的睡露天,我看呐还得添一句——卖馄饨汤的都喝不上一口荤腥汤儿” 拱手谢过了给自个儿添了半碗馄饨汤的掌柜,那把半拉窝头塞进了怀里的力巴一边小口啜饮着滚热的馄饨汤,一边含混不清地答应着馄饨摊儿掌柜:“说得就是啊!就我厮混的这力巴行,从来手停嘴也停!就这几天的功夫,大栅栏底下蹲着的力巴就压根没几个揽着活儿的。要不是前些日子得着了城外边易家庄院里头一桩大活儿。好歹还攒下了几个钱儿,怕是一家老小就又得趴在炕上不下地了得嘞,谢谢掌柜的,我这还得接茬儿上大栅栏揽活儿去,您买卖兴隆!” “借您吉言,您财源广进!” 目送着那力巴顺着珠市口儿大街朝大栅栏方向走去,馄饨摊儿掌柜的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这日子口儿。四九城里一多半能使唤得上力巴的主顾,都奔了城外边易家庄院去看那场稀奇了。哪儿还能有那么多使唤得上力巴的活儿啊” 嘴里说着话,馄饨摊儿掌柜的一双眼睛也是不自觉地朝着不远处火正门堂口瞟了过去,嘴里也很是纳罕地嘀咕起来:“这天儿邪行,人也邪行——溜溜儿两天下来,那卖豆汁儿的挑子怎么就戳火正门堂口左近不走了?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那也没听说过豆汁挑子当街扎根儿的?这一天下来能做几个钱儿的买卖呀?” 虽说是隔着老远。可就在那馄饨摊儿掌柜自言自语低声嘀咕的档口,站在豆汁挑子后头的那花白头发的老汉,却是猛地抬头朝着馄饨摊儿瞅过来一眼,一双眼睛里也全都是湛然精光! 估摸着也是到了饭口儿上头,有俩力巴打扮的壮棒汉子扣扣搜搜地从各自衣兜里摸出几个钱儿。凑一块儿数了老半天,方才踅摸到了那豆汁儿挑子跟前,很有些拿捏不住主意似的把那几个钱儿摊在巴掌上,朝着那花白头发的老汉伸了过去:“掌柜的,我们哥俩身上拢共就这么几个,也就够喝一碗豆汁儿的。您发发善心,给饶一勺儿?” 抬眼看了看站在豆汁儿挑子跟前的两个壮棒汉子,那花白头发的老汉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小本买卖针尖利,挣多少是多、赔几个算少呀?左不过就是一口豆汁儿,您二位甭这么客气” 嘴里慢条斯理地答应着那俩壮棒汉子,头发花白的老汉手上倒也利索,满满盛了两碗豆汁儿递到了那俩壮棒汉子手中,还都没忘了在豆汁儿上头洒上些辣咸菜。 感激地朝着那头发花白的老汉点了点头,俩壮棒汉子就这么横着身板站在了豆汁儿挑子跟前,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豆汁儿,眼睛却早朝着那头发花白的老汉扫了过去。 耷拉着眼皮子,方才两只眼睛里还精光四射的老汉就像是没瞧见那俩壮棒汉子看向了自己的眼神,只顾着慢条斯理拾掇豆汁儿挑子上的零碎物件,嘴里却是低声朝那俩壮棒汉子嘀咕起来:“算上今儿早上来趟路的这一拨,拢共五拨人马了!瞅着那行走坐立的架势,差不离都该是身上带着功夫的练家子,腰里也都别着硬火家什!交待良品一声,哪怕是揣着金刚钻、敢应瓷器活儿,那可也得记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老话!” 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身形略矮些的那壮棒汉子偷眼瞧了瞧不远处戳着的一处卖核桃包子的小摊儿,低声朝那头发花白的老汉说道:“眼儿爷,那处卖核桃包子的摊儿” 顺手归置着豆汁儿挑子上的零碎物件,头发花白的眼儿爷爱搭不理地冷哼了半声:“早瞧出来了!比我还晚了俩时辰才戳到街面上,一天下来接应的主顾,就没一个吃了他那包子不骂街的!瞧着他那做包子的案头底下都伸不进去腿脚,该是个藏家伙什的冷窑(注1)!” “眼儿爷,都知道您是当年阿傍爷在四九城中安顿下来的一处坐地桩架,一双招子扫过去,地皮底下都能看透三尺!那您” “怎么着?良品能把你们哥儿几个给拢到一块儿,你们心里头怕是该服了良品身上的功夫,可还没信了良品办事的能耐,还打算打我这儿摸摸底细?” “眼儿爷,这话您可说窄了不是?谁不知道韩爷都是您打小看着长大的,我们哥儿几个可不敢” “片儿汤话少拿来搪我!眼面前能瞧着的冷窑有两处,一处就是你们已然瞧出来的那包子摊儿,还有一处在那边的馄饨摊儿上头,掌冷窑的该是在四九城中混得有了年头的主儿,我能瞧出来他,他也大概齐的能觉出来我了!” “那处馄饨摊儿也是冷窑?那眼儿爷,活窑(注1)在哪儿戳着?” “撩开了门口帘子的二荤铺子,瞧见了没有?” “那是活窑?” “还有火正门堂口两头街面上的一处粮食铺面,一处茶楼,也都是日本人安顿的活窑!” “眼儿爷,这二荤铺子和茶楼、粮食铺面,可都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了有年头的买卖家了,怎么也能叫日本人当了活窑?” “当年阿傍爷安顿我在四九城中当了坐地桩架,我干的就是卖豆汁儿的营生!这几十年下来,我要不露苗头,谁能琢磨出来我身上还挂着阿傍爷的一只眼睛?!” “您是说日本人老早就在这四九城中安顿了不少活窑?!那这本钱可下得真够大的?可火正门这才刚在四九城中戳杆子,压根也都算不上有年头的堂口,那日本人” 都没等眼儿爷再开口说话,站在豆汁儿挑子前面的另一条壮棒汉子,已然狠狠用胳膊肘顶在了同伴的肋巴扇上:“见天儿不是想着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寻思着兜里头能揣几个大钱,你那脑仁儿里头倒是还能琢磨点儿旁的不?江湖场面上备暗窑、储密营的路数都忘了不是?!” 叫同伴那颇有分量的胳膊肘撞得一呲牙,个头矮些的那壮棒汉子呲牙咧嘴地嘀咕起来:“我这不就是一时间没寻思到那儿么?眼儿爷,既然日本人都备齐了冷窑、搅动了活窑,那怎么都两天的功夫了,就光见他们四处踅摸,倒是压根不动手呢?咱们就这么干等着,那可得等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有意无意地又朝着那馄饨摊儿扫了一眼,眼儿爷再次耷拉下了眼皮子:“就今儿一晌午的功夫,走那冷窑上搭话的人都没断篇儿!我估摸着快了!”…… ps:注1:冷窑、活窑为旧时江湖黑话。冷窑意指藏匿兵器、财物、紧要文书信物之处。活窑意指屯兵驻扎、断后扫尾的各样所在。 明天出差,如果能有时间写就更新。要是实在没辙 容后补上吧?I1292 第四百一十章计出空城 虽说这小十月的天时不正,有些个乍暖还阳的意思,可天光倒还是应着时辰暗淡下来。才是洋人钟点下晌五六点的光景,街面上已然黑得瞧不清过往行人的面目。一些个商铺买卖家也都早早的上了门板儿,掌柜的扒拉着算盘珠子盘帐的动静,也都和着油灯的昏黄光线,从门板缝隙里透了出来...... 搁在寻常日子而论,四九城中街面上做吃食买卖行的人物,也都有个时辰讲究。 赶早市儿的馄饨摊儿、切糕挑子,包子蒸笼、豆腐脑儿,掌柜的从来都是摸黑把各自吃饭的家伙什挑到了大街上,摸黑点着了炉火、拾掇好家什,只等得街面上刚有了早起的行人,各样早市儿上头的吃食摊儿上头,也就飘起了各样打鼻儿香的热乎气儿,整好勾动了街面上早起行人肚肠里的几条馋虫。 小本生意存不上太多材料,一路把买卖给做了下来,差不离到了刚下晌的功夫,吃食摊子上备得的各样材料也就都用得差不多了。撩开了嗓门吆喝几句,堆起了笑脸言语几声,熟络客碗里多添一口汤水、老主顾手上足称再加三分,刚好就能把摊儿上头那点吃食尾巴货色卖了个干净,这才挑着轻飘飘的吃饭家什打道回府。人还没进家门,心里头已然把今儿一天的买卖小账盘了个门儿清! c◇ 等得这做早市儿吃食买卖的掌柜刚才收了吃饭家什回家,做夜宵买卖的各样小挑儿吃食也就前后脚地戳到了街面上。挑一盏半明不暗气死风灯,燃一炉温吞长久灶头明火,也不吆喝、更不招揽,自然就有那夜归行人在摊儿前头停下脚步。 花几个大钱儿喝一碗馄饨汤儿,撂几张票子切一盘羊头肉。就着一壶半温老白干垫了辘辘饥肠,这才又抬腿挪步朝着各自家宅回返。到夜静更深,街面上再无行人,做夜市买卖的各样摊儿才轻手轻脚收拾了各自吃饭的家伙什,借着挑子上头那盏快要熬尽了灯油的气死风灯照亮回返归程。 可今儿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戳着的几处吃食挑子,却叫人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邪行劲儿? 卖核桃包子的吃食摊儿老早就没了主顾上门。就连丝丝袅袅从蒸笼上冒出来的热呼气儿,也老早瞧不见了影子。虽说做包子的案子上还堆着一团白面、搁着半盆肉馅,可那卖核桃包子的掌柜却是压根都不碰一下那些个能叫自个儿挣钱吃饭的吃食材料,一双手总也搁在案子底下缩着,高耸着的肩膀头也都寸上了劲儿,着实像是一条蹲踞在树桩后头蠢蠢欲动的恶狼。 另一处戳着的馄饨摊儿上头,倒是一副买卖兴隆的架势。七八个力巴打扮的壮汉,三五个行商模样的人物,把个馄饨摊儿支应起来的三副座头挤占了个满满当当。可要当真细细察看。却也能瞧出来那坐在馄饨摊儿座头上的主顾,压根都不去碰各自面前摆着的那碗凉透了的馄饨汤,一双双眼睛全都盯住了斜对过街边搁着的一副豆汁儿挑子,每个人的一双手也都揣在了各自怀中...... 与那两处一眼就能瞧出来别扭的吃食摊儿全然不同,眼儿爷面前横着的那豆汁儿挑子跟前,一天下来倒是从来都没断了真真假假的主顾。眼瞅着天色傍黑,铜锅里头的豆汁儿也都卖了个干净,眼儿爷就像是压根都没瞅见街对过那些个虎视眈眈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归置了豆汁儿挑子上的各样零碎家什,这才把轻飘飘的豆汁儿挑子搁在了肩头。勾头拢袖地朝着身边不远处的一处胡同口走了过去,怎么瞧都是一副正经买卖人家收摊儿回家的模样。 阴沉着脸盯住了眼儿爷的背影,平日里见人就赔笑脸的馄饨摊儿掌柜随手把捏在手中的抹布朝着案子上一扔,抬手朝着高挑开门帘的那处二荤铺子招了招手,口中也是低声朝几个坐在馄饨摊儿座头上的力巴打扮的汉子低喝道:“你们几个,去把这老家伙处理掉吧!” 飞快地站起了身子。几个力巴打扮的壮汉朝着那馄饨摊儿掌柜的略一点头,脚步飞快地直朝着眼儿爷刚刚拐进去的那条胡同扑了过去。人才走出几步,揣在怀里的各样硬火架势已经握在了手中,全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目送着那几个力巴打扮的壮汉脚步飞快地钻进了黑漆漆的胡同里,坐在馄饨摊儿上的一名行商模样的壮棒汉子。很是疑惑地看向了那馄饨摊儿掌柜:“只不过是一个半老头子而已,需要用上这么多人去处理吗?” 冷笑着朝着另一处压根都没点上灯火的活窑招了招手,馄饨摊儿掌柜的脸上阴沉之色愈发的浓厚,话音里也都带上了几分森然意味:“不能再有任何的失误了!菊社......已经遭受了太多的失败,承担了太多的污名!即使是总号,也对菊社在北平城中的表现,表示出了极不满意的态度!如果连菊社撤离北平城之前的最后一次行动,也要遭受到失败的耻辱,那么即使是切腹,也都无法挽回诸君的名誉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微微一点头,那行赏模样的壮棒汉子脸上凶相毕露:“除了在清华园外面驻扎的那些充当诱饵的家伙之外,菊社在北平城、甚至是总号在北平城中的精干人员,一共六十五人,已经全部到达了预订的位置!阁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那么......就是现在吧!” 抬眼看了看天色,再瞧了瞧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铺面里亮着的灯光,那行赏模样的壮棒汉子顿时犹豫起来:“阁下,现在动手......会不会导致不必要的骚乱?虽然那些支那人不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太大的阻碍,可是毕竟会让事态朝着扩大的方向发展吧?” 伸手从馄饨摊儿底下摸出来一把南部式手枪,馄饨摊儿掌柜的狞笑着摇了摇头:“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了!事情进行到了现在的地步,北平城中的每一双眼睛,几乎都盯在了菊社的身上!哪怕做得再是隐秘。最终也还是摆脱不了被人追究的后果。我们需要做到的,只是执行菊社或是总号的命令罢了!其它的事情,就留给能解决那些事情的人去解决吧!诸君,这一次的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的话......能够玉碎的话。就尽量的玉碎好了!” 齐齐答应一声,所有坐在馄饨摊儿座头上的那些行商打扮的壮棒汉子猛地站起了身子,伸手摸出了各自携带的硬火家什,大步朝着不远处火正门堂口的大门走去。而在那些行赏打扮的壮棒汉子站起身子的同时,菊社安顿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三处活窑里,也像是倾巢而出的蚂蚁一般,涌出来不少手里拿着硬火家什的壮棒汉子,飞快地朝着珠市口儿大街上各处胡同里钻了进去,显见得就是要从那些胡同里将火正门堂口围拢起来! 如同群狼扑羊、又似狂蜂摧花。黑压压涌到了街面上的那些菊社暗桩在直扑火正门堂口大门时,也都没忘了派出几个手里抓着硬火家什的人物封住了火正门堂口左近的商铺买卖家。但凡有听着街面上动静不对,想要开了门板瞧个究竟的掌柜、伙计露头,手里硬火家什那冰冷的枪管立马便朝着人脑门上顶了过去! 而在一些个背街胡同里,早已经摸熟了火正门堂口左近街巷模样的菊社暗桩,也都把拢了各处胡同出口。但凡要见着个急匆匆开了自家后院角门、想要溜出去找人报信的街坊邻居,手里的硬火家什也是远远地便指了过去,直逼得那想要偷摸找人报信的街坊邻居不得不退回了自家宅院里。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火上房的模样,却是压根都琢磨不出一点法子! 一脚踹飞了搁在火正门堂口门槛上的两块桃符。冲在了最前面的几个行商模样的菊社暗桩合力推开了火正门堂口虚掩着的大门,身后一些个打扮各异、但手上却全都抓着硬火家什的菊社暗桩,顿时蜂拥着朝火正门堂口中扑了进去。其中几个早有准备的菊社暗桩,更是在进门之时,便点亮了提在手中的气死风灯,把个空荡荡的火正门堂口大堂照得通明透亮。 压根也不掩藏形迹。更没有丝毫的迟疑,扑进火正门堂口中的菊社暗桩如同闯进了苞米地里的狗熊一般,很有些疯狂地直朝着二进院子方向扑了过去。而在火正门堂口后边的小角门外,一些个菊社暗桩也卸下了小角门那原本就算不得结实的门轴,从另一个方向扑进了火正门堂口之中...... 也不过就一壶茶的功夫。三四十号扑进了火正门堂口中的菊社暗桩,已然将火正门堂口内各处屋子粗粗搜过了一遍,在辨明了火正门堂口中当真没留一人值守之时,方才全都汇拢到了二进院子里,朝着刚刚走进二进院子中的那馄饨摊儿掌柜低声禀告:“阁下,的确是一座空屋子,没有任何埋伏的人员!而且......每一间屋子里,似乎都只剩下了些粗苯的家具,其它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眉头紧紧锁到了一块儿,那手里攥着南部式手枪的馄饨摊儿掌柜的顿时疑惑地低声嘀咕起来:“难道......火正门真的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转运到了清华园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清华园外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担当不起任何的重任啊......仔细搜查一遍,如果真的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么立刻前往清华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ps:发烧烧得人快傻了...... 年轻时候逞英雄,现在半老,已然是狗熊模式了...... 岁月不饶人,尤其不饶秃子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溃不成军 也都没等那在场面上充当了掌眼人物的馄饨摊儿掌柜的把话说完,从火正门堂口的围墙外边,却是猛地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惨叫,一大包粘着血迹的衣裳,也隔着墙头抛了进来! 无需任何号令,扎堆儿聚拢在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的那些个菊社暗桩,几乎全都把手中攥着的硬火家什指向了墙外发出惨叫的方向。其中几个靠近小角门的菊社暗桩人物,更是合身朝着大开着的小角门扑了过去,显见得是想要拿住院墙外朝着火正门堂口里抛掷物件的对头,而另外两个菊社暗桩也窜到了那一大包染血的衣裳旁,才俯下身子看过一眼,顿时便朝着那馄饨摊儿掌柜的低叫起来:“是去劫杀那老头子的人.......” 话音未落,院墙外却又再次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伴随着那惨叫声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更是在院墙外飘飘忽忽的传了过来:“既然来了,那就都甭走了.......菊社祸害四九城中这好些年,今儿也到了轮回有报的日子口儿了!六道轮回,诸位就各凭造化走一遭吧!” 似乎是为了证明那飘飘忽忽传来的话音并非无端恫吓,从围绕着火正门堂口的各处胡同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短促嘶哑的惨叫声。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耳听着惨叫声此起彼伏传来的馄饨摊儿掌柜已然变了脸色! 安顿在火正门左近的菊社活窑里,拢共也就这么几十号带着硬火家什的好手。除了自个儿带在身边撞了菊社窑口的这些人之外,其它那些在左近胡同里把控场面的同伴本来就散得有些零碎。这要不是仗着各自手中都有硬火家什,估摸着压根都还把不住这么大的场面? 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光是自个儿能听得真切的惨叫声,数算起来已然有多半人马遭了算计,显见得对头预备着埋伏自个儿的人手也不在少数,多半还都是些身上带了功架、手上有过人命的硬茬子? 要不然,那些个安顿在各处胡同里把控场面的菊社暗桩人物。就算不是对方的敌手,好赖也得能把手里的硬火家什给打响个一两回吧? 就这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光听见火正门堂口外面的各处胡同惨叫连连....... 蓦然之间,馄饨摊儿掌柜的猛地打了个寒噤,嘶哑着嗓门朝聚拢在自个儿身边的那些个菊社暗桩低吼起来:“全都聚拢到一起!千万不要分散开来!对手很可能是.......很可能是从菊社逃走的那个韩良品!” 话一出口,所有菊社暗桩手中攥着的各样硬火家什全都是微微一抖!有几个胆小一些的。更是惊讶地低叫起来:“是那个家伙吗?” “城外的联络点,就是被那个家伙突袭后捣毁的啊!只是我们这些人,真的可以跟这样一个妖鬼一样的家伙对抗吗?” “那个家伙怎么会跟火正门的人搅合到一起?!如果是他们勾结起来的话.......那么石川阁下的计划,恐怕就要.......” 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惊惧感觉,深深知晓韩良品各样杀人手段的馄饨摊儿掌柜使劲咽了口唾沫。这才哑着嗓门低声说道:“那家伙擅长的就是在黑暗中发动袭击,对脱离了大队的人下手!只要我们聚拢在一起,那么即使是他,也是没有太多办法的!从火正门的大门退出去,不要走任何胡同!在宽敞的大街上,反倒是会安全一些!准备火种,把火正门烧了——即使我们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也不能再给火正门的那些家伙留下......” 仿佛就在身边。又像远在天涯,那阴恻恻的声音却是猛地打断了馄饨摊儿掌柜的咬牙切齿下达的命令:“唷嗬......还真是一耍得青皮、豁得身段的主儿不是?还想着放火烧火正门?姥姥......” 伴随着那阴恻恻的话音飘过,三四个黑漆漆的酒坛子猛地被人隔墙扔进了火正门二进院子里。几乎全都砸在了那些个扎堆聚拢到一起的菊社暗桩身边。从摔碎的酒坛子里飞溅而出的洋油,更是把那些个菊社暗桩浇了个一头一脸! 怪笑声中,那阴恻恻的声音很有些戏谑地吆喝起来:“瞧着你们溜溜儿盯了火正门堂口两天了,倒也着实是够辛苦的,爷赏你们点儿好油水贴贴秋膘!要嫌弃这油凉了不顺脾胃,那你们自个儿点上火热热?” 眼见着聚拢在一块儿的菊社暗桩身上全都被溅上了气味古怪的洋油。馄饨摊儿掌柜的脸上几乎都是铁青的眼色,几乎是颤抖着嗓门朝惊魂未定的菊社暗桩吆喝起来:“退出去......不许使用手枪!这些混账啊......我们身上是汽油和煤油混合到了一起的东西。千万不能遇见明火......” 慌不迭地将各自手中的硬火家什揣到了怀里,仅剩下的那些个菊社暗桩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顺着珠市口儿大街狂奔起来。冲在了最前面的几个菊社暗桩更是惊恐地低声吆喝着:“要尽快找到水啊......” “不能回到出发地点去了.......那样会被人围歼的!” “大街上是没有水井的,只有前面胡同里有一口水井,我们赶快去那边吧?” “你是傻瓜吗?对手就是希望我们离开大街啊!” “可是对手要用火攻怎么办?聚拢在一起的话,会被全部烧死的!” “把衣服都脱了吧......” 也都不知道是哪个聪明绝顶的菊社暗桩吆喝出了个脱衣裳的主意,更瞧不明白是谁先胡乱撕扯下了身上的大袄扔到了街边,一群扎了堆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狂奔的菊社暗桩,全都撕扯扒拉下身上溅了洋油的衣裳,天女散花般地扔了个漫天遍地...... 很有些无奈地扒拉下了身上那间沾染了洋油的大袄,馄饨摊儿掌柜一边顺着珠市口儿大街朝前急奔,一边却是提心吊胆地打量着街道两旁黑漆漆的胡同口,生怕有人从那胡同口默不作声地扑了出来,在掠夺了一两条人命之后,再静静地隐没到黑暗之中...... 也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跑在了最前面的两个菊社暗桩人物像是脚底下绊蒜一般,齐刷刷打了个趔趄之后,一头抢到了地上翻滚出去老远,手里紧攥着的硬火家什也都不知道扔去了何方。等得跑在他们身后的几个菊社暗桩抢步上前一瞧,这才瞧见那俩摔倒在地的同伴心口要害之处,赫然多了一根筷子长短、通体漆黑的木羽弩箭?! 惊慌之下,每一个菊社暗桩全都矮下了身形,一个劲儿朝着街边上商铺买卖家门口凑了过去。借着各处商铺买卖家门前的石鼓、云坊遮掩住身子,瞪大了眼睛想要瞧清楚这压根都没听见一点动静的木羽弩箭究竟来自何方? 可都还没等那些个菊社暗桩瞧明白那木羽弩箭究竟来自何方,两条从屋檐上悄没声坠下来的拴马扣儿套索,却已经轻飘飘地套住了两名菊社暗桩的脖子,猛地将那两个压根来不及叫唤的菊社暗桩拽到了半空中。 慌不迭地将手中硬火家什指向了垂下吊索的屋顶,馄饨摊儿掌柜的看着屋顶上一副空落落的模样,再瞧瞧那只是稍微挣扎了几下就寂然不动的、被吊在半空中的同伴,禁不住嘶声低吼起来:“不要再顾忌别的什么了,全力与那些准备突袭清华园的同伴汇合吧!哪怕只有一个人能与他们汇合,也要告诉他们,火正门请来了强有力的支援,恐怕清华园里也有埋伏啊.......” 嘶吼声中,馄饨摊儿掌柜从藏身的一处石鼓后一跃而起,不管不顾地朝着清华园方向狂奔而去。而在那馄饨摊儿掌柜的身后,其它的菊社暗桩也纷纷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跳了起来,怪吼怪叫着拔腿就跑,全然没人再去思谋着身侧周遭的黑暗中可能出现的袭击...... 黑暗之中,那阴恻恻的怪笑声再次响了起来,那声音也依旧是飘忽不定。也就在那阴恻恻的怪笑声中,或是木羽弩箭悄然而至、或是软皮套索凌空而来,一个又一个狂奔着的菊社暗桩不断地被黑暗中袭来的杀招放翻在地!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过后,大街上也就只剩下了四五个跑得快要口吐白沫的菊社暗桩,手中攥着的硬火家什也都早已经胡乱朝着黑暗中打光了子弹,捏在手中也只能当了个壮胆的废铁! 大口喘着粗气,早已经跑得筋酥骨软的馄饨摊儿掌柜重重地扑爬在地上,**喘息着朝身后几个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菊社暗桩嘶嚎起来:“我跑不动了......你们继续......一定要......” 话都没说完,从街边一处黑暗的胡同口,却是猛地冒出了一丝光亮。伴随着那略带着几分拖沓的脚步声,眼儿爷挑着那轻飘飘的豆汁儿挑子,不紧不慢地从胡同口钻了出来,低沉着嗓门朝几个跑得全然没了气力的菊社暗桩喝道:“跑了这好一阵儿功夫,估摸着你们也都乏累了吧?我这儿可有刚熬得了火候的孟婆汤,好好喝了一碗,你们也就安生上路吧......” ps:高烧不退,烧得我真是万紫千红...... 第四百一十二章逆袭剿杀 甭管是四九城中五行八作之中哪路豪横人物,再加上各样达官显贵、巨贾豪商,平日里哪个都带着几分说一不二做派的主儿,但凡是脚底下踩上了清华园的地皮子,立马就都收拾起了平日使唤惯了的各样场面做派,就连说话的动静都得减了七分。走在路上见了捧着书本的学生都能侧身让道,要见着吟哦推敲、斟酌学问的先生,搁着老远便是深深一个拱手打了下去,这才赶紧退到了路边,生怕搅扰了这些个当真做学问的先生思谋考量,那可真就是了不得的罪过了...... 打从三皇五帝的年月到现如今,天底下的学问人那可都是有数儿的。甭瞅着这些位人物手无缚鸡之力,可从前哪路得了天下的主儿身边,能少得了这些个谈笑间谋天下、反掌时算乾坤的学问人?尤其是如今这乱成了一锅粥的世道,能安心做学问的人物已然是少之又少,说不得哪天平地一声雷,江山社稷图上堂皇写了大名的人物,就出在这些学问人里头? 朝着这些个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客气点、恭敬些,礼多自然人不怪。日后但凡有个山低水浅时相逢道左,说不定人家一句哈,自个儿就能有个生死间的造化不是? 远远瞧见俩学生模样的后生朝自个儿这边走了过来,几个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镖行达官爷赶紧把提在手里的铁尺、虎撑拢到了身后,侧着身子让开了原本被自个儿把住的路口。场面上掌眼的金罗汉更是忙不迭地一抬胳膊,把原本坠在前臂上的十八个金环用力一提一收,顺势朝着那俩包着书本走过来的学生一抱拳:“二位小少爷。这大晚上的还忙着做学问,您二位辛苦!我这儿唐突动问一句——您二位这是去寻那位先生做学问的?” 微微朝着金罗汉点了点头,那俩怀里抱着书本的学生像是老早知道了金罗汉会要盘问自个儿一般,齐齐停下了脚步,这才开口朝着金罗汉和声应道:“早听清华园里几位教授吩咐过。说是这些天咱们清华园外边有四九城中各路的好汉值守、护着清华园里安宁!方才来的一路上,可也见过了您诸位的朋友,也都仔细问过了——我们俩是得了清华园里教历史的袁教授吩咐,赶着把从他那儿借来的这几本讲义给他送去,明儿开课时候还得用呢!” 耳听着那俩学生之中答话的后生一口顺溜软糯的京片子,金罗汉顿时松开了绷在胳膊上的寸劲儿。脸上更是添上了几分笑模样:“那您二位自管方便!这些天四九城中有些个外路来的、不长眼的玩意,瞎了心想要搅扰清华园里清净,我们这些个卖力气讨吃的苦哈哈也是自个儿多事,琢磨着不能叫那些个混账玩意搅扰了诸位学问人安生,这才聚拢在清华园外边当道拦横!有个叫您诸位不方便的地方。您诸位多担待!” 含笑朝着金罗汉点了点头,那开口答话的学生倒也没着急朝着清华园里头走,反倒是和和气气地跟金罗汉搭上了话:“当真是辛苦您诸位了!以往就在书上看过青莲居士的《侠客行》,今儿算是正经见着了四九城中诸位豪侠风范,可也当真算是开眼了!我这儿多嘴请教一句——您诸位没黑没白的值守了这许久,倒是拿住了一两个想来清华园捣乱的恶人没有?能进清华园的道路也挺多的,就您诸位这么些人,怕是也守不全吧?” 都没等金罗汉开口答话。站在金罗汉身边的几个镖行达官爷,已经很是豪横地接应上了那学生的话茬:“四九城里一多半身上带艺的人物,眼下都拢在清华园左近了。哪条道路上都有人把着,有动静了一声吆喝就能有人过去帮着扎住场面,哪儿还能有敢来乍刺儿的呀?” “这两天倒是真没见着有敢朝着清华园里撞的外路人物——可只要那帮子外路混账玩意敢来,那咱们就管保能收拾得了!” “拢住了护在清华园外边的可不光是咱们这些明面上的主儿,暗地里可还有人猫着呐!您诸位读书人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生做着学问就是!旁的事由。自然是有咱们先盯着.......” 含笑朝着那些跟自个儿搭上话茬儿的镖行达官爷点着头,那俩抱着书本的学生又再与金罗汉客套了几句。这才朝着清华园里走去。也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过后,那俩学生已然空着手走了回来。照旧是客客气气与金罗汉等人扯过几句闲篇儿之后,方才朝着清华园外亮着几处灯火的街面上走去。 眯缝着眼镜,金罗汉直等到自个儿再也瞧不见那俩走远了的学生,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模样方才骤然冷了下来,低沉着嗓门朝聚拢到自己身边的几个镖行达官爷喝道:“今儿倒是都挺灵醒的?怎么着,都瞧出来了?” 慢悠悠耍弄着手中铁尺,一名五短身材的镖行达官爷很有些不屑地哼道:“就这么个毛儿都没长齐全的主儿,身上到处都走风露怯,也都能学着场面上人物来探路听风,这日本人感情是没人用了?跟师娘学出来本事的主儿也拿来使唤上了?” 把拢在背后的虎撑重又抖擞开来,另一名胳膊要比寻常人长了不少的镖行达官爷也是一脸的鄙夷模样:“清华园里的先生早都得了信儿,每天一放学就都叫自个儿的学生早早回了家,晚上也不会叫学生再进清华园,防着的就是外人假名偷入,更是存着一份叫学生避祸趋吉的善心——估摸着这俩装成了学生的空子,也就是真不知道咱们早防着这手,这才能琢磨出来装扮成学生探路听风的主意吧?” 用力一抖双臂上戴着的十八个金环,金罗汉盯着远处乍然间明灭了三次的灯火,狠狠地咬了咬牙:“四九城里镖行、打行,青帮、洪门,捎带上旁的一些不好说也不能说的场面人物,这些天全都拢起来护住了清华园。就这要还叫那些个日本人得了手,往后这四九城里,咱也都不用出门见人了——那俩假扮学生的人物已然叫咱们缀弦儿(注1)的人马盯上了,去个腿脚快的跟虎大爷言语一声,听听虎大爷交待下来的是个啥章程?” 都没等那忙不迭答应了一声的镖行达官爷扭头挪步,金罗汉身后的黑暗之中,已然传来了虎大爷那震得人心头发闷的低沉话音:“都扎稳了架势甭动弹,咱们镖行里头的孩子,只管封住了明面道路就成。暗地里那些个能进了清华园的路径,自然也有打行里的好手操持拿捏!虎踞山岗、豹走密林,各自把住了一口食儿就成!” 返身朝着从黑暗中大步走来的虎大爷深深一揖,金罗汉很是带着几分诧异地低声朝虎大爷说道:“虎大爷,咱们镖行里头的人手,当真就只顾着自个儿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四九城中这么多位场面上的人物公议护住清华园的时候,可是说好了不藏私、不溜肩,有十分力就不能只干八分活儿的呀?眼睁睁就瞧着那俩探路听风的主儿跑了,这日后要是......” 伸手轻轻捋了捋颚下雪白长须,虎大爷脸上微微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方才不是说了么?虎踞山岗、豹走密林,各自把住了一口食儿!咱们镖行里的孩子,平日里走的是场面、守的是规矩!要说身上功夫,那也多少都能瞧得过眼!可要跟人比起这月黑风高才能做的勾当......咱们还当真不是人家的个儿!” 耳听着虎大爷那只表三分意思的话茬,金罗汉顿时站稳了身子,原本身上不由自主寸上的劲儿也松懈了些许:“虎大爷,您说说......另有高人去料理那些个日本人?” “高人不高人的且不论,人家手里拿捏的可都是硬火家什,身上功夫也都不含糊!就这还且不论,人家身上披挂的那件衣裳......可是能护身保命的!” “护身保命?猪龙皮甲还是鱼鳞坎肩(注2)呀?” “光练功架、不动脑瓜,你这一身功夫练到如今,差不离也就到了头儿了——这世上能护身保命的衣裳,头一件就得说是官衣!” “官衣?虎大爷,您是说那些个.......” 话说半截,金罗汉也猛地闭上了嘴巴,扭头朝着方才灯火明灭的位置看了过去...... 就这些个聚拢了护住清华园的人物里面,除了往日里在四九城中多少混了个脸熟的各路人物之外,还有几个一天到晚冷着脸子、一言不发的主儿,瞅着就不像是场面上行走的四九城中人物,可又不太像是官面上那些说大话、使小力的主儿,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阴恻恻、冷森森的瘆人意味? 闹了半天,那些个瞧不明白来路的主儿,身上披着的也是件官衣? 都说这官面上的人物是天生两张口,舌头下面能藏刀,却不想这官面上的人物里头,还当真是有手上也攥着家伙什的狠角儿? 也都还没等金罗汉当真琢磨过劲儿,从火正门方向远远传来的几声枪响,已然划破了四九城中黑夜寂静,直教人觉着心头乱颤,怎么都觉着是有大事将临...... ps:注1:缀弦儿,也叫缀线,黑话中意指跟踪、盯梢。 注2:旧时镖行中人行走江湖护镖时的铠甲类装备,以鳄鱼(俗称母猪龙)皮甲和鱼鳞铁环软甲为佳。平日提起护身装备时,亦以这两件装备的名字概称。 依旧发烧,依旧两眼发黑...... 第四百一十三章凶相毕露 四样干果点心、一壶茉莉香茶,桌上还备齐了笔墨纸砚、印模红泥,坐在四九城中一处小酒楼上雅间里的石川上野,怎么瞧都像是个正在等着主顾上门、签了买卖契约的牙行中人。尤其是在多赏了跑堂的碎催二十个大子儿之后,小酒楼上的雅间门外就再没站着伺候的伙计——都知道牙行里头签暗契的时候话不入六耳、字不显闲人的规矩,这时候要的就是个背静隐秘,再用不着多余闲人在眼前打晃! 虽说是打从天还没傍黑就进了雅间、占了座头,一壶热茶也早已经冷透,可石川上野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不时地还拿着手指头在桌子上敲打出来个锣鼓点儿,嘴里咿咿呀呀哼唱几句昆曲儿的调门,那副气定神闲的架势,差不离就是当年姜太公直钩钓渭水、只等着愿者上钩的模样。 耳听着雅间外头木头楼梯微微有了响动,轻轻哼着昆曲儿的石川上野这才停了嘴里哼唱的调门,迎着门帘挑起处大步走了进来的一条精壮汉子站起身子、略一拱手:“您可是来迟了?” 同样是朝着石川上野一拱手,那戴着一顶皮帽子、穿着一身利索短打装扮的精壮汉子应声答道:“劳驾您久候,我这儿先跟您赔个不是!实在是手底下人办事拖沓,这会儿才算是把两路货色都把稳捏★住、定了音儿,我这可一点都没敢耽误,立马就奔了您这儿来了!” 抬手示意那引客前来的跑堂伙计先退下去招呼上菜。石川上野耳听着楼梯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重新坐了下来,朝着那精壮汉子微微点了点头:“火正门堂口和清华园的那些家伙。都已经动手了?” 朝着石川上野重重一鞠躬,刚走进雅间的那精壮汉子满脸都是敬服的神色,恭声朝着石川上野说道:“与阁下所预料一模一样,火正门堂口里空空荡荡,突袭火正门堂口的人也都遭遇了埋伏袭杀,一个活下来的也没有。而在清华园外......阁下,同志社的人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甚至是在我们的人动手之前,就已经抢先发动了袭击!” “同样没人能逃出来吧?” “是!一个逃出来的也没有......” “也仔细的观察到了那些发动袭击的家伙了吧?” “北平城中能够有能力和胆量和菊社做对的人,几乎全都露面了!即使有少数几个没有看到踪影的人。也不会对我们下一步的行动造成任何的困扰!阁下,现在是不是可以......发动最终的计划了呢?” 沉吟片刻,石川上野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放出信鸽,让领事馆的那些家伙。去找北平市政府的官员纠缠交涉吧!同时......也让石川家的体忍开始行动吧!在发起行动之后。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要俘获至少两名以上的火正门中重要人物——易家庄院里的接应人员,在使用完毕之后,也要迅速的清理掉!” “明白!阁下,段爷......也是必须要清除的对象吗?以他对北平城的了解,恐怕以后还是能用得上的人物吧?” “正是因为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所以一定要清除掉!而且......胃口太大的家伙,总是第一个要挨刀的呢!” “在完成之后......” “不需要你们来寻找我。只需要按照既定的撤离路线,迅速的撤离就好!一旦在撤离途中。遭遇到不可战胜的袭击......一定不能让俘获的火正门中重要人物,有活着脱逃的可能啊......” 几乎就是在石川上野与石川家体忍头目暗地见面、悄悄商议的同时,城外易家庄院里头已然是一副沸反盈天的热闹场面。也都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四九城中爷们,但凡是几个人扎了堆儿说话的地界,那就没一个不高门大嗓地可着劲儿吆喝的。话里话外的那些个说道言词,也都是掰扯的今儿这场斗猢狲的场面! 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打九猴儿傍身调教的那只九色山魈披挂上了洪老爷子连夜赶制出来的猴爪刀,再叫九猴儿喂下了两丸佘有道调制出来的怯毒药物,原本在场面上还有些个惫懒模样的九色山魈,顿时在九猴儿吆喝连连之下抖擞了精神。才一个照面的光景,便将半兵卫调教出来的一只恶兽撕扯下了半拉顶瓜皮,鲜血淋漓地抛了个老远! 也都不知道那九色山魈是不是叫鲜血触动了玩意骨子里带来的那点凶性,一击得手之后,九色山魈更是厉啸连连,挥舞着两条有力的前臂与半兵卫调教出来的两只恶兽斗到了一处。不过一壶茶的功夫,便将那两只恶兽身上撕扯得遍体鳞伤! 估摸着是瞧见自己花费了颇多心思调教出来的两只恶兽已无招架之力,站在场子旁边的半兵卫一时间昏了头,竟然翻手从腰后拔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怪叫着便朝九色山魈扑了过去。可还没等半兵卫手中挥舞的短刀落下,越战越勇的九色山魈倒是猛地一个纵跃,重重地将急冲而来的半兵卫撞了个四脚朝天,手中抓着的短刀也摔到了九霄云外...... 眼睁睁看着生得颇有些狞恶的九色山魈骑在自己身上,露着尖利獠牙的大嘴也凑到了自己脸面前、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饶是半兵卫见多了诸般凶禽猛兽,一时间也被吓得怪叫出声。而那两只早被九色山魈打得破胆的恶兽,虽然依旧在九色山魈身侧周遭纵跃吼叫,但却再不敢靠近九色山魈身前! 如此场面,自然是一眼可判胜负。木头棚子底下坐着的四九城中玩家叫好呐喊的动静。差不离都要掀了木头棚子上的顶盖。而在九色山魈得了九猴儿招呼,慢条斯理从半兵卫身上跳了下来时,狼狈而逃的半兵卫与其它那些德川家御用驭兽师。更是吃足了身后传来的戏谑叫骂声...... 得了这样一场大胜,易家庄院里把着场面的易先生自然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场面人物。藏在易家庄院地窖里头的陈年烧刀子当下就搬出来二十四坛,不拘好赖兑上些新酒,这就大碗筛了只管朝那些位四九城中爷们送了过去。庄院左近两家屠户也都算是得了个撞上门来的好买卖,四口猪、八腔羊齐刷刷放翻了收拾利索,就用了屠户家里的大锅炖上,撒一把青盐调和、切半筐白菜熬煮。热腾腾的刚好给那些个瞧够了热闹场面的四九城中爷们祭祭五脏庙! 荤腥果腹、烈酒助兴,更兼得白天那斗猢狲的场面当真精彩绝伦,聚拢在易家庄院里头的四九城中爷们自然是谈性颇浓。就连那些个早两天天刚黑就提着各样趁手家什、在易家庄院来回巡弋的青、洪帮中人物,还有那些个站在明处充个场面架势的巡警,这会儿也都免不得偷摸捧半碗荤菜、啜两口烈酒,扎堆儿偷个清闲。对易家庄院里头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也都算不得太过用心盘问纠察。 手里捧着个大海碗。已然喝得有些上脸的牛二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身边同样喝得红头花色的范东流扯着闲篇儿,一边却是滴溜溜转悠着眼珠子,仔细打量着身侧周遭那些个眉飞色舞、谈性十足的四九城中人物。直到瞧仔细了并没人留神自个儿这边的动静,牛二凳这才举着手中大海碗遮脸,压着嗓门朝范东流嘀咕起来:“我说范爷,今儿晚上这活儿.......可当真不是抬手就能拿捏下来的?一个闹不好,怕是咱们得不着一点好处,自个儿还得搭进去一条命啊?” 同样借着手中捧着的大海碗遮脸。范东流一双眼睛却是悄悄看向了火正门中诸人住着的屋子,阴恻恻地低笑起来:“抬手就能拿捏下来的活儿。人家可也就不能给咱们俩出那么厚的价钱了!我说牛二凳,方才你可是亲眼都瞧见了的,人家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是实打实的五十根大黄鱼!眼下你怀里揣着的那定钱,估摸着还没捂热呢吧?”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怀里刚揣上的一条大黄鱼,牛二凳一边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一边却是再次犹豫着开了口:“人家给钱是不假,价钱也着实算是开得厚,可.......范爷,火正门里可是有俩人精啊?相有豹且都不论了,就是今儿调教出来那只九色山魈的九猴儿,可也都不是个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主儿啊?!一些个江湖上使唤的荤招儿,估摸着他们也是门儿清.......” “江湖上使唤的荤招儿,估摸着他们是能知道个大概齐。可这日本人使唤的玩意,他们该是不知道了吧?方才那药面儿,你倒是试了没有?” “寻了条狗试过了,也就把那沾了丁点儿药面子的骨头舔了几口,那条狗就趴在地上不挪窝了,前后不过一碗茶的功夫!连狗都闻不出来的蒙汗药,估摸着.......该是好使了吧?” “既然日本人拿来的那玩意好使,那你还不赶紧的动手?!只要今儿晚上事成了,往后咱们可也就能是四九城中的爷,再也用不着给人当碎催、卖苦力了!” “可就算是日本人今儿晚上能悄没声地得了手,明天早上可也就瞒不住了啊?到时候要有人追究起来......” “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咱们俩上头,可不还有个段爷么?就方才那日本人给的药面儿,我可悄悄留了点儿,现下已然搁在段爷屋里头了。你方才打从段爷屋子门口过,也该是听见他那打得震天响的呼噜了吧......”(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四百一十四章故伎重施 也就是在天刚傍黑的档口,火正门中诸人已然全都回了易家庄院里住着的屋子。离着屋子还有老远的一处内院门户旁,也站了四个机灵些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但凡是见着了四九城中诸路的玩家、主顾上门道贺,立马就是深深一个四海大揖作了下去,只说是掌门人有话——斗兽场面上的事儿还没了,这时候自当是要把全挂子精神头都使唤到调教玩意上边,这才能不枉费了诸位四九城中爷们抬举厚爱。 等得这斗兽场面上的事儿了了,也都不问胜负输赢,易家庄院里场面上露了头儿的四九城中玩家,有一个算一个,掌门人纳九爷都是要亲自上门相谢的! 话说得客气,道理也都点在了裉节儿上头,来道贺的四九城中玩家自然是通情达理,一个个全都留下一两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也就都打道回返,自个儿扎堆儿去议论上了今儿斗猢狲场面上的热闹去了...... 眼瞅着各屋里都已然掌了灯火,打从内院门外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却是走过来了几个挑着担子、端着簸箩的壮棒汉子。打头的赫然便是段爷身边的碎催牛二凳,满脸堆笑地冲着在内院门口站着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吆喝起来:“我说几位小爷,今儿可是你们火正门里戳杆子长脸的场面,怎么着——纳九爷就没给你】∴们赏下来几个、叫你们也都沾沾喜气儿?” 规规矩矩朝着牛二凳作了一揖,站在内院门口的一个小徒弟恭声应道:“门子里长辈赏罚。咱们当徒弟的,那不都只有伸手接着的份儿,哪儿有瞎胡吣掰扯的规矩?牛爷。今儿您怎么也......” 回手一指身边那几个壮棒汉子,牛二凳脸上笑容不减,脚底下却是微微加快了几分步伐:“这不是瞧着今儿场面上火正门大获全胜,把那日本人调教的猢狲打得都找不着北么?大家伙儿都高兴,那怎么着也不能怠慢了这场面上的本主儿不是?这不——伙房里今儿给火正门中诸位添了点儿荤腥好饭,段爷还吩咐我亲自给送过来......” 闻着几个壮棒汉子抬过来的打鼻儿香的饭食,再听着身后内院里一片各样玩意发出的吵闹声。几个小徒弟顿时喜笑颜开地朝那几个壮棒汉子应了上去:“诸位爷多担待——门子里的规矩,调教玩意的时候有些个不好说的避讳,这些吃食我们自个儿搭手搬运进去就得。我们这儿先谢过了诸位辛苦了......里边的,出来几个帮把手,把今儿晚饭给搭进去嘿!” 耳听着那几个火正门中小伙计一番场面话说得利索地道,再瞧着急匆匆打内院又出来七八个火正门中小伙计。几个担着饭食挑子的壮棒汉子彼此间对望一眼。也都沉默着将各自担着的饭食挑子搁在了地上,任由那些个火正门中小徒弟把饭食挑子搭进了内院。也不过眨巴眼的功夫,内院里已然传来了相有豹那干脆利落的吆喝声:“都把手头的活儿放放,赶紧的过来祭了五脏庙!今儿晚上好生再把各样玩意拾掇一回,明儿可还得得着个大胜的场面啊!” 偷眼瞧着院子里那些火正门中小徒弟用各样家什分了饭食挑子里的吃食,先就朝着各屋里火正门中坐馆师傅那儿送了过去,牛二凳这才微微舒了口气,扭头朝着几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壮棒汉子低声谄笑起来:“诸位爷。今儿耍弄的这活儿,眼下算是成了一半儿了吧?剩下的那些个事儿。我可也都帮不上忙,只能是偏劳了您诸位了!您诸位事儿忙,我这儿先告个罪,先走.......” 一双腿脚都没挪动地方,站在牛二凳身后的一名壮棒汉子,已经毫不客气地伸手攥住了牛二凳的胳膊,硬着嗓门朝牛二凳低声喝道:“且先不忙着走,等院子里头清净下来、我们把事儿给办了,你还得陪着我们从这易家庄院里出去呐!” 瞪圆了眼睛,牛二凳扫了一眼远处三三两两扎堆儿扯闲篇的四九城中爷们,顿时便矮了半截身子:“这.......这怕是不合适吧?易家庄院里这么多四九城中人物,跟我可都是熟脸。但凡要有个嘴碎事儿多的搭上两句话,我可就.......旁的我都不怕,可要是坏了您诸位的大事儿,我可当真是......” 狞笑着在攥住了牛二凳胳膊的巴掌上加了几分力气,那壮棒汉子的另一只手上已然摸出一把藏在背后的雪亮短刀:“鞋都湿了,还怕下水走一趟?牛爷,这做人也好、办事也罢,三心二意的可不成啊......” 只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院子里跑得很是欢实的火正门中小徒弟,已然将饭食送去了各个屋子里,自个儿也都扎堆聚拢到了徒弟们住着的一处宽敞屋子里,嬉闹叫喊着争抢起了足够大家伙吃饱的饭食。一时之间,诺大的院子里,竟然再见不着一个火正门中徒弟的身影,就连那些火正门中坐馆师傅住着的屋子里,也都传来了杯盘轻碰时发出的细碎声音。 口唇轻轻弹动,那拿捏住了牛二凳的壮棒汉子冷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院子,嘴里不断地发出了一些细碎莫名的声音。伴随着那细碎莫名的动静响起,十几个同样打扮得像是易家庄院里丁壮的壮棒汉子,也都三三两两地从院落周遭显露了身形,活像是一群围拢了猎物的恶狼一般! 也都没等那些个壮棒汉子把诺大的内院全然围拢,从院子里一处住着坐馆师傅的屋子里,猛地传来了胡千里那带着几分惊恐的沙哑吆喝声:“都别吃了,这饭食不对.......” 话没落音,好几间住着坐馆师傅的屋子里,已然传出了杯盘摔落在地的脆响。而那间聚拢着火正门中小徒弟的屋子里,更是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惊叫声:“哎呀.......九猴儿哥,您这是......” “怎么这么晕乎啊......” “不对劲啊......叫算计了......” 惊呼乍起,却又骤停,就连离着内院算不得太远的那些个扎堆扯闲篇儿四九城中爷们,也都没留神到内院这边一通慌乱的动静。耳听着内院里乍然间再没了旁的动静,拿捏住了牛二凳的那壮棒汉子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麻醉剂的效果,看来真是不错啊.......” 话说半截,那拿捏住了牛二凳的壮棒汉子轻轻一摆手,招呼着围拢了内院的其它人直撞进了院子里,这才拿捏着牛二凳大步跨进了院门,翻手便将还算厚实的院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显见得都是些蹿房越脊、探哨听风的好手,撞进了内院的那些个壮棒汉子都不必再有人吩咐什么,已然三三两两地朝着内院中各处屋子冲了过去。而其中几个从身上取出了硬火家什的壮棒汉子,也都伸手攀住了内院墙头,只在墙头上露出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院墙外的动静! 仿佛泥牛入海、又似草乌向阳,瞧着气势汹汹撞进了各处屋子的那些个壮棒汉子,在撞进了屋子之后便再没了丝毫的动静。就连各屋里点燃了的灯火照出的光芒,也都没动摇一丝一毫。 眉头猛地一皱,拿捏住了牛二凳的那壮棒汉子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短刀的刀尖顶在了牛二凳的咽喉上:“敢算计咱爷们,不要命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个门户大开、但却没有丝毫声响发出的屋子,牛二凳禁不住扯开了嗓门叫起了撞天屈:“这我可真没.......这位爷,我就是拿钱跑腿、听喝办事的碎催人物,这里头有什么弯弯绕的事由,可当真不关我啥事啊......” 也就在牛二凳那扯开了嗓门的吆喝声中,挂在院墙上窥视着墙外动静的几个壮棒汉子,已然有些惊惧地用日语低叫起来:“被包围了!” “是陷阱啊......” 脸色骤然一变,那拿捏住了牛二凳的壮棒汉子毫不迟疑地一刀捅进了牛二凳的心口:“是那个会口技的家伙在捣鬼!一定要有一个人冲出去,把这里的一切告之石川阁下!其它的人,玉碎吧......” 话音未落,院落外已然传来了段爷那招牌似的憨笑声:“里边相好的,该是头回听天桥上耍口技的活儿吧?得嘞,您诸位也都甭指望着还有人能溜肩滑脚啦!踏实着叫咱爷们拿住了,说不定咱爷们心软,还能给你们留条命!这要是再敢有一个乍刺儿的......里面诸位相好的,上眼吧!” 伴随着段爷的憨笑声,一些个用沾满了血迹的衣裳包裹起来的奇门家什,已然被人高高地抛过了墙头,叮当作响地在院子里掉了一地! 只是朝着那些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来路的奇门家什扫过一眼,手中短刀还在滴血的那壮棒汉子顿时惨白了脸色,朝着几个从墙头上跳下来聚拢到自己身边的同伴嘶声吼叫起来:“石川家的体忍,是绝不能承受被俘的耻辱的!全部玉碎吧......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的多杀掉一些......” 疯狂的嘶吼声中,一张张色作漆黑、坚韧异常的大网,已经打着旋儿从院墙外被抛了进来,劈头盖脸地将那些个刚想要朝着院子外边撞去的壮棒汉子缠成了一堆!而那些个缀在网结上的狼牙倒钩,更是深深地刺进了那些壮棒汉子的皮肉当中......(www.8 0 8 0 t x t . c o m 整理) 第四百一十五章犁庭扫穴 远远听着易家庄院里热闹非凡的动静,再悄悄看看怀表上已然挪动到了夜里十点的钟点,已然换上了一身力巴装扮的石川上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悄没声地扣上了手里悄悄攥着的怀表....... 都不必再去易家庄院左近窥探,更不必再等手底下那些个石川家的体忍中留下的眼线回报消息,都已然过了晚上十点的时辰,都没瞧见石川家那些体忍擒住火正门中要紧的人物朝外撤离,这肯定就是石川家那些个体忍已然失手! 这时候再不朝外滑脚溜肩,怕是就再没机会保住自个儿这‘抓不住的石川’的名头了! 微微叹了口气,打扮成了个力巴模样的石川上野伸手从兜里摸出十来个大钱,抬手撂在了大车店里烧得滚热的炕面上:“掌柜的,给烫一壶老白干,灌我这酒葫芦里头!这给的可是现钱,您可甭在朝着那酒插子里头兑水掺荤!今儿心里头气儿不顺,我可就指望着这点酒散散心里闷气儿呐!这大晚上的还得赶夜路讨吃食.......下力气求活的人,命苦哇!” 爱搭不理地吆喝着个耷拉着脑袋打瞌睡的小伙计收了炕席上十来个大子儿,大车店掌柜的拖腔拿调地接应上了视窗商业的话茬:“得嘞......给钱的是爷、掌舵的是祖宗!您赏下这十来个大子儿,眼面前您就是大拿!没二话——口外来的原浆老泡子白干,您再赏十个大子儿,我这儿一滴水不掺,烫热了给您端上来。还饶了您一盘花生豆儿、二两猪头肉!” 眼皮子猛地一挑,石川上野脸上带着几分笑模样,一双手却是慢慢地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行李卷儿摸了过去:“掌柜的,我就这么个下苦力换饭吃的苦哈哈,能得着一壶老白干就算是开了大荤的主儿。哪儿还能有那闲钱操持下酒菜呀?您多少不拘、好赖不论,给我来一壶........” 话没落音,一个蜷缩在大通铺角落、像是早睡着了的壮棒汉子,却是猛地接应上了石川上野的话茬:“掌柜的,有荤有素、不论啥样的,都给端上来吧!今儿晚上风急月黑。走夜路都怕撞鬼!我瞅着呀......这屋里头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都甭出门啦......” 嬉皮笑脸地朝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点了点头,大车店掌柜的很有些戏谑地将一双眼睛盯在了石川上野身上:“我可也瞅着今儿走不得夜路——怎么着?石川掌柜的,您今儿也都甭走了?就陪着我们这些个当真的苦哈哈盘桓一宿?” 话音落处,大车店里那张烧得滚热的大炕上。几个勾头缩脑、睡得鼾声如雷的壮棒汉子,全都猛地一拧腰身,使唤着秋风扫落叶的功架,在炕上蹲踞起了身子,手里头也都多了各样雪亮的家什,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全都盯在了石川上野的身上! 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大车店掌柜的眼看石川上野已然被大炕上的几个壮棒汉子看守起来。顿时扭头朝着大车店外边走去,口中兀自扬声叫道:“这天儿可当真不早啦.......外边还有走夜路要进来歇晌的主顾没有?要再没人朝着店里头走,那我可要上板子封门喽......” 应着那大车店掌柜的吆喝声。门外立马走进来两个披着厚袄、浑身上下收拾得干脆利落的壮棒汉子。打头进来的那壮棒汉子都没瞧一眼蹲踞在炕上的石川上野,抬手便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布包朝大车店掌柜的扔了过去:“三河合水流不尽,门前高岗万年青!外路空子搭帮借台,还得求大掌柜的一手掌乾坤、双脚定山河!” 闪电般地翻手一抄,那大车店掌柜的利落非凡地将那沉甸甸的小布包抓在了手中,顺势拢着双手朝进来的那俩壮棒汉子拱手一揖:“红花绿叶青莲藕。一碗水里有江湖!二位爷,虽说我是有个青帮里册受教的名头。可打实底上说,那也就是个护身躲灾的门神帖子。当真当不起您这么厚的礼!这些天得了路老把头吩咐,俩眼睁圆了盯住场面,好容易才把炕上那位石川掌柜的给留了下来,好赖算是没误了路老把头交待的事由!这剩下的活儿.......您诸位自便,我可也就不沾手、不入眼了,柜上有酒、灶上有菜,笼屉里有白面干粮。您二位忙活完了,自个儿取了垫垫饥就是......” 朝着那大车店掌柜的又一抱拳,进门的俩壮棒汉子侧身让过了大车店掌柜的走出了屋子,这才一左一右地走到了大炕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石川上野开口说道:“石川掌柜的,您可还当真不好找啊?” 搭眼瞧着站在大炕前面的相有豹与韩良品,石川上野微微叹了口气,一双已经伸到了随身行李卷儿上头的巴掌也慢悠悠地缩了回来:“看来......‘抓不住的石川’,终于有被抓住的这一天了!也不必多问,那些袭击易家庄院的石川家体忍,已经全部玉碎了吧?” 微微一点头,相有豹沉声应道:“这回您倒是没猜错!不光是撞了易家庄院的那些日本人叫全伙子拿住了,就连戳在易家庄院里的内应、捎带上四九城中闹妖的那些玩意,也都一个没跑了!” 慢慢地跪坐在了大炕上,石川上野深深地朝着相有豹与韩良品一弯腰:“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应该是诸位必须要抓住的人!对于有了这样觉悟的我,诸位能不能让我.......用你们支那人的话来说,让我做个明白鬼,应该是可以的吧?按照你们支那人的习惯,死囚在被砍头之前,也是要给一顿酒饭的?不知道能不能......” 冷笑一声,韩良品慢悠悠地从腰后抽出了自个儿那对精光闪烁的银牛角:“你懂得可还真多?这要是换了旁人开了这口。照着江湖规矩而论,说不定我还能答应一回!可你们日本人......你们害了我师傅的时候,倒是也讲究过一点场面规矩?甭那么多废话,上路吧!” 微微一抬胳膊,相有豹不着痕迹地拦着了想要朝着石川上野下手的韩良品:“韩爷。就叫他死个明白?!” 犹豫片刻,韩良品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从大车店里灶台上端过了一壶酒,重重地搁在了石川上野面前:“且容你一壶酒的功夫!” 深深朝着韩良品一弯腰,跪坐在大炕上的石川上野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酒壶,对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三次喝酒了啊......也是最后的一次了!在即将如樱花般凋落之时放纵一下,应该不算是什么过错吧?那么......相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所有动作,都像是全然落入了你们的眼睛呢?前往火正门堂口和清华园的疑兵、安插在易家庄院里的、刚刚被收买的内应。甚至是我这样孤身潜入的单个对象.......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说话,韩良品已然冷笑着接应上了石川上野的话茬:“石川,你横是不知道你是在啥地方?这儿是四九城,是中国的地面!老祖宗在这儿扎下了根儿,一辈传一辈子的活了好几千年!要论地头熟、眼睛亮、人面广,交情厚,你们这些个外路来的空子,那就是钻山打洞经营二百年。咱也能抬腿就闪出你两条街!” “可是.......很多支那人,都已经被我们收买了啊?北平市政府的官员,一些富有的商人。还有街面上的那些混混......利用他们的人脉、眼界、交情和对支那的熟悉,我们也的确办成了许多事啊!为什么这一次,却会让你们得逞了呢?” 抬手指了指易家庄院所在的方向,相有豹沉声朝满脸疑惑模样的石川上野说道:“咱们中国有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估摸着你们这些个日本人,也就是拿捏了这句中国老话,一手刀子、一手银子的四处平趟!得手了百十回之后。你们自然也就觉着这天底下没有你们收买不了的人,更没有不怕你们手里刀子的人!可估摸着你是不知道。中国还有句老话吧?” “正要请教相爷,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呢?”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做到了这三句话的,那就叫大丈夫!咱们中国的地面上,能做到这三句话的人可海了去了,不是你们一个小日本就能拿捏得下来的!” “像是这样的话,恐怕只有那些读过书的人,才会懂得、并且恪守吧?难道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人,也会遵照这样的话来行事吗?” “这话要叫人说出来,估摸着四九城里还真没几个人能掰扯明白!可这话也用不着说出来——几千年下来,这话里头的意思,已然是刻在了咱们中国人的骨头上、融进了咱们中国人的血里边,藏在了咱们中国人的心里边!甭瞅着平日里,咱们中国老百姓过日子过得憋屈,搁在那些个有钱人和当官的面前,也都有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做派,可到了要命的裉节儿上头.......刀架脖子不犯怂,也不过就是寻常事儿罢了!话说到这儿,也就算是到头了!石川掌柜的,您这就上路了吧!” 闪电般地抽出了袖中拢着的蛇牙锥,相有豹抬手便将蛇牙锥朝着石川上野的咽喉刺了过去。而在相有豹身边,早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杀意的韩良品,也挥动着一双银牛角,盘旋挥舞着捅向了石川上野的软肋! 眼见着相有豹与韩良品挥舞着手中兵刃朝自己袭来,跪坐在大炕上的石川上野猛地朝后一仰身子,手中抓着的酒壶也带着呼啸风声,直朝着相有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借着泼洒得四处飞溅的酒水迷人耳目,身子后仰的石川上野双脚闪电般地一个弹踢,重重地蹬踹在了韩良品双手手腕上,顿时便叫韩良品盘旋舞动着扎向自己软肋的银牛角走了个空! 才刚刚闪过了相有豹与韩良品手中兵刃,石川上野丝毫也不迟疑地在大炕上挑起了身子,合身便朝着大炕后边低垂着的窗户撞了过去,显见得是想要撞破了窗户之后,再趁着夜色遮掩夺路而逃。可才刚刚撞破了窗户,窗户外面早已经布置好了的一张擒拿猛兽的大网,却将石川上野整个兜在了网中。网结上那些个密密麻麻的狼牙倒钩,顿时便将石川上野浑身上下扎出了一大片血窟窿...... 敏捷地跳上了大炕,相有豹低头看着在网中不断挣扎嘶嚎的石川上野,刚想要挥舞着蛇牙锥赏了石川上野一个痛苦,同样跳上了大炕的韩良品却是猛地伸手拽住了相有豹的胳膊:“相爷,且先不忙杀这日本人,留给我带回去!我师傅坟头上边,可还缺个合适的祭品呐!”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翻手收起了蛇牙锥,朝着远处依旧热闹非凡的易家庄院微微舒了口气:“这回......总算是把四九城里闹妖的日本人,给仔仔细细收拾了个干净!这要是世道能清净点儿,大家伙踏踏实实过日子,闲着了还能调教个玩意当乐子.......这日子可也就正经能过下去啦......” 与相有豹在窗前站了个并肩,韩良品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怕是难!眼下这些个日本人,是叫咱们拾掇干净了!易家庄院里那些个调教玩意的日本人少了人撑腰,自然也都不敢在乍刺儿!可就眼前这世道......真怕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儿,打走了饿虎又来了狼!想要清净.......相爷,咱手里的家伙什,可还当真闲不了!” 朗笑一声,相有豹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也都闪着凌厉精光:“闲不了,那就不闲着!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哄得好的孩子、打得怕的狼!但凡是有人敢欺负上门,咱身上旁的没有,脑子好使、拳头够硬,一腔子血该豁出去就豁出去,就不信这天底下,打不出个能讲理、能活人的地方!韩爷,咱瞧着就是了!” “得嘞!相爷,咱瞧着!” 全书完 写在结尾的话 《斗兽》写到了这儿,原本不该结尾,可也不得不结尾了! 刚开始写的时候,原本就没计划写这么长,满打满算也就准备写个七十万字左右。可写着写着,手底下就停不下来了....... 诺大北京城,老辈子传下来的那些玩意物件,哪样都够专门写本书。虽说我写的这点东西只是略涉皮毛,可也都划拉出来一百多万字,再要朝着下边仔细掰扯开来,四五百万字估摸着还是打不住? 可我就这么大本事,驾驭文字的能力也着实低微。再要强撑着朝下边写,估计那就得是车轱辘话来回掰扯,文字里灌水灌得不亦乐乎,读者肯定不干,我写着也都浑身难受! 靠着写字吃饭的人,蒙谁都不能蒙读者! 我写了十多年书了,这道理我自然明白...... 所以,也就到此搁笔。自当是我端出来半拉窝头就老咸菜,诸位读者将就着吃个半饱,对付着也就算是一顿饭吧? 您诸位多包涵! 容我歇几天,下本书要写的...... 会是个充满了硝烟战火味道的故事。 希望大家能喜欢! 再次谢过了诸位读者,也谢过了给予我莫大帮助和£∈支持的水先生和纳兰!两位小姑奶奶,下回我去了北京了,必须是请两位小姑奶奶出来撮一顿的! 旁的没有,炸酱面就蒜管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