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能公开了吗   作者:折州   文案: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   志愿收集考试折腾了一个星期,最后一纸大红色告示贴在了学校的宣传栏,双科学员各占半壁江山。   左侧榜首:纪礼   右侧榜首:应云生   也是那天,长桥中学校园论坛上一栋名为“文理cp”的高楼拔地而起。   所有同学都带着善于磕糖的眼睛,盼着两人上演一部现实版双学霸校园小说。   然而事实上两年过去,双方从来没有主动约见过哪怕一次,说过的话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将埋头苦干读圣贤书贯彻到底,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王不见王。   直到毕业那年,庆典以后,高呼着获得解放的学生们终于放弃了无聊的拉郎,课本试卷草稿纸撒了满地的楼梯间里,有人堵着那年的省理科状元告了白。   “抱歉。”   应云生转头一拉恰好经过的文科状元:“现在毕业了。”   纪礼:“?”   “能公开了吗?”   “……”   旁人:“???”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文科学霸X理科学霸   ※   敲黑板:   1,主攻   2,前期高中后期大学,不知道有没有进入社会   3,短篇小甜饼,正文不会有多少论坛内容   4,想到补充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礼,应云生 ┃ 配角:热爱磕糖的同学们 ┃ 其它:专栏求戳   一句话简介:“好。”   立意:好好学习 第1章 成绩单   “砰——”   一张成绩单骤然被拍在桌子上。   “全年级分班考试总排名。”林成双将成绩单往前移了移,“你看看。”   纪礼从数学卷子里抬起头,视线顺着他的话投过去:“怎么了?”   林成双问他:“看清楚了吗?”   纪礼点了点头:“嗯。”   “是不是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   “你这次居然只考了第二名。”林成双加重语气强调,“第二名。”   纪礼好脾气地问道:“所以呢?”   “你以前都是第一名的!”林成双一脸痛失了家国领土的悲愤。   “我没考第一,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你是我兄弟,你的成绩就是我的脸面,你现在从第一名上掉下来了,我的脸往哪搁?”   纪礼真诚建议:“你可以想想办法让你自己从班上倒数第一升上来。”   “呃……”此刻是晚自习时分,九月燥热,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摇晃,一楼教室里能清楚地听到窗外断断续续的的虫鸣。   纪礼把成绩单推回去:“快下课了,去写作业。”   林成双盯着他,眼里冒火:“你蝉联了一学年的第一名就这么被人抢了,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第一名本来就不是谁的。”纪礼说,“人家凭本事考上来,我生什么气?”   “可这次的第一明明以前我在年级前十都没见过,现在突然窜上来了,明显是占了偏科的福。”林成双真心实意替他觉得很冤,“要不是因为这次分科考试只考六门,全九门的话他怎么可能考得过你。”   纪礼给试卷上的关键信息画的圈刚圈到一半,卷子就被对方抽走了。他抬眼时愣了下,方才出声道:“卷子快还我。”   “纪礼我告诉你,你要是……”   “林成双!”   林成双被这一声狮吼吓得整个人一抖,差点把舌头咬了吞下去。   老班阴恻恻地盯着他拿卷子的手:“自己不学习还打扰别人?给我滚出来!”   林成双颤巍巍地转过头。   纪礼对上他的视线:“我提醒过你快把卷子还我了。”   “呃……”耳边少了个人一直碎碎念,纪礼终于得以继续刷题。   下课铃声响起,班上的人齐刷刷出了一口气,桌面上瞬间趴下去一大片,从后排放眼望去,宛如躺了一案板的咸鱼。   纪礼放下笔准备去倒水,刚一起身便发现掉在桌角的东西。   是那张成绩单,标准的一开打印纸,长度超过一米,也不知道林成双从哪弄来的,全年级上千个名字在上面排列得密密麻麻。   纪礼弯腰将那张成绩单捡起来,余光扫到了最顶上的名字。   高二七班,应云生。   仅仅在视野里出现了一晃而过的功夫,又像是停了一秒。   他垂下眼,将成绩单叠好放在同桌的桌面上,拿着保温杯出门了。   .   林成双一直到晚自习下课都没回来。   纪礼合理猜测对方大概率是被老班留在办公室写检讨去了,下一秒手机便收到了消息。   【孤狼:帮我带盒麻薯。】   纪礼回了个句号,表示知道了。   如今的他们用的还是高一年级的作息表,每天两节晚自习,每节九十分钟,下课后已经是十点半。   这个点食堂的夜宵窗还开着,专卖特色点心,模样漂亮味道也好,唯一的缺点是每天数量有限,甚至因此不止一次被学生投诉过。   五班的教室在一楼,纪礼排队的时候还顺手开了把游戏,一局没结束就轮到了自己。他要了一盒麻薯,腾出手刷了卡,回去的路上把那局游戏结束了。   林成双是踩着熄灯的点回的宿舍,一眼便看到自己床头用塑料袋装着的麻薯盒子,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你要不要来一个?”   纪礼刚刚洗完澡,拿着毛巾擦头发:“不用,你吃吧。”   林成双也大概猜到对方不喜欢甜的,具体表现为和对方认识这么多年愣是连瓶可乐都没见对方喝过。他没在意,抱着盒子兴冲冲地给同宿舍里的其他人分发夜宵。   每间宿舍里六个人,一年下来彼此早便混熟。除了纪礼拒绝,其他四个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听见他主动招呼,直接一窝蜂扑上去,最后差点没打起来。   一盒十三颗麻薯眨眼就少了十颗,林成双抱着盒子护住仅剩的三颗,被几个男生摁在床上红着脸拼命大喊「救命抢劫了」。   “啪嗒——”   熄灯了。   林成双一愣神的功夫,手上瞬间空了,他腾地瞪大眼:“我靠二胖我跟你拼了!!”   宿舍里的闹腾终止在宿管阿姨的到来。   十一点十分,窗外的月亮被飘来的云层遮住了,磨砂玻璃后面的影子倏地融入夜里。   林成双还在跟其他人吐槽再一次被老班留下写检讨的事,顺便聊了聊办公室里六班的男老师拿电脑追宫斗剧,说了说八班的女老师在平板上看足球赛,八卦了十一班的男老师和十二班女老师前后脚离开还给对方递了眼色。   纪礼握着楼梯铁栏杆下了床,披上校服外套,拿着足有砖头厚的词汇书离开了宿舍。   二胖支着眼皮看见他消失,叹了口气,语气沧桑:“他这是决心要卷死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   高中生的宿舍不能用电器,不能挂床帘,熄灯以后的宿舍里面绝不能漏出一丝一毫的光亮。用台灯或手电筒,一来会打扰室友休息,二来被宿管突击查到还容易拖累别人。   而走廊夜里不熄灯,每每宿管查完寝以后,露台上,楼梯上,甚至走廊尽头的洗浴间都会出现不少身影:少数是出来刷题背课文的,另外多数则低着头奋笔疾书,都是补作业的。   缩在角落里某个戴眼镜的男生瞧见走来的身影,主动喊:“学神?”   纪礼朝他点了下头算打招呼,便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眼镜旁边的男生穿了件大红色且背上还写着「辟邪」两字的睡衣,有点好奇地凑过来:“纪礼不是五班的吗?你和他居然认识?”   “别,我没那么大咖位。”眼镜低头继续奋笔疾书,“就是我每晚出来补作业,都能看到他经过而已,估计也在他那混了个脸熟。”   辟邪还是第一次熄灯后出门,自然不知道对方晚上还有那么丰富的经历:“人家年级第一不至于还天天晚上出来补作业吧?”   眼镜笑了一声:“看到他刚刚手上拿的是什么了吗?”   “书?”   “谁问你这个了。”   “书名我没看清啊。”   “专八。”眼镜看着对方瞬间瞪圆了眼,“对,我刚知道那会儿也是你这个表情,然后就明白了为什么你就拿不到第一名。”   “呃……”辟邪反应了足足十秒方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拼命摇晃:“你一天不贬低我会死是吧?啊?!”   .   纪礼一路来到四楼,从这里开始终于没看见其他人,他停在窗台边上,将手里的书掉了个面,从后往前翻。   笔尖刚刚落在书页上,楼下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连地面似乎都跟着震了一震。   纪礼手一晃,中性笔瞬间拖出一条划痕。   走廊上原本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两侧房间里传出交流的声音,此刻也都在这一声过后消失了,四周安静得可怕。   相较之下,楼下的动静便格外清晰起来。   “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   纪礼抽出面巾纸在书页上压了压,吸干上面的墨汁,方才给刚刚看的单词画了个圈。   “你不就是看中了这次考试成绩会重新分班吗?分了又怎么样?就算你这次能逃到别的班,你还有本事逃到别的学校吗?真以为走了就见不到我们了?做什么美梦呢?”   纪礼在第二个单词下方画了根波浪线。   “敢不听话是什么后果你自己知道,都跟了寸哥这么久,他最不喜欢手下有人违抗,识相一点,我估计你也不希望接下来两年都被盯着吧?”   纪礼给第三个单词做了标记。   “别给我耍花样,就明天晚上,来疙瘩巷里……”   纪礼有点看不下去了。   整栋宿舍楼一共六层,分AB栋,能管事的加上驻守一楼的维修工大叔,满打满算也才三个人,再怎么一刻不停地巡逻也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楼下那声音没遭到宿管制止,依然旁若无人地继续扰民,甚至还有越来越嘹亮的趋势。   纪礼半天没能默写出第四个单词,只得将笔帽盖回去,拿着东西下了楼,停在三层的楼梯间里。   再往下半层的地方显然就是噪音的声源,一共四个人,按站位可分为两边,呈包围之势三对一。   被包围的那位个子很高,但也很瘦,尤其是被三个身材宛如超前发育长得像熊的男生围在中央,怎么看怎么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模样。   小可怜估计是回应了句什么,纪礼没听清,只看见包围的那三头熊里明显是领头的熊一一把攥住了被围小可怜的衣领:“你试试?”   用劲太大,那小可怜被扯得整个人往前倾,下意识抬起眼,恰好对上楼梯口方向纪礼的视线。   对方眨了一下眼。   纪礼没来得及有反应,小可怜便已经移开视线,抬起只手搭上熊一的肩膀,直接将人从身前推远了。   熊一愣了一下。   熊二熊三也愣了一下。   再然后熊一直接喊了出来:“应云生,你他妈反了……”   应云生蹙了下眉,直接捂上他的嘴,猛地抬脚踹过去。   “砰——”   人的躯体相撞发出的巨大闷响比最初那声更甚,熊一直接被踹得后倒,肩膀恰好磕上旋转的楼梯扶手,脚下瞬间踏空,整个身体便咕噜咕噜沿着楼梯往下滚,一直滚到三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停下嚎得撕心裂肺。   熊二熊三目瞪口呆。   关键时刻,楼下及时传来宿管大妈的吼声:“谁大半夜的还不睡觉?!”   应云生开了口:“你们也想来一脚?”   再怎么欺软怕硬也是群未成年的学生,能有多大胆子,熊二熊三浑身一抖,当场屁滚尿流地跑了。   眼看宿管大妈就要赶到现场,应云生抛下嚎叫的熊一迈步上楼,刚上半层楼梯便听到旁边有人问道:“他真的不会摔出毛病吗?”   他停了一下。   “这种楼梯滚下去不会残,最多骨头疼两天。”   纪礼一时不知道该惊讶对方这么个神奇的回答,还是该惊讶对方居然真的和他解释了。   宿管大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纪礼同样转身上楼,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第四层,他率先停下脚步,推开旁边露台的门,余光却看见原本走在楼梯上的人停下来,盯着他这边。   他提醒:“宿管快上来了。”   应云生看了看身侧写着第四层的金属牌,又重新看向他:“你寝室不是在六楼?”   纪礼愣了下,扬了扬手上的词汇书:“是啊,这不特地下来挑灯夜读吗?”   阳台上灌进来的风鼓起两人的衣襟,纪礼看清了对方发下的眉眼,眸如点漆。   很漂亮的一双眼。   还莫名的熟悉。   几秒的沉默后,对方似乎接受了他这个理由,转身准备离开。   “不过,”纪礼适时停下话音,给对方留足回过头的时间,方才问出后半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是哪间?”   作者有话说:   纪礼攻,应云生受;   竹马竹马,久别重逢,没有失忆梗 第2章 疙瘩巷   两人的对视终止在五秒钟后宿管大妈陡然提高的嗓门里。   “躺这干嘛呢?!”   底下那位熊一的痛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被问及宛如突然打了鸡血似的爬起来:“应云生,我草你妈的!!”   纪礼侧身躲进露台的门扉后,视野中那道身影却忽然朝他跑过来。   对方的手微一用力,铰链旋过一个弧度,木门无声闭合。   走廊上传来咚咚咚的闷响,熊一的脚步声和宿管大妈的追逐声,间或还夹着几声叫骂,飞快地穿过第四层楼,谁都没施舍给这边哪怕一个眼神,一路往上飞奔。   门只关了半扇,能遮的露台面积不大,没装防盗网,围栏只到两人的胸口,从上往下俯视很容易给人种几欲坠落的错觉。   “不上去了?”   应云生目光从门缝后的走廊收回来:“他知道我的宿舍号,会上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这儿来了?   纪礼站在扶栏边:“现在呢?”   “我不在,他找不到人,什么都干不了,宿管就会认为是他大半夜不睡觉,把他报上黑名单。”   借刀杀人啊。   计划挺好,但纪礼还是得提醒:“可你床上现在也没人。”   “呃……”   “大半夜故意不睡觉的黑名单里是不是还得加你一个?”   “呃……”对方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几秒,侧身对着露台外。   纪礼没再看他,重新翻开折页的书,借着另外半扇没关的门后投来的光线写写画画。   手表上时间滴答,指针显示十一点半。   纪礼合上书,走出露台。   这个点宿舍楼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刚走两步,他回头,看见对方依然呆在原地,但不过不知什么时候坐下来,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   次日是星期六,六点整,广播里准时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   林成双在床上哀嚎着「为什么周末了还要上课」之类的话,一边从被窝里挣扎起来,眼睛往下面一瞟,就看见有人已经站在书桌前收拾东西了。   他「扑通」一声砸回去,往外比出三根手指朝天的尔康手:“帮我带早餐,随便什么都行。”   纪礼「嗯」了声,拿上东西离开了宿舍,下到四层时往露台看了一眼。   人已经不见了。   早自习结束以后,教学楼外正对的平地上多了足足四幅巨大的宣传展板,正面大红色,防水的打印材料反着光。   趁着下课,班级离得近的学生全跑出去看成绩,人争先恐后地挤在宣传栏前,又一个接一个定在原地,瞪圆了眼睛。   长久的静默以后,不知是谁率先出了声:“我靠……”   “学神掉下第一名了!!”   一嗓子吼得半个教学楼全探出了脑袋。   当天上午,长桥中学当了快两个月尸体的校园论坛忽然冒出一个帖子,标题黑体加粗,叫:《关于文理分科对学生主观上客观上身体上心理上学习上生活上的影响研讨一号组》。   主楼是一张布告栏上分班结果拼接成的长图,最上方两行被加粗圈了出来。   应云生,语文120,数学150,英语145,理综298,总分713,理科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一。   纪礼,语文141,数学150,英语148,文综272,总分711,文科排名第一,年级排名第二。   至于再往下是谁,已经没人关注了。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整张帖子被顶出了足足大几百层楼,炸出了多少偷带违禁产品的学生暂且不谈,但肉眼可见的事成功将校园贴吧从坟墓里刨出来诈了尸。   至于里面的留言,凭内容大致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震惊,主要围绕纪礼展开,和前一天拿到成绩单的林成双反应都差不多,「啊」的次数叫人怀疑捅了土拨鼠窝。   第二类是好奇,主要围绕应云生展开,主要深扒这位过去的无名小卒究竟是谁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三大哲学问题。   至于第三类,则起源于盖起高楼后的某条回帖。   【No498匿名:话说,有没有人觉得主楼那张图片大红底色名字一左一右各占一边而且每科第一还都是特意贴的大头照……乍一看特别像某种款式的小红本本?】   【No499匿名:嗯?】   .   “等今天之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林成双因为早便知晓了成绩没去凑热闹,此刻就站在窗边眺望大红色布告栏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拥堵至爆满的学生,“经此一别,恐难再见。”   纪礼也没去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条坐标轴:“醒醒,文理两科的教室就隔了两层楼。”   “呃……”上课铃响,跑出去看成绩的学生们纷纷跑回自己的班级,五班的教室门口短时间潮水般涌过一大群人,视线却都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瞟。   男生倒还好,可女生的视线却比平时格外灼热一些,甚至连藏都没怎么藏。   林成双在旁边碎碎念:“你看看其他人的表情,都在震惊你这次居然只有第二名。”   纪礼收好数学卷子,掏出即将上课的科目课本。   “真的,”林成双拍着他的肩膀,“他们看你的眼神都特别震惊和珍惜,好像你下一秒就能羞愤跳楼。”   纪礼拎起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也说不定他们是看到你又拿了最后一名才对你可能的反应有了误解。”   “呃……”上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老班的科目。   很难得的,老班没有第一时间叫大家翻开书本的第多少多少页,而是先打开投影仪,放上去一张成绩单。   “大家应该也都知道了,你们这一届从这周开始重新分班,”老班将成绩单放大,宽度恰好紧贴着投影荧幕的两侧,“以后排名也会分两个年级,每五十五个人为一个班。”   班上瞬间议论纷纷。   “不过我现在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待调试至全班同学的成绩都显示在幕布上后,老班方才抬头,“这次分班以后,我会继续带五班——高二理科五班,所以班上选文科的同学都不会继续待在我班上了。”   议论声瞬间一静。   底下的林成双忽然喊出来:“不对啊,就算排名在这个区间但是没选理的一样不在你手上了,你不能单单就看不起文科学子!”   凝滞的气氛松开了。   老班笑了一声:“说的也是。”   “我想说的是,无论接下来去了哪个班,都是你们自己选的,要好好走下去。至于过去我带你们的这一年……”老班从讲桌后方走出来,站在水泥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忽然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寂静维持满四五秒,老班方才站直身子:“我会永远为此感到荣幸。”   .   纪礼看着屏幕上的瞄准镜,下一秒肩膀上陡然拍上来一只手。   原本开枪的角度瞬间一歪,没打中敌人,反倒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耳机线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屏幕就黑了下去。   林成双立即双手合十:“我的错我的错,我眼瞎我手贱。”   纪礼关了手机:“没事。”   他话里的确没带什么火气,林成双放了心:“不再开一局?”   “手机要没电了。”   “那正好,二胖刚刚给我发消息问我俩去不去烤场,他难得请一次客,先去吃一顿?吃完再回去也不迟。”林成双说完又补了句,“我记得那里有插座。”   长桥中学所在的那半条马路对面是一条斜坡,往前摆整条街都是各种店铺和流动摊贩。   「烤场」顾名思义是家烤肉店,里面环境很好,每张桌上安着电子烤炉,点菜后自给自足。   二胖拿着开瓶器一连撬开四五瓶啤酒,举个玻璃瓶硬是举出了气贯长虹的声势:“我看谁还敢说我胖爷抠门到死只知道和别人蹭吃蹭喝!”   林成双叼着鸡软骨给他鼓掌:“胖爷威武!胖爷大气!胖爷头一次慷慨解囊我们这些小的怎么能不给面子?服务员,再来十盘五花肉!”   “呃……”纪礼占了靠墙边的位置,给手机充上电,又开了把游戏。   周围的人怎么闹哄都不会来打扰他,等屏幕上跳出累计游戏时长已超时提示框后,他抬眸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七点多。   桌上的人已经从喝酒助兴进行到了投骰划拳,纪礼从始至终都没碰自己面前的食物,拔下充电线起身:“我先回去了。”   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黑下去,但温度比白天要低,美食街入口几米往右延伸出一条小巷,因为逼仄且光线不好一直少有人光顾,加上水泥路面崎岖,被学生戏称为「疙瘩巷」。   上坡口学生来来往往,忽然有人走出人流,转身进了深巷。   应云生拐过弯道,在巷子里停住脚。   前方五六米远的地方站了一大群人,粗略一扫,有一二十个。   为首的正是昨晚熊一熊二熊三,校服上全是马克笔留下的涂鸦;而三人身后那些人就显然不是学生了,个个人高马大,双手抱胸站成一排时颇有个上时代片子里古惑仔的作态。   领头的那位剃着寸头,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遍:“这不是姓应的那小子吗?你要我们帮你教训的居然是他?”   熊一听出他语气里的暗嘲,咬着牙:“教训完我想办法帮你拿下许舒灵。”   寸头笑出了声:“行啊。”   应云生终于开口:“你说只有你和我私下解决。”   熊一吐了口唾沫,往前走了两步:“你他妈还真信?”   应云生「嗯」了一声:“我的确没想到你会那么怕我。”   还特地找了十几二十个人过来。   熊一脸色变了变:“草,你……”   “咚——”   应云生直接往对方踹了过去,没像在楼梯上收着力道,一脚将人踹出三四米远,肉身重重砸在水泥墙上。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熊一蜷成一团捂着两腿之间的地方哀嚎,只觉得自己身下也跟着一凉。   应云生直接砸向扑过来的熊二的鼻子,把对方砸得眼冒金星时顺手拽过对方,提麻袋似的甩向反应过来往自己冲的熊三。   两个人双双被摔出去,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   其他人再怎么迟钝这下也没法干看着了,寸头一声令下,十数道身影前后夹击,齐齐冲向巷子中央。   还未成年的少年是不可能斗得过这么大一群混混的。   可如今这场一对多却没有一个人能从他身上讨得好处。   不是没人能伤到他,而是他被伤到以后压根没任何反应,整个人痛觉神经跟死了似的,偶尔对视上,那双眼里漏出的东西足以叫所有看到的人心惊胆战。   熊一在后方盯着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应云生以前不是这样的。   至少在过去一年里,他认识以来对方永远随叫随到,永远沉默寡言,永远谨小慎微,偶尔被他们拉着打架动作也生涩得要命,反正扔进人群怎么不起眼怎么来。   可现在一个暑假过完,也不知道对方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就再不肯安安分分当小弟,一个分班考更是一鸣惊人从中庸窜到天花板,昨晚那一脚更是差点没直接把他送走。   熊一攥紧拳头,陡然提高嗓门:“上!全部上!事成我请客去皇冠会所!”   旁边有混混调笑:“申老板大气啊!”   “我就不信这里十几个人还教训不了他一个!”   熊一眼里冒火:“反正这姓应的没爹没妈,在这里被打死了也不用你们负责!”   应云生虎口被一个混混拳头砸得发麻,用力将对方一脚踢开,忽然转过身。   熊一腾地瞪大眼,条件反射快过了大脑思考,往后退时蓦然一个踉跄,下一秒对方已经逼至他眼前。   他被一拳头砸得后仰,有那么几秒完全是懵的,接着鼻子下一热,瞬间滚出血来。   应云生手还没收回来,身后却在这时响起了破风声。   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率先捡起掉在地上的瓦片,猛地砸向他的后脑。   “啪——”   “滴呜——滴呜——”   巷子外忽然响起警车急促的笛鸣,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混混里的寸头闻声变了脸色:“你他妈居然叫警察?”   “寸哥,不打了?”   “你要想进局子就继续在这里待着!”   “呃……”巷子外光芒忽闪,一声暴呵陡然打断了众人的交谈:“谁敢在那边打架?!警察!都给我停下!立正站好!!”   熊一从地上爬起来时找来的帮手已经风风火火地逃了,他放了句「绝对不会饶了你」的狠话,头也不回地跑进巷子另一头。   周围的混混都消失了,巷子里一时间只剩下应云生,他站在原地盯着那群人离开,静默了足足十秒后,方才动了下肩膀。   衣领里细碎的瓦砾碎片滚下来掉在地上。   警笛声还在响,可刚刚高喊出「不许动」的警察到现在也没个人影。   应云生走出小巷,眼前由昏暗树影重新变回来往的行人。   也是那一刻,警笛声忽然消失了。   应云生停下脚步,偏过头。   “你刚刚干什么了?”   纪礼靠墙站着,从手机里抬头:“什么我干什么了?”   “刚刚的声音不是你放出来的?”   “什么声音?”   应云生没说话,骤然伸手抓向对方的手腕,连同掌心的手机一同翻转,屏幕上的画面瞬间露出来。   欢乐斗地主。   应云生懵了一下。   纪礼目光掠过他扣着自己的手,落到短袖校服被洇湿的袖口:“你胳膊流血了。”   夜风很大,将路边摊投向的光都吹得明明灭灭,混着沙石和浓烈的油烟味道,呛进人肺腑。   “记得去打针破伤风。”纪礼说完这一句,没费什么劲便挣开对方的手,转身走出街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录像带   次日是星期天,学校准时打铃,开始晚自习。   纪礼将自己在座位上的东西收拾好扔进箱子,抓着拉杆去了新班级。   文科一班的教室依然在一楼,他进去的时候能清楚地听到周围人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一个度。他没在意,随便挑了张靠窗的空位坐下,将带过来的课本和练习册一本本拿出来,摆起书立,方才翻开英语试卷。   走廊上被搬新教室的学生们填充得人声鼎沸,所有经过的人只探头就能看见一个奇观:以他为圆心,半径一米内全是空的。   林成双将这一现象称之为学神的排面。   “你怎么还在这里?”   林成双撑着窗框:“这不是和你最后聊表一下不舍么。”   纪礼:“你的教室在四楼?”   “呃……”林成双的教室不仅在四楼,而且和原来的教室一个靠操场一个近校门,在整栋教学楼上连接出完美的对角线。   “二胖呢?”   林成双对天翻了个白眼:“那死胖子回校就跑自己女神面前帮忙搬书献殷勤去了,指望他顾得上兄弟?”   纪礼放下笔,从后门走出教室:“东西都在这里?”   林成双激动地热泪盈眶:“在在在,你以后就是我亲爹!”   完了扔给他一个箱子。   纪礼提起拉杆时看了一眼,就和最顶上那本封面画的红衣女鬼打了个照面,实在不太能理解对方的兴趣爱好。   扔给他的这只箱子里都是漫画小说,林成双则提起另一只装教科书的箱子,带头往四楼攀登。   从三楼开始,文科教室变成了理科教室,楼道的墙壁上贴着一排放大号的名人名言和心灵鸡汤。   就往停下墙壁瞟了一眼的功夫,后面忽然有东西撞上来,坚角恰好磕上背部。   纪礼扶着栏杆站稳,转过头。   应云生手里的课本高度摞得超过脑袋,看着他静了差不多两秒,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张张嘴:“抱歉。”   对方依然穿着短袖,袖口空落落的,衣领下翻,靠后方的颈侧隐隐可见深褐色的痂。   纪礼摇摇头:“没事。”   周围人的视线不知缘何总若有若无地扫过来,他转头去看时又立马做贼心虚似的躲开。他有点不解,恰好头顶林成双在叫他。   纪礼什么也没问,重新提起箱子。   应云生是这次分班考理科第一名,只上到三楼便拐去了走廊。   林成双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纪礼:“还走不走?”   林成双头也没回:“看到了吗?”   “什么?”   “应云生。”林成双戳着他的胳膊,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就是那个第一名。”   纪礼:“所以?”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脸,那眼神,那态度,”林成双断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呃……”纪礼觉得对方这一次对别人的敌意着实有点莫名其妙。   他思考了几秒:“你妈对你做什么了?”   林成双:“?”   “封你游戏号了?给你手机安定位了?还是断你零花钱来源了?”   “呃……”   “都不是。”林成双叹气:“她要给我找家教。”   “她不是不管你学习吗?”   “那是在我没惹出大事来的前提下。”林成双眼神幽怨,“这次你掉下年级第一,她一直觉得是我带坏的你,成绩发家长群里那晚就押着我对你奶奶发誓两年后我高考一本起步。”   “呃……”   “要是考不上,她就大义灭亲从此断子绝孙。”   “呃……”   “想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再多考几次第二名。”   “呃……”.   纪礼替他将箱子抬到四楼送到教室门口,方才沿原路返回教室。   左侧离开前还空着的课桌此刻已经被人占了。   简明远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便挑的地方旁边居然是这么一尊大佛,起身时差点把椅子带倒:“学神?”   纪礼总觉得对方长得有点眼熟。   简明远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记得了,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上个星期五晚上,我在寝室门口见过你。”   想起来了。   那个穿大红色且前面印着「辟邪」两个大字睡衣的男生。   纪礼点了下头,走进座位。   简明远最初的震惊过后跟着涌上来的就是激动,本来还想和他搭两句话感受多一下学神气息的熏陶,见对方拿起笔又默默把话咽回去了。   耽搁自己的时间无所谓,耽搁人学神的时间就叫罪过。   文科一班的班主任姓毛,名先知,趁着晚自习过来在大伙儿面前露了个脸,只是自我介绍后记住他外号「潇洒哥」的人比记住全名的人要多。   毛先知说:“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学,咱们先开个班会。”   毛先知说:“现在不算常规的晚自习,咱们先看看新寝室号。”   毛先知说:“现在还不用忙着刷题学习,咱们先把班委什么的选一下。”   底下的人过去都是各个班上成绩最顶尖的那一小撮,还从没遇上过这种款式的班主任,被自家新老班劝他们不要总学习的话语震得不轻。   毛先知「哗啦哗啦」翻开花名册:“有没有同学想自荐的?现在就可以上来。”   没人应声。   高中就那么点时间,自己都嫌不够用,谁想去管别人的闲事。   毛先知说:“要没人上来的话我就随便选了。”   还是没人应声。   毛先知也不嫌尴尬地站在讲台上盯着手表等够了五分钟,早有预料地放下手:“行吧,看样子只能我来选了。”   完了低头看花名册:“就按成绩。”   “呃……”毛先知看着第一个名字:“纪礼,班长,有意见吗?”   纪礼沉默了三秒:“没有。”   毛先知点点头,接着去看第二个:“崔酌月,学习委员,有意见吗?”   底下一个马尾女生抬起头:“有。”   “什么意见?”   “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但我会驳回。”   “呃……”那你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往下再看第三个:“伍易晴,文艺委员,有意见吗?”   这次出声的是一个短发女生:“有。”   “什么意见?”   “我可以擅离职守吗?”   “可以,但我会让失职的人每犯一次就上升旗台念一次检讨。”   “呃……”这种操作对一个学生来说实在太社死,女生实在没那个脸皮。   继续第四个:“叶如晦,体育委员……”   “老师,”底下一个男生靠着椅背晃悠,“我可以直接选念检讨吗?”   毛先知头也不抬:“可以,但我会在每个人上台的时候拍照留念,免费P好七彩洛丽塔汉服JK裙,分享到家长群里。”   男生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底下齐齐仰起一排震撼的脸。   简明远转过头看向纪礼,语气崇拜:“学霸,难怪你刚刚都不抗议一句就答应了。”   “呃……”班会进行到后期的时候,底下的人已经麻木了。   毛先知宣布结束后心满意足地收拾好电脑U盘花名册离开,徒留下满教室哀鸿遍野。   几秒钟后,毛先知去而复返:“对了,刚刚选出来的班干部都来我办公室一趟,我给你们单独开个小会。”   .   办公室在二楼。   靠角落的那张办公桌属于理科一班的班主任,桌前站了个人,穿着校服外套,垂眸注视着面前的盆栽。   理科一班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姓章,说话很温和,轻声细语:“云生,老师叫你来也不是要求你做什么,你只要解释清楚为什么打人就好。”   旁边的家长一拍桌子:“还解释什么?他自己都承认打人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位家长,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事情有没有什么隐情……”   “怎么挖个隐情出来这件事就过去了,就不需要公道了?难道我儿子被他打成这样还是活该,他打人还有理了?!”   “该罚的我们肯定会罚,但是事先查证也是必要流程……”   “还是说就因为他是你们一班尖子生你们老师就能眼瞎地包庇他了?我儿子成绩不好你们受了委屈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是信任才把儿子送到这里,结果你们就是这么当老师的?!”   一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毛先知放下电脑:“需要我们回避吗?”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办公室门口陡然涌进来一大群学生。   在这么多人面前歇斯底里未免太丢面,家长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下去,勉强压着火气:“章老师,你就说怎么处理吧。”   章老师转头又喊:“云生?”   应云生站得笔直,心不在焉地数桌上的盆栽有几片叶子,面上却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章老师声音缓了又缓:“你和申槐之前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会打起来?”   落到身上的目光一瞬间多了七八道。   应云生抬起眸子,看见了办公室里突然多出来的人。   其他人都在他看过去第一时间就移开了目光。   只有纪礼没看他,视线反而投向站在家长身后眼眶青紫眼球肿胀宛若金鱼的男生,回忆了好几秒才将对方和熊一画上等号。   转头时却撞上应云生漆黑的眸子。   一两秒后,依然是应云生先移开眼结束对视,出了声:“他先欺负的我。”   章老师见终于撬开对方的嘴,赶紧追问:“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找人在放学后堵了我,我反抗了。”   家长立刻激动起来:“你在说什么鬼话?被打的明明是我儿子!他眼睛上的淤青现在还没消,你人还好端端的在这里造什么孽?这年头的学生就这素质?”   叶如晦撇撇嘴:“地图炮的都是脑子有坑。”   眼看对方的话说得越来越重,章老师再度打断询问:“是在哪里出的事?在学校里吗?周围有没有别人看到?附近有没有监控?”   应云生没出声。   那种巷子里根本不可能有摄像头,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对面的人都是被申槐叫过去的更不会替他说话,如果还有谁能帮他证明……   应云生垂在后面的手绞了下衣摆。   “妈。”眼见局势僵灼,申槐及时张口,一句话再度挑起家长的火气。   “章老师,你给个准话吧,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处理?打人还包污蔑,这种人渣败类你们学校也敢收?!”   章老师好声好气地劝:“这位家长,麻烦您先冷静……”   “上!全部上!”   章老师话音一静。   “事成我请客去皇冠会所!”   毛先知握着鼠标的手一顿,循声看向自己桌边的学生。   吊儿郎当的混混声音紧跟着响起来:“申老板大气啊!”   家长终于意识到刚刚过分熟悉的声音出自谁口,而申槐却已经先一步意识到接下来的录音内容,脸色瞬间煞白。   “我就不信这里十几个人还教训不了他一个!”   “在这里被打死了也不用你们负责!”   纪礼关了扬声器,将手机揣回兜里,在满室寂静中问道:“老师,还开会吗?”   .   事情后续如何,文科一班的众人没看到,因为他们都在那一句问话后被自家老班赶出了办公室。   纪礼走在最后面,即将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被叫住:“对了。”   他转过头。   毛先知盯着他的口袋:“我要没记错,学校不允许带手机。”   “呃……”   “不打算交上来?”   纪礼静了两秒:“我要没记错,您之前说现在还不算正式开学。”   “呃……”   “也不算常规的晚自习。”   “呃……”   “不用忙着刷题学习。”   毛先知没忍住笑出了声:“搁这给我诡辩呢?”   纪礼说:“是给您省事。”   “明天开学典礼,明天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有电子产品出现,更不要让别人看到。”毛先知瞧了眼旁边僵在原地周身尴尬几乎化成实质的母子,朝他摆摆手,“出去。”   纪礼刚离开办公室,便收到一排灼热的视线。   叶如晦双手枕在脑后:“班长,看不出来啊。”   崔酌月玩着自己的手指:“我就说能拿满一学年第一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只会死读书。”   伍易晴推了推眼镜:“班长,能加个微信吗?”   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应云生不知什么时候追过来,又喊了遍:“纪礼。”   楼道里的灯泡不算亮,他站在最高那阶,校服的拉链松着,肩颈处被瓦片刮出的擦伤还在,帆布鞋因为洗刷褪了色,脸颊却被光线浅淡地描了层边。   “你之前说警笛声不是你放的。”   纪礼看了他几秒,问了句:“破伤风打了吗?”   应云生:“那天的警笛……”   “破伤风打了吗?”   “你……”   “针打了吗?”   “呃……”崔酌月忽然就不看手指了,只仰头盯着这两人对峙,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开始发烫,甚至还有点想去掏偷摸塞在裤兜里的手机,拍照留念。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点心盒   这头叶如晦已经开始思考要是这两人待会儿打起来他要怎么办了。   而那头应云生沉默半晌,最终落败似的回了个字音:“嗯。”   纪礼点了下头:“那就回班上。”   应云生半点没被他带跑:“警笛。”   “怎么了?”   应云生蹙了下眉,干脆换了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会去那条巷子?”   “吃饭,别人定的地方。”   “那为什么停在那里不走?”   “游戏没打完,边走路边玩容易出事。”   “那为什么会有录音?”   “录屏恰好收到声音了。”纪礼笑了下,“要看完整版斗地主视频吗?”   应云生盯着他。   “还有别的问题吗?”   应云生唇角下压,不出声。   纪礼便说:“要没别的问题,那我先回去了。”   .   晚上十点整,毛先知再一次出现在教室里并提前给众人下了晚自习,美其名曰考虑到下课后还要搬新宿舍,所以给他们腾时间。   众人对他的感激持续到宣布完话音落下的半分钟后隔壁教室、隔壁的隔壁教室、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教室齐齐响起欢呼,昭告着今天整个年级都提前下晚自习为止。   高一学生强制住宿,这整栋宿舍楼都供高一学生使用;但从高二开始学生就可以自主选择走读,会继续住校的人只占其中少数,加上换同学,换舍友甚至换居住的宿舍大楼,从上到下给人的感觉都是崭新而陌生的。   六栋424毗邻走廊露台,上床下桌,空调的冷风充斥整个房间。   叶如晦搬东西搬出了一脑门的汗,特地拉了张椅子坐在空调正对的风口,和新室友分享不久前办公室里的见闻:“眼看被冤枉的同学都要哭了,说时迟那时快,咱班长伸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月光宝盒——”   纪礼推开门,提着拉杆箱走进来。   宿舍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叶如晦,另一个是简明远。   他看见来人,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打招呼:“学神!”   纪礼「嗯」了声,将箱子在唯一尚且空置的桌子前放好,准备继续去搬剩下的东西。   结果刚出门就和堆积在宿舍门口的行李打了个照面。   纪礼停在原地,愣了好几秒,认出眼前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从被子枕头到课外读物,足足三四十斤,他收好放在原宿舍外面,本来准备多走几次运过来的。   从四栋到六栋距离说短不短,路上的人来人往,又是晚上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也从未回头看过。   所以问题来了,东西是怎么眨眼间从四栋六楼跑到六栋四楼来的?   走廊上各种声音嘈杂又喧闹,第四位舍友恰好在此刻拖着箱子过来了,见他站在外面不动弹,小心翼翼地停下来:“班长?”   纪礼看着他:“你刚刚从四栋宿舍楼过来?”   祝屹:“是……吧?”   “那有没有看到是谁把这些东西搬过来的?”   祝屹显然会错了他的意思:“谁搞错宿舍号放在这儿的吗?没事儿,等他发现不对自然就会过来把东西拿走了,不用管。”   见他还是没动,忍不住问:“怎么了?”   纪礼安静了两秒:“没什么。”   .   搬完宿舍的第二天是开学典礼。   叶如晦哈欠连天地从队头走到队尾清点人数,来来回回算了几遍:“五十三,五十四……咱班多少人来着?”   旁边的祝屹小声提醒:“五十五。”   “那少一个。”叶如晦上一秒才得出这个接论,下一秒眉头就皱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咱班有哪些人,怎么查少的谁?”   祝屹试着提建议:“要不问问班长?说不定潇洒哥给了他花名册呢?”   旁边举班牌的崔酌月忽然插了句:“班长他来过吗?”   叶如晦探头往后看了几眼:“懂了,班长带头迟到早退……”   “啪——”   毛先知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握着笔杆子就往他脑袋上敲:“早什么退?谁早退了?让你清点人数点完了吗?”   叶如晦耸肩:“五十四个。”   “少了谁?”   “咱班长呗,我是不是还得把他报上学生会?”   毛先知手里拿着文件夹:“他刚和我请假了,到时候学生会过来说一声就行。”   叶如晦觉得这不合理:“凭什么我请假就被驳回了,他就能成功?”   “他是身体原因,你是什么理由?赖床综合症晚期?”毛先知直接将他摁回队伍,“好好站着,把班旗扛好了。”   .   “年级主任已经了解过情况,等处罚结果下来,申槐会被记过加留校察看。”章老师温和道,“鉴于你是正当防卫,这次就不罚你了,但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动手,最好求助大人。”   “嗯。”   章老师想起从他上一个班主任那打听来的消息,再想想昨晚被「千夫所指」,又关心了句:“对了,吃早饭了吗?”   应云生摇摇头。   “开学典礼估计会进行大半个小时,不吃早饭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老师办公室里还有点饼干,等等回去一趟给你拿。”   应云生很轻地拉了下她臂弯里的包,低眉顺眼的模样很是惹人心软:“没关系,不用麻烦。”   “你这孩子怎么和我倔呢,要是不想的话老师给你批假条,你先回教室休息。”章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啊,学校会还你公道。”   应云生眼尾下垂,乖乖应是。   他其实没觉得昨晚的事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就算有也绝不会是来自申槐那头蠢熊,只是老师和教导主任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都认定了他会因此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不过他向来不会放过这种在陌生人面前示弱的机会就是了。   .   “应云生。”   学生都去操场参加开学典礼,整座教学楼空空荡荡,这一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应云生停下来,回过头,看清了刚刚叫他的人。   “你没去开学典礼?”   纪礼的课桌靠窗,甚至都不需要特地走出来,隔着一扇窗户就能和经过走廊的人交流无虞:“我请假了。”   什么理由连都能开学典礼都请到假?   应云生没问:“叫我干什么?”   “昨天晚上我的东西是不是你动的?”   “什么东西?”   “昨晚换宿舍的时候,我放在原来宿舍外面的行李。”纪礼说,“我就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应该被谁搬动过。”   应云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我。”   “可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会动它们了。”   “不是我。”   “如果是其他人搬的完全可以和我说一声。”   “谁知道是不是别人看错了才把你的行李带到新宿舍?”   纪礼忽然笑了:“我刚刚有说行李是被搬到新宿舍去了?”   “呃……”   “做好事还不留名,你是想做当代活雷锋吗?”   “呃……”应云生手攥紧又松开,手背泛起了青色脉络。   纪礼看得失笑:“吃早饭了吗?”   应云生不说话。   纪礼伸手从桌上的袋子里拎出一只纸盒:“你能吃甜的吗?”   应云生没接:“我吃过了。”   要是真吃过刚刚就不会不回答了。   纪礼也不戳穿他:“给你的谢礼,谢谢你帮我搬东西。”   没等对方拒绝,他直接将纸盒塞过去。   应云生条件反射接了个满怀,刚抬头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坐回椅子上,拿起笔继续刷题。   .   上三楼要经过四层台阶,每层十五级。   应云生心里数到四十八的时候,眼前忽然覆下道阴影。   “哟,这不是我们应大学霸吗?”对方声音流里流气的,“怎么这时候不去听老师讲话了?还偷偷带零食来教室?”   旁边有人接话:“你当一个喜欢告状的人光明正大到哪去?”   是申槐。   对方在学校本来就是混日子的,逃个开学典礼实在再正常不过,现在也未必是提前计划好来堵他,但因为他吃了处分,再见到也肯定忍不住过来找茬。   应云生没打算搭理,绕过他们离开。   对方却没打算就这么放他走:“哎哎,着什么急啊,老朋友见面都不叙叙旧?”   旁边的小弟说:“人家现在进了一班,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些差生?”   申槐直接拽住他的胳膊:“应大学霸现在发达了是不是也该关照一下我们这些兄弟?”   另一个小弟也在这时堵上楼梯的另一边:“大学霸现在都有钱吃这么贵的点心,肯定不会拒绝和兄弟们分享吧?”   应云生下意识护着盒子想要避开,然而五六只手同时伸过来,他一个不察,掌心骤然一空。   申槐抢到盒子,朝他咧了咧嘴,接着托拿不稳似的手一歪。   “啪——”   包装精美的点心盒重重掉在楼梯上,因为惯性往前滚落至最低层,封口的贴纸开了,白色粉色青色的大福在瓷砖上砸得凹陷下去,白花花的奶油散了一地,甚至溅了几滴到校服他的裤脚上。   应云生呼吸停了一秒,低着头去看地上的点心盒子,眼睫很不明显地颤了颤。   申槐象征性地「啊」了一声:“一下子没拿稳掉了,应大学霸不会计较吧?”   旁边的小弟嬉皮笑脸:“怎么可能,这里可不比疙瘩巷,是有监控摄像头的。”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将应云生钉死在原地。   楼道里有摄像,也能收音,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都可以暴露在阳光下,即便是对方先找事又怎么样,事情到现在都还是他们理亏,可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做了什么,那就变成了对方站上道德的制高点。   一盒点心而已,摔了大不了赔呗。   凭什么打架。   凭什么动手。   凭什么冲动伤人。   他什么都不能做。 第5章 辣椒水   “开学典礼也好,升旗仪式也好,台上的人讲得不乐意,底下的人听得不乐意,也不知道每次把所有人叫去操场顶着太阳站上大半个小时是干什么。”   林成双站完大半个小时回来,捧着甜点啃得满手都是奶油:“是不是脑子有坑。”   纪礼:“快上课了。”   “知道知道了。”林成双三两口把早餐解决完,垃圾塞回塑料袋,提起准备去扔时忽然掉下来一张小票。他捡起时瞧了一眼,“两盒大福?”   纪礼「嗯」了声:“去买的时候刚好还剩两盒,售货员提了一句,干脆一起要了。”   “那为什么我只有一盒?”   “另一盒给别人了。”   走廊响起上课铃声,林成双风风火火地往教室跑,爬到三楼时忽然脚下一滑,幸而及时抓住栏杆才避免了在楼梯上当场劈叉。   他惊魂未定地移开脚,看清了被自己一脚踩扁往外淌奶油的草莓大福:“谁扔的甜品,太他妈暴殄天物了吧。”   .   林成双作为赖床专业户,哪怕上学期间也一直秉承着不临近迟到绝不睁眼的人生态度,早饭这种东西都是叫纪礼帮他带,而他每天早上的行动路线就是宿舍——纪礼的座位——自己的座位。   分班以后按理来说这种关系就该停止了,奈何纪礼的教室就在林成双去自己的教室的必经路上,于是他每天早上的行动路线就变成了宿舍——纪礼的教室——自己的教室。   简明远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同桌天天给别人带早餐的,没人知道这中间经过了多少道心路历程和化学反应,反正到第二天,纪礼要投喂的除了林成双一份又加上了简明远一份。   第三天,求投喂小组里又多了个叶如晦。   第四天,祝屹在纪礼准备出门前从洗漱间里跑出来,匆匆忙忙地喊:“班、班长!”   纪礼:“你也要带早饭?”   “呃……”   “其实我就是想让他等等我一起走。”祝屹说。   简明远叼着豆浆震撼:“我还以为有他一个天天早起已经很变态了,这才刚刚高二,你就打算向咱们学神看齐了吗?”   纪礼从老师办公室回来,刚好听到这句:“什么看齐?”   “没什么。”简明远转头问道,“你刚刚去老师办公室干嘛了?”   “去请假了。”   “什么时候的假?”   纪礼随手将假条放在叶如晦桌子上:“下午的体育课,麻烦你帮我交给体育老师。”   叶如晦把塑料袋团吧团吧成一团,扔进课桌旁挂的垃圾袋,捞过假条扫了眼:“体育与健康素质教育课?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想不上体育课,就要申请上体育与健康素质教育课,以学习成绩作为体育这一科的期末成绩。”   “学校居然还有这种条例?”简明远闻言眼睛一亮,“我也可以申请吗?”   “应该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不符合申请条件。”   “那要怎么样才可以符合?”   纪礼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不会想知道。”   简明远不言放弃:“你就举个例子。”   纪礼就说:“比如被车撞一下,到上手术台的程度。”   “呃……”纪礼回到座位上,抬头就对上前桌祝屹的视线,疑惑道:“怎么了?”   “没。”祝屹下意识躲了一下,而后又把目光移回来,“你……申请不上体育课,难道是因为你之前被……”   教室里陡然响起急促的上课铃声,打断了他的问话。   在场另外两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祝屹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似的,没等对方回答就转回去了。   .   体育与健康素质教育课的上课地点在校医务室。   纪礼过去高一一年的体育课时间都是在校医务室度过,和校医彼此混了个脸熟,也见识过因为各种原因进医务室的学生,却没想到当天下午会见到有史以来最神奇的伤害事件。   足足五六个男生围城一圈,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男生突然涌进来,一边抬一边喊:   “小心小心!”   “别挤别靠过来!”   “我这里都没地方走路了!”   “进去进去!赶紧抬进去!医生?”   纪礼往角落后退,隔着人群去看正中央的伤患。   其中一个男生路过时注意到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学神?你怎么在这里?”   这张脸在桥中实在太有名,无论是因为成绩还是因为长相,只要见过的几乎没人认不出来。   纪礼转过头:“里面那个人怎么了?”   男生下意识答:“被泼辣椒水了。”   纪礼想起刚刚被人抬进来那位面容扭曲的伤患,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申槐?”   “哎,对,你认识他?”男生惊讶,“就是他被泼了。”   据男生的说法,他们下午第一节 同样是体育课,待老师宣布解散后第一时间跑进了体育馆,结果就发现那里等着一个寸头。   寸头见到他们,不仅大步流星地跑过来,还直接从人堆里准确揪出了申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质问:“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只要我帮你教训那个姓应的小子,你就尽心尽力帮我追小灵,结果你就是这么尽心尽力的?!”   申槐全程被他扯着领子,死活挣不开,感受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丢脸,当场气急败坏:“我难道没帮你吗?我是没帮你要她的联系方式还是没帮你打听她的爱好?没帮你你天天传话告白还是没给你当苦力送礼物?你说我哪里没帮你了?!”   “那她为什么突然甩了我?!”   “她为什么甩了你你去问她啊!跑来找我来发什么疯?!”   “明明上午她还和我聊得好好的,结果下午她就把我删了,要不是你搞了什么小动作,她怎么可能态度变化这么大?!”   “草,你他妈也不找面镜子照照你这幅撮把子的样子,自己被人家甩了关我屁事!要我说她当初才是瞎了眼才会看得上你!!”   也不知道申槐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对方敏感的神经,寸头骤然伸手抓向了他的头发。   申槐抬起双手抵抗,却死活挣不开对方的钳制,而寸头双目猩红,露出个带着「果然如此」意味的冷笑,把另一只手抓的瓶子里的液体猛地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啊啊啊——”   惨叫霎时响彻整个体育馆。   .   申槐的眼睛在校医一番冲洗急救后倒是成功睁开了,只是视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被自己要瞎了这一可能性吓得涕泪齐下,当场哭着喊着要去医院。   医务室空间太小,其他学生们都被打发回去上课了,校医拿着手机出去叫救护车。   应云生听到这一消息时正在解物理题,被打发回来的学生带着这一新闻人传人,也不知怎么传到了他同桌耳朵里,拉着他絮絮叨叨地八卦:“我上学这么久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事,你说那混混是有多恨申槐才能下这么狠的手?”   “这很狠吗?”   “都拿辣椒水泼眼睛了还不狠?”   “又不是泼的硫酸。”   “呃……”应云生抬起眼,就见同桌呆呆地望着他,又开口补了句:“不是已经很幸运了?”   同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哦,幸好只是辣椒水。”见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你去哪?都快上课了。”   应云生:“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落了本书在饭堂,去拿一下。”   校医务室就设在食堂旁边。   应云生先去食堂拿了放在角落位置上的课本,走进医务室。   申槐独自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整个人都在抖,手心尽是冷汗。眼眶仍是火辣辣地疼,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死死咬着后牙槽,指甲差点把衣服扣烂。   应云生停在门边,抓着书脊,重重地敲向门扉。   平地上骤然一声巨响。   申槐精神本就已经崩到极点,听到这动静第一反应就是寸头又回来了,整个人「嗷」一嗓子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却又因为腿软直接扑到前方的储物柜上,上面摆满的药瓶药盒噼里啪啦砸下来。   金属柜摇摇晃晃,缓缓往前倾倒。   .   泼辣椒水的寸头被赶去的体育老师们扣下来,盘问事情的起因经过。   寸头是辍学的,早早出来混社会,认识的人都习惯称呼他「寸哥」。   他和申槐原本算是塑料朋友,不久前受人之托去帮对方堵了桥中的一个学生,交易条件就是对方要帮他追桥中一个女生。   前几天进行得很顺利,交换联系方式,互相关照慰问,日常送礼。女生要上课,而寸头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溜进学校躲在暗处偷看女生念书写字。   直到昨天,女生忽然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他不解又不甘,直接找上对方要解释,结果反而遭到了女生的冷笑。   女生那天收到一封信笺。   夹在寸头送给她的蛋糕盒里,款式很常见的明信片,桥中对面书店外的桌子上就有卖。   “你在网上和我撩骚不就是为了钱吗?”   “你说什么?”   “还装呢,那你说你混混一个哪来的钱吃吃喝喝还有空闲时间到处撩妹?不是你那些前女友供你吃穿吗?”   “我不是,你相信我……”   “我信你个大头鬼,你自己小弟都和我承认了你手机上一溜宝贝老婆亲爱的,还在这里给我装什么深情?恶不恶心你?”   “什么小弟?”   “不就是学校里那个天天代你给我送花送蛋糕的男的?我他妈还以为你多用心居然特地收买我学校里的学生帮你追我,结果要不是他揭穿我现在还不知道你这张皮底下是个什么货色!”   “小灵,你听我解释……”   “滚!以后离我远点!你既然敢把我当目标也知道我家里还有几个钱,再敢靠近老娘直接报警送你牢底坐穿!!”   寸头铁青着脸盯着女生离开,可到底什么也不敢做。   他平日滑头惯了,还是第一次遭遇别人这样的冷刀子,脑子里尚且残留的理智支撑着他去怀疑事情的真实性,然而满腔的火气却在找到女生嘴里说的桥中外面卖明信片的书店后直接烧穿了心肺。   “明信片上写的什么?”店长是个有点年纪的老人,戴着老花镜,从报纸里抬头,“具体的内容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大致内容我倒知道,是劝告一个女生不要上一骗财骗色的凤凰男的当。”   “买明信片的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啊,他来的时候帽子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的,甚至还戴了手套,不过穿着桥中校服,听声音是个男的。”   “那他说了为什么要你帮忙写吗?”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不想被人看见字迹发现是他想写的呗。”店长一脸狐疑,“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寸头只问到这里,至于剩下的不合理也都在心里自发有了解答。   为什么要穿戴那么严实?   因为申槐露脸怕被店长记住一指认自己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用手写明信片?   因为网络聊天会留下记录,申槐怕用社交账号会被查出来。   为什么要夹在蛋糕盒里?   因为他一有空就会偷跑进桥中查看进度,申槐怕直接口述会隔墙有耳被他听到。   次日申槐有节体育课。   寸头直接翻进学校体育馆,对峙后一个觉得对方死不承认,一个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申槐暴躁下直接口不择言,却恰好踩中对方的痛点,下一秒便被泼了满脸满眼的辣椒水。   这就算狠吗?   应云生靠着门,静静地望着金属药柜砸向申槐。   那寸头怎么没直接找瓶硫酸过来。   校医打完电话一进来就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跑上去:“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现在看不见就别乱跑了吗?!我已经叫救护车了,现在送你去医院!!”   应云生在校医视线扫过来时搭了把手,帮忙将药柜扶起来。   校医匆匆忙忙朝他道谢,甚至没来得及看他长什么样,连同赶来的体育老师一起生拉硬拽地将申槐拖出医务室,去等校外的救护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应云生方才垂下眼,转身准备回教室时,耳边却在这陡然响起一声轻唤:“应云生。”   他心跳几乎漏了一拍,猛地回头。   纪礼看着他和突然被人踩了尾巴一样整个人蹦起来又掉下去:“我的声音很吓人吗?” 第6章 巧克力   空气安静了足足五秒。   纪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没回神?真被吓到了?”   应云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完全没必要心虚,毕竟医务室没有监控,他又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申槐如今就是个半瞎甚至不知道他来过,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永远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他想明白这一点,方才出声:“没有。”   纪礼:“怎么来医务室了?”   “来看看同学。”   “来看一个曾经叫人围堵过你的同学?”   “呃……”   “以德报怨还是落井下石?”   应云生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那边又问:“或者说来视察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他面上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僵住了。   “不用那么紧张。”纪礼嗓音温和,“我现在没带手机,更没法开录音。”   应云生没答,直接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纪礼:“我上体育课都在这里。”   应云生拧了一下眉。   “我就是点好奇。”纪礼的语气带了点疑惑,“当初他喊人围堵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好像也没多恨他,为什么现在突然就这么希望他出事了?”   应云生想到那盒被扔到地上的点心,抿了下唇,不说话。   纪礼等了半分钟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便换了个问题:“回教室吗?”   “什么?”   “下节课应该快要上了。”纪礼说,“一起回教室吗?”   回去的路上经过蛋糕坊,这个点窗口还没开放,磨砂玻璃后面店员模糊的身影忙忙碌碌,隐隐飘出奶油烘烤后的甜香。   应云生不自觉朝那边看了两眼。   纪礼注意到他的视线:“对了,上次送你的大福好吃吗?”   应云生脚步微顿:“嗯。”   “最喜欢什么口味的?”   “什么?”   纪礼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遍:“最喜欢什么口味的大福?”   “巧克力。”   纪礼轻笑了下:“下次有机会我也尝尝。”   .   “你是没去上体育课没看到。”叶如晦添油加醋地描述,“那么大一瓶子辣椒水,红得和颜料一样,一滴不落地泼上去,我光看着都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纪礼在卷子上写下一个选项:“辣椒水泼眼睛一般不会致瞎。”   “这是什么原理?”   “你见过谁被喷防狼喷雾眼睛会瞎的?”   这件事闹得太大,等校领导们接到消息赶过来处理时,事情已经宛如插了翅膀飞遍整个学校。   由于两人冲突时那番信息量极高的对话,申槐和寸头以及寸头口中那位姑娘之间的爱恨情仇也被众人从起因经过结果脑补了个完整,单单一个下午就被翻出了四五个版本,为众人津津乐道。   不过任凭外面闹得如何沸沸扬扬,和一班这些年级重点班其实都扯不上什么关系。   尤其是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毛先知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撂直接宣布:“所有人拿出草稿纸,五分钟后准备默写《滕王阁序》。”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灵魂都从八卦里拽了回来。   毛先知又补充:“错一处把原文抄一遍,错两处抄两遍,五遍封顶。谁要是觉得自己记不下来现在就可以开始抄了。”   叶如晦震惊:“你是想我们死吗?”   毛先知拔了支笔盖扔过去:“你要是错误超过五处,下周的语文课给我站着上。”   桥中是市重点中学,学习进度向来不以学生年级增长为转移,具体表现为他们高二才刚刚开学,语文课本就已经上到了必修五。   毛先知也不按目录上课,而是把里头的文言文挑出来首要讲解。   默写前还有五分钟准备时间,叶如晦一边把课本翻得哗啦哗啦响一边吐槽:“没见过这么区别对待的。”   简明远就坐在他后桌,对着课本上长度足以媲美高考作文的古文看了足足三秒,回头看自己的同桌:“学神,你背完了吗?”   纪礼挑了页空白的草稿纸,一边撕一遍复述:“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简明远在旁边越听越愣越听越愣,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直到对方念到「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讲台上班主任忽然宣布「时间到了,都给我把书收起来」,他对着草稿纸脑海一片空白的时候,觉得自己此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穷途之哭」。   一堂默写课结束,他趴在桌子上,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   叶如晦刚转身就看见他怀疑人生的表情:“什么毛病?”   简明远语气沧桑:“我在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叶如晦:“那喝不喝奶茶?”   简明远当即从桌上支棱起来:“喝!”   祝屹刚从书里抬起头,就看见他在抽屉偷偷按亮的屏幕,发了好几秒的愣:“你手机不是被收上去了?”   “交上去的是诺基亚,留下来的是水果,很难理解?”叶如晦顺口问道,“你要不要来一杯?”   祝屹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不用。”   叶如晦也没多问,手机在简明远手里转了一圈,最后传到纪礼面前:“你喝什么?”   纪礼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喝奶茶。”   叶如晦:“那果汁呢?”   “也不用。”   “酒酿咖啡?”   纪礼抱歉地笑了笑:“我不喝饮料。”   “那你可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叶如晦捞回手机下单,“刚好吃完饭去拿。”   祝屹一行字写到一半,忽然有点出神。   明明都是拒绝的答案,可为什么纪礼还会被追问那么多次,而他却再无人问津呢?   .   最后一节课下,学生都直奔食堂抢晚饭,走廊里几乎人山人海。   纪礼婉拒了其他人一起走的提议,在座位上刷了两道数学大题,见外面人散得差不多了,方才放下笔起身。   走到教学楼中栋的时候,视野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人。   对方的打扮明显是学生家长,臂弯挎包,穿着不便上讲台的高跟鞋,从他面前阵风似的疾步走过,飞快地上了楼梯。   纪礼对这张脸有印象。   那是申槐的家长。   傍晚时分,校园广播被打开,播报了一则通知:“鉴于高二理科十四班申槐同学严重违反校规,教务处商议后决定处以勒令退学,特此通报,请大家引以为戒。”   经过一下午课程洗礼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校园再度炸开了锅。   “卧槽,退学?”   “申槐这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才能直接被退学啊?”   “难不成他真的当了小三,表面上答应帮别人追女生,结果又背后给人上眼药?”   “阻止早恋这种事,学校根本不可能管的吧,而且下午被泼眼睛的是他,泼辣椒水的又是个校外混混,学校得眼瞎到什么程度才能帮着外人来处罚自己的学生?”   “广播说他是严重违反校规,所以他违反了哪条校规?杀人放火?还是抢劫打架?”   “呃……”应云生听到这条播报的时候正站在食堂的窗口前。   打饭的阿姨一手餐盘一手铁勺,听得连连摇头:“造的什么孽啊,高中了还被退学。”   应云生只当没听到。   开学典礼时申槐还能在学校晃悠,而现在却被作了退学处理,可见这段时间里被扣住的那位寸头估计抖露了不少申槐过去的光荣事迹,罪行层层叠加,才会让学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定主意,果断开除这个不稳定的根源。   不锈钢餐盘从窗口被递过来,应云生掏出校园卡,双手接过时说了句「谢谢阿姨」。   「滴」的一声,机器上显示收取五块钱。   这个点食堂窗口已经没什么菜了,基本都是其他人挑剩的残羹冷炙,说味同嚼蜡都是美化,大多数人发现来晚了宁愿花钱托人带外卖也不肯将就这种质量的晚饭。   应云生过去一年里却都特地拖到这会儿才过来,因为只有这时候的饭菜不再按量计费,只要五块钱就能随便点。   打饭的阿姨也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偏偏正值青春叛逆期浑身「天王老子」的中二气息,再瞧瞧眼前这个模样乖巧衣着干净还勤俭节约的男孩子。   哎。   果然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她满眼慈爱:“不用客气。”   广播念完通知,便换了学生的声音,开始念晚间新闻。   应云生就着广播的背景音吃完饭,将盘子放到回收处,回去时路过角落的蛋糕坊,货架上已经开始摆放晚上要卖的东西。   烘焙师刚刚摆好糕点,抬头就瞧见透明窗口外站着个男生,将窗户拉开条缝:“同学,现在还不卖东西,晚上再过来吧。”   应云生回神,静了两秒,忽然问:“这里有大福吗?”   烘焙师:“有。”   “有巧克力味的吗?”   “没有。”   “蛤?”烘焙师看着他的表情:“我们这里从来没卖过巧克力味的大福,只有草莓和抹茶的。”   说完又补了句:“还有原味的。”   应云生脑子里空白了两秒。   下午那个问题他怎么答的来着?   ——最喜欢什么口味的大福?   ——巧克力。   “呃……” 第7章 大冒险   申槐被退学的通知只随着那段众人主观脑补的狗血恋情在学校沸沸扬扬了两天,直到临近周末,学生的话题便很自然地换成了周末去哪里周末做什么周末吃什么。   林成双从四楼教室跑下来,兴奋得犹如一只放飞自我的傻鸟:“晚上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纪礼将试卷塞进课本里,“我这周住校,不会回去。”   “好好的周末干嘛突然住校?”   “星期天有数学联赛。”   “难怪今天放学老师突然叫我们布置考场,我还奇怪这又是要考哪门子试。”林成双说完又纳闷,“不过你现在一个文科生,居然还去参加理科竞赛?”   “上个学期就报名了。”   林成双认真想了想:“既然你住校,那不然我也一起?”   “留宿必须提前申报。”纪礼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又提醒了句,“而且你妈应该不会同意。”   这边话音刚落,那头口袋里就「叮咚」一声。   林成双点开看了一眼,瞬间如丧考妣:“她怎么还没放弃给我找家教?”   纪礼拉上拉链:“别看我,林阿姨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如果我收留你,你以后都别想从她那拿一分钱。”   “呃……”.   周末选择留校的学生必须按时参加自习,每个年级通常是十多二十来个人,这周末因为教室被征用,自习地点就定在了会议室。   应云生到的时候值班老师还没来,他放下东西,拿出纸笔,继续解之前没解完的那道题,没注意教室里是什么时候来的其他人,空座椅是什么时候被逐渐填满,而值班老师又是什么时候坐镇于讲台。   “不要坐后面,都坐到前面来,把空位补齐,前面那么多椅子还不够你们坐是不是?”   教室后方响起椅子脚在地面上被拖动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   余光里多出一个人影。   应云生没抬头,只把胳膊往自己这边缩了缩,继续写:“若x∈【x+kt,x+(k+1)t】……”   对方拉开椅子,把东西放在桌上。   “则h(x)=g(x)f(x)……”   身边的人在椅子上坐下,骤然闯入余光。   “反之h(x)……”   应云生手一顿,怔了下神。   纪礼在书包侧口袋翻出支笔,抬眼便对上他的视线。   “你怎么坐这里?”   纪礼说:“前面只有这里有空位。”   应云生出口就意识到了自己语句里带着的质问,刚想补救,可对方却答得毫不在意,他一愣之下才分出心神去看周围,除了他身边的确没有别的位置。   值班老师一敲桌子,教室的闹哄便安静下来。   应云生再去看题,忽然就有点集中不了精神,很久才落下一笔。   晚上十点一十,值班老师提前离场。   课桌旁边忽然伸过来一个脑袋:“学神,还记得我吗?”   纪礼写完一句综上,抬头瞧见对方竖直的头发,在记忆里扒拉了好几秒。   分班前和简明远一起蹲在宿舍外面补过作业的那位。   眼镜一边点头一边感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周末留校。”   “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眼镜嘿嘿一笑,“就是吧,我们留宿生有个传统……周六晚上会聚在宿舍开个小派对,就吃吃喝喝玩几把游戏。现在你也留宿了,晚上你要不要来?”   纪礼:“好。”   “要是你没兴趣也没……啊?”   “什么时候?”   眼镜内心「卧槽」刷了满屏:“十一点,这周我们去412。”   纪礼「嗯」了声,接着写卷子。   眼镜原以为纪礼这样的学生压根不会参与他们的「不务正业」,完全没想到能得到肯定的答案,整个人都有点受宠若惊的亢奋,接着又转向与他同桌的应云生:“那你还是……”   “我也去。”   眼镜一愣:“什么?”   应云生头都没抬:“我也去。”   眼镜心说我上星期问的时候你不还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喊你吗?   不过他没在意,毕竟自己也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于是点头:“行,记得早点到,不然吃的就被别人抢完了。”   412在宿舍四楼走廊正中央,纪礼过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男生。   应云生坐在近门的角落里,一抬头便能对上他的视线,确认来人是谁后又移开了。   其他人看清纪礼的脸,都被震了一把:“老于牛逼,连咱们学神都能请过来!”   “文理第一居然都凑齐了,带坏这些好学生你良心不会痛吗?”   “长桥学渣学霸在四栋突然在深夜共聚一堂为那般?”   于泽十分自然地端起东道主的架子,拍着身边的空位朝他招呼:“学神!这儿!”   地上铺着凉席,席子上支起了折叠桌,摆着不知是谁从哪又是怎么拎上来的一大袋子烤串,旁边还放着一堆瓶瓶罐罐。   不知道是谁喝空了瓶鸡尾酒,磨砂的玻璃瓶被放到地上,其中一个男生伸手一拨,瓶子慢慢悠悠地转了半圈,瓶口指向纪礼。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纪礼看着瓶口:“我没说要不要参与。”   旁边拨酒瓶的男生笑嘻嘻的:“现在转都转完了,学神玩得起吗?”   这句话明显是激将,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倒是于泽劝了句:“你别欺负人。”   那男生嬉皮笑脸:“咱们难得和学神坐一桌,光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你说是吧?”   满室的起哄声里,纪礼按灭手机:“真心话。”   众人都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献招,那个转酒瓶的男生直接发问:“人生中最社死的事是什么?”   纪礼:“女装出演睡美人,被一男孩亲醒了。”   男生:“……”   所有人:“……”   于泽震惊:“学神,你这是……真人真事吗?”   纪礼:“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众人神色震撼,反倒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应云生在听到那句话后,眸光骤然晃了晃。   纪礼拿到主动权,伸手一拨,瓶子咕噜咕噜,非常神奇地对准了刚刚拨酒瓶的男生。   那男生目瞪口呆:“卧槽,你练过啊?”   纪礼不置可否:“选什么?”   男生纠结一瞬:“真心话。”   纪礼很轻地笑了下:“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掉水里了,被你救的能活,不被救的必死,你必须且只能救一个,选择救谁?”   男生:“……”   所有人:“……”   男生突然接受到十几道视线,差点被戳成筛子,最终强行给自己灌下整瓶的绿皮山城,主动权再度回归。   第三局,咕噜咕噜,瓶口指向应云生。   男生压根不等他选,直接提要求:“在场的人选一个,接吻三分钟。”   空气安静了半秒。   应云生听到那个要求,神色微怔。   于泽算看出来了:“你这是搞针对啊。”   何止。   事实上不止是转酒瓶的,在场的男生都想借着游戏的名义来戏弄一下这些平日里触不可及的好学生,主观上未必是恶意,但客观上都是想撕开他们身上那种名为别人家孩子的光环,想打碎他们光鲜亮丽的外表,好看看他们的狼狈样。   纪礼他是不敢惹了,但这不还有一个么。   那男生抱着酒瓶,扬扬下巴:“选吧。”   所有人都用看好戏的神色打量另一个当事人。   这种要求重点不在接吻过程,而在选择过程。   毕竟在场没有女生,同性之间关系好帮个忙互相亲一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很显然这里并没有能帮他这种忙的人。   如此才会显得尴尬和难堪。   众目睽睽之下,应云生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地面上那个指向自己的瓶口。   半晌,他缩了下手指,抬手去碰桌上的易拉罐。   即将碰到的那刻,忽然有人出声:“应云生。”   他一怔,下意识抬头。   “你要是实在不好选,”纪礼指了指旁边拨酒瓶的男生,“可以选他。”   男生:“?”   他腾地瞪大眼:“等等,我除外!”   纪礼没搭理他,公正地征求其他人意见:“你们觉得他能不能排除?”   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个发展,不过反正牵连不到自己,自然乐得推波助澜:“那必须不能啊!”   男生:“??”   纪礼说:“这个要求完不成,是不是该算你的问题?”   男生:“……”   他含着泪给自己灌酒,直手上酒瓶空了也没反应过来其实这个要求完不成,明明可以是双方的问题。   应云生不会那些转酒瓶的技巧,也是从他起,酒瓶终于有机会指向其他人。   周围原本看好戏的人一个接一个被迫加入战局,互扯头花扯出了纷飞战火。   十一点三十分,纪礼起身朝众人告别离开。   一旁于泽刚刚喝完一瓶酒:“这么早?不再玩会儿?”   纪礼收起手机:“不了,下次吧。”   走廊里亮着灯,两头空荡荡的,寂静得可怕。   纪礼走了没两步便停下,回过头问:“有什么事吗?”   应云生跟着停下,张了张口:“谢谢。”   “如果你是指刚刚的大冒险的话,”纪礼说,“我只是恰好也想给他找不痛快,你犯不着谢我。”   “可你就是帮了我。”   “原来你觉得我提议你去和别人接吻算帮你?”   “呃……”走廊里恰好有穿堂风吹进来,应云生静默地望着他离去,许久以后,方才一点点敛了视线。   又是这样。   每一次给予帮助后,却永远不会让受助的人有机会欠他什么。   不止是现在,过去也是。   应云生第一次见到纪礼的时候是十年前,那是恰逢暑假,他站在筒子楼下,闻着小区入口处的推车飘来的香味发了很久的呆。   他那天从早上起来便没吃过东西,父母昨夜忙着吵架此刻还在补眠,抽不出时间给他煮饭,家里又没有别的零食,才六七岁小孩的身体根本不抗饿,他大着胆子去厨房找吃的,结果是父母先一步醒来相看两厌,他被无名之火波及赶出来,还被骂了拖油瓶,骂了讨债鬼,被放话说以后永远不要回来。   小推车上面不知道卖的是什么,味道很香,身后一门之隔的地方传出摔打东西的动静。他身上没有钱,也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找不到关系近到能求助的人,唯一能算得上亮眼的就只有成绩。   应云生思索了很久,从墙上撕下张传单,捡了支不知谁掉在角落的笔芯,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字,摆在一楼台阶上当招牌:帮写作业,五角一页。   「帮」字他还没学到,所以写了拼音。   应云生等了一个小时,中途有七八个牵着小孩的家长路过,反应却很一致,都是拉着自家小孩往远处避开。   天色擦黑,家家户户燃烧起炊烟,应云生正想拿起自己的「招牌」离开,却在这时被人叫住了。   来人和他差不多年纪,逆着火烧云的光停在他面前,站在台阶下,声音带笑:“请问还帮写作业吗?”   应云生点头。   对方便放下书包,从里面翻了翻,掏出两本练习册。   应云生认出来那是学校统一布置的暑假作业,语数两科:“我只能帮写数学。”   对方闻言便收起一科。   应云生翻开,里面干干净净,该写的地方一字没动。   除了题目,练习册里还有整页整页的知识拓展,有的又是大面积的题干材料。他还没来得及算明白究竟该收多少钱,对方却估计等不及了,直接掏出张红彤彤的纸币,塞在装订成册的练习题里。   “我妈妈还在等我,你先收着,写完再还我。”   应云生没来得及叫住对方。   等回了家周围空无一人时重新翻开扉页,他才看见空白处用中性笔写下的名字——   纪礼。他叫纪礼。   那个暑假家里整日整日充斥着争吵,应云生不敢再找父母的霉头,甚至不敢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每天都只偷偷从作业本里取一点点,去楼下买最便宜的零食饱腹,居然也这么过下来了。   也说不好是他瞒天过海的本事太高,还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关注过他。   直到假期过去,应云生重新回到学校,坐在班级最后方,看见被班主任领进来的新同学,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绍,他才知道对方作为这个学期的新来的转校生,压根不需要写上个学期的暑假作业。   后来他跑去问过对方为什么。   对方听完却比他还惊讶:“原来我不用写暑假作业吗?可那是我妈妈给我的,还说我写完了她会拿去检查,只要有空白就会扣我的零花钱。”   他还想说什么,对方却笑道:“所以严格来说,你一样算是帮我了。”   作业是如此。   录音是如此。   甜点是如此。   如今的游戏也是如此。   哪怕他再清楚不过,这一切只是对方出于善意,可对方却总有理由将事情说成阴差阳错的巧合。   就连说一句谢谢,都显得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高围墙   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宿舍的房间里窗帘紧闭,伸手不见五指。   纪礼惊醒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片漆黑。   体内的血液鼓冲着心脉疯狂跳动,他额头渗出了层薄薄的汗,手指死死攥着床单,缓了足足半分钟,方才掀开被子下床,握着扶栏的手有点抖,倏地拉开窗帘。   一道惊雷贯穿长空,飘进来的雨珠将阳台砸湿了大半,溅起的水汽随着夏夜的温度铺面而来。   他出神了几秒,旁边忽然响起阳台门被推动的声音,接着一团光骤然亮起:“纪礼?”   应云生站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手里握着只折叠灯,和他隔着的雨幕甚至不足两米。   纪礼怔了一下:“你住422?”   应云生点头。   纪礼想起上个星期搬行李的事,当时他还想过他进出才半分钟的时间,对方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东西送到后立刻消失的。   可如果对方本来就住在隔壁,送到后直接往旁边走两步就是自己的领地,就算被看到也有理由解释。   “你还没睡?”   纪礼摇了摇头:“刚醒,下来吹吹风。”顺便又问了一句:“你呢?”   应云生:“试卷还没写完。”   纪礼听得失笑:“要不要那么用功。”   房间里桌面上亮起光来,他回过头:“我先进去了。”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更新,消息框里多了一堆垃圾信息,顶上显示的时间显示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纪礼挨个点开带小红点的图标,把消息全调成已阅,正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房间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深更半夜,校园宿舍,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样的环境,其实还真挺渗人的。   纪礼盯着那扇门看了一会儿,莫名想起刚刚隔着雨幕见到的身影。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测似的,外面的人停下手,问了句:“纪礼?你睡了吗?”   他开了门:“你怎么过来了?”   应云生问他:“你哭了?”   “蛤?”纪礼茫然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自己刚刚有哪句话给了对方错觉才会以为他哭了的。   应云生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方才垂下眼:“你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相当迅速。   纪礼刚准备关门,却见对方刚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来:“你睡觉的时候介意旁边有光吗?”   他摇头。   “那我能在你这待会儿吗?”应云生说,“隔壁的空调刚刚报修。”   纪礼眨了下眼。   应云生说:“晚上太热。”   纪礼转头看了眼身后大雨,又看了看对方:“可以。”   应云生全然没有扯谎的自觉,面不改色地抱着小台灯和竞赛卷过来,在对方的课桌前坐下,继续算题。   桌前的台灯亮得刺眼,投射下来后的色泽却很柔和,以他为圆心往外笼了层轻薄的纱。笔尖在纸页上划动的白噪音和另一个人的呼吸声织成种名为「生气」的东西在昏暗的室内萦绕。   纪礼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自顾自爬上床,重新闭上眼。   这次是一夜无梦。   再度醒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   联赛的时间要持续一个上午。   二试题目少,纪礼写完后检查了两遍,提前交了卷,拎着书包往楼下走,却看见一楼的台阶上坐着个人。   因为学校被选做考场,这个时间的教学楼静到极点,脚步声便显得清晰起来。   应云生下意识回头,而后迅速站起来:“你交卷了?”   纪礼看着他:“等我的?”   “嗯。”应云生低头把手上的卷子叠好,“你中午有空吗?”   “有啊。”   “可以一起去吃饭吗?”   “为什么?”   应云生静了几秒:“谢谢你的甜点。”   纪礼听着这么个神奇的理由,见对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到底没揭穿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吗?”   才十一点。   应云生这次找了个合适的原因:“等考试结束人就多起来了,会要排队。”   纪礼原以为对方说要一起吃饭,就是指的在学校食堂一起拼桌,直到一路跟着对方离开教学楼,停在学校砖红色的围墙面前,才发现到自己想错了:“你没告诉我必须走围墙。”   “学校大门现在还不开放。”应云生说,“但是现在出去,就可以赶在他们考完试以前回来。”   桥中对学生管理极严,除了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学生可以自由出入以外,别的时间里必须凭走读卡或老师批复的请假条才能踏出校门。   由此可见,偷跑的后果也绝对不会轻到哪去。   偏偏犯事的人一拨接着一拨,也不知道爬墙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吸引力。   纪礼看着围墙:“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这个点保安都守在正门,怕等会儿有留宿学生混在外校考生里溜出去。”   “要是被老师看到怎么办?”   “除非近距离观察,否则老师大概率会自己找看错的理由。”   “要是其他人……”   “都到这里了,还说这些未免太晚了。”   应云生说完这一句,直接踩上墙边凹陷的缺口,双手攀着墙沿,少年柔软而极具韧性的身体一用力,干脆利落地翻了上去。在围墙跨坐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朝他晃了晃手:“要不要我拉你?”   “呃……”纪礼没接话,先将书包放下来扔过围墙。他之前没有过相关经验,费了点功夫才在红砖墙顶上落了脚。   只是上去还有个缺口供人踏,下去就是完全没办法了。   纪礼还没研究出要如何落地,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爆呵:“谁在那边?都给我下来!!”   他脚下一空,眼前的景物骤然颠倒。   那刹那的功夫里他来不及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掉下去时像是被什么接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脚已经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赶紧跑。”应云生拉着他直奔街对面,“胖球会追出来的。”   纪礼下意识回头,恰好看见自家教导主任拖着圆润的身躯也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动作迅捷落地起身,属实是个灵活的胖子。   那头一边狂奔还在一边喊:“不准跑!前面两个穿长桥校服的!我看见你们了!都给我回来!否则让我抓到就不是小事了!站住!!”   墙的两边仿佛两个世界,分明处在里面周围还寂静得可以,可只要一走出来,便能听见喧闹到不真实的车水马龙。   他们运气好到路边的时候刚好没有车,从这头穿过人行道跑向那头。   应云生校服外套拉链没扣,衣角翻飞着翩跹,带着他倏地踏入对角的长街,炊烟和火光化作鼎沸人声扑面而来。   背后的柏油路上车辆掀着狂风呼啸,轰鸣声挤压入人的血管,牵动着心脏疯狂跳动。   一路上不知拐了几次,等把推车小贩的叫卖也远远甩在后面时,腕上的力道方才松开。   纪礼很少这样快速地奔跑过,等停下来才觉得手脚发软。   应云生回头再度抓住他的胳膊:“刚刚跑完不要蹲下去。”   纪礼一只手扶着墙壁,骤然的剧烈运动飞速消耗着体能,心跳几乎过载。   应云生见他唇色发白,伸手撑着他的身体,皱着眉道:“很难受么?”   纪礼干脆靠着他平复呼吸:“我这半个学期的运动量都在这一天被你用完了。”   “那你平时体育都是怎么过的?”   “我体育又不用跑步。”   应云生顿了下,才想起几天前在医务室见过的那一面,扣着他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纪礼没注意他的力道变化,想起刚刚都干了些什么:“你这不是第一次吧?”   应云生没否认:“以前就翻过。”   中午太阳很大,两人都被晒出了汗,他一直等对方呼吸平缓后站稳,方才松开手,带头往巷子深处走。   纪礼随着他走了两步,莫名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   一两秒后,他忽然出声:“刚刚邱主任是不是追出来了?”   他们的教导主任姓邱,被学生赐爱称「胖球」。   应云生只以为他是担心被老师看到:“他近视眼,五米以外的东西什么都看不清。”   纪礼:“那五米以内的东西看得清吗?”   应云生:“?”   “我刚刚爬墙是不是把书包放下来了?”   “呃……”   “现在书包是不是还在围墙那里?”   “呃……” 第9章 检讨书   街道两旁的铺面大多带居住的房间,靠转角的那栋房子原本是间车库,卷帘门升起,一辆铁皮三轮被人推出来。   推车的人是个老伯,穿着白背心,左脚微坡,出门时没注意,金属车轮骤然撞上门槛,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枝头的鸟雀骤然惊飞,祝屹的笔蓦然在试卷上拖出一条长痕,没忍住,从里间冲出来:“我不是叫你小声点吗!”   老伯好不容易将小三轮推出去,同样被他吼得吓了一跳:“不就是一点声音吗?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我早跟你说了我在写作业,现在思路都被打断了,你说怎么办?!”   “这不是门口有东西撞到了吗?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况且我出来帮你把门的都关上了,哪里知道这都能吵到你啊。”   “你说要出去摆摊的时候我难道没提醒你要小心门槛吗?你自己不是也答应了吗?!”   “可我这不是一下子没记起来吗,而且我出去摆摊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你老子我还用这样大热天的往外跑吗?”   “呃……”热空气将人蒸得头昏脑涨,将人的火气燎烧得愈发易燃易爆。   眼看争吵就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祝屹深吸一口气,直接扔了笔,风似的跑出门。   结果却差点撞上外面经过的人。   他看清来人的脸,身形忽然僵住:“班,班长?”   纪礼也愣了下,但没他那么不自在,用平常的语气打了招呼:“你好。”   不远处的老伯一边将小三轮往这边推一边喊祝屹的名字。   祝屹匆匆低头,慌慌张张地往回跑,很快便消失在车库门口。   纪礼收回目光:“走吧。”   .   应云生带他出来这一趟的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是一家粤菜店,只在门口贴了张A4纸,上面印着店名「棠居」,完美融入周围电线杆上小广告里,生怕别人发现似的。   里面的空调设置在二十度,老板娘穿着衬衣和针织马甲,放下手上的绣花针,看清来人的脸时,眼里有明显的讶异:“云生?你……带同学来吃饭?”   应云生「嗯」了一声,接过菜单。   店里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两边靠墙摆了几张方桌,墙壁贴着明黄色的墙纸,上面挂着装裱好的绣品。   纪礼一边走一边看墙上的刺绣,不知不觉到了后厨的窗口边,听到旁边连接着后厨的绿色帘子里传出隐隐约约的交谈。   “云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付钱。”   “你想来就来,不用给钱。”   “钱我放这了,要是不够你再找我。”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应云生没接这句话,掀开帘子走出来,而后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纪礼。   “饭钱是多少?”   应云生静了两秒,实话实说:“七十二。”   两人均摊的话恰好超过前几天他送他的那盒大福的价格。   纪礼没出声。   应云生知道他一定想得到这一点,也知道自己算得这么清楚其实是在把两人的关系往生分推。可如果可以,他其实更希望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金钱这层关系。   老板娘刚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菜好了,你们俩这是……”   纪礼收回目光,走回座位上。   对方没有说要AA,应云生却松了口气。   老板娘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上菜的时候朝纪礼我介绍:“我是云生的姑姑,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随他叫。”   纪礼笑了笑:“您好。”   店里除了他们没别的客人,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纪礼平日里随别人外出也很少碰外面吃的东西,只是粤菜向来以鲜香和清淡为特点,里头油盐辣椒都很少,反倒意外地和他的口味。   两人平和地吃完一顿饭,期间老板娘几次欲言又止,但直到将他们送出门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   桥中的学生是没有双休的,打从入学起周末就都只有星期天。如今升入高二,普通班的学生还能享受一天假期,而实验班休息时间却被再度削减到了丧心病狂的半天——每周星期天下午必须返校统一参加周考。   毛先知将这一特殊对待称之为实验班的荣幸。   叶如晦把这般多此一举称之为无痕杀人实训。   简明远眼看着话音落下的那刻毛先知拿牛皮纸袋直接往叶如晦的脑袋呼过去,由衷地钦佩叶如晦在和班主任唱反调这件事上的执着态度,屡败屡战,简直越挫越勇。   这周考的是数学,两点半到四点半两个小时。   纪礼如今书包丢了,便先借了简明远的笔应付考试。   九月气温高,凌晨那场雨半点没中和秋老虎的热度,天花板上悬挂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旋转,众人连握笔的手心都出了汗,越写心里越燥。   直到「哗啦」一声,有人拿着答题卡走上讲台。   简明远一脸震惊。   底下的学生一脸震惊。   连监考的班主任都看了看时间,方才问了句:“现在就交?”   纪礼「嗯」了声:“交完卷能出去吗?”   毛先知顺口道:“这么不想在教室待啊?”   “教室里太热了。”   毛先知先是一愣,而后才点头:“也对,这天气你们估计是挺难捱的。”而后一拍板,“我办公桌上左边的蓝色书架里,电卡应该就插在那儿,一眼就能看到,你现在帮我跑一趟交个费吧。”   纪礼过去直面满桌子纸笔文件的时候,觉得对方可能对「一眼就能看到」这句形容有误解。   十分钟后。   纪礼重新回到教室,将电卡插进凹槽,摁下空调开关。   坐在两侧的学生压根不用招呼,齐刷刷关上窗。而第一排的人最先受益,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清凉空气,看他的目光犹如看到了天使:“班长万岁。”   纪礼却没在教室多停留,放下遥控器往楼上走。   .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   纪礼敲了门,被同意进去后找到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一眼便看到电脑后面熟悉的肥硕身影。   “邱主任。”   邱谷从电脑后面探出头,看见是他,一挑眉毛:“纪礼啊?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中午丢了个书包。”   邱谷这下不忙着敲键盘了,往后靠到椅背上,语气严厉:“今天中午爬墙跑出去的人是你吧?”   应云生刚刚踏入办公室就听到这么一句,脚步下意识一顿。   纪礼:“是我。”   邱谷被他这句坦坦荡荡的承认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话没了出口的机会,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为什么出去?”   纪礼:“回家吃饭。”   邱谷:“为什么昨天周末放学不回去?”   “昨天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为什么没下课就走了?”   “不早点赶不到公交。”   “为什么要翻墙?”   “校门不开放。”   应云生:“……”   他要不是亲历者之一,都信了这番前因后果俱全的说辞了。   “砰——”   邱谷忽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笔筒笔杆课本小摆件全跳了起来,骤然提高的嗓音把办公室里其他正支棱耳朵偷听的老师吓了一跳:“你当我近视七百度就连一个人有几个脑袋都分不清了?你跑的时候是不是还带着个女生?吃个饭你还得拖家带口?!”   “呃……”原来生气的点在这里。   纪礼刚想开口,身后却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句:“那个人是我。”   邱谷僵硬地转过头。   应云生过来其实也是为了中午的事,没等追问便主动给了人想要的解释:“不过我们只是恰好碰到的,没早恋。”   邱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两人各被罚了篇千字检讨。   估计念在初犯加成,这样的处罚其实算轻了。而邱谷大概也被那口气哽到,到最后也没想起来开始警告的要通知班主任。   纪礼拿着隔壁桌旁听全程的老师友情提供的纸笔,将信纸摊在大理石围栏上,第一行规规矩矩地写下检讨书三个字。   而后便停住了。   他语文成绩其实不差,过去写过议论文写过记叙文写过说明应用文,偏偏唯独没练过写检讨这种高深的技能。   这边还在构思如何开头,那头的人已经刷刷刷写完了四五行字。   纪礼看得好奇,甚至有点想向对方请教。   应云生估计也察觉到身上的视线:“怎么了?”   纪礼便问:“能教我写检讨吗?”   “呃……”应云生扫了眼他那边的一片空白,收回目光:“等我写完。”   对方写得忘我,纪礼没再问,一边转笔一边等,思绪一点点放空。   考试后还有一节自习,整栋教学楼此刻安静到极点。而高楼的风却很大,皴擦着空气嗡鸣,呼啦呼啦卷起他肘下的信纸翻飞,直到下课铃骤然敲响。   纸张的一角忽然被人按住了,呼啦声停了下来。   纪礼回了神,下意识去看。   按上来的指尖微一用力,轻轻将纸抽走,而后一封检讨书被推了过来。   应云生说:“你用这篇。”   纪礼一怔。   没等他出声,对方却再度将右手伸过来,握着笔在信纸上方的空白处署了他的名字。   也就几秒的功夫,对方收回手,低头写起了第二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赵州桥   邱谷戴上眼镜开始观阅检讨。   纪礼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他交上去之前看过,检讨书上面的经历明显是按照他在办公室里的说辞来写的,完全以他为视角,连改的余地都没有。   邱谷从头看到尾没发现任何问题,把捡来的书包连同检讨一起还给他,叹了口气:“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完了又转头看向另一个人:“云生啊。”   应云生垂着头静待发落。   邱谷看着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以后别再犯了。”又加重语气强调,“你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不能随便背处分。”   应云生点头。   他认错时的模样实在乖巧,邱谷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挥手放行。   一个人写两份检讨要花的时间不少,两人出来时第一节 晚自习已经开始了。   纪礼将手里的信纸递过去:“你的检讨。”   应云生愣了下神,摇摇头:“胖球已经检查过,你扔掉就行了。”   刚好下到三楼,应云生先一步回了教室。   纪礼望着那封检讨看了几秒,到底没扔,将纸折了两道,回教室后随便抽出本书,将检讨夹进书里。 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他拿着手机出了教室。   学校正门时刻有保安守着,而后门就成了学生偶尔点外卖的秘密交接地。   纪礼到的时候外卖小哥已经离开了。   他将挂在铁栏杆顶上的外卖袋取下来,撕下小票扔进垃圾桶,提着袋子往回走。   课间的操场上一直不缺人,晚上不比白天炎热,人数比起白天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跑圈的,散步的,甚至还有趁机偷溜出来的年轻情侣,借着夜色互诉衷肠。   眼前呼啦呼啦跑过看不清脸的学生,却在这时,其中一道忽然停下来,微侧了身,而后抬脚朝他走来。   纪礼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看错了:“应云生?”   分明过去一年里他都不知道学校里有对方的存在,可打从分班考结束那晚到现在,他们碰面的次数好像太频繁了些。   应云生在离他咫尺的地方停下来,「嗯」了一声算作答,接着又解释似的道:“我下来跑步。”   高中课业压力大,每每换季都是疾病高发期,不少人习惯趁晚自习课间下来锻炼。   操场周围一圈亮着路灯,奔跑着的影子交叠上来又随着步子移开,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影子被拖成两条长长的平行线。   纪礼将外卖袋提到他眼前:“那正好,这个送给你。”   “什么?”   纪礼顺手拆了袋子,将里面的方方正正的盒子取出来,透明塑料壳下是一块装点得极其诱人的蛋糕。   “谢谢你帮我写检讨。”   纪礼想了想又补了句:“巧克力味的。”   应云生一愣,没来得及出声,对方便将盒子塞到他手里,转身离开了。   .   纪礼在听风巷刚入学时座位被班主任安排在应云生旁边,因为班上人原本一直是单数,而应云生是唯一一个独占一桌的学生。   倒不是老师对应云生有意见,也不是没试着给他安排过其他人当同桌,只是每次能维持的时间都不长久,两年下来也没见有谁能和他多说两句话,后来班主任干脆也不强求,征求意见后索性让他做了那个唯一。   应云生本以为这一次也该和过去一样,双方自觉遵守互不打扰互不干涉互不影响学习进度的和平共处原则,然而事实是,双方的和平只持续了一个星期,他就被对方缠上了。   字面意义上的缠。   应云生去食堂,纪礼也跟着去食堂;应云生去办公室,纪礼也跟着去办公室;应云生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纪礼也不回家,就待在旁边抱着本书安安静静地翻看。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听风巷,因为没有车库,窄小的居民楼两侧停着一排自行电动摩托车。有人骑着车子倒退,车尾直直朝道路正中央的人撞过去。   应云生走在前面没看到后面的光景,只觉得胳膊被后面的人猛地一拽,差点撞上旁边的自行车,语调一下子没压住:“你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   纪礼松开手说:“你上课没默完《西沙群岛》,我要看着你重新默一遍。”   “凭什么?”   “老师说的。”   “你管我?”   “嗯。”   “呃……”应云生是个很偏科的学生,具体表现为数学常年满分而语文成绩日常随着试卷难度上下漂移,用老师的话来说那就是平白浪费学习天赋。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流行起的「一帮一」活动,班主任又是语文老师,实在看不得他这么暴殄天物,便把监督他背书的任务交给了他新上任的同桌。   说是帮扶,但事实上班里真正认真执行的学生一直寥寥无几,就算真的短时间兴趣上头也坚持不了几天。   应云生原本想着多耗上几天对方耐心耗尽自然就没兴趣管他了,也不费开口赶人的功夫,走出听风巷,直接往隔壁荒废的小破屋一钻,放下书包便摆弄起角落的易拉罐。   纪礼寸步不离地跟进去,看出他没有交流的意愿,自顾自在旁边的小板凳坐下,翻出作业,拿笔写了起来。   这屋子原本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里面灰尘很厚,吊灯还坏了。傍晚刚放学不久还好,但时间长了天一黑,他看不清课本上字样的时候,就只能停下来看着对方玩易拉罐。   外面的小贩出摊又收摊,下班的人回屋再闭门,应云生抬头看见旁边的人还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拿起书包,往家住的筒子楼走。   第二天,应云生放学去了听风巷另一头的和元和桥底,纪礼就在旁边背单词。   第三天,应云生放学去了学校外倒闭的服装店,纪礼就在旁边念课文。   第四天,应云生放学躲在一楼教室,纪礼就在旁边写周记。   每一次放学应云生都没回去,每一次都要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待着,每一次都要磨蹭到月上柳梢才舍得迈步去那个名叫「家」的地方。   纪礼从未主动开口劝过,应云生也是能忍,尽管每一次见到对方跟着都满脑门问号,但也心知这种情况一旦主动开口就是输了,自那次后也硬是一句话都没和对方主动搭过,只等对方知难而退主动放弃的一天。   这样的情况就这么持续了五……六七八九天,学生过完周末回校,班主任又借课上的时间组织了一次默写测验。   应云生照例交了白卷。   纪礼的成绩却从上次的满分直接跌到了及格线。   然后被班主任叫起来,在同班六七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批评了足足半节课。   在那个年纪,这种事真挺丢脸的。   应云生至今也想不起来那天老师具体说了些什么,甚至整个过程都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没敢看对方的眼睛,因此也就不知道对方面对批评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最清晰的反倒是那半节课时间里来自前后的窃窃私语。   纪礼空降过来直接夺走了第一名,成为老师和家长举例时共同的正面教材,不是没人嫉妒的。   如今一朝失势,好奇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应云生听得无端赌气。   哪怕那些议论压根不是针对他的。   那天放学以后,应云生依然没回家,又去了听风巷尽头的小破屋。   纪礼仍是跟上来了。   应云生是真搞不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别人不知道对方的成绩为什么突然下降这么多,可纪礼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应云生每一次放学后去的地方出发点都是为了躲着别人,自然只管往偏僻幽暗的地方钻,因此每一次只要太阳一落山周围光线就再没法支撑人正常看书,还都要在外面待到凌晨以后才能回家睡觉,休息不了多久就要早起赶第二天正常的早自习。   两个半大的小孩天天大半夜在外面晃,没被拐都要得益于坏人没长眼睛。   长此以往,成绩又怎么可能维持得了。   浪费那么长时间,吃力不讨好,还跟着干什么?   纪礼便问:“那你现在可以背《赵州桥》了吗?”   应云生果断把头转了回去。   五秒钟后,他又把头转了回来:“老师就是说说而已,要是真的靠我们自己一帮一就能把成绩提上去,也不用老师了。你就算不跟着我,老师也不会说你什么。”   纪礼说:“可我已经答应老师了。”   “你和老师说你已经努力过是我不听。”   “有没有做和有没有效果是两码事。”   “你天天跟着我都不用回家?”   “你不是也天天没回家?”   “回家上赶着挨打?”   “呃……”应云生平日里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只是他一个暑假在家里目睹了锅碗瓢盆碎了新新了又碎父母彼此从争执到吵架到动手再到领人回家的关系进程,他也学会了惹不起躲得起,每天在他们还没醒时就离开,等他们入睡后再回去。   可是今天也说不上来是不是见对方就这么「堕落」的气急败坏,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天天晚归导致别人成绩下降心里觉得愧疚,还有点莫名其妙背了条误人前程这种重罪的委屈。   又或者干脆就是嘴和脑子用了两套系统。   纪礼安静了几秒,问他:“那你要不要来我家?”   直到踏进对方家的玄关,应云生也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从他原本避之不及变成主动上对方家门的。   挺巧,纪礼家就在应云生家的上一层,只隔着四五米的高度。   不同的是,他家里是一层楼,而这间屋子却是两层,一次性买了两户后中间打通砌了楼梯,瓷砖地面光可鉴人,和地面下堆满烟头酒瓶塑料袋的小房子相比,是完全可以放进艺术作品里的两个极具冲击的极端。   应云生站在客厅里,连脚都不知道怎么迈步,忽然就有点后悔答应对方过来。   “我妈妈不在家,这里就我们两个。”   纪礼翻出双新的拖鞋,放到他脚边:“所以你表现得不用好像看到了……”他斟酌了下措辞,“龙潭虎穴。”   应云生不吭声,沉默地换上鞋子,抬头看见墙角的白色器械:“那是什么?”   “摄像头。”纪礼放下果盆,黑白的塑料盒从中间由一根凸起的弧线分成面积相同的太极两半,左边放糖果右边放饼干和豆干,咸口甜口摆得整整齐齐,“你随便拿,我去倒杯水。”   应云生只吃了一颗巧克力。   那天他们刚学的课文就是《赵州桥》,刚读到「桥长五十多米,有九米多宽,中间行车马,两旁走人」的时候,楼下和应声似的忽然响起笛鸣,巨大的嘈杂声响一下子淹没了念书声。   最后是玻璃杯扣上茶几的声音将他唤回了神。   纪礼将杯子推到他面前,透明鲜榨果汁色泽干净澄澈,波光晃荡,透着莹莹的暖色调。   “喝橙汁吗?”   应云生放学后到入夜回家前这段时间待在纪礼家的情况维持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巧合还是别的什么,这段时间里纪礼的父母也从来没出现过,偶尔有大人敲门进屋都是隔壁的阿姨过来送饭。   纪礼说那算是他妈妈替他请的保姆,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应云生搞不明白为什么有家长整整半个月都抽不出时间回一趟家,连他家里那对相看两厌的父母也会担心离家太久房子被对方独占而天天窝着不出门。   不过这样反倒避免了他万一和对方的长辈碰面,被问及「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以及「为什么放学不回家」之类的问题。   直到大半个月后的语文测验,纪礼重回榜首,而应云生的成绩则在班主任震惊的目光下飙升到了班级前列。   小学课程本就不多,他们学的就更少,还远没到拼天赋的时候,一旦认真想补上来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   班主任在讲台上组织大伙以帮扶小组为单位互相送礼。   周围的人送笔,送本子,送卡通贴纸,送糖果汽水。   纪礼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盒子:“给你的奖励。”   应云生原以为会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撕开纸包,看到的是只漂亮的金色礼盒,正面印着英文字母,丝带打成蝴蝶结卷着边垂落。   揭开盒盖,里面一块一块,或圆或方或心形,黑色白色咖啡色,都是巧克力。   他只有第一天去对方家里时碰过果盆里的零食,挑中的就是块巧克力。因为他在很小很小家里还不像现在时时针锋相对的时候尝过一回,那个味道曾经记了很久。   纪礼就送了他一盒。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校医室   日子依然在过,在纷飞的书卷和唰唰的走笔声里,眨眼就来到月末。   这个星期四下起大雨,砸在地面的雨珠溅起白茫茫的水雾,连呼吸都仿佛带上沉甸甸的重量。   用叶如晦的话来说,就是闷死人不偿命。   “至少下午不用上体育课了吧?”   “不一定。”叶如晦说,“学校可还有体育馆,带屋顶的。”   简明远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要不要这么敬业啊。”   担任体委的叶如晦毫无同理心:“上次让你跑一千米你结果人家都到终点了你还连一半的路程都没跑下来,单你一个人的成绩都能拉低咱班平均水平了,有空在这里想怎么逃体育课,不如想办法早点把速度提上去。”   简明没忍住:“跑步这种事要看天分的,咱不能强求。”   叶如晦眼皮也不抬:“所以你这是承认自己废物了?”   “全班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跑得慢你至于这么揪着不放?”   “因为其他人都还没像一样你离谱到叫人怀疑两条腿只是用来装饰的程度。”   简明远气得抄起笔去打他:“你一天不贬低我会死是吗?”   叶如晦拿课本一挡:“当初整个操场的人都对你行注目礼的时候也见你有这么强的自尊心。”   “就一个课堂测试,那么认真干什么?”   “难道你期末体育就能满分吗?”   “怎么不能?!”   “呃……”叶如晦转头:“班长,你听到了?帮我们做个见证。”   纪礼将视线从草稿纸上移开,没听见前情提要,茫然道:“嗯?”   叶如晦笑眯眯地一锤定音:“我等你期末考的满分。”   简明远一脸被他刷新三观的表情。   叶如晦自觉完成了体育老师交代的重任,神清气爽地转回自己桌子前,接着又转过来:“注意,是体育满分,不是只有一千米跑满分。”   “呃……”对方干脆利落地一甩脑袋,徒留简明远在座位上哀嚎一声瘫成大写的生无可恋。   纪礼这个不用上体育课的特殊人群理解不了对方的郁卒,把手上的方程解完,上课铃便响了。   毛先知抱着一沓练习本走上讲台:“这节课我们讲作文。”   讲的是前几天语文课上让写的课堂作业,给的两段材料刚好互成对照组。   第一段将两个人原本是好朋友,结果因为某些原因同时误会对方,但都因为害怕戳破导致友谊结束而选择隐瞒,最终渐行渐远。   而第二段也是同样的前提,不过这边两人却当场大吵一架把话说开了,于是顺利和好。   毛先知翻了翻作文本,从里面抽出一本:“我之前看的时候发现大家的思维发散方向都还挺有意思,我挑了几本比较有代表性的给大家念一念,大家一边听一边思考,等会儿我会叫人总结优缺点。”   简明远扯了张草稿纸,做好了准备记关键词,谁知下一秒就听到了熟悉的开头:“朋友是人际关系里非常神奇的存在。”   他笔尖一顿。   毛先知面不改色地继续念:“因为无论最开始有多亲密无间,感叹相见恨晚发誓两肋插刀,可每一次被对方顺走正在抄的作业抢走手里的冰激凌被逼在操场上跑一千米时,你还是会恨不能暴打他一顿以昭示出上天让他出生的没长眼睛。”   “呃……”叶如晦:“……”   其他人:“……”   纪礼朝简明远看了一眼:“你写的?”   简明远拿本子捂住了脸:“一篇课堂作文而已,不要那么在意一段导入式文字表达的价值观。”   事实上除了开头,后面的内容都还挺正常的,大多是些能到处搬运的套话,举的例子和名人名言也还算扣「友谊」这个大命题。   毛先知站在一片窃窃私语里,淡定地念完一段,两段,三段,一直到结尾,方才看向创作者:“你还记得自己的题目是什么吗?”   简明远不想说话。   “要是单纯以朋友为论点,那这篇作文勉强还能混点分;可这里引用材料的角度太牵强了,没有谈到任何对材料的看法。”毛先知放下这篇作文,从那一沓里又抽出一本,“行了,笑得差不多了就好好听下一篇。”   被班主任揪出来当范本念的几篇作文基本各有特色。   众人记笔记的同时其实也大都能猜到别人会写什么主题,比如「人与人要坦诚相待」,「朋友之间要互相信任」再或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对相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式,甚至是行事准则都能做出一番优劣评判,内容总归大同小异。   直到班主任念起纪礼的作文。   底下的人最开始还有心思一边听一边记,可到后来就几乎就只光顾着听了。   纪礼选的论点很特别。   因为他并没有强调材料里主人公的处理方式,而是将重点落脚在「渐行渐远」和「和好如初」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上,分析后者发生的必然。   很神奇。   很剑走偏锋。   作文这东西要拿高分,逻辑缜密和标新立异总得占一个。   而后者需要的抓人眼球,他的作文靠一个题目就已经做到了。 正文给人的感觉却更甚。   不是说不好。   而是听得心惊。   就好像一场淋漓的大雨,聆听者在里面跑过,惊心动魄过了,可却找不到任何一种人造器械可以替代自然气候冲刷时给人心神带来的激荡。   连班主任大概也对这份作业格外偏爱些,声音都带上了抑扬顿挫的节奏。   “破裂的感情还能修补,说明双方都有足够强烈想要回头的想法,哪怕亲手撕破平和假象的代价是要被自己在意和为这段关系而努力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简明远听得出了神。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好奇自家同桌究竟是在什么心态下写出的这段话。   .   临近下课,毛先知把纪礼叫上讲台,从教案里抽出张纸递过来:“你看看这个。”   纪礼看着顶格的打印体:“征文比赛?”   “就是一个崇柳市内的小比赛,我本来打算给你们当周末作业布置下去的,想想又觉得算了。你把通知单贴到宣传栏里,让大家自愿报名。”毛先知说完提出重点,“你必须交。”   “呃……”纪礼问:“为什么?”   “规定每个班必须交至少一份作品,有别人愿意当然最好,没有就只能你凑数了,班长要以身作则。”毛先知说着没忍住笑,“也别这么为难,下个月中旬才截稿。而且拿了奖可是有奖金的,你就当赚零花钱。”   .   大雨一直没停,哪怕到了下午,天空也始终雾蒙蒙的,走廊的积水已经厚到了能淹没人鞋底的程度。   体育老师显然并没有因为下雨就放过这群学生,该上的课还是得上。   纪礼在教室里耽误了一会儿,等拿上外套去校医室时,还走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一片。   校医老师正忙得满头大汗,抽空抬头就发现他过来,也没工夫追问迟到的问题:“你来得正好,旁边那儿还有几个伤员,帮我处理一下。”   纪礼顺着校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就发现张熟悉的脸。   应云生是被室友拽进的校医室,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早发现纪礼的到来。   室友孟行占了为数不多的椅子等着校医忙完,忽然被这么一看,整个人都瞬间坐直了:“学神?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纪礼从柜台上拿了包新棉签,不答反问:“哪里受伤了?”   孟行赶紧把手摊开,露出掌心的新鲜的擦伤:“之前在楼梯上刮了一下,不过还好,至少没被踩到。”   “踩到?”   “今天外面不是下大雨吗,体育老师让我们去体育馆负一层上课,但是往下的楼梯积水太滑,里面又没开灯,路上有个人摔倒了,直接带倒了一大片。”孟行几句话把前因后果交代了底掉,“再然后体育老师就把我们全赶到这儿来了。”   纪礼听到这句,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   应云生原本就注意着他,猝不及防下一对视,而后便听见对方问:“那他呢?”   他一愣,下意识想出声,结果孟行却先一步抢答了:“他是我同学,我之前差点摔的时候他扶了一把,我就让他陪我过来了。”   应云生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边孟行还在多嘴:“学神你估计不认识他,他就是之前分班考试我们理科第一,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成绩上压过你……”   纪礼低头上药,答了句:“认识。”   得到本人回应绝对是所有八卦者最有效的兴奋剂,孟行又是个自来熟,瞬间叭叭得更起劲了。   纪礼就趁对方说话的功夫飞快给人处理好伤口,又如法炮制把旁边几个校医顾不上的学生身上大大小小的磕伤碰伤一并处理了。   校医室空间小,被他经手过的学生道了谢自觉往外走。   应云生从始至终都没出声过一句,直到被孟行恋恋不舍地拉着离开时,方才后知后觉这么全程把人当空气好像太不礼貌了点。   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告别的话语,纪礼便直接一伸手,将他从往外走的人流里拉了出来。   孟行行动受阻,疑惑地转头,顺着应云生被攥住的手腕往上看:“学神?”   纪礼说:“你们先走,他留下。”   .   其他人全离开了。   应云生终于问了出来:“你怎么……”   纪礼看了他一眼,将他右手的袖口往上卷。   从手腕到胳膊肘,一条近两寸长的口子突兀地出现在小臂上,边缘的皮肉轻微地翻卷,血一滴一滴往外渗。   那边校医好不容易处理好手上的学生,经过时往这边瞧了一眼,「哎呦」了声:“小同学,你这伤得有点严重啊,怎么搞的?”   应云生静了几秒:“在栏杆上划了一下。”   其实是之前在体育馆楼梯上,孟行朝他摔过来的时候,他伸手去扶,结果手臂就撞上了金属栏杆,被栏杆上某处凸起的生锈铁片直接割了一道。   校医:“你等着,我去拿药给你包……”   应云生:“不用。”   校医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应云生重复:“不用包扎。”   校医语气震撼:“你说什么?”   “呃……”   “逞能也要分个时候。”校医把药瓶往桌上一放,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们男孩儿可能都觉得带点血很酷,但身体不是这么糟践的,像你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及时处理,发炎感染还是轻的,万一真的留了疤,未来上大学了教授会觉得你曾经不学好和人打过架,工作了老板会觉得你以前混社会和人闹过事,谈恋爱了女朋友还会觉得你这样不好看带出去都丢人,到时候你因为这条疤被全世界放弃了,还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呃……”应云生默了半晌:“我先走了。”   校医一大通话说得口干舌燥,对他的无动于衷很是不满:“同学你等等……”   纪礼:“刚刚怎么不说?”   应云生下意识停了脚。   纪礼望着他的眼睛:“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应云生在他的直视下坚持了半分钟,再开口时语气瞬间弱了下去:“在校医室看病要花钱。”   “呃……”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玫瑰花   纪礼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款式的理由,半天才问道:“那你就打算这么放着不管?”   应云生说:“我自己在宿舍里有带药。”   “上课时间宿舍不是不开门?”   “等下课就开了。”   纪礼盯着他看了几秒,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应云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都放在身前。   纪礼把药瓶拿过来,拨开双氧水的瓶盖:“手抬起来。”   对方把右手伸出起来。   纪礼拿棉签沾了碘酒,抹掉蜿蜒的血迹:“不要握拳。”   对方应声把手摊开。   校医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一死活不肯包扎的学生瞬间倒戈成圆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满脑门问号地走了。   纪礼单手戴了一次性手套,指腹沾了药:“会有点疼,忍一忍。”   应云生抿着唇,长长的睫毛抖了抖。   纪礼只以为他是疼的,抹好药,低头吹了两下。   应云生呼吸微顿,赶紧偏开眼,没话找话地道:“你什么时候会干这个的?”   “你要在医务室学一年,你也会这些。”   纪礼给他包扎完,将用过的工具收拾好,垃圾扔进桶里,起身去了隔壁间。   再度出来的时候,应云生还坐在原地,仰头问他:“多少钱?”   纪礼摇头:“不用。”   应云生又问了一遍:“多少钱?我还给你。”   “真的不用。”纪礼将瓶子一一收放好,“没开药没缝合,你看你同学给了钱吗?”   应云生不说话了。   又是这样。   永远让人找不到偿还的理由。   孟行他们过来只是消个毒,从头到尾就用了两根棉签外带一勺碘酒,连创可贴都没用一张,当然没到交医药费的地步。   可他的情况分明不一样。   之前用的那卷纱布刚好还剩一小段,纪礼顺手扯下来,指尖轻巧地翻折几下,直接折出朵玫瑰花来,递到他面前。   应云生心里堵着气:“干什么?”   纪礼说:“哄你啊。”   应云生瞬间跟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医生听到你自己有带药就没给你开,人工费又算我的,所以就给你免单了。”纪礼把玫瑰花塞他手里,“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容易委屈。”   .   应云生看着桌上的白玫瑰。   纪礼有折纸的习惯,这点他当初在听风巷就发现了。大多是在看书或是思考问题而手上空闲的时候,试卷便签草稿纸,没一样逃过对方的摧折。   只是没想到连纱布都能用上。   就像他也没想到对方会说出那种话。   只是对方刚说完下课铃便响了,应云生压根来不及追问,便被人打发回来上课。   「以前」是个很容易令人懦弱的词。   当初在听风巷是纪礼先走近的他,后来也是纪礼忽然转学消失,那段时间里应云生一直是被动的一方,直到对方一下子离开他才发现他对纪礼的过往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就连想找都毫无方向。   不同于纪礼过去一年都没在学校听说过他的名字,对应云生而言的久别重逢比纪礼知道的早得多,早到高一第一次月考后,主持人宣布优秀学生代表站在红旗下讲话的时候。   四年时间,连中学都已经念过一轮,毕业典礼都参加过两次,偶遇儿时玩伴若发生在童话故事里,接下来的剧本通常是当场相认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而后顺理成章地熟络起来,可现实里却很少有人还能保持两小无猜。   不仅仅是两人之间被时间硬生生抹去的空白,更多的是空白里繁衍出的那种名为「陌生」的东西。   他是认出来了,可纪礼呢?   对方要不记得他,那他还要去相认吗?   要是真的就这么问了,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套近乎?   扪心自问,他有任何值得对方离开以后还能扎根在脑海中记忆里忘却不了的东西吗?   他没法不在乎,也就没法不小心翼翼,怕对方不记得,更怕对方会多想,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应云生不知道他这种心理能不能称之为「近乡情怯」。   而现在……   应云生想起纪礼那句温言软语的“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容易委屈。”   他握着笔,草稿纸上晕开一团乌黑的墨。   .   九月过完就要面临月考,班级里的氛围也渐渐焦灼起来。   分班后第一次大型考试,班主任特地提前一个星期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从“你们曾经都是以最优异的成绩进入的这个班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们身上,万一掉下去了那多丢人”,到“你们是花了时间,可其他班的人付出也未必就比你们少,努力本就只是作为一个高中生必须保持的常态”,最后“这个位置是你们自己得来的,好好保管属于你们自己的王冠,全校的同学们都会称赞你们作为书写者缔造的奇迹”,一通演讲下来的结果就是当天晚自习众人写作业的速度集体提升了两个度。   当然,也就持续了一个晚自习而已,下课铃响后大伙热血上头的脑子基本就全冷静下来了。   因此当第二天,兼任语文课代表的崔酌月跑过来要缺交的作业,看到简明远脸上两个清晰的黑眼圈,没忍住问:“你昨晚是没睡觉吗?”   简明远打着哈欠找作业本:“算是吧。”   “潇洒哥给你洗脑得这么成功?”   “不是。”简明远摇头,“你知道我宿舍里住的都是谁吗?”   崔酌月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学神,老叶,还有祝屹。”简明远自问自答,整个人宛如失去了灵魂,而现在坐在这的只是一具空洞无物的躯体,“你知道他们晚上的夜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明明早该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他在分班前一周的晚上还曾在寝室外见到过抱着词汇书的纪礼。   只是高二的晚自习又加了一节,下课就超过十一点,过去大半个月里他那三位室友都会在熄灯之后准时上床,而基本不会出现四处游走的情况,他便真以为自己那三个成绩优异的室友都是健活的推崇者,早睡早起的执行人,反内卷的先锋。   直到昨晚他才明白他错了。   错的离谱。   当时宿管老师刚刚查完人数离开,下一秒房间里便亮起光来。   还是来自三个方向。   同寝室的另外三个人和约好似的,齐齐踩着栏杆下了床,开灯拉凳拿笔翻书一条龙。   “他们全都是特地等宿管老师走了好起来看书的。”简明远声音都发飘,“我原本打算睡觉了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们几个成绩比我好的还醒着,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崔酌月努力忍了两秒,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噗哈哈哈……”   简明远终于翻出作业本,幽怨地盯着她:“月姐,你不懂。”   “我是不懂。”崔酌月语气真诚,“毕竟我在我们宿舍就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呃……”那边崔酌月抱着作业本,离开前又探头:“对了班长,潇洒哥让你记得把工作日志交去政教办公室。”   .   纪礼拿着东西上了楼。   他其实没有熬夜的习惯,当初还在高一的时候每晚熄灯后出门待的时间基本不会超过十一点半,考试的时候可能会再多花一点,但也不会耽搁到第二天凌晨。无论放假还是上学期间都不存在放纵通宵第二天再睡过头的情况,作息比起很多成年人都称得上规律。   不过换寝的好处大概就在于他不用担心夜里亮灯会打扰到室友,因此不需要特地去走廊借光,每晚熄灯以后几个人的行动都和约好似的,大半夜的还能因为一道题讨论上好几张草稿纸。   路上正好要经过理科班的楼层,有人恰好从上面下来,和他打了个照面。   对方没开口,反倒是他一愣,而后很是自然地打招呼:“应云生。”   医务室那天以后两人已经有近一个星期没碰面,应云生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每次一下课就站到走廊拐角眺望一楼,观察着两层楼下那间教室进进出出的学生。   但因为临近的考试而逐渐加重的课业,纪礼平日里除了正常的放学几乎没出过大门,就算偶尔被老师叫出去,活动范围也一直固定在下面,实在欠缺碰面的条件。   应云生就这么看了一个星期,一直等到今天,才终于等到对方来三楼。   两相对峙,是纪礼先开的口:“你还住听风巷吗?”   原本组织半天的语言被对方骤然的挑明打乱了,应云生呆一下才答:“嗯。”   他说:“房子还在。”   “高中考上的这里?”   “嗯。”   “那之前怎么没见你找我?”   “呃……”忽然的静默。   “我在听别人叫你名字之前的确没太敢认你,毕竟你现在和小时候长相变化还挺大。”纪礼问道,“那你呢?”   应云生视线终于敢对上眼前人的眼睛:“我以为你不记得。”   纪礼一怔,旋即却是失笑:“我以前怎么说也是天天抓你背课文的人啊,怎么记忆力在你眼里就那么差吗?”   应云生心里那点拘谨忽然就散了。   纪礼又问:“伤好了吗?”   应云生点了点头。   纪礼低头看向他的右手,这天他只穿着短袖,纱布已经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张无菌敷贴,完全遮住了底下的疤痕。   他伸手碰了碰。   应云生愣了下,也没躲,对方指腹便隔着薄薄的贴纸,一点点描摹出棉布下方结痂的形状,带着粗糙的磨砂感,牵引着皮下的血管轻微地战栗。   纪礼没多碰,收回手:“好好擦药。”   大概是气氛太好了。   应云生望着他带笑的眼睛,忽然就问出了那个在心里藏了几年的问题:“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转学?”   “转去听风巷吗?”纪礼说,“我不是说过吗,因为我妈妈家乡在那里。”   应云生:“我说你后来走的时候。”   纪礼:“身体原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日暮雨   国庆节三天假期,班上的人收到了由各科老师分别贡献,总数超过二十张的作业试卷。   叶如晦全程顶着一张苦瓜脸往后传。   简明远看得鄙视:“你至于吗?”   叶如晦反问:“这么多作业,哪还有半点放假的样子?”   简明远觉得自己这个前桌真是朵奇葩。   实验班里的人个个都为了成绩拼死拼活,上面的人生怕掉下来,下面的人更怕被挤出大部队,即便自己这个擦线进来的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的自觉性,也会在看到室友全都挑灯夜读的时候主动放弃睡眠起来温习功课。   只有叶如晦,天天和班主任斗智斗勇,在课堂上吊儿郎当,见到作业就满脸暴躁,永远奔跑在放学后奔向饭堂的第一线,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写着行大字:老子不想学习。   “可你晚上不还主动爬起来做题了吗?”简明远问。   叶如晦翻了翻白眼:“要不是为了应付我爸妈,我才懒得起来。”   “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   “不想他们有成绩这个理由管我。”   “呃……”.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林成双身上。   和叶如晦不同的是,这位同学甚至没有主动做题的自觉,之前一年过惯了放养的日子,如今突然多了个家教老师,天天拿着他妈给的鸡毛令箭逼着他学习,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逃,第一时间就是往对门跑。   “我真的受不了了。”林成双眼泪汪汪,“哥,纪哥,你努努力,这次月考好好考,只要你把名次提上去,我妈肯定就不会觉得我耽误你,也不会让我学习了。”   纪礼端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将果盆放在他面前:“可我要是真的名次提高了,你妈难道不会更觉得是你带坏的我吗?”   林成双:“?”   “现在我不和你一个班了,所以成绩提上去了,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这样?”   “呃……”林成双拿头磕桌沿。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是个陌生号码。   纪礼划开接听键:“您好。”   空气静了几秒,就在他怀疑打错了准备再问一句时,那头终于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纪礼。”   这个声音……   纪礼问道:“应云生?”   林成双刚拿起瓣西瓜就听到这么一句,一口连馕带籽直接呛进喉咙里,咳了半天才喘过气抬头,一脸震惊。   你说谁?!   纪礼拿着手机往阳台走:“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那边却陷入更长的静默,许久才问:“怎么用纱布折玫瑰花?”   “呃……”什么?   听风巷上这会儿下起了小雨,秋老虎过后,天气终于有了细密的凉意,雨水如丝缕,一笔一笔滑过过透明的窗扉,勾勒出天空哭泣的模样。   应云生靠着橱柜坐在地上,盯着掌心那段散开的白纱布:“玫瑰花散了。”   .   纪礼是在放假前给的应云生号码。   原话是故友重逢交换个联系方式,但因为应云生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住的房子里唯一的通讯工具还是台固定电话,所以所谓的交换其实也只是纪礼单方面的告知。   说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电话给他。   打从初中考上省会城市的重点中学,应云生就很少回听风巷,一来是两地距离太远来回不方便,二来则是往返需要的费用于他而言太高昂。   应云生上一次出现在这里还是高一的暑假,若非国庆期间学校不允许留宿,他压根没打算回来。   筒子楼很小,左邻右舍之间出什么事基本也瞒不住,上上下下见到他,都会指着说「那就是一个月前死了的应家老太的孙子」。   那样万众瞩目的情景,像极了当初他父母刚刚离婚,他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数不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带着对闹剧好奇的探究,无孔不入。   那天纪礼的母亲难得回来一趟,提前打了招呼说会去学校接他。应云生听到这个消息,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说那今天放学就不一起走了,下课后难得第一时间离开,甚至都没在外面溜达就回了家。   却没想到这一次进门后没见到往常的硝烟四起,迎接他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字面意义上的空荡荡。   因为能搬走的东西几乎全被搬走了,而留下来的只有实在奈何不了的大件。   还有他。   父母之间最初其实没什么大矛盾,中学早恋,大学上床,未婚先孕,顺理成章地组建了家庭,又被生活的琐碎磨掉了感情,柴米油盐全成了矛盾的催化剂,曾经亲密的人持续多年的争吵后给予对方最大的温柔就是互相放过。   只有应云生成了那个多余。   他们谁都不想要他,不希望自己未来要永远带着一个拖油瓶。两人在自己亲骨血的归属上斗争了许久也没掰扯出两全的方法,又不愿意花钱上法院,双方便齐齐选择了最卑劣的办法,把行李一揽,直接玩消失。   谁都以为对方再不愿意也会碍于情面不得已收留孩子,偏偏谁都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做出一样的选择。   应云生也说不上意外,大概是早就在家里随时间变化的氛围和邻里压低的窃窃私语中做好了心理准备,打开家门后最大的感觉反倒是尘埃落定。   他翻出冰箱里仅余的剩菜,按部就班地自己煮了碗面,全程安安静静地吃完,掏出作业一笔一画地写,天黑以前就把所有功课认真完成,方才掏出语文课本。   他们今天刚好学了篇新的古诗,应云生不喜欢出声,望着课本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   外面的天色从橘红到鸦青,最后变成沉沉的黑暗。   应云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更没想到自己醒来后居然会出现在小巷尽头的卫生室。   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给他拔了针,拎着吊瓶离开,紧跟着走进来的就是下午才在教室里分别过的人。   纪礼端着玻璃杯停在病床前:“你发烧了你不知道?”   “呃……”   “要不是我还记得今天学的诗你没背完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在家里烧坏脑子?”   “呃……”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睡着了手里还抱着书,我扯了半天才扯下来,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好学?”   “呃……”   “你既然记得背课文,怎么不记得我说你要到我面前背完才算数?”   应云生终于开了口,嗓音又低又哑:“你妈妈今天不是在家?”   纪礼愣了下,才说:“她不在。”   应云生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   “她送我回来之后就走了。”纪礼说,“所以我才去找你。”   应云生后来想起这件事,觉得大概就是那一瞬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么点不知真假的难过,才敢生出自己可以帮助对方的错觉。   两人的关系就是这一刻出现的转变,从前是纪礼追着他跑一次次填满他放学后不敢回家这段冰冷空白的时间,后面就成了应云生追着纪礼跑,生怕对方会因为独处被孤独包围。   双方的相处模式从某种程度上进行了戏剧化的翻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两人依旧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复习功课,抽查新学的单词和公式。   纪礼这个时候手上就总喜欢拿点什么,应云生甚至怀疑对方折纸就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念完一篇课文,手上就会多出一只五角星,或者千纸鹤。   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转东西,转笔转手指饼干甚至转棒棒糖棍子,无论什么到他手里总能被舞出花来。   应云生在小板凳上埋头默写文言文,对方就会拿一支冰激凌,他闻着空气中奶油绵密轻淡的甜香,抬头就看见对方背对着阳台坐在沙发上晃着腿,视线相触时朝他弯起眉眼。   那是他记忆里至今最清晰的人间烟火。   从他发现父母放弃他,到后来他奶奶得知自己儿子干出的混账事赶过来接手他的抚养权,再到对方突兀地离开听风巷以前。   纪礼都在应云生心底质疑自己的存在多余时,及时而确切地给了他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他,而他其实也还有那么点用的认知。   等他后知后觉自己其实应该难过时,早就过了用哭泣来表达清绪的时候。   .   应云生推开门。   一个多月前才死过人的地方现在再看其实也和过去没太大区别,家具都是紧着需要用的来,装点的摆设很少,因为葬礼过后特地打扫过,如今地面上也只积了很薄一层灰,拖两遍后依然是干干净净的。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以后没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呵呵地迎出来对他说「你回来了」。   老人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上了年纪,意外摔倒后昏迷后身边却没有其他人,拖过了可以抢救的时间,等他接到消息已经无法挽回。   当初申槐奇怪过,他为什么短短一个暑假变化这么大,从过去沉默内敛寡言少语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班级透明人变成了敢爬墙敢打群架满肚子诡谋算计,为了报复别人打翻他一盒甜点,就能直接把人折腾到被开除。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过去家里有个老人家,他要考虑自己惹事会不会被传到老人耳中,所以要极尽努力控制;而现在会担心他的人没了,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开始本性释放。   至于给纪礼打电话是个意外。   那朵白玫瑰花被他特地带回来放在桌上,本来想找个盒子装好免得被压坏了,然而突如其来的雨把东西从桌面吹到地上,湿水的纱布片刻都维持不了原来的形状,他即便当场发现并捡起也已经面目全非。   布上还留有折痕。   应云生沿着痕迹尝试了许多遍,却依然没能把它恢复原样。   连被揉烂的布团也在以嘲笑的姿态昭示,他即便再努力,再如何补救,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只能把情况变得更坏。   就像他的人,简直糟糕透顶。   人的情绪是个很神奇的命题。   就神奇在明明上一秒还风平浪静,可下一秒就能因为一件再鸡毛蒜皮不过的事掀起惊涛骇浪。   很莫名其妙。   但控制不了。   “玫瑰花散了。”   应云生问道:“你能不能教我怎么折?”   纪礼愣了一下:“可以啊。”   应云生被他的声音叫回神,低头看着手上因为多次翻折已经起了毛边的破布团,因为沾水沾灰又污脏了一片。   大概手工也是需要天分的,对方在电话里一句一句地指导,可他仍是没能复原。   心里正摇摇欲坠的某种东西一点一点流失掉,他闭了下眼:“算了。”   纪礼疑惑:“嗯?”   应云生的语气较平时没有丝毫异常:“已经起毛边了,还是不弄了。”   纪礼想到校医务室纱布的材质,没勉强:“那好吧。”   电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应云生说:“没别的事了,我先挂了?”   纪礼说了声「好」,然后又道:“等回学校,我再送你一朵?”   应云生静了一下。   那头估计误会了他沉默的意思:“如果不要玫瑰花,那换颗幸运星?”   “呃……”   “或者小白兔?”   “呃……”   “应云生?”   “不用,太麻烦。”应云生垂下眼,“而且你以前送过我很多折纸了。”   “以前那些是奖励,和这个不一样。”   应云生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什么奖励?”   “因为你不会哭。”   “呃……”   “无论以前经历些过什么,你都从来没哭过。”纪礼笑了下,“我从小就觉得你特别厉害。”   “呃……”纪礼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面的动静,只能疑惑地再度开口:“应云生?”   那头「嗯」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我先挂了。”   听筒叩下以后,屏幕上的光跟着熄灭。   应云生掌心盖在眼睛上,却还是摸到温热的泪溢出指缝,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往下淌,像在室内骤然降下的一场大雨。   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玻璃瓶   “一对K。”   “一对A。”   “呃……”   “要不要?”   简明远捏着手里仅余的三张牌,目光在对面人脸上游移半晌,一咬牙:“一对2!”   纪礼拿出四张6:“炸弹。”   “呃……”   “一个8,一个7,一个5。”纪礼一连摊开三张纸牌,方才象征性地问了句,“有想要的吗?”   “呃……”   “一个3。”纪礼将最后一张扑克放在桌子上,“我出完了。”   结果已成定局,简明远却还不死心,拿着几张牌反反复复地计算,算完后崩溃地把手上仅余的4往桌上一扔:“但凡我没把两张2就这么打出去,这局就是必赢啊!”   叶如晦难得没嘲笑他,甚至还算人道地拍拍他的肩膀:“输着输着就习惯了。”   简明远毫不留情地挥开:“你不是早就只剩一张牌了?刚死哪儿去了?”   叶如晦无辜地一摊手:“我就剩张5,你说说我怎么打?”   简明远无话可说。   这才是他最挫败的点。   真要拉个表出来,他甚至输得比叶如晦还多。尤其是每次到了后期,几乎就成了他和纪礼的个人战,明明一直有赢面,可偏偏他从未赢过,这就显得好像他们一方会输全是他的责任。   “以后再碰扑克我就是狗。”   纪礼一边收拾散落满桌的扑克牌,一边朝他笑了笑:“你斗地主其实很厉害。”   简明远捂脸:“别劝我了。”   “叶如晦出牌不讲究投石问路,打出的牌面通常是和上家对比后的第一反应,但你会习惯性瞻前顾后。”纪礼说,“所以你总能撑到牌局后期。”   虽然有拉踩的嫌疑,但不得不说,简明远居然被微妙地哄到了:“所以我和他,你还是觉得我更难对付一些吗?”   纪礼想了想:“你比较好引导,因为你看得出我想让你看的东西。”   “你直说我好骗就行了。”   简明远眼睁睁看着就要对方将扑克牌收进盒子里,猛地一拍课桌:“再来!”   纪礼还没说话,旁边围观了半晌的崔酌月先插了句嘴:“都连输十三把了,还没认清班长和你们玩的就不是一个游戏吗?”   “蛤?”   “你们在斗地主,他在最强大脑。”   “呃……”中午留在教室里的学生并不多,一个接一个被这边吸引了注意,有人忍不住问道:“真的连输了十三局?”   “是啊。”崔酌月乐得当解说,“其实一开始还有输有赢来着,但后来他们发现纪礼就没输过,干脆每局都让他当地主,结果就这样了。”   问话的学生满脸同情:“太惨了。”   简明远的好胜心硬生生被挑起来了:“不行!再来!”   “下次吧。”纪礼把盒子推给叶如晦,朝挂钟示意了下,“快考试了。”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广播刚好响起铃声,昭示午休时间已过。   叶如晦把扑克牌盒往书包里一扔:“散了散了,考试去。”   结果刚踏出门,就差点撞上个人,两颗脑袋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响。   叶如晦一声骂已经到了喉咙里,拧眉捂着脑袋看过去:“祝屹?”   祝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低声道:“我来拿本书。”   叶如晦「哦」了声,让开道路。   .   虽然学习节奏紧,但学校从未压缩众人的考试时间,月考开始和结束时间点严格恪守高考标准,每天两门,一共两天,多余的时间全集中起来上自习课。   这天下午刚好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众人还没把被征用作考场的教室恢复原状,毛先知就抱着过来了。   刚刚打印好的绿色纸张哗啦哗啦往后传,入手时还带着熨烫的温度,倒还真应了班主任「新鲜出炉」几个字。   众人一边翻一边对答案,等把整张试卷订正完,心里已经想好这次要怎么在爸妈面前哭了。   毛先知发完一沓纸,手里却还拿着一沓,不过不是灰色,而是白色:“这周已经考过一次月考,所以星期天就不搞周考了。”   底下静了半秒,而后瞬间欢呼起来。   毛先知紧接着就说出了那个表转折的关联词「但是」:“你们星期天还是要按时返校,参加高二年级的体检。”   “呃……”毛先知把手上的体检单分了几份塞给座位靠前的几个学生,吩咐他们发下去:“流程你们去年经历过,我这里不多说,不过今年会多一项测心脏和血压。下午两点到六点,最好不要缺席,有意外情况和我请假。但鉴于事后再去市医院补查会很麻烦,我希望所有人一次性搞定,检查完后把表格交给班长就行。纪礼,你跟我出来一下。”   这会儿自习开始,走廊上已经基本静下来了,饮水机旁积了滩很浅的水,映着树影一晃一晃。   “体检那天记得早点到。”   “好。”   “要是怕被人知道,可以提前和医生说一声。”   “嗯。”   “不要熬夜,不要事先用药,过程中不要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好。”   “好像是老师你比较紧张。”   毛先知叹口气,哪怕已经努力收敛,可此刻的神色里却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惋惜来:“开学以来没什么不舒服吧?”   纪礼摇了摇头:“没有。”   毛先知啰里啰嗦地叮嘱:“有的话一定要和老师说。”   纪礼语气里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我知道的。”   .   体检地点设在体育馆,上下两层楼包括室内篮球场全被征用了。   应云生因为周末留校,算来得最早的那一批,做完所有项目出来恰好撞上人群最密集的时候。因为没有组织刻意分流,整个场地闹哄哄的一片。   二楼有学生一边走一边谈论:“身高测了吧?你多高?”   “你呢?”   “我先问的,你先说。”   “呃……”   “噗,我还以为你看起来再怎么矮至少也有一米七,结果居然才一米六八,果然完全是横向生长的吧哈哈哈……”   “闭嘴!你身高呢?!”   “略略略,不告诉你!”   “你站住我保证不打死你!!”   一胖一瘦两个男生瞬间在走廊上展开了追逐战,前面的瘦子跑到楼梯口正要刹车,后面的胖子已经狂奔过来,伸着双手往对方的领子一抓——   「嘭」的一声闷响。   纪礼原本戴着耳机回信息,忽地被人这么一撞,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前面就是楼梯。   强烈的失重感一瞬间攫住了呼吸,打碎了视野里色彩的倒影。他下意识想要去抓住什么抑制坠落的身体,攥住的却永远只有空气。   再然后,一双手忽然托住了他。   “纪礼?”   “呃……”   “纪礼?”   他心跳得极快,耳边的嗡鸣声还没散,只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应云生提着的气松了一半,拧着眉往楼梯上看:“走廊里跑什么跑?撞到人怎么办?”   楼上那两个男生自知闯祸,缩了缩脖子:“对不起……你没事吧?”   “道一句歉就完了?”   这话里的讽刺毫不遮掩,男生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偏偏被个同龄人的眼神扎得莫名脊背发凉:“对不起……”   已经有来往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应云生还要说什么,旁边纪礼却已经缓过来,将他拉到身后:“没事,以后小心点。”   那两个男生赶紧说是,也没脸留在这里,转身跑了。   应云生沉默地望着那两人离开的背影,侧头就看见纪礼已经弯腰去捡掉的东西。他视线一扫,落在墙边一张卡片上。   卡片上面印着市医院的LOGO。   这次来学校给学生体检的人员是由市中心医院组织,每检测完一个项目,能当场看出问题的医护人员就会给学生发一张这一测验项目的小卡片,说拿着它去医院可以打折,连他自己都被塞了张眼科的小白卡。   应云生将东西捡起来时,余光就那么扫到了上面的字样。   姓名栏后写的是纪礼的名字。   可下面的科室,是心外科。   他一愣,无端就想起对方开学典礼那天站在窗边对他说已经请了假,升旗仪式时能够坐在教室里看书的特权,永远缺席的体育课。还有始终比周围人白一个度的脸色。   好像全在这一刻有了合理的解释。   纪礼已经把体检单和手机都捡起来,就看见他松怔的神色:“怎么了?”   应云生不说话。   纪礼扫了眼那张卡,随手拿过来扔进了垃圾桶。   “你,”应云生下意识看了眼他的领口,“之前突然转学,是因为……”   纪礼说:“先心病。”   那个几乎人尽皆知它的存在现实生活中却一辈子都难能见到的病名被他咬字清晰地念出来,像一声骤然叩入人心扉的钟响。   “之前去别的地方治疗过一段时间,但学籍还在这边,所以病好后就又回来了。”   应云生理着脑子里的混乱,心想难怪。   原来是这样。   纪礼还有两个项目没测,重新戴上耳机准备进房间,旁边人却忽然扯住他的袖子:“为什么要戴耳机?”   “呃……”   “刚刚别人撞过来的时候你就没躲开,”应云生拧着眉头,“你这样,万一又出意外怎么办?”   纪礼没想到对方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尤其是对方这话俨然是把他当成了一个不知轻重的网瘾少年,半晌有点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剩下的项目全在一楼,不会出事了。”   应云生没有表情。   纪礼和他对视半晌,摘下一只耳机递了过来。   应云生看出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才试着戴好。   骤然入耳的是瓢泼的大雨声,噼里啪啦拍打着屋檐,再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是平静而舒缓的白噪音。   “体育馆里的声音太大了,我才想听点别的压一下。”纪礼好脾气地和他解释,“所以我可以进去了吗?”   .   半分钟后。   纪礼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导致这种结果。   他站在队伍里,而应云生和门神似的杵在和他相距两米远的侧后方,转头就能看到。   劝也劝过了,可对方好像认定了他现在就是个经不得磕碰的易碎物品,非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以确保人身的完整性。   应云生等他拿到最后一个章,跟在他身后一直将人送到教室门口,准备离开时却被人叫住了。   纪礼先进了教室,片刻后又出来,手上拿着个玻璃瓶。   “送你。”   应云生看着瓶里的景象,愣了半天:“你折的?”   这明显不是当初在医务室扯一段纱布就能做出的速成品,而是用了心的,以假乱真的玫瑰花旁边蹲踞着只老虎,也不知道对方是这么用几张纸弄出颜色相间的花纹效果,连边角都收拢得看不出接口。   “玻璃瓶我家和学校周边都没看到卖,所以是在网上找的,昨天才送到。”   纪礼说:“这样就不会坏了。”   应云生心口骤然加快了几分:“就因为我说想要?”   “你也可以把它当今天的谢礼。”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不能这么说。”纪礼笑了笑,“万一以后我死了,这就是遗作,你拿着说不定还能升……”   「升值」的「值」他没说出口,对方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篮球架   纪礼看了眼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从攥得发白的指尖窥见对方恼怒的情绪,微怔后善解人意地改了口:“好了,我不说了。”   应云生没说话,眉头却比最初听到他坦白的那一刻拧得还紧。   纪礼将玻璃瓶塞到他怀里:“收好。”   .   月考以后,班上众人一直提着的气骤然松开,又恢复了平日里松散的氛围。   不仅仅是因为大考结束,还因为班主任压了一个国庆才舍得面向大伙宣布的校运会。   一连几天,纪礼每个晚自习都要去操场。   也不是锻炼,只是单纯在观众席坐着,顺带盯着他那位绕着操场跑得气喘吁吁的同桌。   “所以他为什么要叫你过来?”   纪礼手里还捧着本用来打发时间的书,闻言想了想:“大概是怕到时候跑得没力气,自己回不去教室吧。”   应云生目光依然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   “可能因为他还没消气。”   其实简明远最初夜跑时叫来陪同的人不是纪礼,而是叶如晦。   只是在经过连续三天自己在跑道上满头大汗喘成狗完了好不容易坐到教室还要看前桌啃冰棍后,简明远终于忍不住:“你真就那么饿吗?”   叶如晦嘴里叼着半根碎碎冰,手里还举着另外半根:“那要不这根送你?”   简明远一脸惊奇:“你没下毒吧?”   “才跑两圈半就这样,不给你点补充体力的怕你直接人没了。”   “呃……”简明远气得一挥手,“拿开。”   叶如晦半点没迟疑,把另半根也塞嘴里:“那我吃了。”   “呃……”   “什么眼神?”   “看猴子的眼神。”   叶如晦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简明远言简意赅:“朝三暮四。”   “朝三暮四形容的是养猴的人。”叶如晦吸完半根冰棍,“何必那么看低自己。”   简明远反应了五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的意思,恨不得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掐死这个嘴贱的东西。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干瞪。   纪礼刚巧从办公室回来,朝他看了一眼:“你怎么了?”   “刚课间去操场跑了个步。”简明远半死不活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因为这样,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纪礼顺口问了句:“去练五千米的?”   “是……”简明远话音一顿,“什么练五千米?我是为了期末一千米才练长跑的。”   叶如晦坐在旁边,忽然僵了一下。   简明远心里瞬间涌上来股不好的预感。   “你不知道吗?”纪礼转了圈笔,“校运会男子五千米,叶如晦已经给你报名了。”   “呃……”两秒钟后,全班的人都听到了这边「砰」的一声巨响,所有还在写作业的吃零食的谈天说地的全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眼神投了过来。   “叶!如!晦!”   “我可以解释……”   “解释你个大头鬼!”   .   “「每个项目至少两人,每个人最多报两项,无论用什么方法,项目名额要满员」,原话。”叶如晦说。   简明远咬牙切齿:“你就不能给我报个运动量小一点的?”   “最开始我在讲台上喊的时候是你自己死活不肯参与,现在别的项目早被人占满了。”叶如晦一耸肩膀,“况且你知道,咱们是文科班,男的本来就少,只剩五千米和你。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了,你也必须参加,晚点说还能提高你比赛前这段时间的兴奋情绪平均值。”   简明远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叶如晦:“潇洒哥亲自吩咐的报名表不许留空缺怪我吗?”   “呃……”   “我早劝过你报名你自己不听怪我吗?”   “呃……”   “你跑步不好怪我吗?”   “呃……”三句话,一句比一句精简,一句比一句气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叶如晦被人掐着脖子摁在桌子上揍了一顿,而晚上简明远训练时坐在观众席的人换成了纪礼。   .   纪礼放下手里的书:“你也刚刚跑完,不坐一会儿?”   当初拿外卖时碰上不是偶然,应云生的确有夜跑的习惯,所以纪礼陪简明远来操场的第一晚就又遇上他了,再后来每次碰面也总会打招呼。   应云生脱了外套,在他身边落了座。   刚刚剧烈运动完的人出了薄汗,发丝湿了一些,体温也比平时高了些,热度随着呼吸传入空气,再一点点攀上旁边人的皮肤。   应云生忽然问道:“你能跑步吗?”   纪礼愣了一下:“如果控制速度和时间,应该可以。”   “你试过吗?”   “没。”   应云生静了一下。   “怎么了?”   “我现在才发现,”应云生轻声道,“你小学的时候好像也从来没参加过体育活动。”   听风巷现在还处在城乡交界处,小学管理自然也严不到哪去。大多数老师对底下的学生都是放养态度,体育课的集合人数永远参差不齐,而升旗仪式和课间操甚至不需要点名,直接翘掉的情况就更泛滥了。   应云生不是没注意到过对方的缺席,只是从来没往特殊原因上想过。   纪礼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校运会你报了项目吗?”   “没有。”   纪礼目光里露了一点点惊讶。   应云生说:“我们班里男生多,我不主动参加,也有的是其他人,不需要我凑数。”   “那就可惜了。”纪礼笑道,“本来还想要是你比赛,就去给你喊两声加油。”   “你应该不能去那种地方。”   “可心意该尽到啊。”   “你尽心意是出于礼数,还是出于个人意愿?”   “什么?”   应云生注视着他茫然的神色,定了几秒,方才慢慢开口:“你喊加油,是因为参赛的人本身,还是因为你认为该履行的义务?”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应云生沉默了一下:“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人太好了。”   “呃……”纪礼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款式的好人卡,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校运会现场肯定会很吵,你在那种环境不是会不舒服?”应云生侧头看他,“冒着可能病危的风险跑去现场就为了给运动员喊两句加油——你听听觉得这种人像什么?”   “呃……”   “不是集体荣誉感泛滥,就是脑回路不正常。”   “呃……”纪礼半天都没找到反驳的措辞:“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对应云生的印象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一直停留在儿时,孤僻又内敛,拘谨又寡言,还带了点因为家庭而发酵出的「叛逆」,对外却只表现得拒人千里,是那种流了泪泣了血也宁愿自己咽都不会主动吱个声的人,一整年下来和全班人说的话还比不上对他一个人来的多。   重逢后寥寥几次见面其实已经有了颠覆认知的预兆,无论用计还是打架,可直到对方审视的目光第一次认真朝他看来,久远的记忆才骤然翻篇。取而代之的少年分明仍是冷淡的模样,可开口就带上朝溃破处剖白的刀光剑影。   应云生茫然:“我不一直是这样?”   人通常是意识不到自己变了的。   纪礼无奈地提醒:“你以前就绝对不会说出我脑子是不是有病这种话。”   “呃……”   “风险什么时候都有,就算我现在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也有可能下一秒就死了。”   纪礼意料之中地见到对方倏地皱起眉头:“你觉得我善良过了头,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对健康弃之如敝,谈起病情毫不避讳,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其实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暴自弃?”   应云生知道他还有后话。   “恰恰相反。”纪礼轻轻笑了,“我很惜命。”   .   远处简明远终于完成今晚的任务,停在两人面前撑着膝盖喘气:“学,学神……”   纪礼从看台上走下来,伸手扶了他一把:“走吧。”   三人并肩往回走,即将从操场迈入教学楼时,他忽然停住:“我的书忘记拿了。”   简明远刚刚缓过气,下意识问:“你之前带去操场的那本?”   纪礼「嗯」了声:“你们回教室,我去操场拿一下。”   他说完就离开了,现场一时只剩下简明远和应云生。   简明远和这个分科前的同班同学过去压根没说过几句话,但因为有这几天的经历,自来熟的他已经非常自然地把人划到了自己的夜跑小团队里,下意识和对方道别:“那我就先……喂,你去哪?”   应云生没听到,直接往纪礼的方向追了过去。   从操场到教学楼之间要经过篮球场。   “哎,”场上忽然有人指着场外问,“你们看那边,路灯下面那个是不是纪礼?”   “哪?我看看……还真是。”   “这就是之前落落姐说看上的人?”   “原来落落姐喜欢的这一款,难怪之前会拒绝亮哥,这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旁边的男生忽然猛拍了一下球。   刚刚说话的人立马改口:“看着也不怎么样,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比得上我们亮哥?”   佟思亮眼神阴郁,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双手扣紧了手上的篮球。   纪礼拿着书经过柏油路时,空气中骤然响起什么东西破风的嗡鸣。   一颗篮球突兀地从球场里飞出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和攻击性,凶狠地砸向他的方向。   他脑海中刚刚抽离出要躲开的信息,球却比他的身体反应更快一步飞到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能闻到高速旋转下球体表面擦破的塑胶味道。   时间像是骤然被压缩至极点,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骤然伸过来,倏地接下了那颗近在咫尺的篮球。   前后不过几秒的功夫,篮球场上那一众男生压根没想到这么个变故,在对方抬眼看过来时连躲都没来得及躲一下。   毫无征兆的一个对视。   应云生轻易确定了罪魁祸首,连半刻的犹豫都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一跃,手腕发力,猛地将球送了出去。   “砰——”   篮球在空中呼啸而过,伴着一声巨响轰然砸中人的面门,偌大的球场有那么一瞬间全被这一道响震得噤若寒蝉,只余下仰面倒地的男生痛苦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广播稿   这样的情节若是放到电视剧里,那下面的情节应该是双方齐聚互放狠话然后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再不济也应该是老师出现喝止双方你来我往讲述前因后果最终善恶有报。   然而现实却是众人压根没来得及回神,上课铃便响了。   应云生垂下眼,拉起纪礼直接往教室赶。   其他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影响了,还是铃声结束后教导主任在走廊上的怒吼紧跟着传出了大楼,对老师的恐惧瞬间压过震惊,齐刷刷跟在他们俩身后往教学楼狂奔,在夜空下硬生生跑出了百鬼夜行的盛况。   球场上瞬息空旷下来,只有刚砸中人的篮球咕噜咕噜地往旁边滚,撞上深绿色的球框主杆,方才静止不动了。   反衬得还躺在地上的男生像个极戏剧性的笑话。   .   “生命起源于运动,学校特地设每天一小时锻炼制度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同学们在繁忙的学习生活中保证一定的运动量……”   正值校运会开幕式,校领导在台上侃侃而谈。   崔酌月坐在底下复述论坛热帖的的标题:“《三分线外投球中靶,场上球员当众仰面朝天以表敬意》——但凡我们校篮球队的人有这本事,还愁拿不到冠军?”   简明远一脸震惊:“谁啊?”   “理科年级第一,应云生。”   简明远更震惊了:“他?”   他昨晚就是提前对方回了教室而已,那个人在他走后到底干了些什么?   崔酌月睨了他一眼:“我还想和你打听几句,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当时是晚上本来天就黑,情况又混乱,刚出事就打了上课铃,好多人甚至连投球的人是谁都没看清,更别提具体的起因经过了。”崔酌月视线盯着主席台,“我在里面翻了好多楼才看到有人回复,说被砸的好像也是理科班的人,很多人就猜那位理科学霸是不是和那个人有仇,所以故意报复,这是现在最大流的说法。”   简明远皱眉想了想,忽然道:“纪礼。”   “什么?”   “昨晚他好像和应云生在一起,说不定他知道什么。”   崔酌月忽然双眼发亮:“真的假的?”   “啊?”简明远对她突如其来的兴奋一脸茫然,“真的……吧?”   周围忽然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下子掩盖过两人的交谈。校领导终于结束了长篇大论,礼仪队举着色彩鲜艳的旗帜紧随其后登场。   理科一班的班主任望着眼前的学生,叹了口气:“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应云生面对老师向来乖顺,垂着头一言不发。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班主任看出他眼里的迟疑,“不要怕,什么情况你直接说实话就好。”   “是他们先把球扔过来的。”   班主任神情渐渐严肃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伤害你在先?可为什么?”   “我不知道。”应云生静了一下,“分班前我们在走廊上碰到过,那时候他们好像就不太喜欢我。”   因为应云生的家庭情况,做老师的但凡知情者,都担心过学校里这些才上高中心智不全的小兔崽子会对他排挤欺凌,更别说还有申槐这个活生生的先例。   班主任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了,还想再问什么,旁边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句。   “章老师。”   班主任循声看去,认出眼前这个经常出现在年级光荣榜上的学生:“纪礼?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是来找我。”应云生在他出声前抓住他的手腕,“章老师,还有别的问题吗?”   班主任下意识摇头。   “那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应云生拽着纪礼,一直走到操场后人迹罕至的地方才开了口:“昨天晚上他们是故意砸的你。”   纪礼没想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所以?”   “这种事老师不会不管,不需要澄清成意外。”   “可你不是说他们是故意砸的我么,”纪礼望着他,“怎么就变成你和他们双方的矛盾了?”   “呃……”   “不怕你这么说了害他们受罚,他们报复你?”   “呃……”   “别人都是生怕惹麻烦,你怎么还上赶着把麻烦揽自己身上。”   应云生睫毛动了动:“可我想保护你。”   纪礼一怔,旋即却是笑道:“谢谢,不过下次还是别这样了,本来就是我的事,你也不可能一直看着我。”   “可你现在还在我的视线里。”   “呃……”   “我能看见你的时候,都想保护你。”   “呃……”开幕式依然在继续。   礼仪队的表演正好进行到高潮,音响里的鼓点密集如大雨。   纪礼就这么在原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道:“吃早餐了吗?”   校运会开幕式从上午七点开始,很多学生比起暂时触不可及的早餐更贪恋身下的被窝,果断在听见起床铃声时选择了后者;然而在草坪上听了快一个小时的音响以后,选择的天平又开始毫无原则朝前者倾斜,后悔为什么早上没早点起床去吃个早饭。   应云生回到班级队伍时,开幕式已经接近尾声。   孟行盯着前方脑子里幻想了半天等会儿解散去吃什么,忽然闻到后方传来面包的甜香,转头盯得双眼发直:“可颂啊……”   应云生感受着身上那道火热的视线,沉默地抬头和他对视一眼。   孟行热泪盈眶地摆摆手:“不用管我,我就闻闻味儿解馋。”他深吸一口气,“是学校烘焙坊里的吧?这款面包超级贵,每天供应的量还少,你刚刚就是去买这个吗?”   “不是我买的。”应云生说,“是别人送的。”   “女生?”   “男生。”   “哦。”孟行瞬间满脸遗憾,“我还以为是你桃花送的。”   .   校运会期间,除了运动员,其他人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乐意待在教室还是想去现场看比赛完全凭个人意愿。   崔酌月本来还想等回去打听两句昨晚的内情,奈何毛先知说拿名次要听天命,但喊加油还可以尽人事,愣是把全班学生都押在了比赛现场,以给运动员们增加排面。   纪礼本来也想去看看热闹,却被毛先知毫不留情地打发回来,顺便给他塞了一沓空白信纸,吩咐他写校运会的广播稿,美其名曰「碎片化时间充分利用」。   学校其实没有强制班级要交的稿件数量。   但因为每交一篇,未来分数结算的时候本班就能多加零点一分,毛先知便理直气壮地将这一任务当作业交代给了全班的人,每人至少要写一篇。   这就直接导致了众人哪怕看比赛时手上也带着练习本,旁观的别班学生则误以为高二文科一班的人全是那种参与集体活动也手不释卷的辛勤学子,钦佩之情和危机感并行上涨,直接掀起了周边班级的模仿热潮。   不管拿着书会不会看,但至少表面工作不能输。   至于纪礼,在毛先知的游说下被动包揽了所有项目,每个体育赛事都必须写一篇。   问就是「班长要以身作则」。   纪礼其实没当过班干,至少在这次分班以前都没有,过去也不是没有老师私底下问过他想不想在班上任个职,只是每次他都拒绝了,却没想到这次的新班主任会跳过投票环节直接钦点。   他不知道其他的班长是不是都这么会揽活干,只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被指派的任务是替毛先知去教导主任办公室送一沓表格。   纪礼接过来的时候刚好看了一眼,见到了顶格加粗的贫困申请几个大字,而最上面那张的名字还刚好是祝屹。   他问了句:“我去送?”   毛先知正忙着敲电脑,头也不抬:“不然呢?我让你当班长难道是为了填补班上的官职空缺吗?当然是拿来使唤的。”   由此可见毛先知心里对班干部的定位就是一国之主身边的总管大臣,公司总裁手下的内务秘书,社会大哥眼前的跑腿小弟。   .   纪礼听着远处操场上扩音器传来的播报,刚写了两行字,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来人是个女生,扎着马尾,喊他的名字:“纪礼。”   走廊上有来往的学生停住了脚。   纪礼站在门边:“找我有事?”   凌落双手背在身后,她长得明媚,声音放软却很甜:“我听说昨晚你和佟思亮他们在球场起冲突了,他是因为我才会找你麻烦的,所以我想来和你道个歉。”   纪礼听着:“佟思亮是谁?”   “昨天晚自习课间,佟思亮他们朝你扔了一个篮球。”凌落说,“后来好像是被路过的同学帮忙挡下扔回去了,你们没受伤吧?”   纪礼摇摇头:“抱歉,你找错人了。”   可她之前就去找佟思亮一伙人问过,最开始被针对的明明就是他。   凌落看出来了,他这是不想细究这件事的意思,也没打算因此和她有什么纠葛。   她没再多留,可走廊上支棱起耳朵的学生却镇定不了。   当场就有人跑进教室,拽着朋友分享刚刚听来的八卦:“大新闻大新闻!咱们学神居然为了一个女生和别人打架了!”   朋友:“啊?”   “学神刚刚和那个女生在走廊上说的,我在旁边偷听了两句,听到他们说「在球场上起冲突了」,「是因为我」,「昨天晚自习」,「扔了一个篮球」。”   那人一拍手:“这还不够还原真相吗?”   朋友:“可昨晚投球的不是理科班那位年级第一吗?”   .   上午的体育项目临近十二点才完全结束。   简明远回到教室,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座位旁边正低头写广播稿的同桌,当即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纪礼察觉到停在桌前的身影,下意识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对方眼神严肃,呼吸急促,连眉头拧成了疙瘩,震惊混杂不解的表情如同之前在数学课上听老师和他们提起乌龟悖论。   纪礼茫然:“你怎么了?”   简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他:“你和应云生是情敌?”   纪礼:“?”   “昨晚的篮球是你们俩争相在咱们学校一个女生面前表现的工具?”   “呃……”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打火机   纪礼听完简明远讲述的有关自己和暗恋对象以及情敌之间三角关系的整个故事,觉得自己能当堂写出篇论文,标题叫「谣言是如何产生的」。   对于简明远的求证,纪礼只否认了句「不是」,就任由对方怎么追问,也没再多解释一个字。   高中校园里偶然流传起的几句不知真假的消息,能持续的热度还未必比得上网络的更新换代。   尤其是如今还恰逢校运会。   至少简明远中午还有闲心追问,吃完午饭就只记得对即将临近的五千米愁眉苦脸了。   纪礼掐着点把稿子交到广播室,便拿着手机去了操场外,顺便围观了传说能废人一条腿的长跑项目。   绿色铁丝网前除了高二,还有不少高一年级的学生,趁着空闲跑出来:“怎么样?有没有发现长得帅的?”   “姐妹儿,你是对我们学校的男生质量有什么误解?”   “怎么说?”   “看看我们班的人就知道了啊,戴眼镜剃板寸,面朝试卷背朝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是死宅就是书呆子。”   “太夸张了吧……那那那,看那边刚刚跑过去那个男生!四十八号!”   “呃……”   “好不好看?”   “也就那样。”   “知道你被打脸,但你这评价就完全是带入私人情绪了。”女生撑着石栏往跑道上眺望欣赏了半天,“还是我最吃的那一款,清清冷冷的。你说是吧?”   旁边没说话。   她干脆扯了扯同伴的袖子:“是不是?”   旁边应道:“嗯。”   “我就说……”女生这才觉出刚刚回应她的声音有哪里不太对,下意识转头。   纪礼朝她笑了笑:“你好啊。”   女生反应了半秒,触电似的松开手:“对对对不起!”   “没关系。”纪礼侧身指了下台阶,“你朋友刚刚好像下去了。”   女生一溜烟跑下去,终于在跑道边上找到自家闺蜜:“你下来干嘛?”   “近距离观察。”对方声音幽幽的,“我承认我之前以偏概全了。”   “哦。”   “你怎么这个反应?居然不嘲讽我?”   “我一分钟前爬墙了。”女生顶着对方震惊的目光,神神秘秘地道,“我发现比起清冷的,我还是更吃温柔款。”   .   纪礼重新将目光投到跑道上。   操场露天空旷,他这次没戴降噪耳机,前一天晚上还和他说没报任何项目的人此刻就出现在五千米比赛现场,身上套着件裁判分发的毫无美感的红色大褂,却偏偏成为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旁边有人议论:“五千米应该是体育生占比最多的一场比赛了吧?”   “嗯哼,除了硬拉来凑数的,谁会主动报这种项目。”   “这个四十八号可以啊,居然在一堆体育生里还能跑上第一。”   “是啊,牛逼。”   纪礼当初在电话里说出的那句厉害其实没撒谎,他是真的觉得在这样先天条件落后的情况下,却还不甘沉沦愿意挣扎,以至于逆流而上的人非常非常耀眼。   至少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还没长歪,纪礼这么多年也就见过应云生一个。   裁判老师一挥手,喊出了第一个跑过终点线的号码。   应云生等登记完成绩,便拿着外套往教室走,结果刚到篮球场,就见到铁丝网前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顿住。   “四十八号。”纪礼笑道,“厉害。”   应云生走到他身边:“我是被拉过来凑数的。”   “什么?”   “我们班原定跑五千米的人紧张吐了。”   “呃……”   “真的。”应云生解释,“他被其他人扶回的教室,我刚好在教室里写作业,被他们看到就叫出来了。”   “哦。”   听说过有人高考前因为紧张内分泌失调吐的,还是头一次听说校运会也有紧张吐的。   应云生说:“我开始的确没报任何项目,他们就是用这个理由让我上场的。”   纪礼原以为对方只是和他分享个故事,听到这句才意识到什么。   这好像是……在特地和他解释。   可为什么?   因为怕他会误会对方昨晚骗了他吗?   纪礼没把这个过于离谱的猜测说出来,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纪礼。”   他转过头。   来的是个不认识的男生,对他说:“团委老师叫你现在去会议室开会。”   纪礼愣了下:“开什么会?”   “我也不知道。”男生摇摇头,“话我带到了,先走了。”   应云生等对方离开才问:“我和你去?”   “不用。”纪礼说,“你刚跑完五千米,回教室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   会议室在四楼,是个能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教室,偶尔会有专业教授或是返校的优秀学生代表在这里开讲座,平日里却大多数时候都荒无人烟。   佟思亮鼻子上还贴着创可贴,眉上被篮球蹭出的擦伤已经结痂,手边提着根长棍:“怎么人还没来?”   “已经叫人去通知了,当时他人在操场,应该很快就上来了。”   “话说,要不要让一个人去守着门?”   “这有什么好守的?”   “免得人上来看到我们直接跑了呗。”提议的人笑道,“毕竟纪礼那种人明显就不是什么胆子大的。”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有男生撕开烟盒的塑料膜,自己先叼了一支,又拿了一支递过去:“亮哥,要么?”   旁边有人惊叫:“哇塞,你居然敢带烟来学校,胆儿肥了啊。”   “滚。”那男生翻了个白眼,把烟盒的口转了半个圈,“试试?”   几个男生本来也只是起哄,见对方主动找台阶,当即一人一根接过来,还非要含在嘴里笑眯眯地往打火机跟前凑,以营造混社会大佬的架势。   佟思亮拿到打火机,用火点燃了烟头。   “咔嚓——”   空气中忽然一声轻响,屏幕里的画面倏地定格。   佟思亮条件反射地把烟一扔,猛地抬头看清门口的来人。   纪礼走进礼堂:“是你们找我?”   佟思亮直接跳下座位,一把抓起了放在桌上的长棍:“你拍什么了?”   “就刚刚你们抽烟的画面。”纪礼并不避讳,又问了一遍,“是你们找我?”   佟思亮咬着牙:“把照片删了。”   “用团委老师的名义?”   “照片删了。”   “你找理由之前至少先打听清楚,我过去从来不担任学生干部。”纪礼提醒,“照片我已经发到云端上了。”   一句话,直接定住了男生大步朝他迈来的双脚。   纪礼却反倒朝他走来:“在校内有吸烟行为,给予警告及以上处分;聚众、教唆他人吸烟,给予记过以上处分;争吵中亮出凶器,包括一切斗殴中可致人受到伤害的物品,视情节轻重,给予严重警告及以上处分;同时犯两项以上错误,视情节轻重给予停课,留校观察,直至开除学籍。”   佟思亮手一抖,棍子直接掉在地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纪礼停在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找我有事吗?”   佟思亮死死盯着他:“我说了你就会删照片?”   纪礼:“既然你找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佟思亮胸口剧烈起伏,“你是不是认识凌落?”   纪礼听着这个名字,总算把眼前的陌生男生和昨晚篮球场上的人联系起来:“原来那个篮球真是你故意朝我扔的?”   “是又怎么样?”佟思亮陡然提高声音,“你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不是已经叫人拿球砸回来了吗?还装什么?”   纪礼没什么表情地听完,也没生气,只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   “什么意思?”   “你要是还有别的事我就继续听,要是没有我就回教室了。”   纪礼说完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对方却只攥着拳头一声不吭。他便点点头:“看样子你没别的问题了。”   佟思亮盯着他始终波澜不惊的表情,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对方镇定的面具。   “我和凌落不熟,彼此没有任何关系,甚至在昨天以前都没怎么说过话。”   佟思亮下意识要反驳什么,然而还没出口就被对方打断了:“你叫我过来,原本打算做什么?质问?威胁?或者直接动手?”   他咬着牙,不出声。   “你今年至少十六七岁了吧?”纪礼不是故意讽刺的语气,相反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不觉得幼稚吗?”   佟思亮表情一瞬间难看到极点。   “照片我会留着,毕业后再删除。在这之前我的建议是不要再来找我。”纪礼朝他和后方那群或是愤怒或是惊骇的男生们微一颔首,转身推开礼堂大门,“烟记得灭了,回见。”   木门自动关上了。   纪礼抬头就看到走廊上多出来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应云生抿了下唇:“就跟着你过来的。”   纪礼有点好笑:“刚跑完的五千米,不累啊?”   应云生看了看他,没说话。   两人从礼堂走到教学楼,纪礼下楼梯时一转头,就发现对方还跟在他身后:“你的教室不是在三楼?”   应云生落后他两三米,保持在一眼就能看到却又不会叫人觉得亲近的距离:“嗯。”   “怎么不回教室?”   “我送你。”   “就两层楼,有什么好送的?”   “你就当我锻炼。”   来到一楼,纪礼转过头:“到这里就可以了,回去吧。”   应云生仍是摇头:“还没到。”   纪礼总有种被嘴上说要独立实际却偷偷跟在后头的家长送幼儿园的错觉。   一直等来到教室门口,这次不等他开口,应云生便主动离开了,一秒都没多留。   仿佛真的就只是为了亲眼看着他到教室。   .   会议室里其他几个男生拉住了差点迈步追上去的佟思亮。   “他算老几,拽什么拽!”   “是是是,哥,哥,冷静!”   佟思亮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去找不痛快,装模作样地拉拉扯扯一番,和现场几个和他一伙的狐朋狗友同仇敌忾,输出了一顿涵盖中华上下五千年古文和现代文的痛骂,总算骂得消了气,挥开几人的阻拦,去拉门把手。   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佟思亮鼻子差点被撞到,下意识后退,心里又窜了火:“草,你谁啊?不长眼睛吗?”   应云生走进来:“我找你有点事。”   佟思亮皱着眉还没说话,身后却忽然有男生认出来人的脸,赶紧凑过来提醒。   他脸色再度沉下去,一把拽起了对方的衣领,皮笑肉不笑地道:“行啊,你说说看,找我有什么事?”   应云生没有说话,抓住对方拽自己衣领的手猛地一拧,反手将人摁在地上。   佟思亮「嗷」了一声,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掉了出来。   应云生顺手拾起,指腹掀开打火机盖,一推金属滚轮。   火苗陡然窜起。   应云生握着打火机,一转向,出火口朝对方的右眼猛地按了下去。   “不不,别!啊——”   骤然升高的温度几乎要融化人的眼球,佟思亮目眦尽裂,内心的恐惧只一瞬便击碎了强撑的气势,血液叫嚣的耳鸣刹那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动静。   火苗停在他眼睛上方一寸远的地方。   应云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视线透过摇曳的火光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佟思亮浑身发抖,满头满脸的冷汗,确信自己在对方垂眼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堕入地狱的路西法。   火光熄灭了。   静默中不知是谁先咽了口口水,旁观的人才堪堪回神,便同时被半蹲在地上的少年视线攫住了心跳。   应云生拿着打火机起身,顺手捡起地上不知是谁掉的木棍:“说说如何做人的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橘子汁   “所以凌落是谁?”   纪礼不答反问:“英语作文写完了吗?”   简明远瞬间苦了脸,低头和手上写了一半的作文奋斗。   校运会进行了两天,简明远打从五千米赛场上下来后就一副精气被吸干的模样,直接在课桌上趴到了校运会结束,颁奖典礼举行完以后。   也是这时纪礼才知道,他们班居然在这次校运会里拿了第三名。   毛先知乐呵呵地招呼众人将奖状贴在教室后方,完了离开时路过简明远的座位,还特地拍拍对方的肩膀:“下次再有五千米这类长跑项目,我一定给你留名额。”   简明远:“谢谢,大可不必。”   其实他最后也没能在比赛中拿到名次。   但大约是五千米的比赛打从第一个人冲过终点线以后无数次有人上前问他要不要放弃但每一个都被他拒绝最后硬生生跑出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的成绩这一结果太过励志且悲催,校方居然在商议过后还给了他个以示鼓励的零点五分,也就是这点分数让他们班成功反超理科十二班,得以坐上季军的宝座。   纪礼那天回到教室后就只看见对方呈死尸状瘫在桌子上,听到这一后续以后还请对方喝了瓶橘子汽水以表慰问。   简明远就这么躺尸了一整个周末,方才恢复了点精神气,重新活过来后听到的第一条八卦就是当初「文理双学霸共争一女」的后续,当即揣着问号来问。   然后就被当事人一句话摁回桌子上继续补英语作文。   作文是不久前月考的题目,老师上课讲解过后要求众人重写,当堂收上去改完,二十五分的满分,低于二十一分的打回来再重写,如此往返。   简明远已经是第三次重写了,运笔如飞,笔头都冒烟:“经济发展怎么写来着?”   “economic development。”   “学神,你以后要是去做主播,肯定能大火。”   “为什么?”   “你念英文的声音,”简明远飞快给文章结了个尾,“特别好听。”   叶如晦瞥他一眼:“肯定比你这个连俩英文单词都不知道的人好听。”   “这句话也还给你。”   “我英语分数比你高。”   “你也就是占了偏科的便宜。”简明远翻了个白眼,“要是现在还考物化生,你真不一定考得过我。”   叶如晦惊奇:“你怎么知道我理科成绩就一定比你差?”   “你但凡转头看看自己的数学试卷都说不出这种话。”简明远把笔一扔,作业本随手塞进课本夹好,“而且以前每次月考完,我都拿着我的成绩条在年级大榜前和排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一个对比过,一半文科不如我,一半理科不如我。”   “说的什么废话?”   “重点是一半。”简明远对他的理解能力表示堪忧,“因为我没有长项,所以没有拿手到可以和别人拉开差距的科目——全九科一起考还好,一旦考六门,排名立马掉。”   叶如晦真心实意:“真可怜。”   简明远也叹气:“你一个,应云生也是一个。”   叶如晦想起这个曾被老师拎出来夸奖过的名字:“理科那边的第一名?你认识他?”   “以前和我一个班。”简明远撑着下巴,“你没看到他这次的月考成绩吗?数学满分,但语文才一百一十五,连咱班的平均分都没摸到。”   叶如晦提醒:“他们理科班应该没我们那么重视语文。”   “行,这么说吧,他的语文在年级里或许是还可以,但相对于他理科年级第一的头衔就是拉跨。你如果看到他以前的史地政成绩感觉应该会更清楚,分班前教这几门的老师就在课上轮番说过他好几次,我都怀疑他就是没点上学文这个技能。”   叶如晦赞叹:“你的人生这是夹在了天体运动和人文科学之间啊。”   前有理科第一做同学,现有文科第一做同桌。   简明远晃了晃脑袋:“不过还好,纪礼也不偏科,不然我真得有怨念了。”   “他不偏科吗?”   “你居然一点都不关注别人成绩的吗?”   “这种东西看自己的不就好了?”   “纪礼一直是全能型,没短板,除了他你见过文科班里还有谁数学考满分?高一那会儿九门科目他能拿六门的年级单科第一。”   “那他为什么要学文?”   “呃……”简明远答不上来。   其实他也觉得挺神奇,纪礼会选文科。倒不是文科对比理科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只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喊了那么多年,很多家长甚至学生自己在抉择都会带上些不必要的偏好,加上桥中重理轻文,每年的理科学生数量比之文科一直是犹有过之而从无不及。   只要不是像叶如晦这样理科成绩对比文科来说太过惨烈的,大多数人都会一咬牙直接选理。   得知曾经的年级第一选了文的时候,简明远着实惊讶了好一会儿。   叶如晦没在他这得到答案,转头看向当事人:“班长,你为什么选文科?”   纪礼正抱着保温杯看窗外,闻言答了句:“因为喜欢吧。”   叶如晦一愣。   「喜欢」这个词对他们而言说远不远,对游戏可以说喜欢,对篮球可以说喜欢,对炸串奶茶冰激凌也可以说喜欢,可唯独很难放在某个学习科目上。   当初填分班的小纸条时,不是没有长辈提醒这很可能关乎自己接下来半辈子,要谨慎,要深思熟虑,要考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打出的勾号所对应的那条通往未来的路。   叶如晦没想过,他选文只是因为他文科成绩好。   简明远也没想过,他选文只是听从家长帮他分析后择出的最优解。   “你现在就想好大学选什么专业了吗?”   “考古。”   “为什么?”   纪礼想了想:“大概算家学影响?”   简明远一拍手,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考古世家出身?”   “没那么夸张。”纪礼摇了摇头,“只是我母亲曾经就从事相关工作,我跟着她耳濡目染,也一直挺喜欢这些。”   简明远看他的眼神更亮了:“那你是不是亲眼见过很多文物?有没有摸过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还有秦始皇用过的杯子?”   纪礼失笑:“这些东西不可能让人用手碰的。”   谈话最终被上课铃声打断了。   纪礼从窗边走到座位,余光不经意一扫,忽然喊了声:“祝屹。”   祝屹茫然地抬头:“啊?”   “你的作业本。”   祝屹低下头,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走神,笔尖在纸页上停留的时间太长,已经晕开一团浓墨。   他慌忙移开笔,身后又递来张纸巾:“按一按吧。”   祝屹接了:“谢谢。”   纪礼拉开椅子。   祝屹用纸巾一点点吸干横线上的墨汁,可惜即便已经努力抢救,也只是聊胜于无。   .   中午下课以后,纪礼依旧等到走廊上的人散开才起身,拐进大厅却差点和迎面跑过来的人撞上。   “你他妈不看路……”佟思亮骂到一半,忽然停住。   纪礼同样看清了面前的人,一句「抱歉」还没出口,对方却宛如见到了洪水猛兽,浑身的暴躁戾气居然散得丁点儿不剩,掉头就跑。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脑袋里冒出个问号。   就算有当初会议室里的事,可正常来说一般人见到他应该都是怨愤和敬而远之多些,不至于怕他怕成这样吧?   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声:“纪礼。”   他转过头。   应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吃饭了吗?”   “没。”   “可以一起吗?”   纪礼没思考几秒,点点头:“好。”   两人去食堂的时候保洁人员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   应云生照例点了最便宜的五块钱套餐,刚刚将盘子放到桌上,面前的人便递过来一盒橘子汁。   他抬头,就看见对方盘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摆设。   “怎么了?”纪礼察觉身上的视线,“不吃吗?”   “不是。”应云生沉默几秒,思考了一下措辞,“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总在给我送东西。”   纪礼听着:“有什么问题?”   应云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委婉一点:“你之前给我的东西我一直没还清。”   纪礼:“我夏天会买冰激凌难道是因为吃了超市就会还我钱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应云生皱着眉:“会买冰激凌是出于你自己的需求,但给我的不是必须。”   “但夏天我完全可以不吃冰激凌。”   “可吃凉的会带了愉悦感。”   “给你送吃的一样会给我带来愉悦感。”   “呃……”纪礼半点没有把人绕进去的自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应云生:“你不知道。”   “我知道。”纪礼说,“你觉得给你送东西是我亏了,是因为你只看到明面上。这世上本来就不是什么事都要求一个明面上的回报,有的人追星天天花钱打榜,可自己偶像从出道到隐退都未必知道背后有这么一个人;有的人跑遍大半个国家就为了吃一份正宗的臭豆腐,可往返机票的价格就已经超出臭豆腐的标价千百倍;有的人冒着被父母体罚的风险偷鞋柜上的零钱去买学校外面的游戏卡,可用皮肉之苦换来的卡片输入到电脑上也不过是一串虚拟数据,甚至不用等他们长大就能忘掉账号密码直接抛之脑后。你能说他们当初的心甘情愿是犯傻吗?人如愿以偿那瞬间的满足是假的吗?”   应云生沉默。   “如果我一生所有的所为都必须是追求最终的物质利益,那活得也太累了。我请你吃东西会让我开心,这还不够吗?”   应云生答不上来,也不想回答。   他早该知道,他们一旦对峙上,他永远说不过纪礼。只要对方想,总有一百条理由来反驳别人的义正辞严。   否则他也不会每一次都拒绝不了对方的施予。   纪礼戳开锡纸膜,吸管递到他嘴边,笑着道:“所以行行好,让我开心一下吧。”   “呃……”应云生静了几秒,低头咬上吸管,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橘子汁。   也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纪礼——”   林成双在饭桌边急刹车,一脸懵逼地望着两人同时转过头盯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对不起,打扰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冰激凌   林成双坐在饭桌上,脸上的表情宛如被按头上了刑场。   就这么静了有十来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纪礼。”   “嗯。”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纪礼听着:“我吃饭的时候不看手机。”   这倒是真的。   林成双曾经和他同班一年,知道他的习惯,但还是觉得很冤。   要不是因为他之前给人发消息迟迟得不到回信,他也不会在食堂下楼梯时东张西望,也就不会恰好瞧见角落里那张餐桌上的纪礼,也就不会惊喜地大喊着跑过来然后接收到这边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齐刷刷的视线。   虽然这两人是没有凶他的意思吧,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什么不得了的场面。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食堂里几乎没几个学生了,他那一嗓子顶多就吸引整个现场的保洁大妈几秒钟注目礼,没让这一桌直接变成众矢之的。   纪礼不明白他的忧愁从何而来:“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和他以前就认识吗?”   “你不懂。”林成双叹气,“如果是二胖和我说他和某某班的某某曾经是发小,那我顶多也就觉得自家养的猪跑出去认了外面的牛当兄弟。”   纪礼等着他的后话。   “但是你和我说你其实和应云生是小学同学,那感觉就好像自己粉了一辈子的偶像其实和发誓要一生黑的对家早就结婚了,完全塌房好么。”   “呃……”这个形容恰不恰当另说,但其中的关系转换好像有点奇怪。   林成双兀自忧愁了一会儿,总算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这周三我过生日,打算叫几个人去家里玩,你会来吗?”   纪礼:“我试试请假。”   林成双这个星期做了走读生,可以自由出入校门,但住宿生就不行了。   “我早和你说了趁早申请走读,就算你一个人不方便,我家也不是没地方给你住。”   应云生用筷子戳着餐盘,忽然问道:“你们两个住一起?”   “嗯?没。”林成双下意识摇头,“我们是对门邻居,但他家只有保姆,所以偶尔会来我家蹭个饭什么的。”他说到这里便象征性地问了句,“对了,你要不要过来玩?”   应云生问道:“十六岁生日?”   “十七。”林成双说,“都高二了,谁还过十六岁生日?这至少还没开始发育。”   应云生:“……”   林成双奇怪地看着他突然变得微妙起来的表情:“怎么了?”   纪礼指了指面前的人:“这位,今年就还没过十六岁生日。”   林成双一愣,脱口而出道:“原来你那么小啊?”   “呃……”   “不是,我是说的年龄,你别误会!”   应云生:“误会什么?”   林成双本来以为这是一句怒极后的反讽,然而仔细一看对方的表情,发现人脸上是真的困惑。   他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纪礼:“你这位同学这么单纯的吗?”   纪礼不置可否:“所以你少逗他。”   听风巷本身发展水平不高,唯一的工厂没营业几年就倒闭了,居民们以筒子楼为圆心往外呈辐射状四散奔波劳作,有台移动电话都能被称一声家里有矿。   应云生长这么大,和别人通话用的永远是座机,第一次碰电脑是在学校机房,唯一的电影储备是小学时组织去露天影院,看完后能记起来的内容只有影片里那辆价值三百六的自行车,接触网络的渠道匮乏至此,能指望他听懂什么。   不过等几人走出食堂以后,纪礼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扯。   应云生蹙着眉:“我到底会误会什么?”   纪礼思考了下:“误会他满脑子黄色废料吧。”   应云生听得问号快溢出来了:“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因为他说的大小不单可以指年龄。”   “还可以指什么?”   “生理器官。”   “呃……”应云生懵了五秒,整个人宛如被一把火瞬间从脑门烧到脚尖,血都差点烧干。   纪礼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要不要给你买瓶冰水降降温?”   “呃……”林成双转过头,一脸幽怨:“刚刚是谁说的不要逗他?”   纪礼:“我干什么了?”   “你明明说,说……”   林成双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把那个名词说出来,最后只能憋屈地转回去。   同样的话纪礼说出来是生理科普课,可他不行,他的确满脑子废料,他要说了至少是三年起步的雏形。   应云生还在旁边发懵,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脸颊。   他偏头躲开,就见到纪礼不知何时从冰柜里拿了块奶糕,撕开还凝着水珠的包装袋,将东西递过来:“张嘴。”   应云生下意识照做。   吃冰激凌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入口的那一瞬间,像儿时幻想过的漂亮糖果屋忽然被人双手捧着送到了眼前,能盖过所有难捱的夏天。   .   周三是个晴天。   纪礼提前和班主任请了假,明目张胆翘了晚自习来到校门口。   应云生就站在金属伸缩门边,看见他宛如幼儿园留到最后的小孩突然见到来接的家长。   纪礼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逗笑了。   林成双家和学校大约五六站路,两人下了出租还要走两三百米的距离。   纪礼没急着进去,拉住旁边的人问:“喝奶茶吗?”   应云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街道上奶茶店的招牌。   牌子在全国都叫得上名号,算是这座城市的专属印记之一。   纪礼在手机上发了信息,问清林成双到场的几人喜欢的奶茶类型。   点的饮料全做完需要不少时间,他只端了最先做好的那一杯,揭开杯盖上的方形小孔:“尝尝看。”   应云生接过来。   “好喝吗?”   “嗯。”   “比以前听风小学的好喝吗?”   应云生刚想答,而后忽然反应过来,抬头便对上面前的人一双笑眼。   听风巷的确有卖奶茶的,但只开在唯一的小学外面。不像现在有专门的店面和闻名的招牌,只是一架木质小推车,台架上摆满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就是各种口味的奶茶粉,用一元和五角区分大杯小杯。   客人点了单,小贩就从相应颜色的玻璃罐里挖一勺粉末,倒入开水冲了,再加一勺打成细沙的碎冰,在不锈钢瓶里摇晃至完全融化,盛装的杯子简陋到塑封膜都没有,却是小孩子能端着消磨一整个下午的美味。   纪礼曾经也买过,但只尝了一口就整杯塞给了应云生,看到对方小口小口地抿,餍足地眯眼:“好喝吗?”   应云生一边答是一边抬头,就看到眼前的人站在从学校回家的前路上,穿着短袖和牛仔裤,衣角被风卷得鼓起又垂下,身后是奔跑着嬉笑打闹的学生。   眼里盛着明晃晃的笑,温柔到极致:“我在别的地方尝过更好喝的,有机会以后也带你去。”   现在想想,其实就是杯带颜色的糖水,几乎没什么奶味,可偏偏就是叫他记了好久,以至于如今坐在开着空调装修大方的店里,手上端着价值超出过去十几倍的饮料,却依然让他在对方提起的那一刻就轻易回想起来。   店家明显用了心,装饮料都是用的纸杯,上面绘满色泽艳丽的山水画,捧得再久也不会有水珠凝结。   应云生望着对方良久,忽然问道:“你没有点吗?”   纪礼愣了下,摇摇头:“我不喝饮料。”   应云生沉默。   要是真的不喜欢,以前就不可能买。   纪礼不知道对方想的什么。   他以前是挺喜欢这些的,不过打从之前因为发病进医院以后就再没碰过了,导致林成双至今都以为他只是不喜欢甜食。   叫号牌响起滴滴滴的提示音,纪礼刚从取餐台上将袋子提下来,下一瞬手上的重量便被人接过去了。   纪礼两手空空地跟在对方身后,望着人一手一大袋共十几杯饮料:“你这是打算养废我吗?”   应云生提着袋子走出店门:“我乐意。”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狼人杀   “纪礼?”凌落打开门,有点发愣地望着外面的人。   纪礼「嗯」了声,换了鞋,找出双干净的拖鞋放到应云生面前,顺手接过对方手上提的东西。   旁边二胖紧跟着凑过来,瞧见来人放在柜子上那一大袋饮料,眼睛一亮:“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啊!”   “你说这话之前把杯子放下我都信了。”林成双从厨房探出个脑袋,朝堵在玄关那一团人吼,“纪礼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忙!”   .   “哥,这真不是我的锅。”林成双说。   “什么锅?”   “凌落啊!”林成双压低声音,“我也没想到二胖一直说的女神居然是她,兄弟初恋不容易,现在爱情的种子终于长出那么点苗苗了,何况现在来的有一半都是咱们分班前的同学,彼此都认识,我就算是寿星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是不是?”   纪礼听着这话:“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凌落不是你绯闻女友吗?”   “呃……”这才几天,学校里那些八卦到底传成什么样了?   纪礼将青菜放进篮子:“我和她不熟。”   林成双心道你是坦坦荡荡,但人家女生可未必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没把这话说出来,端着菜盘出了厨房招呼:“来来来!吃火锅了!”   煮的是鸳鸯锅,人坐满一整张桌子,吃到后期林成双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但被二胖否决了。   “胖啊,你是不是怕了?”   “老土,你就不能想个有新意点的?”   林成双心道我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抓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转头拿出一摞盒子:“狼人杀三国杀西游杀谁是卧底,玩什么?”   “呃……”.   “咳咳。”林成双站在灯光开关前,头顶带着法官帽,丝带在下巴系了个蝴蝶结,拎着小木槌,笑眯眯地道,“天黑——请闭眼。”   「啪嗒」一声,灯灭了。   现在已经接近八点,外面天早黑了,灯一按那就是现场版的狼人狂欢夜。   应云生曾经没玩过这种游戏,本来想要退出,奈何在场恰好十三个人,一个拨出去当法官还能凑十二人局,再少一个平民就得有意见了。   法官又不是新手能胜任的。   纪礼提前五分钟给他临时补课:“四个狼人为一组,剩下八个人为另一组,记住自己是哪一组的人,至于每张牌的功能听法官说的就可以了。”   林成双倒不关心这个,兴致勃勃道:“游戏肯定有输有赢,总得有奖惩吧?输得最多的那个人由赢得最多的指定表演一个节目,怎么样?”   二胖忍了忍,没忍住:“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惩罚?”   林成双一弹帽檐:“反正受罚的人又不是我。”   二胖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也不知道林成双从哪里搞来的语音,居然开着手机给大伙放起了狼嚎,在门窗紧闭的室内还真有那么点吓人。   十几个人盘腿在客厅坐成一圈,就着狼嚎当BGM玩完了一局,两局,三局。   第一局,纪礼成了女巫,第三个白天来临前毒死了最后一个狼人,好人方获胜。   第二局,纪礼做了狼人,第一天白天被全票选成警长,三晚后死了四个神职,狼人方获胜。   第三局,纪礼当了平民,第二天继承了警长的位置,一直拖到第四天,最后一个狼人被流放,好人方获胜。   到第四局,狼人方当机立断,第一晚就刀死了纪礼。   然后被女巫给救了。   林成双宣布可以睁眼的时候,所有人表情都有点怪异。   这还是今晚以来第一个平安夜。   林成双笑眯眯地道:“行啦,现在开始警长竞选,咦,这次居然只有两个人举手吗,请分别阐述一下你们当警长的理由吧。”   这局被选作警长的人是应云生,理由是拿到了预言家牌,金水给了纪礼。   第一天,众人流放了对跳的预言家。   第二天,狼人刀了一个女生,白天狼人自爆,直接进入黑夜。   第三天,纪礼听完了自己的死讯,抬手翻开身份牌。   猎人。   林成双说:“选择要枪杀的玩家吧。”   纪礼捏着卡牌转了一圈,指向了对面的二胖。   林成双:“要杀了胖子吗?”   纪礼没说话,手又往和二胖旁边凌落的方向点了点。   林成双挑了下眉:“所以你是打算带走凌落?”   纪礼摇摇头,忽然看向他左侧位的人。   他左边的就是应云生。   纪礼的指尖抵上对方的心脏,侧着头,忽然朝他笑了笑。   应云生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连带着胸膛震颤,一直传导到对方的手指,他甚至怀疑对方也感觉到了。   纪礼以手作枪,朝他弯起嘴角。   “砰——”   .   “二胖流放,好人方获胜。”林成双把卡牌一张张收起来,“四个狼人分别是自爆兄,凌落,胖子,应云生。”   二胖倒在胜利前夕,仰面哀嚎一声:“纪礼开枪前把我们仨儿全点出来了能不能判个犯规啊?!”   “很遗憾,我们玩的是有遗言的版本。”林成双拍拍他的肩膀,“看开一点。”   二胖面无表情地挥开他的手。   “现在,轮到你答应的肚皮舞了。”林成双笑眯眯地道,“要不要我去给你拿瓶绿啤壮壮胆?”   “呃……”啤酒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趁二胖准备的功夫大伙一齐把蛋糕切了,林成双坚决不肯戴那个傻兮兮的生日帽,全程没让人找到拍丑照的契机。   纪礼见应云生一直盯着酒瓶看,问了句:“想尝尝吗?”   应云生看向他。   纪礼取了只玻璃杯,只倒了小半杯:“先喝一点点,试试能不能接受这个味道。”   前面的空地上二胖已经掀开了衣服下摆,众人嘲笑的嘲笑,录视频的录视频,至于觉得扎眼的已经率先逃离了现场。   纪礼走出客厅,在阳台上拉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套五三。   应云生刚过来就见到这一幕:“你来参加生日宴带着这个?”   纪礼嗯了声:“生日礼物。”   “呃……”几本练习册被抱出来时,中间的夹缝里忽然掉出张什么东西。   应云生捡起来时看了一眼。   是个正在投篮的运动员,一角是用马克笔清晰的签名。   应云生不认识,但估计是哪个明星。   纪礼捞过来又塞回五三里,一齐放到阳台角落的小餐桌上:“酒好喝吗?”   应云生沉默片刻:“很苦。”   “那以后就不喝了。”纪礼拉好拉链才抬头,“有话要问我?”   应云生点头:“你什么时候怀疑我是狼人的?”   “你竞选警长的时候。”   “那么早?”   “就两个人竞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算是另一个人当警长我也会怀疑。”纪礼说,“况且当时女巫的解药已经用了,你也不像喜欢当出头鸟的人。”   “那确定呢?”   “女巫说第一晚救的是我的时候。”   应云生静一下:“那你……”   他话没说完,旁边又走过来一个人。   是凌落。   她站在阳台和客厅的交接处,楼下偶尔有车子亮着灯经过,防盗网的影子间隔分明,投到人脸上却忽明忽暗。   手心却满是汗,几乎将衣摆揉碎。   “纪礼……”   纪礼忽然问道:“喝酒了吗?”   凌落茫然了一瞬,点点头。   纪礼的视线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时刻注意这边的朋友身上:“你和她回家同路?”   朋友猝不及防,下意识答:“啊,对。”   “她现在喝醉了,麻烦照顾好她,如果可以,尽量送到家。”   朋友一愣,下意识看向凌落。   对方站在原地,眼圈却渐渐红了。   纪礼没在这里多留,拎起书包,走之前还不忘拉上应云生:“学校宿舍快熄灯了,回去吧。”   应云生:“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是走读,就我和你住宿。”   “哦。”   .   朋友拍拍女生的肩膀:“你没事吧?”   “没事。”   “好啦,”朋友拉着她在坐下,“咱以后不喜欢他了好不好?”   朋友上一次这么问,也是在她试图表明心意却被对方直接扼杀在摇篮的时候。   “落宝,”朋友语气不解,“你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成绩和长相,纪礼在他们学校里人气一直不低,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女生虽然不少,但大多都只把他当成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完美偶像,私底下意淫起来胆子是大,但真要碰上了至少有大半人第一反应都是掉头就跑。   相较之下,反倒少有像凌落这样从头到尾都真情实感的。   凌落那时候回答:“国庆节放假那天,我因为等公交车,在车站坐了两个小时。”   “然后呢?”   “然后他来了,上了公交车,在椅子上他原本坐的地方留下一件校服外套。因为有他的衣服,我才能上车回家。”   同为女生,朋友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   “那天放假,学校规定所有人都必须离校,我在车站里坐了两个小时,只有他给我留了衣服。”凌落说,“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呃……”   “我后来去还他衣服,他说他只是忘记拿了,压根没注意到我当时在现场。”   “呃……”   “但我是亲眼看着他放下书包才把外套脱下来的。”   “因为他不想就这事儿和你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呃……”   “落宝。”朋友说,“咱不喜欢他了好不好?”   .   “发什么呆?”   应云生回过神:“没什么。”   纪礼说:“我看你走神一路了。”   应云生沉默一会儿:“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他本来以为自己成功了的。   要不是因为校医务室相认,要不是因为节假日的电话,要不是因为室友兴致勃勃朝他转述的三人行流言,要不是因为今晚,女生看向纪礼时眼里曾经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爱慕。   连他都快相信,他真的忘了他曾经是喜欢过纪礼的。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预计下章入v,请喜欢的小天使们多多支持;   预收《你即荣耀(星际)》,男主无cp,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专栏收藏一下呀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舞台剧   林成双一直到两天后才发现阳台上放的那沓「生日礼物」, 直接一个电话拨过来:“我看到你送的签名照了!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最爱我的呜呜呜……”   纪礼:“你看错了,五三才是礼物。”   “呃……”   “我这边快晚自习了,挂了。”   林成双赶紧道:“对了, 这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抱歉, 没有。”纪礼解释,“我这周要去帝都一趟。”   “去看你奶奶吗?”林成双遗憾,“也行吧,下次再约。”   .   趁周末放假, 纪礼搭上了北上的高铁。   次日,纪礼跟着奶奶去了父亲的墓地。   墓地的选址很安静, 每年都有修葺,连石栏的纹理都和刀锋走向契合,很明显能看得出来老太太置办时很是用心。   纪家的老太太伴侣早逝,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和小女儿都忙于工作,长辈发话才抽时间出来,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两家的小孩。   香烛和祭品都是提前吩咐别人送过来的, 他们只需要直接用就好。唯一算是纪礼亲手带过来的只有两束凝着露珠的花, 纯白的天堂鸟仰着头展翅欲飞。   一束插在这座墓前,另一束给了与之相邻的另一座墓碑。   纪礼拿绢布将石碑上的小像擦拭干净,和上面定格的笑眼对视了会儿, 起身朝墓碑鞠了一躬。   他其实没见过对方的人,至少没见过对方在世时的样子, 因为对方在他出生前就去了,为了救他母亲。   而现在, 他母亲的墓就立在父亲旁边相邻的地方, 仅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   因为老太太想念孙子, 纪礼留在帝都吃完了午饭才启程,可哪怕买的是最近一趟车票,依然要晚上才能回崇柳市。   下午的周考是肯定要错过了。   其他人只知道他去帝都是探亲,却不知道他具体是探的谁,纷纷表示羡慕。   直到学委出现无情地打断幻想。   【崔酌月:想什么呢】   【崔酌月:这周考的语文,潇洒哥肯定会让他回来把卷子把补上】   【简明远:突然就不羡慕了】   【崔酌月:班长,你现在在车上吗?】   【纪礼:嗯,在补作业。怎么了?】   【崔酌月:没什么大事儿】   【崔酌月: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   纪礼放下手机。   高铁的座椅后方都带折叠小桌板,纪礼就拿它垫了试卷。   他右边坐的是位带孩子的女士,孩子年纪太小,被母亲抱着不能下地,两只爪子四处挥舞,抓上了左边一直移动的笔帽。   纪礼猝不及防,笔尖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长痕。   女士赶紧制止:“这个不能拿,快还给哥哥!”   小孩抓着笔帽不放。   女士试图去掰她的手:“宝宝听话,快松手!”   小孩吸了两口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周围人忍不住往这边看,女士做母亲也是新手上路,焦急之下一直哄不好,头上急得冒了汗。   纪礼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块巧克力晃了晃:“宝宝,看看这个。”   巧克力是他临走前老太太塞给他的,外面包着金箔纸,在灯下亮闪闪的,小孩看一眼就喜欢,伸手想过来拿。   纪礼点了点她手上抱的笔帽,放软嗓音哄她:“我们交换好不好?”   小孩抓住巧克力,松开了笔帽,咯咯地笑起来。   女士松了口气,感激道:“谢谢你啊小同学,打扰你做作业了吧?”   “不会。”纪礼笑了笑,“她很可爱。”   小孩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能凭直觉辨别周围人话里的意思,抬头露出个甜甜的笑。   试卷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纪礼收好东西,出站后就看到外面停着的私家车。   驾驶座的窗户降下来一半,露出林阿姨的脸:“小礼,上来。”   纪礼走过去:“我奶奶给您打电话了?”   “是啊。”林阿姨拧了钥匙,发动车子,“现在去学校?要不干脆回家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去算了?”   纪礼摇摇头:“晚上还有自习。”   “行,这里到学校要一会儿,你先休息一下。”   “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林阿姨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露出了「家门不幸」的表情:“什么时候我们家成双也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以前她倒没觉得自己那皮猴子似的儿子有什么不好,男孩子好动一点再正常不过了,只要品行没太大问题,成绩再惨淡未来总不会混不下去。   直到后来纪家老太太过来一趟,因为学籍的缘故将自己孙子托付给住在崇柳市的她们家照顾,每个月按时打钱。   她对纪家的事了解不多,最开始是知道这小孩小小年纪没了爸妈,却还过得那么自律礼貌叫人心疼,后来却是亲眼看着纪礼和林成双两个人初中三年,高中一年,整整四年一直分别占据年级大榜首尾位置的辉煌战绩。   有了对比,瞬间就有了伤害。   要不是科技水平不允许,她是真想把自家儿子塞回去重造一遍。   .   纪礼没想到自己到学校后见到的第一个同学不是林成双,也不是简明远,而是应云生。   原本是听老师的吩咐直接去办公室,视线一扫就见到对方站在办公桌边上,似有所感一般抬头和他对视。   毛先知递过来一张卷子:“答案夹在里面了,你写完后自己对着订正就好,周考试卷课上不会特地抽时间讲,错的看解析,不会的来问我。”   纪礼抱着试卷和答案走出办公室,却没回教室,而是在门外站定。   没过半分钟,应云生拿着一整个班的语文答题卡从里面出来了。   “你今天下午没有周考?”   纪礼「嗯」了声:“去探亲了。”   两人没停在办公室外面说话,纪礼一边往楼梯走一边翻口袋,又掏出颗金灿灿圆滚滚的巧克力:“送你的。”   应云生愣了一会儿。   当初老太太给他塞巧克力的时候他就拿了两颗,一颗在路上哄了个小奶娃,现在就剩一颗。   不过用处是一样的。   纪礼见他没拿,干脆剥开包装纸递过去:“张嘴。”   应云生就着他的手咬上零食,转头看了他一眼。   走廊上光线昏暗,一侧的教室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打在人身上,分割出半明半暗的楚河汉界,朝他轻轻地笑。   应云生忽然喊他:“纪礼。”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呃……”应云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突然就问出来了,可他必须趁现在情绪上头脑子不清醒,抓紧现在的机会,否则心里的气一旦松了,他是绝对不可能问这种问题的。   “你有喜欢的人吗?”   纪礼刚扔了垃圾就听到这一句,愣了好几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回去想了很久,”应云生说,“星期三那天晚上,那个女生好像是想和你告白。”   “不是。”纪礼有点无奈,“她只是想说谢谢。”   “我们班上经常有人谈起你。”   “这么巧,我们班也经常有人提你。”   “小学的时候王丽丽就问你能不能当她男朋友。”   “她第二天就转头去问她同桌能不能当她男朋友了。”   “我从高一就见过有好多人在私底下喜欢你给你写情书。”   “他们的喜欢和对明星一样,今天能朝这个说爱明天就能换墙头。”   纪礼笑着道:“这世上的人大多喜欢蝴蝶却不喜欢毛毛虫,可他们本质上都是同样的物种,顶多只是前者比后者多活了几个月,看起来更亮眼,而人又天生是视觉动物,就算捉到了第一反应也是拿来做标本而不是养着。”   应云生:“你这是偷换概念。”   “这是事实。”纪礼说,“他们对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情实感,你的问题本身就没有意义。”   应云生定定地看着他:“你身边难道就没人和你认真告过白吗?”   “有啊。”   “然后呢?”   “然后就断了。”   “呃……”   “我总不可能留着个对我有好感的人在身边继续当朋友,世上也不是除了这一个没别人了。”纪礼说,“这还不断了和养鱼有什么区别?”   应云生不知道「养鱼」是什么意思,但联系语境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词。   他沉默半晌:“如果……以后还是有身边的人和你告白呢?”   纪礼:“绝交。”   骤然响起的下课铃涌入两人之间,一下子冲垮了摇摇欲坠的凝滞氛围。   纪礼拍拍他的脑袋:“才多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就比我大了四个月。”   “好好,我也小,小孩子就好好念书。”纪礼不和他争辩,推开安全门,挥挥手,迈步往楼下走去,一直没入楼梯的阴影里。   .   早自习下课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崔酌月抱着手机,肩膀一个劲地抖。   伍易晴刚走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莫名其妙道:“你怎么了?”   崔酌月抬起头,一双眼雾蒙蒙的,包了一包泫然欲泣的泪水。   伍易晴一下子慌了:“你怎么了?”   “没事。”崔酌月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巾擦眼角,“我太高兴了。”   “呃……”崔酌月拉着她把脑袋低到桌子底下,把手机翻了个面:“看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张满屏的照片,估计是在全然没想到的情况下的偷拍,画面有点失真,但很明显看得出里面两个人都是她们学校的学生,那身寡淡得不行的校服居然还被这两人撑得亮了不止一个度。   而其中一个人伸出手,似乎是揉了揉另一个的脑袋。   伍易晴盯着看了半天:“左边这个好像是咱们班长,右边是……”   她忽然一个激灵,脑袋直接撞上了课桌,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崔酌月一把按上她撞到的后脑勺:“能不能小心一点。”   伍易晴瞪大眼:“他他他……他们……”   崔酌月点点头,一脸终于看到儿子长大的老母亲笑容:“你知道我在论坛上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内心有多激动吗?”   伍易晴心说刚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崔酌月关了手机:“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伍易晴把脑袋从桌子底下挪上来:“就昨天那事儿,班长答应了吗?”   崔酌月瞬间蔫了:“没呢。”   .   “班长。”崔酌月喊。   “班长,一共就三句台词,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个字。”   纪礼一道题写到一半,抬起头叹了口气:“班上这么多人,你就不能换一个?”   崔酌月趴在桌子上:“这可能是咱们高中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你作为一班之长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吗?”   “呃……”   “这已经是全剧里台词最少的角色了,你客串一下而已,连排练都不需要,保证不会耽误你宝贵的学习时间。”   “呃……”   “主要今年的艺术节是学生当评委,不是老师,否则我们也不会找你。”   “呃……”   “班长,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角色……”   “停。”纪礼制止她,“你确定你给的是普通角色?”   “呃……”   “让我出演睡美人?”   “呃……”   “你不怕人家原作者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敲你的门?”   “呃……”艺术节的节目其实不限定舞台剧,但因为是学生评分,大伙将心比心地一番商量过后,一致认为比起和特长班去拼唱歌跳舞,还是角色扮演得高分来得更容易一些。   而表演最容易引人情绪的自然就是反串。   崔酌月坚定地认为她找纪礼是有足够的正当理由的。   绝对不是因为单纯想借职务之便看他穿女装。   可惜当事人不同意,她也不可能来硬的把人拉上舞台。   相对之下,和纪礼同桌的简明远就对艺术节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说起来,去年的艺术节是不是有两个班合作表演一个节目的情况?”   崔酌月瞧了他一眼:“你也想去找别班合作?”   伍易晴是文艺委员,对此了解得更多些:“可是两个班原本彼此不熟悉的话,排练过程事倍功半不说,最后的分数也会共享。如果成绩好还没什么,可成绩一旦不理想大概率就是班级群架的开始。”   崔酌月:“而且特长班那些人早就决定好表演节目了,我们现在也不可能插得进去。”   伍易晴:“所以完全没有必要。”   简明远:“可我没说要找特长班啊。”   面前两个女生眼里同时冒出了问号。   “你们找纪礼,本质上不就是看中他在我们年级的话题度吗?”简明远说,“只要话题度,理科一班不是也有一个?”   “呃……”.   简明远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提议一句,结果会变成这样。   最开始只是见纪礼不愿意出演,崔酌月天天吐槽失去他班上即将失去多少流量,单纯想帮班级的发展出谋划策,觉得文理各科的一班合作这个噱头足够吸引人,就算纪礼缺席也没什么。   结果接下来一个星期,他就亲眼目睹了自家同桌是如何被变本加厉软磨硬泡的。   简明远不解:“你们不是已经找理科一班谈好了吗?为什么还要找他?”   崔酌月说:“理科一班的文艺委员说了,要合作可以,条件是纪礼必须参加。”   简明远:“?”   崔酌月:“作为交换,她们也会努力说动应云生参加。”   简明远似懂非懂。   前面的叶如晦本来叼着个三明治听热闹,但因为之前也被找过出演角色,对剧本也有所了解,闻言忽然插了句:“如果应云生参加的话,那你们要话题度,其实可以换个思路。”   崔酌月瞬间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叶如晦说:“让应云生反串睡美人。”   “呃……”.   两个班其实最后谁也没说动谁。   但合作关系依然达成了。   据说是因为双方分享起彼此经历,同样努力这么久却同样没说动自家的门面招牌的相似经历叫双方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方才果断拍板。   纪礼没去关注后续,依然每天该上课上课该刷题刷题。   除了现在每次下课后去饭堂,总能遇见应云生。   他没忍住:“你就非得跟着我?”   应云生点头:“嗯。”   “为什么?”   “怕你有危险。”   “学校里能有什么危险?”   应云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你说呢?   纪礼说不走他,干脆也随他去了,只当自己多了一个固定饭友。   而这个过程中一大乐趣就是给人喂东西。   纪礼头一次发现自己可能有个爱好点在投喂上。   应云生最开始还试图拒绝,可到后来估计也是看清形势,就开始放弃,开始放任自己。   那天那番关于「喜欢」的探讨没对纪礼产生任何影响。   应云生看得清楚,越清楚就越是冷静。   纪礼忽然伸手拽了他一把:“小心。”   应云生回过神,就看见眼前的台阶。   “又发什么呆?”   应云生还没找好借口,旁边的艺术楼里忽然传来阵雷霆般的掌声。   其响度之大,硬生生吸引了走过路过所有学生侧目。   “他们在做什么?”   纪礼往艺术楼看了一眼:“可能是我们班上的人在排练。”   “艺术节表演?”   纪礼嗯了声,见他视线一直落在上面没移开:“要不去看看?”   .   剧本依然沿用了伍易晴改编的故事,因为两个班级合作进行了微调,加了不少人物。   后来又为了给剧情配背景音特地借了音乐教室,这个班的人弹钢琴,那个班的人拉小提琴。   独木难支万树成林的古人智慧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呈现。   故事的全名叫《深海巫女与白雪王后》。   深海巫女因为拿到小美人鱼的声音,成功替换掉了自己的声音,出海后想找自己的「网友」面基,顺便预言了路过的某个不知名的国家刚刚出生的小公主未来会被纺锤刺伤陷入沉睡,被国王一气之下杖罚后扔进森林,结果在森林里遇到了白雪王后。   白雪王后追求美貌半辈子,可最终只落了个在白雪公主回归后被驱逐国境的下场,连一直相伴左右的魔镜都被砸碎了。可她不知道魔镜只是一个通话法器,一直以来和她交谈的那位声音粗糙沙哑像个男人的魔镜另一头正是怕自己声音难听,所以千方百计伪装自己出海找「网友」的深海巫女。   这里还有个比较神奇的点,魔镜只传递声音不传递画面,白雪王后才不知道对面是个巫女,同理深海巫女也不知道白雪王后究竟长什么样。   纪礼当初只看到这里,实在不知道如何评价编剧的脑洞。   叶如晦扮演的正是开头就稀里哗啦碎成一地,只存在于白雪王后回忆里的魔镜。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敷衍?你现在是王后回忆出来的,带了逝世和深情双重滤镜,表情深情一点行不行?把王后看作你求而不得的女神!”   叶如晦:“我又没有过女神,我怎么知道我和女神说话是什么态度?”   简明远:“你没有不会想象吗?把你面前的人当成奥黛丽赫本不会吗?”   叶如晦:“你要能把隔壁老王当成埃及艳后,我就能把个男人当奥黛丽赫本。”   简明远:“你到底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人设?!”   叶如晦:“你一棵树在这里叨逼叨就不崩人设了?!”   简明远:“……”   伍易晴一把把剧本拍在脸上,对天翻了个无奈的白眼。   余光就这么一扫,忽然发现门槛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两个人。   “班长?应……云生?”   纪礼点点头:“不用管我们,你们排练就好。”   剧里最终敲定反串用于引人注目的角色不是睡美人,而是两个主演。   因为全年级班级数量太多,留给每个班发挥的时间有限,除了主演以外,另外的角色整场剧下来其实也就几句台词,更多的还是像简明远这样演树演海演城堡的。   据说是因为表演中途上上下下地搬道具太麻烦也太容易叫人出戏,所以干脆叫学生一人顶包一件到时候直接背着上台当背景板。   唯一一个不需要反串、拥有超过十句的台词、而且还不用负重搬道具的角色居然就只有魔镜。   由此可见,简明远那么眼红这个角色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惜叶如晦对此完全不觉得荣幸。   要他一个男人在和另一个男人搭戏的同时把对方当梦中情人,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至于为什么非要两个主演一起反串?   “实不相瞒,”伍易晴一脸真诚,“其实我们一开始谈合作的时候想法就是让你们俩分别演主角。”   “呃……”   “但你们谁都不愿意,我们没办法,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把台词最少的睡美人拨下来,你们有一个肯为艺术节献身也不错。”   “呃……”   “可惜你们谁都不愿意当女生。”   “没有。”   纪礼听到这句,下意识转头。   伍易晴惊讶:“怎么你愿意?那为什么你们班文委和我说你不同意出演?”   应云生看着前面的空地:“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没说我是不愿意当女生。”   纪礼侧头看向他。   应云生却没再说话了,只是盯着地面上白炽灯投下来那片小小的光斑。   人总会有荒唐念头的时候。   他要是个女生就好了,这个念头曾经还真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女生喜欢一个男生是天经地义,可如果是男生喜欢一个男生,那要被叫神经病。   .   应云生没想到自己说出那句话的第二天又被自家文艺委员找上了。   “我听说你其实不介意反串?”   应云生眼皮也不抬:“我不演舞台剧。”   “别啊哥,好不容易纪礼都松口答应了,你不给咱面子好歹也给他个面……”   应云生笔忽然顿住:“谁答应了?”   “啊?”文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纪礼啊,他现在都……”   “他为什么答应?”   “这我也不知道啊,”文委挠头,“他们班的人好像也挺奇怪的,连点预兆都没有。”   有预兆的。   应云生想。   昨天观摩完两个班的合作演出后,他们一起往回走,纪礼突然问他:“你喜欢深海巫女还是白雪王后?”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喜欢深海巫女还是白雪王后?”   “深海巫女。”   “为什么?”   “她很厉害。”   纪礼听得惊讶:“厉害?”   应云生点头:“就是厉害。”   至少她敢去爱。   而现在,他们班文委坐在他面前对他说:“纪礼选了白雪王后,还剩一个深海巫女。而且我已经问过了,演这两个角色的兄弟都巴不得立马罢工,你要是答应,现在就可以接替深海巫女的角色。”   应云生一下子捏紧了笔。   不可以想。   不可以奢望。   不可以自作多情。   不可以……   “哥,大哥,应学霸,算我求……”   “我演。”   文委:“你了……真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二胡弦   “噗——”   林成双一口汽水直接喷了出来:“你?演白雪王后?!”   纪礼递过去张纸巾。   “你为什么想不开要演一个反派?”   “不是反派, 是主角。”   林成双稍微一琢磨,明白了:“改编剧?暗黑童话?白雪王后觉醒推翻白雪公主当国家女王?”   “你可以这么理解。”   毕竟按照剧本的后半段发展,白雪王后的确是成了女王。   但不是在白雪公主的国度, 而是睡美人的国度。   “这是我一手创造而成的国度。”深海巫女说,“玫瑰国王毁了所有的纺锤, 我便自己做一个纺锤, 用它杀死了玫瑰国的公主,让整个国家的人都陷入永远的沉睡。这是我为她打造的乌托邦, 再不会有愚蠢的人类来打扰她的快乐,她在这里就是最美丽的女人, 整个国度的玫瑰都为她一人盛放。”   魔镜精灵叶如晦此刻和深海巫女背对背,两人作为一正一反的镜子双面共同念完台词,沉默了半晌,跑去找编剧问了句:“你是不是特别崇拜莎翁?”   “呃……”和叶如晦板着脸宛如念作文的态度相比,应云生的台词功底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纪礼坐在课桌上,眼见一段剧情结束,见人走下舞台, 低头拧开饮料瓶的瓶盖, 将瓶子递过去:“你真的很喜欢深海巫女。”   应云生很轻地嗯了声。   对方递过来的是瓶柠檬茶,他仰头喝的时候习惯堵上整个瓶口,塑料瓶渐渐收紧压扁, 气泡却在入口后从唇齿间冒出来,怎么都藏不住。   纪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喝完。   下一幕又到了白雪王后和深海巫女的对手戏, 叶如晦暂时退场。   白雪王后在深海巫女的引导下发现了沉睡的玫瑰国,入无人之境一路来到城堡, 城堡外的荆棘尽数蜷缩成团, 恶龙将头颅埋入巢穴, 整个城堡的玫瑰霎时盛放。   而白雪王后看到了花团锦簇间沉睡的美丽公主。   “然后她就动心了?对着一具尸体?”叶如晦震撼。   伍易晴拿剧本一把拍上他的嘴:“嘘!”   简明远:“你不是看过剧本了吗……”   崔酌月拿矿泉水瓶一把把他的嘴也堵上了:“嘘!”   纪礼按照剧本,这个时候该回头去看身后的深海巫女。   而后他见到了应云生的眼睛。   沉默的,暗哑的,情绪翻滚的,却始终压抑的。   就像故事里,她一眼洞悉了她的心动,却永远只字不提。   纪礼一时分不清对方究竟是入戏太深,还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关于白雪王后对沉睡中的爱洛公主一见钟情这件事,其实纪礼也问过为什么。   伍易晴当时答得理所当然:“因为她颜控啊。”   “呃……”虽然有点离谱,但又莫名地可信。   毕竟原著故事里白雪王后最大的特点就是对美貌的执着。   “可深海巫女不会觉得不甘心?”   应云生:“不会。”   “为什么?”   “因为如果她是白雪王后,她也会对爱洛一见钟情。”   纪礼眨了下眼。   “白雪王后会喜欢上爱洛,不是因为爱洛长得漂亮。”应云生望着他,声音很轻很轻,“是因为爱洛身上刚好有她渴望和追求了一生的东西。”   纪礼听得一怔。   “她理解白雪王后,因为她也一样。”   .   “所以这是你当主角的的大女主剧吗?”林成双问。   纪礼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摇了摇头:“两个主演。”   林成双惊讶:“谁那么牛,和你搭戏?”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纪礼想了想伍易晴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秘密武器。”   两个班合作本来就是瞒着其他人的,两边的文委耳提面命,在演出之前必须死守两个主演的基本信息,才能在出场的那刻一鸣惊人。   但无论怎么瞒,肯定还是会有风声走露,至少上报节目的时候就要说清楚合作的事。   不过任由外人如何跑过来询问,两个班上百名学生倒是时刻谨记自家文委的嘱咐,敷衍不过去就只朝对方露出迷之微笑。   因为要同时兼顾两个班的课程,能用来排演的时间除了午休就只有晚自习。   又一天的排练到此结束,众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教室。   中途被众人当道具纺锤的二胡外弦掉了,周围没人学过二胡,纪礼便伸手拿过来,说可以试试装回去。   刚把环套进螺丝,旁边忽然有人喊:“纪礼。”   他抬头:“嗯?”   应云生问:“你为什么突然答应演白雪王后?”   “看了一次排练,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一开始不是不肯扮女生吗?”   “我要是真不愿意演女生,当初就不可能和你演睡美人。”   “呃……”   “我对演什么角色没意见,但我对当那个舞台效果没什么兴趣。”纪礼说,“但是现在不是有人陪了么,加入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事了,恰逢儿童节,学校那年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特地在水泥操场上搭了个巨大的舞台,五六级楼梯的高度,全校的学生在老师的组织下集体在节日当天齐聚操场席地而坐,欣赏第一届六一文艺汇演。   当初校方的规定就是每个班必须出演至少一个节目,不限形式,不限人数,个人独舞可以,全班大合唱也行。   而他们班演的就是经典童话睡美人。   不过那个年纪的小孩对这一难得的活动热情非常大,也压根不存在没人愿意演公主的情况。   关键的问题是,想演公主的人太多了。   还有想演王子的人,想演仙女的人。   以及压根没人愿意演反派。   大伙陷入僵局之时,老师就提议了个最原始的办法,抽签。   全班七十多个学生,老师压根没考虑有人不愿意的情况,直接准备了七十二张小纸条发下去。   纪礼中签。   这要放在别班大概率就是个一笑而过的笑话,重新抽一次就是了。奈何他们老师着实是个人才,说发纸条前问过大家都同意了,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此给众人灌输了一番大道理,最后坚持按抽签结果来。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大伙还准备本本分分按故事原文演,这以后就直接对剧本进行了魔改。   最后吻醒公主的也不是王子,而是公主睡的床。   应云生沉默半晌:“你上次明明还说,这是你人生中最丢脸的事。”   “什么?”纪礼问完才想起对方指的是开学时因为留宿玩的那场真心话大冒险,不禁失笑,“我在全校三千多个人面前睡的床突然塌了,还不许我觉得社死了?”   应云生听得一怔:“所以你只是觉得床塌了才丢脸的?”   “不然呢?”   “呃……”   “和你亲上吗?”   “呃……”纪礼将琴弦穿过千金:“其实现在想想,幸好你在下面,我可以还顺理成章和你亲上醒过来,不然就是演出事故了。”   身下纸板开裂的时候纪礼就感觉到了,下意识想要翻身站起来,可惜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这劣质产品的牢固程度,身体刚转了角度就是强烈的失重感,直到唇上传来痛感才意识到自己压到了什么。   底下原本负责撑着纸板演床的人正是应云生,意外发生的时候还兼职了一次肉垫,双手抱住了他的身体没让他直接和地面亲密接触,眼睛却懵懵地望着他,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弄傻了。   旁边的学生傻了,老师傻了,连台下上千名观众也傻了。   最后是纪礼最先反应过来,迅速站起身,伸手将应云生也拉起来,问道:“是你吻醒我的吗?”   就这样,那天表演最后的意外被所有观众误认为舞台效果,反倒让他们班获得了不少好评,连带着被魔改得一塌糊涂的剧本也被冠上了脑洞清奇的美称。   某种程度也算因祸得福。   外面已经打了上课铃,众人赶着回去上晚自习,应云生本来想留下来和他一起,可惜被纪礼一句「好好学习」打发走了。   离开艺术楼没多远,视野忽然一暗。   前方的教学楼骤然响起哗然。   应云生脚步蓦地一顿。   停电了。   .   纪礼也没想到自己绑好弦把二胡放回原处准备离开的当口会停电。   学校里几乎每年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和年度演出似的。   音乐教室的窗户和门完全是两个方向,窗帘厚重及地,因为要排练拉得严严实实,保证晚上一丝一毫的光线都透不进来,如今灯一灭完全伸手不见五指。   纪礼其实没太慌乱,他没有怕黑的毛病,何况停电总归不会持续太久,按照上一年的经验,顶多十几二十几分钟,室内就会再度亮起来。   而他要做的就只有等。   只要等……   前方骤然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   “纪礼?”   “呃……”   “纪礼?”   他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应云生?”   来人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径直朝这边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先是试探性地碰上他的胳膊,停下后抓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没法视物,攥着他的手触感却很清晰,在这种对外界感知严重受阻的情况下,唯一能明确的存在就成了人不自觉会去追寻的东西。   “还站得起来吗?”   纪礼先是点头,而后才想起对方看不到,于是嗯了一声。   应云生说:“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惊堂木   音乐教室里除了桌椅, 还有成堆摆放的乐器,一不小心撞上去,自己疼一下还没什么, 可万一把东西碰坏事情就大了。   纪礼一开始就是担心这个才不想非摸黑出去, 哪怕被人牵着也条件反射想要去找一找周围熟悉的物品。   他手边的恰好是金属讲台。   二者即将撞上的那一刻, 旁边忽然有另一只手伸过来, 而后便是「砰」的一声闷响。   纪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及时垫在讲台棱角上的是什么。   “疼不疼?”   “没事。”应云生说,“你别乱碰,手收好。”   “哦。”   原以为对方进来的时候是因为听呼吸声才能那么准确地找到他, 可现在他才发现即便出去没有任何指引的情况下,对方依然连前进的脚步都没犹豫一下。   稳稳当当。   离开音乐教室,外面还有一条走廊,骤然踏进来时连周身的温度似都往下调了几个百分点。   对方一直没有出声,纪礼便也没有开口,怕自己骤然出声打扰了对方在极端环境下的判断。   这种完完全全把自己交到别人手上的感觉于他而言很是陌生。   直到再度推开走廊门,艺术楼的大厅的玻璃门外终于有月光流淌下来。   应云生走在前面, 拉他的那只手袖子半挽上去, 手腕和小臂都暴露在空气里,骨骼的棱角却清晰可见。   纪礼这才喊他:“应云生。”   “嗯。”   “怎么突然回来了?”   “呃……”   “特意来找我的?”   “呃……”   “这么担心我啊。”   “呃……”   “其实学校停电一般不会太久,说不定待会儿我们走出艺术楼立马就来电了。”   “可我想你早点出来。”   “呃……”   “没有任何光的地方, 没有人会喜欢。”   纪礼愣了一会儿:“你这句鸡汤从哪看来的?”   应云生面无表情地转头。   “生气了啊?”纪礼笑道,“对不起, 主要是你刚刚说那句话的表情和以前被我追着背课文的时候太像了。”   应云生眼里浮出个问号。   纪礼:“都特别视死如归。”   “呃……”应云生松开他,沉默地转身就走。   纪礼笑着便追上去:“可你刚刚的表情是真的很像, 我本来还想和你讨个书单以后写作文方便用套话……其实不止背书, 每次你豁出去想干什么事的时候都是这样, 像只被放上油锅的河豚……应云生,你真生气了诶——”   艺术楼外面有四五级台阶,他光顾着追人一个没注意,脚下骤然踩空,下意识闭眼。本来以为该摔在地上,却没想到被人及时揽住了身体,一睁眼就看见半秒钟前还远在四五米外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   “脚怎么样?扭到没有?”   纪礼摇头。   应云生不放心,蹲下去检查了遍,确定没事了才重新起身:“你走路能不能看点路?”   始终习惯冷着脸的人骤然提高嗓音其实很有威慑人的味道,纪礼偏偏半点不怕他:“这不是在追你吗?”   “呃……”纪礼赶紧抓住他:“我错了,我不该说你的。”   应云生:“我没生气。”   纪礼捞过他另一只手,一眼就看到手背上刚刚因为撞上讲台棱角留下的红色长痕。   在大楼里太黑看不见,现在他才发现居然还被划破了块皮,显然为了替自己挡伤伸的速度太快。   好在没流血。   “疼不疼啊?”   应云生摇头。   纪礼低头吹了吹:“给你呼呼。”   应云生睫毛抖了抖,勉强才控制住自己往回缩,没露出任何破绽。   对方忽然开口:“谢谢。”   他一愣:“什么?”   “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没有光的地方,但我的确不喜欢。”纪礼笑道,“所以谢谢你,特地带我出来。”   .   就和最开始猜的那样,停电的确没持续太久,两人这么闹了一通以后身后的大楼几乎是意料之中地亮起来了。   纪礼没忘记先把音乐教室的灯关上,锁好门,方才回到自己的教室。   刚一落座,旁边简明远就凑过来:“遇上什么好事了?”   纪礼转头:“什么?”   简明远指着他:“不然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纪礼愣了一下。   简明远胡乱猜测:“因为停电?就二十几分钟而已,连晚自习都没取消,何况这个过程中你压根没回来;还是说这次周考你又得第一了?”   纪礼没答,而是道:“期中考试时间定在下个星期。”   简明远瞬间没心情八卦了:“那么快!”   叶如晦忽然插话:“论坛上开盘了。”   “什么盘?”   “赌这次的期中考试,年级第一是纪礼还是应云生。”   简明远一脸懵:“他们俩一个学文一个学理,这有什么好比的?”   “总分一样,怎么不能比。”叶如晦悄摸看手机上的信息,“投票比大概九比一,纪礼是九。”   简明远愣住:“这么夸张?分班考那会儿应云生也考过一次第一啊?”   “上次月考第一名不是又变成纪礼了。”   “那他们一人拿一次第一,现在得票率不应该是一比一?”   “人心不是这么算的。”叶如晦翻了翻,“我给你们念几句分析帖,「分班考第一又怎么样?后来的月考成绩不就证明就那一次运气好?」”   纪礼停了笔。   “应云生明显是偏科,语文就是他跨不过去的坎,只要学校还考语文,他就注定在起点线上落后二十几分。”   “我承认他数理是好,可就这一方面好有什么用?万一某次考试出卷老师脑子一抽把文科卷出难一点,那就是大型翻车现场。”   “相比之下纪礼门门成绩都好才是王道,就算偶然掉下来,也迟早回到王座上把那个投机取巧的挤下来。”   简明远皱起眉头:“这也太……”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倒是叶如晦见怪不怪:“戾气太大了?”   简明远不解。   “正常,嫉妒而已。”叶如晦耸肩,“高一那会儿纪礼一直是年级第一,大家全被他压在下面还有理由说自己面对的对手就不是正常人;后来分班考应云生成了第一,这就从侧面证明了其他人考不过纪礼只是不够努力,没法再把自己的无所事事甩锅给天赋论,当然会有怨气。”   简明远眨眨眼。   叶如晦淡定地把手机收起来:“至于你,还没到要嫉妒别人的层次,毕竟你连我都考不过。”   “呃……”毫无意外,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互薅头发。   艺术节定在期中考试之后。   应云生每天写完作业,就开始反复翻一本书。   旁边的孟行观察了好几天,没忍住:“你在看什么?”   应云生立起书脊,把封面露出来。   《人间词话》。   “看这个干什么?”   “想提高一下语文成绩。”   孟行一脸震惊:“你这是终于不满足制霸理科,开始转战文科了吗?”   语文一直是个神奇的科目,具体表现为上课和不上课考出的成绩几乎没什么差别,他们理科班更是普遍不重视语文,上课刷题的从来不在少数。   虽然简明远当初评价应云生上次月考语文一百一十五分的成绩于他的年级排名是拉跨,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成绩在他们班的确算中游了。   应云生原本也没打算再去提升什么,可惜停电后第二天集合排练时,对方就给他送来了这本王国维的著作。   “语文要提升一靠做题,二靠积累。积累不限范围,诗词小说时政新闻,都可以你成为课外阅读的内容。”   应云生就这样开始了书海遨游的生涯。   他的阅读量的确匮乏,以前是没条件,后来是没意愿。语文提分是个长期工程,该背诵的篇目他已经背过了,老师讲的做题技巧他也掌握了,再多的部分已经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与其把时间耗在这上面,还不如多写两张数学试卷。   在这一点上,纪礼和他的观念却出现了分歧。   “你要能把语文提上去,总成绩完全可以超过我。”   应云生摇头:“你要是也选理科,我不可能考得过你。”   “你怎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我是对你有信心。”   “那就巧了。”纪礼说,“我也对你超过我挺有信心的。”   “呃……”   “听话,把语文成绩提上去。”   “呃……”应云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法理解纪礼为什么那么在乎他的语文,明明他在语文课上写物理试卷,连他们班主任都不会说什么,因为对方清楚他把时间花在理科上所能得到的回报比语文高得多。   直到后来他终于啃完手上的著作,抱着书去还给对方时问起来。   纪礼:“比起在某一领域驰骋一方,我希望你可以无所不能。”   应云生愣住了。   “可如果我就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应云生慢慢开口,“就是做不到呢?”   纪礼说:“你做得到。”   应云生沉默下来。   纪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之前的书看完了吗?”   应云生茫然:“嗯?”   纪礼将一本短篇小说集递到他面前:“接下来看这本。”   “呃……”.   应云生走后,毛先知后脚就进了教室,翻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薄薄一沓纸展平:“上个月崇柳市征文比赛结果出来了,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拿一下奖状。”   这会儿还没上课,底下原本还吵吵闹闹,听到这话一下安静了。   奖项从三等奖开始念,每念一个名字,底下就会给面子地响起整齐划一的掌声。   “伍易晴,作文《饿殍》,获二等奖。”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祝屹,作文《惊堂木》获得一等奖。”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纪礼原本在草稿纸上解方程,听到这个作文名,笔尖忽然顿了一下。   祝屹是班上最后一个获奖名额,捧着奖状从台上走下来,同桌的叶如晦丝毫不吝赞扬:“一等奖,深藏不露啊。”   “还好吧。”祝屹嘴角勾了个弧,“就是运气好。”   毛先知虽然没要求众人必须参加,但班上的学生拿奖,他显然也很是欣慰,连语调都自带喜气:“咱们班交上去的五份作品全部得奖了,不错嘛,我去年级组拿奖状的时候脸上都有光。”   旁边的简明远「咦」了一声,凑过来问道:“学神,你之前不是也写过一篇征文稿吗?怎么后来又没交吗?”   “呃……”   “纪礼?”   “嗯。”   对方表了肯定,简明远便也没多想,就是有点可惜地叹口气:“你那篇作文不是都写了一半了吗?要是交上去肯定也能得奖。是叫什么名来着?”   纪礼往前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解题。   叫《惊堂木》。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征文稿   这次征文比赛就是当初毛先知让纪礼帮忙宣布的那一场, 被班主任评价为“只是市内的一个小比赛,没什么含金量,所以不强制全班参加”。   “年级组规定每个班至少交一份作品, 你是班长,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毛先知说,“拿奖可是有奖金的。”   后来他把通知贴在教室的公告栏里, 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顺带在截稿日期前收齐了班上其他同学交来的作品, 没经毛先知的手,直接送去了年级组。   不过在这之前, 因为不确定有没有其他人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件事上,纪礼记着班主任的交代,自己提前写好了近三千字参赛稿子。   连同他的一起,他们班交上来的作品一共五份,没有祝屹一份。   而现在,毛先知站在讲台上说,他们班交的五份作品全得了奖, 却多了祝屹的一份。   .   比赛奖金需要获奖学生自己去财务处领取。   祝屹刚刚找到财务处, 就看到站在门外的纪礼。   他停下来:“你也来财务处?”   纪礼摇头:“我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非要用我的作文?”   “你说什么?”   “征文比赛的作文班上其他人写完后都是直接交给的我,我一共收到四篇作文, 加上我自己的是五篇,而这其中没有你。”   “我后来自己写了一篇自己交到年级组了, 不可以吗?”   “班主任说我们班五篇作文全得了奖,可事实上加上你, 我们班应该有六篇作文, 老师念名字的时候刚好少了我。”   “说不定是交过去的时候刚好把你的弄丢了呢?一张纸而已不是随便一阵风过来都可能直接吹走吗?就因为我的作文标题和你一样你就觉得我抄了你的作文?”   “我应该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我写了什么内容。”纪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作文标题和你一样?”   “呃……”祝屹垂下的手心渐渐出了汗,语气却一下子提高了:“我的座位就在你前面,偶然转头就看到了不行吗?”   纪礼静静地望着他:“物格而后知至。”   祝屹一怔。   “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修身;修身而后齐家;齐家而后治国;治国而后平天下。”纪礼嗓音平静和缓,“你在作文里用了这句话吗?”   祝屹拧着眉:“问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在作文里引用的一句话,也是征文题目的长成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出处,所以就下意识这么写了。”纪礼说,“但我后来去翻原文才发现,我这句话其实用错了。正确的语序应该是,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   他轻声道:“你的作文里如果也用了这句话,应该不会那么巧和我错了一样的地方吧。”   祝屹僵在原地,嘴唇忽然哆嗦了一下。   “一等奖的作品,赛方应该会保留原件。去问问年级组老师,应该能想办法要到。”纪礼静静地望着他脸上一点点没了血色,“所以你现在愿意和我一起去年级组办公室吗?”   财务处设在办公楼一楼的走廊尽头,平日里一直鲜有人来。远处的教学楼偶尔有学生在课间打打闹闹,追逐着跑到办公楼侧门,探头往这边看两眼,又重新缩回去寻找同伴。   欢声笑语的喧哗落在地上,轻易将人的心绪搅成一团乱麻。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需要了。”纪礼说,“我说了,我过来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身上也没带手机,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来搜我的身。”   空气静了很久。   “马上就要上课了。”纪礼看了眼时间,“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吗?或者其实没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讨厌我?”   “我就是看不惯你,怎么了?!”   纪礼抬起眼。   “是不是很惊讶?”祝屹笑了起来:“你成绩好,家境又好,老师看重你,和别人相处还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是不是就以为这世上的人就应该都喜欢你围着你转?”   纪礼没有插话。   骤然的情绪爆发很是消耗人的精神气,祝屹抖着肩膀平复呼吸,瞪着人的眼睛都开始发红。   他和纪礼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母亲意外早逝,父亲瘸了一条腿,整日只推着辆破铁皮车在学校对面的街道上摆摊。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他的书念到哪父亲的破铁皮就推到哪。祝屹曾经抗议过,因为在学校外太容易撞上熟人,被父亲用「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驳回后就不敢再提起。   每天上学,做作业,温习功课,活成班级里最不起眼的透明人,心底对这个年纪里最常见的朋友兄弟关系一直渴望现实里却连和同学说话都不敢大声,偶尔问起别人对他的印象永远要看别人思考许久才能憋出一句沉默和怯懦。   小时候家里的亲戚谈起他或许还能带一个念书厉害,可现在却连这个都没有了。   因为纪礼。但又不完全是因为纪礼。   省重点高中从来不缺厉害的学生,他要维持成绩只能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可偏偏头上永远压着这么一个人,明明不是只会埋头学习,明明也会参加课外活动,明明会花时间可以帮老师分担工作,明明平日里常常和同学谈笑风生。   比如艺术节表演,第一个被文艺委员找上求着参演的就是纪礼。   比如运动会要求写广播稿,班主任第一反应就是全权交给纪礼来完成。   比如周围的同学凑单买奶茶问起他们的意见,祝屹没有资本消费那样的饮料拒绝了,别人就会转头问起纪礼。   可纪礼明明同样也是拒绝的答案,旁人却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确认,甚至说出直到对方承认「不喝饮料」才肯罢休。   出于礼貌的象征性询问和真心邀请,一目了然。   比如上节刚刚结束的数学课,老师谈起这次周考的成绩,先把纪礼挑出来夸了半分钟,才舍得去念下一个名字。   而作为数学课代表的祝屹虽然占了个第二名,和第一的纪礼相差近二十分的成绩一对比就显得实在不够看。数学老师把他连同另外几个考一百二十分以上的名字全部念完,才舍得说了句“这些同学也都考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好了大家把试卷拿出来,这节课我们讲错题。”   连一句单独的夸奖都不能有,而必须和其他人共享。   高二分班后的第一个星期他就找老师问起贫困补助,可最后的申请表甚至还是纪礼亲手送去年级组办公室的。   所有他万般努力也求而不得的东西,偏偏有人轻而易举就拿到所有。   还对此表现得毫不在意。   祝屹死死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让人恶心?”   征文比赛的消息放出来后,祝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堵气,不愿意把自己的作品交给对方,甚至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准备参加的消息。将静心写好的稿子捧进办公室的时候收稿的老师刚好不在没有人,而桌子上那沓稿件正上方那篇的落款,他抬头就能看见。   只匆匆一眼,他看清的内容已经足够叫他明白这次比赛他注定会输给对方。   人的良心需要许许多多的牵绊来维持,比如国家法律,比如社会谴责,比如周围人的眼光。   可恶意却可以因为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在刹那上升至顶点。   参赛稿要求用打印件。   他将最上面那篇取下来,录入文本,重新打印装订好,带着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报复心理,除了姓名,一个字也没改。   哪怕过程中心跳快得几乎跳出胸膛,可直到将新的稿子送到办公室放好,他也连手都没抖一下,甚至在旁边的老师看到问起时还能神色自若地露出个笑。   要不是班主任刚好念起每个人获奖征文的题目,要不是谈起时喜气洋洋地说班上交的五篇作文全拿了奖,没人会发现这件事。   纪礼沉默地看了他半分钟,开口道:“说完了?”   祝屹被他的话刺激到了:“你觉得我很可笑吗?你以为你自己又厉害到哪里去?要不是因为你投了个好胎,没有钱没有资源堆砌,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和我说话?你运气好,可我呢?凭什么我就非要给你这种人垫脚?我就是要证明你什么都不是!”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呃……”   “既然这么看不起我,想证明你比我更厉害,为什么还要用我的稿子去参赛?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赢得过我吗?”   祝屹死死咬着牙,不吭声。   走廊的广播里刚好响起急促的铃声,纪礼没再和他多说:“这周末之前,我希望你自己去找老师把事情说清楚。比起主动承认,我猜你应该更没法接受是我把事情捅出去的。”   “你没证据,老师不会信……”   “你不知道你后面有监控吗?”   祝屹猛地转头,始终注视着这个方向的摄像头一下子撞入眼帘,红外线一闪一闪。   “还有件事,”纪礼看着他,“作文里引用的那句话,我其实没写错。”   祝屹垂在身侧手狠狠一抖,不可置信:“你……”   “要真有这么明显的错误,估计也不可能得奖,赛方的人又不是文盲。”纪礼转过身,“上课了,别迟到。”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卷帘门   “醒来吧, 爱洛公主。”   深海巫女跪在地上,身下是繁复的法阵符文,眼睛却注视着床上的睡美人:“看看你的王国, 你的子民, 还有你身边深爱你的人。”   纪礼站在窗边, 手里的剧本翻到末尾, 周围忽然响起热烈的欢呼。   伍易晴激动地从桌子上蹦起来:“太完美了!这次艺术节的第一一定是我们的!”   叶如晦毫不留情地泼冷水:“就凭这唠叨又啰嗦的台词?”   伍编剧直接把本子拍到他脑袋上:“你懂什么!”   叶如晦不懂。   他看着手上的台词,实在没想明白当初脑子到底是抽了什么疯才答应出演舞台剧的。   午休时间临近结束, 伍易晴收拾了东西:“今天就到这里,明后两天期中考试, 排练暂停两天。”   期中考试定在周五和周六。   其实大多数学生比起上课都还挺欢迎考试到来的,因为学校的考试通常定在周末前,考完后的周末作业量会随考试的重要程度呈反比例函数下降。   于实验班的学生而言大概还多一点,就是这周末不需要再周考了。   林成双差点热泪盈眶。   “是我不用周考,你高兴什么?”纪礼问道。   “你星期天下午在家的话,我不就有理由去找你了?”   “你星期天下午不是还有补课?”   “这不是准备逃去你那吗?”   “你真的不打算提升一下你的成绩?”   “我脑子有病?”   “呃……”   “我的确没必要学啊,反正我家里有钱, 我爸妈也说了只要我不犯大错不坐牢, 他们也不缺我一口饭吃。我又没有当首富的梦想,为什么还要努力?”   “呃……”   “而且我也是真的想不明白你。”林成双看了看他,“你总问我为什么不学习, 可你为什么非要学习?我记得你家境也可以啊,你爸妈……好吧虽然我没见过他们, 但人天南海北地到处跑不是为了赚钱给你花?你奶奶又那么宠你,不趁现在多吃吃喝喝享受一下人生非把时间耗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干什么?”   纪礼忽然开口:“应云生。”   林成双:“啊?”   纪礼没看他, 只望着前方的楼梯。   应云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看着他问道:“你现在就回家吗?”   纪礼摇了摇头:“我想先去一趟书店。”   应云生立即说:“我陪你去。”   书店就在学校, 叫青云,总共还不到百平米的一个铺面,里面卖的东西比起辅导书和习题册,更多的其实是小说杂志。   林成双从踏进去开始就直接放飞了自我,一头扎进漫画的海洋。   纪礼带着应云生去了后方区域,刚刚抽出两本杂志,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把手上的东西塞到对方手里:“帮我拿着,我出去一下。”   应云生下意识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我出去听电话,你跟着干什么?”纪礼晃了晃手机,“在这儿待着,我很快回来。”   应云生沉默一下,到底顿住脚,接过对方手上的杂志。   .   打来的是远在帝都的老太太。   纪礼从书店的后门走到背面的街道上,按下接通键。   这里和前面的景象是两个极端,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学生特地过来,冷清得可以,屏幕另一侧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老太太看不见人,平日里也不方便打电话怕打扰到在学校念书的孙子,就等周六放假,难免唠叨了些。   他也没有不耐烦,把另一头的老人哄好,刚一挂电话,前方忽然有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句:“纪礼?”   是祝屹。   对方站在居民楼的车库前,卷帘门拉着,背后的玻璃门推开半面,像是刚刚从里面跑出来的。   纪礼下意识扫了眼周围的居民楼,这才想起刚开学时他被应云生叫出来吃饭也在这一带偶遇过对方。   对方似乎刚好住在这里。   祝屹被他的视线烫的似的,仓皇地躲开他的眼睛,而后又强迫自己把头移回来:“我……那件事,我已经和老师说过了。”   纪礼抬起头。   “我爸平时就在前面摆摊。”祝屹张了张口,很艰难才把摆摊两个字说出来,“前段时间城管过来抓,他不仅罚了款,车子也被砸了……你作文写得好,我看一眼就知道,肯定能得奖,得奖就可以有奖金,我就……我……”   他低着头,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纪礼没说话,静静地听着他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等情绪平复到可以正常说话已经是许久以后,祝屹终于再度张口:“奖状老师后来收回去了,会想办法给你补一张……钱他让我自己还你……我现在给可以吗?”   纪礼低头看了眼对方的手。   “我家就在后面,钱在我的课桌里!”祝屹窘迫地低头,刚刚匆匆忙忙跑出来什么都没拿,语气急于证明自己的诚意,“我、你和我过来,我现在就还!”   纪礼跟着他往前走。   对方住的是居民楼一楼车库,改装一下就是一室一厅。   祝屹跑进房间拿东西,纪礼没跟着卧室这种进私人领地,就停在外厅,刚刚站定几秒,身后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机械运作声。   他转过头。   只开了一半的卷帘门忽然往下闭合。   电动卷帘门如果不按门边的开关,就只有遥控器才能控制升降。   “你故意引我过来的?”   门下本就没多少空间,他进来时还要弯腰才能经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缩小到了正常人压根无法通过的宽度。   祝屹站在房间门口,直接掰断了遥控器天线,「啪嗒」将坏掉的遥控器扔向大门,金属相撞砸出巨大的回响。   纪礼听见自己的心脏被震得一颤。   小小的车库里杂物堆叠,到处都是可以拎上手的物件,一挥下去就能进阶成凶器。   祝屹直接抓起只酒瓶,明明年纪才高中的男生,眼里却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堵得发沉,似乎再多一点就能直接崩裂:“不然你真以为我叫你来是给钱的?我不好过,也不会叫你好过!”   “哗啦——”   .   应云生在书架前站了许久,始终没看到纪礼回来,干脆放下书走出侧门,恰好看见对方走进车库里。   接着就是卷帘门闭合。   应云生皱起眉,本来以为对方是见到认识的人比如同学才会主动跟进去,可有什么事需要特地关门?   他快步跟过去,透过卷帘门旁的窗户看见有人拿着遥控器转身,发泄似的狠狠一扔,然后弯腰从地上拎起什么,往门外狠狠一砸。   窗户没装防盗网。   “哗啦”一声巨响,门里门外两道玻璃破碎的声音恰好叠在一起。   祝屹大脑充血,完全没注意这过分巨大的响动,一击没中,抓着破酒瓶的另一半,尖锐的那头当匕首一般直接朝面前的人刺过去。   忽地一声闷响。   半空中飞来的书包蓦然砸在人脑袋上,祝屹被这一下砸得空白了半秒,下一刻手上便一松。   应云生一脚猛地踹在他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如排山倒海,顷刻将人踢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应云生迈步上前,抄起地上的椅子,狠狠砸向倒在地上的身体。   “咚——”   纪礼被这一下强行拽回神,赶紧上前去拉他:“别打!”   应云生闻声回了头,静默地看了他一眼。   纪礼被他眼底的东西烫到,一下子愣在原地。   应云生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木椅再度被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   “咚——”   纪礼一时间竟抓不住他,想起手上握的手机,立即按下扩音键。   “咚——”   耳边突然一声爆呵:“停手!警察!”   旁边的身体松了一瞬,纪礼就抓着这点空隙夺下对方手上的椅子,把两个人彻底拉开。   祝屹原本在地上蜷成一团,听到这一声却骤然僵住,也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扑上去抢走他的手机,看清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你叫我一起来车库的时候。”纪礼本来就没打算和他起冲突,任由他拿走手机,“现代科技很发达,不需要我说话,警方一样能根据我的号码定位地址。”   祝屹胸口剧烈起伏:“你故意骗我?算计我?!”   “我要没记错,应该是你先故意引我过来的。”纪礼两只手都拽着应云生,生怕对方再冲上去,眼睛却看向地上的人,“我看起来很好骗?还是平时表现得太容易心软,别人哭两句我就能毫无芥蒂地接纳了?”   祝屹眼眶通红,手臂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鼓了起来。   “我让你自己和老师说清楚,是因为你成绩好,次次考试排名都在年级前二十,高考超常发挥一下就是清北的预备役,老师比你还担心你的个人档案有污点,主动承认错误年级组肯定会批评教育,但批评完也就过了。如果是我去说,老师为了给我交代也必须给你实实在在的处罚,最起码的记过绝对少不了。这么一个处分下去,你觉得你未来还能走到哪去?”   纪礼望着他:“可是现在,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外加故意伤害,是完全可以告上法院的罪名。远的如何不说,单说最近的,一旦事情传到学校,你觉得校领导压得住?到时候老师会不知道?同学会不知道?你父亲会不知道?”   祝屹呼吸猛地一滞。   “你还要怎么维持你的骄傲?”   祝屹手一抖,手机瞬间砸在地上。   纪礼知道他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了,方才分神朝旁边的人看了一眼。   应云生低着头看不清脸,一只手正被他拉着,另一只垂在身侧,血一滴一滴,静静地往下落。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糖葫芦   医生眯着眼看着面前的血肉模糊, 一手拿捏子一手拿放大镜,纳闷道:“你这是怎么搞的?手压玻璃地里了吗?”   应云生望着医生给他处理手上的伤,没吭声。   医生却不管他应不应, 一边给他挑掌心的玻璃碎片一边叨叨:“你这就是直接拿刀子划一下都没这么凄凉, 手心都烂成月球表面了, 我看得都眼睛疼, 这血淋淋的从医院外面一路滴滴答答到医院里面,居然也没人当你刚从凶案现场出来直接报警捉你进去?”   纪礼心说他还真是刚从个差点变成凶案现场的地方出来, 问道:“能好吗?”   医生终于挑出应云生掌心最后一块玻璃,给他消毒上药:“疤彻底好的话起码得养上几个月。我看你们俩还是学生吧?幸好只有一只手, 要两只手都出事,你还不如干脆写个申请休学待在家算了。”   缝合的过程很迅速,医生手法好,将人手心较大的口子全处理好,包上纱布,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   纪礼没有半点不耐烦,一一点头。   医生唠够了, 终于挥手放人:“行了, 记得再去扎一针破伤风。”   纪礼道了谢,转头问道:“能走路吗?”   应云生站起身。   打完针后还要去做笔录,警方之前已经在电话里了解了基本情况, 纪礼走完流程就被放出来了。至于应云生因为动了手,警方没忘记给人一顿批评教育。   等两人都走出公安局,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一直走出去几十米,纪礼先开了口:“应云生。”   对方没说话。   “应云生。”   对方宛若一个聋子。   纪礼拉住他:“你生什么气?”   应云生说:“我没生气。”   没生气?   从警方带着工具撬开卷帘门到现在这一路都一声不吭,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   “现在警方都介入了, 学校那边肯定会知情, 他也会受到惩罚的。”   “我知道。”   “我看出他不是真的想还钱,过去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不是因为没有警惕心。”   “我知道。”   “之前不让你打他是因为他的目标是我,你要是真把他打出什么问题连正当防卫的理由都没有,留案底的还是你。”   “我知道。”   “你知道还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呃……”应云生停下脚:“我之前就该跟着你。”   纪礼愣了下:“本来就是意外,就算你之前没闯进去我也不会出事,只要让他听到我和警方的通话,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也不敢做什么。”   “那你能保证毫发无伤地出来吗?”   “呃……”   “你不能。”应云生直言不讳,“如果我之前不进去,被玻璃扎伤的人就会变成你。”   纪礼没在意:“反正会好。”   应云生望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头,撕起了左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   纪礼完全没想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赶紧伸手去拦:“你干什么?别拆!”   “为什么不能拆?”   “你还要不要自己的手了?”   应云生面无表情:“反正会好。”   “呃……”半分钟前亲口说过的话被人一字不落地怼回来,纪礼哑口无言。   应云生:“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人吗?”   纪礼手一顿。   应云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没资格也没立场,可他现在必须说出来:“你不是说自己怕死吗?遇到这种事你就不会躲?”   纪礼解释:“我是在确信自己不会出事的情况下才敢和他走的。”   应云生直接打断:“所以你的底线只有不会死就好?”   纪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应云生却上前:“你明知道他看不惯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过去?明知道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为什么非要选择最危险的一种?你知道提前考虑这么做会不会丧命,却偏偏不考虑这么做会不会受伤?只要你的人还有呼吸,是不是无论坐在学校里还是躺在病床上你都不在乎?”   纪礼后背抵上金属路障,彻底退无可退。   应云生完全是进攻的姿态:“你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敢拿自己当诱饵以身犯险?你爸妈给你的命你就是这么糟蹋的?”   纪礼终于开了口:“可他们对我的期望就是这样。”   应云生话音倏地被掐断,整个人霎时停在原地。   “只要人还活着,无论是坐在学校里还是躺在病床上都无所谓。”纪礼轻声道,“所以我也一直在按照他们的祈愿来要求自己。”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纪礼从小身体就不算好,刚出生那会儿一直住在疗养院,每天相伴左右的只有医生护士和请来的护工。   直到两岁那年,病房第一次迎来除医护人员以外的大人。   那是他记忆里能找出来的最早的画面。   风衣及膝,五官美艳。   医生温声和他介绍:“这是你妈妈。”   他那会儿已经会说话了,下意识坐得端端正正,仰头叫人:“妈妈。”   女人低下头。   说不清楚是天生的直觉,还是小孩子没接触过成人世界所以看东西格外直接,他总觉得对方与其说在看他,更像是在看一扇窗,一副画,或者一面镜子,像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   反正不是看他。   她没应他的称谓,朝医生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说:“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只要平日里注意不要发病,应该不会再有危险。”   “如果发病呢?”   “一般情况只要按时吃药,严重的话就要及时送医院。”   “如果没及时送医院呢?”   “那过程可能会受苦,所以尽量还是平时就多注意……”   “如果平时没注意到呢?只会受苦?会死吗?”   “呃……”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有办法保住性命吗?”   “呃……”女人望着医生:“如果不行,继续申请延长住院时间,由你们来照顾,是不是长命的概率更大?”   医生愣了半天:“孩子年纪毕竟还小,如果可以,我的建议是尽量由长辈带在身边照顾……”   女人直接打断:“很抱歉,但我应该没那么多时间。”   “呃……”   “麻烦您直接给我办理相关手续吧,选最长住院期限,我可以现在缴费,待会儿我还有事,没法在这里待太久。”   “呃……”应云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纪礼问道:“消气了?”   应云生没说话。   “麻药的效力快过了。”纪礼拉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往十字路口走,“手疼不疼?”   旁边安静了半晌,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道歉:“对不起。”   他愣了下,失笑道:“你说什么对不起,我甚至还没谢谢你,愿意保护我。”   无论之前在车库里满身戾气,还是刚才质问的步步紧逼,剖开后的内里也不过是对方热切又直白的关心。   纪礼看明白这一点,就知道自己注定不可能对他生气。   那样沉甸甸的感情,他过去几乎再没在别人身上感受到过。   应云生忽然开口:“可以换一个吗?”   “什么换一个?”   “换个人对你的期望作为你对自己的要求底线。”   纪礼没想明白这个原本已经跳过的话题怎么又跳回来了:“为什么要换?”   “在学校里和在病床上不一样,前者叫生活,后者只是活着。”   应云生看着他:“你父母对你的要求只有活着,那你对你自己的要求呢?”   纪礼没说话。   应云生:“你没想过?”   纪礼还是没说话。   “那就现在想。”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想?”   “你如果觉得很难,那我给你设一个。”没等对方出声,应云生便再度开口,“好好活着,还要活得快乐一点。”   纪礼听着这句话:“我平时看起来很抑郁吗?”   “记得我当初在操场上和你说的话吗?”应云生复述,“「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的人太好了」。可这世界的物质是守恒的,你对我好,对朋友好,对同学好,还有对家人,给出去的东西一旦多起来,汲取的速度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承受底线的阈值一旦被突破,人是会枯萎的。”   “我不知道你父母是因为什么才会对你有这种要求,可你不能无论什么都事优先考虑别人。人这一辈子那么长,你不能单单为别人活着。更何况这世上会在乎你未来如何过活的也从来不止父母。”   纪礼听到最后一句:“你不会想说还有你吧?”   “是。”   “呃……”应云生问道:“你现在不吃零食,不喝饮料,不碰任何刺激性的东西,是因为担心它们会对心脏造成负担吗?”   纪礼一时没跟上他思维跳跃的速度:“怎么了?”   应云生点点头,转身就去了旁边拄着长棍的小贩面前,半分钟后拿回来一串糖葫芦。   “只要注意不过量,很多东西你其实都可以碰,比如糖葫芦里含有的维C果胶和酸对身体益处真要评个分数,其实不见得就会输给害处。连药物都自带三分毒性,可人绝症时不还是一样把它当救命仙丹生怕吃得太少,纯天然的食物里含的有害物质怎么都不会比药物里更多。”   纪礼怔愣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查的这些?”   应云生不答:“所以你不需要因为担心风险就强行拒绝所有,人类创造出那么多口味的食物,如果一辈子都只食用碳水就太亏了。”他撕开保鲜膜,将棍子递到对方嘴边,“试试看。”   纪礼盯着眼前红彤彤的球球。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甜。”应云生望着他,“偶尔放纵一次别人不会知道的。”   纪礼:“你不算人吗?”   应云生:“我可以删除记忆。”   “呃……”纪礼出了会儿神,伸手想去拿棍子。   应云生躲开他的手,接着又重新递过来:“张嘴。”   纪礼眨了下眼,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下最顶端那颗山楂。   糖衣在唇齿间破裂的那刻,「咔嚓」声恰好和着心跳的节拍响起。   “好吃吗?”   “好酸。”   “吃到后面你会发现更酸。”   “呃……”   “要是受不了就吐掉。”   “不会。”纪礼说,“我还挺喜欢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黑手套   简明远瞧着斜前方的空位, 拿笔杆往前一戳:“祝屹呢?”   叶如晦转头:“什么?”   “祝屹怎么没来晚自习?”   “这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你同桌吗?”   “你也知道是同桌不是定位导航仪啊。”   简明远翻了个白眼。   偶尔有事请一次假没什么好奇怪的,简明远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便一晚上没看见祝屹回宿舍也没太在意。   直到第二天上课时, 对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连毛先知都没提及原因。   这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简明远纳闷地去问纪礼:“学神, 老师和你说过这事儿吗?”   “他家里出了点事, 请了几天假,处理完就会回来。”   因为周末的事, 祝屹直接被警方拘留在看守所,鉴于犯案的是未成年人, 加上没造成严重后果,警方没留案底,也没通知学校。   那晚祝父接到电话去捞人的时候才刚刚收摊,连东西都来不及整理,风尘仆仆地赶到公安局,在大厅里还和纪礼碰过一面。   如今也是祝父去办公室和毛先知给人请了一个星期的长假,找的理由是家里出事。   不过简明远不知道这些, 听到是家里的事也没追问, 低头继续写作业去了。   祝屹是在一个星期后才重新回的学校,彼时刚好迎来艺术节。   众人终于可以全员脱稿且不笑场地演完整出舞台剧。   在这以前应云生一直保持着每个星期看一本课外书的频率。至于看什么,取决于纪礼给他拿书的时候抓阄抓到了什么。   偶然一次还书的时候, 旁边崔酌月刚好捕捉到这一幕,直接碰倒了乐谱架, 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扶起来,抬头就和简明远来了个对视。   “月姐,”简明远没忍住压低声音,“你偷看别人的时候好歹收敛一点。”   崔酌月心里猛地一跳。   简明远接着补上后半句:“不然暗恋都要成明恋了。”   “呃……”崔酌月指着自己:“我?暗恋谁?”   简明远:“你不是暗恋咱们班长吗?”   “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就是暗恋应云生?”   “呃……”崔酌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少脑补一些有的没的。”   “不然你怎么一天到晚盯着他们两个?”   “我磕糖你也有意见?”   简明远头顶冒出个问号:“什么糖?”   崔酌月直接将手机屏幕怼过去:“看看这个。”   简明远低头翻手机。   崔酌月坐在椅子上, 眼睁睁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困惑再到大彻大悟后的震撼:“这这这……”   她笑眯眯地收回手机:“怎么样?他们俩是不是特别真?”   简明远神情复杂了半晌:“月姐,你还记得你刚刚说过什么吗?”   “什么?”   “少脑补一些有的没的。”   “呃……”.   艺术节开幕特地定在晚自习,大荧幕上放映着宣传片,观众由学生会组织依次入场,逐渐将礼堂填得座无虚席。   礼堂外的走廊一侧设有卫生间,应云生穿着一身巫女的深色斗篷踏入这里,旁边侧门里便走出一个人,抬头和他对视一眼。   祝屹顿了一下,匆匆避开他的视线,正准备绕开他,对方却忽然开了口。   “高二文科一班,祝屹。”   祝屹停下脚步:“你叫我?”   应云生静静地看了他几秒:“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就算不愿意转校,也好歹会转个班,最起码会觉得没脸再出现在他面前。”   祝屹还记得对方是上次在车库里突然出现阻止他的人,只是那天的记忆大多都着墨在了那通打给警方的电话上,留给应云生的印象空间便只剩寥寥,开口时语气也不好:“关你什么事?”   应云生理所当然:“我毕竟也算当事人之一,托你的福才有幸去局子里走一遭。”   祝屹猛地抬头:“你……”   应云生笑了笑:“还有你父亲,我当初在警局大厅碰到他,他还问了我审讯室怎么走,这次之后也算长见识了吧。”   他分明没有一句话含歧义,偏偏没有一句话不带刺。   祝屹本就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被人这么夹枪带棒地一通提醒,再能忍也压不住几欲爆发的脾气:“我愿意待在哪还轮不到你来管!又不是没交学费!”   “用你爸的钱?”   “你……”   “或者用你偷别人的钱?”   “我……”   “还是觉得这里的学生普遍比你住的那犄角旮旯里的人方便当扒手?”   祝屹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应云生被拉得趔趄那刻撞到了门扉,卫生间的门倏地闭合。   .   走廊另一侧的礼堂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走上舞台宣布汇演正式开始。   “咚——”   祝屹额头重重磕在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胡乱去抓身后的手:“你他妈……放开!”   应云生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来,又猛地往下一砸。   “咚——”   祝屹视线第二次陷入全然的空白,好不容易恢复知觉,下意识抬起手,便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再度被人扯了起来。   应云生脸上没有表情,再度将他的脑袋按下去。   “咚——”   祝屹这一次条件反射地拿手垫了一下,额头和大理石隔着手指砰地相撞,巨大的冲击几乎让他错觉自己的指骨都被这一下撞碎了。   应云生掐着他恢复反抗能力的时间节点,第四次拎起他的脑袋砸下去。   “咚——”   大理石台面上出现了血迹。   祝屹浑身瘫软,双腿痉挛似的发抖。   应云生看了一眼,将他的脸送到水池里朝上,直接拧开水龙头。   汹涌的水柱「哗啦」一下冲出来,顷刻将底下的人脸浇了个透彻。   祝屹呼吸几乎全被水流阻断了,瞬间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死活都挣不开脖颈上那只手。   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水龙头忽然被人关上了。   祝屹满头满脸都是水,身上湿了一大片,长久的窒息后骤然吸入新鲜空气,当场咳得撕心裂肺:“咳咳……我……我会去告……老师……”   “去告诉老师吗?”应云生语气都没变一下,“很可惜,你没证据。”   “哗啦——”   “咳咳咳……你……外面有监控……”   “那你还记不记得卫生间门关之前是什么情景?”应云生没等他开口,直接抛出答案,“是你伸手抓我,想对我行凶。”   “哗啦——”   “咳咳……你……卑鄙……”   “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应云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如果我去和老师举报你想霸凌我,有门外的监控作证,就算我真的在这里把你弄死了,是不是也算正当防卫?”   祝屹脑子里「嗡」的一声,拼尽全力提高嗓音:“救——”   脖颈上的手猛地收紧,瞬间掐断了呼吸通道。   祝屹挣扎不得,强烈的窒息持续了犹如一整个世纪,他眼前几乎出现重影,方才感受到救命的空气涌入肺腑。   视野模糊成一片,他嘴唇哆嗦着,仰头却看见对方竖起食指,静静抵在唇边。   “想喊其他人?”应云生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试试。”   .   “应云生呢?”   “我也不知道啊。”理科班的文委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眼看马上就要到报幕时间,急出一脑门汗。   伍易晴也急:“打电话了吗?”   对方闻言摇头:“打什么电话?他连手机都没有。”   伍易晴压根没想到这年代还有不带手机的学生,一时竟不知道作何反应。   纪礼推开门:“怎么了?”   伍易晴愣了一下才答:“应云生不见了,而且马上就到我们了。”   “他刚刚和我说去卫生间了。”纪礼说,“我去找找。”   .   纪礼停在紧闭的卫生间门前,拧了下门把手。   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把手旋转时明显有什么东西堵塞的阻滞感,他用了点力才拧开,抬头就看到应云生一个人站在洗手台前,闻声抬起头,透过镜子和他对视。   “你怎么过来了?”   “表演快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应云生「嗯」了声,关上水龙头。   卫生间里除了他们其他隔间的门都开着,显然没有别人。纪礼走到洗手台边,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捞起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不是和你说了伤口不要沾水?”   应云生认错态度良好:“我忘了。”   纪礼直接将他手上包的纱布拆开,一连拆了三四层,总算将湿水的部分全拆下来。   手边没有剪刀,他干脆摘了胸针一划,将湿的部分全裁了下来。   应云生任由他动作,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衣服上。   纪礼:“发什么呆?”   应云生看着他单手将胸针别回去:“穿这么少不会冷?”   白雪王后在故事里初登场刚刚被国王驱除出境,身上穿的自然还是象征往昔尊贵身份的礼服,非常繁复华丽的一套深色宫廷长裙,裙摆是厚,但凑近就能发现整个后背都镂空,固定的绑带一直收到腰线。   纪礼却没在意:“就五分钟的表演。”   湿水的纱布全拆了以后,剩下还裹着的就只有薄薄的一层。一个星期的时间压根不足以当初深可见骨的伤口结痂,这幅模样出去万一不小心碰到哪都可能导致重新开裂。   纪礼将手套摘下来:“你先戴着。”   应云生愣了愣。   纪礼见他半天没反应,以为他是只有一只手不方便:“手抬一下。”   手套是和白雪王后的服装配套的部件,非常暗黑风的黑色系,和深海巫女的打扮也半点不违和。   应云生静静地望着他将五个指套自己手上套好,布料带着另一个人未褪的体温轻巧地覆上来。   纪礼给他戴好手套,拉着他就往外赶:“走了,他们估计该急疯了。”   两个班的文委离急疯的确就差一步,终于见到自家主演回来,连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给,便毫不犹豫把人推了上去。   第一幕戏就是深海巫女来到陆地上,预言爱洛公主的沉睡,被盛怒下的国王仗罚后扔进森林里。   应云生听到了台下骤然响起的欢呼声,眼前紧跟着覆下阴影。   闯入眼帘的是一只手,因为没了手套,骨节凸起的弧度和皮肤下黛青色的血管都被舞台的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裙摆及地,长发垂落,掌心朝上摊开,伸援手的动作在此刻宛如一个无声的邀请。   应云生望着,忽然就想起了糜艳这个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工具间   熟悉至极的嗓音透过耳麦响起来, 问道:“需要帮忙吗?”   整个礼堂里齐刷刷静默了一秒。   听出这是谁的人震惊了,没听出来的人一样震惊了,哪怕有音响的失真效果, 但只要没聋的都不可能听不出来说话人的性别究竟是什么。   而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爆发的尖叫差点把房顶都掀翻。   伍易晴转过头, 很是中肯地评价道:“如果观众分贝计入评分, 我们的冠军就稳了。”   .   全年级一共二十多个班级,留给每个班的表演时间并不多。   演员下场后都待在观众席最后方的区域, 一边欣赏别班的表演一边等评分结果。   简明远化身点评家,叽里呱啦把在他们之后上台的节目全评判了一通, 从演员选角到台词功底,从表演形式到立意和谐性,完了从上到下都成了不符合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消遣方式,逗人发笑就是被生产出来的唯一指标。   叶如晦语气真诚:“照你这个评判标准,这世上就没有哪个节目还能撑得起高雅这个词了。”   简明远:“你听听他们班的小品名字《吸烟》,这里面有任何享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三好学生该有的思想内涵吗?”   叶如晦:“怎么都比《深海巫女和白雪王后》这种名字来得有内涵。”   “内涵在哪儿了?”   “至少人家的主演都有姓名。”   “呃……”   “我是真不明白。”叶如晦手支着下巴,“为什么我们俩主演叫起来不是喊王后就是喊巫女, 全剧唯一一个有名字的角色还是总共就三句台词的爱洛?”   伍易晴忽然转头:“知道弗兰契斯科是谁吗?”   叶如晦:“?”   伍易晴指着他:“这就是为什么两个主演都只用外号。”   叶如晦:“啊?”   “弗兰契斯科就是白雪王后的名字。”   “呃……”叶如晦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为什么要取这种名字?”   伍易晴已经转过去了, 这会儿是简明远答的他:“这你该问人家作者。”   简明远想了想补了句:“不过听起来确实很有反派的气场。”想了想又补了句,“只能说爸妈心里什么期望一看给人取的名字就知道了。”   叶如晦听到这句就猜到他后话是什么了。   “比如我。”简明远拿自己举例,“听名字就知道我爸妈对我的夙愿和万千家长一样毫无新意。”   叶如晦翻了个白眼:“有个正面期待就不错了, 不然你还指望爸妈给你取什么名儿?蝶梦紫璃爱殇塔利亚?”   简明远却是真心实意地叹气:“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应云生的名字的——云生结海楼,一听就很有意境;当然班长那样的也不错, 和他的气质很搭;就连你的名字都有《诗经》这个出处。”   余光这时恰好扫到一身女巫斗篷的应云生经过,他赶紧伸手拉住, 仰头双眼发光:“应云生, 你说说爸妈为什么给你取名叫云生?”   应云生眨了下眼:“我出生的医院叫白云医院。”   “呃……”因为出生的医院叫白云医院, 所以取名应云生?   怎么就没取名叫应白云呢?   应云生将斗篷扯回来,问道:“你看到纪礼了吗?”   简明远愣愣地抬手一指:“刚刚好像往卫生间去了。”   应云生怔了一秒,忽然转身就走,踏出礼堂的那刻更是直接跑了起来。   “哗啦”推开卫生间的门,他抬起头,猛地停住了脚。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里面的窗户开着,暮秋的雨丝被风卷着往防盗网里飘,红色防滑地毯尽头的工具间门大敞,墩布和海绵拖把东倒西歪,有两把甚至倒在了外面。   纪礼就站在工具间的木门前,半边身子因为靠窗被淋湿了不少,抬头看向他因为呼吸还没平复而剧烈起伏的肩膀:“跑那么快干什么?”   应云生往工具间看了一眼,没看到里面有人,缓了缓语调:“没什么。”他下意识想把对方从飘雨的窗户边拉开,“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纪礼:“看看这里面能不能藏人。”   应云生抬起的手忽然僵在半空。   “我之前经过我们班的位置,看到祝屹的衣服全湿了。”纪礼说,“他一看到我就开始发抖,还说他曾经在被关在这里的工具间。”   是被关过,就在表演开始前,纪礼拧开门走进来,替他拆纱布戴手套的那段时间。   两相无言,空气中的寂静越来越厚重,几乎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最后是纪礼开了口:“是你做的?”   应云生不出声。   如果说原本还需要怀疑,这样的情况下不否认基本就相当于默认了。   “你知道这样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违法的吗?”   应云生仍是没出声。   “你知道这样致人濒死的攻击性行为在社会上都属于恶性案件吗?”   应云生垂着头,始终没直视他的眼睛。   纪礼望着他,语气带着少有的责备:“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若是被人捅出去,不管这件事有什么内情,站在道德低洼地的人都是你。若是气不过当初他害你受伤你想找他报仇,就不能选个上得了台面的方法?为什么非要用最极端的一种?”   “如果我真的只是记挂他伤了我,今天根本就不会找他!”   纪礼话说到一半,却一下子静了音。   应云生却没法平静,压抑的情绪一旦撕破口子,接下来的发泄就再停不下来:“要不是因为他之前对你下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你在看来最极端的方法?”   纪礼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警察已经罚过他了,我也不需要……”   “不需要我做这些?”应云生直接打断了他,朝他走近,越靠越近,“我知道,可我一开始选择在这里动手选择瞒着你就是没打算过让你知道。这些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本身就和你无关,就算事情真的捅出去了也不会影响到你。”   纪礼拧了下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让我装作没看到,放着他这么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不管不顾,任他返校,任他继续该吃吃该喝喝,任他坐在台下和其他人欣赏表演,全程表现得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要我看见了以后还无动于衷,”应云生终于停在他面前,声音一字一顿落在地上,在小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我做不到。”   纪礼看着他缓缓抬头:“你不知道我当初看到他对你举起酒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要来劝我报复他用什么手段。”   应云生定定地望着他,声线却后知后觉地泄露出惶恐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恳求:“别怕我……别讨厌我,行吗?”   纪礼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塌了下去。   应云生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无论是当初在听风巷时被父母丢下,独自窝在沙发上烧到昏迷,还是后来重逢时在办公室被人污蔑,对方眼里其实都找不到多少怨恨。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天生的情绪阈值高,或是早早便学会了不为这些糟心的人和事花费心神,甚至庆幸过对方这样的性格不容易因为外界受伤,所以申槐出事后在医务室见到对方才会觉得惊讶。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对方其实也不是真的情感淡薄,也会哭会害怕会为在乎的东西牵肠挂肚,冷淡只是对方不得已给自己涂抹上的保护色,剖开后的内里仍是未被磨灭的一腔热忱。   他不知道对方的锚点落在哪里,可他知道能让这样的人情绪失控做出激烈行为,那牵涉的人于对方而言一定非常非常重要。   空气静默半晌,应云生眼里逐渐生出退却时,对方却在这时开了口。   “没被监控拍到吧?”   应云生一愣,下意识摇头。   就算当时关了门关,他也有意控制了自己的音量和说话内容,确保不会让外面走廊上的人有隔墙有耳的机会。   纪礼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下次别这么做了。”   应云生没答。   纪礼看到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这次是没出事,可你不能不考虑那个万一,不考虑自己的未来,”   应云生望着他:“那你还生气吗?”   纪礼看了他一眼:“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件事,上次佟思亮看见我也是一样的害怕。”   应云生忽然一僵。   “这也是你干的?”   “呃……”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你还背着我干过什么?”   “真的没了。”   纪礼领着他一路来到更衣室,从搭在那的校服外套里掏出一卷纱布:“手伸出来。”   摘了手套,把伤处重新包扎好,他第三次嘱咐:“不要有下次。”   “可是……”   “没有可是。”纪礼收好绷带,“像今天他窒息的时间再长一点,你的力道没控制住大了一点,或者我来的时间再晚一点,他都未必还能活着回到观众席上,到那个时候众矢之的的人就会变成你。”   应云生垂着头:“我真的没想要他死,就是想让他长点教训。”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你又要怎么办?”   “他不会死。”   “万一。”   “没有万一。”   纪礼没有抬眼:“那你动手前想到了万一被我知道怎么办吗?”   应云生不出声了。   “不要有下次。”纪礼剥了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听话。”   外面刚好传来结尾的报幕声,开始宣布名次。   他们合作的演出最终拔得头筹,两个班级的文委作为代表上台领奖拍照,兴高采烈地跑下来:“我们要不要也趁还没换衣服拍个纪念照?”   此番提议最后遭到了众人的一致反对。   开玩笑,现在他们的角色不是反串就是非生物搞笑担当,造型一个比一个浮夸,这要是真拍了那就是接下来两年班上的笑料。   散场后走出礼堂已经接近是晚上十一点,周围的人闹哄哄地议论刚才的表演,纪礼在二号出口和应云生分别,下一秒就被人叫住了。   祝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视线刚刚从应云生离开的背影上收回:“他是不是不承认?”   纪礼看着他。   “他是不是说我污蔑他?是不是说他压根什么都没做?”祝屹语速越来越快,“他是不是……”   纪礼打断他:“祝屹。”   对方停住话音。   “我以为之前在观众席上的时候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纪礼缓声重复,“先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你为什么觉得你和他,我会站在你这边?”   “他之前差点杀……”   “我一个星期前给校长室外的意见箱投过一封举报信,今天去看的时候已经不在了。”纪礼看着猛然色变,“如果处理得快,这两天真正的比赛结果应该就会出来。”   “与其站在这里和我对峙,我建议你先想想到时候处分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擂鼓声   时间已经过了立冬, 昨晚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到现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有怕冷的学生已经提前换上了冬季校服棉袄。   前一天艺术节的热度还没退下去, 纪礼一进教室就收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注目。   简明远给他让开座位:“学神, 你知道咱们班群昨天有人给群相册改名了吗?”   “叫什么?”   “喜剧之王预备役。”   “呃……”前面叶如晦忽然一转头:“你怎么了?”   纪礼:“?”   叶如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表情之严肃宛如看到了数学卷子最后的压轴大题:“你迟到了。”   简明远反应过来了:“对哦, 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连我们都到教室了你才来。”   纪礼放下书包:“刚刚路上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这样么……”简明远也没多想, 刚好打了上课铃,赶紧翻出课本开始背书。   教室里人人课桌上都放着书立或书架, 从纸质资料到自动铅笔什么都往里面塞,摆得像会移动的活体围墙,说句话都要先探脑袋。   简明远一时没注意,也就直到早自习过后正式上课才发现旁边的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纪礼难得没在看书或刷题,而是趴在座位上,胳膊下还垫着早读的课本,像是睡着了。   简明远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手:“纪礼, 醒醒。”   叫了好几声,对方才有了动作,勉力撑着课桌坐起来, 眼里泛着潮,带着很重的疲惫:“上课了?”   简明远点点头:“数学课。”   纪礼唇色发白, 视线缓了缓才清晰:“谢谢。”   他的状态差得太明显,简明远这么粗神经的人都没法装看不见, 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纪礼很轻地摇了摇头:“昨晚没睡好, 下课补个觉就好了。”   昨晚表演结束以后外面就下了雨, 他因为是演员待观众解散后还需要更换礼服,不过演出场地离教室并不远,他本以为加快点脚步就到了,所以拒绝了别人问要不要等他一起走的邀请。   今早他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给出了预警,绕远路去医务室的时间校医还没开门,所以早上才会迟到。   教室窗户因为班主任的吩咐全开着,美其名曰清醒剂,细密的凉意一个劲往人的衣服里钻,冻得周边的人下意识瑟缩。   纪礼额上却出了薄汗,一堂课都没怎么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响,他在座位上缓了几秒,干脆起身。   去医务室要穿过长长的回廊,要下台阶,还要经过办公楼和宿舍,地砖上积了厚厚的雨水,到处都是人踩过留下的污脏脚印。   纪礼太阳穴周围突突地跳,头疼得厉害,胸口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涌上来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他下楼梯时一个不察,脚下瞬间踩了空。   就在他以为要摔倒的那刻,身后却陡然伸来一只手,猛地将他往后一拉。   刚刚维持住平衡,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你走路不会看路?”   纪礼懵了两秒,张了张口:“抱歉。”   应云生一愣:“你怎么了?”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发烧了?”   纪礼脑子转得比平时要慢,反应了好几秒才哑声道:“好像有一点。”   应云生没再问,却也没放手,直接拉着他去了医务室。   “三十九度。”医务室的医生认识他,盯着体温计震惊,“怎么烧成这样了才过来?”   应云生问:“现在怎么办?”   “他这个温度我这里已经没办法了,得去医院挂号。”校医拉开抽屉,“我现在可以写假条,你陪他去?”   纪礼嗓子里火烧火燎,说话都费力,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人已经答应了。   校医压根没注意他的未尽之言,飞快签好名字:“外面下雨,你们带伞了吗?”   应云生摇头。   “我这里刚好有一把,你们先拿去用,到时候再还我。”   应云生道了谢,将假条接过来。   纪礼直到被人拉出医务室才想起要拒绝:“我自己去就好了。”   应云生没出声,拉着他疾步如飞。   纪礼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假条给我,你回去上课。”   应云生头都没回一下,仿佛一个聋子。   纪礼早上难得迟到一次,压根没吃早餐,此刻手脚都发软,只顾着去追对方,骤然被块开裂凸起的地砖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应云生眼明手快地接住他,将人扶稳了,忽然转身蹲下去:“上来。”   纪礼身上是提不起什么力气,但也没到完全走不动路的地步,刚想说「不用」,结果一句话还没出口,对方却直接退了半步,双手勾住了他的膝弯。   他猝不及防,视野骤然升高的那刻下意识搂住了对方肩膀,直到对方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放我下来。”   应云生松开一只手,将手上的伞往上递了递:“拿着。”   纪礼接过来:“你放……”   应云生直接踏出了教学楼。   冰冷的雨雾扑面而来,纪礼只能撑起伞以防两人被雨淋到。   伞翼太小,两个人并排走压根不可能完全遮到,相较之下这反倒成了唯一可以避雨的姿势。纪礼没再挣扎,半晌叹了口气:“你怎么都不讲道理。”   应云生平时面对他几乎一直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连顶嘴也坚持不了几句,因为清楚自己压根说不过对方。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硬,从医务室出来到现在的每一步完全没给人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听到这句叹息,他头也没回,只有声音传过来:“因为你。”   纪礼说不出反驳的话。   两人一路出了校门,打车去医院。   纪礼出来得急,连手机都没带,全程被应云生牵着走,直到挂上吊瓶,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因为换季,这段日子来医院的人并不少,医生没给他们安排病房,两人便暂时坐在走廊的金属长椅上。   医院里没了风比外面暖和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纪礼低头望着手背上的针管发了会儿呆,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应云生将热水袋塞进他手里:“拿着。”   纪礼愣了下:“哪里来的?”   “借的。”应云生坐在他旁边,“要不要睡一会儿?”   纪礼刚摇了下头,对方却忽然伸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   应云生这一切做得自然,纪礼怔了几秒,到底选择了顺从心底的意愿没拒绝,不过片刻便陷入昏睡。   医院的长椅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应云生见他闭眼,察觉到他呼吸平稳了,方才小心地调整了姿势,让对方枕在自己双腿上,好躺得舒服一些。   至于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要不要躺着,则是因为靠着肩膀和枕在腿上的亲近程度和私密程度有本质区别。   应云生有把握强硬一点可以让对方靠着他休息,却还没有把握让对方心甘情愿躺在自己面前。   纪礼和应云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若有不认识的人见到他们,第一感觉都是认为纪礼比应云生更好相处,因为纪礼待人永远温和有礼,而应云生更显凉薄。   但只要认真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应云生的冷淡其实只会对外,从小在争端和矛盾中长大的人没有对这世界奉上纯粹善意的底气,但他本质上对美好依然怀有向往,所以和他走近了的人都会发现他其实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旦真正把谁放在心里,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对他好。   而纪礼不同,朋友都觉得他脾气好,可他对不是朋友的人脾气也好;同学觉得他善解人意,可他对不是同学的人一样善解人意;认识的人都认为他温柔又平易近人,可他对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态度依旧可以温柔又平易近人。人像颗太阳,光芒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普照,如果你享受到来自他的恩惠更多,那一定是因为你站得离他更近,而不是他出于私心主动给予了你更多的热度。   明明他外面看着暖,里面也不冷,可你就是走不进去,找不到他心里那张代表距离的图表,不知道你在他那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应云生通常也不会奢望,只是偶尔才会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对方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纪礼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高烧泛起了酡红,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冷汗一层一层不受控制地往外渗,可人却因为寒冷始终轻微地发抖,醒时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可本能却彰显出难捱的疲弱。   由此可见身体反应比人诚实得多。   旁边刚好有护士经过,伸手调了调输液的速度:“医生给开了药吗?开了的话现在可以去药房,这会儿正好没什么人,病人喝了药再休息好得会快一点。”   应云生点点头。   护士见他们俩身上都穿着校服,猜出他们还是学生上课途中结伴过来,又告知了走廊尽头有热水和一次性杯子方才离开。   应云生低声喊道:“纪礼。”   对方没醒。   “纪礼。”   “呃……”应云生没再喊,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时看见对方烧得发干起皮的唇。   他望着,出了几秒的神。   大概人在独处时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冲动。   又或者是明知不可能的事突然被命运将近在咫尺的机会推到眼前,脑子里阴暗的想法就会在瞬间压过道德感。   应云生忽然低头。   纪礼其实没怎么睡熟,护士过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因为身体疲惫,加上身边人的存在太温暖也太让人眷恋,即便听到对方喊自己也难得放任了主观意愿战胜一直秉承的社交距离。   对方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打算睁眼,却没想到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清晰可闻,接着便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缓慢地印在他的额头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刻静了下来。   而与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想法一并变得清晰的,却是胸膛里骤然乱掉的心跳。   一声一声,响若擂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落地窗   几秒钟的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直到对方撤离, 脚步声渐行渐远,纪礼方才睁开眼,望着对方消失的拐角出神。   这片区域是专门给病人设的, 不锈钢长椅一直排出老远, 周围大多时候是静悄悄的, 只有偶尔会有人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连监控都不愿把视线施舍给这个角落。   吻代表什么意思,压根不需要思考。   纪礼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心跳归于平缓才等到对方回来。   应云生看见他,脚步下意识顿了一下, 方才走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纪礼:“刚醒。”   应云生没从这句话里听出别的意味,放下心:“醒了正好,来喝药。”他将冲泡好的药剂递过去,“我问过医生,这些药先心病患者都可以喝。”   纪礼抬手接了:“谢谢。”   应云生:“小心烫。”   纪礼两只手都捧着杯子,温度透过杯壁一点点将手烫出血色。   他慢吞吞地将杯里的药喝完,空杯子又递回去。   应云生:“还要喝水吗?”   纪礼点点头:“好。”   对方去接水的时候, 纪礼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等对方回来将杯子给他。   他喝了两口,盯着水面走了会儿神,忽然问道:“你有糖吗?”   应云生一愣:“没。”接着又问,“药很苦吗?”   “有点。”   其实因为生病,他嘴里一直发苦, 压根没尝出药是什么滋味。   应云生起身:“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   说是买糖, 但应云生最后却拎回一只塑料袋, 从里面掏出只打包盒。   一揭盖, 瞬间便有腾腾的水汽漫出来,迅速湿了人的眉眼。   “快中午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应云生将一次性勺子递给他。   点的是薏米南瓜粥,塑料袋上的LOGO纪礼认识,是周边一家很有名粥铺,食物熬得香甜软烂,舀起会缓慢地滴落。   纪礼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   应云生接过来将剩下的解决完,又掏出个糖罐递过去:“不要吃太多。”   糖罐很漂亮,里面的糖都是用油纸包的,纸上印着水果的涂鸦。   纪礼揭开木塞,从里面掏出一颗,剥开糖纸含在嘴里。   是橘子味,清甜又酸涩。   .   四瓶药水全输完已经到了下午,纪礼的情况显然不适合继续上课,应云生撑着伞将他送回了家。   雨雾很密,一路上都无人主动开口。   纪礼用指纹解了锁,推开门,换下鞋子,转头就看见应云生依然站在门外。   应云生说:“你好好休息,我就先……”   纪礼:“不想进来看看?”   应云生一愣。   纪礼已经趿拉着拖鞋进了客厅,门却还朝外面的人敞开着。   应云生兀自踌躇一会儿,到底没抵过好奇走进去。   里面的布局和林成双家里差不多,同一栋公寓楼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式,只是镜面一般掉了个方向,另外还少了林成双家里那份生活气息。   应云生却更觉得自在。   大概是这里的氛围和当初在听风巷他第一次踏进对方家里时太像了。   东西靠墙摆得整整齐齐,茶几上的物件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里一面巨大的书柜,书籍从大到小按规律摆放,椅子被推到桌子下。   整个都和当初脏兮兮且被丢弃的他格格不入的干净整洁。   而现在这种感觉却更重。   应云生看了一圈才发现区别在哪:“你现在不养花了吗?”   纪礼摇摇头:“太容易死。”   “那动物呢?”   “没人照顾,容易生病。”   “蚕那样的呢?”   “呃……”纪礼曾经住的房子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其实也不缺生活气息,阳台上总是摆满花花草草,桌上有牛顿摆,柜子上有树脂工件,电视机旁有黄铜雕像,飘窗外面放着专门盛水的碟子,偶尔有鸽子或麻雀在上面落脚,他通常就会撕一片面包撒出去,听着外面鸟儿叽叽喳喳,转头对他笑着说是不是很可爱。   唯一算真正意义上饲养过的动物就是蚕。   那时是春天,学校里刚好流行起养蚕的热潮,学生自己撕一张白纸,折成露天的纸盒,里面铺一层桑叶,上面放两只蚕宝宝,就是下课时和同学比拼的资本。   应云生自然是没有零花钱买这些的,却在放学后被纪礼拉着去校外的小卖部转了一圈,最后带出来四只小小的蚕宝宝,安置在找来的旧鞋盒里。   两人每天和上班打卡一样换桑叶,清理鞋盒,看着里面小生物一天天长大,蜕皮吐丝,直至飞蛾破茧。   可惜因为不会飞,又没有别的飞蛾互相,吞食不了桑叶的动物只坚持了几天,便全死在了蚕丝的缚网里。   纪礼说:“可它们最后不是都死了吗?”   应云生沉默一会儿:“你有没有发现,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纪礼:“没有谁是一直不变的。”   “你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应云生望着他,语气停了一下才接下去,“让人看见都觉得活着好像是一种负担。”   纪礼没有说话。   应云生却自顾自地道:“你以前的日子都是正着来数的,每过去一天,你就在自己活着的计数器上加一天,已经拥有的东西就会更多一点;可现在你却完全倒过来,望着终点来计算日子,每过去一天你还能活着的时间就少一天,每一分一秒的时间流逝都代表离死亡更近一步,还拥有的东西也就更少一点。”   纪礼似乎因为他这番形容惊到,半晌才眨眨眼:“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文科吗?”   应云生一愣:“为什么?”   “我母亲以前是一名文物鉴定师。”纪礼望着窗外的大雨,“去听风巷以前,我还跟着她跑过其他不少地方。我知道她当领队和别人下过古墓,破解过别人破解不了的机关,去过全世界目光聚焦的拍卖场,指出过欺世盗名的字画真伪,甚至接过损毁严重的石器雕像,经手的东西可以被修补得完全看不出曾经毁坏过的痕迹。报纸曾经有过专门报道她的版面,国家人员称赞过她的才华,博物馆管理员向游客介绍展品的时候都会谈起她的名字。就算她的人离开了,依然有很多人记得她存在过。”   纪礼看向他:“我选文科,一是因为有她的影响所以对文物感兴趣,二是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至少不要活了十几年,死后却压根没一个人记得。”   应云生心跳得越来越快,却始终没发一言。   “可是她不希望我这样。”纪礼轻声道,“她更希望我活着,长命百岁,即便一辈子碌碌无为。这样燃烧生命式的活法压根不在她的许可范围之内。”   应云生望着他站在落地窗前,室内隔音好听不见雨打玻璃的声音,一滴一滴汇聚成不可托载的重量,滑落时拖出长而蜿蜒的泪痕。   连带着窗前的人,也被笼进股浓烈得似要溢出来的自我厌弃里。   应云生忽然开口:“可你想学考古,和你照她的愿望活下去不冲突。”   纪礼一愣。   “未来和健康,从来不是你选了一样就必须放弃另一样,这二者明明可以兼得。”应云生说,“你克制自己不去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不就是希望在坚持自己的同时顾好她的愿望吗?”   纪礼忽然笑了:“正常人这时候不是就算不劝我百善孝为先,也该安慰几句孩子不该成为父母的附属品之类的话么,你怎么不按套路来。”   一路上吹了不少风,现在后遗症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纪礼没什么精神,因为说话嗓子也疼,忍不住偏头咳了几声。   应云生下意识上前给他拍了拍脊背,直到触到对方的视线,他顿了顿,不知缘何忽然觉出一股心虚来,半晌收回手:“我去给你倒杯水。”   房间外响起瓷杯碰撞和水流的声音,应云生端着杯子进来:“给。”   纪礼摸了摸杯壁,是温热的。   他喝了小半杯,抬起头:“应云生。”   “嗯?”   “你知道我有心脏病吧?”   应云生怔了下,点点头。   纪礼放下杯子:“知道你还过来?”   应云生总觉得这句话里的「过来」指的好像不是从客厅到房间这段距离。   纪礼忽然抬手用掌心覆上他的眼睛:“知道我刚刚为什么和你说那些吗?”   应云生视野骤然黑暗了,周围的动静却在瞬间放大了千百倍,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我可不是让你来兼任心理咨询师的。”纪礼的指尖无声地落在他的眼皮上,描摹似的轻点,又游移到眼尾,“我是为了告诉你,我本质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因为烧还没退,纪礼的体温此刻比应云生还高一些,碰过的地方像燎了火,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升温,像诱人深陷的温床,又好似一个绮丽又虚幻的梦境。   应云生听到对方声音极轻地道:“傻子。”   否则怎么会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集训队   纪礼一连挂了三天的吊瓶才返校上课, 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搬宿舍的事。   “祝屹搬走了?”   简明远点点头:“是啊,潇洒哥说是他自己申请的,也没说为什么。”   纪礼本来还想再问什么, 门口忽然有学生进来朝他喊:“班长, 潇洒哥叫你现在去他办公室。”   办公室里不仅有毛先知, 连祝屹也在。   “上个月那次市征文比赛有人举报结果有误, 赛方已经彻查过后发现你的名次被祝屹顶替了,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毛先知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行了,现在说吧。”   祝屹不吭声。   毛先知耐心等了片刻:“如果你现在不愿意说, 那就只能最后全校通报了。”   祝屹终于有了动作,拳头攥紧又松开,脸上是外衣被人一层层强行剥去后的狼狈:“对不起。”   纪礼转头看向自家班主任。   毛先知拿起桌上的奖状和信封,叹口气:“这件事我一直是交给你去办自己压根没插手管过所以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我也有责任,老师在这里给你道歉。这是补发给你的奖状和奖金,另外祝屹已经申请了走读, 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不会住校了。你好好上课, 不要被这件事影响状态。”   纪礼:“嗯。”   毛先知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我昨天听说你去医院看病了,现在身体怎么样?还发烧吗?”   纪礼摇摇头:“已经好了。”   .   一场雨过后, 天气越来越冷,球场上的人渐渐少了, 众人待在教室里的平均时间却与日俱增。   崇柳市内的征文比赛告一段落,全国性的作文大赛却来了。   毛先知特地抽了下午的连堂语文课组织全班的人写稿, 甚至再一次用十分钟给众人举行了即兴演讲, 从“你们是我们长桥语文的排面, 身在文科重点班要是连一个比赛都征服不了以后说出去丢不丢人啊”,到“知道这次比赛的含金量吗,知道这要是得奖了在未来你们自主招生中有多大分量吗,错过了你们难道不会后悔吗”,最后“想不想得到降分措施,想不想被大学提前录取,想不想早日摆脱高中遨游苦海的生涯,你缺的可能恰好就是这一张奖状”,成功把班上人的斗志再度激了起来,整整一个下午都宛如打了鸡血,直接导致了语文课下后数学老师走进来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传教现场。   老师在讲台上扶了扶眼镜:“行了,知道你们现在很兴奋,但现在劳烦你们把课本拿出来,看看上面的公式让大脑冷静一下。”   高二这会儿学的正好是重难点,数学又一直是文科班众人突破不了的大关。数学老师成功用一节课把大伙上头的鸡血又浇灭了,趁课间走到座位中来,放下一张竖向打印的奖状。   简明远凑过来看了一眼,没忍住「我靠」了声:“学神,你的奖状是流水线批发的吗?上午一张下午又来一张?”   纪礼抬起头。   “省一等奖,给我长脸啊。”数学老师笑眯眯地说,“有没有兴趣去决赛集训?”   纪礼摇了摇头:“没有。”   数学老师却絮絮叨叨:“你数学这么好,不去可惜了,这种国家级的竞赛一张奖状含金量不知道有多高,谁也说不定未来哪天突然就用上了,俗话说得好,技多不压身……”   话没说完,上课铃又响了,老师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讲台,拿起粉笔还不忘给他递眼色。   简明远在旁边压低声音问道:“学神,你好端端的干嘛参加数学竞赛?”   纪礼随手将奖状对折塞进课本里:“上个学期就报名了。”   初赛已经入围,复赛又刚好就在他们本校考场,连地方都不用找,他才在刚开学那周选择留宿,方便第二天早起考试。   简明远问道:“那你会去决赛吗?”   纪礼:“应该不会。”   “为什么?”   “我是文科生。”   “也是,你现在就算拿奖对未来上大学用处也不大。”简明远想了想,“不过咱们数佬只教文科班,还天天和理科班的数学老师坐一间办公室,周围开口闭口就是今天班上又有几个学生做出了提升卷的压轴题,谁谁谁用了答案以外的第二三四五种解法。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你,不可能放弃的。”   纪礼最开始没当回事。   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老师也不可能把他打包扔上集训的班车。   下午放学后已经是五点多,纪礼照例等到走廊上的人散干净后才出门,结果刚刚走到楼梯口,一转头就看到了扶栏边站的人。   应云生愣了一下,抢先一步开口:“我路过。”   纪礼停了脚,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应云生被看得浑身发毛,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掉头就跑的时候,就听到对方问了一句。   “你不是等我的?”   “呃……”应云生在原地定住了,低头盯着脚下的瓷砖花纹。   “一起吃饭吗?”   应云生:“好。”   距离当初在纪礼房间里那一出以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关于那天的事情,应云生理到现在依然是一团乱麻。当时他整个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完全任由对方支配,视野丢失的情况下压根感受不出外界的时间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到身前骤然压下的重量,对方的手垂了下来,他一睁眼就看见对方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本来人就还病着,即便睡着眉眼间也全是疲色。应云生就这么在旁边站了半晌也没舍得开口叫醒对方,只将人抱到床上,把被子一拉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接下来两天,纪礼都在医院和家里两地往返,而应云生也要上课一直没去找他,直到今天照例下课守在走廊往下眺望的时候看见对方走进教室,知晓对方返校的消息,一放学就忍不住下来和人碰了个正着。   可如今走下楼梯和对方肩并肩去食堂,应云生一路上无数次张口又闭口,还是没找到任何提起的契机。   尤其是旁边的人还全程淡定自若。   这么一衬托,应云生愈发怀疑那天的事真的只是他肾上腺素和神经系统互相作用产生的幻觉。又或者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其中深意完全是他自己瞎脑补过了头。   纪礼没他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说一起吃饭就是真的一起吃饭,直到两人收了餐盘准备离开食堂,他站在面包房里挑东西的时候才开口喊了一句:“应云生。”   应云生立马抬头:“什么?”   “你觉得哪款泡芙比较好吃?”   “呃……”   “林成双和我说这两天店里新推出了一款草莓味的卖得特别好,但原来的招牌巧克力味的评价也一直很高。你觉得呢?”   应云生:“你自己选吧。”   纪礼便拉开玻璃柜,夹了巧克力坚果味的泡芙,接着又走到对面的冰柜前:“那盒子蛋糕呢?豆乳的还是芒果的?或者白桃乌龙的?还是奥利奥的?”   应云生沉默几秒:“选你喜欢的就好。”   纪礼便拿了奥利奥盒子,接着又问:“曲奇饼干要什么口味的?原味还是焦糖味?”   应云生什么味的都没尝过,这种摆在玻璃柜后面的精美糕点于他而言一直是非必须的奢侈品,也给不了对方任何口味上的意见。   纪礼见他没有指点的想法也不勉强,兀自在里面转了一圈,将摆满东西的托盘放上收银台,转头问道:“下下周有空吗?”   应云生魂被他一句话叫回来,刚想说有,话即将出口才想起什么,顿了顿:“有竞赛集训。”   纪礼其实问完也想起来了,那场复赛应云生同样也是参加了的:“已经报名了?”   “老师问我的时候就直接答应了。”应云生没忘记他最初提起这个话题问的是什么,“下下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纪礼接过店员打包好的礼袋,结了账,提着袋子一路往回走,到楼梯口即将分别的时候,他才将手里的纸袋塞给应云生,“东西不要放过夜,今晚吃完。”   应云生猝不及防,愣了好几秒:“你不是自己想吃吗?”   纪礼:“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应云生怔了怔,想起不久前收银设备上的数字,声音不自觉低下来:“太贵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这世上的人做某件事总需要一个充足的理由,一要能让别人接受,二要能说服自己。”纪礼看着他,“比如你几天前翘课送我去医院。”   应云生心里突然一跳。   “又比如我给你送吃的。”   若是过去他或许还要思考用什么借口才能让对方接受。   可是现在,他却有了最恰当的理由,可以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地去对他好。   .   离上晚自习不剩几分钟了,纪礼绕到办公楼,敲响了高二数学年级组办公室的门。   数学老师正在批卷子,抬眼就看到了他:“找老师有事吗?”   纪礼问道:“数学竞赛集训,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偷拍照   集训的时间很急, 没给人留多少犹豫的时间。   应云生上车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空座位了。   入围省队的学生大多已经高三,即便是同一个学校的人隔着一个年级彼此也并不熟悉。周围的人抱团窃窃私语,他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眼熟的面孔, 找了靠中间唯一一个空着的双人座坐下, 抽出前面置物网袋里的杂志翻开, 半点没有要和其他人搭话的意思。   又等了几分钟, 周围的空位逐渐被填满,前面领队老师的声音穿过车厢响起来:“名字……我找找……行了, 最后一个也到齐了,赶紧找位置坐好, 准备开车了。”   接着是学生的声音:“谢谢。”   应云生忽然晃了一下神。   错觉吧。   他垂下眼,又翻过一页杂志。   旁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道阴影骤然覆下来。   “我可以坐里面吗?”   “呃……”应云生有那么几秒脑子都不会转了,只呆呆楞楞地望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纪礼笑了笑:“来集训啊。”   领队老师提高声音喊道:“后面的同学快坐好!准备发车了!”   纪礼手搭着椅背,从座位间的缝隙里走进去。   应云生腿长,即便已经及时往后缩了,却依然被对方蹭到了膝盖。   也不重, 就轻轻地撞一下, 很快就擦过去了。   应云生抓着杂志的手却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纪礼在靠窗的位置坐好,放下书包,刚刚翻出耳机, 旁边的人便开了口。   “你不是文科生吗?”   “这世上也没规定文科生不能参加。”纪礼说,“而且我也想去涨涨见识。”   应云生望着他:“老师不反对?”   纪礼失笑:“这种机会老师巴不得多来几次。”   应云生:“可是这种竞赛奖状对你想去的专业应该没什么用处。”   纪礼:“要是真的走运拿奖, 就算上大学加不了分,也不影响履历上添光。”   “那你……”   纪礼半天没听到后半句, 抬起头就见到对方欲言又止:“你到底想问什么?”   应云生静了一下, 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他就是想问问, 他来集训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因为他。   可只要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这种猜测有多不切实际,毕竟联赛那天他们甚至还没相认,何况这种机会只要课上多听导师讲两句都可能对未来受益匪浅,大概率只是对方恰好入了围才不想放弃这个名额。   应云生一路给自己洗完脑,好不容易等下车的时候确信自己整个人已经完全做到「清心欲寡」,起身前叫醒了旁边的人。   纪礼不太能受得了车子的颠簸,睁眼时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伸手:“拉我一下。”   应云生攥住对方的手腕一用力,将人从座椅上拽了起来。   用力太过,纪礼此刻身上又没什么力气,被他这一下拽得猝不及防,直接往前一栽。   应云生条件反射地搂住对方才让人免于跌倒,接着就感觉肩颈上忽地一重。   他大脑清晰地从中分解出了颈侧上的柔软触感是什么,身体却完全死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车下老师扯着嗓子在招呼。   两人不好耽搁时间,拎上包先后跳下车,自觉走在队伍末尾。   应云生望着前方的校门,觉得自己之前的心理准备都白做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因为等他们在集训的教室里坐好,拿到上面发下来的试卷时,他脑子再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全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前的考题。   应云生活到现在,除了正常的吃饭喝水,唯一坚持到现在还在做的就只有学习,当然,要减去他遇到纪礼前那段天天夜不归宿的「堕落」日子。   越长大,他就越是明白高考是以他的身份所能接触到的门槛最低、公正性却最高的逆天改命的机会。他不愿像父母随波逐流地分崩离析,就只能把自己绷成一根弦,抱着浮木拼命往上游。   纪礼以前在听风巷的时候对他说如果你害怕接触外界,那就先想想自己拥有的东西作为你感知世界的本金。   除了学习,应云生压根不知道自己还能抓住什么。   剖开性格迥异的外表,他和纪礼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在同龄人尚且为游戏动画彻夜不眠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的未来做好了规划,且一定会用全力去完成。   测试卷考了一上午,监考老师将卷子收上去,给每个同学发了用餐劵。   他们的集训地点也是市内一所重点中学,吃完饭有一段午休时间,经过操场时能听到篮球落地的咚咚声。   七八只手同时伸出去抢一颗篮球,不知是谁用力一拍,球直接飞出了球场,在地上咕噜咕噜了半天。   应云生抬脚一拦,将球捡了起来。   “喂——”球场上的男生朝他们招手,“麻烦把球扔过来!”   应云生拍了两下球找手感,上前一步,纵身跃起用力一掷。   一切都像是那天夜里的重现。   纪礼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细节。   冬天的阳光不算烈,但正午却足够耀眼,即便闭上眼,光芒也能透过薄薄的眼皮和骨血淌进来,将人的肺腑都烫成温软的形状。   十几岁的少年穿着校服,下摆因为跳跃而掀起,袖口空落落兜着风,勾勒出的身体带着矫健的力量感。   「哐当」一声,篮球砸入篮筐。   场上的男生全愣了一下,而后瞬间爆发出叫好。为首的那位甚至惊喜地跑过来:“同学……怎么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也没事儿,反正现在中午午休,要不要来比一局?”   应云生摇摇头:“我不会打篮球。”   男生「嗨」了一声:“你这就没意思了,相逢即是缘嘛,学校直接互相交流才能促进文化发展是不是?”   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应云生不怎么擅长和别人社交,学校里的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也很少有人这样不避着他的冷脸硬凑上来。不知如何拒绝的情况下,他只能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纪礼。   纪礼问道:“想去玩儿吗?”   应云生一怔。   “离下午的讲座还有两个小时,你要想的话去玩玩也可以,偶尔忙里偷个闲不会有人知道。”纪礼笑着道,“我可以删除记忆。”   ——我可以删除记忆。   应云生心里一动,转头道:“不过我的确不会打篮球。”   男生见有戏,赶紧道:“没事儿,我们就是玩玩,也不是比赛,甭管你用什么方法,把球扔进篮筐就行。”   按照男生原本的想法,就只是恰好碰上个外校篮球高手所以想拉着一起打一场交流一下经验。   可惜双方比赛开始五分钟后他才明白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任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对方说的「不会打篮球」居然不是托词,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实话。   除了投篮厉害,应云生对篮球的规则技巧站位根本一窍不通,完全秉承男生所说「甭管用什么方法把球扔进篮筐就行」的箴言。   娱乐局不计分,就这么跌跌撞撞新手上路地边打边学了半个小时,应云生总算大致理清了球员频繁喊出的关键字句的意思,和这些外校的学生完全玩到了一起。   纪礼坐在观众席上,打开了手机的拍照模式。   因为光线,球场上的影子落到屏幕里总是看不分明,他换了几个角度,调整焦距,直到场上的人跃起投篮。   “咔嚓——”   纪礼点开照片。   刹那之间的光线和球场似乎也格外偏爱正中央的角色,发丝勾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是那种一比一清晰放大的写真,却偏偏能叫人一眼认出是谁。   纪礼关了手机。   半分钟后,他又把手机掏出来,翻出那张偷拍照,设置成了桌面背景,方才专心去看场上的战况。   人群中忽然有人转过头,和他对上视线。   旁边一声大呵:“快抢球!”   应云生骤然回神,拦下已经跑至眼前的男生手中的篮球,扬手抛给了队友。   “砰——”   又一个篮球入框。   终于有人喊了暂停,众人一拥而散跑到观众席休息。   应云生走到纪礼旁边:“你想玩吗?”   “什么?”   “你刚刚一直看着球场。”   所以这是误以为他也想玩篮球才会一直盯着篮球场?   纪礼:“你怎么不觉得我是为了看人才会一直盯着球场?”   应云生:“看什么……”   他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对方话里是什么意思,剩下半句突然就在喉咙里运转不良似的卡了壳,怎么也问不出口。   头顶的太阳更刺眼了,把人外露的脸晒得发红发烫,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纪礼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就不是上运动场的料,就不凑热闹了。”   应云生找回自己的理智:“现在球场没人,你可以下来试试。”   纪礼对运动涉猎很少,在学校里倒是常常见到别人驰骋球场,不是不羡慕,但的确没什么执念,大多时候感叹一句厉害也就抛之脑后了。对篮球虽然了解个囫囵,但实际上手还真是第一次。   加入对抗肯定不可能,但现在场上空着,借别人的篮球投个框却没什么问题。   可惜也不知道是初学者的通病还是天生缺乏运动细胞,纪礼尝试了几次,可每一次球不是击中框就是击中钢化玻璃板,最差劲的一次甚至直接越过球框飞了出去。   应云生把球捡回来时,其他男生已经恢复精力,全围在场外,七嘴八舌地指导:   “你这么投不行,准头太差了。”   “投篮要盯紧篮筐的位置,不能一直盯着球的位置。”   “话说你能试试跳起来吗?跳起来的话距离缩短扔起来容易一点。”   “得了吧,人家连站着投都投不中,你就叫他跳起来投?误人子弟也不是这么误的。”   纪礼也没有不耐烦,在别人试图上手纠正姿势的时候不着痕迹地避开接触,只偶尔问两句,让他们过足了为人师的瘾。   应云生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把球塞进纪礼手里:“你知道灌篮吗?”   纪礼转过头:“知道,但是我跳不了那么高。”   应云生说:“我可以抱你上去。”   纪礼听得一愣。   应云生:“可以吗?”   这种情况,他能说不可以吗?   应云生得了准许,两只手揽住他的腰,直接将他举了起来。   其实也就是不到半米的高度,可视野一上升的刹那,周围的一切却都在瞬间缩小了。   原本还遥不可及的球框一下子变得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够到。   篮球入了网,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后面的男生「我靠」的声音此起彼伏。   纪礼在这片声音里回过头,看见身后的人仰着脑袋,发丝被汗打湿贴在额上,透亮的眼里却全是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小蛋糕   集训的教室里, 老师在台上讲解例题。   纪礼在试卷上构建坐标轴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传来「啪嗒」一声。   他转过头。   应云生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起身就看见旁边的人正低头看着他的草稿纸, 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   纪礼看着他:“你挡什么?”   “呃……”草稿纸上其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只是他根据题目画的草图, 不过类别属于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抽象派。   应云生移开手:“没什么好看的。”   纪礼看着他纸上的东西:“你这是画的香蕉?”   “呃……”应云生说,“这是圆柱截面。”   纪礼头一次看到能把数学几何体画出艺术效果的草稿,思索好几秒才思索出一句:“挺好的, 考场上可以防偷窥抄袭。”   “呃……”应云生不想说话。   纪礼拿笔帽戳他:“生气了?”   应云生在纸上涂来涂去,不出声。   纪礼:“真的生气了?”   还是没吭声。   纪礼伸手捞过自己的草稿本, 刷刷勾了几笔,把本子递过去。   应云生抬头,就看见纸上一串栩栩如生的香蕉,后面跟着一行字:送你。   纪礼几秒钟没看到他有反应,把草稿本捞过去,添了几笔又递过来。   香蕉旁边多了一双并蒂苹果,和一句:加上这个呢?   应云生没来得及想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用一支中性笔画出光影效果的, 边上的人又把本子捞回去了。   第三次递过来时, 画上多了一颗橘子。   第四次,多了两颗草莓。   第五次耗时久一点,送回来时多了一串葡萄。   ……   应云生终于按住本子, 老师在讲台上不方便说话,他便在纸上写:“画这个干什么?”   几秒钟后, 本子被送回来。   “哄你。”   应云生心里被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纪礼继续写:“现在只有画,等晚上请你吃水果捞。”   应云生提笔写道:“你什么时候会画画的?”   只是构图或许还能归结为天赋, 可明暗变化却明显是有美术功底的人才画得出来。   “初中的时候学过几年。”   “喜欢吗?”   “还好。”毕竟在医院里不能长时间玩手机, 他除了看书做题总得找点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他没写这些, 另起一行:“不过上高中后双休变单休就没继续学了。”   应云生下意识问:“会画人吗?”   美术门外汉评判一个人学没学过绘画的标准大多都是会不会画真人。   “一般。”纪礼想了想补了句,“可能和你画几何图的水平差不多。”   应云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后面这句好像是故意加的。   纪礼:“而且如果我想时刻见到谁,比起画下来观摩,我更喜欢直接拍。”   .   集训就这么持续了一个星期,临近比赛时间,领队老师统一订了票,一齐去邻省参加竞赛决赛。   他们搭的高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下车后还要坐几乎同样时长的大巴去酒店。   一个下午的车程过去,众人的精神都有点蔫。   纪礼脑袋一点一点,忽然途经减速带,他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即将撞上前面座椅的时候,旁边的人及时伸手垫住了他的脑袋。   应云生按着他的额头:“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   纪礼没有拒绝,枕在他肩膀上,很快就精神不济睡了过去。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应云生却没觉得累,望着窗外的景色倒影带似的往后退,直到嗡嗡的震动陡然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小声喊道:“纪礼。”   肩上的人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在他颈窝里蹭了两下:“怎么了?”   “你的电话。”   “帮我拿一下。”   手机就放在外套口袋里,应云生伸手拿出来看了眼备注:“是林成双。”   这个点林成双按理应该在家里和家教老师斗智斗勇,又一次想「逃遁」才会把电话打过来,在那头大呼小叫。   纪礼几句话把人打发了,叫应云生把电话挂了:“把手机调静音吧。”   应云生:“要是等会儿有人找你呢?”   “静音来电一样会有显示。”纪礼眼睛都没睁,“你接就行。”   应云生很少接触智能手机,研究了一下要如何更改模式,设定好后退出界面,刚想按息屏键,手却忽然顿住。   他看到了屏幕上被设作背景的的照片。   是一张球场上的人投篮的照片。   是他的照片。   因为这张照片,直到车子驶入目的地,众人去餐厅吃完晚饭,分配好酒店的房间,他在房间的床边站定,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一遍一遍回荡着的却是那天在课上对方说的“如果我想时刻见到谁,比起画下来观摩,我更喜欢直接拍。”   纪礼收拾好自己带来的行李,转头就见对方一动不动:“晚上有空吗?”   应云生愣愣地道:“什么?”   “和你预约一下你今晚的时间。”   .   和酒店隔着十字路口相对的是一座贸易广场。   跟队的老师临时拉着他们去训了番话,顺带又复习了遍题型,等结束放大家回去休息已经接近九点。   应云生跟着纪礼来到楼下,走出旋转门,一直到过了马路才想起要问:“去哪?”   纪礼正低头和屏幕另一头的人打字交涉什么,听着这个问题,有点无奈地叹口气:“你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应云生一脸茫然。   纪礼没多解释,拉着他走进超市周边的连锁甜品店。   店里面积不大,但装修很漂亮,客人不是相对而坐的情侣就是围成一桌的家人。   纪礼朝他指了张空位:“坐好等我。”   说完就独自去了前台。   应云生坐的位置听不到对方和前台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对方微微俯身的背影。   纪礼没让他等太久便回来了,拉开他对面那张椅子。   服务员小姐姐跟在他身后过来,手里端着个托盘,将盘子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在桌子上摆好,最后放下一包蓝色的蜡烛,笑吟吟地道:“请慢用。”   应云生盯着蜡烛的小纸包,心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纪礼挑出「十」和「六」的数字蜡烛在撒满巧克力碎和可可粉的蛋糕上插好,拿打火机点燃:“本来想吃完晚饭就和你说的,虽然耽搁到现在,但好在还来得及。”   应云生怔怔地望着他:“你那天在面包房突然问我下下个星期有没有空……就是因为这个?”   “嗯。”   “那你参加集训,也是因为这个?”   纪礼将蛋糕上的花纹转了个向:“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们数学老师劝起人来太能叨了。”   应云生盯着蛋糕上的蜡烛,暖黄的光芒刺得眼睛发胀。   纪礼放下打火机,眉眼被烛火染成温柔的暖色调,对他笑道:“生日快乐。”   应云生死死抿着唇,半晌微一闭眼。   视线忽然模糊。   纪礼瞬间慌了,手忙脚乱地抹他脸上的眼泪:“你别哭啊。”   应云生垂下眼:“我没有。”   眼泪却决堤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过脸颊,勾过下巴,一滴一滴,在桌面上砸成潋滟的光怪陆离。   若非亲眼见到,任谁都想不到这样在座位上坐得笔直,连回答的声音都未曾泄露出一丝颤抖的人面上居然在流泪。   纪礼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只能一遍一遍地给他擦眼泪,朝他道歉:“对不起。”   对方声音低哑:“你对不起什么?”   纪礼:“不该点个蛋糕点那么久,不该用会冒烟的蜡烛,不该拖到这么晚才和你说生日快乐。”   “呃……”应云生嘴角没忍住带上了弧,眼泪却止住了。   纪礼扯了张纸巾:“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应云生摇了摇头,眼眶却还带着潮湿的红色:“不关你的事。”   纪礼抬手遮上他的眼睛:“许愿吧。”   应云生听话地放任自己闭上眼。   除去心性,应云生各方面都像个小孩,喜欢巧克力,喜欢打篮球,学习上会偏科,被人追着背书会愁眉苦脸,和人相处时有些慢热,面对旁人求助有轻微的拒绝困难症。   长得也是上帝偏爱下雕琢出的模样,干净清澈,满是少年气。   只有心性不像个十几岁的学生。   分明是最需要别人宠着的年纪,却连接受别人一点点好都要诚惶诚恐,仿佛自己所能得到的都是命运眼瞎才会暂时赠予,未来迟早要收回去。   纪礼感受到掌心下发抖的睫毛,忽然就会不自觉去想,如果不是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应云生会长成什么样。   该鲜衣怒马。   该肆意张扬。   可无论长成什么样,只要他遇上了,结局也总归逃不开现在这样。   有一滴眼泪就让他心软的本事。   这种想法其实很没道理,可纪礼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一点。   应云生能克制情绪后才睁眼,蜡烛都吹了几次才吹灭。   纪礼:“许了什么愿?”   “快点长大。”   “你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   “呃……”   “不用快点。”纪礼说,“这样正好。”   应云生茫然。   纪礼说:“我们可以一起长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垃圾场   比赛持续了一个星期, 好不容易结束回学校那段时间,数学老师每天笑容满面地来,和和气气地走, 连说话都和蔼了两个度。   简明远好不容易捱到下课, 纳闷道:“数佬这是吃错药了?”   纪礼解释:“前几天数学竞赛决赛, 我们学校拿了八枚金牌。”   简明远恍然大悟:“怪不得。”   纪礼低头继续解题。   简明远再一次在心底感慨了句卷王, 转头时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学校拿了八枚金牌,那是学校的事啊, 他们老师高兴个什么?   .   竞赛后就是十二校联考,联考完就临近期末。他们班在上完整个高中的课程以前都是没有复习这项流程的, 期末考试除了各科老师给的「不会考没学的内容」这种还不如没给的范围,要如何过全凭个人。   班上的学习氛围越来越重,连平日里最皮最吵最能来事儿的那些学生也难得静下心来看起了书。   文理班级的学习进度不一样,而纪礼和应云生在班上又一直是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每次一到课间放学就被叫去办公室的情况从来不在少数,空闲时间错开得多了,两人碰面的次数跟着越来越少。   纪礼也没觉得难过, 只是偶尔看见外面走廊上经过的学生, 会忍不住想对方这会儿在做什么。   思考的结果大多都是在做题。   然后自己就算原本没在看书,也会不自觉拿起笔继续学习。   “学神。”简明远没忍住戳他,“你怎么天天那么多题要写?就没有写完的一天吗?”   纪礼想了想, 给了个很官方的答案:“学无止境。”   简明远翻了个面继续趴在桌子上。   已经临近十二点半,纪礼收拾了东西去食堂吃午饭, 叶如晦却抱着一堆数学卷子从办公室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你的。”   简明远瞟了眼分数就塞进书立里:“数佬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让你当数学课代表?”   叶如晦头也不抬地发卷子:“我就是数学不及格总分也比你高。”   简明远深吸口气, 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这次期末考试排名不超过你我他妈就不信简!”   “行啊。”叶如晦朝他伸手,“叶明远同学, 幸会。”   因为这一句话,简明远整个午休都没在课桌上趴一分钟,捞过习题卷就开始订正,运笔都运出了刀光剑影的效果。   纪礼回来后就看到他抱着卷子阵风似的停在面前。   “纪礼。”简明远咬字清晰,“你帮我补课吧。”   纪礼看着他:“你又和叶如晦打赌了?”   简明远震惊:“有那么明显?”   “你每次突然发愤图强都是因为他。”纪礼拉开椅子,“而且你平时学习没落下过,知识框架很全面,后期复习会事半功倍,不需要额外补习。”   简明远追过去:“那如果我想这次期末考试总分超过叶如晦呢?”   纪礼:“……”   空气安静了足足十秒。   简明远默默收拾了东西:“我还是准备去警局改名吧。”   纪礼拿过桌子上刚刚下发的卷子看了眼:“需要押题吗?”   简明远停下脚步,瞬间瞪圆眼睛,说话都不利索了:“押押押题?!”   纪礼又补充:“不保证正确率。”   简明远震惊了。   他怎么就忘了这种学霸独有的技能。   震惊过后就是兴奋到模糊:“要!”   .   周五下午全校统一大扫除,最后一节课不上课,老师大手一挥放了其他人的假,把这周刚好轮到值日的小组留下来打扫卫生。   走廊上积了厚厚一层水,靠墙的位置摆着课桌,课桌上又放着椅子,纪礼就踩着椅子擦顶上固定的那面玻璃。   抹布擦拭太容易留下线头和水痕,毛先知便主张让大伙用废弃的草稿纸,也不用沾水,美其名曰「干洗」。   简明远此刻完全把纪礼当成了新代衣食父母,殷勤地守在旁边偶尔帮忙递个草稿纸。   可惜还没站上几分钟,就旁边路过的卫生委员以「既然你这么闲那就来帮忙」叫走了。   纪礼擦完一块,低头没看见别人,草稿本就放在窗台上。   他扶着椅背蹲下来,伸手想去够草稿本,手还没碰到,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将东西拿了起来。   纪礼抬头就看到了不久前还在脑海里露过面的脸。   “你怎么过来了?”   “路过。”   纪礼发现了,这人是真不会找借口。在楼梯口碰见他是路过,在超市碰见他是路过,以前大半夜操场开动员大会他要路过,现在他擦个窗户对方还能路过。   应云生问道:“用草稿纸擦窗户?”   纪礼「嗯」了声:“我们班主任说的,用草稿纸擦玻璃干净一些。”   应云生撕了一张给他。   纪礼接过来:“你不走吗?”   应云生:“我给你扶着椅子。”   “我这里不用人,食堂现在应该没什么人排队,你趁现在去吃饭吧。”   应云生摇摇头:“我还不饿。”   “那你……”   “擦窗户的时候不要说话。”应云生敲了敲椅子腿,“小心分神摔了。”   行吧。   纪礼没再劝,一边擦窗户一边问他:“学《逍遥游》了吗?”   应云生不明所以:“学了。”   “那你现在把《逍遥游》背一遍吧。”   “呃……”   “要是不记得,可以翻书看看,你面前那张就是我的桌子。”   “呃……”应云生沉默了半天:“一定要吗?”   “你不是说擦窗户的时候聊天,容易分神吗?”纪礼嗓音里带了点笑,“可你不走,我就会想听你说话。”   “呃……”底下好几秒没出声。   又几秒钟后,对方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教室四扇窗户,分配了四个人每人一扇,全部清理完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应云生一直没走,对方擦了多久的窗户,他就在旁边扶了多久的椅子,连带接收了多久来来往往的师生震撼的目光,眼神里全是一个意思:这娃学习学傻了吧。   纪礼将用过的草稿纸团成一团,从桌子上跳下来,准备把垃圾扔去水房。   负责倒垃圾的是个男生,水房里三个垃圾桶平日里最多也就半满,也不知道这一场大扫除是怎么扫出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硬生生把三只桶全装满了,他一边换垃圾袋一边吐槽,拖麻袋似的将袋子拖出来,旁边刚好有人搭了把手。   男生抬头看清来人:“班长?”   纪礼拉开一只垃圾袋,将手上的草稿纸团扔进去:“教室里还没打扫完,可能还会有别的垃圾,你先扔那两袋,这一袋留下来我到时候去扔。”   男生一个人提三大袋垃圾也的确吃力,闻言虽然心动,可还是问道:“要不我再等等其他人扫完了一起扔吧?”   纪礼:“不用,反正我等会儿去食堂也刚好和垃圾场顺路。”   男生这么一想也是,瞬间没了心理压力,眉开眼笑道:“谢啦。”   说罢松开一只垃圾袋,自己拎起另外两只离开教学楼。   应云生还站在窗边,将刚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为什么不说?”   纪礼刚刚把垃圾袋提出来:“什么?”   应云生望着他:“你明明就是想帮他,为什么不直说?”   纪礼:“待会儿卫生部的人来检查,新换的垃圾袋里是不能有任何垃圾的。”   应云生直接戳破:“可你们教室里的人现在已经在拖地了,不可能还会有新的垃圾。”   “是吗。”纪礼却是笑笑,“我刚刚没注意,不过扔垃圾的人都已经走了,总不可能再把人叫回来。”   应云生沉默。   其实不仅仅是对刚刚那个男生,也包括对他,对身边任何人。别人做好事个个恨不得昭告天下,就算没有炫耀的意思也不会希望自己一番好心被受助人当成驴肝肺。可纪礼要朝谁伸个援手总会先找好万全的理由,永远不让别人有欠自己人情的机会,生怕别人认为他是出于善意。   这样的行事方式总让应云生有种错觉:“你好像在有意减少你和周围人的联系。”   纪礼顺手将最后一个垃圾桶套上新的塑料袋,方才将剩下那只垃圾袋的口子拢在一起。   “你是不是,”应云生犹豫了一下才把后话说出来,“担心万一以后出什么事,别人会伤心,所以才……”   纪礼听笑了:“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居然那么无私吗?”   应云生:“你不要转移话题。”   “别想那么多。”纪礼说,“我就是单纯不喜欢和别人扯上不必要的关系。”   应云生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扔垃圾?”   纪礼:“因为一个人扔三袋垃圾很累,搭把手不是应该的吗?”   应云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在对方眼里,乐善好施就和人需要吃饭喝水,过马路要看红绿灯,生活中要遵守法律法规一样,是一件极其正常且理所当然的事。   对方从来不用人情去要求别人,不是因为不希望别人欠他,而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需要回报,甚至不值一提。   应该的?   可这世上有多少人每一次都会费心费力去做这些应该做的事呢。   垃圾场在宿舍楼另一边。   应云生落后纪礼半步,跟着对方去了垃圾站,望着人将大口袋扔进铁皮车后往回走。   他忽然喊道:“纪礼。”   对方抬头:“嗯?”   “如果我现在和你说……”   不该说的。   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   起码两人如今站在垃圾场前单单氛围就绝对比不上当初比赛的那天晚上。   那晚对方突然说出「一起长大」这种超越了普通同学甚至朋友亲密程度的话以后,他其实就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一边不自觉心跳加快,一边又觉得自己痴心妄想,两种情绪不断拉扯之下,也有过瞬间的冲动想要问问对方。   可惜直到两人吃完蛋糕离开他也没攒出开口的力气。   而现在,他也说不清是因为傍晚刮起的冷风,因为枝头被卷起飘落的树叶,还是因为道路两旁突然亮起撒下的鹅黄色灯光。   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抬头时眼里的笑。   “如果我现在和你说,”应云生望着他,“我……”   后面那个字的声母「x」才刚刚出口,空气中陡然响起“刺啦——”一声巨响。   垃圾车骤然停下,轮子中央减震的铁柱和地面剐蹭发出尖锐的噪音,一下子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动静。   纪礼绕开三轮车走过来:“你刚刚说你什么?”   “我想吃饭。”   “饿了?”   “嗯。”   “走吧,去食堂。”   应云生盯着地面:“哦。”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是风动   两人去食堂的时候晚了一步, 打饭的阿姨已经在窗口后面收拾东西了。   应云生和阿姨交流过后得知没有转圜的余地,那边纪礼已经推开楼梯间的安全门:“过来。”   他一愣:“去哪?”   纪礼:“去吃饭。”   “不是已经没饭吃了吗?”   “四楼还有。”   长桥的食堂一共四层,底下三层都是普通的窗口, 不过每一层各有特色餐点。第四层却是专门的点菜窗口, 因为价格贵, 学生也光顾得少, 粗略一扫整层楼大多都是教职工。   应云生对着菜单无从下手,东西是纪礼点的, 三菜一汤,米饭用保温桶装着, 粒粒饱满晶莹。   纪礼盛了碗汤在旁边晾着,抬头就看见对方正摆弄一只虾。   用筷子去头尾太不方便,虾在碗里滑来滑去,始终坚强地披着那层外衣。   纪礼看得没忍住笑,拆了双一次性手套,将他碗里的油焖大虾捞出来,剥好又放回去。   应云生一愣。   纪礼已经剥完了第二只, 抬头道:“不吃吗?”   应云生夹起那只虾仁, 睫毛遮住的眼底的热度:“没有。”   纪礼本身对海鲜不感兴趣,曾经在听风巷的时候带着应云生去镇上玩的时候点过一次,倒是发现应云生很喜欢。   如今这道菜不用想, 也是特地给他点的。   一盘油焖大虾,纪礼一只不落地剥完, 虾壳清理到一边,将装满虾仁的盘子放在对方面前, 方才摘了手套。   塑料手套的质量不怎么好, 仍旧有油渗了进去。   纪礼站起身:“你先吃, 我去洗个手。”   应云生:“好。”   他把盘子里的虾吃完,刚一抬头,眼前便放下一杯饮料。   应云生闻到了很浅的巧克力香,甜丝丝的在空气里晕开:“给我的?”   纪礼「嗯」了声:“刚刚路过面包房,里面刚好推新品,你们老师允许你们带吃的进教室吗?”   普通学生当然是不可以的。   可惜应云生也不是普通学生。   是一个星期前还在全国竞赛上给学校拿过金牌的学生。   纪礼拉开椅子坐下来:“先吃饭,巧克力可以带回去,晚自习的时候喝。”   “好。”   打从去比赛那晚的蛋糕以后,应云生如今对他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具体不表现为不再无论他给点什么东西第一反应都是推拒,而是学会了接受。   这是个很好的兆头。   饭菜最后也大多是被应云生解决的。   纪礼将盘子放到角落的回收站:“手去医院看过了吗?”   应云生左手距离被啤酒瓶刺伤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到了医生吩咐要复查的时间。这段日子应云生一直按时换药换纱布,本来是压根没打算跑医院白花这份钱的。   纪礼在这件事上没给他商量的余地:“既然你自己不愿意去,那这周末我带你去。”   应云生:“可是我不用……”   纪礼:“听话。”   “呃……”   “听不听我的?”   应云生大概坚持了三秒,投降了:“听。”   .   两人周末一起打车去了上次的医院。   复查的流程不像正常看病那么复杂,应云生进诊室的时候,纪礼就待在外面的等候区,取了只一次性杯子接热水。   刚刚旋开饮水机的热水开关,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同学。”   纪礼回过头,就看到个抱保温杯的女孩。   女孩和他差不多年纪,原本只是路过惊鸿一瞥,如今凑近看清人,这模样可当真是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可以加个微信吗?”   纪礼关上饮水机:“抱歉,不能。”   “好吧。”女孩拧开杯盖,试图搭话道,“来看病吗?”   纪礼给她让开位置:“陪别人来。”   这大周末的,陪女朋友的吧。   女孩心想,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有对象了。   纪礼端着杯子准备回诊室,结果转头就看到应云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他走过去:“医生怎么说?”   “恢复很好,大概下个月能拆线。”应云生把病历本收好,刻意没看对方的目光,“下午还有周考,回去吧。”   两人离开医院时经过大厅,纪礼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对方的拧着的眉头,终于在即将出大门时开了口:“应云生。”   “嗯。”   “你怎么了?”   “没怎么。”   纪礼干脆拉住他:“不开心?”   应云生否认:“没有。”   “那就是我惹你生气了?”   “和你没关系。”   “可你从诊室出来就一直不看我。”   这样一语中的的直白像一根针,轻轻松松在他涨满的情绪上扎了个破口。   撕开后裸露的全是不可言说的晦暗。   纪礼还在喊:“应云生。”   他忽然提高嗓音:“说了和你没关系,能不能别问了?”   话明显说重了。   纪礼停住脚步。   应云生出口的那瞬间就后悔了,转身想要道歉。   对方的声音却响起得更早:“对不起。”   应云生整个人一怔。   纪礼说:“我下次不接水了,一定陪你去诊室,别生气了好不好?”   “呃……”不该是这样。   明明不是他的错。   却偏偏要承受不该承受的怒火,完了却还要向迁怒他的人道歉。   应云生说不上来心底陡然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一方面是因为愧疚,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能被人这么纵容。   要是以前他其实也不会这么任性,尤其是面对眼前的人,可惜这段时间纪礼对他的温柔太过了,才让他越来越习惯对方的偏爱,甚至敢发脾气。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能不能称作恃宠而骄。   这是个很不好的兆头。   心里的障壁一旦破碎,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意思的。   包括那些迟疑,那些不确定,还有对糟糕结局的恐慌,都挺没意思的。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纪礼许久没听到他开口,久到他以为对方压根没听见准备再问一遍,对方却在这时忽然慢吞吞地问道:“以前是不是有很多人都问你要过联系方式?”   “呃……”纪礼说:“我会加的都是同学。”   “那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没有。”   “那就是有很多男生喜欢你?”   “呃……”这是正常人该有的脑回路?   纪礼:“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生敢和我表白?”   应云生直接拎错了重点:“所以真的还有别的男生喜欢你,只是不敢表白?”   “呃……”纪礼看着他:“你看到我之前和别人在饮水机前说话了所以才不高兴?”   应云生不吭声。   纪礼发现这人腮帮子又鼓成河豚了,没忍住笑:“吃醋了?”   应云生刚想点头承认,话到嘴边却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你刚刚说什么?”   纪礼下意识重复:“你看到我和别人说话了所以不高兴?”   应云生:“再上一句。”   纪礼:“……”   “除了我,没人敢和你表白。”应云生盯着他,“我什么时候和你表白了?”   “呃……”   “垃圾场那天的话,你听到了?”   “呃……”应云生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纪礼的预料,他一迟疑,面前的人就直接走出大门消失不见了。   纪礼赶紧追出去,一掀开门帘,就看到人来人往的医院前坪。   装没听到别人告白这种事,往轻了说是玩笑,往重了说是耍流氓。尤其他听到了既不同意也不拒绝,甚至还像以前那样和别人相处,这样的行径本身和那些故意吊着别人养备胎的渣男没有任何区别。   纪礼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偏偏应云生还不用手机,他就是想打电话都没法子,只能有点无措地停在原地。   脑海里蹦出两个字。   完了。   .   应云生刚开始是真的生气。   倒不是气对方,主要是气他自己。   当初在垃圾场那句没说完的表白他确信除了自己没人能听明白,可对方还能看出来了他未尽的意思,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那点心思了。   明明他早该注意到的,纪礼对旁人的情绪感知那么敏锐的人,处理起人际关系都恨不能拿螺旋测微仪来比量,这段时间来对他的照顾和偶尔开一两句的暧昧玩笑早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怎么可能是不经意过的线,只可能是故意的。   对方早就看出来了,却不挑明,不疏远,只偶尔逗两句,他这边像个傻子似的纠结来纠结去,对方却还像看戏似的悠哉悠哉。   把自己的所有傻样全摊开在暗恋对象面前……单想想就能让他恨不得消失在地球上。   心里就这么半是生气半是恼羞成怒地跑出医院,他委屈地把自己团成一团,脸埋进膝盖的时候,觉得这种感觉可能就是纪礼曾经和他说过的「社死」。   等整理好心绪终于能正常说话的时候,他走出医院大门侧边的阴影,一抬头就看见他原以为早便离开了的人。   正午的太阳开始倾斜,纪礼扶着医院大门前的石柱起身,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也就几秒的功夫,眼前和天降神兵似的多出了道人影。   应云生站在比他低一级的台阶上,手抓着他的胳膊:“怎么了?不舒服?头晕不晕?”   “不是。”纪礼说,“我就是蹲太久,腿麻了,站一会儿就好。”   应云生:“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纪礼:“我怕你回来会找不到我。”   “呃……”应云生就这么原地杵了好几秒,再开口时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你不会坐着等?”   纪礼摇摇头:“我现在是在认错,怎么能坐着。”   “如果我不回来呢?”   “那就一直等。”   应云生不出声了,但也没再离开,就杵在旁边扶着他。   纪礼朝他道歉:“对不起。”   应云生没吭声。   “我本来想再等等的。”   应云生没料到这句后话,下意识转头,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睫不知什么时候湿了,像是被雨淋过的鸦羽。   心里某处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整个人都瞬间愣在原地。   纪礼语气却还是平静的:“你才十六岁,离成年还有七百多天,离高考都还有一年多,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的路还有那么长,现在就和别人确定一段关系太早了。”   应云生完全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些。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是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可是直到现在听到对方这番有条不紊的分析,他才发现其实如履薄冰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个。   对方甚至比他更谨慎,更没有信心,更害怕失败。   应云生听到自己的心跳放缓,而后毫无预兆地加速了。   “而且我还算不上一个好的选择,”纪礼停顿片刻,“毕竟容易早死。”   这样的话,几乎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   应云生听不得他说这种话:“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的。”   “好吧。”纪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其实是我想等你长大,尤其是我不久前还给你喂过十六岁生日蛋糕的情况下就摊牌,会让我有种三年起步的罪恶感。”   “呃……”应云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就比我大了四个月。”   “好好好。”纪礼不和他争辩这个问题,“所以你可以原谅我吗?”   原本凝滞的氛围已经彻底被对方的语出惊人搅乱了,应云生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不需要我原谅,你应该骂我。”   纪礼一时间没能跟上他跳跃的思路。   “是我不该和你生气。”应云生垂着头,“我当时太情绪化了,对你完全是迁怒,没考虑过你的想法,而且我……”   “行了。”纪礼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地打断他背检讨似的自我数落,“你还想说多少条啊?”   应云生头往后仰:“还有一条。”   “什么?”   “喜欢你。”   “呃……”纪礼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之前在垃圾场那句话我其实没说完。”应云生顿了顿,“虽然在医院说也没比垃圾场好到哪里去。”又顿了顿,“甚至还更不详一点。”   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很早就想和你说了,但一开始是害怕,现在其实还是怕,不过我现在不想瞒着了。说出来不是因为听到你的内心想法可怜你,也不是想安慰你不要总把自己看得那么轻,更不是在我才活了十几年的情况下就口出狂言想论证于我一辈子而言选择你究竟是好或者不好,我就只是想告诉你,让你知道。”   周围风声骤起,树影在疾风中剧烈翻滚。   “无论你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的自己,无论你眼里你的人生,你的命运,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是优秀还是平凡,是坦荡还是崎岖,是登临顶峰还是山脚仰望,是长命百岁还是别的什么,总会有人的目光永远落在你身上,因为喜欢。”   “不止我一个。”   “但包括我。”   应云生望着他:“纪礼,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一万时   除了开学典礼, 期末动员大会就是全校从高一到高三的学生都会参加的一期朝会。   应云生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就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盒蛋挞,盒盖上画着熟悉的涂鸦。   跟在他后面的孟行把脑袋探过来:“应云生。”   “嗯?”   “你老实交代, 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   “什么情况?”   “你手上的东西是不是你桃花送的?”   应云生:“不是。”   孟行一脸不相信:“不然难道是田螺姑娘送来的吗?”   应云生把盒子盖上:“田螺姑娘能进男生宿舍?”   孟行目送着他离开, 眨了眨眼。   对哦, 要送吃的明明可以直接送到教室, 为什么每次都是送到宿舍?   应云生提着袋子走出宿舍楼,却忽然有点走神。   田螺姑娘?   当然不是。   可桃花好像也不算。   应云生其实也很难定义此刻他和纪礼究竟算什么关系。   在医院里那番突如其来的表白后半段是被一阵哄闹打断的。   应云生条件反射地抬手将纪礼拦在身后, 接着就看到约摸四五个医护人员围着中间一张病床,一边大喊着「让一让, 让一让」,一遍急匆匆地从医院前坪经过,一路被推进门帘,直接消失在两人的视野。   纪礼将他的手拉下来:“已经走了。”   应云生转过头。   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又由纪礼刻意用玩笑制造的轻松变得紧张起来。   应云生忽然出声:“你之前说想再等等,是想等到什么时候?”   纪礼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打断了,眨了下眼:“高考后吧。”   应云生:“那你高考后再回答我。”   “呃……”这个发展有点超出预料了。   纪礼看着他:“你不想听听我的答案?”   “呃……”   “不想和我谈个恋爱?”   “呃……”   “不想趁现在年轻留下点——唔。”   应云生捂住他的嘴,察觉到掌心下的触感后又触电似的松开了:“别说了。”   纪礼不听:“高考还有一年多, 你不会等不及?不会觉得少了一年太遗憾?不会……”   应云生绷着脸:“早恋不好。”   纪礼跟着他往医院外走, 半晌突然偏过头直接笑出了声。   应云生一路沉默地出了医院,走在人行道上,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后面的人捞过来:“别笑了。”   纪礼眼里的笑还没散:“为什么?”   应云生又不吭声了。   纪礼看得出来, 想高考完之后再决定的人是他,应云生如今不要他的答案明面是拒绝, 但实际却是在迁就他。   越是珍重,才会越是克制。   他本来不应该笑的, 但偏生就觉得对方这幅「我很想要但既然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那我就可以继续忍」的模样格外吸引人。   吸引人去撩拨。   纪礼待谁都习惯了温柔得体, 从来没这么幼稚过, 可惜一旦面对他,全身的恶劣因子仿佛都跟着死灰复燃,含着笑放软嗓子:“真的不想早恋吗?”   尾音稍提,像带了把钩子。   应云生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后突然伸手……把对方的手捧了起来。   “你手冷不冷?”   “有点。”纪礼还挺好奇他这么张完全与网络脱节的白纸做得出什么,“你想把我的手揣你兜里吗?”   应云生没说话,垂下头,将吻印在他的手背上。   不重,唇只轻轻地和皮肤贴了一下,柔软温凉,像三月的雨打落的桃花。   纪礼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整只手都开始发烫。   应云生抬起头:“还冷不冷?”   “呃……”   “还冷的话,我再继续亲。”   “呃……”接下来一路,纪礼都没再主动说话。   就是偏头的时候会发现刚刚还大着胆子碰他的人耳廓红了一片。   真是张白纸。   偏偏正因为太纯,说起喜欢才越是叫人心颤。   .   医院外面人太多不好打车,两人便去了远一点的十字路口。   人行道两边种满了绿植,偶尔刮过风,叶子便会如倾盆大雨,洋洋洒洒地飘落,繁华却又萧条。   应云生望着枝头飘下来的落叶,忽然道:“纪礼。”   “嗯?”   “你想过以后吗?”   纪礼想了想:“好好学习,实现梦想。”   应云生动了下唇,刚要开口。   纪礼又补充:“长命百岁。”   应云生眉头松开了。   “你知道我的目标,还没和我说过你。”纪礼问道,“有心仪的学校吗?”   “没有。”   “专业呢?”   这一次迟疑了一会儿:“还没想好。”   纪礼也不追问:“那城市呢?”   “看你。”应云生把心思摊开后就没再遮遮掩掩,实话实说,“我想离你近一点。”   纪礼一时没说话,就盯着他,看着他的睫毛抖啊抖:“被撩的人是我,你紧张什么?”   应云生赶紧偏过脸,不敢再看他。   纪礼凑过去:“这么害羞,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以后?”   “如果不是遇上我,你这样能追到谁?”   纪礼这话其实完全是调笑,虽然他对应云生平日的学习生活没有亲眼目睹过,但也猜得到以应云生这样的条件,在学校绝对是众人议论夜谈的热门话题,压根不缺别人追。   应云生却道:“除了你,我也不会喜欢别人。”   纪礼失笑:“你这些都是从哪学来的?”   从哪学的,这样的口吻是完全是把他当成小孩看待。   应云生又把头转回去,就看到对方嘴角很浅的弧度。   纪礼不像他,平日里笑得其实不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单纯为了迎合别人的话才拉高自己的情绪阈值,只有一两分的情绪波动都要表现出十分,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天天摆着张送葬的冷脸。   打从对方突然作为插班生来到听风巷那天应云生就知道这人有两幅面孔,才六七岁就能拿暑假作业面不改色扯出那么一通谎话的人单单段位就不知道胜过同龄的小孩几条街。应云生最初也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和这个新同桌深交,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情况压根瞒不住对方,那个年纪大伙已经过了会哭着讨糖吃的岁数,总喜欢装成大人以求得周围人的艳羡,他出于自我保护就会下意识想要藏起自己身上所有的狼狈。   可遗憾的是,最后还是被对方看穿了。   第一次被对方带去家里,第一次被对方送零食,第一次被对方监督学习写作业,生病被对方拉去医院,看着人游刃有余地挂号泡药下厨房,严肃地和他叮嘱好好学习的时候,他其实常常会有对方真的成了他家长的错觉。   只有偶尔被对方用年龄来说事,他气得蹦起来反驳的时候才会恍然意识到,对方明明也才比他大四个月。   偏偏始终独立内敛得仿佛他们之间差的是四年。   刚开始那这个理由呛回去,其实也想过要扒开对方成熟的假面,瞧瞧对方的内里是什么模样,可惜每一次对方都轻轻松松转移话题揭过去了,调笑的神态仿佛看一只胆大包天去扒饲主衣服的小动物,他缩在一边失魂落魄,对方还会伸手揉揉他脑袋上的毛。   相处的时光变得空白再重逢是个很神奇的节点。   应云生忽然道:“你现在是真的开心吗?”   纪礼疑惑地眨眼:“什么?”   应云生静了几秒:“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喜欢你的吗?”   话题一下子从赤道转到北冰洋,纪礼猝不及防,想了想道:“舞台剧那天?”   应云生摇头:“前面。”   “玫瑰花那天?”   仍是摇头:“还在前面。”   纪礼提醒:“再之前我们都还没相认。”   总不可能是还在听风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吧?那会儿他们的人都还没小学毕业,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大把压根不清楚喜欢的概念,何况他们还是特殊情况。   纪礼自认不算想象力匮乏,但也实在没法想象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就能有和另一个小男孩谈恋爱的概念。   这都不叫早熟,该叫基因突变。   “那个时候的确没从来往这个方向想过,因为在我已有的经验范围里,男生都是该和女生在一起的。”应云生说,“所以我刚刚问的只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而不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回答道:“意识到的时候是去年十月十五号。”   纪礼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那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高一第一次月考得了年级第一,上升旗台发言的时候。”应云生补充,“也是我在认出你的时候。”   是一见钟情。   纪礼说不出为何,突然就想起当初他们排练舞台剧的时候,对方说过的那句“白雪王后会喜欢爱洛,是因为爱洛身上刚好有她渴望和追求了一生的东西”。   “我在你之前借我的书里看到过一句话,「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一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应云生望着他,“可我觉得很假,因为从意识到那天到现在,我喜欢你已经有一万个小时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喜欢你这件事。”   纪礼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你突然这么会说情话,我会怀疑你被人穿了。”   应云生下意识问:“什么穿了?”   “呃……”气氛瞬间没了。   纪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偏偏嘴角就是没压住:“行了,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别告诉我是心血来潮。”   应云生拉着他停在十字路口:“你以前很少真正开心。”   “呃……”   “可是刚刚我说完那些,你笑的时候是真的在开心。”   “呃……”身边安静了很久。   “不需要一万个小时。”纪礼说,“你现在已经很会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鸡蛋面   那天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像一道压轴题解到末尾,只差一句「综上所述」就能直接完结,偏偏做题的人直接扔了笔, 固执地偏要等终考铃声才愿意添上那最后的得分点。   就为了陪那个和他在同一考场上却还在考卷中挣扎不肯离开的「学渣」。   纪礼是把点心袋子挂到应云生房间的门把手上时脑子里冒出的这个比喻, 又拿了支笔在盒盖上涂了几下。   涂鸦是记号, 代表这是他放的, 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可以放心食用。   应云生对早饭的态度一直是可有可没有, 这一点是纪礼和他约好去拆线的那天发现的。   说好去医院,应云生周末便没睡懒觉, 和平时上课一样的点起了床,却没想到刚刚拉开窗帘,宿舍门便被人敲响了。   他打开门,有点发愣:“你不是说这周末不留宿吗?”   “我刚从小区过来的。”纪礼问道,“可以进去吗?”   应云生让开路。   宿舍里除了他没别人周末住校,星期天早上只有他一个人,难免显得空空荡荡。   可如今只是多了一个人, 却偏偏连天光都变得烫眼了几分。   纪礼把手上的塑料袋放到他课桌上, 抬头看着他耷拉的头发,伸手理了理:“怎么没睡好?”   应云生还穿着睡衣:“昨晚两点睡的。”   纪礼将漏风的窗户关上了:“外面冷,去穿衣服。”   应云生穿好衣服, 洗漱完后出来:“这是什么?”   “早餐。”纪礼挨个揭开包装盒盖,“先吃饭, 吃完去医院。”   纪礼带来的盒子有三四个,里面分别装着包子和煎饺, 还有粥和新鲜的豆浆, 从外面拎进来还带着温度。   应云生看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食物愣了神:“这么多?”   纪礼拆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就是盒子看起来多, 其实分量都不多。”   应云生:“也不用这么丰盛。”   纪礼:“那你平时一般吃什么?”   他问这句原本只是想参考一下对方的食谱下次好吸取经验,却是没想到对方答道:“饼干。”   纪礼等了一会儿:“还有呢?”   “馒头。”   “哪里买的?”   “食堂早上会卖的。”性价比最高。   “饼干呢?”   “超市的燕麦饼干。”一包能应付两天。   应云生吃了一个煎饺:“你不吃吗?”   纪礼摇摇头:“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应云生低头喝粥的时候,纪礼就站在旁边看他的座位,目光扫过书架上的课本,最后落到桌面正中央那本名著上。   那是他塞过来的,因为打定了让对方增长阅读量的主意,每个星期都会给一本,对方也每个星期一过完立马就送还给了他。但他从来不过问对方看没看完,有没有什么读后感,毕竟增加阅读量只需要看,不需要给他做读书报告。   纪礼拿过来翻了翻:“书看完了吗?”   应云生咬了口包子:“嗯。”   纪礼:“我记得这本书好像是昨天才给你的。”   “呃……”   “你昨晚两点才睡就是为了干这个?”   “呃……”应云生一口豆浆直接呛进喉咙里。   纪礼给他拍后背:“这书这么好看?”   应云生缓过气:“一般。”   “那还看这么晚?”   “因为是你给的。”   一句话说完,纪礼半天没出声。   就在应云生忍不住抬头的时候,纪礼伸手碰到了他的脸颊:“你脸红了。”   “呃……”也是拆线回来第二天,应云生起床后推开宿舍大门,就能看到门把手上挂着袋热腾腾的手抓饼。   接下来每一天,应云生出门都能看到门把手上挂着的早餐,有时是包点,有时是油炸食品,甚至还有过粉面,但总不会少一杯暖胃的饮料,以及压在袋子底下的巧克力。   .   这两天又下了雨。   因为天气冷,学校宿舍区的水管被冻裂,发现的时间来不及维修,便由班主任宣布当天停热水。   纪礼抱着作业走出宿舍,余光却看到隔壁宿舍的门被推开,应云生从里面走出来。   他看到对方手里的水盆:“去洗衣服?”   应云生点了点头。   纪礼望着他:“用冷水?”   “嗯。”   “你不会待会儿洗澡也准备用冷水吧?”   这种天气隔一天不洗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若是其他人大概率就选择直接捱过去了,可惜应云生偏不走寻常路:“我动作快。”   大冬天的洗冷水澡,这是动作快不快的问题吗?   纪礼停下来。   应云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问:“怎么了?”   “如果一定要洗澡的话。”纪礼说,“不然去我家洗?”   直到第二次踏进对方家门,应云生还有点懵。   上次来只在客厅和房间简单看过,而这一次却是直接登堂入室。   兰序小区和长桥中学只有五六站路,打车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纪礼领着他去了浴室,教了他热水的开关方向,每个清洁用品的瓶子里分别是什么,准备关门之前还问了句:“要不要吃宵夜?”   应云生:“啊?”   纪礼耐心解释:“刚刚下晚自习,你要是饿的话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应云生以为对方说的「找点吃的」是指找零食,却没想到洗完澡出来,居然会看到饭桌上多出一碗热腾腾的挂面。   上面还有两个煎得极漂亮的荷包蛋。   应云生定住脚步。   纪礼只看到他停在饭桌前:“怎么了?不喜欢吗?”   应云生摇摇头:“纪礼。”   “嗯?”   应云生斟酌了半晌才开口:“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   高中生活本就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他们俩不在一个班又不在一个宿舍,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多。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一个人想表达心意就那么几条路,送吃的,课外补习,以及写情书。   最初发现门把手上的早饭时,应云生其实也试图过早起给对方送早餐,奈何非常奇葩的一点是,无论他起得有多早,只要一拧开门,就能看到外面多出的塑料袋,导致他一度怀疑纪礼晚上压根不睡觉。   送吃的是没可能了,何况对方已经做过,他再做难免有依葫芦画瓢的嫌疑;课外补习他们俩在学习上基本是各自为王,真要一门一门比个高低那也绝对是纪礼在上而他在下;可难不成让他一个次次考试语文作文在及格线边缘挣扎的人跑去写情书?   明明他才是那个率先表白的人,这么一出下来却仿佛纪礼才是表白者,搞得应云生很是挫败。   挫败的同时又觉得惶恐。   因为他突然发现,纪礼好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需要。   以至于接受对方的好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纪礼听完,静了好几秒:“我怎么对你好了?”   应云生一样一样数出来:“每天给我送早餐,借我课外书,监督我学习,帮我剥虾挑鱼刺,买零食还做宵夜。”   纪礼语气挺认真:“这就算对你好了?”   应云生不解。   这还不够好?   纪礼说:“送早饭只是顺手,我宿舍里另外两个人天天叫我帮忙带;借课外书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班上只要有人问我基本都不会拒绝;监督学习的话,我同桌这两天甚至在做我出的押题卷;至于剥虾调鱼刺煮宵夜,林成双要是开口我一样会做。”   “呃……”应云生一时居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了让他宽心还是单纯的恶趣味故意逗他。   什么叫如果林成双开口他也会帮忙剥虾挑刺煮宵夜?!   纪礼看着他震惊又炸毛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了出来:“当然如果是他,不会是无偿。”   应云生:“……”   所以果然是恶趣味吧。   纪礼笑着道:“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想告诉你,没道理我能给别人的,就不能给你,没理由你在我这里的待遇就必须低人一等。”   应云生愣了半晌:“可是……我们……”   “况且,你怎么就什么都没给我做了?”纪礼也一样样给他数出来,“我不喜欢排队,每次吃饭不是你给我打的饭?布置考场不允许课桌里留东西,每次我桌子上那几十斤的书不是你帮我搬到宿舍的?学校会议厅里的话筒我就提过一句声音太吵,后来我们被叫去开会不是你故意把话筒线都拔了害校长只能戴着小蜜蜂在台上讲了整整两个小时?”   应云生懵了,一句话未经大脑就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纪礼似笑非笑:“本来是怀疑,现在确定了。”   “呃……”   “应同学,胆子挺肥啊,连学校的话筒线都敢拔,下回我要是嫌广播吵,你是不是还打算找一堆C4把学校的广播站给炸了?”   应云生在思路被他带跑之前赶紧打断了:“你别转移话题!”   “好吧。”纪礼笑了笑,“你非要纠结这件事的话,先不论我煮碗面和你冒着被发现处罚的风险跑去拔话筒线到底孰轻孰重,况且你对我好就不许我对你好是什么道理?只许你官洲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   “这不一样,”应云生再一次在思路被带跑之前打断,“那些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为什么这些是你应该做的?”纪礼问,“因为你和我表白了?”   “呃……”   “因为你喜欢我,我就要在你面前任性,发脾气,无理取闹,宣泄所有的负面情绪,把你当个奴隶一样呼来喝去,以此来考验你对我是不是真心?我再从你和其他追求者里挑出最没脾气最听我话带出去最有面的那一个当我的长期挂件?”   纪礼好笑:“你当我是皇帝选妃,还是暴发户挑仆从?”   “呃……”   “可在我看来,喜欢是很珍贵的东西,就算不是你而是别人,对我掏出的真心也从来都不是我能随意挥霍的资本。”   应云生半晌说不出话。   “你觉得什么都给不了我,所以我对你做的这些都不值得;可你给我的东西,你不是也从来没在意过?”   纪礼:“别人都只记自己受的苦,到了你这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应云生「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懊恼地咬了下唇。   他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才跑去和纪礼讲道理,压根不是一个段位的。   “不过你要实在想帮我做什么……”   应云生立马抬头:“要做什么?”   纪礼指了指饭桌:“吃完把碗洗了。”   “呃……”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次元壁   应云生吃完面, 把碗和锅都刷干净放好,走出厨房就看到纪礼顶着湿毛巾站在客厅。   纪礼问道:“吃完了?”   “嗯。”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应云生走过去,“要吹头发吗?”   这他要是还不答应对方估计晚上都要睡不好了。纪礼失笑:“好。”   应云生用毛巾将他的头发擦得半干, 按照指挥去柜子里拿吹风机。   纪礼刚洗完澡, 脸上不像平时那么白, 被热水烫出了点血色, 长长的眼睫一绺一绺的,身上睡衣是宽松款, 领口上能看到锁骨。   头发湿了水就显得更长,发尾过了耳, 去抓时总会不经意碰到颈上的皮肤。   应云生全程只望着对方的头发,视线半点都没往下挪。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很响,盖住了对方低头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也盖过了他胸膛里撒欢的心跳。   “风烫不烫?”   “不烫,刚好。”   应云生站在他身后:“怎么出来不披件外套?”   纪礼:“你不是也没穿?”   “我身体好。”应云生一边给他吹头发一边道,“你不一样。”   纪礼翻了页书:“屋子里也不冷。”   应云生不赞同:“今天室外气温在零度以下。”   纪礼笑了:“你也今天知道室外气温在零度以下,居然还打算洗冷水?”   “呃……”他还以为这一茬已经揭过去了。   纪礼却直接翻起了旧账:“现在屋子里是门窗都关着, 你在宿舍里窗户往里灌风的时候可都敢只穿睡衣到处跑。”   “呃……”   “刚刚我去开洗衣机, 你还没穿秋裤。”   “呃……”应云生一想到现在他自己的衣物和对方的衣物都在同一台洗衣机里就忍不住心跳加快:“衣服我可以带回去自己洗。”   纪礼:“你转移话题的技术很差劲。”   “呃……”头发吹得差不多了,应云生关了吹风机。   纪礼站起来:“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应云生:“我睡这里?”   “不然你还想这个点回学校?”   墙上的钟表已经走过十二点,早便过了宿舍的门禁时间。   纪礼笑着合上书:“而且, 我看你来的时候连试题卷都带上了,还以为你挺期待住我这的。”   应云生:“我是打算路上有空看看。”   纪礼:“不是想带过来睡觉之前看看?”   应云生被戳破心思, 脸上发热,垂眸把吹风机的电线一圈一圈缠在握的手柄上:“也是想过来再看。”   纪礼把吹风机接过去:“应同学, 你也太好学了。”   应云生发现纪礼每次逗他的时候就喜欢叫他「应同学」, 嗓音混着点懒洋洋的调笑, 能叫听的人有瞬间的脊骨发麻。   原本一个明明算得上生疏的称呼经了对方的口,似乎都成了某种暧昧的秘密。   说实话,这幅模样和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柔得体很不一样。   可偏偏只有这个时候,应云生才能感觉到对方是真实的。   纪礼找了干净的床单和棉被,正想搬去客房,结果刚刚伸手东西就被对方接过去了。   应云生抱着厚厚的被子,视线被遮挡,便探出个脑袋看他:“哪个房间?”   “靠客厅那间。”   纪礼开了灯,把床上原本的被单扯下来。   应云生铺好新的床单,套好被子,从书包里掏出试卷。   纪礼眨了下眼:“你还真打算写?”   应云生拧开笔帽:“我之前做的那张卷子还有一半没做完。”   纪礼也没劝「时间太晚了明天再做」之类的话,只是道:“旁边的书房有桌椅,去那里写吧。”   应云生很喜欢纪礼的一点就是虽然他对自己要求很严,但从来不用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就像以前在听风巷纪礼虽然知道了他家里那堆破事,却从来不会骂他父母生而不养,也不会教训他不会反抗活该如此,对方只会在他受伤时帮他包个扎,在他觉得苦的时候给他一块巧克力。   纪礼作息一直很规律,现在已经远超出了他正常的休息时间,上床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应云生在写最后的大题时听到房间外洗衣机「滴滴滴」的声音。   纪礼还在睡,没听到。   应云生把题目写完,笔和卷子都收好,出去把洗完的衣服晾起来,方才关了灯。   经过纪礼的房间时,应云生停下来,怕开门会把人吵醒,只将额头贴在门扉上,像是要透过眼前的木门去探知内里的轻浅呼吸声。   他低声道:“晚安。”   .   第二天,邱谷早自习巡视高二年级的教室时,转头就在楼梯间捉到了双双迟到的纪礼和应云生。   他望着面前站成一排的两个人,只觉得自己眼皮子又开始跳了:“你们俩……这是……又怎么回事?”   纪礼还没想好借口,那边应云生已经开了口:“对不起老师。”   应云生说:“昨天晚上做题做得太晚了,早上没起来。”   邱谷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你不能白天做非得熬夜?”   应云生没有刻意拿捏,可只要把声音放轻一点软一点,就是会叫人不自觉想起缩在角落里的小可怜:“我怕会掉队。”   邱谷……一下子骂不下去了,只能转头,把视线投向另一边:“你呢?”   纪礼实话实说:“我昨天晚上没住校,是住在家里。”   邱谷神情瞬间紧张起来:“怎么请假了?身体不舒服?”   纪礼只说:“没事。”   可惜邱谷的思路已经跑偏了,又问了几个问题,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仍是忧心忡忡,挥手让他们赶紧回教室。   临近期末,大伙都忙着复习,纪礼从后门进教室也没引起太大关注,只被同桌的简明远看了好几眼。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第五节 课结束,整栋教学楼人去楼空。   应云生背着书包来到一楼,推开第一间教室门。   纪礼此刻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实验班周六的课比普通班多一节,林成双这学期又被自家母上大人请了家教,每天放学连校外都不许逗留,两人大多时候其实不会走在一起。   纪礼又因为管理教室钥匙必须留到最后一个,便习惯趁教室里人没散这段时间把作业做完。   应云生不是第一次来,最开始是下楼路过看见对方一个人在教室,问了原因后便也坐下来一起写作业。   再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没说为什么,纪礼也没问,就算偶尔效率高在教室里的人走光之前就把作业完成了也会待在原地,等对方来了通知一句。   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被写在夕阳西下的课桌上,在书海纸页间静静发酵。   应云生拉开纪礼前面那张椅子,平视才发现对方脸色不太好:“怎么了?不舒服吗?”   纪礼摇摇头:“就是没睡好。”   他平日轻易不熬夜,昨天也就晚睡了一个小时,导致的结果就是今天一整天上课都没什么精神。   早上会起晚迟到也是这个原因。   至于应云生,则完全是没有手机调不了闹钟,没有起床铃声的情况下对外界时间流逝几乎没什么概念,哪怕醒来后动作已经尽量快,依然没赶上早自习的点。   应云生仔细看了看,确定对方的确没有身体不适:“中午没补个觉?”   “补了,还是困。”   “要是不急着回家的话,要不现在睡一会儿?”   纪礼笑了:“你就在旁边看着?”   应云生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不会趁人之危的。”   “真的?”   应云生保证:“没确定关系之前我都不会有过线的亲近行为。”   纪礼:“所以你在医院只亲了我额头?”   “呃……”应云生傻了。   他总算明白自己是哪里露馅了。   明白之后就是气急败坏:“你那个时候装睡!”   应云生在这方面是有些传统的,当初在医院已经是不知道突破了多少心理障碍才敢碰一碰对方,但也没胆子直接拿了对方的初吻,事后还在心底唾弃了自己半天。   谁知道就这一次对方居然还是清醒的。   如今被挑明,他声音拔高了,火气却少,主要还是恼,以及虚张声势。   纪礼半点不怕他,笑着重复他的话:“不会趁人之危?”   应云生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纪礼见好就收:“你做作业吧,我睡一会儿。”   他说完便放下笔,在桌子上趴下来。   应云生脱离他的视线,像个溺水后终于得以呼吸的人,脸上的热度一点一点消退,方才轻手轻脚地从包里翻出周末作业。   座位旁边那扇窗户的窗帘坏了,玻璃窗半开,傍晚时校园很静,云层忽然被风吹开,黄昏的光撒下来,给人的发丝描了层金边。   应云生写一题就往习惯性地旁边看一眼,忽然停下笔。   纪礼估计是在睡梦中感受到照在眼皮上的光线,睫毛不适应地微颤。   应云生抬头,没看到本该挂在窗前的遮光帘,拿着卷子和笔起身,手撑着窗台一用力,整个人便坐了上去。   窗台太窄,瓷砖又冷又硬,并不是个适合人坐的地方。   不过好处是他上去的那刻,身后的影子跟着瞬间拉长,轻易便将靠窗那张课桌上的人拢了进来。   应云生看见对方松开眉头,方才重新低下头,把试卷垫在腿上继续解题。   .   “不就是少了张卷子没拿……行了,我去看看,说不定教室门还没关。”   崔酌月握着手机走进教学楼,打走廊上经过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分辨教室门到底是锁了还是没锁,就先看到窗台上坐了个人。   她一时没认出是谁,惯性迈进前门半步,脚下便倏地一顿。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课桌上的身影,平时几乎天天看见,哪怕只露出小半张脸,却依然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随后才是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开门方向的人。   迎面刚好一阵风吹过来,纪礼下意识往胳膊里缩了缩,几绺发丝往前遮住了眼睛。   应云生停下笔,手撑着桌沿弯腰,对着轻轻吹了一下。   发丝被拂开了。   应云生刚直起身,却忽然似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向前门。   走廊上只有一个女生落荒而逃的身影。   崔酌月游魂似的出了校门,手机又响了。   对面直截了当:“卷子拿了没有?”   崔酌月:“啊。”   “啊是什么意思?教室门还开着吗?”   “啊。”   “呃……”崔酌月脑子里一会儿是刚刚看到的画面,一会儿是校园论坛上的高楼,在「我在做梦」和「我快疯了」两个念头之间犹豫了半晌:“宝啊。”   对面莫名其妙:“怎么?”   崔酌月斟酌了一下:“你觉得我的人……看起来怎么样?”   “呃……”对面冷漠,“神经病。”   崔酌月松了口气:“那就正常了。”   “什么鬼?”   “不然我怎么会看见次元壁破了。”   “呃……”什么鬼?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闪光灯   纪礼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   应云生作业早就写完了, 此刻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书:“醒了?”   纪礼视线还没清晰:“几点了?”   应云生关上书:“七点多。”   “怎么不叫醒我?”纪礼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七点四十了, 他们最后一节课结束是六点一十分, 这一觉直接睡了一个多小时。他又看了眼漆黑一片的教室,“还不开灯?”   应云生说:“我怕你会醒。”   “怎么不去别的教室看?”纪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而且你周末留校是要参加晚自习吧?”   应云生摇摇头:“我已经和值班老师请假了。”   纪礼没再问,收好东西离开教室:“你的衣服我明天过来带给你。”   应云生:“我可以去拿。”   “不用。”纪礼拿钥匙锁好门,“一来一回太麻烦了,我带过来就好。”   应云生没说话。   纪礼拿钥匙的圆头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这么想去我家?”   明明只是金属钥匙, 可应云生脸上被戳过的地方却莫名发烫,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纪礼问道:“寒假你会回听风巷吗?”   应云生点头:“学校寒假不允许住校。”   是学校不允许住校,而不是家里有人等他过年。   可纪礼还记得他转学以前,对方分明还是有应老太太照顾的。   “等寒假你要是嫌回听风巷太远,可以暂时住我那。”   应云生一愣,而后才低声答:“好。”   纪礼这样的人,让人喜欢实在太容易了。分明心细如发, 和人相处时却从来不会有任何窥破了旁人「秘密」的优越, 分寸感和距离感永远把控在能轻易叫人心颤的程度。   .   期末考试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考完后按理说该是正常假期,可惜他们俩都是实验班的学生,即便寒假依然要去学校上自习, 一直上到小年夜之前。   正经算算,他们的寒假还不到半个月。   应云生到底没真的留在纪礼家, 他家里没人,可纪礼却是要去帝都和家里人过年的, 主人不在的情况下占用人家的房子, 鸠占鹊巢这种事他实在做不来。   这几年听风巷也铺上了柏油路, 两旁的店面一个挨着一个,一家倒闭又立马有另一家顶上,只有小贩数十年如一日地按时出摊。   应云生在镇上找了份寒假工,每天早出晚归,这会儿刚下班到家,就看到门外多出来的人影。   他停住脚:“姑姑。”   出现在门边的正是他当初带着纪礼去过的粤菜店老板娘,喊他:“云生。”   应云生走近问道:“有什么事?”   老板娘:“能进去坐坐吗?”   应云生答非所问:“楼下伯伯的车灯还亮着,你不怕他等太久?”   老板娘的丈夫是和她一起过来的,两人刚到没多久,但只有老板娘上来了,她丈夫觉得这地方不详,包括这地方长大的小孩也不详。   老板娘也知道应云生不待见他们,放下手里提的东西:“好,那姑姑不进去了,就过来给你送点吃的。你一个人要好好过。”   她说完就走了。   应云生往地上的袋子看了一眼,没去管,拿钥匙开门。   “砰——”   门被关上了。   他刚换好鞋子,外面便响起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应云生有点不耐烦地拉开门:“你怎么又……”   剩下半句还没说出来就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纪礼眨了下眼:“我怎么又,怎么了?”   有足足十秒,应云生都怀疑自己还陷在某天的梦里没醒。   梦里人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像是天上的神仙受感召下凡来实现愿望,比起惊喜,更多的其实是不可置信。   “你,”他磕巴着道,“你,怎么……”   “我刚刚去楼上看了一眼,房子里太久没主人,来不及打扫,现在无家可归了。”纪礼望着他,“可以暂时借你家落个脚吗?”   “能!”应云生答完又赶紧道,“我我给你拿东西。”   说着直接拎过对方手上的行李箱,单手提进了大门。   纪礼站在门口的鞋垫上:“有拖鞋吗?”   应云生呆呆楞楞地「啊」了声:“你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我待会儿拖地就行。”   纪礼走到沙发边,摘了帽子和围巾,从始至终态度都很泰然自若,和应云生比反倒更像这地方的主人。   应云生局促地在旁边站了半天,只问出一句:“吃晚饭了吗?”   纪礼说:“还没。”   应云生像是终于找到个让自己喘口气的理由,扔下一句「我去做饭」就一溜烟窜去了厨房。   纪礼没忍住弯了下嘴角,低头接通了手上的电话。   “我的祖宗哎!”林成双在那头嚎,“我刚听我妈说你已经离开帝都了?怎么还没到崇柳?你不会这么大个人还迷路了吧?”   纪礼「嗯」了声:“迷路了。”   林成双震撼:“不是吧?你现在在哪?周围有没有人?不会看地图还不会和人求助?”   “已经求助了。”纪礼说,“现在也被人捡回家了。”   林成双:“什么玩意儿?”   纪礼这趟过来其实算是顺路。   听风巷的地理位置在崇柳市和帝都之间,他少坐了两站的高铁,改乘大巴后到这里花的时间和他正常回小区没差多少。   这边才刚挂电话,那边应云生就从厨房出来了。   “厨房里没什么菜。”应云生说,“我带你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纪礼知道对方平时有多省钱,摇了摇头:“随便做点就行。”   应云生自己吃饭没什么要求,却是舍不得对方随便的:“那我现在去买菜。”   纪礼过来的时候经过菜市场,这个点摊贩早就收摊了,要买只能去超市,最后还是退步答应对方出去吃:“我之前看到锦兰街上新开了一家麻辣烫店。”   筒子楼周围竖着一圈围墙,前后有两个出入口。   纪礼本来想直接去较近的正门,却没想到刚出屋子就被应云生直接拉到了围墙下。   “你就非得走围墙不能走大门?”   “从正门去锦兰街太远了,这面墙翻过去可以直达。”   锦兰街的位置正好在前后门之间,居民区的围墙表面涂着水泥,比他们刚开学那会儿翻过的那面红砖强还要高不少。   不过应云生翻起来动作和之前相比没半点滞涩,动作不带花架子,依然很凌厉漂亮。   他跨坐在墙上,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伸手朝底下的人晃晃:“我拉你。”   纪礼看着他:“你觉得我上不去吗?”   应云生:“是。”   “呃……”   “这面墙比学校的高了差不多半米,不是单靠引体向上就能强行上来的,没有翻过上百次墙经验的人都没资格单独跨越。”   “呃……”你一个翻了上百次墙的人到底在骄傲个什么?   纪礼没把这句说出来,拿人手短,他到底还是借了对方的力气上去的。   下去的时候本来都做好了和地面接触的准备,却没想到会直接落进底下人张开的一双臂膀,碰撞时发出一声闷响。   两人冬天穿得厚,撞在一起倒是不疼,就是应云生被惯性带得往后退了几米,差点直接一脚踩空到马路中间去。   纪礼被他护在怀里搂得紧,待脚落地后才问:“好好的你突然伸什么手?”   应云生松开之后还有点懊恼:“我以为能接住你的。”   纪礼没忍住敲他的脑袋:“你当我大个人肚子里全是棉花?都不考虑一下质量?”   应云生下意识道:“下次会改进的。”   纪礼:“你还想有下次?”   应云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默默垂下头。   纪礼发现这人打从他进屋起就有点傻,也可能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说话做事都没怎么过脑,突然伸手要接他算一件,说下次也算一件。   应云生忽然喊他:“纪礼。”   纪礼抬头:“嗯?”   “特意过来的吗?”   “嗯。”   应云生又不说话了。   其实他还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比如对方是怎么过来的,又是为什么特地过来,路上累不累。   可他一个都没问出来。   纪礼看到他张口又闭口,问道:“你怎么……”   话没说完,对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愣。   应云生说:“我好想你。”   这么直白的话,实在不像平时被逗一句都能脸红半天的人说得出来的。   应云生的声音被风吹沙了,尾音低低地发抖:“我想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纪礼慢慢抬手,也搂紧了他的身体。   这会儿风声很大,两人的呼吸却很安静,偶尔有车子亮着灯呼啸而过,身后的墙壁另一侧有居民下班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还没进门就在底下听见楼上的人推开窗催促「快上来吃饭」,摊贩吆喝时翻炒出灼热的油烟味,紧贴的身体里胸膛间敲击一声一声逐渐踩上同样的节拍,拨动心弦的震颤余音不绝。   纪礼还记着刚刚想说的话:“下次出来走正门。”   “可高中还有一年半。”应云生小声道,“指不定哪天又要出去。”   纪礼直接断了他的念头:“下次我会提前去拿请假条。”   “呃……”.   麻辣烫店和他们出来的地方只相隔不到二十米。新开的店面有优惠活动,此刻店里的桌椅依旧坐满了大半。   但味道的确好,没辜负客流量。   纪礼虽然因为当初被喂过一串糖葫芦对吃的东西不像之前那么要求严格,但这种重油重辣的食物依旧不在他的食谱范围里,点的是番茄汤底。   他拿着勺子喝酸甜汤汁的时候,抬头就看到应云生唇色殷红。   要滴血似的。   “会不会太辣了?”   应云生摇摇头:“不会。”   他不挑食,基本没什么是他不吃的,但也不算特别能吃辣的那类人。   一定要形容,大概属于又菜又爱吃。   纪礼看着他额上的汗,环视一圈,没在店里看到冰柜,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哦。”   出了店门往外走就有小卖铺,纪礼从里面拿了两罐汽水放在收银台上。   收银台前的老板正忙着打游戏,抬头看见他,眼睛忽然睁大了。   纪礼半天没等到对方开口,喊了声:“老板?”   “啊?哦。”老板低头扫了眼,“一共五块,扫码吧。”   纪礼结了账,拿着饮料回了饭桌,拉开其中一罐的拉环,插了根吸管推过去。   他背对着店门坐下来,没看见身后跟上来的人影,举着手机往这边拍了一张。   闪光灯没关,「咔嚓」一下,混进店里沸腾的汤锅和客人的谈话声里。   纪礼忽然回头。   应云生看着他的动作:“怎么了?”   纪礼摇摇头:“没什么。”   匆忙一瞥,他没法确定,刚刚经过的背影里有一个着装有点像他去的小卖铺老板穿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烟花弹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   纪礼跟着应云生回到对方住的家门口。   应云生换了鞋子, 转头想说什么。   纪礼先道:“行李先放你这,我上去打扫卫生,打扫完了再下来拿。”   应云生:“……”   纪礼没进去, 就站在外面, 说完半天没等到人回答:“怎么了?”   应云生手里还捧着之前纪礼买的汽水, 易拉罐被他无意识捏瘪了一点点:“你不打算住这里?”   纪礼听着:“我是住这里啊。”   他家就在应云生楼上一层。   应云生听出他话里的隐含义, 脸上的表情八风不动,就是眼里的气恼快化成实质溢出来了:“你现在上去?”   “嗯。”   应云生重新拿了钥匙出门:“走吧, 我帮你。”   楼上的房子空置了四年多,又有两层, 要彻底打扫很费时费力。   纪礼来之前交了水电,卫生间里挂的毛巾太久没用,干脆拿来当了抹布。   他递了一块给对方,靠墙望着他将抹布浸了水:“还在生气?”   应云生将抹布伸到水龙头下面:“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   “呃……”明明也不是什么没心眼的傻白甜,偏偏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是什么念头全写在脸上。   纪礼看得失笑:“我就算真住你家,你不是也什么都干不了?”   应云生愣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耳根子发热, 眼睛也不看他,就闷头搓抹布:“我就是想离你近一点。”   按理来说这是个调笑人的好时机。   可纪礼却难得没有乘胜追击,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忽然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能不能换你消气?”   应云生不吭声,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纪礼便自顾自地说下去:“知道我四年前为什么突然转学吗?”   应云生原本打定主意不开口,结果对方才说一句就忍不住破功了:“不是因为生病?”   “是因为生病。”纪礼笑笑,“不过再准确一点来说, 是因为车祸。”   应云生拧抹布的动作顿住了。   其实他之前不是没奇怪过, 明明在听风巷当了四年同学,除了不上体育课不参加课外活动,对方分明连病假都没怎么请过,为什么偏偏突然就发了病,甚至严重到不得不离开的地步?   “四年前我母亲回来看过我一次,带我去镇上的时候出了事。”纪礼说,“我当时就在现场,算是看着她过世的。”   应云生不清楚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估计不会太好看。   “我的情况好很多,因为车子是冲她来,我只能算是附带。”   应云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用词:“是冲着她?”   纪礼「嗯」了声:“是预谋。”   应云生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蜷了一下。   “我说过的吧,她是位很出色的文物鉴定师。”纪礼说,“所以也有很多仇人。”   应云生:“文物鉴定也会招仇?”   “商人容易被绑架,政客容易遭到刺杀,科学家研发出新品可能遇到国外的扣留,医科圣手偶尔失败一次就可能是一场医闹的源头。既然这些工作容易引起纠纷,为什么文物鉴定就不会?”   纪礼同样用水将抹布打湿:“任何人在某一行业做到顶点,身上牵涉的利益多起来,就不可能过得了真正安宁的日子。何况考古专业牵涉的文物价值动辄可能就是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天文数字,这样的诱惑一旦摆到眼前,有多少人能一点都不心动?”   应云生没有说话。   “当初的车祸是预谋,这事儿是后来警方告诉我的结果,司机已经入狱,我因为发病只能暂时休学。”   纪礼讲完了故事,关上水龙头,把毛巾拧干:“没了,你去擦房间,我擦客厅。”   应云生拿着毛巾出去了。   窗外的月亮从云层里冒出了头。   两人打扫完屋子,应云生帮他将放在楼下的行李提上来。   “谢谢。”   应云生没有说「不用谢」,而是道:“你要谢的话,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纪礼眨了下眼:“你说说看。”   应云生就说:“我能不能再抱你一下?”   纪礼一愣。   在应云生的观念里,没名没分牵手都是耍流氓,拥抱也是必须要经过对方同意的。   刚刚在围墙下是因为情绪外溢,属于特殊原因。   纪礼点了头。   应云生抱上他,手还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   纪礼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提这种要求:“你这是哄小孩吗?”   应云生毫不留情:“你未成年。”   “未成年也比你大。”   “呃……”年龄的话题显然聊不下去了。   应云生松开他:“早点休息。”   纪礼点点头:“晚安。”   .   次日,应云生照例去镇上打工。   纪礼下午抽空收拾了一遍自己的东西,把整理出来的那些尚且还能用的那部分拿纸箱子装好,叫车搬到镇上的快递站,打包寄去了崇柳市。   他对这几年镇上的变化不清楚,用手机搜索了百货超市的位置,跟着导航一路走,也不知怎么的就绕进了两屋之间相隔的窄道。   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能看到有光线。   纪礼沿着墙壁一直往前,狭道逐渐走到尽头。   他还没来得及踏出去,身后却在这时忽然伸来一双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用的是抹布。   纪礼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却还是不小心吸了半口。他骤然用力将身后的人甩开,撞到墙壁时听到对方发出一声痛叫。   是个女人。   女人估计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挣扎开,一边来抓他一边疯疯癫癫地大喊:“跑什么?跟我回去!”   药效上来得太快,纪礼刚刚踏出窄巷,还没来得及跑两步,身体便没了力气。   视线瞬间模糊。   .   应云生下班后给纪礼打过一个电话,借了打工的地方老板的手机。   纪礼没有不接陌生人号码的习惯,应云生却一直没等到对方接起或挂断,心下奇怪,回家后把东西放下,又拿起茶几上的听筒,拨了个电话。   依然没人接。   应云生刚想挂电话去楼上,拨号界面却忽然跳转,变成了通话界面。   “纪礼?”   对面是个陌生的声音:“喂?”   应云生声音冷下来:“你是谁?这号码的主人呢?”   对面茫然:“我不知道啊,这手机是我在街上捡的,等了半天也没人来认领,我又不知道密码……怎么手机是你认识的人丢的?那你现在有空来拿……”   窗外寒风骤然穿堂而过,一下子灌满他的衣襟。   应云生霎时满身冷汗:“我去拿,你告诉我地址。”   对面报了个地址。   应云生挂断,再次拨号:“您好,我要报警。”   .   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于纪礼而言起身只有刹那,可偏头看见高处玻璃窗外的天色,他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空气里混着很重的硫磺味道,他此刻后背靠着的是一箱烟花,每逢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的那种大型,包括他举目所及都是差不多的烟花爆竹。   正对面的地面摆了把椅子,坐着个人,乌沉沉的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他。   女人的衣服还留着之前撞到墙上留下的刮痕,岁数其实才刚到中年,但头发枯黄,神态比容貌更显老。   “是你害汀华坐牢的?”   纪礼手脚都被绑住了,压根动不了,没出声。   女人坚持不懈,又问了一遍:“是你害汀华坐牢的?”   “汀华是谁?”纪礼望着着女人的脸色,翻遍记忆,念了从四年前警察谈起车祸肇事司机的话里提到的名字,“陆汀华?”   女人起身走近他,扯过他的衣领,猛地把脑袋往墙上撞。   “咚——”   一声闷响。   “果然是你。”女人脸色从他出声起不复开始的平静,手指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因为嗓子粗哑,突然拔高后听起来宛如厉鬼,“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家汀华坐牢,就是你毁了我家……”   “砰砰砰!”   外面突然响起剧烈的敲门声,接着有人喊道:“有没有人在?”   女人顿时静了音,低头盯着手上被扼住脖颈的人:“敢出声,我现在就掐死你。”   外面的人还在喊:“到底有没有人?”   里面始终静悄悄的。   外面响起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女人一口气松了一半,心却还提着,眼珠子望着他转了转,忽然从旁边不知哪里拿过一块抹布,直接团成团塞进他嘴里,转身就从侧门离开了。   纪礼望着她的背影,拧了下眉,手刚刚摸到脚腕上的绳结,忽然闻道了空气中不知从何飘来的香味。   他一怔,外面就在这时又响起了动静。   铁门轰隆一声,直接被强行撞开了。   是警察。   两个人立即跑向角落的人质,另外几个则散开四处搜索,其中一个找到墙壁上的灯光按钮,正打算拍下——   纪礼嘴里的抹布被取出来,顾不得身上还被绑着:“别按!”   那人手一抖:“什么?”   “这里面全是瓦斯气体,一旦开灯产生电火花,就会直接爆炸!”   准备开灯的人悚然一惊。   蹲下的警察已经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和同伴一起护着他远离现场。   纪礼被绑了太久,全身血液不流通,手脚都发软,走出门槛时差点被绊倒,刚才被人抓着衣领往墙上撞的那一下原本除了疼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被带得稍微一动视线就发黑,很艰难才看清等在外面的人。   应云生刚刚下意识要扶他,手还停半空,刚想说话,却忽然看到什么似的,抬手捂住他的耳朵。   “嘭——”   摆满烟花的空间里骤然一声巨响,大开的门窗瞬间充斥满火焰的红光,往外溅射出夺目的流光溢彩。   纪礼有好几秒都听不清周围的动静,等巨响导致耳鸣渐渐消退,才觉出胸膛里熟悉的窒息感。   他慢慢抓紧了眼前人的衣袖,极轻地动了动唇。   应云生没听清,望着他脸色瞬间惨白,声音发抖:“什么?”   “疼,”他说,“心脏,疼。”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饮水机   纪礼梦到自己溺水了。   梦里的他不会游泳, 在深水里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下沉,直到手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   水里究竟为什么会有稻草他已经没法思考了, 他想抓着稻草往上游, 可惜身上却没有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稻草一点点抽离。   再然后, 那根稻草反过来缠住了他的手。   成精了吧。   他脑海里模糊地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就被救命稻草往上一拽。   纪礼睁开眼, 光线一下子涌入视野,眼前天旋地转。他狠狠皱了下眉, 接着眼睑上便覆下来一只手。   适应几秒以后,他再度睁眼,遮盖的手顺势移开,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心脏因为刚醒跳得很快,他下意识想要起身,用尽全力才动了下手指,然后就被旁边的人按住了。   “先别动。”应云生刚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就发现他的动作, 赶紧抓住他的手,“你才刚醒,还不能乱动,我叫医生了, 待会儿给你做检查。”   纪礼头一动就晕得厉害,艰难地转了个方向, 终于看清床边的人,以及还抓在他手腕上的对方的手。   他梦里的救命稻草。   “头晕吗?”应云生视线一直紧盯着他的动作,“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伸手似是下意识想要碰他, 可最后只停在半空, 做了个虚握的动作,“心脏还疼不疼?”   纪礼小幅度地摇摇头,被抓住的手反过来勾住对方的手指晃晃,嗓音又低又哑:“没事了。”   原本温言软语的三个字此刻却像是刀子,轻易便划开了应云生伪装的外衣,他一眨眼,眼眶瞬间红了。   “纪礼。”他俯下身来,半趴在病床上,将头埋进对方的颈窝,“我快吓死了。”   纪礼听出他话里藏都藏不住的颤音,想要安慰,想要伸手抱抱他,却先感受到颈侧温热的泪。   应云生没有发出声音,他哭起来向来都是无声无息的,若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自触碰到,任谁都想象不到他正在流眼泪,像是拼尽了所有出声的力气都只为压抑,为了把自己难堪的一面藏起来独自消化,而旁人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除了纪礼。   病房里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纪礼一只手还抓着应云生的手,用尽力气抬起另一只,一下一下拍着对方的肩膀:“没事了。”   房门骤然被敲响了,外面的人提高声音喊道:“可以进来吗?”   没等开口,应云生便率先起身,除了眼睫毛还湿着,脸上已经不见丝毫泪痕:“我去开门。”   医生过来询问纪礼几个常规问题,看了看监护机器上的数据:“醒过来就没事了,心脏病主要还是要靠静养,绝对不能受过度的惊吓和刺激。这次就是因为突然听到爆炸声才会造成心脏骤停,接下来几天还要住院观察。”   纪礼躺在床上,朝医生道:“谢谢。”   医生走后,应云生重新坐下来:“绑架你的人就是四年前肇事司机的妻子。”   这件事纪礼知道,他比较关心的是:“是你找的警察?”   应云生「嗯」了声:“我下班后打了你电话,你没接,是捡到你手机的人接了。”   接下来的事主要是警方做的,纪礼当初因为挣扎往外跑过几步,刚好有人看见了他被女人带走,但女人只说是自己家事,别人便也没多插手,被警方问及才意识到疑点,当即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再然后就是访问,排查,解救。   女人跑得不远,加上当时为了放煤气和点火耽搁时间,几乎是被追过去的警察抓了个正着,现在正带着手铐等候法律判决。   而警员也因为纪礼事先提醒,爆炸发生时不是退出前门就是已经追出侧门,只有几个轻伤,没造成死亡。   纪礼听完却问道:“就因为我手机不在身边,你就直接报警?你怎么不觉得我就是单纯把手机掉了?”   “如果是掉了,你不可能不原路去找,找不到也不会想不到给自己打个电话。”   纪礼眨了下眼。   “而且,”应云生停了一下,“我也接受不了任何你出事的可能性。”   纪礼一怔。   室内静默半晌,应云生才重新开口:“纪礼。”   “嗯。”   “你真的必须走你母亲那条路吗?”   以纪礼的学识能力,只要对方想,应云生毫不怀疑对方一定可以站上行业顶点,那个对方嘴里注定不可能有安生日子的顶点。   今天的事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他真的想,以后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应云生之前还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把学考古形容成「消耗生命」,可经历如今这一遭,他却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这一次是有警察在旁边所以送来得及时,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   应云生根本不敢想。   这世上总有人力甚至律法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可担惊受怕到近乎窒息的感觉,他体验过一次,就再不想体验第二次。   “你真的一定要学考古吗?”   纪礼没有说话。   病房里又安静许久,这次是纪礼打破的沉默:“知道为什么我非要等高考以后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吗?”   应云生望着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三观。   因为对人生的追求不同。   因为一个想要去奉献,另一个却更希望对方平安。   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不一样就会有分歧,大到未来规划,小到吃饭穿衣,有的可以迁就,有的却无法让步。   近两年的时间足以暴露很多问题,纪礼原本将这段时间留出来,就是为了方便他们解决问题。   若解决得了,成年后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地走到一起。   可若解决不了,那他们大概率就和这天底下万千普通同学一样,分散在彼此的毕业典礼上。   但至少他们压根没开始过,未来想起也顶多只是惘然……以及及时止损的庆幸,不会撕心裂肺。   他只是没想到,半年来他们连重话都没朝对方说过一句,结果第一次发生分歧,就是这种不可逾越的鸿沟。   纪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度告诉他:“我说过,你才十六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随时都有后悔的权利。”   应云生垂下眼:“我知道了,我出去接杯水。”   他拿着床头柜的一次性杯子离开了。   病房门被「砰」地关上,纪礼望着病房角落的饮水机,半晌疲惫地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运动会   纪礼在医院待了一个星期。   他住院的事没告诉别人, 面对林成双的问题也只是拿「旅游」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段时间除了警察曾经过来慰问以及给他做过笔录,就只有应云生每天按时过来报道,和上班打卡似的。   窗外的天色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暗沉, 灰蒙蒙的一片, 后院几棵银杏树叶子已经掉光了, 只有少数常绿植株还顽强地戴着满身青翠, 负重的结果就是风一吹立马被压得抬不起头。   医院这条街走出去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十字路口对面有一家点心铺, 每天售卖新鲜烘烤的绿豆饼和玛德琳蛋糕,出锅时的甜香老远就能闻到。   纪礼虽然住院, 但没有被限制行动,偶尔做题做得累了就会放下笔,穿一件羽绒大衣下楼,刚刚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对面点心铺前的人转身,抬头,和他对视。   是应云生。   对方将手上的塑料袋绑紧, 快步走过来, 把手上的饭盒和点心往他手里一塞:“帮我拿一下。”   纪礼接过来。   应云生便脱了外套,直接往他腰上一系:“怎么不多穿点?”   纪礼解释:“羽绒服很厚。”   “但病号裤很薄。”   不仅薄,而且又是宽松的款式, 稍微走两步就空落落兜着风。   应云生把东西又拿过来:“先回病房。”   病房里比外面暖和很多,纪礼只穿着一件针织衫, 看着对方熟练地揭开饭盒。   “先吃饭。”应云生将筷子递给他,又把刚买的贝壳状小蛋糕的塑料袋摊开, 接着去了卫生间, 片刻后端出一盆热水。   纪礼下去的时候只穿了双棉拖, 脚踝没遮没挡,他又是体寒的体质,夏天就是行走的冰柜,可冬天就比较遭罪了。   应云生将毛巾用热水浸湿,小心地缠住他的脚踝,待毛巾变冷又取下来,继续浸水,如此往复。   纪礼没有躲,对方的手偶尔会碰到他,触感却并不光滑,而是沙子般的磨砂质感。   当初被玻璃刺伤的地方已经拆了线,但依旧留了疤,很浅的一块,医生说如果不用药,等时间够长也可以自然消退。   伤疤总会愈合。   那天在医院的争吵除了他们没人知道,真要算的话其实也算不得争吵,毕竟他们俩谁都不是冲动的性格,谈话也从头到尾都很冷静,话还没说两句,态度就已经表明了。   应云生借口接水的暂时离开是给两人独自平复的时间,等再度回来时态度就和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纪礼默契地和他一起演这场掩耳盗铃的戏码。   可任谁都感觉得出来,他们之前依然有什么不一样了。   纪礼:“后天下午就开学了。”   应云生「嗯」了声表示知道:“我们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他们班主任知道他的情况,特意打电话来提醒他不要迟到。   “你还要住院观察,暂时不能出院,养好身体再去上学。”   纪礼没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吃完饭,将饭盒和筷子拿去水池。   应云生走过去:“我来洗,你去坐着。”   纪礼摇摇头:“不用,我来。”   应云生:“可是……”   纪礼:“听话。”   “哦。”   不过某些方面倒是和原来一样。   比如纪礼总有一句话就能让应云生变乖的本事。   .   学生返校是星期六,两天后是开学典礼。   纪礼办理了出院手续,赶清晨第一班车回了长桥中学。   这会儿整个校园的广播都连着主席台上的话筒,纪礼一踏入校园就听见广播里干净的少年声线。   应云生被选作了这学期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的学生代表,班主任打电话通知的时候就顺便提醒了他提前准备好至少三千字的稿子。   说是三千,但事实上真正由他执笔写的只有一千字,这还是他提前一个星期挤牙膏的结果。   剩下的两千多个字是纪礼给他补上的,边写还边奇怪地问他:“你上学期不是也上过升旗台吗?那时候的稿子是怎么写的?”   应云生说:“我问了班上其他演讲过的人,他们教了我很多套话。”   “呃……”难怪他听的时候就觉得对方的稿子内容都特别飘忽,学校里绝大多数需要发言的场合都可以直接拿出来反复利用。   应云生已经提前把这次的内容背下来,此刻演讲也不需要时刻低头,外人看来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台下,实际却是在没有焦点地浮在虚空。   直到捕捉到操场后方突兀多出来的身影,视线才骤然定住。   这会儿宿舍关门,纪礼的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放,人就坐在箱子上,待在连执勤学生会成员都不管的位置,注意到他的视线方向,朝他笑了笑。   应云生原本背得好好的稿子差点嘴一秃噜歪到太平洋,赶紧在出事故之前拉回来,不敢再多看他。   这个学期开始他们年级不用再课间跑操,按理来说多出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是件好事,可也不知道校领导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这二十分钟被他们用来将文科班和理科班的下课时间错开了。   具体表现为文科班中午可以提前二十分钟下课去吃饭,而理科班还需要上二十分钟的自习;下午就变成了文科班多上二十分钟自习,理科班提前去吃饭。   “可全校还是这么多人,食堂又没多建一个,这样到底有什么用?”简明远发出灵魂提问。   校领导的解释是为了分流,好让他们节约排队打饭的时间。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很扯,并且一致认为校领导就是单纯不想浪费不需要再跑课间操的那二十分钟,才硬生生给大伙每天多加了四十分钟的自习时间,但决策依然执行了。   不过相应的,每周星期二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全年级都变成了统一的室外活动课。   这节课不允许待在教室,纪礼拿着笔和新买的习题卷坐在食堂二楼,低头看题的时候,门忽然再度被人推开了。   食堂不开放的时候学生一直来得少,而二楼的门上更是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大多学生都不会去挑战学校规定,就算少数看到门紧闭着也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上了锁。   也因此,如今突然多出一个人存在感就会很强,单单脚步声的回音就宛如深山钟鼓,一直停在他待的座位旁边。   纪礼抬头后一愣,看看对方手上的纸笔:“你也来做题?”   应云生点点头:“教室里不能待,操场和体育馆里都是人。”   于是他也想到了不到饭点鲜少有人光顾的食堂。   纪礼没有再问,两人就和曾经周末放学后一样面对面坐着,各自解各自的题。   这种事若是说出去,估计能让不少人惊掉眼珠子。   可非常神奇的是,他们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大半个学期,硬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就算偶尔有人在这时候上来,远远地瞧见角落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也会自觉放轻声音免得扰人思路,偶尔碰巧认出了正面对自己的那一位,就更加不敢多留了。   只有一次,崔酌月抱着楼下便利店买的卤肉饭上来的时候,往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又看了一眼。   「咚」的一声,崔酌月膝盖直接撞上了桌沿,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一下在食堂二楼的动静不亚于平地惊雷,纪礼下意识抬头,却只捕捉到女生捂着膝盖抱着饭盒下楼的背影。   伍易晴刚刚走上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就看见她:“不是说去二楼吃饭吗?”   崔酌月赶紧点头:“吃,不过我们去一楼吃吧。”   伍易晴莫名其妙:“你刚刚不是还说二楼安静吗?”   崔酌月:“我突然觉得还是一楼人多热闹一点比较好……行了,走走走,下去。”   .   一学年的后半段似乎总是比前半段枯燥一些,因为这时候没有新生入学,没有艺术节,没有社团大赛,没有元旦文艺汇演,有的只是纷至沓来的竞赛结果和保送广播,学生大多时候都被焦虑包裹,只能扎进沉甸甸的学海。   唯一还在按时举办的只有运动会。   简明远吸取教训,消息一出来立马报名,而五千米长跑依然被落到最后,只能由叶如晦这个体委亲自顶上,还因此被简明远嘲笑了足足一个星期。   直到一个星期后,叶如晦拿下五千米第三名,站在终点一口气灌下半瓶矿泉水,往旁边的人瞟了一眼:“谁刚刚说我要能得奖,以后每天至少维持跑两千米的运动量?”   简明远:“……”   前三名的成绩咬得很紧,几乎是前后脚到达。   纪礼给叶如晦递完了水,又顺手从塑料袋里拿了一瓶:“要喝水吗?”   应云生擦汗的动作顿住了。   分明周遭仍是吵闹的,哨声,加油声,呼喊声都还清晰,可他们俩之间却仿佛忽然安静了。   应云生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看过对方的眼睛了。   哪怕他们每个星期都见面,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都曾度过几十分钟的「二人世界」,可两人都不是话痨的性子,一旦学习起来完全可以忘却周围,一整节课下来压根说不上几句话。   连纪礼都很少再和他开逗弄的玩笑。   这样的相处模式其实已经和普通同学没什么分别了。   纪礼说完其实也意识到这个时候搭话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既然他们俩的社交距离已经成功倒退回正常的地步,那他现在开口就算是打断了过往的努力。   旁边和应云生同班的学生也兴冲冲捧着水瓶过来,大喊着要「孝敬大佬」。   纪礼正想把手收回来,应云生却忽然伸手接住了。   水瓶被人的力道拉扯,分量从他手中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应云生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出租车   运动会在周五和周六举行。   星期六下午, 学校进行了闭幕式,毛先知放大伙回家之前在台上交代了半天周末事宜,宣布可以走的时候还不忘朝运动员们絮叨到家后要好好休息。   手机震动一声, 林成双的消息跳了出来:【你们放学了吧?一起回去?】;   纪礼敲字道:【不了, 我还要晚一点。】;   因为管钥匙, 他还需要留下来锁门。   班上总有几个人收拾得慢, 纪礼从来不催促,就坐在位置上刷习题卷, 直到一张卷子写到末尾,他习惯性地抬头, 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   教室里的人早走光了,走廊上亮起灯,他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连留宿生的晚自习都开始了。   纪礼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才慢半拍似的想起,应云生一直没有来。   打从这学期开始,他们两个班的吃饭时间错开, 除了每周的室外活动课, 星期六下午放学后到夜晚来临之前这段时间几乎就是他们唯一可以见面的时候。   他没法否认自己拒绝林成双一起回家的提议其实是为了等另一个人。   过去这大半个学期,虽然他们一直不温不火地维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却从来没断过联系, 像这种心照不宣的见面也未曾断过,纪礼提前写完作业会等他, 而应云生有事不能来也会提前跑过来通知。   这是第一次对方招呼都没打就缺了席。   意外吗?   好像也不太意外。   从寒假那一出开始,纪礼就做过了这种情况的心里建设, 如今发生了也只能算是早有预料。   可难过吗?   其实也还好。   只是当他独自收拾好东西关门上锁, 听见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会后知后觉地想,他好像不该给对方那瓶水的。   他们的距离一直在变远,越来越远,应云生从未劝过他一句「能不能换条路」,给足了他的愿望以尊重,他便也从来不问对方「能不能接受」,只一直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和对方扯着摇摇欲坠的幌子,饮鸩止渴似的享受分别前仍在一起的日子。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态其实也差不多。   直到昨天那瓶矿泉水。   纪礼递出去前其实没想太多,只是恰好看到对方刚刚跑完步满头是汗满脸疲色,就下意识想做点什么。   如今想想这种事发生在他们两个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的人身上,尤其是对方压根不缺人送水,他的动作其实是有点多余的。   他不知道对方想没想过拒绝,又为什么在同班同学和他之间选了他。   可平衡已经被打破,他们两个都过了线,不想让错误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远离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应云生已经率先付出了行动,他也不可能再去刻意捣乱,让对方的努力第二次付诸东流。   纪礼刚走出教学楼,又收到了林成双的短信。   【儒生:祖宗,你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又迷路了吧?我妈刚还让我叫你来我家吃饭。】   纪礼回过去:【去书店买了点东西,没注意时间。】   林成双半点没多想,只催促让他快点。   纪礼退出页面,本来想直接叫车,不过想起刚刚扯的理由,为了方便之后圆谎干脆又去了一趟校外的青云书店。   书店在对面摆满小摊的斜坡上,纪礼等红灯的时间开了把游戏,因为过马路闲置了一会儿,再看时局面已经因为团战乱成了一锅粥,特效满屏乱飞。   他重新操作起角色,游戏里的他向来是和平日迥异的暴烈,进攻永远狂风骤雨,一场战斗结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路边的小贩收了摊,本来推着铁皮车往路中央走准备离开,遮雨棚阻挡视线的情况下也没注意到前面站着人,当然更多的可能是没想到有人会看到三轮过来还不躲,就那么直直的撞了上去。   纪礼猝不及防,金属横杆恰好撞上他的右边膝盖,闷响声连周围摆摊的人都听到了。   小贩停下了,从后面探出脑袋,皱着眉:“你看到车子过来怎么都不躲?”   纪礼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走到一边:“抱歉。”   小贩瞟了眼,推着车子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真是,走个路还要看手机,现在的学生……”   纪礼没有出声。   本来就是他先走路不看路,没什么好反驳的。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他现在的确提不起什么精力。   大概就是被对方质问的那一刻心里突兀涌上来的怔愣。   明明以前他也不会这样,他对手机没什么瘾,只要出了校门,该走路的时候就不会去看屏幕,敢养成现在这样的坏毛病是因为过去这大半年一直有应云生陪着。   每次周末放学,两人离开教室,应云生总会送他出校门,过马路,一直到十字路口拦下出租车,花几秒的时间记下车牌号,才会隔着窗户和他挥挥手,转身跑回学校赶七点的留宿生晚自习。   而纪礼只需要跟在他身后,总不会出错。   偶尔走偏或者踩空,对方也总会比他还先一步发现并将他拉回安全的地方,语气难得严厉地训斥他,可往往说不上两句就会被他笑着用「这不是有你吗」堵回去,而后只能便不了了之。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可怕就可怕在当事人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它就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个人。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也太低估应云生对他的影响了。   青云书店这会儿没什么人,店长正将新进的货物一样样在书架上摆好,忽然听到收银台边有人喊道:“老板,结账。”   “来了来了!”店长赶紧跑过去,拿袋子将题册和文具装好,顺口搭话,“怎么这么晚过来?你们不用晚自习?”   纪礼摇摇头:“今天周六,我待会儿会回家。”   店长这才想起今天放假,旋即自然而然地「推理」出他的经历:“放学后和同学玩忘记时间了吧?”   纪礼垂下眼,“嗯”了声:“没注意。”   他提上袋子出门,在手机上叫了车,等下斜坡的时候车子已经在马路边等了。   司机在前面问了他的手机尾号,确定客户后开了导航。   引擎发动时「嗡」的一声,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句:“纪礼!”   他刚一抬头,还没来得及分辨声源在哪,衣袖直接被人拉住了。   应云生明显是跑过来的,头上全是汗,气都没喘匀:“我,我闭幕式之后,被老师叫去参加冲刺集会了。”   纪礼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   “我本来以为放学之前可以结束的,会议室也没有钟表,我下楼去你的教室就发现你不在了。”   所以不是故意缺席。   “对不起。”应云生平复了呼吸,“我该和你提前说一句的。”   纪礼摇摇头:“不用道歉。”   本来也没有义务必须通知他。   应云生看见已经上了锁的教室,追出来完全没过脑,甚至想好了如果对方已经回家,那他就算跑去对方家里也得把事情解释清楚——即便是他自作多情,可他四年前就体会过等一个人却一直等不到是什么滋味,半点也不希望对方误会。   他停了几秒,才注意到旁边的车子:“你现在急着回家吗?”   纪礼愣了下,想起刚刚的信息,顿了下:“不怎么急。”   那就是有事了。   应云生往车牌号看了两眼记下:“路上注意安全。”   纪礼没上车:“你有话要和我说?”   应云生:“有。”   纪礼刚想问,对方却又补充:“等你明天返校我再和你说也是一样的。”   应云生拉开车门,看着对方坐上去,忽然伸手制止了关门的动作:“你腿怎么了?”   纪礼说:“没事。”   应云生皱着眉,将手覆在他右边膝盖上,手指按下去,没用太大的力气,却仍是看到对方控制不住地往后缩:“疼?”   瞒不下去,纪礼只能道:“刚刚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什么撞的?”   “护栏。”纪礼看他一直抿着唇,下意识安慰,“没什么大事,就这一会儿有点疼,明天自然就好了。”   应云生没搭腔,给他系好安全带,接着后退一步,「砰」地关上门。   几秒钟后,另一边的车门大开了。   应云生坐进来,朝前面道:“师傅,麻烦去市医院。”   纪礼一愣:“不用去医院,就是小伤。”   应云生:“去医院。”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瞅了瞅,估计分辨出这会儿谁才是气势占上风的那个,果断背叛了金主,更改了此行的目的地:“行,这就去市医院。”   .   纪礼下车后是被应云生扶进去的。   本来应云生非要背他,他不答应对方才从代步工具变成拐杖。   应云生挂号,带他去拍了CT。   等结果的时间里,纪礼拿手机给林成双以及林阿姨都发了信息说自己要晚归,晚饭不用等他:“你之前是想和我说什么?”   应云生疑惑:“什么?”   “之前上出租车的时候,”纪礼提醒他,“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吗?”   应云生捏着挂号单停在原地。   纪礼看他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事,注视片刻,话出口却还是平静的:“你后悔了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   应云生垂头:“我是后悔了。”   走廊上输液架的金属轮吱呀吱呀地滚过,楼下的车灯透过防盗网的间隙照进来,又迅速熄灭。   “我有努力过和你拉开距离,提前适应以后不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只做普通同学,以后毕业就当认识却不熟悉的朋友,重新加入新的社交圈子,在街上偶然碰见了道一句好,转头却连组织同学聚会都不会邀请到一起。”应云生说,“我以为我成功了的,可是昨天我才发现我还是做不到。”   纪礼说不清自己是用什么心情问出来的:“做不到什么?”   应云生:“做不到不喜欢你。”   “呃……”纪礼反应了足足十秒:“什么?”   “我昨天问了我同桌一个问题,如果一件事注定是悲剧的结局,那他还会不会去做。”应云生说,“他反问我,百八十年后他注定会死,那现在就不活了吗?”   “呃……”   “这个道理他清楚,你也清楚,因为你也是明知道前面有危险却还会往前走的人,只有我一直不清楚。”   应云生蹲下来,仰着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他:“我知道明天还有一场周考,后天就即将进入大一轮总复习,一年后连黑板上的倒计时都只剩两位数。可这些事都还没发生,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比如突然发生场全球性的灾难直接导致高考延迟,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一样得上学。”   “现在我还在这里,你也还好好的,我没法真的把你当成普通同学来对待,所以也不想再和你这么下去了。”   应云生说:“我后悔了,我不该浪费这大半个学期的。”   纪礼愣了半天。   应云生喊他:“纪礼。”   他说:“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别丢下我,好不好?” 第44章 淤青印   广播报出了纪礼的看诊号码。   CT结果出来, 没伤到骨头,但有不轻的软组织挫伤,恢复正常保守估计要大半个月。   那一下是真的撞狠了。   应云生挽起他的裤腿, 看见以膝盖往周围扩散的淤青, 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纪礼试图解释:“我真没觉得太疼。”   应云生头也不抬:“所以是我瞎吗?”   “呃……”应云生平日里面对他一向性子软, 可只要涉及到身体总会立马强硬起来,口齿伶俐得仿佛换了个人。   纪礼坐在长椅上任他摆弄。   应云生给他上好药, 小心翼翼地把裤脚放下去,方才起身:“我送你回家。”   纪礼:“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送你。”应云生没等他的后话,“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只能偷偷跟着你了。”   纪礼劝不了,也没再劝。   两人一路回到兰序小区,应云生停在单元楼下,将装药的塑料袋递给他:“你上去吧,到了来阳台和我说一声。”   纪礼接了塑料袋:“好。”   他住的楼层很高,真上了楼彼此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应云生却可以看见阳台的灯光亮起, 窗前的影子朝他招手。   .   新一周的室外活动课, 两人各自拿着各自的纸和笔,再次在食堂相遇了。   分明一节课下来没比之前多说几句话,可氛围却不再压抑。   像是有某根之前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 人触碰时再不用担心会断,一揉一拨而只会发出悦耳回声。   又一个周末, 应云生照例在星期六下午人散光后去了一楼,就看到纪礼收拾好书包, 抬头看见他:“吃晚饭了吗?”   “没。”应云生问,“今天急着回去?”   纪礼摇摇头:“先去吃饭。”   两人一人一只塑料袋从煎饼店走出来。   应云生问:“你现在回去吗?”   纪礼摇摇头:“回学校。”   两人顶着门卫大叔的目光踏进校门, 停在教学楼前。   纪礼问:“今天晚自习的教室在三楼?”   应云生下意识点头。   纪礼:“那现在过去吧。”   应云生一时听没明白:“你周末不是要回家?我先送你去路口,然后再回……”   “可我这周也住校。”   应云生懵了几秒:“啊?”   纪礼耐心重复:“我这周也住校。”   应云生回了神:“你这周末有竞赛?还是学校活动?”   纪礼听得失笑:“为什么不能只是因为我想住校?”   应云生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好吧,说认真的。”纪礼说,“因为有人求我说无论我去哪能不能不要丢下他,我想了一个星期,觉得现在就让他以后每周都住我家他可能会害羞,所以干脆我和他一起住校好了。”   应云生手上还提着塑料袋,里面的煎饼腾腾冒着热气,将他的手指都烫得蜷曲。   纪礼拿袋子贴贴他的脸:“应同学,感动了?”   应云生抓住他的手腕:“一个星期就这一天能回家,你不用特地为我留下来。”   “你这么说会弄得我很心虚。”纪礼说,“我家里也没有爸妈,小区和学校对我来说只是换个地方而已,不用好像我做了什么很大的牺牲。”   应云生没有说话。   “而且,”纪礼笑道,“你之前不是说,现在文理科班级每天的放学时间错开,压根没什么机会见面吗?”   应云生不解:“不是吗?”   “你要考虑自变量。”纪礼站的位置比他高一个台阶,缓缓弯下腰,“明明只要我想,任何时候都有的是办法待在一起。”   应云生愣在原地,人却还能感受到他愈发靠近的呼吸。   楼道里的光倾斜着打下来,把两人笼罩进同一片阴影,像从一桢从老旧胶卷上截下来的相片,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应云生的睫毛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最后再抵挡不住闭上眼。   纪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调里混了点笑:“怕我非礼你,怎么不知道后退啊?”   应云生:“……”   他耳尖红了一片,眼神都不敢往他身上飘一下,一溜烟跑上了楼。   晚自习结束后下起了雨。   应云生站在窗边:“你带伞了吗?”   纪礼还在收拾东西,卷子题库草稿本必须从小到大叠放,摞得宛如金字塔:“没。”   从教室去宿舍大半路程都有专门带屋顶的长廊,但长廊不连通大门,走出檐下还有十几米的鹅卵石小道。   应云生平时向来都是直接跑过去,可是现在他看看旁边的人,又看看外面的雨,难得发愁。   纪礼正想继续说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下意识抬头:“你干什么?”   天气已经转热,大多数人出门都穿内衬和外衣的两件套。应云生把外套脱了下来,身上就剩一件短袖,把外套递过来:“你待会儿用这个遮头上挡雨。”   纪礼停了手,看着那件外套:“那你怎么办?”   应云生:“跑两步就到了。”   纪礼怔了下。   旁边准备回宿舍的男生瞧见他们,自来熟地喊:“学神,大佬,你们带伞了吗?要不要一起回去?”   打从高一开始,纪礼就一直被同年级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统一喊学神,名号占了太久,即便高二时应云生异军突起,大伙也一时改不了习惯,便干脆拿大佬当了他的代词。   应云生往那个男生手上的伞看了一眼,目测大小完全可以装下三四个人,正想说好。   纪礼却先一步道:“不用,我们有伞。”   应云生:“?”   男生半点没怀疑,告别后直接出了教室。   应云生:“你不是没带伞吗?”   “我是没带。”   自习教室里其他人已经全走光了,只剩他们俩。   纪礼把收好的包背在肩上,攥着外套的一边把他拉出门:“我的伞在楼下教室里。”   应云生懵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本来打算说的。”纪礼把灯关了,顺手带上门,“可你衣服脱得太快了,我好奇就忘了原本想说什么了。”   “呃……”应云生触电似的松了手。   纪礼还牵着他的外套另一头,没让衣服直接掉地上,抖开后重新披回他身上:“穿好,小心着凉了。”   应云生不吭声,低头穿好衣服,下楼拿伞回宿舍一路都没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   纪礼察觉到他心里又藏了事,有点纳闷,明明刚出教室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了,不开心?”   应云生看着他,沉默半晌:“以前那些喜欢你的人都是怎么做的?”   纪礼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应云生说,“有没有人在你下雨没带伞的时候立马出现在你身边?”   纪礼觉得大概摸到了对方的脑回路:“没有。”   应云生一脸不相信。   纪礼:“我出门都会带伞,就算伞不在手边也一定会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比如这次周末住校,他晚自习时没带伞,是因为随时可以去楼下拿。   “别人都没有给我送伞的机会。”   应云生心里松了一点,但依然闷闷不乐:“我也没有机会。”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应云生很早就发现纪礼很少把弱势暴露出来,如果不是他恰好知晓对方的病,纪礼在他脑海里几乎是刀枪不入的,没有任何弱点。   这样的完美的确叫人心动,可心动的同时又会不安。   因为他自以为的帮助落到对方眼里,很可能压根只是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总会让应云生有种很浓重的无力感,怕对方不需要他,怕对方丢下他。   “我会不会和你一起那些追求者一样?”   纪礼:“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应云生望着他。   纪礼顶着他的视线想了想:“你长得比他们都好看。”   “呃……”   “成绩也好,投篮特别特别厉害,长跑可以拿冠军,喜欢巧克力,喜欢吃辣但不太能吃辣,下雨没带伞会脱了衣服给我遮雨,语文不好但在我面前特别会说情话。”纪礼说,“除了你,再没有谁可以做到我刚刚说的所有。”   刚好走到宿舍楼前,纪礼撑开伞,将他一起挡进来:“而且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   “什么?”   “要是我身边有谁和我表白,那我会直接断绝关系。”纪礼说,“其他人我都断了,只有你没有。”   所以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能让一个人改变原则的人,在对方心里占有绝对特权。   .   纪礼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他朝外面喊了一句稍等,关上水龙头,穿好衣服拉开门,就捡到一只应云生。   对方蹲在墙边,怀里抱着个箱子,仰着头看他的样子像只不会伸爪子的小动物。   “怎么了?”   应云生松开手:“我来给你涂药。”   纪礼让他进来,自己坐在椅子上,顺便把裤腿拉上去。   应云生洗干净手,出去之前停了一下,低头亲了亲自己的右手食指。   而后拧开瓶子,用食指沾了药膏,缓慢地印上对方腿上的淤青。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雪满头   应云生又一次在心里唾弃自己。   像个变态。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一点点将药膏在对方膝上的淤青抹开,除了最开始那一下甚至没怎么碰到他的皮肤,轻得可以:“疼不疼?”   “不疼。”纪礼看着桌上印着红十字的小箱子,“你专门在宿舍里准备了医药箱?”   应云生抹药抹得认真, 没抬头, 只「嗯」了声:“医院买药太贵了, 要用什么直接去药店比较便宜。”   指尖一点点游移到膝弯处,触碰就宛如隔靴搔痒, 轻微地发麻。   纪礼抓住他的手:“可以了,旁边压根没有淤青。”   应云生手被他抓着, 轻轻挣了一下。   纪礼立即松开。   应云生把药瓶盖上:“你的手好冷。”   纪礼体寒,即便刚洗完澡,手脚温度依然冰凉,这晚下雨降温就更明显了。   两人平时偶尔路上走出去几步回头发现对方没跟上来,也会伸手把人捞上,但纪礼向来分寸感极强,应云生在这方面又有点放不开, 两人拉扯也仅局限于只是对方的衣袖, 真的触碰向来点到即止,就算数出来也绝计不会超过朋友程度。   如今松开了,纪礼却还能从手上感受到余热, 掌心相贴时几秒钟的紧扣却像是火星子烙下来。   比暖手宝管用。   纪礼收拾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比较:“去洗手吧,早点睡。”   应云生把药瓶放回箱子里收好, 拧开水龙头,即将把手伸过去的时候突然迟疑片刻, 还是先亲了亲掌心。   四舍五入就算亲到纪礼的手了。   他心跳得飞快, 刚想分开, 身后就响起一句:“应云生,你……”   声音戛然而止。   应云生猛地转头。   纪礼站在他身后,手上捧着他的医药箱,有点发愣地望着他,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他手上。   空气一下子陷入寂静。   应云生不知道他刚刚看到了多少,目光仓皇又无措,像做了天大的错事:“我……”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停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堪称变态的行为。   最后是纪礼先问道:“你刚刚,”他用了隐晦一点的词,“是想偷亲?”   应云生手心出了汗,垂着头,语气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嗯。”   “为什么克制?”   “嗯……嗯?”   这个问题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   纪礼将手上的医药箱放下来。   他对于人与人的社交距离一直把控很严,虽然思想上不像应云生那样觉得牵个手都是耍流氓,但也的确一直坚持在进可攻退可守往前一步关系变质往后一步一拍两散的程度。   他一直想等等,再等等,等时间证明两人值得走下去,等对方想清楚了不后悔的时候。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感情。   对方早就认定了,是他一直瞻前顾后。   尤其是看到对方委屈又小心翼翼的表情,他一回想才发现,一直不给别人答案的是他,总时不时去逗人家的也是他,偏偏还只停留在口头,却没半点实际行动,这么看来他显然还是走上了钓鱼的渣男道路。   应云生半晌没等到他开口,心里慌乱又不安:“纪礼。”   纪礼「嗯」了一声:“比起间接,想不想试试直接的?”   应云生一时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什么直接?”   纪礼在他面前停住,将吻轻轻落在他的唇角:“这样的直接。”   应云生倏地睁大了眼。   纪礼转身把医药箱提起来,牵着他出去,将箱子和人一起放在隔壁的宿舍房间:“早点睡,明天出去吃早餐。”   门被他离开时带上了。   应云生在原地呆了足足十秒,脑子里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脸上一点点开始发烫。   .   纪礼腿上的伤复查痊愈后,一个学期又临近了末尾。   彼时学校已经送走了一批高三学生,他们这群准高三生就成了校领导视线的焦点,等暑假开始后这种情况就更严重了。   他们的暑假比去年寒假缩水得还要严重,每天就按照新的课表补习。假期压根不存在体育课,课间操以及眼保健操,甚至没有半个上午的周末,一个星期七天,他们有六天都在轮换着考学的六门科目。   学生宛如被不停往里塞棉花的毛绒玩具,外形早被撑得面目全非。高压之下平日里学习再认真的人也难免会觉得疲惫,可供透气的自由就显得难能可贵。   这一点具体表现为每天放学铃响,座位靠近教室门前后的人就已经不见了;响过三遍以后,整栋教学楼基本就不剩几个人了。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校外摆了一条街的小吃摊,将迎来一天中的客流量巅峰。   应云生依然会照例来一楼纪礼的教室,只是频率由每周一次变成了每天一次,或是做几页题目,又或者单纯聊天,把时间消磨到校外的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就会一起出去吃一顿晚饭,完了再一起回宿舍。   纪礼在毛先知宣布暑假补习结束的那天把课桌收拾了一番,将没用的教辅资料扔了,只留下课本和没做完的习题,装进桌角的储物箱里。   弯腰刚刚将箱子搬拖出教室,眼前便停下一双白色帆布鞋。   应云生问道:“去新教室?”   “嗯。”   “这个我来搬,你去拿包。”   简明远正好抱着一摞高过下巴的书出来,从书后面探头,甚至都没注意到应云生刚刚接手的箱子和自家同桌用的一模一样,这年头的高中生谁不用个箱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款式,只当应云生也是搬教室才刚好路过:“应大佬。”   应云生朝他点点头,态度不算热络,直接带着箱子离开了。   等纪礼拎着包追上去,对方已经不见了,而文科一班的新教室外多了一个装满书的储物箱。   简明远松手「砰」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课桌上,将下巴靠在课本上叹气:“暑假我至少要吃一个月的糖醋排骨才能补回来。”   前面叶如晦毫不留情地给他泼冷水:“暑假只有一个星期。”   简明远:“……”   这一个星期纪礼都没有回帝都,开头两天被林成双拉去新开的电玩城转了一圈。林成双从机器前捧回一篮子游戏币大喊着要比赛谁得的奖券更多,完了看着纪礼手上能绕电玩城一圈的礼物劵,悲愤地去了密室逃脱。   林成双虽然只有看恐怖片都要钻被窝的胆子,偏偏对这种惊悚恐怖游戏格外热爱,自己一个人不敢进去,非得叫上熟识的同学一起才敢放心在密室里被吓得魂不附体时痛击队友。   纪礼没进去,从始至终都只在外面看守东西,并且在等候区刷完了两张卷子,逃出密室的人看了他,连目光都带上了钦佩。   一个星期的暑假过后还没到开学的时候,校方提前将众人叫回来主要还是为了补习,以及「提前收心」。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新入学的高一学生也到了,正被各班的教官领着在烈日下站军姿。   而简明远这段日子的一大乐趣就是每天课间买一根冰棍,叼着它在军训的队伍前后走来走去,收获站在太阳底下的新生们艳羡又幽怨的目光。   不过叶如晦把这一行为评价为「缺什么才会想要什么」。   简明远琢磨了整整一节课才反应过来他这话其实是在嘲讽自己从来没得到过别人的羡慕只有羡慕别人的份,气得把人摁在座位上揍了一顿,打那以后也在没去高一新生面前刷存在感,天天一下课就埋头题海。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化怨愤为动力,还是就像当初纪礼说的「你的知识框架很全面,以后复习起来会事半功倍」,原本他是以吊车尾的成绩挤进的一班,高二期末靠着纪礼的押题才第一次得以一窥班级上游的风景,可如今进入高三,他的排名却一直稳步上涨,直到一学期结束甚至成功进入班级前十,期末大典还上升旗台拿了张进步标兵的奖状。   他们学校其实没有设专门的竞赛班,他们又是学的文科,毛先知虽然过去监督他们参加语文或英语竞赛上很积极,但真到了临门一脚在他们未来是保送还是高考这件事上的态度却一直很佛系,半点没有别班老师的忧心忡忡。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你们要多一个人参加高考,我以后和别人吹嘘带出的学生里就多一个六百分”。   纪礼后来倒是问过应云生。   彼时应云生已经在数学和物理两门竞赛中都拿过了全国大赛的奖牌,国家集训队也朝他抛来了橄榄枝。   “我应该还是会高考。”   纪礼问道:“为什么?”   应云生说:“因为现在保送可以选择的专业里没有我想要的。”   专业的问题纪礼以前也问过他,只是一直没得到答案:“你到底喜欢什么专业?”   应云生望着他:“还没想好。”   纪礼:“你好敷衍。”   “是真的没想好。”应云生说,“我好像的确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科目。”   这么多年他努力学习真的就仅仅只是为了学习,为了高考,为了那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未来该是什么样,他其实很少去想,怕一假设就会暴露出他其实从来都一无所有的真面目。   “那工作呢?未来要做什么是你觉得可以一直坚持的?”   “喜欢你。”   “呃……”纪礼猝不及防,侧头去看,才发现对方耳尖通红。   那是他们高三的寒假,补习班刚刚结束,崇柳下起了这三年来第一场雪。   两人没有打伞,白色的雪粒子一点点覆上两人的发丝,堆砌满肩头。   应云生走出老远,待脸上的热度褪下去,转头才发现纪礼还没跟上来,又重新掉头拉上他:“车子来了。”   纪礼被他牵着往前。   街道两旁亮起路灯,鹅毛纷纷扬扬,两人一前一后,雪地上印出的一串脚印并行向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男朋友   百日誓师的那天恰好出了太阳, 纪礼需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上台时连掌声都比之前热烈,明显带了好奇和亢奋, 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类似于在猫窝里看到一只狸猫。   他将话筒调高一些, 往台下的人海中看了一眼。   刹那间像是时光倒流, 录影带一直往回, 拉到了高一上学期第一次月考后的表彰大会。   应云生还没从那点奇怪的怅然若失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台上的人开口道:“曾经有人说起过一句话。”   纪礼弯了下唇:“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 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一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   应云生:“……”   他从听到对方说出「一万小时」起就下意识去追逐对方的视线, 这一次却轻而易举就对视上了。   如果说原本还有迟疑,这下他却可以确定了,纪礼就是故意的。   两人一直这么没名没分地相处,难免会有不经意嘴上没把门的时候。偏偏应云生每次打个直球,纪礼转头就能说句更直白的惹得他脸红心跳。他在这件事始终占不了上风,久而久之也有了那么点执念,非得做点什么让纪礼也为他手足无措一次。   寒假前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喜欢你」其实多少带了点报复的心思, 谁能想到对方当时的确是无措了, 如今一个寒假过去,纪礼会直接拿他表白那天背过的小说选段做演讲素材,当着千百名同学的面都能隔着人海撩拨他一下。   黑板右侧的倒计时正式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 该上的课早就结了。   老师在一轮复习过后其实就不怎么正式上课了,每天的课堂时间通常在讲作业题和讲考试卷子之间反复横跳, 实在没题可讲就放大家自习,自己坐在讲台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忙活。偶尔有学生碰到难题抱着题目上去问, 老师就会抽空解说, 碰上有代表性的直接投影到大屏幕上, 作为众人错题本里值得收集的预备役。   除此之外,老师干的最多的就是谈心。   任课老师还好,毛先知作为班主任,几乎把每个人都拎去办公室喝过茶。   纪礼的成绩从没让老师操过心,却也没逃过被叫去畅谈人生理想的过程。回到教室后简明远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深吸一口气。   他看得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简明远说,“就是看到你都被叫去谈心了,突然就觉得我得到了升华。”   五月份,众人逐渐褪下冬季的校服棉袄。   崇柳市几乎是没有春天这个季节的,一年一年都只在夏天和冬天反复切换,前一天还必需穿毛衣才能出门,到了第二天套件短袖都觉得热。   但在老师眼里,这段时间的气温跨越大倒还是其次,更要紧的其实是疾病高发。教室里短短两天之内已经倒下了四五个人,毛先知日常连巡逻脚步都带风,天天叮嘱八百遍「天气热也要注意保暖」。   班主任在下课铃响后才离开,简明远趴在课桌上玩笔帽:“每天少布置两张卷子,绝对比我们多保暖管用。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也要因为过劳在高考前进一趟医院。”   叶如晦转过头:“不会。”   “为什么?”   “你当你这一年每天两千米是白跑的?”   “呃……”简明远受了对方近两年的嘲讽,满以为早已练就金刚不坏玻璃心,却没想到还是因为一句话直接破了功,顾及着满教室的高三学子才没让这人直接血溅当场。   可惜的是简明远好好地渡过了换季期,反倒是纪礼没扛过去,当晚就起了高烧。   那会儿正好是周末,应云生醒来后没等到纪礼,只能去敲了隔壁宿舍的门,结果一开门就见到对方烧得潮红的眼。周末医务室不开门,他便直接将人拎去了医院。   纪礼唇色很白,脸上全是高烧起的酡红,手上因为连了输液瓶被雪白的医用胶带缠着,肤色比起胶带却也没差多少,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有心思调笑别人:“喝药的是我又不是你,别苦着脸了。”   应云生沉默地望着他喝完药,出去了一趟后回来,手上就多了个糖罐。   纪礼愣了下,失笑道:“我其实没那么怕苦。”   药喝得多了,总会生出抗性,何况这种冲泡药剂怎么也不会苦得过中药。   应云生「嗯」了句表示知道,低头在糖罐里翻了翻,挑出一粒剥开,递到他嘴边:“可这和我想给你吃甜的冲突吗?”   纪礼这一次生病反反复复了很久,哪怕已经可以回校上课,还要每天按时用药。   那个糖罐被他带回来放在课桌上,每天吃完药从里面倒出一粒,哪怕后来病已经彻底好了,吃糖的习惯也没停。   为此他还特地从外面买了个小盒子,洗干净的彩色涂鸦糖纸以每天一张的速度缓慢地往上叠加,从盒底一直堆积到盒顶,像个造型奇异的计数装置,将那段飞逝的日子都染上缤纷的色调。   最后一颗糖被他吃完后,时间终于滴滴答答走进了六月。   纪礼三模的成绩依然没掉下年级第一,甚至直接创造了分班以来甩开第二名近四十分的记录。   应云生所在的理科班金字塔顶端的差距虽然没那么狠,但总分数说出去依然能让一众莘莘学子怀疑人生。   学校里那会儿不知是从谁领头总开玩笑他们这一届可能要出俩状元,而且还是能直接载入史册的双黄蛋。说得多了当事人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纪礼笑着跑去问另一个当事人对此有什么看法,应云生思考良久说出一句,要是真的考上状元了用它当礼物表白成功率会不会高一点。   纪礼设想了一下:“不会。”   “为什么?”   “表白成功率高不高看的不是礼物,是对象。”   高考持续了两天,亲身经历的时候总觉得漫长,可当它过去了再回头看,其实也就是弹指一挥间,没有恐怖袭击,没有僵尸怪兽,监考老师不会吃人,卷子也不会用外星文,和他们过去的任何一次考试其实没什么不同。   考完当天校门开放后,外校的考生一窝蜂往外涌,而本校考生则被老师召集在各自的班级集合。   毛先知宽慰了一通“考完了就不要去回想不要对答案不要总觉得如果当初怎么怎么样现在可能就怎么怎么样”,最后终于抛出正题:“今晚去吃个散伙饭,我请客,大家想吃炸鸡烤串还是日料火锅?”   众人一下子欢呼起来,而后就开始为晚上吃什么展开了激烈辩论。   辩论到最后,还是传统中餐获得了最终胜利。   饭店订了四桌,二楼地上铺的红毯尽头个搭建好的舞台,本来是每天饭点时由请来的专人表演戏曲和变脸艺术,可惜这一次演员刚刚下来,空置的舞台就被这群毕业生承包了。   他们高三就没有参加学校的元旦庆典资格了,但毛先知依然在元旦放假那天在班上举办了一个小型聚会,学生组织流程,设计表演,准备零食饮料。   而现在也和当初差不多,毕竟没有事先排练,大伙又做不到真的在饭店里还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毫无形象,便把当初排练的节目重新拉出来利用。   比如某个男生曾经加入过校园相声协会,高出了,就背了一段自己编的相声。   比如某个女生曾经参加过校园歌手大赛,高三没再报名,就清唱了一首以毕业为主题的民谣。   比如某些男生女生曾经作为街舞社成员出席过高二的元旦晚会,如今就一起上台跳了一段街舞。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再做贼似的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相反无论看向哪都有人举着手机给他们拍照留念,走下来甚至还有别桌的客人笑着和他们打趣:“小朋友跳得很好看啊。”   纪礼在桌上的人开始互相灌酒的时候起了身,走出饭店,就看到远处的跨江大桥。   夜晚的风比白天柔和许多,没有灼人的滚烫,迎面吹来时还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还有人呼吸时溢散的酒香。   纪礼走过去:“你喝酒了?”   应云生站在江边的围栏前,听到声音后转头,眼睛里便浮出了笑:“嗯。”   纪礼也很少见到他这样不加掩饰的开心,凑过去闻了闻:“喝了多少?”   “没多少。”应云生想了想又道,“两三杯。”   纪礼失笑:“你以前不是说酒难喝吗?”   应云生指了指江边停靠的渔船:“老板拿过来的酒很好喝。”   纪礼眨了下眼。   应云生又补充:“是苹果味的。”   “要不要去走走,醒醒酒?”   “嗯。”   晚上江边人很多,大多都是饭后来散步的男女老少,江水静静地在月下流淌,远处的渔船灯火零星。   应云生望着江水:“我以前一直在想,在这种船上吃饭是不是比在家里味道要好。”   纪礼愣了一会儿才跟上他的思路:“你说江边那种渔船饭店?”   应云生「嗯」了声:“我爸妈没离婚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经常不在家里吃饭,却很喜欢在外面吃完后回家告诉对方自己在外面吃得有多好,今天这个说被人邀请去了酒楼,明天那个就说被人邀请去了农家乐。直到后来湘江周围多了几家渔船饭店。”   那会儿这种在船上用餐的方式因为新奇,刚出现时很受周围人的追捧,订一张桌子的钱都够普通人去饭店开一场婚宴,仿佛只要在船上走一遭人就跟着升华进了高端行列。   大人幼稚起来真的不输小孩,比如应云生那对亲生父母。   “他们那天回家后因为到底是谁先上了船吵了起来,吵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从先后吵到生活习惯再到互相比赛找对方的缺点,到最后完全偏离了最开始吵架的内容。吵完第二天他们就都不见了,再没回来过。”   可于那时的应云生而言,渔船这两个字却成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的难题,将他钉在始终无法逃离的禁地。   “我们班散伙饭选地点的时候渔船得票最高,所以班主任带我们过来了,我现在自己试过,觉得上面的东西其实也不怎么样。”应云生声音很轻,“还没你做的好吃。”   纪礼笑了:“那我下次给你做就好了。”   “明天可以吗?”   “可以。”   “后天呢?”   “可以。”   “大后天呢?”   “也可以。”   “你怎么什么都说可以啊。”   “因为你想的话我都想说可以。”   “那如果我说想当你男朋友呢?”   “呃……”应云生望着他,哪怕早就对答案有所预料,可此时此刻眼里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紧张:“可以吗?”   纪礼笑着道:“可以啊。”   话音落下,眼前的人忽然抓住了他,手指缓慢地伸进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交叉。   纪礼腰抵在江边的扶栏上,一个轻轻软软的吻,带着少年人未曾出口的炽热爱意,随着江面的风印在他的唇上。 第47章 文理楼   一个吻最开始是应云生占的主导, 后来也是应云生先没承受住。   纪礼只诧异了很短的时间,便从善如流地迎合。   他身后是沉默的江水,身前则是刚刚问他能不能当他男朋友的人。他被完完全全禁锢在栏杆和人的怀抱之间, 却还清楚地看见了对方脸上是如何一点点红透的。   唇上的力道逐渐松开, 他终于在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对方:“呼吸。”   应云生目光直愣愣的, 下意识吸了一大口凉气, 而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纪礼给他拍着脊背:“我要不提醒,你还真打算把自己憋死?”   应云生缓过气了, 也总算想起来自己刚刚接个吻都差点背气的傻事。牵着对方的那只手还没松,他收紧抓住对方的力道:“我要再来一次。”   纪礼失笑:“你当这是玩游戏存档, 还带不满意结果就复活的?”   应云生脸上的热度都没散,却还强作冷静地盯着他:“那可以吗?”   纪礼刚刚才说过的,只要应云生想,他都会说可以。   “可以。”   没等应云生有动作,纪礼空着的那只手便覆上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方向压。   应云生从察觉到沉沦之间几乎只有眨眼的功夫,全身都像被过了电。血液在体内汹涌奔腾, 可唇上的触感却很轻柔, 停留片刻,没有深入便退开了。   他才刚刚得以喘口气,对方的吻又重新压下来。   一下一下。   炽热又温柔。   应云生扣着对方的手心渗了汗, 腿软得差点站不住,脑子里一片混沌。   理智告诉他现实时间应该没过太久。   纪礼松开他, 呼吸也有点乱,但比起应云生却好了太多, 笑着道:“这个再来一次满意了吗?”   应云生说话都磕巴了:“你, 到底是第几次谈恋爱?”   纪礼:“第一次。”   应云生现在表示重度怀疑:“那你为什么……”   就刚刚的吻技来看, 这分明是个熟练工。   “真的是第一次。”纪礼笑着道,“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你一个。”   应云生心脏停顿一瞬,而后跳得飞快。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纪礼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班级群里发的信息,提醒大伙离开前必须去和班主任说一声。   与此同时,江边人行道的另一头传来应云生班上同学的呼喊。   跑出来的是孟行,眼尖地捕捉到这边应云生的身影,赶紧跑过来,「咦」了一声:“学神,怎么你也在?”   应云生心里有鬼,难得在借口上卡住。   倒是纪礼神色自若:“我们班的人在附近吃散伙饭,我出来散步刚好碰到他。”   孟行丁点没多想,转头朝应云生道:“大伙吃得差不多了,章姐在清点人数,我找了你半天了,赶紧回去点到。”   应云生:“这就来。”   孟行先离开了。   两人的手早便松开了,应云生和纪礼一起往来时的路走,目光几次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纪礼。”   “嗯?”   “你为什么和他说是刚好碰到的?”   纪礼听着:“难道不是刚好碰到的吗?”   应云生沉默一会儿:“不是。”   “什么?”   “我听别人说你们班就在江边吃散伙饭,所以下船想来找你的。”   纪礼一愣。   应云生说:“所以不是刚好碰到。”   纪礼「哦」了一声。   应云生又问:“你为什么和他说是刚好碰到的?”   “呃……”纪礼没忍住笑:“不喜欢我这么说啊?”   是不喜欢。   都已经答应当他男朋友了,可别人问起却偏没透露出一星半点。   和搞地下情似的。   纪礼说:“他们才刚刚高考完,心态还没从不准早恋的铁律里扭转过来,毕业典礼都还没参加,现在就摊牌大家会误以为我们真的早恋了。”   应云生挺想问别人就算误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他问不出口,显得特别幼稚。   纪礼抓住他的手指晃晃:“别生气,下次有机会就说,好不好?”   应云生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垂着脑袋道:“哦。”   旁边就是纪礼班上散伙饭的地点,应云生主动松开手:“你进去吧。”   “嗯。”   应云生往渔船跑了两步,忽然转头。   纪礼还站在原地,接收到视线,朝他弯了下唇。   很浅的一个笑,甚至不仔细都看不出对方嘴角的弧,可应云生却清楚地感觉脸上有热气一点点上涌,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   .   高考之后出成绩之前被很多人评价为「暴风雨前的平静」,「末日前的狂欢」,「生命最后的快乐时光」,至少林成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我记得你三模成绩不是还可以吗?”纪礼问。   林成双高二的时候还一直对自家母上大人请来的家教避之不及,为了躲避补习用尽了三十六计,可升高三以后也不知道是终于拜倒在家教老师的鞭策下,还是脑子抽风摒弃了那套「只要不作奸犯科爸妈总不会没钱养他」的理论,成绩终于逐渐有了起色。   虽然还远不到优秀的程度,但至少实现当初被押着立下的「高考一本起步」的flag是没问题的。   “你不懂。”林成双摇头,“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就算真的筐瓢了也不会有任何预感。”   纪礼目露困惑。   “打个比方,你们这些成绩好的通常考完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结果了,有的是时间做慷慨赴死的心理准备;可我们考完后对结果没有任何把握,等分数的过程相当于上刑场,不真跪上去谁都不知道头上的刀会不会掉下来。”林成双一脸忧愁,“你这种天潢贵胄是不会懂我这种平民百姓的痛苦的!”   纪礼:“……”   林成双拿眼神瞅他:“现在也不上课了,你每天在干嘛?”   “看书,做题。”   “这不是都高考完了吗?”   “学无止境。”   “阶级斗争果然就该势不两立。”   林成双白天才宣布完势不两立,晚上就又在手机上叫了纪礼一起飞机场,誓不能虚度这段暴风雨前的宁静时光。   时间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过去,终于到了分数公布那天。   下发的通知是上午十点可以开始查询,林成双前一天……或者说当天熬到早上六点才睡下,说想避开查分的高峰期,最好可以不用自己登录账号醒来就有人直接告诉他结果,却没想到还是在三个小时后直接从床上惊醒了。   而后苦着脸抱着笔记本电脑敲响了隔壁的门。   连上网络,输入账号密码,只待时间一到就按下登录键。   手机上的班级群和年级大群全是敲锣打鼓的表情包,众人闲不住似的互相艾特提醒别人准备拼手速。   纪礼放下装紫薯包的盘子:“要不要吃一点?”   林成双上手就抓,手机定的十点整闹钟陡然响了起来。他吓得直接在包子上啃下来一大口,舌头差点被喷溅出来的汤汁烫熟,一边哈气一边疯狂按登录。   网页上转了会儿圈圈,跳出一行字:系统繁忙,请稍后再试。   林成双:“什么破网络!”他转头,“你登上去了吗?”   纪礼摇了摇头,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起来:“您好。”   客厅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哪怕没有开外放,林成双也依然清楚地听见了对面的声音:“请问是纪礼同学吗?我是帝都大学招生办的老师,刚刚得知你今年的高考分数是721,在浒湾省文科排名第一,请问你……”   后面的话,林成双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只剩下那句「文科排名第一」。   纪礼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和对面的人聊了片刻后挂断电话,刚从电话本里翻出应云生的号码,还没来得及拨,对方却先他一步打过来了。   他笑着接了:“知道成绩了?”   应云生「嗯」了一声:“刚刚接到了招生办的电话。”   这会儿成绩才刚刚公布,能有让招生办第一时间打电话的待遇,纪礼问道:“考得怎么样?”   应云生说:“理科省一。”   “然后呢?”   “是省状元。”   “嗯,然后呢?”   “全省理科生里分数排名最高。”   语气里的求夸奖藏都藏不住。   纪礼听出他的心思,却故意逗他:“这事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应云生沉默了一会儿。   纪礼笑了出来。   应云生终于察觉到他的刻意,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不许笑!”   “好吧。”纪礼停了笑,认认真真地朝他道,“我男朋友真厉害。”   “呃……”应云生脸上差点着火。   纪礼:“填志愿那天你会去学校吗?”   应云生下意识点头,而后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会。”   “到时候我在我教室等你,你填完后记得去找我。”   “好。”   .   返校那天是个艳阳天,彼时高二即将升高三的学生甚至还没放暑假,正在学校里和期末考试做最后的冲刺。   纪礼提前了一点去计算机房,填完志愿后重新回到了高三的教学楼。   教学楼这会儿的门都只是虚掩着,没有上锁。学校没有急着清场,大伙高考完当天大多都身心俱疲,不是赶着回家就是去班级组织的聚会,留在抽屉的课本都还没收拾。   毛先知提前一天在群里喊了一句,全体班干部就这么在填完志愿离校前又不得不兼职了一次志愿者,负责把本班被征用的教室重新恢复原状,顺带打扫卫生。   纪礼到的时候,就看到叶如晦正坐在外面的课桌上低头戳手机。   叶如晦在成绩这件事上两耳不闻窗外事惯了,这次却在看到纪礼的第一时间挑了下眉,朝门里喊道:“咱们一班的门面来了!”   教室里「呼啦」一下,课桌下,讲台后,水房里变魔术似的涌出一大帮人,一边包围一边喊:“班长,你太不够意思了!”   “就是,考上状元怎么都不说一声?”   “要不是今天过来看到外面挂的横幅,连我这个和你同班的人都不知道,你听听这像话吗?!”   纪礼被簇拥在中间,也不说话,只掏出手机摆弄了两下。   “叮咚——”   “呃……”数道清脆的提示音后,不知是谁突然「靠」了一句:“班长在群里发红包了!”   众人「呼啦」一下,迅速散得干干净净,抢着回教室拿手机。   到场的班干部一共十几个,因为人多,加上高考前已经打扫过一次,如今大伙分工合作一下倒也不算累。   纪礼照例留到最后关门,转头就在走廊上看见崔酌月。   “怎么了?”   崔酌月赶紧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道,“一起下楼?”   纪礼总觉得对方有话要说,但既然当事人还在犹豫,他也没追问:“好。”   崔酌月落后他半步,一边走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论坛页面。   当初那栋名为「文理」的cp楼经过这两年的发酵,已经成功增长到了数千楼,至今都牢牢霸占着整个长桥论坛的层数top前三,仅次于无意义灌水楼。   高考后帖子的回复数其实又迎来了一波高涨,但却不是像之前那样嗷嗷叫的,反倒大多都是一副看开了红尘俗世的语气劝后来人散了不要入这种深渊巨坑的。   崔酌月从看到有人在底下提议让管理员删帖以防新生误入开始到现在,已经发愁了半个月了。   不管是因为这栋楼在高中最苦的两年里给她充当欢乐源泉,仅仅只是为了纪念青春,她也是打心底舍不得它消失的。   可是到底要怎么保住呢?   崔酌月又往旁边看了一眼。   问不问呢?   可万一不是真的怎么办。   问不问呢?   可cp楼消失了怎么办。   问不问呢?   崔酌月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前面纪礼忽然停下了。   她疑惑地抬头,刚想问怎么了,结果就看到前面楼梯间里的应云生。   以及拦在应云生面前的女生。   女生嗓音很甜,落落大方:“从分班后和你一个班其实我就想说,没想到还是等到毕业才鼓起勇气,我们试试,好不好?”   应云生面对不熟悉的人,却是一贯都没什么表情:“抱歉。”   女生虽然不太意外,却还是有点不甘:“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应云生:“我有喜欢的人了。”   崔酌月:“?”   女生显然没想到这样的答案,难得好奇:“她很优秀吧?”   应云生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绕开她径直往前,直接将纪礼从楼梯间的视角盲区拉了出来:“你之前说毕业前就摊牌其他人容易误会。”   纪礼:“?”   “现在连毕业典礼都结束了。”应云生望着他,“我们可以公开了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眼镜片   崔酌月其实曾经在脑内幻想过很多遍这两个人公开的场景。   但介于这俩人在她这里始终只有绯闻, 没有硬到无法翻盘的实锤,八字没一撇的事,大多数时候她也清楚仅仅也只是幻想而已, 甚至不会说出来让想象有影响正主日常生活的可能性。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 如今连她都快打消这些幻想了, 上天当场就能送来这么一颗大雷。   比她更震撼的是还站在楼梯间的女生。   崔酌月还有心理准备的情况, 到她这里就完全是恐怖故事了。   不是没在这两人的cp高楼里逛过,可谁看动漫的时候会想到墙头有一天能照进现实?   至于应云生, 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说话,就定定地望着纪礼, 等对方的答案。   只有纪礼成了全场唯一的活动人。   他环顾了遍现场,拉起应云生走到楼梯间里的女生面前:“很抱歉。”   纪礼说:“他已经是我的了。”   女生脸上一片空白。   .   一路走出学校,应云生时不时往旁边看一眼,可惜纪礼一眼都没看他。   应云生喊他:“纪礼。”   对方没答。   “纪礼。”还是没答。   应云生拉住他的袖子:“纪礼。”   “松手。”   应云生不敢松,怕松了对方就再也不理他了:“我错了。”   纪礼终于看了他一眼。   应云生却说不出后话,他错什么了?错在不该那么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吗?   可他不觉得他这点做错了。   他看着对方:“你是不是后悔了?”   纪礼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应云生战战兢兢,语气极度不确定:“是不是后悔答应我的表白了?”   “呃……”猝不及防被扣了一口大锅, 偏偏纪礼还就是吃他这一套, 半点都见不得他难过:“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纪礼把他拉到面前:“你最开始发现你喜欢我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震惊,惶恐,惧怕。   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逃避, 想要忘记。   应云生儿时的认知来源仅仅局限于那做偏远闭塞的小镇,周围都是住在筒子楼里一有风浪就传得沸沸扬扬的邻居, 这种感情本身就还没得到普罗大众的认可,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情况下那时年少不知事的他眼里几乎是堪称禁忌。   他有过很长一段自我否定的时间, 努力过后也一度以为自己走出来了, 直到后来林成双的生日宴上看到纪礼被别人表白, 才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来没忘记过。   “那我现在得告诉你,你我这种情况现在还是少数,婚姻至今都没被纳入合法范畴,你现在是在外人面前说出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应云生没有说话。   “你刚发现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害怕被别人知道吗?”纪礼望着他,“你现在不怕了,打算好一辈子了?”   应云生愣愣地站在原地。   纪礼和他不同,他总是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结果是甜是苦都会自己咽,没奢望过感情能有结果的时候可以一整年都和对方在同一层楼上去却始终互不干扰,后来有想法了就立即表明摊牌;可纪礼碰上什么事却总习惯先考虑很多,当初他们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纪礼就设想了万一在一起后闹矛盾会怎么样,现在他们没公开也要考虑万一公开了周围人不接受会怎么样,总是先把最糟糕的结果在脑子里假设好,然后才会往看不清路途的前方迈出一步。   应云生说:“没有。”   他慢慢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可我就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男朋友。”   “呃……”纪礼一时居然分不清对方是真的心无杂念,还是在拐着弯撩拨他。   他也强硬不起来了,叹口气:“那么想公开?”   应云生点点头。   纪礼松开他:“好。”   应云生一时没听明白:“你同意了?”   纪礼「嗯」了声:“你既然想,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他不是个太在乎外界的人,公不公开其实都无所谓,一开始想瞒着就仅仅只是担心应云生没有深思熟虑过,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难过。   应云生没从他脸上看到反感的情绪,方才放了心,偷偷翘了下嘴角,伸出右手去碰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   纪礼的体温总比他低几分,夏天头顶烈日炎炎的情况下手也是冰凉的,皮肤很白,碰到可以感受到清晰的骨节。   两人的手在下方碰了一下,又一下。   应云生还在为自己的小动作紧张,身侧的人却忽然反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心脏迅速跳了几下。   纪礼:“你还打算回听风巷吗?”   应云生还有点愣,下意识答:“应该不会了。”   那里本来就没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如果一定要说也是他住的楼上那层,原本纪礼住的地方。   “行李都寄过来了?”   应云生声音小了一点:“嗯。”   纪礼:“这段时间你先住我那,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再去帝都。”   应云生:“好。”   “现在时间还早,”纪礼看了眼手机屏,“我们……”   应云生紧张地等待他的后话。   纪礼:“去配眼镜吧。”   “呃……”应云生的眼睛有轻度近视,是每年学校体检都会被眼科医生发小卡片的程度。纪礼偶然看到过一次,问他为什么不去配副眼镜,得到的答案是太贵了。   “你高中底子好就算了,现在都要上大学了,阶梯教室可比我们学校的教室要大得多,看不清黑板你打算听天书?”   应云生无法反驳:“哦。”   纪礼直接带着他去了眼科医院。   测了视力,做了扩瞳验光,医生写了一串单子,打发他们去填表。   应云生滴的扩瞳药水药效还没过,表格放远了还好,稍微摆近一点上面的字就糊成了一团,压根看不清。   纪礼便把笔拿过来替他填。   应云生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动作,落笔的字迹工整又漂亮。   字如其人。   应云生出了会儿神,忽然道:“纪礼。”   “嗯?”   “你填表怎么都不问我?”   “问什么?”   “比如身高,体重。”   “我之前看过你的体检表。”   “出生年月,身份证号。”   “这些我都知道啊。”   “那现住址,电话号码呢?”   纪礼没抬头:“我填了我的。”   “呃……”应云生脸上有点热。   一方面是开心,一方面又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听风巷纪礼担任他监护人的日子,有种莫名其妙的禁忌感和兴奋感。   扩瞳过后还要再做一次检查,纪礼便在药效没过的这段时间带他去了附近的商场,吃完午饭后消磨够了时间才回到医院。   检查完,两人去了眼镜柜。   眼镜柜前的小姐姐很有职业素养,全程没盯着顾客看任何多余的一眼,拉开一张柜子:“男士眼镜在这边,您可以挑个喜欢的款式,到时候再换镜片。”   纪礼转头问道:“喜欢哪一款?”   应云生:“一定要吗?”   纪礼:“你才答应过我的。”   应云生犹豫半晌:“戴眼镜不好看。”   两人的交流其实是压低的声音的,奈何眼镜柜小姐姐受了前辈教诲要主动去观察顾客的需求,下意识支起耳朵去听。   纪礼失笑:“你一个男生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应云生:“你上次还说我和你其他追求者不同是因为我长得比他们好看。”   眼镜柜小姐姐:卧槽。   纪礼:“你纠结了半天就在纠结这个?”   应云生:“嗯。”   眼镜柜小姐姐:卧槽。   纪礼:“不戴眼镜不怕你眼睛度数会加深更快,最后直接看不见了?”   应云生:“我更怕你不喜欢我了。”   眼镜柜小姐姐:卧槽。   这里外人太多,纪礼的教养没法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太肉麻的话,只能搬出老办法:“听话。”   应云生坚持了几秒,服软了:“哦。”   小姐姐在短短几秒内脑补了一出大戏,从汽车火车到飞机游轮全滚了一遍。   最后挑的是一副银色方形镜框,小姐姐拿着镜框和检查单去了打磨室,一个小时后捧回来重新安装好合适镜片的眼镜,以及眼镜盒和工具袋。   纪礼直接让他戴上,拉着他去了超市。   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纪礼刚刚找出钥匙,对面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直接炮弹似的飞了出来。   “纪礼——”   纪礼来不及反应,身后忽然伸出只手猛地把他往后一拉。   林成双「砰」的一声,连人的衣角都没碰到,脑袋却直接和大门做了亲密接触,顾不上疼,急吼吼地道:“怎么回事啊?我刚刚打游戏到一半班级群突然炸了,全都在说你和应云生居然成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谣言?连我这个和你对门的人都没发现……”   他话没说完,终于看清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赶紧停住话音,把支零破碎的面子捡起来:“抱歉抱歉,我就是想问他点事。”   纪礼:“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林成双仔细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卧槽,应云生?!”   应云生在走廊上,一只手提着满购物袋刚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菜,另一只手因为刚刚拉了纪礼一把,牵着人的手还没放下来。   这心情,怎么说呢?仿佛回到了当初刚听说这俩人其实是竹马,转头就在食堂看见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一样。   林成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自觉往后退:“你们,不会杀人灭口吧?”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婚纱照   饭桌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纪礼把碗筷拿出来, 放了一副在林成双面前:“吃晚饭了吗?”   “没有。”林成双木着脸接过来,“谢谢了。”   纪礼之前带应云生去眼科医院的时候就收到了崔酌月的消息,问他和应云生的关系可不可以说出去。   他自己对此无所谓, 但应云生想, 他便直接回了可以, 也没想到消息会传得那么快, 这么一下午的时间连林成双都知道了。   纪礼重新回到厨房,刚好应云生端着生菜出来, 迟疑地往饭桌看了看:“你朋友好像很难接受。”   “他就是还没反应过来。”   “可是从我们解释完到现在不是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纪礼说:“他反射弧太长。”   “提醒一下,”林成双提高嗓音,“饭桌和厨房就不到三米的距离,我听得到。”   纪礼戳戳应云生的脸:“现在放心了?”   应云生端着盘子出去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饭桌上。   林成双及时拉住他:“诶,等等,我有话问你。”   应云生在原地站了片刻,坐下来了。   对方毕竟也算纪礼的朋友,他是在乎对方的看法的。   林成双不是第一次见到应云生了, 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对方。   因为饭桌上热气会让镜片起雾, 应云生这会儿已经把眼镜摘了。他的脸其实是长得极其惹眼的那一类,可惜看着很不好接近,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冷淡又阴郁, 和戴上眼镜之后的斯文无害相差太远了。   林成双和他碰面的次数也不多,否则刚刚也不会没认出他。   两人之间静默半晌, 厨房里偶尔传出菜刀和案板碰撞的声音。   林成双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想了想又补充,“可能比较私人的那种。”   应云生坐正:“你问。”   林成双:“你和他, 谁上谁下?”   “呃……”林成双赶紧补充:“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他知道人家情侣之间的私房话题他不该掺和, 但是他真的太好奇了。   打从认识纪礼以来, 林成双就只见过他在各个方面以各种形式碾压别人,平日里性格看着是好说话,但真涉及了原则底线永远只有他掌控和改变别人的份,仿佛血液里就刻着名为主导的基因,哪怕是在那种事林成双也很难想象对方把自己交给别人让自己处于被动状态。   可另一方面,林成双也是亲眼见证对方这些年从来不上体育课的,就算还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也猜得到对方的身子骨对比正常人应该弱一些。   这种情况……   应云生沉默片刻:“谁上谁下,是什么意思?”   林成双打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啊?”   “上下是什么意思?”   “呃……”林成双震惊:“你们难道从来没商量过这个问题吗?这不是你们这类人谈恋爱最注重的因素之一吗?网上因为这事儿达不成共识分手的情侣多得数都数不清,难道你们打算一直柏拉图吗?”   应云生蹙眉:“柏拉图又是什么?”   林成双欲言又止。   纪礼刚好端着切好的肉类出来,慢慢地揭开火锅盖:“菜都齐了。”   应云生没得到答案,只能转头看向纪礼:“柏拉图是什么?”   纪礼:“……”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应云生重复:“柏拉图,好像是一种恋爱模式。”   纪礼用漏勺把汤里漂起来的丸子捞出来:“你从哪听来的这个词?”   “林成双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   “问我们谁上谁下。”   纪礼往饭桌对面的罪魁祸首看了一眼,低下头:“以后不要别人说什么都理。”   突然降级为「别人」的林成双:“……”   应云生「哦」了一声,又问道:“所以我们到底谁上谁……”   纪礼拿筷子戳了个鱼丸塞他嘴里:“这件事以后再讨论。”   应云生把丸子咬下来,继续蹙着眉问道:“可他说因为这个问题达不成共识分手的人很多,万一我们也……”   纪礼又往他嘴里塞了个虾滑:“你什么情况下会和我说分手?”   应云生想了想,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话:“我不会和你说分手。”   如果未来他们分开了,那一定是因为纪礼主动提了分手,他才愿意迁就。   至少他没法想象自己主动和纪礼提分手的情况。   “我也不会。”纪礼说,“所以别的阻碍因素重要吗?”   应云生没想出他话里有什么不对:“不重要。”   纪礼把漏勺里的肉全挑给他:“那还问什么,吃饭。”   应云生:“哦。”   旁观全程的林成双:“……”   突然就有种被强塞了一嘴狗粮的感觉。   他悲伤地叹口气,低头想去捞火锅里已经烫好的肉,结果就看到一锅漂浮的菜叶。   肉呢?   林成双左右环顾,就看到应云生碗里满满一碗肉片肉丸,以及纪礼碗里的小半碗。   他震惊地抬头。   纪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成双:“……”   .   林成双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眼里都是怨念。   纪礼收拾了桌上的狼藉:“你上次在我这住的房间没别人动过,但是床单和被子太久没用了,我前两天给你换过了,可以直接睡。但你寄来的衣服还没送到,要不先穿我的?”   应云生心跳快了几拍:“好。”   他洗完澡出来,在厨房找到了纪礼。   纪礼站在流理台前,把热好的牛奶给他:“喝完记得洗杯子。”   “嗯。”   应云生把牛奶喝完,杯子洗干净,在主卧找到了纪礼。   纪礼正站在书桌前,把一个平板塞给他:“没有多的手机,你先用这个,上面有百度,要玩什么直接搜。”   “呃……”应云生默默接了:“哦。”   纪礼重新拉开衣柜,见他闷闷不乐:“怎么了?”   怎么了?   上次他们没确定关系,他过来的时候纪礼还会是不是开两句玩笑逗他;现在他都是他男朋友了,怎么态度反倒比之前还正经了?   应云生没想好怎么开口,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落在书架上,忽然发现什么:“纪礼。”   “嗯?”   “你书架上东西我可以拿吗?”   纪礼正在找自己要换的衣服:“可以。”   应云生抽出盯着的那本,刚一翻开,书正好摊在中间夹了照片的那一页。   是一张婚照。   女人应云生还有印象,他曾经在听风巷的时候见过,五官美艳,纪礼的长相很大一部分就是随了她这个亲生母亲。   至于另一位,乍一看几乎叫他错觉那就是成年以后的纪礼,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长得其实没多少相似之处,之所以会让人错觉,是因为两人身上那种温柔和煦的气质宛如复制粘贴。   既然左边是母亲,那右边是父亲吗?   “是啊。”   应云生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纪礼只看了眼照片就收回目光:“不过他去世得早,下葬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应云生抿了下唇:“是因为心脏病吗?”   纪礼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应云生看了看他,不说话。   “推理很有逻辑,但很遗憾答案错误。”纪礼笑了笑,“我的病只是先天,不是遗传,他会去世是因为人为。”   “人为?”应云生想到什么,“也是因为你妈妈的职业原因?”   纪礼「嗯」了一声:“她的仇家本来是想找她寻仇,她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父亲拖住了他们。”   应云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种一命换一命的行为。   同样的,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生者。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在身边人一次次因为自己的缘故陷入险境却还是不肯放弃,不肯换一条路?对工作的热爱?对历史的探究?还是其他旁人不清楚的信仰?   “她在我父亲死后才发现怀上我的。”纪礼继续说,“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吧?我的到来于她而言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父亲去世的慰藉,是我父亲在天之灵交给她的遗物。”   应云生又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当初第一次带着他走进来时身上笼罩的情绪,浓稠得像淋了一场密不透风的瓢泼大雨。   “她对你「活着」这件事会有执念就是因为这个吗?”   纪礼一愣:“什么?”   “只要人活着,是在学校上课还是在病床躺着都无所谓。”应云生重复,“就是因为这个?她觉得你是你爸交给她的任务,所以她有责任让你活着,无论用什么办法?”   纪礼失笑:“随便揣测长辈意图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应云生盯着他:“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你和你妈妈相处得时间比我多,你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对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拒绝把你带在身边照顾,到底是觉得医院比她身边安全,还是单纯因为带着你太麻烦?把你送去听风巷,到底是因为那里偏远适合养病,还是因为跟着她天南海北容易碍她的事?”   应云生说:“我不是她,不清楚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在清楚你病情的情况下一秒钟也不想和你分开,工作再忙也好,身份再危险也好,只要你自己愿意,我就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相信这世上没人会比我关注你关注得更仔细,我来当你的看护比任何人都合适。就算你不愿意不得不把你留在原地,也一定会打点好周围邻里替我照顾你。”   “她把你丢在别的地方,会去你家查看的长辈只有邻居送饭的阿姨,而她一年到头连过年都未必来看你一次,每次待不过一天就走,到底是在为你着想,还是仅仅因为她压根没在乎过你?你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应云生向他走去,停在相距只有寸许的地方:“我不知道你父母感情如何,但一个人为自己死了,这种心理压力应该很不好受。她是在把你当成消除负罪感的工具。”   纪礼戳着他的脸:“你对我母亲意见很大啊。”   “你父亲的事她是受害者,可她不该利用你来找心理平衡。”应云生皱眉抓住他的手,“你也不需要对她负责。”   “我负什么责了?”   “她的愿望归她,你不需要迁就。”   纪礼:“可她的愿望是希望我长命百岁,你的意思是我该早点……唔。”   应云生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他明明是想让他尽管去做想做的事,不要因为违背母亲的意愿跑去学考古而自我厌弃自我否定,觉得对不起母亲。   “你好像太看得起我了。”纪礼拿开他的手,“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我选了文科,就是因为我本质是个很自私的人。”   应云生又一次捂上他的嘴:“你和她不一样。”   “随便吧。”纪礼说,“不过我现在倒的确有件事挺想做的。”   “什么?”   纪礼笑吟吟地问:“可以亲你吗?”   应云生手一抖,耳尖瞬间红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电话卡   纪礼抓住了应云生的手贴了上去。   对方刚刚洗完澡, 身上带着很淡的沐浴露香,是薰衣草的香味。   纪礼将唇轻轻压上他的唇,缓慢地厮磨。   应云生脑子里完全思考不了, 节奏从头至尾都被对方掌控着, 他只能没出息地迎合, 手无意识揪紧了对方身后的衣襟。   看似是他把人搂在怀里, 可事实上却是他必须靠着对方才能站稳。   两人的呼吸缠绵地交融。   等分开的时候,应云生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纪礼「唔」了声:“有进步, 至少会换气了。”   应云生耳朵红得快滴血了,再一次怀疑对方说这是「第一次谈恋爱」的真实性。   还是这种事也有人天赋异禀?   纪礼:“不早了, 去睡觉吧。”   应云生默默把平板拿上:“哦。”   他一路热着脸回了房间,在空调下坐了十几分钟才等到血气降下来。   随手把平板放到床头柜上,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平板捞过来。   按下开关,找到百度。   应云生犹豫一会儿,小心地在搜索框输入「柏拉图恋爱」几个字。   「柏拉图」他不清楚具体是哪三个字,便用了拼音。   点击搜索。   .   一连几天, 纪礼总觉得应云生看他的目光奇奇怪怪。   不过鉴于应云生只休整了一天, 第二天醒来就跑出去找了兼职,而后每天早出晚归,两人碰面的时间并不多, 纪礼没法判断是不是他感觉错了。   而且很快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我要出门一趟。”   应云生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洗完手就听到这句:“去哪里?”   “帝都。”纪礼解释,“我姑姑现在人在医院,我得去看看。”   应云生:“要去多久?”   纪礼把锅里的汤盛出来:“不清楚, 保守估计要待几天。”   应云生没再问了。   纪礼去房间收拾东西, 他很多东西在帝都有现成的, 要带的并不多,只装了一只背包。   应云生帮他将东西提出去,伸手按了电梯按钮。   纪礼跟在后面出来:“应云生。”   应云生下意识跑过来:“怎么了?”   纪礼抓着他的食指往门锁上的识别区域一按。   门锁「滴」了一声,显示指纹录入成功。   “你以后直接用食指开锁就行了。”纪礼说着把门禁卡给他,“这个你拿着,以后出门做什么都记得带上。我房间书桌上的电脑没设密码,你要用的话自己开机。吃饭不要凑合,冰箱里的菜都是刚刚买的,空调遥控器在床头柜,垃圾袋在客厅茶几上,你换了之后垃圾放门口就行,每天会有环卫工人来居民楼里面打扫卫生,看到了会顺便收走,还有……”   应云生抓着他进了电梯:“你真把我当小孩看了?”   纪礼:“你未成年。”   应云生:“你还不是一样?”   年龄的话题到此为止。   出了小区门,前面就能看到叫的车,应云生停下来:“纪礼。”   他接过包:“嗯。”   应云生沉默一会儿:“注意身体。”   纪礼笑着道:“我知道。”   应云生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小了下来:“我有点后悔前几天去打工了。”   如果他之前一直待在屋子里,至少能和对方多出几天的相处时间。   而不是像现在,好不容易从分隔两地的状态中出来,没待多久又要分开。   应云生在情侣关系上所知很少,纪礼很清楚这一点,可分明人的知识范畴是白纸一张,在某些方面却又显得像个久经风月的老手,从言语到行为都毫不掩饰地表达「我喜欢你」这件事。   纪礼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见不得对方难过:“我会快点回来。”   应云生望着他:“我可以一起去吗?”   纪礼失笑:“舍不得我啊?”   应云生点点头。   “你和打工的地方签了合同,违约了怎么办?”   纪礼说:“何况你现在什么都没带,连身份证都不在手边,不知道能不能买不到和我一起的票,去了也没地方住,难道和我一起住我奶奶家?这就准备好见家长了?”   应云生回答不了。   其实这些都不算很难解决的问题。   重点是纪礼话里的意思很明确,压根没打算让他跟着。   应云生没法忤逆他的意愿。   “我就是去探个亲,又不是上战场,更不是我俩从此就异地了。”纪礼背着路灯的光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他摆摆手,上了出租车。   应云生怀里一下子空下来,被夜风一吹,温度也跟着冷了。   .   纪礼到帝都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   他姑姑刚从产房出来,这会儿在昏睡。房间里除了她丈夫和请来的月嫂,就是还躺在摇篮里的宝宝。   姑姑觉浅,听到动静就醒了,见到他很高兴,只是没说两句便又疲惫地睡着了。   姑父怕吵着老婆孩子,拉着他去走廊上说话:“接到电话就过来了?”   “嗯。”   两人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主要是他姑父待他的态度有点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说了句什么不该说的。事实上几乎整个纪家一大家子的长辈面对他都是差不多的状态,礼貌又陌生,只有同辈人和他亲近一些。   人已经见过了,纪礼没在医院待太久,便乘车去了老宅。   屋子还亮着灯,客厅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开门的女孩抱了只和身高等长的毛绒玩具熊,把熊往地上一扔就要扑上来:“哥!”   纪礼按住她的额头,手指在唇上抵了抵:“就你一个人?奶奶她们睡了?”   “奶奶熬不了夜,我爸妈明天还要上班,我哥要赶飞机,”女孩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只有我还在特地等你,给你开门。”   纪礼看了眼还散发着屏幕光的电脑:“是奶奶叫你等的吧?”   女孩不否认,拖长调子:“你总不能不许我找个打发时间的方法。”   因为刚上初中,女孩平日里玩电脑的时间被父母控制很严,如今一到暑假立马就遁到了奶奶家,待在爸妈管控不到的范围操着鼠标和敌人酣战,一战起来就忘了时间。   虽然屋里其他人已经提前睡下,但还是有人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醒了,下了楼。   纪礼朝楼梯上下来的女人喊:“伯母,吵醒你了?”   伯母笑着道:“哪里哪里,是你姑父刚刚和我打了电话,说你快到家了。”转头目光就刀子似的射向了女儿,“十二点前关电脑,你之前答应我不是答应得好好的?”   女孩眼巴巴地道:“游戏已经开局了,中间又不能停……”   “那你不会看时间快到了就直接退出?”伯母脾气很暴躁,“你是要上天,还是我喊你傻宝喊太多了脑子真不灵光了?”   女孩丁点不想听到那个傻得不行的小名:“你知道会把我喊傻就别叫了。”   “你看看你同学,全都在趁着暑假报补习班,你呢?天天就知道抱着电脑,你以后是想跟电脑过吗?!”   女孩小声:“也不是不行啊。”   “呃……”眼看母上大人要发飙,女孩赶紧把目光投向纪礼,眼神里写着两个大字:救命。   纪礼喊了声:“伯母。”   效果立竿见影。   伯母脑袋里的火气当即宛如被泼了盆冷水熄得干干净净,转头朝他露出笑容:“你坐车坐这么久也累了吧?”   纪礼摇摇头:“我待会儿可以借瑶瑶的电脑用一下吗?想查个资料。”   “可以可以,”伯母一口答应,“你随便用,别给她玩游戏就行。”   女孩一直等母亲进了房间才松口气,乐颠颠把电脑抱回来:“哥,你真是我亲哥!”   纪礼:“堂的。”   “好吧,堂哥。”女孩坐回沙发继续战斗去了。   纪礼把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趁这时间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手机已经亮了。   他把消息一条条回复完,翻到最后,忽然看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到了吗?】;   没有备注,没有记录。   纪礼有点莫名其妙,本来想直接删了当没看到,那个号码就在这时又发过来一条:【我是应云生。】;   他关上房间门,直接拨了电话。   应云生很少用手机,不知道收音口在哪,传过来的声音有点低:“你到了吗?”   “已经到家了。”纪礼说,“我之前手机没电,没看到信息。”   应云生问道:“吃晚饭了吗?”   纪礼之前出发得急,只给他做好饭便提上行李去赶车了,压根没动筷子。   “吃过了。”   “吃了什么?”   “车站便利店买的面包。”   应云生的语气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不赞同:“你之前还和我说吃饭不要凑合。”   这会儿百姓不点灯,州官就开始放火了。   纪礼失笑:“到车站的时候都快检票了,没时间。”   “那下车后呢?”   “屋子里的人都睡了,而且现在已经超过十二点,再吃东西不见得有多好。”纪礼拿过话题主动权,“别说我了,你呢,这个号码是哪来的?和别人借的?”   “不是,”应云生说,“我买的。”   “什么时候买的?”   “你走之后。”   纪礼一愣:“你三更半夜跑出去买了张电话卡?”   应云生:“买手机赠送的。”   高考后学校和社区都给他发了奖金,他现在其实已经不太缺钱了,会打工完全是过去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因为害怕,总想要有备无患。   他如今手上的手机是和纪礼一样的款式,他偶然看对方摘过一次手机壳就记住了,但不清楚牌子,是和店员一番描述才找到的,只有颜色不同。   纪礼的是白色,而他是黑色。   但纪礼不知道这些:“突然买这个干什么?”   应云生说:“你家里没有台式电话,我本来想等明天去打工的时候借别人手机打给你,但是我发现我忍不住。”   夜晚的帝都没有半点要入睡的迹象,站在三楼房间依稀可以看见远处街道上仍旧车水马龙,风声呼啸。   纪礼只穿了单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   应云生声音闷闷的:“我现在就想你了。”   忽然一阵风挂过来,睡衣的衣角一下子被吹乱了。   纪礼伸手抚平,轻声道:“你来过帝都吗?”   应云生一时没听明白:“没有。”   纪礼:“没有的话,想不想看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许愿墙   应云生到帝都的时候是下午。   纪礼去接的他, 一路给他打车,订酒店,安顿行李。   应云生全程有大半的时间视线都没离开过纪礼, 可惜纪礼全程有大半时间连余光都没分他一个。   纪礼把酒店房间的设施挨个检查完,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你这几天先待在这里。”   应云生:“嗯。”   纪礼看了眼手机:“我姑姑醒了, 我现在要去一趟医院。”   应云生:“哦。”   “有事电话联系。”纪礼拿着手机出门。   应云生终于没忍住叫他:“你之前还问我要不要来帝都看看。”   纪礼回了头:“所以你不是来了吗?”   应云生走到门边:“你还说会带我一起看的。”   纪礼:“刚刚坐出租车到这里的时候经过了几个景区, 你都没往外看吗?”   “呃……”光顾着看他了,哪里有心思看窗外。   应云生脸上的控诉快化成实质了。   纪礼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不逗他了:“好了,我回来就带你出去玩。”   应云生扒着门框探出脑袋:“现在呢?”   纪礼重新折返回来, 伸手勾下他的眼镜。   应云生下意识闭了眼,接着就感到对方的呼吸靠近,吻的形状透过薄薄的眼皮印下来。   纪礼亲了亲他的眼睛,把眼镜戴好:“听话,等我。”   应云生半天没回神。   刚刚坐回沙发,他拍了拍脸蛋,拿出手机想发点什么,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应云生开了猫眼, 是个服务生。   服务生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子进来:“这是一位姓纪的先生刚刚托我送上来的。”   应云生坐了一上午的车子,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朝服务生道了谢,又给食物拍了张照, 发给纪礼。   纪礼回复道:【是我点的,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晚上我再带你去吃晚餐。】   关了手机,前面老太太问了句:“小礼, 和谁聊天呢?”   纪礼不确定应云生的打算, 便只说:“一个朋友。”   老太太坐在病房的沙发上, 用闲聊的语气问:“你现在也毕业了,马上就是十八岁,有喜欢的姑娘吗?”   纪礼:“没有。”   老太太没从他语气里听出任何别的意思。   纪礼其实不是打小就在帝都,除了在这里养病的那一年,初中高中都是在崇柳市过,见面的次数少。而他本身又是个不太会情绪外露的人,像裹了层薄薄的蛋壳,可任凭人手如何用力都捏不碎他。   只有刚刚拿起手机和别人发信息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老太太也难能见到的鲜活。   老太太第一反应就是交了女朋友。   可惜纪礼面对问话没露出任何破绽。   老太太没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多想,也不方便多问。   可无论是朋友……还是女朋友,老太太都挺想见见对方,看看是怎样的奇才有本事撬了他的壳。   .   纪礼在帝都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应云生不打工,三餐都有服务生送,他空闲就都待在酒店房间里,在身后的玻璃映出三十几层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旁边是绿莹莹的吊兰植株,面前摆着整套陶土的茶壶的环境里低头做题。   任谁看到了都得夸一句认真刻苦。   纪礼看到桌上没写完的题目:“这么用功啊?”   应云生给他倒了杯水,又将茶几上还没动的甜点推过去:“你明明每天写卷子写得比我还多。”   纪礼抓着杯子:“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出门的。”   应云生立马抬头:“去哪?”   帝都大学因为在全国闻名,南来北往的游客经过时几乎都不会落下这座地标性建筑,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半个旅游景点。   这会儿是暑假,学生都放假回家了,校园里更多的反倒是外来游客,举着手机拍照录视频,甚至能见到有人开着直播和弹幕对话。   应云生是在上车之后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这个词一旦冒出来,他就没法静下心了,一路都坐立不安,时不时就往旁边看。   纪礼想不注意都不行:“怎么了?椅子不舒服?”   应云生收回目光:“没有。”   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屏,指腹一下一下磨着开关按钮,忽然低头摁亮屏幕,打开百度。   打从上次在网上搜过一次「柏拉图」后,他愣是一个星期没敢再打开这个软件,搜索框下还留着记录,不过页面早就跳转成首页了。   他小心地在搜索框输入「约会」两个字,开始学习经验。   两人到地方以后,纪礼刚准备开车门,手就被人摁住了。   应云生自己先下了车,方才绕到另一边去帮他开门,还伸出一只手。   纪礼看着那只挡在他下车路上的手:“你怎么了?”   应云生:“我扶你。”   “呃……”纪礼忽然有种成了古代闺阁小姐的错觉,而面前的是朝他殷勤的小厮。   应云生浑然不觉:“你想吃冰激凌吗?”   “一般。”   “卤煮呢?”   “还好。”   “章鱼烧呢?”   “我还不饿。”纪礼疑惑道,“你现在就想吃饭了吗?”   应云生否认,转头却又跑去旁边的手工雪糕推车前买了三个雪糕球,用一只纸盒子装。   因为现在是夏天,冰激凌融化很快。应云生捧着盒子,从小木棍挑了一块喂过去。   纪礼伸手想接:“给我吧。”   应云生躲开他的动作,又把小木棍伸到他嘴边。   纪礼只能张口吃了。   开了个头以后,接下来这一路他时不时就被喂一口,觉得自己之前的感觉错了,哪有小厮敢这么对小姐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个风流恩客,旁边的是楼里刚刚上任的小倌,侍奉起客人来生涩又大胆,只为两人断绝后那一笔不菲的嫖资。   两人一路逛到湖边,应云生把吃光的盒子扔进垃圾桶,停下来望着水面的倒影,忽然问道:“如果我说现在想带你私奔,你会不会答应?”   “呃……”纪礼半天没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应云生摇摇头。   纪礼望着他:“你今天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纪礼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应云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率先投了降:“不是你叫我出来约会的吗?”   纪礼眨了下眼,先不论「约会」这个形容词究竟恰当与否:“这和你突然变成这样有关系?”   应云生声音蚊蝇似的:“我在网上搜了约会教程。”   纪礼听着:“你之前要扶我下车?”   “网上说男朋友要承担开车门的义务。”   “突然买冰激凌?”   “男朋友手上绝不能空着,至少要时刻有可以吃的和喝的。”   “那不给我碰冰激凌盒呢?”   “男朋友在场的情况下除了手机钱包以外的涉及人生安全的必要物品,别的东西是不能让恋爱对象受累拿的。”   “你到底是看的什么教程?”   “《如何在约会中让女朋友逐渐习惯有你的一百个小妙招》。”   “我也不是你女朋友啊。”   “呃……”纪礼忍了半晌,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傻。”   应云生有点郁闷,鞋尖一下一下踢着湖边的石头。   纪礼看了眼时间:“学校逛得差不多了,去吃晚饭?”   “饿了?”   纪礼「嗯」了声:“有点。”   应云生拉着他往校外走:“想吃什么?”   “煎饼果子。”   校外不远刚好有家卖煎饼果子的小推车,应云生出门前吃了东西,现在还不饿,便只点了纪礼的那一份,交待好不要葱花不要香菜。   纪礼接过做好的煎饼,敞开塑料袋咬了一口。   应云生拉着他一只手去远点的地方等车,路过一家奶茶店。   纪礼盯着那家奶茶店看了超过三秒。   应云生注意到了:“要不要喝奶茶?”   “好。”   店里客人很多,二楼摆了几张木质桌椅,一面墙上订了块宣传板,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   便利贴下方的长桌上还放了两沓没用完的贴纸,一厚一薄,还有两只中性笔。   是许愿墙。   纪礼拉开椅子坐下,把手里的煎饼吃完,才等到应云生拿着单子上楼:“人太多了,估计要等十分钟。”   “没关系,等就好了。”   应云生也看到了那面许愿墙,不知道是心动还是单纯无聊,居然拿起了桌上的中性笔。   纪礼看出他的意图:“你居然信这个?”   应云生:“不信。”   “那你还写?”   应云生小声:“我就是想许愿而已。”   纪礼视线下意识往他面前的便利贴上看。   应云生把椅子拉得离他远了点,捂住纸上的内容:“你不能看。”   行吧。   纪礼不看了,却也没闲着,同样从便利贴上扯下来一张。   应云生动作飞快,放下笔就看见他还低着头,做贼似的把便利贴粘在了许愿墙上,混进一堆花花绿绿的愿望里。   刚做完这一切,他就对上旁边纪礼若有所思的目光:“这么不想让我知道?”   应云生:“你不能看。”   纪礼原本没什么好奇心,但这会儿还真有了,可惜人家已经贴上去了,愿望又没署名,他也不好翻,只能把自己手上写好的便利贴粘上去。   两人捧着做好的奶茶离开后,纪礼忽然想起件事:“对了,你之前在湖边问我能不能私奔也是网上教的?”   “呃……”应云生沉默半晌,“是我自己想问的。”   “为什么?”   “在风景优美怡人的地方说出的愿望,实现概率更大。”   “这是什么道理?”   “攻略上有一条,说是百试百灵。”   “什么?”   “色令智昏。”   “呃……”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辅修课   “然后呢?”叶如晦问。   “没有然后了。”纪礼把课本从大到小放进收纳箱,“我当时的重点其实是我只要表现出想吃煎饼喝奶茶的意图,根本不需要我说出来,他就会主动帮我排队点单, 甚至记得我的口味偏好, 交代好做的时候不要放我不喜欢的小料。他在这件事上不用学网上的攻略, 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呃……”   “可是他说出他对「色令智昏」这个词的理解以后, 我就忘了我原本想说什么了。”   “我就不该问你。”   叶如晦和纪礼的室友缘分一直延续到了大学。   他们那一届长桥中学考上国内双top大学的学生一共有十几个,理科生占了大半, 而文科生里成绩足够且恰好选了帝都大学的甚至和纪礼同班的就只有叶如晦。   两人并非一个专业,宿舍却还恰好分到了一起, 他乡遇故知到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叶如晦有很长一段时间对此都是这个看法。   第一次改变想法是开学第一个学期的国庆节,帝都离崇柳太远,叶如晦刚刚打算了只在学校里度过假期,结果转头就看到纪礼在打包行李,他问去哪,人家落落大方地回答说去约会。   叶如晦倒不是没听过纪礼和应云生之间的事, 可惜眼见和耳闻是两码事。   不过好在那次之后纪礼有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正常上课下课, 直到几个月后的圣诞节到来。   再然后是一个星期后的元旦节。   ……   叶如晦始终不能理解,对方不过谈了一个恋爱,为什么人设就从没有感情的宠物店长变成资深铲屎官了。   养的宠物, 特指应云生。   这样的疑问一直持续到大一下半学年,他回了一趟崇柳, 返校后就开始主动追问纪礼,要怎么对别人好比较容易打动别人。   然后就听纪礼讲了那个关于煎饼果子和奶茶店的故事。   不过他听完后唯一的感想就是不该问的。   纪礼拉上行李箱的拉链:“话说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叶如晦:“随便问问。”   “谈恋爱了?”   “呃……”   “还是没谈, 单恋?”   叶如晦坐在转椅上, 踩着地面转圈:“在崇柳认识的, 也考上了这座大学。”   “那么巧?”   “我五一的时候潇洒哥去那瞅了一眼,本来想给他个惊吓的,结果就他人没被吓到,倒是我被他捉上讲台给他带的又一届高三学生传授经验。”叶如晦说,“他班上的新第一名长得挺好看的,像成了精的兔子。”   “然后你就喜欢上了?”纪礼觉得有点神奇,“一见钟情?”   叶如晦实话实说:“是见色起意。”   “呃……”纪礼还是有问题:“可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问经验?”他明明是特殊情况。   叶如晦:“哦,他是个男的。”   “呃……”叶如晦手肘撑着椅背:“话说应云生当初到底写了什么愿望?”   纪礼:“我不知道。”   “你上大学都这么久了,就没想过回去翻翻?”   “想倒是想过。”纪礼把行李箱竖起来,“不过他不希望我看,那我非要去偷窥也没什么意义。”   叶如晦:“那你写的什么?”   纪礼:“愿应云生永远得偿所愿。”   “呃……”叶如晦一脸不忍直视。   纪礼提着行李箱出了门。   如今大二刚开学,这个点应云生本来还在上课,也不知道是怎么给他发的信息:【你现在出宿舍了吗?】;   纪礼一只手要拉着箱子,只能单手敲字:【快到校门了。】;   他过了大门,关了手机抬头,忽然就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云生大步朝他走来,伸手拉过他手上的箱子:“我送你。”   纪礼望着他:“你不是在上课?”   “选修课,老师已经点完名了。”应云生把手上的塑料袋给他,“我刚刚看到一家新开的生煎,尝尝好不好吃。”   刚出锅的生煎还烫着,隔着包装袋都能闻到四溢的香味。   纪礼拿筷子戳了一个,吹着气吃完。   应云生:“可以吗?”   纪礼「嗯」了声,又戳了一个喂过去。   应云生叼着半只生煎包,却没往下咽,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纪礼拿筷子另一头轻轻点了点他:“生煎包里有汤,就这么撕成两半你不怕溅得到处都是?”   “呃……”应云生只能一个人把那只生煎包吃完了。   纪礼看准时机,在他咽下去后偏头亲了下他的唇。   应云生耳朵发烫。   纪礼笑吟吟的:“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脸红。”   这一年里当真半点长进都没有。   应云生却不服气:“这是天生的。”   纪礼「是是」了两声:“你天生脸皮薄,天生容易害羞,还天生……”   应云生捏住他的下巴:“不许说。”   大学里是忙是闲主要取决于个人意愿,纪礼是打定了主意未来从事专业相关工作的,没课的时候向来宿舍图书馆两点一线,至于饭堂只能排在那一根线上的中点。   而应云生就更不用说了,课余时间从没扔下过兼职这件业余爱好,工作从这条街换到那条街,整个系都知道有这么个一刻闲不下来的打工狂魔。   叶如晦刚开学那一个月就看着自家室友连周末都天天泡图书馆,比上班打卡还认真,从床上伸个脑袋下来朝他发出灵魂拷问:“你真的在谈恋爱吗?”   结果刚问完第二天国庆节就从对方嘴里听到「约会」这个词,从此发誓再不多管闲事。   大一下学期,应云生便把工作都辞了,开始专心学业,手机里每天收到最多的信息都是来自专业课老师,连发通知的班级群都要往后排。   纪礼偶然看到过一次,问他怎么把那些介绍兼职的账号都删了。   应云生说想再多修一门课程,所以没时间继续打工。   纪礼没对此发表意见,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考古专业以外其实也学了一门文物鉴定修复。   只是帝都大学并没有开设专门的课程,他在这方面大多都是啃专业书自学,除此以外就是找学校里懂行的老师指导。   按理来说学校老师是不管这些事的,课外指导也不在他们的义务范围,至于他们到底是看上纪礼哪儿了才愿意倾囊相授,众人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在大学里第一年就是这么过去的。   到了大二,应云生在开学前找了个日子和纪礼提要求:“我们租个房子吧。”   纪礼对他的要求向来没什么不答应的,也没问他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好。”   而今天正是签完合同后,纪礼在宿舍里收拾出一些必须用品,装进箱子准备趁难得有空搬到房子里,结果刚出校门就看到应云生光明正大翘了选修课,拿着袋生煎包等在外面。   房子不大,总共还不到百平米,墙上贴着墙纸,家具配得很齐全。   纪礼放下包:“你不回去上课了?”   “逃都逃了。”应云生拎着刚刚顺路买过来的菜进了厨房。   纪礼回完手机消息,从房间走到客厅,就看到茶几上的手机正一个劲震动。   应云生还在厨房,没听到。   纪礼拿起来准备给人送过去,屏幕上的通话忽然断了,一个信息框跳了出来。   【你的辅修申请已经通过了,生物医学课程表我发你了。】   纪礼怔了一下。   他原本没自作多情的。   可是应云生的第一专业,是有机化学。   应云生案板上的胡萝卜切到一半,就看到纪礼拿着手机走进来:“怎么了?”   “刚刚有人打你电话。”   应云生摘了手套,看了眼号码,把手机放到一边:“知道了。”   纪礼却没离开:“我以前问你是想保送还是高考的时候,你说保送能选的数理专业里没有你喜欢的,是因为你想学生物化学?”   应云生「嗯」了声。   “你不是说你没有特别喜欢的科目吗?”   “我是没有喜欢的科目,但这和我有想做的事情不冲突。”应云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我想治好你。”   心里的猜测被落实,纪礼听到自己声音极轻地道:“你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我知道。”应云生承认,“其实就算我自己也没想过我真的能创造奇迹,这世上那么多天才都没能完成的事,我没自大到觉得我就能成为那个划时代的人,但我就是想试试。”   “成就伟人的高楼要那么多砖头,万一我恰好就成了其中一块呢,只要这样能让它早一天建成,就够了。”   纪礼半天没说话。   “你也不用觉得我这样好像就是放弃了自己的机会。”应云生手撑着膝盖,仰着头去看他,“我奶奶走的时候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后来你出事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这种事再发生在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身上,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纪礼没忍住笑了:“所以还是我把你对外开放的大厦脑补成私人阁楼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应云生说,“你是初心,别人顶多算赠品。”   “呃……”愿望墙上的便利贴又一次贴满后,店员按顺序清理了粘贴时间长的贴纸。   其中几张因为胶干了,手一拂便直接掉了下来,边角泛旧,可字迹却还清晰。   愿应云生永远得偿所愿。   愿纪礼一生无病无灾。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排骨汤   纪礼一回宿舍就看见叶如晦坐在书桌前, 手里倒拿着一本《生理学》。   “你怎么了?”   叶如晦摇了摇头:“没什么。”   几秒钟后,他又把脑袋探过来:“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   “哪款计生用品比较好用?”   “呃……”   “我和人约好这周末出去住,”叶如晦表情很是苦恼,“但是要做什么准备我已经研究了一个周了, 你能不能给点意见?”   纪礼:“我给什么意见?”   叶如晦吃惊:“怎么你和应云生之间从来不做措施的吗?”   纪礼:“我们只是谈恋爱。”   “从来没, 那个过?”   “没有。”   叶如晦难以理解:“你们从在长桥官宣开始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吧, 居然就从来没破过戒?那你们平时约会到底是在约什么?”   “图书馆,博物馆。”   “租房子同居之后呢?共处一室的时候都一起干过什么?”   “做饭, 洗碗。”   “晚上呢?”   “睡觉。”   “怎么睡?”   “一人一间房。”纪礼看着他,“不然怎么睡?”   叶如晦神情复杂:“你没有不行吧?”   纪礼抽出他手里的书往他脸上一按:“谁规定谈恋爱必须那样了?”   叶如晦:“……”   是没人规定, 可是孤男寡男性向契合又同吃同住,陌生人都容易擦枪走火,何况对方还是能激起自身荷尔蒙分泌的对象。   这种情况,要么两人压根没感情,要么两人型号不一样。   直接问对方和男朋友到底有没有感情这种问题太讨打,叶如晦斟酌了一下:“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和这个无关。”纪礼拉开椅子,“就是没做过而已。”   “你们不是男朋友吗?为什么不做?”   纪礼:“你修哲学难道就会天天月下吟诗吗?”   “呃……”叶如晦:“那你想过吗?”   “呃……”叶如晦懂了:“想过, 但是没付出实践?怎么你男朋友不愿意?”   纪礼从书架上拿出个新的笔记本:“他根本不懂这些。”   应云生在这方面太纯了, 甚至还有点古板的保守,纪礼每次去亲他都会有种带坏小孩的错觉,这一年来这么平平淡淡地处着, 两人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偶尔接个吻也大多是他占主动, 牵个手就能让人红了半边脸,一点点接触对方就和得了什么天大的礼物一样高兴得藏都藏不住。   要让纪礼这时候把应云生面前那层白纸捅穿了, 这感觉仿佛在押着未成年看动作片。   怕他没准备好, 怕他会受不了。   多方思考过后, 他的结论就是继续等。   至少等对方有这方面的意识了再说。   这就直接导致了他们交往这么久,连亲都只局限于最表面皮肤的触碰,连一点点深入都没有过。   “本来就只是感情生活的调剂品,现在这样一直下去也没什么,没必要非得干点什么打破平衡。”   纪礼拿着课本出去了。   徒留叶如晦坐在椅子上,半晌重新拿起那本《生理学》。   .   应云生下了课,抱着课本去食堂,刚刚端着餐盘坐下,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梵梁笑得眉眼弯弯:“学长,我可以坐这里吗?”   应云生和他是在前几天一次课外实践中认识的,互相聊过两句知道对方也是从崇柳考过来,连母校都是同一所。   但也仅限于此了,这是第二次见面。   中午学校食堂人的确多,放眼望去都找不到几个空位,应云生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头继续吃饭,算默认了他的问题。   梵梁拿筷子戳了戳米饭:“学长,可以向你请教个问题吗?”   “什么?”   梵梁视线左右瞟了瞟,压低声音:“床事有哪些注意事项?”   “呃……”应云生一口饭差点呛进喉咙里。   梵梁接受到他的震惊,赶紧摆手:“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和你,我就是想问你讨教一些经验!网上的回答都太不靠谱了,我身边就你这么一个特例,才会来问你的。”   应云生从他话里捕捉到的第一个信息是:“特例?”   梵梁拿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三个字母。   应云生看了看他。   “我想睡一个人,”梵梁捧着脸蛋,自顾自地道,“从他四个月前回桥中在我们班的讲台上分享学习经验的时候就想了。”   “一见钟情?”   “没那么夸张,”梵梁语气诚实,“顶多算见色起意。”   应云生想到对方刚开始的问题:“已经在交往了?”   梵梁眨了眨眼:“算是……吧。”   应云生没说话了。   “学长,你是过来人,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教教我的?”   应云生摇摇头:“你还是去问别人吧,我也不知道。”   梵梁咬着筷子:“那感觉呢?”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没做过。”   “呃……”梵梁震撼:“我当初看长桥论坛,你和纪学长,不是都一年多了吗?”   “那又怎样?”应云生吃了根青菜,“谈恋爱就必须那样吗?”   梵梁:“那你想过吗?”   “呃……”   “想过为什么不上?”梵梁不解,“你们俩这结不了婚扯不了证的,对彼此身体的喜爱程度不就是维持关系的唯一指标吗?”   “呃……”   “纪学长不愿意?”   “呃……”不是不愿意。   是对方压根没问过他。   应云生打从那次从林成双嘴里听到「柏拉图」三个字后,搜索后直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后每天看到纪礼脑子里就全是不能播的画面。   他在纪礼面前向来藏不住事,生怕自己露馅,结果对方就因为提前来帝都,才给了他冷却机会。   原以为他们现在都谈恋爱了,那接下来的事也应该顺理成章,结果这一年来对方却一个暗示都没给过他,连亲吻都是蜻蜓点水。   搞得应云生很是郁闷。   但凡纪礼在相处中透露出一点点那方面的意思,他就主动出击了,可是纪礼都没有。   纪礼不像他,不应该不清楚这些事,应云生压根摸不清他的想法,就更怕他原本就没这个意思,自己贸然提起反倒显得太随便。   梵梁看他的眼神宛如在看如来佛祖:“你们难道就一直这么当灵魂伴侣?”   “现在这样就挺好,没必要非再进一步,谁都不知道往前一步到底是平地还是悬崖。”应云生端起盘子,“我走了,你吃吧。”   .   班级群刚刚发了通知,纪礼抱着电脑一连在图书馆泡了几天,把打印好的课题报告交上去,方才拿起手机,给置顶发了条消息。   【今晚住公寓?】   对方回得很快:【好。】;   纪礼去之前没忘记到超市里逛一圈,进屋后应云生还没回,他把冰箱里过期的东西清理了,把新鲜的放进去。   两人平日里大多时候还是住校,只有周末会来公寓,因为下课时间不一样,便不约而同由先发消息表示出发的意思,顺路买些食材作为晚饭的主要内容。   不过叶如晦一直对他们这种租个房子放外面不住却还要待在宿舍分隔两地的行为不屑一顾。   应云生推开门就闻到了屋子里炖的排骨汤的香味。   他走进厨房,刚要去碰锅柄,旁边纪礼便抓住他的手:“戴手套再碰。”   应云生之前下厨都没有穿围裙戴手套的习惯,比较这些东西某种程度也不算是必需品,是后来在纪礼的眼皮子底下用了几次厨房,才被对方按着强行买了配套的防护用具。   纪礼看着他把围裙套上,勾过两边的带子给他系了个结,偏头的时候笑了下:“你这样我有点想给你拿个板凳。”   应云生:“啊?”   “小学那会儿我还不会做饭,给我下过厨的人除了外面饭店的厨师,就只有你了。”纪礼比划着,“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必须搬凳子垫着才能判断锅里的东西到底是生是熟。”   “呃……”   “而且还看不到台面,一旦有汤的菜都要把碗放地上才不会在倒的时候漏出来。”   “呃……”   “开冰箱前面要拉绑绳,拿筷子要把筷筒先整个拎拆下来,淘米……”   应云生气得想把他嘴给堵上:“我现在已经长高了!”   纪礼笑着道:“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应云生不觉得。   如果可以,他只想把那些黑历史从对方脑子里抹掉。   偶然闪回的记忆画面只有瞬间,如今重叠的景象却仿佛一个轮回。他们相遇又分开,分开又重新相遇,兜了一大圈,到最后还是他们两个,站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屋给对方洗手作羹汤的依然是彼此,且大有还要一直这么下去的意思。   纪礼揭开炖汤的高压锅盖,拿汤勺盛了一点点,吹凉了才喂过去:“尝尝看,咸淡合适吗?”   九月份的帝都是最适合人居住的温度,高楼外的风都泛凉,厨房里却仿佛另一个天地。   面前的人手还停在空中,腕上透着青色脉络,不锈钢勺柄反着莹白的光。   应云生忽然就想起曾经听别人说起过,人心动时的体温会比平时上升大约0.2℃,而当事人的感觉就是自身机体发热,像发了一场低烧。   他分不清自己此刻身上的热度是因为厨房的不透气,还是因为人。   纪礼半天没等到他有反应,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怎么了?”   应云生低头把汤喝干净:“晚上可以一起睡吗?”   纪礼差点把汤勺扔进高压锅里:“你说什么?”   “我想和你睡一张床。”应云生说话的时候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胸膛的回音,“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生日宴   纪礼坐在课桌前打字的时候, 房门被人敲响了。   这会儿是晚上十点整,应云生却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快一个小时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拧开把手, 接受到对方投来的视线, 才忍着脸热小声道:“你说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的。”   纪礼「嗯」了声, 又低头看电脑:“我这边还有点东西要写,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呃……”应云生:“哦。”   他磨磨蹭蹭爬上床,掀开被子, 把自己一卷整个裹了进去。   纪礼的床单被子枕头套都是一个款式,黑白奶牛的花纹, 当初超市促销的时候买的,应云生那边也是这个布置。   按理来说自己天天睡应该早看习惯了,可应云生却和第一天见似的,忍不住左摸摸右碰碰,总觉得和自己那哪哪都不一样,躺上去的时候保暖效果都高一个档次。   纪礼对着电脑敲字,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应云生下巴都埋进了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 望着书桌前的背影,睡衣褶皱给屏幕的光芒勾了个边。   什么时候写完?   应云生很想问问,但怕打断对方的思路, 也怕这么问太不稳重了,尤其是眼下这个环境显得他多急切似的。   什么时候写完?   应云生没有拿手机, 又不想离开,没有打发时间的东西, 就只能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从这头滚到那头, 滚到最后滚成了一只烙好的春卷。   什么时候写完?   应云生要同时修两门专业,难免有些课的上课时间是重叠的,这就必须他自己取舍,而缺失的要用课外时间补上。   他白天上了一天的大课,空闲时候全用来翻借来的笔记和课件,洗完澡后疲惫上来得很快,眼皮一点点合上。   什么时候写完?   纪礼点下保存的时候回头,就看到自己床上团了一团被子。   他走过去,把被子拉开一个角,低声喊:“应云生?”   应云生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眼前突然亮起的光线,含混地呓语了两句,眼睛却没睁开。   纪礼关了灯,自己也钻进了被子。   才刚刚躺下来,一只手便摸索着攀上他的腰。   应云生声音有点沙,还带着没散的睡意:“纪礼。”   “嗯。”纪礼按住他的手,“睡吧。”   安静片刻。   应云生估计清醒了,声音清楚不少:“不能睡。”   纪礼感受到对方的手在被窝里乱动,下意识去制止,却先碰到了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   他下意识把摸到的盒子捞出来,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样。   应云生手忽然一僵。   纪礼朝他看了一眼:“这东西是你拿过来的?”   “嗯。”   “什么时候买的?”   应云生抓着被角:“你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睡的时候。”   纪礼手在被子里一摸,又摸出来一个。   应云生脸快着火了:“我听说,是两个人……”   他说不下去了。   空气就这么安静了半晌。   纪礼盯着他绯红的脸好几秒,低头拆了盒子。   等个鬼。   不等了。   应云生听到旁边的动静,刚一抬头,眼前便落下道影子。   纪礼一只手撑在他颈侧的床沿,在他唇上很轻地碰了一下:“我慢一点。”   应云生没反应过来:“啊?”   纪礼:“你要是觉得接受不了,要及时喊停。”   应云生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的吻又落了下来。   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一样,上来就是狂风骤雨。   纪礼轻易撬开他的唇齿。   应云生心跳得极快,攥着床单的手逐渐收紧,越收越紧。   汗洇湿了褶皱。   .   纪礼已经不记得多久没睡过一个懒觉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从被子里坐起身,睡衣被压出痕印,发尾翘得乱七八糟。   纪礼发了几秒的呆,掀开被子下床。   应云生刚好从厨房走出来,视线不自在地乱飘,被他强行摆正:“我做了早饭,你洗漱完记得来吃。”   纪礼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应云生已经换了长袖长裤,连上衣都是带领的,除了脸和手,愣是一丁点都没露。   要不是帝都这个月份的气温刚刚好,在崇柳穿这么一身出去,估计能引起一片注目礼。   纪礼看到他就想起昨晚自己做的事:“怎么起这么早?”   “要上网课。”   纪礼想了想,还是问了句:“疼吗?”   “呃……”   “刚起的时候走得了路吗?”   “呃……”   “手酸吗?腿麻吗?腰……”   应云生一把捂住他的嘴:“都没有,我很好!”   纪礼「哦」了一声:“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你们那方是什么感觉,但我看的小说里好像都说会很……”   应云生伸手将他拉进卫生间放好:“洗完脸来吃早饭。”   门「砰」地被关上了。   大理石台上的脸盆和水杯里都有温水,牙膏已经挤好了,估计都是应云生准备的。   纪礼望着镜子,没忍住笑了一声,低头拿起水杯和牙刷。   .   应云生坐在沙发上,低头漫无目的地看着手机屏幕。   说没有不适当然是骗人的,但还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现在想起来还是喜欢占了大头,其余的就是得偿所愿后情绪涨满胸膛的感觉。   就是早上看生物医学的专业课录像时,每次一旦有动作,就会感受到身体的异样,进而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尤其耳边却还听着老师讲课的声音,总会有种偷情的错觉,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做贼心虚在脑子里搅成一团,以至于他这一早上的学习效率创造了史前最低。   难怪总有人说谈恋爱影响成绩。   应云生关了手机,有点忧愁地叹了口气。   门铃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应云生放下手机,拉开门,听到外面的人喊出一句「小礼」,握着门把的手没来得及停下,就和外面站着的老太太打了个照面。   他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应云生之前是听过纪礼谈起过他现在的家庭情况的,知道他奶奶就住在帝都,加上眼前的老人刚刚那句称呼,对方是什么身份,呼之欲出。   老太太也没想到这么个发展。   她早便从纪礼打听到了对方这学期在外面租了房子,前一天又得知对方现在住在公寓,特地抽空过来想看看自家孙子,哪想一开门就看到个完全陌生的男生。   应云生的僵硬表现在外的只有一瞬,迅速整理好表情语气:“您是……”   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奶奶?”   纪礼才刚走出卫生间,就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他赶紧跑过来,结果就看到门外的老太太:“您怎么来了?”   应云生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纪礼把他往后一拉,话是朝老太太说的:“您先进来。”   将老人迎进门的功夫,应云生看了纪礼好几次。   纪礼侧身的时候问他:“看我干什么?”   应云生直接把他的睡衣领口往上拉。   纪礼难得愣了几秒,脑海里突然闪回几分钟前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瞧见自己脖颈和锁骨上半掩半露的暧昧痕迹,差点眼前一黑当场心跳过载。   应云生:“你去换衣服,我来招待人。”   纪礼只能先回房间。   那边老太太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应云生端来的茶杯,和蔼地道:“别站着,坐啊,是云生是吧?”   应云生背板得笔直:“您好。”   “害,别那么严肃,你和小礼同龄,你也叫我奶奶就行了。”   应云生忍着脸热喊道:“徐奶奶。”   他之前听纪礼说过,老人家本名姓徐。   老太太问道:“你和小礼是同学?”   应云生点点头:“高中和大学都是同学,所以出来合租。”   其实小学也是。他心里补充了一句。   “你们高中就认识啊?”   应云生「嗯」了一声。   老太太没他那么多紧张的情绪,事实上除了最开始那阵诧异,事后再看他其实心里就挺喜欢。十几岁的男孩子生得白白净净,面对老人时平日里对外的冷淡不见了,又戴着眼镜,一低眉顺眼就显得格外地乖。   她见对方垂着脑袋,开玩笑似的道:“我长得很可怕吗?”   应云生只能把头抬起来:“没有。”   老太太笑着道:“你们一起住快一个月了吧,相处怎么样?”   应云生听出对方不是单纯地问两人相处。   刚缓和了气氛,话题立马就转向重点,眼前的老太太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老人。   他说:“很好。”   老太太说:“没给你添麻烦吧?”   应云生摇摇头:“他平时照顾我比较多,只有偶尔因为身体原因生病,才轮得到我来帮他。”   “你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知道。”应云生说,“他告诉过我。”   老太太眉头松开了:“那就好。”   她说:“这孩子小时候我没机会带他,现在长大了也一直和我们不大亲,他说要在外面租房子我就一直担心他一个万一出事怎么办,但现在要有你看着我也能放心一点。”   纪礼换好衣服出来了。   老太太拒绝了留下吃饭的提议,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司机还在楼下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刚一踏出门,忽然转头道:“对了,云生啊。”   应云生一口气刚松了一半,立马又吊了起来。   老太太笑眯眯地道:“这周末小礼他伯母生日,你要不要也来我们家吃个饭?”   应云生卡壳了一下。   老太太直接拍板:“行,就这么定了,我回头交代给你加个位子。”   大门被带上了。   纪礼刚转头,衣袖就被人拉住了。   应云生望着他,咽了口口水:“我现在说我社交恐惧,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坦白局   应云生的问题没得到正面回答, 只有「你说呢」这么一句很没营养的反问。   他眼神呆滞地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思考人生。   纪礼去厨房把热好的早点盛出来,用筷子夹了个烧麦碰了碰他的唇。   应云生没有灵魂地张嘴咬了一口。   纪礼望着他这幅表情:“别担心了。”   应云生视线移了移。   纪礼又夹了个煎饺喂过去:“你就当成去同学家玩。”   应云生:“我也没去过除你以外的同学家里。”   纪礼:“那你想去吗?”   “呃……”想吗?   要是真的有机会取得纪礼家人的认可, 他怎么可能不想。   纪礼轻轻戳了个小花卷:“你是在担心什么?”   应云生不说话。   “怕他们不喜欢你?怕他们发现我们的关系?还是怕棒打鸳鸯?”   应云生点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纪礼失笑:“到底是哪一个?”   “我会自卑。”应云生很慢很慢地开口,“我好像一直很不好。”   这个词按理说是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从小到大他都是同龄人里会吸引旁人目光的那一个,在众人夸赞和艳羡中长大的人自信早就被时间磨进了骨髓。   就像纪礼, 即便他有心脏病,即便他曾经因为身体原因一度与正常社会脱轨, 但他却从未因此觉得自己比身体健康的人就低了一等。   应云生平日里在学校里甚至学校外其实也没有过这种情绪,只有碰上在乎的人才会这么没信心,比如纪礼,比如纪礼的家人。   “你好像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应云生茫然。   “谁说你不好了?”纪礼抓着他的手,摩挲着皮肤下凸起的腕骨,“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吗?”   应云生摇摇头:“不是。”   “打工地方的老板客人吗?”   “不是。”   “陌生人吗?”   “不是。”   “刚刚你和我奶奶聊天的过程中,她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反感的意思吗?”   “呃……”纪礼:“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   应云生说不出话。   道理他都懂, 但就是忍不住。   相较之下, 纪礼作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只要想想对方小时候的经历,就能理解对方大概为什么会那么诚惶诚恐。他亲了亲对方的掌心:“不用觉得没信心, 你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应云生手心被亲得发痒:“只有你这么觉得。”   “应同学,你刚刚这句话要是传出去是能引起围殴的。”纪礼弹了下他的脑门,“说之前好歹先想想自己书桌上那一沓奖状。”   应云生捂着脑袋后仰,终于弯了下嘴角。   “你明天就记得跟着我, 不会有事。”纪礼说,“我保证。”   .   事情比应云生想象的要顺利得多。   不过照应云生前一晚上辗转反侧到凌晨的想象, 再糟糕的情况与之一对比基本都可以属于「顺利」的范畴。   纪礼的伯母作为寿星,制止了众人去酒店的提议,只让在家里摆了两桌。   一桌是红木大圆桌,上面坐的都是长辈,生意伙伴以及熟识的朋友。   另一桌则是方桌,围了一圈十几到二十几岁不等的年轻人,显然都是小辈。   纪礼把应云生带到方桌上的时候菜还没上齐。   堂妹纪瑶抓了副扑克,洗好后刚准备发,就眼尖地瞧见了门口的人,当即把牌扔了扑过来:“哥!”   纪礼及时抵住她的脑门:“站好。”   “哥,你好无情。”小姑娘目光从他身上转到了他身后的应云生身上,眼睛倏地一亮,“这是谁啊?”   “我同学。”纪礼提醒她,“你眼神收敛一点。”   “哦。”她把眼神收好。   牌桌上的同伴已经在喊了,纪瑶只能拿起扑克牌发下去,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牌,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转头就喊救兵:“哥!帮我!”   纪礼走过去,朝应云生看了一眼:“你要不要试试?”   他记得应云生偶尔会在手机上玩两把手地主。   这局是纪瑶拿到的优先权。   应云生上前,把三张地主牌翻开,一张张插好,抽了一张牌打出去。   第一局,地主胜利。   第二第三局成了平民,结局平民胜利。   第四第五局连着当地主,第五局结束后,纪瑶数着刚刚到手的粉红色钞票,看应云生的眼神宛如看在世的聚宝盆。   牌桌上不止三个人,他们定的规矩是输了的人下场,换别人上来。五局的功夫对面的人已经换了一轮,只有纪瑶这一方巍然不动。   对面的人没忍住:“别人打赢的牌,赢了钱难道不应该归他?凭什么是你拿钱?”   纪瑶笑得眉眼弯弯:“有本事你也找个会打牌的小哥哥啊。”   “呃……”他哥刚刚才上过场,才一局就被刷下去了。   纪瑶晃了晃手上的钞票,故意甩得哗啦哗啦响:“羡慕吗?嫉妒吗?恨吗?”   “呃……”麻蛋。   桌上的菜终于上齐了。   老太太知道纪礼不太能待在人多嘈杂的环境,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后吩咐儿子将每道菜都盛了一点点,十几道菜装出一大盘放在二楼客厅,让纪礼去那里吃。   同时送上去的还有两副碗筷。   应云生见不需要和纪礼家人坐一桌,上二楼以后整个人的表情都是一松。   纪礼看得都不好像平时那样逗他,剥了个虾喂过去:“张嘴。”   应云生习惯性地接受,刚咬住虾仁一头,楼下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句:“小礼!”   他心头一跳,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纪礼的伯父刚上来,看到的就是这种史诗级场面:“你们这是……”   纪礼收回手:“伯父,有什么事吗?”   “哦!”伯父一拍脑门,把手上的汤碗放下来:“你奶奶叫我给你们送上来的骨头汤,你记得喝。”   纪礼:“谢谢伯父。”   伯父挥挥手就下去了。   应云生望着对方消失,心跳却还是半天没平复:“他没看见什么吧?”   “没有。”纪礼见他一脸魂不守舍,“放心,他要是真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刚刚就直接问了。可他没有,要么他压根没在意,要么他心里已经自动找好了解释的理由,不需要多说什么。”   应云生:“真的?”   “真的。”纪礼又戳了个丸子,“来,吃一口压压惊。”   应云生迟疑一会儿,还是咬住了。   “云生!”   嘴里的丸子直接被他囫囵吞下去了。   这次上来的是纪礼的大伯母,好在人上楼梯时纪礼的筷子已经收回去了,她只看到纪礼给他拍着背:“怎么了怎么了?噎到了?”   纪礼来不及去倒水,干脆把旁边的汤碗拉过来:“喝一口。”   应云生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大口汤,好不容易缓过气:“太好吃了,我吃得急了一点。”   伯母嗔怪似的道:“再好吃也要细嚼慢咽啊。”她放下盘子,“我听说你喜欢吃虾是吧?这是小礼他奶奶特地叫我送上来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多吃一点。”   “谢谢阿姨。”   “不客气不客气。”对方说完就下去了。   应云生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有点想把自己打包封装好,再删档重来。   纪礼戳着他的脸:“别郁闷了。”   应云生忍不住挠着桌面:“这可是我给他们的第一印象,结果一个是四体不勤,一个是狼吞虎咽。”   纪礼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笑出声:“你怎么不觉得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是和我情同手足且懂得欣赏呢?”   应云生一脸控诉地望着他。   “看都看到了。”纪礼说,“现在先吃饭吧。”   应云生抓住他剥虾的手:“你别剥了,我自己来。”   “怎么了?”之前不一直都是他剥得好好的吗?   应云生:“万一等会儿又上来一个人怎么办?”   这种情况要是再来两次,他觉得他估计也能被吓出心脏病。   这件事纪礼也没法给他保证,只能看见对方端着饭碗强行拉开距离,坚决不让楼下的人有看热闹的机会。   可惜的是,接下来一顿饭的时间里还真没人上来打扰过他们。   饭后纪礼帮忙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应云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拒绝了纪瑶兴冲冲跑过来问他要不要一起玩扑克的提议,敲响了老太太房间的门。   老太太没留在楼下和宾客们聊天,戴着老花镜坐在躺椅上,面前摆了本杂书,声音很和蔼:“找奶奶有什么事吗?”   应云生在她面前站定了,手指无意识挠着衣摆,斟酌了一下措辞:“我……”   一个字刚出口,门再度被人敲响了。   纪礼的伯母端着一盆水果走进来,先朝老太太喊了声妈,接着转头道:“云生,怎么你在这里?小礼刚刚还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   “你们俩不是情侣吗?他找你还要什么理由?”   应云生那个问题本来只是紧张之下的条件反射,按理说本来对方直接回一句「你自己去问他」就算过了,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回答。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情侣?”   伯母笑眯眯地道:“怎么他都承认了,你还想瞒着?”   应云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不懂对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和我们坦白过了,他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又一直藏着掖着不肯带给我们看,问就是他还没追到人。”伯母轻声道,“其实我大概看得出来,他更多的是怕我们不接受才不肯把你带过来。他也知道我们一定看得出他的意思,但就是不遮掩,明摆着和我们打擂台呢,等什么时候我们不排斥了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见面。”   应云生呆呆楞楞地听着。   “说实话,刚听到你们的事,我的确有点震惊,但也还好,毕竟小礼也不是我儿子,我就算想管也没资格。他奶奶反应大一点。”伯母说着看了眼旁边的老太太,“不过现在也接受了,尤其是和你见过面以后,她是真挺喜欢你的。”   应云生手张开又握紧,听到自己开口问道:“他,昨天和你们说的?”   所以昨天他接到老太太邀请后心如死灰,纪礼才会朝他保证「不会有事」?   “昨天?”伯母摇摇头,“不是啊,他一年前就和我们说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广告纸   一年前。   应云生完全没想过这个答案, 整个人霎时怔在原地。   那时候他们才刚确立关系不久,从暗恋到得到回应的过程顺利得像美梦成真,以至于应云生总忍不住去想, 纪礼为什么会答应他?他有什么是值得对方看上的?   他答应他, 真的是因为喜欢吗?还是因为不忍心?因为对他这个曾经的竹马有滤镜, 所以没法像拒绝别的追求者那样拒绝他?   应云生早就知道纪礼是个做什么都习惯考虑周全的人, 却没料到他还在为美梦患得患失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给他前路上所有可能的坎坷全走过了一遍, 只剩一片坦荡。   “他真的很喜欢你。”伯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要好好过。”   应云生刚出房间就看到了纪礼。   对方站在门边, 看到他也没有意外:“你去找我奶奶了?”   “嗯。”应云生跟着他上楼,一路沉默地来到对方的卧室里。   纪礼掩上门,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怎么了?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应云生表情复杂:“这个问题好像该我问你。”   “我怎么了?”   应云生盯着他:“你家里人早就知道我们的事?”   如今紧张没了,他脑子清楚了,智商也跟着回来了,原本忽略的细节一下子全浮现了出来。   比如中午是纪礼在二楼吃饭,可二楼却摆了两幅空碗筷。   比如他刚进门时小姑娘看见他眼里充斥满好奇和兴奋, 却唯独没有意外。   又比如昨天老太太突击出租屋时, 临走前那个于陌生人而言其实算得上突兀的邀请。   “你早就告诉他们了?”   纪礼没有否认:“嗯。”   应云生脑子里一下子涌上来很多问题,可想起刚刚听到的话,最先想知道的却是:“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纪礼失笑,“他们毕竟是我家人,还能怎么为难我?”   撒谎。   要是真的没有为难, 何至于要一年后才带他回来见人。   他们情况真要说有多遭人排斥,其实也不尽然。可应云生所有能想到的压力里最具威慑力和分量最重的那一份, 一定是来自家里人。   “为什么不告诉我?”   纪礼:“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非要多一个人掺和?”   应云生:“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已经坦白过了。”   纪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应云生直接上前堵住他的退路:“看我神经质一样紧张兮兮很有意思吗?”   “呃……”   “看我一整天魂不守舍很有意思吗?”   “呃……”   “看我犯傻很有意思吗?”   纪礼在这件事上理亏, 先没了气势:“我不是故意……”   应云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我是故意。”   他起身,刚迈出一步,手便被人攥住了。   “云生。”纪礼音色好,喊谁时一旦去掉姓,听起来都像在哄人,“你别生气啊。”   应云生本来就没生他的气,这一下就更没脾气了:“我没有。”   他认输地叹口气,捂住眼:“我就是一想到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就想去面壁。”   纪礼一愣,随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嘲笑,而只是单纯的在开心。   应云生也是察觉到这一点才发不出脾气,站在床边一脸破罐子破摔地看着他笑:“看到我丢脸就这么高兴?”   纪礼边玩着他的手指边笑着道:“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啊。”   应云生想不明白「可爱」这种形容词到底是怎么被加到他身上的。   纪礼在他指尖很轻地亲了一下:“我好喜欢你这副样子。”   应云生整只手瞬间发麻,皮肤一点点变得滚烫。   .   外面的宾客陆陆续续散去,楼下纪礼的姑姑抱着女儿上楼午睡,在楼梯口刚巧碰到应云生。   “小礼呢?”   应云生:“他刚刚下去倒水了。”   姑姑望着他:“可以聊聊吗?”   应云生站住了。   姑姑把怀里的小奶娃放进摇篮,转头就看见他和站军姿似的杵在旁边,失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就是随便说两句。”   应云生曾经见过纪礼父母的婚照,当时就觉得对方的气质和对方父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觉得这可能是对方的家族遗传,因为纪礼姑姑笑起来给人的感觉也差不多,温和又谦谦有礼。   她问道:“他告诉过你他家里的事吗?”   应云生点头:“嗯。”   “你知道他是十一岁那年才被我们认回来吗?”   “知道。”   纪礼曾经告诉过他。   他母亲是个极出色的文物鉴定师,有天赋又有追求,两人遇见时父亲还没入社会,母亲却已经打拼出一番成就。   两人之间的年龄相差了十岁,父亲却沦陷得极其迅速。家里人看他对人家姑娘迷恋得如痴如狂,虽然不太看好,但也没阻止过,毕竟当时谁都不觉得对方真的会看得上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男生,只觉得他撞南墙多了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这一迷恋就是五六年。   他从青涩学生变成商界新秀的时候,她刚刚参加完父母的葬礼,也说不清是日久生情突然认清了心意,还是因为失去父母难得精神脆弱时对方恰好陪在身边,她被对方话里描述的家庭所诱惑,当场接了对方的戒指,同意领证结婚。   可谁都没想到,他们在一起后刚一年,就因为她的仇家上门,新婚丈夫就那么过世了。   彼时纪老爷子才刚刚与世长辞,老太太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又听闻丧子,大恸之下实在做不到待见儿媳,毕竟要不是因为她招惹来的人,儿子也不会死。   纪礼的母亲一向把事业看得比天大,否则也不会前半生一直无心恋爱,如今丈夫死了,她再没法否认当初答应求婚只是因为感动,压根没想过未来要被法律约束和对方生活的一辈子。可如今身上挂了条人命,再冷血冷心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心里压力堆积至发酵,纪礼的出生就成了她最好的平衡点。   只是带个小孩在身边太麻烦,好在她不缺钱,便找了家靠谱的疗养院把纪礼送进去,从此得以回到她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身状态,只在工作之余每年抽空回去看上一次,确认对方还活着,她没有对不起丈夫的血脉,续一次住院费,就算是尽到责任了。   纪礼自立得早,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吃饭穿衣,学会了铺床叠被,疗养院房间里的内务是需要病人自己收拾的,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使用清洁工具,拎着足有半个他那么高的水桶跪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擦地板。   大约也是因为他的听话懂事,满五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将他从疗养院带了出来,平日里她要工作常常整夜整夜不能回来,便把他扔在自己的临时住处,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出了事要怎么办。   他推开门周围住的都是和他母亲一样的长辈,没有一个同龄人,母亲甚至没有想到他的年龄已经可以送去幼儿园,他空闲时只能待在母亲的书房里,找不到看得懂的儿童读物,就一手抱着本比转头厚的字典,一手给书上不认识的字做记号,这么磕磕绊绊地读下去,偶尔从周围人嘴里听他们诉说母亲曾经的事迹。   想学考古的愿望就是那个时候生出来的。   母亲因为工作常常需要天南海北地辗转,偏偏每一个地方都待不长久。   他跟着四处飘荡,一直到七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待在屋子里时,听到了外面一伙人疯狂的敲门声。   敲门不成,便开始砸门,砍刀和斧子撞击大门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他不敢出声,跑进房间里,拿起来床头的固定电话听筒时连手都在抖。   外面的人闯进来,翻箱倒柜搜索的时候,他就躲在床底下,望着外面走动的鞋子,在地面印出污脏的脚印。   幸运的是住所里公安局近,警方接到电话赶来的速度很快,将一伙人全用手铐拘走了。   纪礼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为首的匪徒因为怨毒而通红的眼神。   母亲因为随队下墓,两天后才得知情况,没有宽慰,没有商量,直接开车将他送去了她曾经的故乡,停在了听风巷。   她将钥匙扔过来:“五号楼四楼,楼梯右转第三间,你自己上去吧,照顾好自己。”   纪礼站在车窗外踌躇几秒:“您不能陪我上去吗?”   对方将车窗升上去:“你懂事一点,我待会儿还有工作,没那么多时间。”   又是没那么多时间。   他从对这个世界有记忆起第一天听到的就是对方这么一句话。   纪礼没有再问,望着车子绝尘而去,走进筒子楼前,看到了楼下举着广告纸,在来来往往的居民之间生涩地招揽生意的应云生。   彼时应云生家里因为三天两头吵架,已经成了街坊间人人皆知的谈资。   他停下来看了对方许久,转身进了附近的书店,打听到对方的年岁,最后捧着语数两科的暑假作业出来。   应云生拿着手上的「招牌」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住他。   纪礼停在他面前,问道:“请问还帮写作业吗?”   四年后,母亲车祸去世,他心脏病发,警察查到他父亲的家里人,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老太太做主,直接将他接到了帝都治病。   “我出生得晚,他爸爸刚走那会儿我才十岁,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大人那些事,就记得那段时间每天下课楠`枫放学都心惊胆战的,要磨蹭好久才敢进门,就怕有谁突然戳破那个氛围。”姑姑一下一下轻轻晃着摇篮,“小礼的妈妈只上门过一次,可他奶奶不肯让她进门。就因为这个,他奶奶从得知小礼存在到现在一直很自责。”   应云生一时没听明白。   “小礼父母身体都很健康,你知道为什么他出生就有心脏病吗?”姑姑笑得很淡,“他妈妈怀他的时候,曾经因为抑郁吃过半瓶安眠药。”   应云生一下子抬起头。   “我们后来查病历才知道,就是因为吃安眠药进医院才查出的身孕。孩子是保住了,但注定心脏功能不足。”   摇篮里的小丫头慢慢睡着了。   “如果我不是小礼的姑姑,那我这时候其实应该劝分的,他的身体是个很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姑姑温声道,“他当初说他喜欢男生的时候,比起抗拒,其实我庆幸更多一点。无论是男是女,说白了就是未来搭伙过日子的对象而已。只要他选中的人能让他自己过得更开心,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反对。”   .   纪礼端着水杯回房间时没看到应云生,刚想出去找,结果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怎么了?”   应云生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没有。”   他小声道:“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多一点   纪礼没在老宅多留, 在晚饭前带着应云生回了出租屋。   他拉开冰箱:“晚上想吃什么?”   应云生跟进厨房:“都行。”   纪礼笑着道:“你不知道别人问你吃什么的时候答都行属于耍流氓行径吗?”   应云生还真不知道,他下意识看了看冰箱里剩的菜:“地三鲜吧。”   他们平时要上课不在出租屋住,所以每次买回来的菜都不多, 大约是一个周末可以吃完的量。   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了。   纪礼把剩下的茄子土豆全拿出来, 见对方不肯离开, 便把电饭煲的内胆递过去:“帮我淘个米。”   “哦。”   应云生接过来, 将米洗好,内胆上的水擦干才放进去, 调整模式。   纪礼把解冻好的肉块放到案板上:“帮我把它切一下。”   “哦。”   应云生拿了菜刀,熟练地切片撒盐腌制。   纪礼转身准备离开厨房的时候, 手立马被人攥住了。   “你去哪?”   “厨房的食用油用完了,我去储物柜拿瓶新的。”纪礼解释,“怎么了?”   “没。”应云生放下菜刀,“我去拿。”   他跑着过去,前后不到半分钟又跑着回来了,把塑料瓶放在流理台上。   纪礼总觉得自从中午那顿饭以后,应云生就有点黏他。   再准确一点, 好像是从他在老宅下楼倒水再上楼, 对方就变成这样了,从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开始。   具体表现为如今赖在厨房不肯走,以及每隔几秒钟就要抬头看他一眼。   晚饭过后碗是应云生洗的。   纪礼在房间里看书看到一半, 身后便有个人凑了过来。   他放下笔,回过头:“你今天怎么了?”   应云生已经换了睡衣, 闻言把手里的枕头扔到床上:“我过来和你睡。”   “呃……”纪礼沉默了两秒,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从椅子上起身, 摁掉开关。   头顶的灯「啪」地一声灭了。   纪礼钻进被窝, 直接坐在了对方腰上。   应云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磕巴了一下:“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纪礼就瞧看他的脸一点点红透,“你是不是听我奶奶和姑姑说什么了?”   应云生身上还盖着奶牛花纹的被子,对方的重量隔着棉被压下来,按理来说这其实是个很容易挣开的模式,偏偏他躺在底下一动也不敢动:“你没告诉过我你以前在疗养院待过很长时间。”   纪礼没有说话。   “你也没说过你以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被人闯进家里,要不是及时报警很可能连命都没了,你还没说你在去听风巷以前都没上过学,我甚至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同龄人。”   应云生听对方坦白家事的时候其实就猜到对方说的并非全部,而是删减过的版本,报喜不报忧,可也是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得以一窥对方寥寥数语带过的真正内容。   纪礼听得很是无辜:“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可你说的全缺胳膊少腿!”应云生气得想把他拉下来,“我要买苹果,你给我的全是苹果皮!”   纪礼被他的形容逗笑了:“你现在不是都知道了吗?合着你这一下午全在为这事儿生我的气?”   应云生声音低下来:“我没生气。”   他就是觉得费解。   感同身受是个很理想化的词,就像应云生假设了一下午也还是想象不出来身边无父无母地长大是什么滋味,想象不出来如果是自己六七岁时独自在家结果刚好碰上匪徒上门他会怎么办,更想象不出来事后亲眼见到母亲听闻自己差点死过一次后在工作和自己之间毫不犹豫放弃自己心里又会怎么想。   以至于他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纪礼到底是怎么想的。   纪礼却没他那么多想法,俯下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别多想,你要是不说,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那些了。”   应云生怕他摔了,双手护着他的腰。   纪礼又亲了一下:“况且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应云生:“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谁说做不了了?”纪礼笑着道,“你多喜欢我一点啊。”   应云生怔住。   纪礼从他身上下来。   应云生只觉得身上一轻,转头就看到他在旁边躺好,还顺手把被子拉过去一截。   纪礼注意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应云生不可置信:“你,就这么睡了?”   纪礼:“不然?”   应云生:“……”   姿势都摆好了,合着刚刚那句「干什么」完全是他多想了吗?   纪礼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明天还要上课,真的做什么我怕你起不来。”   “呃……”应云生说:“谁起不来还说不准。”   “呃……”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谁都不可能轻易熄火,干脆也不急着睡觉了。   被子一拉,直接将两个人全包了进去。   时针滴滴答答,走过一圈,又一圈。   半夜,床单已经完全皱了,半遮半掩的被角湿湿嗒嗒。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纪礼的生物钟依然让他在七点以前睁了眼,刚掀开被子,旁边的人就醒了。   应云生探出个脑袋,眼睛还没睁开:“几点了?”   “差两分钟七点。”纪礼放下手机下了床,还不忘提醒他,“现在看好像还是你比较起不来。”   “呃……”应云生气得睡意都没了,直接从床上窜起来,伸手就把他往床上一拽。   纪礼猝不及防摔进被子里,下一秒就被对方压在床上。   应云生扣着他两只手腕:“要不是我昨天还要换床单,现在晚醒的应该是你!”   “可被子最后是我晾的,”纪礼没挣扎,笑得懒洋洋的,“那个时候你还在吃我煮的夜宵。”   “可你煮到一半发现盐用完了,结果还是我下去买的!”   “所以你吃完的碗也是我刷的。”   “要不是你说我在床上和木头一样我也不会在你睡着后还补习了半个小时的知识!”   “呃……”应云生总算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是什么,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纪礼望着他静了几秒,没忍住笑出了声。   应云生争这种事也就算了,他什么时候也这么幼稚了。   “好了好了,本来该你先醒的,是我作弊了,这样行了吗?”   应云生终于松开他。   纪礼从被子里坐起来:“去洗漱吧,待会儿可还要上课。”   应云生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出去了,背过身时那一截后颈都是红的。   .   叶如晦直到中午才回宿舍,把从外面打包回来的盒饭扔过去:“拿着。”   纪礼道了句谢,拆开筷子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老师突击点名,记了我的名字。”叶如晦拉开椅子,“刚刚辅导员叫我写检讨。”   “你早上迟到了?”   “没迟到。”叶如晦顿了顿,“我就没去上课。”   纪礼惊讶地看着他。   叶如晦说:“和人折腾了两天两夜,结果今早睡过头了。”   纪礼停了筷子。   叶如晦丝毫没有语出惊人的觉悟,捞过桌上的苹果就啃:“你和应云生如果准备做那一步了,记得提前准备两瓶六味地黄丸,两个人至少有一个用的到,时间久一点的话两个人都用得到。”   “呃……”   “还有气球,一个不够,多买几个,以后就可以只用你喜欢的味道。我那一袋子里居然还有个薄荷味的。”   “呃……”叶如晦给自己这位「还没开过荤」的室友传授了经验,三两下把苹果吃完,用一个投篮的姿势把果壳朝垃圾桶一扔,找出个空白的本子,开始写旷课检讨。   .   假期一过,帝都的气温很快凉了下来。   纪礼和应云生两人专业不同,又身兼不止一门课程,大二学的知识比大一上了不止一个台阶,本来平时就忙,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还没说两句其中一方就能中途被消息叫走。   好在还有出租屋。   不管平时多忙,两人周末倒是都不约而同地去那住两天,等周一又继续投身学习。   和纪礼完全相反,叶如晦就从来不吝啬把时间贡献给他嘴里那只「兔子精」,每天下课放学只要看见其中一个,总能在那个附近十米范围内找到另一个。   纪礼望着这两人坐在自己对面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一块煎饼的时候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们谈恋爱必须要这么黏吗?”   叶如晦惊讶:“恋爱?谁谈恋爱了?”   梵梁在旁边笑眯眯地点头:“学长你误会了,我们就是床伴而已。”   纪礼沉默了半晌。   可能是他见识短浅吧,他是真没见过有床伴双方会天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也没见过床伴会每天给对方带早餐送对方上课陪对方图书馆复习备考,更没见过有床伴会在看到另一方被人问要电话号码,会气得直接冲上去宣示主权表示这人是自己的只要对方还是自己床上的人手机里就不许有其他任何一个对其有意思的暧昧对象。   以上这些,还是双方都存在的行为。   期末结课后,各种考评打分全进行起来,应云生每天泡在不同的实验室的时候,纪礼就抱着电脑坐在书堆里敲报告,偶然抬头看见叶如晦站在阳台上和梵梁煲电话粥,突然想起他和应云生这个星期居然还一次都没见过。   纪礼下午收拾了东西回出租屋的中途突然下起了雨。   他从包里拿出伞往小区里走,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下站了个人。   应云生正背着包考虑这样的雨势能不能直接跑回去的时候,头顶突然遮下来一把伞。   纪礼手上还提着塑料袋:“你不是说今天还有实验,要晚点才能到吗?”   应云生将他手上的袋子接过来,低头钻进伞下:“我想见你。”   学习生活不同步是个很难迁就的问题,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碰到。   应云生走在雨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学期说想在外面租个房子吗?”   纪礼一开始没过问原因,但经过这一个学期每次一到周末就过来的经历其实也大概猜到了。   应云生说:“因为有个房子,可以保证我每周至少能见到你一次。”   纪礼失笑:“你这样显得我这个男朋友很不负责,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不用考虑。”应云生说,“你要是忙,没时间分给我,我可以自己朝你走,我答应过你的。”   纪礼一怔:“你答应我什么了?”   应云生:“多喜欢你一点。”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正文完   最后一门考完, 时间已经是一月末。   彼时帝都下了大雪,说一句话空气中都能多一团「白雾」。   纪礼出教室就接到了应云生的电话。   学校排到最后的科目是大英,同一个年级的学生都是同一天考的试, 只分了几套不同的卷子。   应云生撑着把伞等在楼下, 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伞翼上, 他晃了晃伞柄, 把雪抖干净,抬头就看到纪礼出来:“回小区?”   “嗯。”   嗓子是哑的。   纪礼考试前几天发了场烧, 输了两天的液才回学校,同时被应云生强行置办了全套的围巾帽子十指手套。   “你手套呢?”   纪礼解释:“刚刚考试, 所以摘掉了。”   应云生不容商量:“戴上。”   纪礼只能戴上,就是头顶毛线帽身穿大棉袄的着装走在学校里,只要遮住脸,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校门口那位扫地的大爷。   两人的行李早几天便陆陆续续送去了租的公寓,此刻不像周围同学那样大包小包。应云生怕他被风吹到,自己走在上风口。   纪礼被他的小心翼翼逗笑了:“我哪有那么脆弱。”   应云生不为所动:“你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纪礼的身体底子差是天生的,平时看不出来, 可一到了冬天就要遭罪, 手脚都冰凉。   考前那次发烧医生的建议是挂三天水,但因为第三天刚巧赶上考试,加上第二天烧就已经退了, 纪礼便没有去第三次。   直到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应云生叫醒,他才觉得头重脚轻。   应云生碰了碰他的额头:“烧反复了, 我送你去医院。”   纪礼不想去,烧得意识昏沉, 身上没有力气, 也不想对方大晚上为了自己折腾:“太晚了, 随便吃点药就好了。”   应云生还想劝,纪礼却拽着他的手:“别去了,我冷,不想出门。”   他声音一放软,应云生就没辙,只能去柜子里找退烧药,泡好端给他。   纪礼喝了药,很快又睡着了。   应云生等他入眠,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接了盆温水,用毛巾给他物理降温。   好在夜里病情没有加重,纪礼第二天醒来第一时间就被带去了医院。   应云生捧着他因为输液冰凉的手:“你想回崇柳吗?”   “你想回去?”   “那边没这里这么冷。”   纪礼失笑:“你在那里不还是照样要穿棉袄?有什么区别?”   应云生陪着他病好,确定不会再反复,年末就来了。   除夕夜纪礼是在老宅过的,顺带把应云生也领了过去。   年夜饭后,纪礼将应云生拉进了家人群,底下立即出现一排欢迎的表情包。   应云生有点不适应里面人的热情:“你拉我进去干什么?”   纪礼说:“待会儿抢红包。”   群里除夕夜发红包几乎成了传统,大伙玩的是红包接龙,十块钱五个红包,抢到数额最大的需要发下一个。   应云生前面十九年的人生里都没有过在群里抢红包这个环节,如今第一次亲身体会,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却是:为什么里面的人手速都那么快?   一场接龙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发了快三四十个红包,应云生只抢到三个,偏偏其中一个还是手气最佳,最后倒贴进去三块六。   应云生有点郁闷地戳着手机屏幕,却在这时手机叮咚叮咚两声响。   他退出去,就看到置顶的聊天框里正明晃晃地显示着两个红包。   是纪礼发过来的。   应云生点开,第一个中规中矩,是完完整整的两百元。   而第二个显示是四十元六角两分钱。   不是整数,也不是什么吉利数字。   “四十块六毛二是什么意思?”   纪礼:“我刚刚抢到的红包一共就是四十块六毛二。”   应云生一愣。   纪礼坐在烤火炉边,笑得眉眼弯弯:“我抢到的运气,现在都归你了。”   .   应云生第二天醒得很早,下楼就看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云生,新年快乐。”   应云生愣了几秒,方才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打从他亲奶奶去世后,他就再没收过长辈的红包了。   纪礼走在他后面:“待会儿我们要去墓地祭祖,你一起吗?”   应云生点头:“好。”   要祭拜的除了已逝的纪老爷子,还有纪礼的亲生父母。   纪礼站在墓前时介绍起应云生都是同样的措辞和语气:“这是我男朋友。”   “您若是不反对,在天之灵记得多保佑保佑他。”   应云生想不到该说什么,没有开口,只跟着对方给每个长辈各上了三炷香,作了揖,叩了首。   年后,纪礼和应云生回了趟崇柳,主要是为了处理留在听风巷的房子。   这两年听风巷周围的商业逐渐发展起来,大年期间夜里还能听到外面广场上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   应云生晚上一觉被烟花声吵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伸手一模,就发现身边是空的。   他一愣,睡意瞬间散得一干二净,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出门就看到客厅一侧的阳台上多了个影子。   纪礼听到动静,转身就被他扑了个满怀:“被吵醒了?”   应云生实话实说:“被你吓醒的。”   “呃……”平白被扣了一口大锅的纪礼觉得有点冤,低头看见他身上单薄的睡衣,推了推他:“先去穿件衣服。”   应云生重新进了房间,披了件棉袄就出来了:“站这里干什么?”   “睡不着,就出来看看。”纪礼手上捧着水杯,“上次来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这里真的变了好多。”   “比如呢?”   “比如广场上以前没有会亮灯的喷泉,居民楼外面也没有百货超市,从这里往外看对面不是新开的幼儿园,这个点了更不会还有卖炸串的店开着。”   “你是不是想吃炸串了?”   “有点。”   “要不要下去买?”   纪礼失笑:“算了,太晚了。”   应云生:“那我去买。”   “呃……”纪礼估算了一下要是拒绝对方事后偷偷下楼的可能性,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下去了。   广场上人并不算多,超市还在营业,门口可以看到有进进出出的行人,偶尔有摩托车卷着风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会在空气中飘荡一会儿,再慢悠悠地散去。   卖炸串的是家专门的夜宵摊,外面摆着几桌,有人在喝酒划拳。   既然都下来了,两人也没急着上去,在炸串店逛了一圈,拎出来一只纸筒。   纪礼不能吃太多油炸的东西,每样尝了一点点,就把签子喂到旁边。   应云生一只手拿着纸筒,一只手牵着他,偏头就在竹签上咬下来一块豆腐。   没咬断,差点整个掉下来。   纪礼在旁边看着他和只仓鼠一样叼着块有他半张脸那么大的豆腐一点一点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老高,伸手戳了一下。   应云生懵懵懂懂地抬头,含混道:“怎么了?”   “没怎么。”   烟花依然在放。   纪礼望着超市的楼顶出神:“你说那里能上去吗?”   应云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也不问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能。”   整栋楼目测至少七八层,被超市占用的其实只有底下两层,往上的通道不在超市里,应云生将他拉到了大楼侧面的安全通道口。   这里估计不常用,推开门能问道很重的灰尘味道,借着落灰的窗户能隐约看到角落的蜘蛛网,停了张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瘸腿椅子。   没有声控照明灯,应云生走在前面,纪礼走在后面,一只手被他牵着。   眼前的视野昏暗,纪礼不太适应,却少有没去扶墙,也没有试图抓栏杆,没有想时时刻刻把主动权攥在自己手里,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视线始终落在前面那人发丝上,也不怕走路不看路摔了。   应云生总不可能真让他摔了,总会记得护着他。   大概上了两三层台阶的时候,底下忽然传来门嘎吱嘎吱被推开的声音,手电筒的光直接照了进来,狠狠敲了两下门扉。   “谁?给我出来!不知道这里面禁止进入吗?!”   纪礼手上一紧。   应云生拉着他就往楼上跑。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底下巡逻的人估计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子这么大,直接拔腿追上来:“站住!不许跑!”   两人只往上跑了几步跑完脚下那层台阶,应云生停在楼层间,把纪礼往旁边一拉。   纪礼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和他一起挤在隔间的门后面,因为刚刚跑得太快心跳还没平复,耳边都是咚咚的撞击声。   一个有内往外,一个却是从外往内。   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应云生的心跳,贴着他的后背脊骨传导过来,错乱的节拍逐渐并在一起,踏上同样的步调。   巡逻员的手电筒光在外面扫射,零星几点挤进门缝里,在他们眼中滑过,又迅速湮灭下去。   脚步声逐渐变远了。   应云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难受吗?心脏疼不疼?”   “没事。”   他们才跑了几步而已,这会儿心跳早就平复得差不多了。   就是事后再回忆起刚刚干过的事,总会觉得怎么想怎么傻。   纪礼现在大概就是这个状态,明明可以解释,明明可以先出去等人走之后再进来,再不然换栋楼也可以,他说想上来本就只是心血来潮,现在潮水其实也基本已经散了。   应云生想起的却比他还多一点。   比如他们高二刚刚分班考后的那天晚上,他也是这么和对方站在宿舍楼上,听到楼下宿管老师的呐喊,就那么条件反射地和对方挤进了同一座露台,结果吹了一晚上的风。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就奠定了他在纪礼面前的形象基调,再严肃高大不起来了。   两人推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纪礼忽然拉住他:“看外面。”   这会儿是凌晨,天还是灰蒙蒙的,这个角度往外却能看见一片绵延起伏的淡青色,而后以青色为边线,自下往上逐渐变成鱼肚白。   再然后,金色的光芒便从地平线下溢散出来了。   应云生一眨不眨地盯着。   纪礼却没看日出,而是侧头看着他,目光从额头,到睫毛,再到鼻梁。   总说冬天的太阳比金子还贵,他们见到的少,这么有闲情逸致地去看它升起来的过程更是第一次。   虽然地点不是他一开始设想的楼顶,而是在楼道里,还隔着扇落灰的窗户。   应云生其实也没怎么看太阳。   他早就注意到落在脸上的视线了,可一直到太阳都升到一半了也没等到下一步动静,终于在对方提出回去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就这么走了?”   纪礼疑惑地眨眼:“不然?”   “呃……”网上不是都说情侣一起看日出的时候荷尔蒙极易飙升,且通常伴随某些不符合社会主义的事吗?   应云生:“那你刚刚一直看我干什么?”   “就想看看你。”纪礼问道,“难道不能看吗?”   “呃……”应云生快把「幽怨」两个字写到脸上了:“好端端的不看日出……”   纪礼一路下到一楼,终于笑道:“因为我觉得你比日出好看啊。”   应云生怔住,刚抬头,一个轻轻软软的吻便落在脸颊上。   纪礼推开安全门,忽然停下了。   门外的巡逻员抱臂站着,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道:“刚刚就是你们偷偷溜进去的?”   纪礼:“……”   应云生:“……”   巡逻员大喝一声:“还不给我站好!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进来干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呢?!”   两人肩并肩和罚站似的站好,身影连同远处的绵延青山被金光勾出轮廓。   剩下的半轮太阳终于升了起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