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潮汐锁定》作者:商枝   一句话简介   这是我所知最浪漫的宇宙事件   简介   天文学家攻x小画家受   褚衿跟杨启和相逢于海子山,那夜流星飒踏,云影徘徊。   如珪如璋,令闻令望。这是褚衿对杨启和的由衷称赞。   惊才艳艳,柔软内敛。这是杨启和对褚衿的初识印象。   很长一段时间里,褚衿都爱得忧虑、爱得隐忍。   杨启和,你知道吗?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引自戴望舒,《烦忧》)   那段时间里,杨启和也与自己完成了和解。   小褚衿,那你知道吗?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地方的云,品过许多地方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引自沈从文,《湘行散记》)   题外话:朋友们,拙劣如我,活了许多年,却依然没有什么关于人生的洞见值得写在这里与你们分享。好在虽无半点成功的经验,却积累了不少失败的教训,这些教训被我谢了下来,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看。   他们说写作是自己与自己灵魂的对话,我确实想写一些能温暖到自己的文字,如果有幸也能温暖到你,那我真是赚了。   最后向你们安利宇宙学,愿每个你都能在广袤神秘的宇宙里收获宁静。 第1章   海子山的夜晚多半是这样的,空气裹着蜇人的冷和高原地区独有的土腥气刺激着感官,头顶就是一团横亘于天际的暗灰色星云,仿佛经年的刀疤般在平坦的夜空凸起,那里面蛰伏着数亿颗燃烧的恒星。   黄远盼的皮衣早就被冻硬了,此刻仿佛个泥壳子般束缚着他的动作,但他还是凭借自身重力打破了这层壁垒,蹲在了褚衿旁边。“我说褚褚啊,找到灵感没?”   褚衿最怕的就是灵感这个词儿,要不是为了它,他也不会跟着这群天文发烧友爬半天山,来到这个现代化交通工具远远无法涉足的天文台外安营扎寨。   黄远盼打电话邀约褚衿的时候说此项活动叫观星,并以梵高为例论证了艺术家都会通过观星获得源于宇宙的无穷灵感。   褚衿明知他在胡扯还是来了,找不找灵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也喜欢仰望星空,虽然远不如黄远盼这些天文迷般“发烧”,但是每当在城市的夜空中用肉眼捕获到一簇遥远恒星或许几百万年前发出的光,他都能在这无限广袤的空间和沧桑迁延的时间里感受到平静。   褚衿总觉得,最好的生活状态不是保持开心,而是保持平静。   “找到了”,褚衿回答到:“两天前就找到了。”   两天前他们一行入藏,褚衿突发高原反应,呼吸困难、头昏脑涨之际确实感受到了一小下“向死而生”般的生命张力。他是个小画家,在自以为的弥留之际,仿佛依稀间看到了悲壮的《梅杜萨之筏》。   不过最后也没有“悲壮”成,黄远盼眼疾手快,发现他脸色苍白地停下脚步后马上祭出了便携氧气罐,导致褚衿与伟大艺术作品的面对面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分钟。   “我就说吧!”黄远盼的皮衣要掉渣了,“一会流星雨下起来,你还得被灵感再次咣咣击中!”   “圆胖儿啊”,褚衿蹲着用手指在地上抠小坑儿“灵感咣咣我之时,就是你成为举世闻名的艺术品收藏家之日!”   这么说并非没有道理,他跟黄远盼一起长大的这二十七年里,一直是个不知名的高产画家,幼儿园画小狗小鸭,小学画英雄武侠,初中画中二漫画,到了高中学上小三门,也会挥笔临摹些日韩美少女送给黄远盼,这么多年黄远盼被迫收藏的褚衿之作少说也得百幅有余。   “不过这流星雨什么时候开始啊。”褚衿看着不远处发烧友们将炮筒般粗细的望远镜对准天空,“就算来了,咱们这里真的能看到?”   “这里不能就没地方能了。”黄远盼说“天气晴,海拔高,背后就是天文台,此乃观星者必争之地。”   倒是没有别的观星者来跟他们争这块宝地,褚衿觉得能来这里看流星雨的要么是从事科研的天文学家,要么是被强烈好奇心驱动的民间爱好者,显然这两类人都是极少数。   “好冷啊,”褚衿抱紧自己,“现在多少度?”   “不到零下三十,”黄远盼吐出一口冷气,他们已经冻了将近四个小时了。“真他娘的够呛,要是冻死在这里咱们就是为科研献身。”   “真搞科研的献不了身,”褚衿指指身后的天文台,“我猜里面应该挺暖和。”   “各位先生。”身后突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空旷的夜里着实吓了褚衿和黄远盼一跳。回头才发现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戴着副眼镜。“我是这个天文台的,我们老师发现你们在这里很久了,让我跟你们说快回去吧,一会儿更冷了会冻坏人的。”   褚衿看了眼黄远盼,“天文台的老大不应该是台长吗,怎么一口一个老师的?”   “啧”,黄远盼觉得褚衿被娱乐文化洗脑了,“还台长,你当是电视台呢?人家搞科研的那都得叫老师。”   听到是天文台工作的,发烧友们立刻来了精神,“您好您好,您在天文台工作的话肯定知道什么时候流量最高吧。”“我们不怕冻,我们只怕看不到这场流星雨。”“小伙子既然来了,给我们讲讲辐射点在哪里呗?”   年轻人显然被发烧友们的学术热情打动了,“最近确实是金牛座流星雨的极大日,但这里海拔太高,晚上特别冷,一般的天文爱好者都不会在这观测,你们还是回去吧。”   褚衿用胳膊碰了下黄远盼,“不是必争之地吗?”   没等他开口,就听到一个发烧友慢悠悠得说道“在我们东北,没有什么能比来都来了这四个字更能解决问题的了。”   “是啊!”马上有人附和,“来都来了,没看到说啥也不能走。”   年轻人挺为难,“老师说一会天就黑了,特意让我下来劝你们回去,你们不走我没法跟老师交代啊。”   褚衿马上领会到了这话的意思,他们一群人围在天文台下面,四周都是荒山,真遇到点意外对大家都不好。“是不是我们离天文台太近了,会打扰你们观测啊?”褚衿帮年轻人解围。   “老师说其实你们的望远镜跟天文台的比口径还是太小,观测起流星雨来跟肉眼差别不会很大,不如回宾馆暖和暖和,站在院子里喝着热茶看。”   褚衿没有见过这位“老师”,却不由得佩服他的分寸感,只字不提这群发烧友给天文台带来的不便,却能通过站在他们的角度阐述事实,引导大家返程。   而且这个年轻人下来劝返的时间也拿捏的相当好,如果在他们这群人刚上山的时候就让人回去,肯定会给人一种驱逐感。   现在大家都冻透了,这时候来个人说在哪看效果都差不多,不如回去暖暖和和的看,确实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果然有人被说动,“要不咱,咱们回去吧”这人被冻得都结巴了,“太,太冷了,这冷藏锁鲜模式受,受不住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了主意。   “别啊哥们”,黄远盼不干了,“坐完飞机坐火车,坐完火车坐大巴,坐完大巴骑牦牛,费老大劲来一趟就是为了找个宾馆喝茶看星星啊?”   “也对啊”,有人认同黄远盼,“都等这么长时间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半个多小时也没个结论,怎么选择都有充分理由的时候最容易产生的结果就是无法选择。   褚衿毕竟只是跟着大家来找灵感的,实质上是个局外人,此刻也不好多说什么。   年轻人也很无奈,对他来说人与人之间的问题比宇宙的问题复杂艰深得多。后来他见大家始终没个定论,再劝几句就回了天文台。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夜色逐渐铺展开来,跟永远闪烁着华灯霓虹的城市相比,这里的夜色泼洒得又快又浓烈,黑得不留一点情面。   褚衿又冻了一个小时,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由疼变得麻木,甚至反而开始阵阵发热。   他以前一直不信大街上的流浪汉在冬天的夜里睡一晚,第二天会冻掉耳朵冻坏手指,现在却把手缩进袖子揣兜里,他是个画画的,吃饭的家伙千万不能被冻“卸载”。   黄远盼虽然脂肪多,但此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褚,褚褚啊。”他停下跺脚跟褚衿说。   “嗯?”   “我以后一定听老师的话,啥,啥老师都听”。   褚衿觉得任何人只要开始总结人生经验,那就一定是因为身体或心灵的巨大变化或触动。但他仍然不觉得黄远盼的悟道能有什么大用,跟吃一堑长一智比起来,人们有时候更擅长重蹈覆辙。   所以那个年轻人再次出来的时候,大家看着他的眼神里盛满了天神再临般的殷切,他只在考上名牌大学之后父母的脸上看到过这种“寄予厚望”的神色。   “冷吧各位”,年轻人说道。   没人回话,都忙着哆嗦呢。   “这里是山峰,降温特别快。”年轻人就差把“我早说了吧”这几个字写脸上了。   “所以老师之前才让我劝你们下山,现在天黑透了想走都走不了,老师看你们太冷了,叫我请大家到台里暖和暖和。”   --------------------   毛裤要配花棉袄,收个新文好不好~   《恰似晚风来》,cp904800 第2章   “这个天文台一直是科研用途,不对外开放,一会我们要观测流星雨和宇宙线,所以还是要请大家保持安静。”年轻人边带着大家穿过走廊边叮嘱。   “褚褚,我觉得这件事够我出去说三年!”黄远盼的兴奋溢于言表。   不用他说,褚衿也能感受到发烧友们的激动,其程度堪比喜中两千万后加购彩票一张,再中两千万。   “还是憋着吧”,褚衿挺不想扫黄远盼的兴,“人家都说不对外开放了,咱们要是说出去,这个天文台就得变成网红帐篷驻地。”   说话间大家已经走了进来,最先入目的是四层楼高的白色穹顶,半圆球上有一条宽宽的裂缝,从屋顶的最高处一直裂开到屋檐处,这道裂缝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天窗,庞大的天文望远镜与地面组成75度左右的锐角,直指窗外的浩渺星空。   发烧友们此刻都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个个仰着脖子原地转圈,文雅或不文雅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老师”,年轻人说到,“我把大家带上来了。”   褚衿这才注意到这个圆顶方底的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五个人,应该就是这个天文台的工作人员了。   年轻人口中的“老师”很好辨认,因为此刻其他人正以一个微小的弧度围着一名成年男性,褚衿只看到这人哪怕低着头也要比别人高出至少五公分。   “好”,这名男性回答。   褚衿的判断没错,他果然就是“老师”。   “给大家倒杯热水,请大家休息一下。”老师说话的时候抬起头冲褚衿他们点了点,“抱歉,我们正在调试设备,先让小严招待你们一下。”   褚衿是个画家,最擅长将抽象的东西具体化,如果非要形容“老师”的声音,他觉得那应该是一杯久泡的红茶,茶汤清冽,宛如其声儒雅,茶味悠长,好似其音醇厚。   被称作“小严”的原来就是之前带他们上来的年轻人,他按照老师的安排把褚衿他们带到一边,开始分发纸杯倒热水。   “小严同学”,黄远盼就是个闲不住的,“你们一会要开始观测了吧?”   “得再过两小时”,小严之前感受过大家的研究热情,他对醉心学习的人天生抱有好感。   “两个小时啊”,黄远盼犹豫着发问,“您看我们把望远镜扛上山也挺不容易的,能进天文台更是想都不敢想,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把望远镜架上,一会跟你们一起看啊?”   “这……”小严就没经历过这种事,既没带外人来过台里,更没听说过有谁要在天文望远镜旁边架个小望远镜。   “这事儿是挺麻烦各位专家的”,有个发烧友接话,“可我们来这一趟,冻个半死,也是为了看这场流星雨,计划一个月了,看不着太难受了。”   抛开别的不说,小严心里还是挺佩服这群人的,太多浑浑噩噩的人不仅说不清自己不喜欢什么,就连自己喜欢什么都模棱两可,最起码这群发烧友有勇气也有能力因为喜欢而行动,因为热爱而追求。   “那我去问问老师吧。”小严说着回头看一眼。   褚衿顺着小严的目光看过去,老师和围着他的“半圆弧”向望远镜方向平移了几米,每个人的神态都跟之前一样严肃专注。   “会不会打扰他们?”褚衿问到,他知道思路突然被打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没关系”,小严边说边往老师那边走,“也该让他们休息休息,站好久了。”   褚衿低头喝下半杯水后,才感觉到五脏六腑开始苏醒。“圆胖儿”,他叫黄远盼,“cd好了吗?”   “差不多了”,黄远盼回答,“你说他们能让咱们架镜子吗?”   褚衿看着小严走到老师身边,老师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不知道啊”,他回答,“但我看这儿氛围挺严肃的。”   “是吧”,黄远盼显然也没抱太大希望,遗憾道:“出来前还答应给我老婆录视频呢。”   此人刚刚结婚,正处于开口三句不离老婆的情绪高涨期。褚衿心想他这辈子是无法体会到直男的这种快乐了。   没等他细想,就看到老师一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褚衿站起来,拍了拍黄远盼提醒他也起立,不料黄远盼自小怕的就老师,一抬头看到人家走过来,急中生智跳起来大喊一声“老师好!”   这一声“老师好”叫得人家老师硬生生顿了一下,然后冲黄远盼勾起嘴角,眼睛弯弯着说,“同学好,请坐。”   旁边的发烧友已经笑了出来,褚衿也笑了。人笑的时候眼神总会自然地去寻找那个让他开心的人,褚衿找到了“老师”。   双目相接的时候,褚衿才发现这位老师的长相跟他的声音一样有味道,除了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外,老师引人注意的还有他流畅的脸部轮廓、起伏利落的五官,和那双温和的眼睛。   要怎么画那双眼睛呢?褚衿觉得得用铅笔素描。笔势要先下沉再上挑,在眼尾的双眼皮下层果断收稍。白眼球的地方就用画纸的颜色,干净得纤尘不染,黑眼珠的地方要下笔重描,用层叠的铅堆积出湛亮但不锋利的光泽,那光泽是他眼底折射出的温润神色。   “老师”看到褚衿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群人里唯独挑了褚衿问话,“小严说大家想把望远镜架起来看流星雨?”   褚衿当然发觉老师是看着他发问的,于是开口回答:“是啊,大家都太希望看了,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加了个尊称,“老师。”   “老师”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手撑了撑眼镜,笑着说:“叫老师挺占你们便宜的,我姓杨,杨启和,带着这帮孩子来天文台收集点数据。”   褚衿脑子飞快的思考,就算知道了人家“老师”的名字,肯定也不能直呼其名,叫“启和”更不行,没到那份儿上,瞎叫大家都尴尬。   “杨哥”,褚衿觉得这是目前最恰当的称呼了,“我叫褚衿,这是黄远盼,我们是来看流星雨的。”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烂透了,幼稚程度堪比幼儿园小朋友说“我们是来抓蝴蝶的”和中二病少年说“我们是来踢校的”。   “嗯”,杨启和表达肯定的时候喜欢轻轻点一下头,“我知道,看到你们在外面等很久了。”   说完他略略沉吟,“天文台外面架设了射电望远镜,这种望远镜工作的时候很怕信号干扰,所以附近没有信号。我看大家的望远镜都是要连接手机的,恐怕不能跟射电望远镜一起用了。”   大家都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没法不低落,期待那么久,遭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等的这场流星雨还是看不到。   “不过用不用望远镜影响确实不大”,杨启和紧接着补充道,“流星速度快,望远镜捕捉的画面视域比肉眼窄很多,一会儿大家可以去观景台,那儿是这里海拔的制高点,无雾无风,观赏效果特别好。” 第3章   离流星雨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呢,褚衿只能跟黄远盼坐下接着等。   “圆胖儿”,褚衿确实很好奇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啊?”   “因为好奇呗”,黄远盼的回答没啥新意,“什么神奇的东西都能在宇宙里找到,一勺子那么多中子星的质量比喜马拉雅山都重,银河系中央的人马座a黑洞也能有430万倍太阳质量,到底是啥让宇宙一直膨胀而不是收缩,又是啥让宇宙是有而不是无,这些事儿我都不敢细想,细想就上瘾,细思就极恐。”   褚衿觉得黄远盼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像个业余哲学家,可能一旦人思考起终极问题,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产生哲学冲动。   “那你为啥跟我们来看星星啊褚儿。”在黄远盼的印象里,褚衿是个不愿意跟陌生人有太多交往的人,这么多年了朋友只有两三个,从事的工作也不需要跟同事合作,平时就是宅在家里画画,能把他叫出来的人除了他哥和黄远盼自己,可能就没谁了。   黄远盼总觉得褚衿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他开朗也合群,但他显然不想融入任何群体,他乐观也幽默,但却没想过用这个技能让更多人喜欢,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好好生活的原因不是因为他适应能力强,而是因为他本来就对生活和他人没抱太大期望。   怎么说呢,如果社会是个大水池,那褚衿一定是块玻璃。你把玻璃扔进水池的时候,会发现透明的玻璃立即跟同样透明的池水融为一体,而且融合得不分彼此。可玻璃不会融化在水里,只要你把玻璃捞出来,还是会发现水是水,玻璃是玻璃,不一样儿。   “因为想看得更清楚点儿”,褚衿回答黄远盼,“小区院儿里就只有俩星星。”   “城里就是这样”,坐在他们旁边的发烧友接话,“污染呗,我小时候的银河,那是清清楚楚锃光瓦亮,现在这,找个星星费姥姥劲,好不容易看着个亮的,不是飞机就是孔明灯。”   “现在能看星星的地方不多喽”,另一个人说,大家好像对这个话题都有点自己的看法。   褚衿没有开口,沉默得抬头看见杨启和向上挽了挽袖口,指着小严的笔记本不知道说了什么,小严马上醍醐灌顶般奋笔疾书,如果思维有实体,褚衿觉得他身边现在一定缠绕着一圈圈拖着尾巴的无理数。   小严写了不到两分钟,又抬起头看向杨启和。杨启和没有说话,从旁边拿起一杯水抿了一口,然后对着小严眨眨眼,轻轻地勾着嘴角,就是不告诉他接下来怎么算。   小严此番渡劫无人点化,只得继续伏案苦思冥想,苦孩子都要被难得翻白眼了。杨启和假装没看到,站在他旁边划手机。   褚衿就没见过这样的教授,这不是逗人家孩子玩儿呢嘛。   “要我说啊,这环境是没治了”,一个烟酒嗓儿的大哥拉回了褚衿的思绪,原来大家还在讨论之前的话题。   “天天嚷嚷保护环境、保护地球,要我说地球用得着咱们保护吗?地球这46亿年里,热的时候哗哗喷岩浆,冷的时候遍地冰溜子,成千上万的物种灭绝了,地球还是好好的,人家地球和环境可用不着咱们保护,咱们啊,保护好自己,别把自己祸祸挂了就足够了。”   褚衿心说,别看大哥抽烟喝酒,可大哥人间清醒。   小严不知道写了点什么,偷偷瞟了一眼杨启和,他老师拿着手机头都没低,只是蜷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小严收到信号,刷刷两下划掉之前写的东西,继续对着本子哭丧着脸。   褚衿看到这里真的有点想笑,原来不仅小学老师辅导小熊孩子,大学老师也得辅导大熊孩子。   杨启和好像感觉到了有人看他,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褚衿。   褚衿自知偷看人家不礼貌,可现在已经迎上了杨启和的目光,低头或者看别处就更不礼貌了,只能调动自己的五官,露出个“学生这厢有礼了”般的微笑。   杨启和对着褚衿招了招手。   褚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是叫我过来吗?他指了指自己。   杨启和的笑容总是浅浅的,但一定宽和而有温度,他就是这样笑着跟褚衿点了点头。   褚衿呼啦一下站起来,发烧友们的话题被他打断都没发现,迈大步走向杨启和。   “杨哥”,褚衿先开口,“找我什么事?”话说完了褚衿就后悔,这话问的,太生硬了,明明是他先看人家教育学生的。   紧张什么啊,莫非让黄远盼传染了?   杨启和不以为意,抬腕看了看手表,“马上能看流星雨了,让……”他环顾四周,想找个学生带褚衿他们去观景台。   小严抬起了头,显然是想从各种算法中出逃一会放放风。杨启和立刻扣着他的脑袋按了下去,“别想了,算不出来哪都不能去,让天歌带你们去。”   杨启和稍稍抬高嗓音,“天歌,来。”   被叫做天歌的是个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化着精致的淡妆,身上流动着年轻人的神采奕奕。   “好嘞”,她说到,“那请大家跟我走吧,衣服裹紧水杯带上,咱们去看流星!”   刚走到观景台门口,就有人欢呼着喊“哎哎哎,那个是不是啊?流星流星!”   大家听到了都向前跑过去,把着栏杆使劲往远了看。   “净咋呼呢”,黄远盼啥也没看见,“没开始呢吧,褚儿你看见没?”   褚衿扶着观景台的栏杆踮起脚,“没看到,星星太亮太密了,流星挺难找。”   “这趟真是没白来!”黄远盼看着远方的天空感叹,“这位杨老师虽然看起来挺严肃,但是很够意思,他学生一个个儿也水葱儿似的,看着机灵。”   黄远盼是个实在的人精儿,他不夸的人不一定坏,但他夸的人一定好。   “是啊”,褚衿说,“杨哥他们是挺好的”。他从没觉得自己遇到困难了别人就一定有义务提供帮助,“我弱我有理”的事他干不出来。   所以如果侥幸收货了别人的善意,他从来都是既珍惜又惶恐,珍惜的是滚滚人潮中有人愿意向他予以援手,惶恐的是他早已习惯了悲喜自渡,欠别人人情和还别人人情对他来说是同样的压力山大 。   “流星流星”,黄远盼激动的时候不拍自己,而是把褚衿拍地哗哗响,“快看啊褚儿,这回是真的!”   褚衿抬头正好看见一颗流星自浩瀚天际逦迤而过,轻飘飘一路直走,携万钧摧枯拉朽,荧荧漫天星黛成了它缱绻的背景。   真好啊,第一颗流星终是来了,宛如美好的故事悄悄揭开一角序幕。 第4章   发烧友们看完流星更激动了,聚在一起从量子力学一路讨论到相对论,这话题褚衿就不加入了,他一画画的不懂这些,实在唠不明白。   好在上山时带了块儿小画板,索性找了个地方开始勾勒线条。   他有个习惯,不管去到哪里,看到什么美景,都不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来拍照,而是会用双眼看,用身体感受,再用笔画。   他觉得美好的画面更应该记在脑子里,或者留在画板上,照片的极度直观和真实往往无法传达人在情景之中的情绪,情绪多抽象啊,照片承载不了。所以这么多年里去过挺多地方,真留在手机里的照片却没几张。   这方面的反例还得提到他的老母亲,有一次跟老妈去恩施景区,云龙地缝上有飞湍直泻,瀑布喧豗,下有汩汩清流,涓涓不壅,母上大人可不管你褚衿要咋感受自然,手机往手里一怼,快点给我拍照!各种角度各种表情搭配各种氛围感丝巾。   半天下来照片拍了少说八百,也别说一点景色没看着,透过手机屏幕那窄小一隅,总是能看到点映衬他老妈的背景。褚衿当时问他家母上来着,“妈啊,您拍这么多照片,回头真看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只手轻飘飘得在肩膀搭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   褚衿不用看也知道是杨启和,这嗓音太有辨识性了。   “杨哥”,他抬头,看到杨启和站在旁边,正看着面前的画板。   “打扰你了吗?”杨启和看起来有点疲惫,从白天一直工作到深夜,人乏。   “没有没有。”褚衿说着往旁边挪挪,“杨哥,您要坐坐吗?”   原本只是客气客气,扬大教授却直接往他旁边一坐,屁股就坐了三分之一,后脖颈却紧靠着椅背上沿,整个人几乎半躺,还随手摘下眼镜,捏着眼角说,“确实有点累。”   褚衿被杨启和这一串操作惊到了,他一直觉得教授应该是言传身教,率先垂范的楷模,那得站着是棵高松,坐下是棵矮松,没见过这样的。   “你们也观测完了?”褚衿看杨大教授此刻挺放松,问道。   “嗯,还有一点收尾,这帮孩子应该快了。”   杨启和一口一个孩子,难免让人猜测他的年龄。褚衿见过的研究生导师少说也得40出头,可眼前这人身材笔挺匀称,头发浓黑茂密,怎么看也不是这个年纪。虽然有点好奇,但他没问。   “在画什么?”盘算年龄之际出现几秒沉默,倒是人家先开口暖场。   “想画今天的流星。”褚衿答,“第一次看,太美了。”   杨启和直起身子靠近画板,上面只有线条了了几笔,看不出个子午卯酉。   褚衿看着近在眼前的后脑勺,赶紧找补,“刚画,这地方以后是星空。”说着他也靠前,想指指落笔的地方。   这么一来俩人离得更近了,褚衿下巴几乎贴上人家后脑勺儿了,甚至能感受到几缕杨启和的头发轻轻扫过下巴颏儿,有点痒,也有点扎,彼此间体温相贴,呼吸可闻。   褚衿不着痕迹地缓缓后退,按说俩大男人犯不着这么拘谨,自己虽说不直,也不会挨近了同性就小鹿乱撞,脸红心跳。   但这么多年也见过几个普信男,不知道他取向的时候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一旦知道了就开始担惊受怕,想到曾与褚衿这人同吃同玩,唯恐被爱上。   褚衿不想解释,他是弯的,可他不是瞎的,这不是挺显而易见嘛。这事也没法解释,有时候越描越黑,最后没准让对方更肯定自己是在欲盖弥彰,占人便宜。   所以现在他确实会跟同性保持一点距离,太刻意了大家都尴尬,但像刚才那样就有点近了,虽说俩人之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但这习惯改不了。   “喜欢天文?”杨启和当然不知道褚衿的心理活动,此刻重新回到椅子上,侧着头问他。   “喜欢啊,各种理论不懂,我就是喜欢看星星。”   “看星星?”   “嗯,就是觉得宇宙太辽阔广袤了,无数恒星发出的光穿梭几十、几百万年才能到达地球被我们看到,现在的星空其实是过去的星空,宇宙的历史悬挂在天上这种感觉,就挺……科幻的。”褚衿其实想说挺文艺的,但现在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给自己贴文艺青年的标签。   “一直没觉得,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浪漫。”杨启和研究天文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用数字和符号描述问题,褚衿这番话确实听起来挺新鲜。   “是啊,所以在文学作品里,相爱或无法相爱的人会变成星星。”褚衿说。   杨启和仿佛突然在褚衿的指点下想通一节,笑着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褚衿被那笑晃了下心神,觉得自己刚才仿佛真的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但他知道不是刚才的言论妙不可言,而是杨启和整个人都会在言行间传递出一种认真和诚恳。   他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会认真地听你说话,诚恳地和你对话,肯定时会点点头,遇到不同意见也一贯宽和。这样的人能精确得呈现各种类别、各种程度的情绪,并把这些情绪分割、管理得游刃有余,简而言之,他们非常理性。   褚衿不这样,他与人相处时喜欢保持淡淡的疏离。   “我要把你这话记下来,回头跟这帮孩子讲讲,天天聊的不是量子就是弦,不像个年轻人。”杨启和看向这帮研究生。   褚衿觉得能一步步走向人类知识的前沿和边界是件孤勇而又幸福的事。   “我小时候,可想当个科学家了。”可能是被杨启和的态度感染了,他也愿意跟这样的人多聊几句。   “哦?”   “而且三年级的时候,就给自己规划了四个科研目标。”褚衿开始回忆。   杨启和三年级的时候数学打了45分儿,老师说执教这么多年,他是他教过最差的一届里最差的一个学生。   “说来听听。”他挺好奇三年级的小豆包儿能有什么科研目标。   褚衿伸出四个手指头,开始倒数:“推翻相对论,发明永动机,解释暗能量,活捉高维度生物。”他笑笑接着道,“那时候天天拿着网兜儿,生怕抓了五维生物没地方装。”   杨启和没法不笑出声,“不错,都……都是至少诺奖级别的想法。”   “那个时候可想知道宇宙是什么了。”褚衿转头看着星空说。只有孩子才有空暇心心念念得琢磨这个问题,长大了反而不那么感兴趣了。   杨启和敛起笑容,又靠回椅子上,“宇宙是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多。”   “怎么会呢,你是科学家,真理都是你们探索出来的。”褚衿觉得杨启和过谦了。   “你真的觉得,真理都是由科学家发现的吗?”   杨启和这个问题在褚衿看来有点没必要。“当然啦,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儿。”   杨启和直起身子,看着褚衿缓缓道,“公元前四百年左右,有个叫德谟克利特的希腊哲学家,他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实心的小球构成的,那个时候没有科学。事实上直到19世纪才有人又一次提出原子的概念,而这个科学家已经比之前的哲学家晚了两千多年。”谈到这个话题,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到了今天,科学仍在不断的犯错和纠错中曲折前进,它大多数情况下被用来解释可验证的事情,对于无需验证和不可验证的事情,它知道的不一定是对的,也不一定深刻。”   “可是,如果一件事,科学都不能解释,还有什么能解释?”褚衿突然感觉有点无力。   “你啊,你也可以。”杨启和严肃也慎重得说,“科学有边界,可宇宙没有、思想没有,艺术也没有。科学只是众多方法中的一种,如果非要用一样工具去了解宇宙,我相信同样无限的文学和艺术可以提供更有想象力、更生动的答案。”   他站起来,跟褚衿一起眺望着无垠的浩瀚的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这片宇宙曾被远古的观星者热切的仰望,也被现在的空间探测器细致的研究,直到今天,这里仍是一切惊讶和奇迹的源头。我们都在探索真理,我用科学,你用艺术。” 第5章   褚衿到家是三天后的凌晨,确切得说,这不是他的房子,而是他哥禇袔的,亲哥。   学术精英褚袔年纪轻轻就直博毕业,留在g大法律系任教,同时是个在本市非常知名的律师。褚衿觉得他哥颇有几分“逢乱必出”的豪杰感,褚袔笑他开了“迷弟滤镜”。   这房子是褚袔前几年买的,地址就选在g大和褚衿的绘画工作室中间,人家哥买这房子就是要跟他弟一起住的,所以褚衿一点儿没客气,卷上铺盖卷儿就跟他哥乔迁新居了。   毕竟爸妈看他俩一个两个的不找对象结婚已经不爽很久了,索性让二老眼不见心不烦。   褚衿自知这个时候他哥已经睡了,所以开门关门的声音极轻。每个晚归而又有“室友”的人都恨不得生活在不传声的真空空间。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想要不发出脚步声的时候都会踮起脚尖,明明跟脚掌走路声音差不多啊,踮脚走路摔个大马趴岂不是声音更大?褚衿边用脚尖走向卫生间边腹诽。   褚袔房门开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回来啦弟?”   褚袔也是个高的,什么睡衣的裤子都不够长,都得露一截脚腕。   兄弟俩又一个赛一个的白,褚衿在夜色中回头看他哥的时候只看到一张脸和几截手脚在空中漂浮,画面挺提神儿的。   “我有把你吵醒吗哥。”褚衿看他哥不太像没睡醒的样子,负罪感稍稍减轻。   “就没睡,等你呢,吃啥?”褚袔往厨房走。他知道他弟什么时候到家,也知道这孩子路上不喜欢吃东西,特意等着给他煮方便面。   褚衿为啥喜欢跟他哥住?就是因为这。倒不是他享受被他哥照顾,褚袔只会煮方便面,也照顾不明白。   但是他哥确实疼他,那种疼跟父母不一样,父母的疼总是长辈的疼,一旦“顶嘴”了、“不听话”了,那就得挨教育。   褚袔的“疼”看起来挺草率的。兄弟不像姐儿俩,天天腻歪着恨不得洗澡上厕所都手拉手。褚袔小时候没少收拾褚衿,但要是褚衿被别人欺负了,他绝对得拎着他弟欺负回去。   现在哥儿俩住一块儿,褚袔也从没事无巨细得照顾过他弟,他只会在下雨的时候给他弟发消息:“等着”,然后准时去接。也会像现在这样,在万籁俱静的夜里让他随便挑一种口味的泡面。   总之褚衿挺知足的。   “吃海鲜!哥我要俩鸡蛋!”他决定今晚吃顿豪华的。   “要求还挺多,赶紧去洗澡。”褚袔打开柜子开始寻找蓝色的包装袋。   洗完澡的时候,一碗煮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已经摆在了餐桌上,上面颤巍巍地卧着俩溏心蛋,屋里弥漫着工业海鲜味。   褚袔坐在旁边看手机,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就招呼他弟赶紧吃。   “还是咱家饭好吃啊哥,我这几天一直没吃饱过。”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褚衿其实是个甜男孩儿,又乖又会哄人。   “西藏没方便面?”褚袔拒绝接受这波恭维。   “就没你煮的好吃啊。”褚衿接着哄,“我们不会煮糖心蛋。”   “呵。”褚袔依然不吃这套,无形捧杀最为致命。“哥教你,以后你就能给哥煮,伺候哥了。”   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黄远盼问他到没到家,褚衿随手回了一下。   “这趟出去看着啥了?”褚袔好久没旅游了,太忙。这些年走的地方越来越多,但辗转于城市之间,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马路高楼。   “看了流星和银河。”褚衿想想,补充道,“还是在人家天文台里看的。”   “翻墙入室违法,溜门撬锁拘留。”他哥出言提醒。   “不是,就……”褚衿觉得进去的原因挺中二的,所以就隐去没听人劝冻够呛这一截,直接跟他哥说,“人让我们进去的。”   “嗯。”褚袔没看出他弟瞒了一段儿,“挺好看?”   “好看啊。”褚衿在他哥面前就挺爱笑的,“我画了,画完挂咱家。”   家里挂的全都是他的画,褚袔在这方面没意见,孩子好不容易画的,没人买当哥的全收着。   “认识新朋友没?”褚袔为他弟操心最多的就是这点,年纪轻轻的咋就没几个朋友呢?   “新朋友?”褚衿想,他……算吗?   三天前,天文台。   杨启和的话挺触动褚衿的,他是个画画儿的,但从不敢妄称画家。他知道昭示真理的丹青巨擘得如波提切利,留下如《春》一般的人间至美,让人领悟自然更迭,憧憬来年的杏雨梨云。或者像米开朗琪罗,画一幅《最后的审判》,让人性的每一个角落都跃然纸上,触目惊心,无所遁形。   褚衿无比清晰得知道自己画不出来那样的画,就好像小孩子知道明天去不了游乐场,就好像高考生知道上不了一本线,就好像运动员知道站不上领奖台,有时候清楚地知道是一种极度的残忍。   但他是那么热爱绘画,因为热爱而执着,因为执着而在意,他也想有一天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担得起一声“画家”。   褚衿想这些的时候,思绪好像飘出了天文台。杨启和让他兀自发了会呆,然后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引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把夜空中最亮的天狼星指给他看。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挺迷茫的。”杨启和貌似突兀得起了个话题,“一代代的天文人开疆拓土,将我们知识的边界向前推进,可每当我们知道了一点之后,马上就会发现这一点点新知识带来了更多新问题。”   他无奈地笑笑,“就好像站在满是迷雾的丛林里,我们的来路有先行者开道,看起来很明朗清晰,可我们的前方再无前人,放眼望去一片空虚,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迈。”   褚衿是个聪明人,好像有点明白杨启和为什么要说这些了。   “所以褚衿,咱们都一样,会怀疑会焦虑也会无措,所以但行好事吧。”杨启和的眼神里带着鼓励和期许,温柔得跟他说,“莫问前程。”   原来,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点点波动的情绪,所以鼓励递来得及时也含蓄。   后来,杨启和拿出手机,在手里转了两下,跟他说,“留个联系方式吧,这幅画画好了我也想看看。”   褚衿的联系人列表很久没有没有新成员了,看着杨启和屏幕里的二维码,甚至一时间想不起来按哪里可以扫一扫。   现在他的名字已经躺在褚衿的好友栏里,空白的、安安静静的——他们没有互相联系过。   这算是新朋友吗?很多人把朋友的名字留在好友列表里,但是长时间不联系,如果不是不小心翻到,可能都会忘了曾经认识这么一位“朋友”。如果按这个定义来看的话,他跟杨启和应该是“朋友”。   “就算认识一个吧。”褚衿说,“聊得挺好,但是连他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   “行。”褚袔原本都没指望他弟能交朋友,站起来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以后多出去玩玩,多交点朋友。”想了想又加了句“明天跟我回家看看爸妈。”   “行啊。”褚衿一走十多天,确实得回家打个尖儿,“你这次咋这么主动叫我回家啊哥?”   “哎,俩人估计又交火了,爸叫我跟你回去哄哄咱妈。”褚袔说到这事就头疼。   哥俩这对父母跟大多数人一样,吵吵闹闹走过了三十年,好像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模式,老了老了也偶尔“切磋”一场。   都见怪不怪了,回去说和说和就行,不废啥劲儿。   “那明天你早点下班接我,咱俩早点回。”褚衿说。   “嗯,你六点楼下等我,回爸妈家吃。”褚袔说完就回了卧室。   黄远盼回消息了,“累怂了我睡了。”   褚衿回了个“小狗打呼噜.jpg”,没再说话。   杨启和的名字就在黄远盼下面不几位,他没有昵称,用自己的名字做网名。   褚衿一直没看过他朋友圈,萍水相逢而已,虽然聊了不少,但不足以激发他的窥探欲——他对别人的生活特别不好奇。 第6章   褚衿刚进爸妈家门,就咂摸出一点不同以往的味道。   有一种叫做通感症的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会经历奇特的感官经验共生:一种感官刺激会不自主得触发另一种感官知觉。   患者可能听到声音,都会立即在嘴巴里产生“味觉”,或者闻到一种味道,就能在脑海里“看到”一幅画面。著名的抽象派画家康定斯基就能“听到”颜色。   褚衿当然没有这种“病”,但此刻他好像确实“看到”了空气中的凝固的负面情绪,老两口沙发两头一边一个,老爸看小说,老妈追剧,胶着地“冷战”着。   “回来啦!”老爸看到儿子们进屋是真开心,今日必得云销雨霁,鸣金收兵!   “快进屋,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俩了。”老妈不知道孩儿他爸已经把两口子闹别扭的事说出去了,一见到孩子们进屋就马上笑着往外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两口子过一辈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时候,老爸也不是次次都跟儿子们说,只是这回俩人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不得已才找孩子们“救场”。   褚衿妈就这点犟,家里的闹心事绝对不跟孩子们说。褚衿本科,褚袔博士的时候,她骨折住院手术,这事儿哥俩儿一点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寒假的时候听老爸提了句“医院小米粥里的米粒儿仔细点都能数得过来。”俩人才知道父母连这事儿都瞒着。   老妈就是这么个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能生完孩子五天就返岗,中年了能把俩孩子背一个抱一个一口气带上六楼,到老了也能扛着家里没完没了的细碎事儿就是不往孩子肩头压。   褚衿跟他哥也不是没劝过,“妈啊,辛苦一辈子退休了,就别围着我们转了,去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吧。”   老妈当时咋回答的?褚衿记得她脸上的表情特迷茫,“我没喜欢的事儿,我就喜欢伺候你俩。”   他听了之后好像咽了一大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喝水都冲不下去的那种,一大坨东西堵在胸口闷得人喘不上气儿。   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变成的。”那又是谁让许许多多的女人变得跟自己的母亲一样,将选择坚强几乎变成一种本能反应呢?褚衿至今也没想明白。   “做啥了妈,我弟昨天还说好几天没吃饱了呢。”褚袔轻轻推了下他不知道正琢磨什么的老弟,然后给了他一个“咱俩顺着妈,就当不知道”的眼神。   “那咋还吃不饱呢,我说看着咋瘦了呢。”老妈上来拍拍褚衿,好像挑西瓜一样,听听回声儿就能判断孩子那点儿肉有没有缩水。   “可不是啊。”老爸赶紧接媳妇儿的话,“我也看出来了,就是瘦了!”   褚衿心想老爸犯瘾嘛这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伸手搂了老妈一下道,“吃不惯那边的饭,没妈做得好吃。”   知识点啊爸!学会了吗?   “那咱赶紧吃饭去吧儿子们!我就让你俩天天回来吃嘛!”老妈显然很受用小儿子的夸奖。   哥俩妈能把孩子回来的每一顿饭都做得跟过年一样隆重,桌子上盘子叠着盘子,椭圆的鱼盘下面愣是压了俩菜,都没地方搁碗筷。   老爸殷勤得把老婆面前的菜往前推,被人标了一眼后,挠着后脑勺解释道,“那什么,我这不是看你没地方放碗嘛,你想吃啥我再给你夹。”   老妈不置可否,只是吩咐,“盛饭去吧,四碗。”   几天了终于搭理人了。   “我去吧爸。”褚袔逗他爸。   老爸当然不能把得来不易的表现机会让给儿子,忙不迭得站起来说,“你妈让我去呢,你们先吃!”   吃饭的时候一家四口有说有笑的,褚衿知道老妈还没完全消气儿,但这件事估计就这么过去了,较不出真来。哥俩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老妈总觉得跟老爸这三十年吵吵闹闹的挺对不起孩子。其实父母吵架这件事即便是给最普通的家庭来看都是件寻常小事,都吵。但她还是觉得影响孩子们了,老大一门心思研究学术,老二一天到晚就是个画画,都不找对象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看到父母老吵架了。   哥俩早就跟妈说过,真不是,可能就是没遇到合适的。   “我看电视里老说那什么,原……原声家庭?孩子以后发展的不好都是父母的错,没给孩子个好家庭,那罪犯就是因为原生家庭不好才犯罪的。”老妈自有她的理由。   褚衿一时间不知道该咋解释,这几年全社会都在关注原生家庭,电视剧里误入歧途的人只要一开始认罪,都会闪回那么几段儿父母吵架、贫穷孤苦的童年经历。   后来褚衿跟老妈解释,所谓原生家庭确实是塑造人格的一种力量,但那不是唯一的力量,也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力量。   他觉得把责任都推给原生家庭类似于一种宿命论,懦弱的人归罪原生家庭,就可以免于自我谴责。“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变成这样可怨不得我。”的逻辑有点强盗,孩子做了错事父母绝大多数是痛心的,这个时候再分析原生父母都做错过什么未免太过诛心。一个人变成如今的样子,怎么就不是取决于内因,或者学校影响、朋友影响、同事影响、社会影响呢?   随波逐流的是羽毛,轮船永远都自己的航向。   可他不知道妈最后听进去没,改变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太难了。   晚上睡前,褚袔难得的给他弟洗了个苹果。   “啥事啊哥。”褚衿知道这苹果善者不来。   褚袔求褚衿帮多大的忙很容易看出来,苹果橘子就不是大事,顶多就是朋友新店开张,画个苍松劲柏,紫气东来。西瓜那么大的事只有一次,那次褚衿帮他哥摆脱了个女学生的疯狂追求,自己却差点被人家抓走顶包儿。   “我们学校要校庆了。”褚袔啃口苹果说。   g大老牌名校,校庆当日会回来不少昔日校友,因此每年都不会敷衍。今年适逢建校六十周年,肯定是要好好庆祝一番。   “嗯,所以呢?”   “校长让各学院好好收拾收拾教学楼,掉墙皮裂墙缝的地方都得整改。”   褚衿今年去法学院找过他哥,他记得那是一栋小小的包豪斯建筑,才翻修过不久,矗立在以理工科为主的大学校园里,小巧也别致。   “你们学院挺好的啊,墙壁不是才粉刷过?”   “我们学院是没问题,天文与空间科学院就不行了,一楼大厅里那副壁画让潮气打得都糊成奶奶灰了,他们院长没办法只能去找建筑学院学生帮忙。”   “找建筑学院干嘛?重新盖一栋?”褚衿心想搞理论研究的果然财大气粗。   “哪来的钱啊,建筑学院是我们学校唯一会画图的,天文学院院长想让人家来给重画幅壁画。”   “隔行如隔山啊。”褚衿笑了。   褚袔见他弟有上钩的趋势,赶紧趁热打铁,“是啊!我这不寻思他们不能,你能啊!你不刚看过宇宙嘛!”   “可我没画过壁画啊。”画倒没什么,褚衿只是担心画不好反而给人家添乱。   “你不很喜欢把画挂墙上嘛,这回连挂都省了,咱直接壁画!不管是工笔写实,还是渲染写意,把墙涂满了色就行。”   “哥。”褚衿不得不再次提醒,“你说的是国画,我画的是油画。”   “油画就油画,都是艺术。”褚袔见褚衿还有点犹豫,只能再加一把火,“不白干,有志愿者补贴!一天35!”   褚衿不知道咋回答,一天35,还不够来回的油钱吧……   夜里躺在床上,褚衿突然想到了杨启和。   会这么巧吗?全国开设天文与空间科学这个专业的学校并不多,会遇见他吗?   他翻了个身,觉得自己这个想象力都可以去写小说了。 第7章   褚衿被他哥“献祭”给天文学院是三天后,褚袔亲自带着他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天文与空间科学院是g大的一流学院,教授几乎全部是留学归来的学术精英。当初校长为了搭建这支教师队伍可谓是用心良苦,校园里至今流传着这样一段传说:   一个曾在《自然》杂志上连发四篇论文的青年才俊毅然拒绝哈佛、耶鲁等一众顶尖学府的邀请,即将回到祖国投身科研事业。回国之前被记者问到将去哪里工作,该精英淡然一笑:“那得看哪里先找我。”   冲着这句话,g大校长马上派出一队人马奔赴机场,就是为了发现目标人物后第一时间请回学校。不料这些人刚到机场就发现已经来晚了,等着接这名精英的各大院校已经开始在接机口轮流执勤了。   校长知道前线战况吃紧后,立刻燃起斗志,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精英自小跟奶奶长大。于是火速组织一队退休老教授,奔赴精英奶奶家进行公关。那是早陪遛弯晚陪喝茶,累了捏肩闲了搓麻,甚至组建起一支半吊子乐队,老教授们负责演奏口琴、唢呐、二胡、笛子,就让奶奶当主唱!   奶奶红歌唱了一首首终于等回了孙子,老太太也是个上道儿的,见着人就直接发话了:“你就去我们队员的学校吧,奶奶也得讲团魂啊!”   精英孙子还没明白过来呢,吹唢呐的那位就激情演奏了一曲《抬花轿》,人也就这么被“抬”进了g大。   天文学院的院长每天跟这样一批牛人在一起,已经习惯了见人三分笑,一见到褚袔哥俩就乐呵呵得开始招呼,一番恭维之后终于说到了重点。   “这壁画就在门口大厅里,你们刚才应该也看着了。”院长搓着手对他们,“逼得我都要把小孙子带来画了,他才学了仨月,刚会画小鸟小虾。”   这位院长确实挺苦恼,褚衿亲眼看着他把为数不多的几缕头发从左边揉到右边,边揉边说:“要不是褚教授主动提出来,我就要难死咯!”   褚袔揽着褚衿的肩膀把他往前带了带,“别难了王院长,我弟弟专门做美术的,回头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他说。”褚袔看了褚衿一眼,认真得说 “他很棒,能画的很好。”   褚衿画画很好这件事,褚袔不仅单独跟他弟说,也会自信满满得告诉所有人。   “王院长。”褚衿是肯定不能给他哥丢人的,于是接着褚袔的话茬儿道:“我第一次画壁画,所以来之前认真做了功课。壁画的主题您想好了吗?喜欢什么色调?”   王院长看着褚衿,觉得这孩子白净又清瘦,像个刚走出校园的学生,说话做事却挺稳重的。   跟褚袔寒暄的时候他不插嘴,但一说到今天的主题却能马上加入谈话,问的问题也提纲挈领,虽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却显得很可靠,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咱们天文学院嘛,主题就是天文和宇宙,至于画星球、画银河还是画航天器,你就看着来吧!”院长也是个爽快人,“尽情发挥吧小艺术家,都交给你了!”   褚袔把他弟留在天文学院,自己去上课了。院长带着褚衿来到一楼大厅,指着原来的壁画说:“小褚你看,这壁画建校的时候就画好了,这么多年又是受潮又是掉色,早就稀巴烂了。”   褚衿已经看不出壁画原来的画面是什么了,整面墙壁都是灰蒙蒙一片,接近地板的地方发了薄薄的一层霉,看起来像院长的头发一般,已经放弃了求生欲。   “王院长,有脚手架或者梯子吗?”褚衿指着高处问,“太高的地方我够不到。   “有有!早就准备好了,一会让我的研究生小吕给你搬过来,这几天我让他下课就来找你,给你帮忙!”   “没事的王院长,我自己也行。”可能搞艺术的都有这个毛病,褚衿也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画。   “已经说好了,让他给你递递画笔之类的,一个人画多无聊啊!”王院长热络得说。   褚衿叹口气,跟孤单比起来,他更怕俩人凑一起没话说。   褚衿想画那天的流星雨。   自从在观景台上看到一颗颗流星割破天幕,划着银白色的长弧归于虚无后,这个画面就一直留在他的脑海里,他想把这幅画面投射在墙壁上,赠与学生和看客。   背后响起一阵金属刮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褚衿感觉汗毛都立起来了,回头看到四个学生抬着一副一米多高的脚手架正往楼里走。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男生,穿着休闲鞋运动裤,荧光黄的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米白色毛衣。年轻人穿衣服可以随便搭,多么跳脱的颜色在他们身上都相得益彰。   “褚衿是吧,我吕源儿,王院长让我这几天跟你混。”很少有人会特意在自己的名字后面都加个儿化音,除了天津人。   “恩,我是,需要帮忙吗?”褚衿问。   “不用,你往旁边儿站,告诉我们摆哪儿。”吕源同学招呼其他人,“来来一二三起!咱搞科研的身体不能虚!”   褚衿第一次看见这么活泼的理工男,觉得没亲眼见过之前果然不能轻信刻板印象。   “放这儿行吗?”吕源问褚衿。   “可以,辛苦你们啦。”褚衿看着几个男生额角都带着汗珠,但是一个个的就是憋着不喘粗气,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喘谁就虚!   “得嘞尔等退下吧。”吕源对其他人说,“我在这里随侍左右了,广宇把我书包捎回宿舍呗?”   其他人都走了,上课时间楼里挺安静,没有别的学生。   “同学,你要是有事也走吧,我自己也能行。”褚衿是真心不想画画的时候有个人盯着。   “我没事儿,王院长特意让我给你伺候笔墨的,走了他扣我平时成绩。”吕源嗓音挺清脆,像个大男孩儿。   褚衿不能害人家丢分啊,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从上面开始画,一会要站在架子上,就请你帮我递下画笔和颜料吧。”   “小事儿。”吕源答应得很痛快。   褚衿画画的时候果然不会无聊,吕小书童的嘴就没停过。   褚衿用砂纸磨平墙面的时候他说,“我天津的,郭老师是我们那儿特产,你哪儿的?”   褚衿削铅笔的时候他说,“我普通话就儿不错了,我有一朋友,一张嘴人就能听出来他哪的。”褚衿心想,您一张嘴我也听出来了。   褚衿开始打草稿的时候他说,“咱中午一起去食堂呗?带你看看我们学校的校花。”   “你怎么知道校花去哪个食堂啊?”褚衿又好气又好笑,吕源这张嘴是租来的吧,话说少了会赔钱?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学校校花不是女学生,是二食堂窗口卖麻辣烫的妹子!” 第8章   褚衿后来没跟吕源一起去看校花,午饭的时候他哥来找他了,去的也不是二食堂,而是教工餐厅。   g大的教工餐厅菜系自成一派,褚衿看着面前花团锦簇的一盘盘菜品,就想不明白掌勺大师傅到底从哪得来的灵感,能把菜做这么热闹。   “习惯就好。”褚袔津津有味得吃着西红柿胡萝卜炒辣椒说,“刚开始我也吃不下去,现在反而觉得挺有滋味,还有校友专门从南方折腾回学校,就是为了再吃一次食堂菜系呢,别处都没这个味儿。”   褚衿兴致缺缺得扒拉着米饭,倒不是他挑食,只是这些菜实在迷之搭配。   “上午怎么样?”褚袔看褚衿实在是吃不下去,也没继续劝他吃。   “还行。”褚衿说,“王院长派了个研究生跟着我,话挺多的。”   “那敢情好啊,你们年纪差不多,好好唠唠。”   褚衿无奈得摇摇头,“我连他奶奶的舅舅是志愿军,他舅舅的奶奶是地主家女儿这些事都知道了。”   褚袔笑笑,“那你也得把咱家户口跟人交代交代。”   褚衿抬起头,刚要回褚袔话,突然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走过去,这人穿着灰色羊毛大衣,下身一条直筒的黑色西裤,看起来干练又干净。这轮廓让褚衿莫名想起了杨启和。   “看什么呢?”褚袔招呼他,“我们学校校花在二食堂。”   “哥,天文系有叫杨启和的教授吗?”褚衿回过神来,低下头扒拉着饭问他哥。   “不熟啊跟天文系,我问问他们王院长?”   “不用了。”褚衿说。匆匆一眼并不能确定是他,就算真的是他,这里也不是天文台了,换了个环境好像打招呼都会变得尴尬。   有机会相识的人不一定有机会重逢,这个世界没那么多巧合。   褚袔送褚衿回天文学院的路上非得拉着他去超市买了一袋子零食,“你跟那个小话唠一起吃吧,小孩儿吃上零嘴儿就消停了。”   褚衿到天文学院大厅的时候吕源已经在了。   “中午吃啥啦?校花今天可能是轮休,我都没见着。”吕源看到褚衿就打开话匣子。   “跟我哥去的教工餐厅。”褚衿叫不出那些菜的名字,拎起装零食的塑料袋给吕源,“都是给你的。”   “哇塞!”吕源眼睛里好像装了星星,“褚褚你真好!还特意去给我买零食!”   褚衿把袋子递给他,觉得自己其实不是很特意。   吕源同学下午果然安静很多,坐在架子下面吃吃喝喝的样子看起来幸福极了。   但他没有完全闭嘴,闭嘴是不可能的。   “褚褚要薯片吗?”吕源每新打开一包零食都要问问褚衿吃不吃。   “不了。”   “可好吃了。”吕源把薯片嚼得咔咔响,“褚褚,你怎么话这么少呢?”   褚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想知道吕源为什么话这么多。   吕源没等他回答,接着说,“咱俩真的绝配!你话少我话多,凑一对儿正好平均水平。”   “嗯。”褚衿在画板上调着流星雨那天天空的深蓝色,随口应着吕源。   “你答应了啊!”吕源激动得蹦起来,仰着头望着褚衿,高兴得脑袋上都要长出一朵小花儿。   “我……答应什么了?”褚衿的精力一直在画画上,吕源说了什么其实没有仔细听 。   “答应跟我凑一对儿啊!”吕源的眼睛亮晶晶的,两颗小酒窝挂在脸颊,头顶的小花儿迎风招展,看样子下一秒就要跳上脚手架拥抱褚衿了。   “我确定咱俩取向是一样的!”吕源眨了眨他的小单眼皮儿,一副洞悉一切的先贤表情,“你可不能反悔啊,刚答应我的!”   褚衿低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吕源,阳光打在他身上,好像加了一层滤镜,衬得他整个人都微微发着光,至少在吕源眼里是这样。   他一直在回想刚才怎么就答应跟吕源在一起了,实在是想不出来。只能淡淡的说,“我没答应跟你在一起,你听错了。”   “你刚才说,嗯!”吕源才不轻易放弃,“嗯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也喜欢你的意思!”   褚衿怎么也想不到问题出在这个嗯上,“我的嗯不是也喜欢你的意思,毕竟我一天里嗯挺多次的。”   吕源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褚褚,我没开玩笑,我确实挺喜欢你的,你也不讨厌我,咱们在一起不挺合适的吗?”吕源认真的时候没有那么多生动的表情,他看着褚衿,静静的等他回答。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褚衿提醒吕源。   “不到一天怎么了,你跟我在一起,咱们会有数不完的一天!”吕源神逻辑。   褚衿摇摇头,“你别闹。”   “我没闹,就是喜欢你!一见钟情不行吗?非得日久生情才靠谱吗?”吕源眼睛有点红,看起来真的是着急了,“我没谈过恋爱,也不瞎玩,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我不知道为啥,但这是真的。”   褚衿也被别人表白过,他长得好看,人却冷冷的,很容易让人好奇,而好奇往往是喜欢的第一步。但确实没经历过认识一天不到就表白的。他一直没想过要跟谁在一起,跟取向无关,只是他已经习惯独处了,而且觉得没必要走出这个舒适圈。   “对不起。”褚衿斟酌着措辞,“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现在不想那就是以后想了?”吕源抓住了重点,“那我先表白的,你要是想谈恋爱了,也得先跟我谈!”   “不行。”褚衿拒绝起人来一直很坚决,一点余地都不留,“你找别人谈恋爱去吧,别浪费时间。”   “我觉得不浪费就不会浪费,你等着,我追你!”吕源同学很自信。   吕源说追就追,整个下午一直围着褚衿,他要是有个尾巴,得像小黄狗一样摇成螺旋桨。   褚衿照样该怎么画怎么画,对吕源态度跟以前一样不冷不热,他要是有个尾巴,得像大白猫一样拖着纹丝不动。   下午响过上课铃,大厅里只剩下这俩人了。吕源又开始拉着褚衿缠磨,“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不喜欢哪儿我改哪儿啊!”   “你下午没课吗?”回答了吕源十多次之后,褚衿已经学会过滤掉这个问题了。   “只有最后一节课,不喜欢我话多吗?”吕源才不轻易被褚衿引开话题。   褚衿坐在脚手架上勾勒淡紫色的星云,挺不好画的,要用一层层的颜色铺出雾蒙蒙的感觉,还不能把颜色叠得太重,不然看起来会很笨拙,没有星云的缥缈感。   “作业写完了?给我那支笔。”褚衿指着笔筒说。   “早写完了,还是不喜欢我长得太可爱”吕源把笔递给褚衿,俩人各说各的,还能对上话,也是挺神奇的。   “你站远了看我这条线划得跟屋顶平行吗?长得可爱挺好的。”褚衿说。   吕源跑远又跑回,“平行!还是不喜欢我这个型号啊?没关系我可以为爱做1的!小甜1不香吗?”   褚衿终于低下头,看着吕源同学,“别了小甜1,牺牲挺大的。”   俩人信号总算对上了!吕源趁热打铁,“要不……要不随你挑。”他突然有点害羞,脸红到耳根,但没有低下头,而是一直看着褚衿:“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行,我……我真没闹,真喜欢你。”   说来也奇怪,褚衿听过别人说喜欢,草率的、敷衍的、冲动的、热情的,但吕源的喜欢很特别,他没听到过这样的。   那三个字是坦诚的、认真的,忐忑的,甚至还有点羞涩,就好像夏季的凉风抚过薄汗,就好像初春的暖阳熨烫全身。   褚衿看着吕源,觉得这样纯粹的喜欢发生在这样干净的校园里,真的是相得益彰。质朴的校园才能孕育天真的灵魂,天真的灵魂才能替人类竭问共同的真理。这样的喜欢,哪怕拒绝,也要轻轻的。   “吕源。”褚衿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开口,声音有了点温度。   “我上课去了!”吕源觉得褚衿再多说一句,他才萌芽的爱情就得夭折,飞快背起书包边往教室跑边说,“你再考虑考虑做我男朋友的事!我明天接着追你!”   褚衿摇了摇头,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有点头疼。   “褚衿?”一个带着疑问的声音突然在背后想起。   褚衿熟悉这个声音,他在天文台听过,这声音属于杨启和。   他缓缓回过身,看到他正站在学院门口,灰色大衣黑色西裤,头发比上次见面短了一些,比中午多扎了条围巾,小半张脸被围巾挡着。   杨启和见到褚衿回头,马上笑了起来,“真的是你!”他看起来有点惊讶,“好巧!”   褚衿对遇见杨启和这件事,既意外也不意外,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杨启和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或者说,他听没听到吕源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第9章   “杨哥。”褚衿打招呼。此时他正站在脚手架上,身上被颜料溅出一个个小点子,一缕头发也不小心蹭到了颜料,风干之后微微发硬,在茂密的头发中探出个尖尖来,好像长出了一小截儿天线。   杨启和反而觉得有点狼狈的褚衿看起来很呆萌。“之前就听说学院要重新画壁画,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他边说边往褚衿那边走。   褚衿觉得这么站在架子上跟人家说话有点不礼貌,转过身来想往下跳。   “别跳,崴脚。”杨启和加快步伐走上前,自然而然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衬衫袖口掩映一截腕骨,手腕上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再往下就是他微微抬起的胳膊。   杨启和的身材略显清瘦,他就不是健身房里那种可以用肌肉开瓶盖的人,但伸过来的手臂仍然看起来很有力量。   人家都把手递给自己了,褚衿肯定不能再往下蹦了。先慢慢蹲下,把手放在杨启和向上的掌心里,被他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握紧了,心好像也被轻轻攥了一下。   他只被父母和褚袔这么握着过,这种裹着些微力量的握法对褚衿来说代表着安全感。   “跳吧,我扶着你。”杨启和微微抬头看着褚衿,一缕阳光铺在他的脸上,温润的暖色调。褚衿分不清温润的是阳光,还是那张轻轻弯着嘴角的脸。   想快点把手从杨启和掌心抽出来,褚衿很快借着他的力往地上跳,落地的瞬间重心不稳,身体就要往旁边倒。   杨启和见状立刻抓着他收回手臂,把人带到了自己身前,另一手也从后面绕过背,帮着他稳住身体。   “说了容易崴脚的。”声音在褚衿头顶响起。   他这才发现,刚才杨启和为了防止他摔倒,几乎是用力把他揽回了自己身前,现在正一只手拉着自己,另一只手放在背后肩胛骨中间的位置,这个姿势好像一个拥抱。   明明是冬天了,杨启和怎么还这么温暖?两个手掌好像两个热源,烫得一到冬天就全身冰凉的褚衿轻轻瑟缩一下。   杨启和在褚衿站稳后很快收回手说,“没关系吧?”   “没。”褚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还是不习惯跟别人离得这么近。更何况他现在还不确定杨启和听没听到吕源的话。如果他听到了,那需不需要解释一下?褚衿倒是从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取向,只是如果杨启和本来不知道,自己贸然跟他说明,反而会让大家都很尴尬。   “去我办公室坐坐?给你冲杯咖啡。”杨启和发出邀请。   “啊……好啊。”褚衿习惯午睡了,现在确实有点困。   “走吧。”杨启和拍拍他的肩膀,在前面带路。   其他老师都去上了,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杨启和进屋后脱掉外套,他里面穿了件跟外衣同色系但颜色稍浅的毛衣,露出白色衬衫的领子,虽然没有褚衿白,但看起来仍然很温文儒雅,带着恰到好处的书生气。   “就坐我书桌旁的沙发吧。”杨启和边烧热水边说。那组沙发在书桌侧面,黑色皮质褐色木料,稳稳的老干部风。   “嗯。”褚衿走过去坐下。“杨哥,我中午在教工食堂,好像看到你了。”   “哦?我中午确实在教工食堂吃饭,觉得像我怎么不打招呼?”杨启和坐到了办公桌前,脚带着滑轮椅向褚衿那边挪了挪,然后转向他。   褚衿突然想到在天文台的时候,杨启和半躺在椅子上的样子。为什么不打招呼?因为不确定?因为没必要?还是因为……   “我怕你不记得我了。”褚衿看着杨启和桌上摆的一摞书,封面大的摆在最下面,越往上封面越小,每本书的右下角都对得整整齐齐,显示出他们的主人是一个很要求秩序感的人。   杨启和听到褚衿的话轻轻笑了下,双手扣在曲起的膝盖上,微微向前倾身,“怎么会忘了你呢,我还记得要看你的画呢。”他晃了晃手机,提示褚衿他们加过微信。   褚衿当然记得这件事,但他以为当时只是杨启和的客套,没想到他真的在等他画完拍照。   重逢的生疏感让杨启和几句话就消解掉了,褚衿仿佛回到了流星雨那晚的天文台,此刻他们只是小别后又重聚的朋友。   “本来想画在画板上的,现在要成壁画了。”褚衿回答道。   “很应景啊,我很期待。”杨启和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   水开了,他去倒水冲咖啡,褚衿也要跟着站起来,杨启和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   “代表天文学院招待你宋老师私藏咖啡,他自己喝咖啡会晕倒,我们替他喝,让他闻味儿。”他语调里带着坦然的狡黠。   褚衿到现在为止才见过杨启和两次,但却见过他很多不同的侧面:半躺在椅子上时的随意、聊宇宙和艺术时的深刻、向他伸出手时的沉稳可靠,还有此刻的样子—褚衿觉得有点孩子气。   私藏咖啡果然好,醇香的咖啡味很快盈满办公室,看来宋老师喜欢这个味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褚衿顺着咖啡杯沿轻泯一口,微微发烫的液体浸过嘴唇,看起来更加红润了,还带着微微的光泽。   “杨哥,您是这里的老师吗?”褚衿没话找话,都坐在人家办公室了,不是老师还能是什么?他不喜欢这样,但有时候也不得不这样,成年人在一起时,超过三秒的谈话间隔都会让人觉得无所适从。   杨启和果然笑了,但显然也领会到了褚衿为了开始一个新话题所做的努力。“是啊,来这里两年了,你呢,毕业多久啦?”   “一年多。”褚衿觉得毕业仿佛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一年就已经过去了。   “那这声哥你叫得不亏,我比你大差不多八岁。”杨启和喝了口咖啡,然后盯住了褚衿头顶。   褚衿顺着他的目光摸到了被颜料定型的那一缕头发,顺手就想用手指通开,不过风干了的颜料比发胶更有定型力,不仅头发没通开,人都疼得嘶了一声。   “别硬拽,我帮你弄。”杨启和站起来走到褚衿身前。   他的身上没有什么味道,离得这么近,褚衿还是只能问到咖啡味。可眼前全是灰色,那是杨启和衣服的颜色,确切的说,那是杨启和腰部毛衣的颜色。褚衿面前的毛衣很宽松,看不出线条,可越是空荡荡的衣服越显得杨启和挺拔清瘦。他看着眼前的毛衣轻轻往上移动一段距离——那是杨启和抬手去够他的发顶。   “成天线宝宝了。”他按了按褚衿头顶那个小尖尖,挺扎手的。然后开始将头发从颜料里往外剥。   褚衿能感受到头顶有一小块圆形的皮肤,被杨启和弄得一会揪紧,一会放松,随着他的指尖或上或下,发出沙沙的轻响,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头顶的这一小块发源,向全身游走,沿着脊柱带起一阵阵酥麻。   “疼吗?”杨启和问。   褚衿的脸离他不到十公分远,好像能听见他的胸腔共鸣。   “不疼。”褚衿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嗯,疼了你就说。”   褚衿感受到杨启和在他头顶把一小块头发一分为二、二分位四,一点点的细细拨开。如果不小心用劲儿大了还会把食指从粘在一起的头发下面穿进去,轻轻揉一揉头皮   面前的衣服随呼吸起伏,褚衿自己的呼吸好像也被他带到成了同一个频率。偏偏办公室寂静得针落可闻,褚衿本来很喜欢安静的,现在却特别想有个动静,不管是什么动静都行。   “杨哥,你……我回去洗洗头就好了。”咖啡味太浓了,让他呼吸都有点不通畅。   “马上好了,等会。”杨启和是什么人啊,同事都叫他整理狂魔,任何不妥帖的东西都能让他收拾得边是边角是角。   褚衿只好继续坐着等。杨启和是真有耐心,一点点得把头发拆开,捋顺,再跟其他头发合在一起,丝毫不嫌麻烦。   “下次别再往头发上蹭了,不好弄,一剪子剪掉就得秃一块儿。”杨启和的两只胳膊停在褚衿头顶,仿佛轻轻拢着他。   每次他说话褚衿都想躲,这距离太近了,真不习惯。但他根本躲不了,杨启和揪着他的头发,到处都是这个人的声音和温度,淹没着他、烘烤着他、熨烫着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褚衿习惯了之后,反而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杨启和也没有再说话,就一直轻轻地拆着他的头发。轻柔的阳光溜进窗台,爬过桌角,映出空气里的点点尘埃,褚衿就盯着这些细小的颗粒发呆。   “好了!”二十分钟之后,杨启和伸出手前后搓了搓褚衿的头发,“你头发真软。”他顺嘴夸了一句。   “谢谢杨哥,我接着去画画了。”褚衿回过神,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别急啊,喝完咖啡再走。”杨启和留人。   “不了我……我突然有点灵感,怕忘了。”   褚衿的耳朵后知后觉得红了,他不想杨启和知道。 第10章   出了杨启和的办公室之后,还感觉两只耳朵的边缘微微发烫。   他觉得自己挺没劲的,不过是离人家近了点,怎么能这么紧张。再者说杨启和比他大八岁,虽然不知道结婚没有,但褚衿还是能感觉到他跟自己不是一类人——从各种方面上来说。   都说喜欢同性的人能从一个眼神上就识别出对方的取向跟自己是不是一样,可褚衿却从没觉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特异功能”。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都跟自己表白了,他才会反应过来。   但杨启和太好分辨了,他可能都没把自己当成个成年男性,只是当成个刚毕业的小孩儿。   褚衿知道,他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学生,甚至是对其他所有人,都会这么温暖包容,谦和有礼——这是杨启和的教养,不是独属他的特权。   所以褚衿才会觉得自己那点小小的紧张有点拿不出台面,他当然不会对杨启和有其他任何想法,但他还是紧张了。   这种紧张一直在提醒褚衿,他终究喜欢的是同性,躲不掉、摆不脱、掩饰不了。   哪怕他有勇气面对所有人的疑问,哪怕他会跟关系好的朋友说明,哪怕他真心知道喜欢同性不是“不正常”,他还是无法做到坦然地接纳自己,还是会在面对杨启和的善意时产生不该有的紧张,还是会纠结要不要第一时间向某些人公开这件事。   就好像身体把最脆弱的器官掩藏在坚硬的骨骼之下一样,褚衿也会反思,他的淡然和疏离是否跟自己真实的想法自洽?还是他也把脆弱的一面藏在了坚硬的外壳里?   其实褚衿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哪种情况,每个人按照一定的方式生活久了,就会产生一种惯性,这种惯性让他继续按照这样的方式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人们会忘了这样生活的原因,只记得自己一直都是这样。   吕源同学下了第一节 课之后早早就来到褚衿这里报道。“褚褚!”他从走廊一头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我来了我来了,你别急!”   褚衿很不急,他现在见到吕源就会触发头疼bug。其实褚衿不讨厌吕源,反而觉得他活的热热闹闹得很有一番滋味。但也无法爱上吕源,他就不喜欢这类型的,没办法,改不了。   “哇塞!”吕源说话很费惊叹号,“褚褚你画的真好!”   褚衿没画多少,上午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准备工作,壁画大概两米高,他自上往下也就画了10公分左右,铺色也很单调,毕竟这些区域只是深蓝色的天空。   吕源才不管这些,他就是要夸褚衿,把人夸舒服了是他追求的第一步!   “你今天下课挺早的。”褚衿边用画笔在调色盘上调颜色边说。   “一会还有课呢,我怕你无聊特意来找你!”吕源气儿还没喘匀呢。   褚衿想起读初中的时候,分属两个班的小闺蜜,哪怕在仅有十分钟的课间也要在走廊里见上一面,手拉着手说说笑笑,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再依依惜别,那黏糊劲儿宛若“此去经年”。其实也就“阔别”45分钟,之后俩人就又会小手一拉接着聊。   吕源黏糊起来跟她们差不多,课间还非要跑来看看褚衿。可褚衿总觉得他俩这气氛不像爱情,反而越来越像那种“闺蜜”。他有点闹心,他真的不粘人,也没那么多心事可说,即便吕源愿意为爱做个小甜1,他也做不成个小粘0。   “喝口水。”褚衿用笔杆指着旁边的空地上的水瓶说,“好好上课,别跑来跑去的。”   “行啊!”他说什么吕源都得答应,“你当我男朋友,我就不跑了!”   “那你还是跑着吧。”褚衿忙着画画头都没回,“接着跑,马上打上课铃了。”   吕源估么着课间要结束了,拎起书包边跑边说,“那我走了!晚上有课明天见!”   褚衿回头看他几步跑进冬天的阳光里,突然发觉,不仅杨启和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儿,他也在把吕源当成个小孩儿,那他对吕源的感觉,应该也是杨启和对自己的感觉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杨启和对自己的想法呢?   要说褚袔确实是个好哥哥,晚上下课居然没忘记接褚衿一起回家。跟那些把孩子忘在加油站的父母相比,这点没得挑儿。   “下来吧弟,回家啦。”褚袔仰着脖子跟他弟说。   褚衿要往架子下跳,褚袔赶紧走远点说,“可别砸着我。”   褚衿刚在心里表扬完他哥,现在觉得还是自己草率了,落地的时候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杨启和当时是扶着他的。   回家的路上,褚袔发现他弟好像有点心事,哥俩这么多年一块长大,褚衿哪怕不说话,褚袔也能把他的事猜个大概。   “想啥呢?”褚袔问。   褚衿对于被他哥轻易看穿心事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就……”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哥我遇见之前新认识的那个朋友了。”   “哪个?”   “天文台,我说聊得挺好的那个。”   “这挺巧啊。”褚袔很意外,“小说里的剧情嘛这不是!”   “也是你们学校天文学院的老师。”褚衿补充道。   “叫什么?”   “杨启和。”   “杨启和啊,你中午问的那个。”褚袔转头看了一眼褚衿。   “嗯。”褚衿点头,“是他。”   “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哪天我也得好好认识认识。”褚袔突然想起件事,又跟他弟道:“我明天中午开会,不能找你吃饭了,你拿我饭卡自己去吃,也可以找杨教授一起啊。”   第二天褚袔把褚衿送到校门口就调头去别的学校开会了,褚衿走进天文学院的时候没看到吕源,估计是上午没课睡觉呢。   虽说只有35的志愿者补贴,但褚衿对这幅壁画一点也不想敷衍,站在前面重新过一遍腹稿,才把双手撑在脚手架的横木上纵身往上跳,双腿随着身体的带动从后向前越过横木,稳稳坐在了架子上,然后站起来继续昨天的工作。   没了吕源小同学,褚衿的效率果然高了很多,他画画的时候心无杂念,全神贯注,经常不能及时关注到身边的变化,所以当几个上早课的学生兴高采烈的打闹着跑进学院大门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迈了一步。   可他站的地方不是平地,窄窄的木架子也就两个脚掌宽,这一步迈进了空气里!   没有落点的脚迅速带着他的身体下落,褚衿都没来得及反应,就从架子上跌了下去!   几个同学看到之后表情马上变得很紧张,但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褚衿甚至听到有人喊“要摔了!”   他的心脏好像瞬间被人攥在手里,每一次跳动都不能完全舒张,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做好忍受疼痛的准备。   “杨教授小心啊!”他突然听见有人这样喊。   然后就感觉到从身侧涌过来一小股由于快速跑动而带起的暖风,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褚衿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个人牢牢接住,没有预期的疼痛,也没有与地面的碰撞。   “睁眼吧。”杨启和紧抱着褚衿说,“别怕,没事儿了。”   褚衿缓缓睁开眼,看到杨启和喘着粗气,额角挂着几粒汗珠,眉头微微皱着。   “我……”他有点懵,只记得落地的瞬间好像听到了杨启和闷哼了一声,很可能是自己的胳膊撞到了他,所以赶紧问,“你没事吧杨哥?”   “应该是你没事吧。”杨启和松开点力气扶起褚衿。   “怎么能摔下来呢?”他自己都没控制住语气里的一丝责备。 第11章   褚衿后来被杨启和带回了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屋里有一个矮胖的身影站在窗前浇花,这人听到开门声,头都没回得说了声,“早啊!”   “早,陈教授。”杨启和边领着褚衿走向他的办公桌边说。   陈教授听到是杨启和的声音,转过了身,“又来这么早啊?”说着就看到了褚衿,“一大早就教育学生?”   杨启和示意褚衿坐在上次的那张沙发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教育啊,有点粗心,不教育不长记性。”   为人师惯了,他想着怎么着也得提醒一下褚衿,太危险了!画画注意力集中一点错没有,但最起码也得知道自己在哪里画,再这么来一次,可不一定能有人接住他 。   但是这事也不至于俩人一本正经得促膝长谈,褚衿毕竟当着那么多人摔了下来,又惊又怕得,得照顾人家面子。   正好陈教授提了,他顺着接句话,意思到了就行了。   褚衿其实没想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他从掉下来被杨启和接住之后就一直没缓过神,听到要被“教育”之后才抬起头,蓦然看到了杨启和还没收回的笑意。   “可惨喽。”陈教授一脸怜惜得看着褚衿,觉得这学生挺面生,“大一的吧?上次杨教授罚你们学长徒手计算一颗小行星的轨道,那孩子算了整整四天,结果算成了s形,还带拐歪儿的。”   陈教授说到这里明显是恨铁不成钢,“后来你们教授把他带到文法学院,让他给那里的同学展示计算过程,给那孩子臊的哟,起誓发愿地说以后绝对不打游戏不逃课了。”   “为什么去文法学院啊?”褚衿问。   陈教授显然很喜欢褚衿这个承上启下的问题,他就等着这个问题接着往下讲故事呢,“这不简单,你那学长喜欢的女生就在那个学院,咱们学校男女比例九比一,他要是在文法学院出了洋相,本科四年估计是休想谈恋爱咯。”   杨启和对自己这波操作也是比较满意,接着陈教授说,“这个“教学经验”已经被复制和推广了,天文学院和文法学院已经联动起来,班主任们只要发现精神恍惚神思不属沉迷游戏的,就送去文法学院,然后随便找颗系外小行星让他计算一遍轨道。”   他的脸上带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得意劲儿,“我把它叫做天文交换生项目,天是天文学院,文是文法学院。”   陈教授在这些不好好学习的熊学生身上也是苦恼已久,此刻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大仇得报,哦,不,大业将成般的光芒——很明显是兴奋了。   “现在学生们听到要被送去参加文法交换生项目,那就都老实了,咱们学院平均成绩提高了将近10分!”陈老师大手一挥,“10分啊小同学,这都是你的学长们刷夜学习,流汗流泪才取得的成绩,现在你也要去做交换生了,准备好没?”   褚衿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去做这个所谓的交换生,但突然被勾起读书时的回忆,确实感到了一阵恐惧。   “陈教授,您误会了,他不是我学生。”杨启和哭笑不得,赶紧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不能送去交换。”   “哦哦,朋友啊!”陈教授语气里带着点围捕失败般的语气,“看着不大,跟咱学生似的。”   “陈教授,我毕业一年多了。”褚衿虽然学习一般,但很尊重老师。他知道大学的教授除了讲课之外都各有各的事,能像杨启和还有陈教授这样对学生成绩如此上心的其实是少数。跟那些下课之后就找不到人的比起来,褚衿挺敬重他们的。   “哈哈,我看也就二十出头。”陈教授笑起来很爽朗,“那你多待会,我这早上有课,得先走了。”陈教授对他们摆摆手,“回头见啊。”   “您慢走。”   “老师慢走。”   褚衿跟杨启和同时说。   陈教授走了之后,办公室就剩下褚衿和杨启和两个人了,俩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褚衿本来不习惯一个话题结束之后出现长时间的留白,但自从上次杨启帮他弄头发上的颜料,俩人沉默得相处二十多分钟之后,他发现跟杨启和在一起的时候,沉默和交流都挺舒服,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现代社会里的事物都被碎片化了,几分钟一条的短视频、几十秒钟就能读完的新闻,甚至宣称“一张图就懂”的科普漫画都在拼命用更少的时间夺取人们被分散的注意力,反过来也在不断强化和塑造这种碎片化的趋势。于是大家在支离破碎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中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不想容忍对话中出现的空白,这样太“没效率”。   褚衿一直想不明白的就是这点,他觉得人们要生存,所以一定要有效率地行动,这没错。可人们也需要快乐,而这些“有效率”的工作往往不能带来快乐,因为任何事情只要与效率挂钩,就会裹挟有形或无形的压力。如果我们习惯于用有没有效率去衡量一切,用能获得多少回报评价付出,用工具理性取代价值理性,我们的快乐该从哪里获得呢?效率值得当成如此重要的追求吗?这样的生活值得一过吗?褚衿没想明白,但在社会浸淫已久,他反而也被传染了不喜欢谈话中出现长时间空白的毛病。   杨启和让人舒服的地方也是这点,他的宽和来自于他的无目地——想聊就聊会儿,不想聊就不聊,都行。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他的真实需要,也能从容得回应这些需要,而不让对方感到尴尬或不习惯,起承转合自有一番他的计较,跟这样的人相处不可能累。   早上的阳光清冽又明亮,照在人身上的时候好像盖了一层没有重量的蚕丝被,晒得褚衿特别舒服。   “来这里。”杨启和对着褚衿招招手,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坐我椅子上试试。”   褚衿下意识站了起来,往杨启和那边走,“为什么啊?”走到了地方他才想起来问。   “看你跟个猫似的晒得挺舒服。”杨启和双手搭在他的肩上,按着他坐下,“这里阳光更好,累了就睡会。”   杨启和的椅子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好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褚衿在这样的怀抱里烤着阳光,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时间不长,但特别舒服。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帘拉了一点,阳光铺在他的肩膀以下,杨启和应该是特意不让阳光晒到他眼睛,才投下这一小片阴影。   “睡醒啦?”杨启和倚着沙发看书,翻页的时候有轻微的声响,“睡得好吗?”他看着褚衿笑。   “挺好的。”褚衿坐直身体,刚睡醒的样子看起来挺乖。   “这么喜欢阳光啊。”杨启和看着他说,“那怎么晒不黑呢?”   “从小就这样。”褚衿想说自己不管怎么晒,都只能晒红不会晒黑,但起身的时候用突然感觉到一阵钝痛,下意识捂了下肋骨的位置。   “怎么啦?”杨启和能发现不了嘛,跟着褚衿站起来问。   这么一疼,褚衿马上想起来,杨启和接住自己的时候那似有若无的闷哼,声音不大,他不太确定。   “杨哥,我之前是不是撞到你了?”   杨启和轻轻笑了下,掀起毛衣给他看,“就这儿,不过没事,还好你瘦。”   褚衿发现他指的位置跟自己痛的位置差不多相同,都在从下往上数大概第两三根肋骨那儿,但他没想到杨启和会有腹肌,形状紧凑,线条清晰,明明应该很性感,但在他身上却看起来却很禁欲。   杨启和拉着一角衣服,腹部的肌肉一起一伏,让呼吸有了具象。这另褚衿想到了古希腊的雕像,总有人带着有色眼镜评价那些唯美的作品,觉得有伤风雅。褚衿一直认为古希腊的先贤们眼中看到的只是人体的美学,定格的是纯粹、生动,迸发着力量的生命,仅仅用世俗眼光鉴赏和评价这些伟大作品是以管窥豹,挺无趣的。   尽管早就树立了这样的艺术鉴赏观,他还是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赶紧挪开视线道,“对不起杨哥,我撞得吧。”   “就怕你这样。”杨启和轻叹,“瞎客气。”   褚衿看了人家腹肌,又开始紧张了,捂着肋骨的手不由得收紧。   杨启和轻轻皱了下眉头,走过去跟他说,“碰到哪了?衣服掀起来看看。”   褚衿慌张得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不用,我也没事。”   “看着挺疼的。”杨启和笑了笑。“别害羞啊,我都让你看了。” 第12章   褚衿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扭捏,所以抓着衣角刷地一下掀开,他需要这样干净利落的动作掩饰一点陌生的情绪。   杨启和看过来的时候,褚衿也低下头看向疼痛的位置——左侧肋骨的皮肤上有两个微微泛着淤青的印儿,不严重,但是他太白了,所以看起来很明显,又细又长,是手指的形状。   褚衿想起来,杨启和接住自己的时候确实把手放在了淤青的位置,为了扶住自己,他应该也用了力,就这样俩人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后退了两步,这两个手指印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抓出来的。   “嗯……”杨启和也看出来是被自己弄的了,那么白的皮肤,那么突兀的淤青,那么明显的对比,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这肯定是我弄的。”杨启和抬起头看向褚衿,“当时没注意,劲儿使大了。”   褚衿现在没觉得淤青的地方疼,反而感到与杨启和目光相接的那块儿皮肤开始微微发烫发热,淤青的边缘麻麻痒痒的,皮肤开始自我修复了吗?会这么快吗?   他放下衣角道,“你当时不使劲儿,青的就不止这一块儿了。”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咕咕哝哝的。   他越是这样,杨启和越是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人家了,怎么当时就不知道收着点力气呢!给人家白孩子搞了俩这么清晰的手指印儿,就跟上好的白瓷染上了瑕疵似的。   褚衿不知道自己在杨启和心中已经“有瑕”了,但杨启和看起来有点自责,所以他赶紧说,“没事儿杨哥,就是看起来有点明显,其实过几天就好了,也不疼。”   杨启和走过来胡乱摸了一把他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喜欢这么揉褚衿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手感特别好。“咱们去校医院买点药涂吧,快点好起来。”   校医院根本不把褚衿的淤青当回事儿,大夫随便开了两支药膏就把他们打发了。其实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儿,搁以前褚衿肯定就不管了,等着它自己好。这回是为了不让杨启和自责才答应抹药的。   褚衿坐在杨启和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手往上拉着衣服,一手用棉签沾着药膏往淤青的地方抹。   “够得着吗?我给你抹?”杨启和坐在他旁边问。   褚衿不可能让他给抹,赶紧说,“够得着,我自己就行。”   杨启和还是站起来在他前面蹲下,现在的孩子都娇生惯养的,谁自己抹过药啊。果然看见褚衿的棉签就可着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的抹,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抹全呢。”杨启和轻轻指着他的皮肤,“还有这儿。”   突然感受到杨启和的指尖,褚衿轻轻颤了一下,他的指尖跟手掌一样温暖,触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硬硬的指甲、柔软的指腹。   被他手指停留过的方寸皮肤上好像有一只小蚂蚁,爬的时候带起阵阵酥痒,咬人的时候也不疼,只是麻麻的。   “这儿也没有药。”杨启和还要指。   褚衿呼啦一下站起来,腿上放着的药膏棉签全落在了地上。   “杨哥,我不抹了,回家让我哥给我抹。”   “我来也行啊。”杨启和还蹲在地上呢,抬头看着褚衿说,“坐下我来。”   “不用不用。”褚衿有点慌乱,拒绝的话说了两遍,“我哥就行。”   杨启和站起来,轻笑着说,“抹药还挑人啊?”   褚衿往旁边挪了一步,小声说,“没挑人,没。”   杨启和本来就觉得今天的褚衿看着挺可怜,现在他又这么小声得咕哝着说话,就觉得不能再逗人家孩子了,于是附身把散落的药膏棉签都捡起来装进袋子里递给他,“一天两次,抹完了拉着点衣服别粘上,记住了?”   “记住了。”褚衿觉得自己好像逃过一劫,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劫。   “褚褚啊!褚褚!”吕源来的时候,褚衿已经又站在架子上画画了。   “我怎么听有人说给学院画壁画的人早上从架子上摔下来了?”吕源双手撑着膝盖,一口一口很努力的喘着粗气,一看就是听到消息之后跑来的,“那人是你吗?”   “是我。”褚衿淡淡地说,“没事,没摔着。”   “你快下来啊!”吕源真挺着急的,听到大家说这事的时候他刚出宿舍,比以前提前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是特意早起留着跟褚衿加强感情用的。跑来的路上他都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就怕一进学院看到地上一滩血,褚衿躺在血泊里抽动挣扎。   “真没事儿。有人把我接住了。”褚衿不知道吕源脑洞大开的时候都把自己想成什么样了。   “谁啊!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吕源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小狗似得。   “你们教授,杨启和。”   “杨教授?”吕源蔫了,“那……那我把这恩情先记下了,来日再报。”   “来日再报?”褚衿觉得挺奇怪,明明刚才还很激动呢,怎么一听到杨启和就收了呢?   “嗯。”吕源欲言又止的,“就,就他要把我送去做交换生,我最近躲着他呢。”   “交换生?”褚衿重复了一遍,是之前跟陈教授他们聊得那种“交换生”吗?   吕源不清楚褚衿已经知道“交换生”的意思了,赶紧给自己打马虎眼,“就学习好嘛,没办法,非要把交换的名额给我。”   “哦。”褚衿看破不说破。   “你吓死了我了。”吕源赶紧转移话题,吧唧一下坐在地上,盘着腿跟褚衿说,“我都想好了,你摔傻了、摔坏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褚衿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心想一共多高的架子啊,顶多摔骨折,还能摔多“坏”啊,吕源是怎么做到又gay又直男的?   “谢谢你,我一点没坏,别照顾了。”褚衿对吕源是没办法了,挺可爱一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得喜欢跟自己一个型号的人呢?   吕源当然能听出来褚衿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他已经习惯了,反而越挫越勇。   “得照顾!还得领你回家见我爸妈呢!”他眼巴巴得看着褚衿的背影,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好,褚衿的后脑勺儿都那么有气质。   褚衿没说话,这么直白的话,他一律按没听见处理。   吕源跟褚衿没聊几句就去上课了,大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画笔的沙沙声和教室里偶尔传出的讲课声。褚衿最喜欢这种时候,在万籁俱静和人声鼎沸之间取一个微妙的尺度,仿佛茕茕孑立,但时刻能感受到离人群不远。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应该是老师在给学生回答问题,“明白了吗?”四个字提高了音量,老师们总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不知道杨启和是不是也在上课?   杨启和?怎么又想到了杨启和?褚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记得杨启和的表情,总是很在意自己在他面前有没有说错话、做错事。   就算跟他分开了,也会在脑海里回想一遍相处时的细节,然后暗暗懊悔自己当时做得不好的一件吹毛求疵的小事。这是为什么?是……尊敬?亲切?还是,还是喜欢?   喜欢这两个字对褚衿来说太陌生了,人们对太过陌生的东西总会恐惧,褚衿就连想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脑海中回响的那个声音都要比其他词语小,他怕这个词乘风破浪得突然涌现,带起湍流,激起涟漪,从此再也无法平静。   褚衿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什么是喜欢呢?是柏拉图赞颂的抽离于身体的纯洁爱情?是钱钟书坦言的“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的整个生命”?还是如海特所言,终究不过是一场幻觉?   这世上,太多人做尽了喜欢一个人时应该做的事,却还是没能明白到底什么是喜欢。   “褚衿。”   叫他的是杨启和,褚衿一下就能听出来。   他缓缓回身,果然看到这个人站在下面,带着浅浅笑意,向他伸出手臂。彼时室外阳光明媚,眼前人的面容也一如以往得谦和内敛。   原来自己边想边画,时间竟然就这么到了中午。   “下来啊!”杨启和向他摇了摇胳膊,“我来接你吃饭去,可别再摔了。”   杨启和啊,褚衿低头看着他想,我有点怕,我不该喜欢你的,是吧? 第13章   今天中午的阳光很努力,一缕缕自天际流射出来,蓄满了力,拼命穿透凝固了的冷空气,说什么都要带给人们点儿暖意。   褚衿跟杨启和走在这样的阳光里,脚步和缓,步履轻快。   “想吃什么?叫了我这么多天哥了,不能白叫,哥请你。”杨启和比褚衿高了将近半头,说话的时候得稍微侧过来看他。   褚衿想说随便,他在吃上确实没什么追求,但又觉得随便这词表达的意思往往让人更加不随便,所以还是开口说道,“就食堂吧杨哥,午休时间不长。”   杨启和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后面有个人喊着“褚褚”追了上来。褚衿不用猜都知道是吕源,这孩子准是下课之后发现他没在大厅,着急忙慌跑出来找他的。   吕源也很无辜,他远远的哪能看清楚跟褚衿走在一起的是杨教授啊,跑近了才发现是他交换生项目的“发起人”,立刻刹住了脚,表情颇有些戏剧性得停在原地。   此时杨启和跟褚衿已经回身看到他了,褚衿双手插兜,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倒是杨启和含着笑冲他招招手。   自投罗网嘛这不是!吕源讪讪得往前一步三挪。   “杨教授!”吕源就是嘴甜,“好几天没见着您了,我正想去找您答疑呢,巧了嘛这不是!”   杨启和上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把人拖到身前,“好好说话,别糊弄人。”   “哎呦。”吕源扭扭捏捏地,给他教授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求您不要在这个时候拆穿我。   杨启和收到信号后看了褚衿一眼,没想到这俩人已经认识了。小男孩儿要面子,不想在别人面前挨训,杨启和也是从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他懂。   “那就明天上午吧,来我办公室。”杨启和对吕源说,“咱们学院平均分都靠你拉的,老师们都很关注你。”   这句话就得分析着听了,杨启和没说准学院的平均分是靠吕源往上拉还是往下拉,咋理解都行,但甭管别人理解的是拉高还是降低,反正老师们可都盯着你吕大先生呢。   褚衿听后倒是笑了一声,吕源是个没心眼的,掩饰得太明显了。可他毕竟毕业了,跟社会几番交手之后,也能看明白一些事情。   吕源不知道褚衿为什么笑,还以为他不知道咋回事呢,心情放松了不少,一看时间到饭点了,顺嘴就问,“褚褚你居然跟杨教授是朋友啊!你们这是要去吃饭吗?”   褚衿看了一眼杨启和,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应了这声朋友。他总觉得“朋友”这个词儿是有分量的,它至少代表了两个人相处愉快,志趣相投。那得是俩人都这么觉得,才能算是朋友。不是今天晚上闷几瓶儿酒,就抓着个人结成八拜之交那么简单的事。   杨启和觉得自己是他的朋友吗?   “是啊,正要去吃饭呢,你去吗?”杨启和说。他不知道褚衿想啥呢,犹犹豫豫地不回吕源的话,于是顺嘴替他回答了。   褚衿听到后看了一眼杨启和,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们是朋友”在杨启和那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自己却要纠结一阵才能回答。要说这事也不能全怪褚衿敏感,同性恋和同性做朋友跟异性恋和异性做朋友一样,不是不可能,但是几率很小,杨启和能痛痛快快承认,可能多少与他本来就是个直的有关。   “嗯……”吕源有点不知道咋办,他当然想跟褚衿一起去吃饭啊,但是加上杨教授就有点不敢了。   杨启和看吕源这磨磨唧唧的样子轻轻笑了下,胳膊从褚衿脖子后面伸过去,搭他肩膀上,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对吕源说,“反正今天我请客,不蹭饭别后悔。”   其实杨启和明能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搭在褚衿肩膀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也没细琢磨,还顺手拍了拍褚衿的肩膀,觉得俩人差不多高,这么搭着还挺舒服。   褚衿僵硬那么一下之后就正常了,这赖不着人家杨启和,都是男的,勾勾肩搭搭背的再正常不过,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就不能过分在意这些。   不过他还是觉得,得找个机会跟杨启和出个柜,杨启和知道后会怎么想是他的自由,但俩人毕竟关系越来越好,褚衿得求个坦荡。   “那就一起去吧!”吕源一听到蹭饭就乐了,跑到褚衿身边跟大家一起往前走,“谢谢杨教授!”   褚衿发现一件事,杨启和的学生会叫他教授,可他总是自称“老师”。德高为师,身正为范,老师这个词比教授亲切、有温度。褚衿想起自己咿咿呀呀得走进幼儿园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当时的小萌老师,后来到了小学、初中、高中,“老师”这个称呼喊了十多年,到了大学突然得把讲台上那个人喊教授了,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舍不得老师这个称呼。杨启和自称老师,应该也是觉得为人师者,要春风化雨,做良师益友,不可独坐高阁,与学生距离太远吧。   “杨哥。”褚衿拉拉杨启和的袖子,把人扯低了偷偷说,“你刚才是不是帮着吕源糊弄我呢。”他还记得“拉平均分”的事,也不知道哪来的好奇心,想求证一下。   褚衿说话时呼出湿热的气儿,扶过杨启和的耳朵,痒痒的,让他不由得捻了捻自己的耳骨,然后同样附耳在褚衿旁边,压低了声音说,“知道你不会信,哄这孩子玩儿呢。”   褚衿笑了笑,抬头看着杨启和,眼里折射出树梢上未融的初雪,白亮亮的。他突然也想逗逗杨启和,于是再把人扯过来,“杨哥,你有的时候吧。”褚衿把这个“吧”字拖长了一点音,“是不是挺不着调的!”   杨启和闻言笑出了声,故作神秘得对褚衿眨眨眼,“混熟了是吧,揭你哥的短儿。”   他边说边上手把褚衿的头发胡撸乱,这头发细细软软的太好玩了,上瘾了这是。   褚衿也没拦他,都有点习惯他这么瞎整自己的头发了。倒是吕源看他俩窃窃私语的开始插话,“教授,褚褚,咱们中午吃啥?”   “你俩定。”杨启和听这俩小的。   “你定。”褚衿让吕源选。   “烤鱼行吗?辣的!”吕源眼睛都发光了,“就在西门儿,特好吃。”   “吃辣吗?”杨启和拍拍褚衿。   褚衿不是很能吃辣,但长时间不吃了还会想吃几口,所以还是说,“可以啊。”   “那就烤鱼。”杨启和挺痛快,“吕源同学带路!” 第14章   冬季的白天短得好像闹着玩儿,下午五点一过,夜色就沿着天幕从四面八方扑腾出来,心急火燎得把太阳揣进怀里捂住,捂得严丝合缝,一点儿光都不让漏出来。   褚衿没有摸黑画画那功力,因此每天下午五点之后就只能收工,都说慢工出细活,他这画确实画了一个多星期。   这一个多星期里,吕源儿又见缝插针地表白了六七次,小甜1越当越起劲,小狗找食儿似的,天天站在脚手架下面围着褚衿转悠。   在吕源的不懈努力下,褚衿终于对他的黏糊建立起免疫,不管这小孩儿怎么变着法得折腾,他都左耳进右耳出,打定主意让吕源知道知道,什么是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倒是每天都能看到杨启和,看到他伴着熹微的晨光走进教室,看到他停在学生的簇拥间答疑,看到他似笑非笑地拍满脸困惑学生的脑门,也看到他微顰着眉毛略带严肃的思考问题。   其实,这几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尽管褚衿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因此而窃喜,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感情。   这事得从那天吃完烤鱼开始说起。万物蛰伏的冬日午后安静又惬意,一天中就属这时候的阳光最足,三人又被烤鱼辣的暖暖和和,所以都默契得放慢了脚步,就连吕源都打着哈欠,飘飘然得背着手徜徉。   “褚衿。”杨启和的语气里带着点慵懒,学术精英吃饱了也犯困。“中午去哪儿啊,有地方休息吗?”   吕源扑棱一下支起了脑袋,小鸟似得忽扇着翅膀把褚衿拽过来。“去我宿舍去我宿舍!咱们凑齐五个人正好一起,呃,研究理论物理,探索宇宙奥秘。”   杨启和能不知道他是想带着褚衿开黑嘛,想玩就玩去呗,二十多岁的小男生玩心大很正常,只要不耽误上课,他也不想管得太过严格。   “调子多少有点起高了同学。”杨启和对吕源挑了挑眉,“电子竞技已经是正式比赛项目了,怎么不说你们是要去备战亚运?”   吕源被识破了也不慌,拽着褚衿不放手,“走吧走吧走吧!啤酒饮料矿泉水都备下了!”   褚衿当然不是很想去。尽管吕源单方面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他们之间既然有这件事,那就不能完完全全地算是朋友,就这么在休息时间去人家宿舍,一来打扰别人,二来,也不合适。   “我想把壁画赶赶工,就不去啦。”褚衿难得的“婉拒”了一回,毕竟杨启和在这里呢。   吕源有点打蔫儿,拿脚蹭着地面上的小泥点,看着怪可怜的。   “他给你打辅助行不行?”杨启和不知道这俩人具体啥情况,单纯的觉得吕源真的好期待,毕竟谁的学生谁心疼,就想着帮帮腔。   褚衿也没法怨杨启和,没有人会去指责一个主动帮学生组队开黑的教授。   “我游戏玩得不好。”褚衿不擅长兜着圈子说话,觉得不管是吕源还是杨启和,只要再有一个人坚持一下,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事!我给你辅助!活好还粘人!”吕源巴巴地说。   褚衿摇摇头。   杨启和的目光轻轻在他的脸上停了一瞬,褚衿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略带失望的眼神,甚至有可能读到些类似于太冷漠,不合群,不识抬举之类的信息。   杨启和,请你不要那么看我。   褚衿的心开始发慌,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那么在意杨启和的看法,在意到想立刻闭上眼睛,躲起来,藏起来,把头扎进土里,不去读他可能承受不了的信息。   可眼神交错只是一瞬间的事。杨启和温润而包容的目光倏然落在了褚衿眼里,应该是看出了他的不安,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歉意的笑容是因为吕源,仿佛在对褚衿说,这孩子就是活得这么热闹,你多担待。   包容的眼神是因为褚衿,那里面的内容很简单:都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   褚衿被杨启和的样子晃了一下心神,所有乱糟糟的情绪瞬间云消雨霁,全身都充盈着被他眼神熨烫后的妥帖。   杨启和被褚衿的样子逗得又笑了一下,怎么看起来呆呆的?   直男杨教授并不知道褚衿心情的大起大落,只觉得他刚才带着点怯意抬头看自己的样子很有少年感,像个刚上大学的新生,只要是学生,杨启和都向着。   “对了吕源,明天上课该你做读书简报了,我想听听你对m理论的想法,再给我东拼西凑得糊弄我就真给你挂科。”这俩孩子在杨启和眼里都一样,再帮谁说话都不行,就只能找个坡,顺理成章得拆伙。   吕源刚才还在可怜巴巴得拿脚搓地呢,一听到杨启和的“提醒”,瞬间通上了电,失落事小,挂科事大!   “我没忘杨教授!我这就回去!”吕源这回真得研究理论物理,探索宇宙奥秘了。   即便这样他还是没忘了褚衿,“杨教授我今天陪不了他了,交给您了,他中午得休息休息。”   “走你的吧。”杨启和挥挥手,觉得这熊孩子还挺操心。   吕源一走,好像也带走了一千只鸭子,原本闹哄哄的氛围又恢复了安静。   褚衿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杨启和就又吊儿啷当地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   “去我办公室吧。”他说,“别的老师都回家了,中午就咱们两个,想睡就睡,想看书就看书。”   说来也是奇怪,褚衿本来算一个出落得很英俊的大人,是真的各方面都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跟杨启和走在一起,就总觉得自己的气场低出一大截。   虽说他常年画画不怎么运动,确实有点清瘦,再加上很少晒太阳,所以皮肤也白亮白亮的,但这些怎么说都不是缺点。他本来话就少,跟别人在一起时,会显得他安静又疏离,就连黄远盼都觉得他看起来有点高冷,说白了就是气场太强,不好接近。   但杨启和不管这些,可能是老师当久了,他自带一种毫无压迫感的上位者姿态,管你褚衿是真疏离还是假高冷,在他面前,就是个弟弟。   就比如现在,杨启和揽着肩膀把人往办公室带,让褚衿多少有点不习惯。这毕竟是在校园里,总让其他学生看见杨启和这么勾着人走路,他担心别人会觉得太随意。   其实褚衿还真是想多了,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杨教授什么样的学生没收拾过啊,除了天文交换生项目,他还曾经亲自带着十六个挂科的学生围着校园跑步,并扬言只有超过自己的人才能停下。一群人呼啦啦得从求知路上跑过,前面的教授跑得气定神闲,后面的学生追得丢盔弃甲,声嘶力竭得喊着不跑了,让我去学习!   褚衿完全不知道自己多虑了,被杨启和搭着的那边肩膀稍稍挣了一下。   “有刺儿?”杨启和突然开口。   “嗯?”褚衿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杨启和侧着头瞟了褚衿一眼,“我胳膊有刺儿?扎着你了?”   这语气听起来多少带点情绪了,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生气了?褚衿有点懵,俩人刚才一直也没说话啊,哪里惹着他了?   “还没想明白呢?”杨启和其实没生气,但褚衿懵懵的样子看起来软乎乎地很好欺负,让他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点恶趣味。本来打算掰开揉碎好好唠唠刚才的事,突然就决定不说了,让他自己猜。   “往前捋吧,捋明白了跟我说。”杨启和目视前方,再也不看褚衿,其实暗暗地为自己“欺负”人家孩子感到害臊。   “因为……因为我刚才觉得你会讨厌我。”褚衿是个聪明人,杨启和都说往前捋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再次拒绝吕源之后,看向杨启和的眼神太慌太怯了,人家看出来是理所应当,生自己的气也是无可厚非。   “嗯。”杨启和心里偷着乐,嘴上还是吝啬得只说一个字,打定主意让褚衿好好“反省反省”。   “我错了。”褚衿不犟,知错就认错,“我当时不该觉得你会觉得我不识好歹。”他着急道歉,怕杨启和真的再也不理自己了,其实怎么会呢,人胳膊一直在他肩上搭着,可舒服了。   褚衿一句话说得别扭又拗口,末了还加了句“杨哥。”   褚衿自己都没意识到,由于认错态度非常诚恳,他这句“杨哥”叫得又弱又软,声音还小,软踏踏地好像真的被人欺负狠了。   杨启和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愉快得决定点到为止。“觉得你杨哥就是个小心眼,非得逼着你陪我学生玩呗。”虽说这句话是质问,但语气明显和缓多了,仔细听还带着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是褚衿光顾着琢磨怎么道歉了,甚至没有听出杨启和语气里的揶揄,以为他还在气头上。偏偏他又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一着急就低下了头,眼圈儿有点发红。   杨启和一看他这样子就后悔了,挺大一人了,干嘛非得把人孩子逗成这样,闲得嘛这不是。   他弯回搭在褚衿肩膀上的手,赶紧往人家脑袋上招呼,大手转着圈儿得把他的头发盘得乱糟糟——这是杨直男表示安慰的方式。   要放平时,杨启和这么揉他头发也就算了,关键现在褚衿心情正低落着呢,他这一通胡撸,给人家顺顺滑滑的短发搞得支棱吧叉的——总之褚衿心情更差了。   . 第15章   眼看着孩子情绪越来越低落,杨启和就有点不会了。但谁惹的人谁就得哄,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杨哥逗你的,别当真。”杨启和稍稍侧过头,垂下眼睛看褚衿耷拉着的脑袋——只能看见一只小小的耳朵,侧脸都被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   他突然觉得褚衿跟个泡泡似的,本来人家喜欢的就是自己一个泡儿枕着风飘啊荡啊,今天却有个蹦豆儿非得拉着它一起玩儿。可是泡泡跟蹦豆儿不一样啊,蹦豆儿跟蹦豆儿在一起,噼里啪啦得撒欢儿才热闹,可泡泡们不能挨得太近,挨得近了就碎了——褚衿一直都是个喜欢独处的人。   有人会说褚衿这样的人太独了,不好。可杨启和觉得有人喜欢热闹就有人喜欢独处,那些真能享受孤独的人,是因为找到了比与人相处更有吸引力的生活方式。   杨启和更自责了,他今天好像也做了一回戳泡泡的人。   想到这里,他真的抬起手,用食指挑开褚衿的衣领,戳上人家的腮帮子。手感跟他想象中的一样,滑腻腻软乎乎的。   “抬起头来,小褚衿。”杨启和有意哄他,所以语气放得可温柔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人民教师,不能光会批评人,有时候哄哄这些孩子效果反而更好,这是杨教授的杀手锏。   褚衿被杨启和突然这么一戳吓了一跳,其实他刚才听到杨启和的话了,就只是因为没想好怎么回答才没有抬头。   杨启和没生气他就放心了,但错的本来就是自己,可不能再让人家反过来给自己下气儿。   褚衿赶紧抬起头看向杨启和,“杨哥我,我刚才就想着怎么给你道歉,没想别的。”   咋回事啊,这说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褚衿啊,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由于褚衿抬起了头,杨启和在他腮帮子上戳的那个小坑儿更深了,像个酒窝儿。   杨启和被萌了一下,嘴角往上翘了翘说道,“可用不上道歉那么严重的词,但是这事儿咱俩得唠唠。”   他敛回哄人的语气,捎带点严肃得说,“按说咱俩认识的时间没多久,但你叫我杨哥,我就真拿你当弟弟,所以你之前怎么能觉得不跟吕源玩儿,我就会往坏了想你呢?”   杨启和没想得到褚衿的回答,拿手扣上他的后脖子拍了拍,是个安慰的意思。   “褚衿,我是你杨哥,是吕源的老师,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他怕褚衿没听懂,接着说,“就是你们我都会护着,都很喜欢的意思。”   杨启和这句“喜欢”好像个针尖儿,轻轻地在褚衿心上扎了一下,然后在还没刺痛的时候突然抽走,只留下一丝麻麻的感觉。   褚衿不知道是该为这样的“喜欢”高兴还是失望。高兴是肯定有的,杨启和那么疼学生的人,跟自己说会像喜欢自己学生一样喜欢他,这就足够让他高兴了。可也有点失望,至于为什么会失望,他不想仔细琢磨。   褚衿很快把那点失望藏了起来,只留着高兴给杨启和看。他学着杨启和的样子,轻轻勾起了个微笑,看着他说,“谢谢杨哥。”   “还客气上了。”杨启和轻轻摇头,“谢什么啊,又没给你讲题。”   这玩笑开得正是时候,褚衿不好意思得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儿。这一挠才发现,杨启和的手还在自己后脖子上捂着呢,那块与手掌贴合的皮肤都被捂出了一层薄汗,沾染了与手掌主人一样熨帖的温度。   杨启和又拍了他一下,然后才把手挪开。失去热源的皮肤骤然落在冰冷的空气里,褚衿冻得缩了下脖子。   “快点走,回去就暖和了。”杨启和看出褚衿冷了,稍稍加快步伐,带着褚衿向前走。   杨启和的办公室跟上次来时没什么变化,褚衿第二次到这里,已经不那么陌生了。   “找你喜欢的地方坐。”杨启和开始烧热水,然后对着一个书架扬了扬下巴,“都是我的书,随便看。”   褚衿很喜欢看书,什么都看,曾经花一个月的时间读过一本《病原生物学与免疫学实验》,读之前迷迷糊糊,读完后懵懵懂懂,真有点不求甚解的意思。但他读书纯粹是因为喜欢,不带功利性,所以也没觉得浪费时间。   本以为自己读的书就够杂了,但杨启和读书的种类明显比他多得多。除了一些专业的天文学外,还有很多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文学、艺术方面的书。原文书被他单独放在一起,高傲得对褚衿散发出“莫挨老子”的气场。   褚衿抽出一本看起来图很多的《宇宙大百科》,觉得自己很满足封面上“建议阅读年龄8+”的条件,于是就开始坐在沙发上一页页往后翻。   杨启和本来还在纠结给褚衿泡自己的红茶还是冲女同事送来的可可,看着褚衿坐在不远处,把一本全是图片的儿童科普书翻得哗哗响,就觉得,还是可可吧。   热可可的香味勾得褚衿抬起头,看到杨启和端着它走过来,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的天文启蒙书。”杨启和懒散得往褚衿身旁一坐,两边胳膊自然而然得搭在靠背上,挨着褚衿的那边好像把他揽在了怀里。   褚衿有点习惯他的这种靠近了,没有刷一下得坐直,而是缓缓伸着腰,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觉得杨启和一定不会注意到。   杨启和在后面看着他悄咪咪得往前挪,为了不让动作看起来很僵硬,还刻意挪一会停一会,拱来拱去的都替他累。   “躲什么呢这是。”杨启和心里想。他发现自己有点不乐意,刚才明明说得好好的,弄得都跟要结拜了似的,怎么回来就变了。   他拼命把自己又要冒头的那点坏心眼儿按了回去,到底没掐着褚衿脖子把他拽回来。   褚衿还以为自己的掩饰动作很到位,边往前蹭边回过头接话,“杨哥,你小时候就喜欢天文啊。”   “喜欢啊,但是没你那么全面的科研目标。”杨启和挑挑眉,被他欲盖弥彰的动作逗乐了。   褚衿想起之前在海子山,他跟杨启和说过自己的四个科研目标,没想到他还记得。   “那我给你提供了科研思路,你可以朝这几个方向攻关攻关。”褚衿挺喜欢就这么跟他杨哥闹着玩儿的,杨启和要是想让一个人放松,那这个人就一定不会太紧张。   “好啊褚老师。”杨启和附和,“等我领诺奖的时候,别人都感谢自己的恩师和妻子,我感谢你。”   他这话又戳着褚衿那点小心事了,孩子现在躲着呢,不想碰这个问题,于是果断转移话题。   “杨哥你说。”褚衿指着一张讲金星伴月的图片问,“咱们能看到这些吗?”   杨启和扫了一眼图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跟一加一等于几一样简单,“能啊,今年就能,应该是20天之后。”   褚衿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问到了会在最近发生的天文现象,看着杨启和的眼睛亮晶晶的,憧憬的意思有点明显。   这双星星眼彻底打动了杨启和,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就问道,“想看吗?带你去看。”   “可以吗?”褚衿确实挺想的。   杨启和轻笑的声音很有磁性,“当然可以,用我的望远镜就行,到时候我去接你,来我家。”   褚衿有点发愣,他本来以为会用学校或者天文台的望远镜,怎么也没想到会用杨启和的,还得去他家里。   “要不拒绝了吧?”一个弱弱的声音颤巍巍得响起,“别去了,画完壁画就回家,再也别见这个人,过两个月就好了。”   “能好吗?”另一个声音自带小恶童般的bgm,“都叫你了,不去不后悔吗?万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万一他叫别人去呢?”   这俩声音刚开始掐吧,褚衿就被杨启和弹了个脑蹦儿。   “嗯?”杨启和嗓子里只发出一个音。他故意的,就是想带点儿压迫感,褚衿莫名其妙总想跟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让他有点不爽。   褚衿是个机灵孩子,他瞬间明白了杨启和的意思。   “好啊杨哥。”他飞快答应。不想再瞻前顾后地考虑那么多了,一是不能再惹他杨哥不痛快,二是,二是……褚衿其实也没想清楚第二个原因具体是什么,但他总觉得,他有一万个理由顺着杨启和。 第16章   那天中午俩人过得挺安静,褚衿在沙发上看书,杨启和坐在办公桌前回邮件,虽然都很少说话,但褚衿发现他的“话题空白恐惧症”奇妙得好了。   他一直觉得,能坐在一起话不落地得聊天的俩人,不一定感情多好,但是能沉默得待在一起还不尴尬的俩人一定对彼此很安心。   可能是由于太安心了,褚衿后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杨启和抬头喝水的时候发现他侧着头,枕着沙发靠背,睡得可香了。   “这不怕落枕吗?”杨启和摇摇头,觉得褚衿简直是长在了他的笑点上。   到底是没忍心把他叫醒重睡,杨启和轻轻得给褚衿搭了件自己的外套,又把办公室的窗帘全部拉上——朝南的办公室阳光太足,把褚衿的脸都给晒得红扑扑的,他怕给晒坏了。   拉完窗帘,刚坐回坐位,又突然想起来褚衿好像挺喜欢阳光的,之前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晒来着。于是轻轻站起来,把窗帘调到阳光刚刚能爬到肚子上的程度,这才重新满意得回去工作。   褚衿这一觉睡得太舒服啦,梦里一直有只大白猫趴在他肚子上,好像个小热源般烘烤着他的肠胃,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放松得舒展着。   悠悠转醒的时候,褚衿甚至有点没记起自己在哪里。缓缓得坐起来转转脖子,才一点点想起来他在杨启和办公室,本来是在看书的。   “脖子疼吗?”杨启和的声音响起。   “嗯?”褚衿刚醒,一捏头发被他睡得支棱起来,好像在跟杨启和招手。   杨启和倒没有什么狂热整理癖,可他看着那捏不羁的头发就手痒,于是决定帮这孩子管理一下形象。他走到褚衿面前,伸出一跟手指把倔强的头发压下去。   “问你落枕没?”他的语气带着笑意。   “没,没有。”褚衿不知道为什么杨启和突然过来拿一根手指戳他脑袋,但他原本在梦里得到放松的感官在碰到杨启和的时候全部惊醒,叫嚣着往与他指尖相贴的那点汇聚 。   “嗯。”杨启和松开手指,发现那捏捏头发立刻又翘了起来。这怎么比沾了颜料的那块头发都难搞呢?他被激起了胜负欲,合起手掌扣在褚衿脑袋上。   褚衿太迷茫了,杨启和这一系列操作他实在是不理解,为啥又摸我的脑袋呢?   杨启和光顾着跟头发较劲了,没注意到褚衿的一脑袋问号。他轻轻抬起手,发现那捏头发终于有放弃抵抗的趋势,已经翘得不那么趾高气昂了,于是有点满意,又把自己的手掌扣了下去,再压一会就好了。   “杨哥,咋了?”褚衿的脑袋在杨启和的手掌里蹭着抬起来,一头雾水的问道。   饶是杨启和再直男,现在也能发现他俩这姿势挺亲密。他一只手盖着褚衿的脑袋,俯身看着褚衿在他的掌心里微微抬头,刚睡醒的眼底笼着薄薄一汪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的皮肤也透出淡淡的红。   “看这乖的。”杨启和心里想。一丝悸动好像一粒种子,在他还没看清楚的时候就被播进土里,然后表面上再也无迹可寻。   杨启和只在这粒种子扎进土里的时候感到它存在了一瞬,可这感觉消失得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推敲,甚至有点怀疑,它到底有没有真的出现过。   可谁都知道,种子不会凭空消失,它滋养于土壤,脱胎于岁月,只要浇灌的人有心,总有天会抽条拔节,亭亭如盖。   “杨哥?我咋啦?”褚衿看杨启和没回答,又问了句。   “哦。”杨启和被他唤回思绪,轻轻挪开手掌,说道:“看你头发翘了个角儿,帮你按按。”   褚衿不好意思得摸了摸头发,“谢谢杨哥,按下去了吗?”   “好了。”杨启和很想再揉揉他的头发,要放平时他早就下手了,可这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褚衿的肩膀,然后提醒他,“该去画画啦。”   “嗯!”褚衿站起来,把外套还给他,“那我走了杨哥。”   人都要走到门口了,又被杨启和“哎”一声叫住。他回过头,看到杨启和正站在办公桌前挑着上课用的书。   “咱们学院跟你哥那里离得挺远呢,你中午嫌麻烦可以都来我这儿。”杨启和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人家肯定是想跟哥在一起吧,人哥哥中午也不可能一直开会。   “哦。”褚衿显然也有点吃惊杨启和会这么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马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答道,“好啊,那我明天还来。”   杨启和感到一阵莫名的愉快,仿佛赢得了什么重要的比赛般松了口气,装作平静得对褚衿说,“快去吧,明天见。”   褚衿走了,杨启和还站在那里,他在思考从刚才到现在那种看不清、抓不住、稍纵即逝但又确实存在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难道当哥上瘾了,开始喜欢小孩儿、小弟弟了?杨启和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喜欢没毛病,可褚衿亲哥在那呢,他还非得把人中午叫来自己这,不带这么生抢的啊。   褚袔开车回家的时候,发现坐在副驾驶的褚衿心情好像不错,虽然他弟还是那么坐着一句话没说,但当哥的就是有感觉。   “弟啊,啥好事?别偷着美。”褚袔就乐意逗他弟。   要不是他哥说,褚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开心得这么明显。   “哥,我以后中午都不找你去了。”褚衿直接通知褚袔。   “那为啥?有约会?”褚袔寻思我弟行啊,画几天画,没准画出一段姻缘。   “没,没约会。”褚衿赶紧否认,“就跟我朋友一起了。”   “啥朋友啊,还天天的,哥都不要了?”褚袔觉得这是妥妥的有了喜欢的姑娘不好意思说,决定祭出激将法试他弟一试。   “哎呀哥你别瞎想。”褚衿生怕他哥乱搞拉郎配,“就是杨教授。”   “哦。”褚袔兴趣明显下降,但他弟好不容易交着个朋友,而且这朋友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据说也有长相,跟他一起总不会学坏,所以还是没什么意见的。   “那你别给杨教授添麻烦。”褚袔觉得这句叮嘱挺多余,他弟就不是那种会给人添麻烦的人。   “嗯,不会的哥。”   “天天听你说杨教授这杨教授那的,一个大学教书我都没怎么见过。”褚袔觉得杨教授这么照顾自己弟弟,俩人又是同事,再不找个机会认识认识确实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稍微思考一下,转头跟褚衿说,“这几天先这样,回头你忙完,咱哥俩请人家吃顿饭。”说完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这事整得,同事这么多年了,还得你给我俩引荐引荐。” 第17章   接下来的几天,褚衿中午都跟杨启和在一起。俩人一起溜达着去吃午饭,再一起溜达回到办公室休息。   吕源就没这么悠闲了,他被各种论文俘虏在了图书馆里,几乎都是抽空看一眼褚衿就赶紧走,单相思就已经够惨了,现在还整成了异地恋。   没了吕源,他俩之间的氛围总是很安静,到了办公室也是褚衿看书打盹,杨启和写论文回邮件,他们话还是不多,但显得尤为默契。   就比如褚衿每天进门,都会得到一杯晾到温度刚好的可可或者咖啡,就比如每次一觉转醒,都会看到窗帘半掩,而阳光正好晒到自己的小肚子。   也比如每次杨启和捏着鼻梁抬起头时,褚衿都会把窗户开个小缝透透气,也比如今天他的胃一直痛,尽管觉得没有表现出来,却发现褚衿已经欲言又止得看了自己好几眼。   “过来。”杨启和对褚衿招招手,觉得再不跟这孩子说说自己咋了,他能坐在沙发上一直苦思冥想下去。   “老看我,看啥呢?”杨启和没太动,站起来就绞着疼。他只是把椅子往旁边滑了滑,给褚衿让个地方。   “杨哥……”褚衿的语气有点犹疑,“我感觉你今天脸色不是很好,是不舒服吗?我不太确定。”   所以才会一直看你,因为我很担心。   这句话他留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胃疼呢。”杨启和说着捂了捂快绞成一团的地方,“老毛病了,一会就好。”   褚衿的眉毛很快拧成了一个小啾儿,这么有少年感的脸上生生挤出几条褶皱,让人很想伸手捋平。   “你想我怎么表现,一个猛子扎你怀里哭啊?”杨启和开始逗褚衿,想让他笑笑。   可褚衿想的却是,可以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其实,真的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扎我怀里行,最好别一个猛子。”褚衿知道杨启和不想自己担心,所以接着他的话开了个玩笑。   杨启和果然笑了,这不过笑完之后,手更用力得攥了攥衬衫。这一把好像也攥在了褚衿心上,他清晰得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这个动作使劲缩了一下。   “很疼吗杨哥?”褚衿盯着杨启和的手,这双手一直是干燥而有温度的,现在却因为攥着衣服,指节微微发白。   “嗯……”杨启和微微躬着身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显然是疼得厉害,忍着呢。   焦急的情绪好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瞬间攫住了褚衿的全部感官。“有药吗杨哥?我给你拿!”   杨启和抬起头,先对褚衿露出个苍白的笑表示安慰,然后才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储物柜。   褚衿跑过去,飞快得找出胃药后,再冲到茶几边端一杯水,又跑回杨启和身边。   杨启和表情隐忍,缓缓伸出手,想要接过药盒和水杯,褚衿却比他快一步,他刚才跑的时候就在看服药指引,所以现在已经开始一粒粒得往外挤药片。   取出药片后,褚衿也没空想别的,用自己的手捧着,把药送进了杨启和嘴里,然后端着水杯,让杨启和抿着杯沿儿喝水。   边喂水还边怕杨启和再呛了,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背,一下下缓缓地帮他顺着气儿。   药效得一会才能起作用,褚衿不能让杨启和在桌子上趴着,这么窝着胃更疼。于是把杨启和扶起来,往沙发那边走。   “能躺下吗?”褚衿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能坐一会儿。”杨启和很想揉揉他的脑袋,让他别这么急这么慌,可他现在翻天似得疼,别说伸手了,就连躺下都费劲。   坐下后,褚衿赶紧把自己的手捂在他的胃上,他看到杨启和之前就是这么捂着的,是不是捂着会好点?   求求你别再疼了,别再让他这么难受了。褚衿心疼死了,慌乱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对谁祈祷。   杨启和看了看交叠着按在自己胃上的手,又看了看褚衿急得泛红的双眼,眼底还氤氲着水光,被他的主人压着,就是不想让人看出来。   这是个多么善良又敏感的孩子啊,杨启和感觉自己被这样的褚衿烫了一下。一股热流从他捂着自己的那处出发,向全身游走四散。他发现原来有些疼痛,能用药物医治,更能用人与人之间的同理和关怀化解。   “我好多了,别着急。”杨启和过了一阵儿后,确实感觉刺痛没有那么尖锐了,伸出自己的手拍了拍褚衿的,“别老捂着了,累不累啊。”   “我不累。”褚衿刚把杨启和捂热乎,肯定不能把手拿开,“杨哥你往后靠靠,休息一会吧。”   杨启和确实没什么精力,可褚衿从刚才到现在也没闲着,于是想要开口再劝劝褚衿,让他把手拿开歇一会。   褚衿好像知道杨启和要说什么似的,按在他胃上的手稍稍用了下力。   “还挺犟啊。”杨启和一直以为褚衿是个软乎乎的小男生,真没看出来他性格里还有这一面,觉得有点新奇。   “没跟你犟。”褚衿低下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让他杨哥赶紧睡,“你快休息吧杨哥,睡醒了就好了。”   杨启和看样子是拗不过褚衿了,于是轻轻往后仰了仰,混混沌沌得叮嘱了句,“别撑着,累了你也休息。”   杨启和真的睡着了,刚开始睡的时候伴着胃痛,眉毛时而皱起时而松开,很不安稳。褚衿的情绪被他的表情决定着,随着他眉头的颦起而紧张,随着他眉梢的舒展而放松。   后来可能是药效终于发挥了作用,杨启和的呼吸愈发均匀,表情逐渐平静,褚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那么紧张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又酸又麻,可能是双手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原因,胳膊肘都回不了弯。但褚衿还是没动,哪怕能起到一点点作用,他就不吝都给杨启和。   杨启和没睡多久,他惦记着褚衿呢。醒来的时候果然发现这人动都没动过,贴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就没拿开,烘得那块儿衣服下的皮肤都开始微微发汗。他看了眼表,褚衿就这么挺了将近三十分钟。   “还疼吗杨哥?”褚衿一直看着杨启和,他一醒就赶紧问。   “不疼了。”杨启和对他笑得温柔,把自己的大手扣在褚衿细长白嫩的小手上,用拇指轻轻蹭蹭他虎口上的皮肤,“麻了吧?”   “嗯。”褚衿想把自己的手拿开,可胳膊已经僵硬了,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   杨启和看着褚衿的动作,带着点力道得沿着他的双手一点点往上按,“这么长时间没动,肯定不好使了啊。”他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跟以前不同,带着宠溺,带着心疼。   褚衿又有点想躲,既想躲开杨启和缓缓替自己按摩的力道,也想躲开他笼着自己的嗓音。   杨启和这回却有点强硬,不仅没让他躲,反而抓着胳膊把他往自己这边又带了带,“小褚衿。”这是杨启和第二次这么叫他,“你得习惯啊,越躲越不习惯。”   杨启和也说不清到底希望褚衿习惯什么,习惯你多了我这么一个朋友?还是习惯你多了我这么一个哥?   总之他就是不喜欢褚衿一跟他挨得近了就往后缩,不喜欢不止一次了。按说人家刚忙忙活活得照顾完自己,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挑人家毛病,再说人家也没毛病,就是想跟他保持点社交距离而已。   但杨启和就是不爽,说他刚刚被疼痛折腾完,自控力比较差也好,说他是个自来熟,刚认识没几天就想跟人家混得亲密无间也行,总之他就是要告诉褚衿,我不仅知道你躲我,而且我还不想那样。   褚衿能听不出来他杨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嘛,他马上松了胳膊上往回撤的那个力,哄着说,“那我再给你揉揉?”   杨启和有点搞不懂自己,这么大人了,咋还越活越矫情?连褚衿想跟自己保持点距离这事儿,都得拎出来点一点,说你这样不行。   其实人家凭啥不行?他心里清楚得很,谁想跟谁保持一个什么样的距离,那都行。   倒是褚衿,跟没脾气似的,明明是自己莫名其妙得发神经,他却一点没觉得,反过来还是顺着自己,要再给揉揉。   这褚衿可真招人啊,杨启和心想。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变成个弟控。 第18章   褚衿说要给再揉揉,就真的又把双手按在了杨启和的肚子上,然后明显感觉到他腹部的肌肉应激似的一缩,自己的双手就贴着他的皮肤陷入一个微凹的弧度里。   杨启和憋着笑,摆了摆手说,“哎呦不行,刚才忙着疼了没顾上,现在你一碰还挺痒。”   褚衿也笑,笑他杨哥有痒痒肉。   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杨启和把褚衿的手腕拎起来,另一只手拽着他三根最长的手指,往下“啪”得一声又扣在自己肚子上,表情颇有些得意。   褚衿只感觉手心挨着一坨硬硬的东西,楞了会神儿之后,好像才想明白那是什么。   倒也不是褚衿没见过世面,谁没在电视上看过腹肌。但生活中大家都是普通人,工作时间忙完业余时间忙,这阵子忙完下阵子接着忙,能留给健身锻炼的时间一不小心就得留给老板,所以真碰上这种有腹肌的人的几率其实不高。   褚衿自己就不爱运动,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室内画画,小腹倒是没有一丝赘肉,但也是软趴趴的。要说褚袔是健身的,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浑身上下线条确实紧实,肚子上也趴着几条显示肌肉文理的印儿,但褚衿也没看他有过什么很明显的腹肌。   虽说杨启和的腹肌他之前见过,但这次是实打实得摸到了,这和之前的感觉可特别不一样,他又想到了古希腊,想到了大理石,想到了古典雕像   “研究什么呢?”杨启和本以为褚衿会一脸哇塞得抬起头,表示一番膜拜。可他现在的样子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孩子表情很是认真,好像在搞什么学术研究一般盯着自己的肚子,倒把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杨哥。”褚衿缓缓开口,语气仿佛在搞什么勘察调研,“我上次感受到这么清晰的腹部肌肉线条,还是在西方艺术鉴赏课,米洛青年。”   杨启和才想起来,人褚衿是搞艺术的,什么样的人体没欣赏过啊,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这点腹肌。   还没等他害臊呢,褚衿就接着感叹,“比我们的模特线条都流畅精致。”   杨启和挺想笑的,他今天突然发现褚衿其实还有很多面。虽然他表面上的样子又软又乖,有时候还摆出一副冷冷的表情迷惑人,但他被“欺负”的时候会红着双眼低下头,在别人胃痛的时候会贴上来分享自己热乎乎的体温,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时,也会忘了跟人保持距离那一套,一脸专注得讨论别人的皮肤和肌肉。   “要不……”杨启和实在是不忍心把褚衿从他的艺术世界里拽出来,掩着笑道,“我掀起来给您品鉴品鉴,就算为艺术献身?”   褚衿这下才回过神儿来,他之前到底在干嘛啊,这可是杨启和!   “不用不用不用!”褚衿一叠声儿得说,“杨哥我,我刚才瞎说的。”   “那可不能瞎说,夸你杨哥的话我都记着呢,忘不了。”杨启和指的是褚衿刚才感叹自己的肌肉比模特都……流畅精致。   褚衿的脸颊红了红,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孩子气了,于是鼓起勇气也打趣他杨哥一句,“这句确实没瞎说,挺厉害的。”   杨启和听了身心舒畅,突然想起来就问了句,“米洛青年是谁啊,能与你杨哥媲美?”说着就拿起手机,搜索关键词条。   褚衿跟谁都能讨论古希腊的人体美学,可他唯独不想跟杨启和一起触及这个话题,还没等他伸手拦一下,杨启和的手机已经刷新出了那张图片。   哪怕由三维立体变成二维画面,雕塑作品仍然能传达它独有的冲击力和张力。杨启和看着那张图片,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其实随便说点啥都行,他、褚衿,哪怕算上米洛青年,仨人都是男的,有啥不能说的?伟大的艺术雅俗共赏,如果是在平时,杨启和就压根不会在意,有人鉴赏就跟着听几句,要是跟哥们在一起,都有可能就着图片开几句带颜色的玩笑。   可现在已经过去起码二十秒了,杨启和居然还没想好说什么,他甚至觉得手机里的米洛青年都没尴尬,他自己尴尬个什么劲儿?   “这是古希腊时期的雕像作品,现存于雅典国立博物馆,米洛青年步伐矫健,仿佛携着两千五百年前的希腊文明正在向我们走来。”   褚衿其实更没想好说啥,但总这么冷场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捡着之前背下来那些有印象的,一股脑得往外倒。   “考试呢。”杨启和坐直身子,想了想还是不知道咋接话,于是决定转移话题。   “说起来,壁画是不是要画完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过渡听起来自然一些。   “嗯。”褚衿也想赶紧说点别的,“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上午,应该可以结束了。”   “之前院长说要请你参加校庆,他知道咱俩是朋友,特意叮嘱我给你送请柬。”   “嗯,谢谢院长,也谢谢杨哥。”   “……时间是下周一。”   “嗯,我记住了。”   “上午九点。”   “嗯。”   不行啊,褚衿还是头一次跟杨启和这样聊天,俩人看起来都没从刚才的气氛里缓过来,搞得跟黑帮接头似的。   “杨哥,那我去画画了。”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继续坐在这俩人都难受,于是决定先走一会。   杨启和平时都是让褚衿在办公室待到上课铃响再走,没打铃的时候走廊里人多,他怕再有人像上次一样,突然一嗓子吓到全神贯注的褚衿,惹他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这次杨启和也没让褚衿先走,倒是自己站了起来,拿上外套说,“我正好要去找一下其他老师,你打铃之后再走吧,坐会儿。”他犹豫了下,还是拍了拍褚衿的肩膀。   杨启和走后,褚衿又发了一会儿呆。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褚衿虽然喜欢同性,但这么多年来,还是跟男生在一起的机会比较多。在他的印象里,男生们一起看到这样的图片,应该不会出现他跟杨启和之间的那种氛围。   是的,应该不会。高中不会,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旺盛得见着根水泥管子都想撒欢儿,看到这样的图片恨不得脱了裤子比上一比。大学不会,这个年纪的男女都有了自己的鉴赏和理解能力,见到如此精美的艺术品一般会驻足欣赏,或者顶礼膜拜。进入社会之后更不会,都是成年人了,生活于或忙碌或麻木的现代性之中,情绪越来越难以被信息触及。   所以杨启和,我知道我为什么尴尬,可你呢,又是因为什么?   他感觉到一丝类似于惊喜的情绪挣扎着要浮出水面,这微小感觉好像一颗小豆苗儿,纤弱、瘦小、颤颤巍巍得仿佛没有实体。   杨启和,你有没有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哪怕一点点喜欢我?   不管给这个想法加上多少表示微不足道这个意思的的形容词,褚衿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新生的孱弱想法关进由更大的不安和犹疑构筑的壳子里。   杨启和其实没什么要见的人,都没到上班时间呢。他不知道褚衿能不能看出来,毕竟刚才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虽然没有逃跑那么狼狈,但心情确实也不怎么平静。   越是乱糟糟一团,脑海里越是浮现出褚衿的模样,听话的、倔强的、专注的、害羞的、让人心疼的……   杨启和叹了口气,他都要把自己整笑了。难怪希腊的先哲要把“认识你自己!”这句话刻在神殿上,人有的时候,还真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却无比清晰和确定,马上校庆了,他跟褚衿能见面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了吧?   杨启和叹口气,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第19章   g大钟灵毓秀,甲子之庆必然十步芳草,群贤毕集。   褚衿跟褚袔还没进校门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所学府焕发出的勃勃生机,60年几乎涵盖了一个普通人的大半段人生,但这对于g大来说,这可能只是一次新的启程,厚重的底蕴是时间的朋友。   “看看你的画去?”褚袔还没见着壁画的完稿呢,离校庆典礼还有段时间,想着正好去欣赏欣赏。   “行。”褚衿答得有点心不在焉。杨启和把请柬交给他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要跟褚教授一起参加,褚衿没什么理由不跟他哥一起,所以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杨启和当时笑着拍了拍他发心儿,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其实当时褚衿很期待他再说点什么的,他想,只要你问我了,我就跟你一起。   校园路上既有在校读书的学生,也有特意回来参加校庆的校友,既有站在图书馆门前合影的中年人,也有激动得相拥在一起的白发老者,他们以前曾在这里相遇,今天又在这里重逢。   只是没人再年轻了,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各个学院里反而没什么人,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半天假,大家要么在做校庆志愿者,要么猫在宿舍里躲清闲。   褚衿老远就看到了吕源,他背着双肩包站在一棵干巴树下,这次又换了件明晃晃的荧光黄,仿佛一个闪亮的灯球儿。   吕源已经好几天没见着褚衿了,作业特别多,简报完了还得写论文,论文搞定还得小组讨论,忙得晕头转向的。但他知道褚衿收到了学院邀请,会参加校庆,所以一大早就满学校溜达,想要求个偶遇。   “褚衿!”吕源太开心了,一路小跑了过来。之前转了半天都没看到人,停下来歇会这人就自己走过来了,这是什么?转角遇到爱啊!   褚衿对吕源点了点头,跟褚袔说,“哥,那是吕源,我……朋友。”   还没等褚袔反应过来,吕源都已经刹在俩人面前了,一声“教授好”叫得脆生生的,让人没法不喜欢。   看来褚袔还真是风云人物,学校里几乎没人不认识。   褚袔应了声,笑着说,“天文学院的小男生都这么精神呢。”   “是个别案例,赶巧儿让您碰上了嘛这不是!”吕源摸摸后脑勺儿,难道他确实已经帅到无法隐藏了?   “褚衿,你跟教授要去天文学院吗?”吕源转过来看褚衿。   “嗯,要去看壁画。”褚衿答。   “一起吧,我也去行吗褚教授?”吕源挺机灵,不问褚衿问他哥。   “走呗,回你自己学院有什么行不行的。”褚袔拍拍褚衿,给了他一个“热情点”的眼神。   褚衿的壁画整体是深色调,整个画面被一片幽深而汹涌的蓝色笼罩,用漩涡状的曲线描述永恒动荡的天空,用明亮的黄色光点表示遥远的发光天体。在大面积冷色调的流动星云中,一轮橙色的月亮剖开暗淡的夜幕,仿佛明灯般点亮画面一隅,星垂平野,月涌大荒,静静得诠释着宇宙的浩渺与神秘。   “褚衿,这幅画有名字吗?”吕源是真的很喜欢,觉得它就是自己心中那个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宇宙。   “没有。”褚衿说。   “我给取一个,就叫哇吧!”吕源笑得挺坏。   褚袔听懂了,在旁边抬了抬眉毛,乐呵呵得不说话。   “哇?”褚衿没搞懂吕源的意思。   “这样每次别人看到它,都会跟我一样先哇!一声,显得你很厉害!”吕源终于把这个包袱抖出来了,觉得自己发挥的相当完美。   褚袔捧场得笑出了声,褚衿嘴角抽了抽,有点冷。   “而且看过这幅画的人,以后只要看到好看的,想哇!的时候,就都会想到你,这样大家都能记住你的画。”其实这才是吕源的真实想法,他希望所有人都看到褚衿的才华。   这句话跟褚袔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让他不由得对吕源好感度暴涨。   “可真是巧了,你们都在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褚衿回头,是王院长,旁边站着杨启和。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中长款毛呢外套里的白衬衫干净整洁,贴着腰线被束进皮带里。下身穿一条深色西裤,很普通的款式,但面料笔挺修身,散发着丝缕斑驳的布料光泽,衬得人儒雅也精致。   杨启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褚衿,其实之前是想邀请他一起参加校庆的,褚衿跟陌生人待在一起难受,这事他知道。   可后来又想到人家有哥呢,应该是要跟自己哥在一起吧,几番考虑之后,一起去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王院长。”褚袔先开口,“来看看我弟画得怎么样。”   “多好啊!”王院长往前走了一步,“多亏了褚衿同学,这壁画要是落在了建筑学院手里,恐怕现在墙都凿没咯。”   “您满意就行 。”褚袔也没多谦虚,“我也觉得画得不错。”   王院长边笑着对褚衿点点头,边往旁边挪了挪,从褚袔和杨启和之间退了出来,给俩人做介绍。   “褚教授,这是我们学院的杨教授。”   “启和,这是咱们法学院的褚教授,褚衿同学的哥哥。”   “褚教授,早。”杨启和打招呼,“总听褚衿提到您,今天终于见到了。”   “可不是。”褚袔应声道,“我弟在家也总提到您的,咱们这都是百闻一见。”   褚衿听他哥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总提,只不过聊天的时候说到了几次。   杨启和对褚衿轻轻眨了眨眼,原来你在家总提我?   褚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认。   “对了褚教授,不知道您认不认识吕源,他是褚衿的朋友,也是我的学生。”杨启和给吕源打了个手势,让他往前站。   褚衿肯定不用多做介绍,他是把大家连在一起的纽带,谁都认识。可吕源不一样,刚才王院长介绍的时候,把这孩子落下了,虽说他只是个学生,好像不介绍也没什么,但杨启和还是不想在大家一起聊天的时候,单单落下一个人,更不想自己的学生在还没出校门的时候就体会到,甚至习惯于被忽视的感觉。   都是当老师的,褚袔明白杨启和的意思,把手放在吕源后背上,不着痕迹得往身边带了带,“刚认识的,这孩子特有趣儿。”   吕源还小,看不出来两个教授的一番心意,只知道挪挪蹭蹭得往褚衿那边贴。   “你们是年轻人,又都是咱们学校的教学骨干,交个朋友好好聊聊,我就不凑热闹,先进会场了。”王院长今天事多,得接待之前的老校友。   王院长走后,杨启和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把吕源招到身边之后问道,“褚衿得跟着褚教授走吧?坐在法学院那边?”   “我得坐法学院,褚衿要跟吕源坐一起吗?”褚袔是真以为吕源只是褚衿的朋友,想着让这俩小的一块玩儿去吧,跟自己坐在一起还得跟领导应酬,没劲。   “好啊!”吕源能不飞快答应嘛!感谢杨教授送出一波助攻!以后您成了我……甭管是大舅哥还是什么,我都好好孝敬您!他还怕褚衿不乐意,伸手拉上人家胳膊。   褚衿还真没不乐意,他其实也想坐在天文学院。过了今天,他跟褚袔还是可以天天见,但他跟杨启和,甚至还有吕源,可能就见不到了。   “去吧。”褚袔对他弟抬了抬下巴。   “那就坐我后面吧。”杨启和这话接得有点快了,生怕褚衿跑了似的赶紧说,边说边向会场里面看了一眼,笑着叮嘱,“照顾好咱们学院的贵客啊,吕源同学。”   吕源领了他杨教授的命,拉着褚衿进了会场后,就一路往前走。   “让一让,让一让。”喊了一叠声儿,终于在第二排写着“杨启和”的桌牌后面坐了下来。   “上课占座都没这么积极过。”吕源冒了一脑袋小薄汗,变戏法似得递给褚衿一盒酸奶。   褚衿对吕源挺没辙的,喜欢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认识的时间长了,还觉得身边有这么个活宝挺有意思。除了要当自己的小甜1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吕源的缺点。   “把羽绒服脱了。”褚衿扎开酸奶,说道,“会场有暖气。”   “嗯嗯。”吕源撕吧着往下脱衣服,胳膊被袖子捆着,只能往法学院那边耸了耸肩说,“你哥!”   褚衿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果然看到褚袔站在法学院那边跟一群人握手,脸上带着标准而严谨的微笑。   “可难为我哥了。”褚衿心想。   他又看了眼前面没人的座位,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第20章   直到校庆典礼开始,杨启和都没有入座。   两位主持人携手上台,开始有条不紊得推进流程。   g大对这次校庆很重视,而但凡是自成系统的组织,表现重视的方法都不外乎安排会议和讲话,讲话的领导职位越高、会议的规模越大,那就代表重视程度越深。   g大此番也未能免俗,校长致辞、杰出校友致辞、退休教授代表致辞……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大半的人已经开始坐不住,仍然坐得住的那些可能已经自救般得睡着了。   褚衿之前跟着听了半个小时,后来也被大家的情绪感染,开始昏昏欲睡,但苦于自己坐在第二排,前面又没人遮挡,只能恹恹得打蔫儿。吕源倒是挺精神,挨着褚衿呢,他得支棱起来。   退休教授代表慷慨陈词并动员全体同学主动参加小学期之后,女主持裙袂飘扬得上台。先是感谢他的发言,既而笑容满面得请大家接着鼓掌,继续欢迎青年教师致辞。   褚衿已经坐得有点麻木了,大脑先是沉沉得开始放空,继而进入一种颇有些神秘的状态。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可以看到别人的表情和动作,但却会选择性得过滤掉周围的一切声音,只能机械得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就比如现在,褚衿的意识仿佛已经抽离,只是看到大家鼓掌就跟着鼓掌,看到大家停下就跟着停下。   又一阵掌声响起,褚衿感到有人走上主席台。但他更愿意沉浸在好不容易调整到位的开会状态里,所以并不是很好奇这又是哪位代表。   为什么人类有时候会研究出一些复杂冗长的仪式,然后再劳心劳力得筹备执行,最后很可能收效甚微,甚至就连参与其中的人都怨声载道呢?   好像会议的形式本身比它的内容都重要似的。   “上午好,同学们。”一道沉稳又柔和的嗓音从话筒倾泻而出,擦过褚衿耳膜的时候,把他瞬间从之前那种混沌迷蒙的状态里扯了出来。原本安静的小世界轰然坍塌,周围窃窃的私语声、纸张的翻动声、衣服的摩擦声争先恐后得挤进耳朵,比这些声音更洪亮的,是天文学院学生的欢呼声,还有夹杂其间的口哨声。   这道嗓音把褚衿唤醒,裹着他重新回到这个喧嚣的世界。   “杨教授!杨教授!”吕源怕褚衿没听出来,赶紧推推他。   褚衿抬头,看到杨启和挺拔的身姿立于台上,周身拢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微笑着伸出一根食指挨在双唇上,对自己热情的学生做了个“小点儿声”的手势。   其实杨启和上台之后就开始下意识得寻找褚衿,挺好找的,就坐在自己座位的正后面。他看到褚衿本来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在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微微吃惊得睁大双眼抬起头,然后坐在热烈的人群里足足鼓了一分钟的掌。   目光相接的一瞬,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是一个只属于褚衿的示意。褚衿看到后,先是顿了顿,然后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露出八颗小白牙。   “这么开心呢。”杨启和心想。   台下的掌声慢慢平息,他开始了今天的演讲。   “谢谢大家,我是杨启和,你们的天体物理学老师。”杨启和言笑晏晏,“我今天有点紧张,上一次有机会在学校里公开演讲,还是在小学二年级,因为我把一只蝌蚪扔进了同桌的水杯里,还盖上了盖子。显然,我的同桌很聪明,咽下去的时候没有单纯得把它当成奶茶里的珍珠。”   台下传来阵阵笑声。   “作为一次严肃的致辞,我想说的第一个观点没有任何新奇有趣之处,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的学生去力学笃行,勤奋学习是每个老师的职业病。   和你们一样,我也曾经无数次得思考过为什么要读书,而我目前的答案是,我们的时代永远需要关怀人性、践行善意的知识精英。   七万年前,第一批智人携着人类文明的火种走出东非,用双脚横穿了当时最大的大陆才走到这里,但他们的社会不需要知识精英,采集狩猎文明里,最大的不平等可能就是身体强壮程度的差异。   后来我们进入奴隶社会,无数奴隶被当成私有财产进行处置和交换,他们跟牛羊一起关在笼子里,跟猪狗一起睡在窝棚里。而等到他们老了,下场就会跟这些牲畜一样,或许很多人还活不到衰老的那一天。今天我们认为奴隶社会是人类文明的一次跳跃,无数史学家考据这段历史,力图把这场具有重要意义的“进步”出现的时间再往前推进。可谁问过当时的奴隶如何评价这次至关重要的“进步”?似乎没有人,因为当时的知识精英效力于贵族,奴隶在这段历史的洪殇里集体失语。   再后来我们进入农耕文明,无数农民被水稻和小麦束缚于土地,我们看到他们面临的不公平更加难以跨越,再也没有人可以因为身体强壮而被族群推举为首领。如果我们问问当时的农民如何评价他们的时代,恐怕就不会再次乐观的得出文明的进步会惠及所有圈层和一切群体这样轻率的结论。可能当时的知识精英也从未想过与农民共享本就是由他们创造的成果,因为他们效力于皇室,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冰敬火耗和领地食邑。   同学们,我毫不怀疑你们朴素的善良,但如果你们没有知识,就没有践行善良的工具。我们处于一个伟大的时代,这个时代允许反省思考,允许弱者发声,允许精英提问,而我无比期望你们可以站出来,这可能就是老师们心中最重要的执念。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拥有了话语权,我希望你们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和价值,我们不是现代化生产线上,那种可以被随意磨损和丢弃的零件。   再过不久,解释乃至重塑这个世界的科学发展就会瞩望于你们,如果我曾学到过什么值得分享的,那应该就是,科学的桂冠只会授予那些把点连成线的人,而不是进行随意观察的人。   老师希望你们保持这种认真严谨的态度,永远热爱自由、热爱思考。更希望你们依然愿意去讨论一代代学者苦心孤诣却未得其解的大问题:比如时间是否存在,抑或者它只是人类的主观感受,并非自然的实有概念;比如宇宙是否具有终极目的,人类文明的出现到底是造物主的旨意 ,还是漫长的138亿年宇宙史中,一个不值一提的巧合;比如人生有没有意义,如果有,那么如何给意义定义,如果没有,我们要怎样在虚无荒谬的人生里继续生活;再比如怎样对我们的时代进行诊断,现代性到底让我们更加自由,还是更加冷漠,更加独立,还是更加疏远,更加平等,还是更加隔离。   而无论你们是否可以给出答案,我都希望你们知道,就人的认知方式来说,提出问题或许比解决问题还要重要,希望你们能不被声音最大的理论和观点裹挟,而是一直从事批判性思考。”   台下陷入长久的安静,大家的视线在杨启和身上聚焦。   “讨论完学习,我还想再跟你们讨论一下生活。我总觉得,一个人最大的遗憾,是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在如何生活这件事情上,我的领悟并不比你们深刻,事实上,恐怕没有谁能比谁更懂生活。因为生活不仅包涵注定发生的可预测事件,它还会被突然出现的不可预测事件改写,而如果我们都会面临不确定性,那就意味着谁也无法凭借经验为别人提供完美的人生建议。   上帝死了之后,萨特曾感叹我们被判了自由的刑。所以在生活这件事上,我唯一想提醒你们的,就是审慎得理解自由,并且不要轻易得责备自己。   就像我们不愿意承认运气是成功的重要因素一样,我们习惯于向内归因,在自己身上寻找成败的根源,喜欢“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绝对观点。事实上,就连构成我们身体的基本粒子,可能都是源于遥远星系的某次超新星爆发,如果没有那些死亡的恒星,就不会有我们和周边的一切。我们终生都在和自然发生联系、交换能量,现在又怎能断言,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同学们,如果你们以后的人生并不如意,请先不要憎恶自己,我并不鼓励你们去怨天尤人,只是希望你们知道,每个人在宇宙在的尺度下都是一粒尘埃,每个人身上都折射出时代的缩影,环境无时无刻不在与我们相互作用,而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显得无能为力。   这也是我希望你们去学习和思考的又一个原因。无知的人因为只知道一种观点而偏执,他们却把自己的行为叫做坚持;思考的人因为看到观点的博弈而宽容,这也让他们的心里长存怀疑。比起宽恕别人,我更希望你们首先宽恕自己,希望你们以后的人生,是经过充分的选择和必要的妥协之后做出的取舍,而不是因为,这种人生是你们唯一知道的生活方式,从而先是把自己变得戾气十足,再给不同于自己的人贴上标签,归为异类。”   说到这里,杨启和露出一个类似于无奈的表情。他很清楚人是无法摆脱偏见的动物,没有偏见几乎就等于没有观点。   “老师说的内容松散琐碎,是因为我希望能对你们提醒得事无巨细,但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可我并不担心。因为我的学生拥有真诚淳朴的心灵,他们要过的,也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生。   同学们,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恒星会熄灭,银河会冷却,就连宇宙都会在大挤压或大撕裂中重归寂灭。所以,不妨趁着年轻,去过一段自由自在、快意潇洒的人生,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杨启和停了一瞬,看着台下一片沸腾的青春,开始收尾。   “去拜谒淡泊明志的良师,去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去追求天真可爱的女孩吧。”   台下的一个女生悄悄抬起头,这个动作吸引了杨启和的注意,他看着女生扑闪的大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将鼓励的目光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温柔得补充道,“或者男孩也可以”。   女生先是楞了一下,又赶紧羞涩地低下了头。   “老师祝你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台下的掌上如松涛般响起,杨启和退后一步,缓缓鞠躬致意。 第21章   杨启和演讲结束后就可以回到座位,褚衿看着他从主席台侧方拾级而下,特意走到会场最后面绕了过来,坐下之前还给吕源他俩打了个招呼,压低了嗓音说马上就结束了。   他坐下的时候,衬衫随着动作从腰带里溜出一截,在身后围成了个鼓出来的小圈儿,虚虚得拢着挺拔的腰身。   褚衿跟他离得很近,近到稍微偏下头就可以清楚得分辨出侧面轮廓的每一个细节。   褚衿觉得这么干练硬朗的剪影,一定要用利落果断的线条勾勒。画笔要够尖够硬,自杨启和整洁蓬松的发顶起笔,贴着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一路下滑,滑到山根时,线条要稍稍回凹,弯出一个过渡顺畅的角度,描摹他高挺的鼻梁。画笔滑到双唇时一定要收着力,笔锋得柔和,笔触得圆润,勾勒出他柔软而丰满的两片唇瓣。再往下就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五官的线条自这里收束,画笔也滑出凸凹有秩的一迭三折。   画完面部之后,要处理的细节就少了,之后的落笔要更加果敢,画颈部的时候要强调那粒坚硬而凸出的喉结,杨启和说话的时候,它会在薄薄的皮肉下滚动,用多么缠绵缱绻的画法表现这种性感都不为过。画笔贴着轮廓继续向下,要用大开大合的线条勾勒他刀刻般宽阔而结实的肩膀,再之后,是一把清癯挺拔的劲腰,和……   褚衿视线收回的有点慌张,不能再往下了,成什么了。   虽说看杨启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真的全是如何进行艺术处理,但他还是很自责,谦谦君子,佼佼之姿,肆意看过仿佛一种亵渎。   褚衿甩了甩头,懊恼得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胳膊里。   吕源已经用余光扫了褚衿好几眼了,每一次都发现他在看着杨启和。   褚衿的眼神他不是很懂。明明是两汪澄澈的潭水,总是纤尘不染,平静无波,干净得能一目到底。为什么唯独在看着杨启和的时候显得那么凝重深邃?却又好像怕被发现似的,狠狠得按捺着眼底涌动的情绪,把翻腾的浪花硬生生打碎成无声的涟漪。   吕源把手撑在额头上,偏过头看着褚衿鸵鸟似的把头埋起来,然后苦涩的笑了笑。   他印象里的褚衿一直是冷冷的,从没有过这么饱满的情绪,可现在是为什么?褚衿,你在因为什么而不平静,又在因为什么而克制?   可惜杨启和看不到身后这俩剪不断理还乱的苦孩子,也更不会知道他们纠结的源头居然是自己。他只是在听到主持人宣布校庆典礼结束后活动了一下肩膀,站起来轻轻敲了敲褚衿他们的桌子,并拢五指向门口一挥,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三个人随着大部队向门口走去,俩小的各有心事,大的那个却还有空回过头跟他们搭话,“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   “好啊!”吕源马上答,“carry全场!我都后悔没带花,献给我敬爱的杨教授。”   杨启和笑了笑,瞥了吕源一眼道,“就知道贫,什么时候能长大。”   吕源摸了摸鼻子,说道,“褚衿也一直听呢,可认真了,你问问他,是不是挺好的?”   “嗯,很棒。”褚衿真心称赞。   “我其实挺紧张的,现在还一手心儿的汗呢。”杨启和边说边用两只手各抓了他们俩一下。   “哎哎别。”吕源赶紧把手在衣服上蹭蹭,“我洁癖呢杨教授。”   “你还洁癖,衣柜里都要长蘑菇了。”杨启和去过男生宿舍,知根知底的,揭起自己学生的短来也不缺素材。“褚衿就不嫌弃我。”   褚衿怎么可能嫌弃他杨哥,他只觉得杨启和的手确实潮乎乎的,留了一圈汗在自己手腕上,暴露在空气里微微发凉。   “你也会紧张啊杨哥。”褚衿本来也想搓搓手腕的,听杨启和刚才那么一说就没动。   “紧张啊。”杨启和回答得理所当然,“院长答应我,这次如果上台演讲,期末就可以不给学生判卷子,我才同意的。”   “那我之前演讲的时候怎么没这待遇。”褚袔早就看见他们仨了,现在终于挤了过来。   杨启和侧了侧身,给褚袔让出个位置。“来来,我给你讲讲”。俩人走在了一起,头挨着头,不知道在分享什么跟院长谈条件的真奥义。   褚衿这俩哥聊得好像还挺投机,这个笑完那个笑,出了会场还站在大厅里对着唠。   “聊啥呢?”吕源用肩膀碰了碰褚衿。   还能聊啥,闲聊呗。你上课怎么点名,我平时怎么抓迟到,老师们头疼的问题都差不多。   褚衿看了看这俩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后来褚袔看了看时间,伸手拍了拍杨启和的肩膀,看来是要先走了。   褚衿突然想让时间慢点,哪怕他不能在杨启和身边,只能远远的看着都行。   明天褚袔还会回到这里,他却不会了。有些看似平常的分别,却会阴错阳差得酿成永别,海子山那次不是,这次会是吗?   褚衿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用力拽着往下拖,所有牵连着心脏的肌肉和神经都被拉到最长,坠着疼得厉害。   “咋啦弟,肚子疼?”褚袔已经跟杨启和走过来了。   杨启和也发现褚衿脸色不好,轻轻皱了下眉。   吕源看了眼褚衿,笑了下,把头转向别的地方,什么都没说。   “没。”褚衿赶紧平复自己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咱们要走了吧哥?”   “晚上再走。”褚袔看他弟没事就放心了,“我师妹……和师弟都来了,门口等着呢,下午想聚聚。”挺大的人了,一口一个师妹的,也没不好意思。   褚衿听到这句话,突然感觉之前被拽得乱七八糟的器官全部归位。晚上再走,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他曾拥有过无数个下午,虚度过无数个下午,却只想把今天的这个下午,拆成一分一秒得过。   “你下午跟吕源一块儿玩去呗?”褚袔这是开始甩他弟了。   “啊……”吕源的语气很不甘心,“我下午有课,杨教授的。”他边说边看了杨启和一眼,给自己打了一遍气,然后放弃了跟他教授请示一下是否可以翘课的打算。   人家可是一直在旁边站着呢,他要是下午公然翘课,那也太嚣张了点。   “那咋办呢。”褚袔开始想办法,“要不你自己去操场溜达溜达,再去图书馆坐坐,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褚衿一年里总有几次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亲哥。   “要不跟我们一起去上课吧。”杨启和也没什么好办法,肯定不能让褚衿一个人,也不能让吕源翘课,就只能这样了。   还有一个原因更重要,舍不得分开的,心里发闷的,堵得喘气都费劲的人,不止褚衿一个。   他几天前就意识到,校庆结束后,俩人就不会像这样天天见面了,他甚至难受的比褚衿都早。一开始还以为跟毕业季那几天一样,看着自己带出来的学生一个个扑腾着翅膀往外飞,心里难免空落落得发慌。   可后来却发现这两种感觉还是有微妙的区别,褚衿不是自己的学生,他只是自己在海子山认识的一个小男生,他们之间没什么师生情,另外,他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二十天,自己这么强烈的不舍到底是哪来的?   杨启和这几天有空就会想这个问题,当然没有得出任何答案。他只是知道,褚衿这一走,他就再不是谁的杨哥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新买的手机被磕掉一块漆,肯定到不了不能生活那份儿上,但每次把手机拿出来,那个缺失的地方都特别明显,它在提醒你,这里就是少点东西,以至于你每次掏出手机,第一眼看的都不是屏幕,而总是那块小小的缺失,空落落的,让人不安稳。   他还是想再陪陪褚衿,或者让褚衿再陪陪他,不管了,只要能再晚点分开,谁陪谁都行。 第22章   一进教室门口,褚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大概能坐五六十人的教室少说也装了七八十人,没有座位的学生要么挤在过道里,要么站在最后面,仔细看的话,居然还能发现有两人贴在一起共用一个椅子的。大家讲话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发生无数次碰撞重叠,沸反盈天的好像个马蜂窝。   吕源已经见怪不怪了,摇了摇头,“又来这么多蹭课的。”   “杨教授,咱们有几个自己的同学还没混上个坐儿呢。”一个班干部模样的男生愁眉苦脸得走过来,“得有二十来个蹭课的,请都请不走。”   他又指了指一个角落,“那是个学哲学的,我是没治了,说是以后每次都来,要考您研究生。”   杨启浅浅笑了下,拍拍班干部的肩聊表安慰,转回头对褚衿他俩说,“你们先在这等一会。”然后缓步走上讲台,曲起食指的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学生们其实都挺懂事的,在杨教授进来的时候就慢慢安静了下来,现在看到他人已经站上讲台了,全都停止了讲话,抬起头注视着中央的老师。   杨启和在学生面前没什么架子,见人三分笑的,他温声说,“同学们,老规矩,现在有坐儿的,一会都得参加随堂测验。”   听他这么一说,果然有占座成功的学生“啊?”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得站了起来往后挪,人家只想蹭课,可不想蹭你们那些连题目都读不懂的测验。   这就是杨启和的分寸感,褚衿在海子山就那晚就感受到过,他永远都会考虑听话人的想法,让褚衿和发烧友们下山的时候,也是温温和和的劝说,把他的尊重和礼貌,毫无差别得呈现给每个人。   褚衿之前只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舒服。现在却突然意识到,把考虑别人感受当成习惯的人,至少都是个敏感的人,而敏感的内核是思虑。   杨启和,你有没有也因为这么多的思虑而疲惫过?   “褚衿,来。”杨启和对他招招手,指着第一排正对着自己的一个座位说,“坐这儿。”   褚衿读大学的时候,最不想坐的就是这个座位,碰上哪个老师一高兴,想找个同学回答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座位上的人。但现在他一点压力也没有,反正已经毕业了,不是自己的课。   褚衿刚往前迈步,就被后面的吕源轻轻拉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别别扭扭地说,“要不,咱换个坐儿?”   “吕源一起来,挨着褚衿坐。”杨启和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学生什么意思,都要期末了,还想坐后面溜号儿。   “哦。”吕源蔫头耷脑的应了声,跟褚衿一起坐在了教室的送人头专坐上,拿出了积攒小半年的精神劲儿。   “开始上课。”杨启和挺拔的身姿立于讲台之上,边说话边用手指解开袖口的扣子,一截截挽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褚衿离得近,能看到上面浅浅凸出来的几条血管,显得他更加遒劲有力,端的是玉树临风,一派潇洒风流。   杨教授的课褚衿自然是听不懂的,只能对着ppt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符号发呆,吕源坐在旁边倒是奋笔疾书,忙不过来的时候抄起手机咔嚓就是一张照片,拍下来回去补笔记。   但褚衿能感受到他讲课的节奏,语速不紧不慢,语调轻快柔和,读那些简洁优美的公式时,仿佛中世纪僧侣吟唱的祷词,虽然具体内容不明白,但光听一听都觉得是种享受。   “好了同学们,我们课间休息一下。”   杨启和平时都会在这句话后面加上句“有问题的同学可以来找我讨论。”但他今天有私心,褚衿在这呢,他想陪陪。   可学生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已经习惯杨教授的课间答疑了。下课铃一响就争先恐后得站了起来,抱着本书冲上讲台。   褚衿其实已经看到杨启和说完下课后,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然后往旁边走了一步,是一个要过来的动作。   但还没等他下讲台,就被问问题的学生拦了回去,于是也只能耸耸肩,给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用口型告诉他休息会儿,然后领着学生回到讲桌,开始答疑。   “杨教授就是这么受欢迎。”吕源在旁边说,神色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严肃得有点陌生。   “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同学、老师、院长。听说校长为了让他来我们学校,还把好几个退休教授派去了他奶奶家搞动员呢。”   “是吗。”褚衿笑了下。   吕源感觉心很烦,从上午看到褚衿看杨启和的眼神之后就开始烦,连带着对褚衿说话的语气都有点刺刺的。   “要是我,就不会去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人,那么多人围着他,我能算老几?”   褚衿惊讶得偏头看了吕源一眼,只看到他下巴抵着手背,在桌子上趴着,眼睛看着杨启和。   “为什么说这些?”褚衿有点慌。他有个秘密,除了自己以外,不想任何人知道。   “瞎唠呗。”吕源笑得苦了吧唧的。   “吕源我……。”褚衿有个直觉,这个秘密可能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吕源看褚衿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的大概差不多。   “嗯,想说说吗?”吕源不想绕弯子,他觉得自己有点惨,不仅没当成褚衿的小甜1,现在居然还让他跟自己聊聊喜欢别人的心路历程。   褚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往简单了说,就是我可能喜欢杨启和,往复杂了说,这里面又牵扯太多问题,就算忽略年龄、身份、背景,他跟杨启和之间还是关山难越,万壑难填——杨启和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个弟弟。   褚衿无比清楚的知道,他跟杨启和是两个世界的人。杨启和在他的世界里有受人尊敬的身份、有崇拜自己的学生,有真心热爱的事业,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必然足够努力,才能得到现在拥有的一切,没有意外的话,也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   可褚衿的世界不是这样,他们要面临太多流言和非议。钱钟书先生曾说,“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只要文化不改变,他们的世界就是永恒的矛盾和撕裂,永恒的徘徊和挣扎。可文化厚植万年,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只能等来缓和,无法等来质变。   “看把你愁的。”吕源看到褚衿无从开口的表情就开始舍不得,可他还是觉得,有些话就该现在说。   “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咋想的了,这事没人能说明白,可有一个事你得知道。”他认真的看着褚衿,“你非要这么干的话,大几率你一个人累,小概率你俩一起累。”   褚衿结结实实的被吕源用话钉在了原地,他看着吕源,张了张嘴,突然感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吕源说的不就是事实吗?那是杨启和啊。   “褚褚。”吕源叹了口气,“你咋办啊?”   其实吕源自己能不难受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个一见钟情的,围着人家转了这么多天,结果就是终于确认人家不喜欢自己,这事搁谁都难受。   可吕源真没想太多自己的事,他就是替褚衿闹心,他就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也行啊,你喜欢个能逗你乐、能顺理成章跟你在一起的,我知道了也放心,看到了也舒坦。可你干嘛喜欢杨启和呢?   杨启和是谁?科学家、教授、精英、高知,搁谁眼里那都是人上人。褚衿当然也很优秀,但事情不是这样看的,俩人都优秀什么都说明不了。   抛开别的不说,吕源是真觉得他俩单拿出来都是挺好的体面人,可凑一起的感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就是哥俩没跑。   就没有乱窜的小火花,就没有噼啪的小电流,就没有恋爱的小感觉,就没有喷涌的荷尔蒙。   所以吕源才替褚衿犯愁,人杨启和连想都没想过跟你怎样怎样,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呼贴大人,顶多能算是弟弟哄着哥哥,到最后可不就是一个字,累。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褚衿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想瞒着吕源,确实喜欢,也确实不知道。“我没想别的,我明天就不会再来了,不来了就……就好了吧。”   吕源把头凑过来,想看看褚衿有没有哭鼻子,他是真不想看到褚衿这个样子,看了难受。“褚褚,我今天说话难听了,没这么干的,显得我很小气。”   他要拍拍褚衿的后背,手刚伸出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但我其实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不想你选条这么难的路走,你不选我就不选我吧,你别累着就行。”倒是吕源说到这里有点想哭,尾音都湿湿咸咸的,打着颤。   褚衿眼圈确实有点发红,“我知道,吕源,谢谢你。”   “是不是还要说我是个好人?”吕源感觉气氛太压抑了,他得逗逗褚衿,“好人卡就免了,难听的话我也就说这些,剩下的就是看你想咋办了。”   他深深得看着褚衿,“褚褚,你就选你喜欢的,喜欢他,咱这近水楼台的,我肯定得帮你,给你当小辅助,难受了想回来了,我还是你的小……小甜1你不要,小伙伴儿总行吧?”   褚衿记得,从那以后,吕源再也不嚷着要给自己当小甜1了,他更记得,曾有一个冬日的午后,吕源缠磨着跟他说,一起打游戏吗?我给你当辅助! 第23章   后半节课褚衿不知道怎么过来的,浑浑噩噩得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吕源蔫了吧唧的看自己好几眼,褚衿其实都知道,但他自己的思绪缠成了一个钢丝球,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吕源的视线,所以只能假装没有发觉。   杨启和站在讲台上,看这俩孩子上半节课还挺精神的,一个课间过去就都消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照旧有条不紊的讲着课,没太往细了琢磨,只是觉得,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法,掺和多了没准招人烦呢,没必要管太多。   褚衿的思绪是被杨启和的“下课”唤回来的,回过神之后发现身后的学生已经站了起来,小声交流着收拾书本,准备去下一节课了。   杨启和整理完讲义就走了过来,“怎么样,是不是挺无聊的?”   这话是对褚衿说的,杨教授才不会问吕源是不是无聊,学海无涯,苦做舟是免不了的。   吕源也聪明的站在一边没说话。   “确实没听懂。”褚衿淡淡得笑了下,“但也没无聊,ppt的图片很好看。”   杨启和点点头,“喜欢可以发给你,不少图片是我自己拍的。”   “自己拍的?”褚衿记得每一张图片都很清晰,缥缈的星云散发着柔和的色泽,再优秀的画家都调不出大自然赋予它们的颜色。拍出这样的照片是很费时间的。   “曝光了好久。”杨启和指了指门外,示意大家往外走,“所以才想发给你,拍得不好看我自己都拿不出手。”   “可以吗?”褚衿想想加了句,“那张蝴蝶星云,也行吗?”   “当然行。”杨启和想都没想就答应,“我拍过好几次,都给你。”   褚衿觉得自己有时候口是心非的,明明嘴上说着回去以后就好了,却还是暗暗期待杨启和联系自己,发点什么过来都行。   吕源在旁边噗嗤笑出了声,褚衿偏过头来看,他狡黠得对自己眨了眨眼,看来是也想到了褚衿刚才想的事情,俩人都心照不宣,对着傻乐了会儿。   “挺高兴啊吕源同学。”杨启和看他们心情又好了,觉得自己都跟着愉快了不少,“蝴蝶星云距离地球多远,你说说?”要吕源能痛快答出来,他得更愉快。   可吕源是那种痛苦自己,快乐别人的人吗?他不是!人家自己还觉得挺冤呢,你们俩好好聊天不行吗,怎么把话题扯到这里来的,聊个天还聊出个知识点,不带这样的。   “杨教授。”他假装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我虽然不知道,但我正打算去图书馆学习呢!重点就学这蝴蝶,要不我这就去了?”   杨启和抬手拍了他脑壳儿一下,劲儿不大,但警告的意味挺明显,再不好好学习,跟你老师打马虎眼,就麻利儿去当交换生。   “送送褚衿,回来再学习,去我办公室。”杨教授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对吕源严加管教了。挺聪明一孩子,用点功以后错不了,当老师的费点心就行,总好过浪费这么珍贵的天赋。   吕源“哎!”一声,应得挺痛快。虽然杨教授总拿自己当孩子,但他早就能分清谁真心对自己好了,所以被拎去学习也没啥怨言。   答应完杨教授之后,他突然想到个问题,既然说了要当褚衿的小辅助,那就得拿出点样子了。尽管自己一万个不愿意,但那也抵不住褚衿一个愿意。   “杨教授,要不我就不送褚褚了,我俩之前告过别了,再告一次又得难受一次。”他说完对褚衿打了个眼神,你的小辅助上线了。   褚衿没想到吕源是认真的,其实他不愿意吕源这样。自己的想法先不提,跟吕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褚衿也实实在在拿他当朋友的,觉得他热烈、直接、洒脱,好像一团能驱散黑暗的萤火。   他俩能不能在一起,那是他俩的事,谁付出的多了少了,说到底都是你情我愿,最后什么结果都不必觉得浪费感情。   可是如果还让吕源帮自己“助攻”,那就有点太委屈他了,吕源只不过是喜欢自己,因为个喜欢做这么多,褚衿觉得受之有愧。   “一起走走吧,我之后就不会天天来了。”褚衿对吕源笑笑,我们不也是很好的朋友吗。   吕源眼睛弯了弯,对褚衿故作轻松的眨了眨,“让杨教授送你吧,我想找你还不是随时的。”   杨启和觉得这小哥俩有点塑料啊,但可能小男生都这样,时间长着呢,黏黏糊糊的样子他们自己可能都难受。   “那你就去吧。”他对吕源说,“反正你俩有时间就能聊,想见了约着一起出来玩儿。”   褚衿跟杨启和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看,吕源果然还站在那儿。   雪地上,寒风里,他一动没动,只是在看到褚衿回头后,酷酷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说,你就跟着他走吧,我一直看着呢。   “褚教授几点来接你?时间长的话,咱们可以溜达溜达。”杨启和不喜欢送别,很多平时能天天见的人,这一送别,就是莫问归期,再回来,又是好久不见。   中间分别的这段日子,足以让两个人变得生疏,他不愿意再看到褚衿对自己生疏的样子。   “再过二十分钟,我哥刚才给我发了微信。”褚衿说。   “嗯。”杨启和的嗓音低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褚衿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低落。   “二十分钟不够转一圈的。”杨启和飞快思考应该怎么过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这样吧,我陪你去停车场,我们在车里等你哥过来。”   褚衿坐进杨启和车里的时候,首先闻到一股薄荷味,清清淡淡的在空气里逸散着,每一缕都仿佛懒洋洋得拖着个小钩子,钩着嗅觉细胞,让人贪恋,也让人沉迷。   “杨哥,你车真香。”褚衿压抑一天了,突然被这个味道刺激一下,觉得整个人清透了不少。   “是香氛,我不会挑,我奶奶选的。”杨启和说到自己奶奶的时候,声音很温和,给人一种沉稳而又安心的感觉。   褚衿之前就听吕源说到过杨教授的奶奶,既能让他来这所学校工作,又能送孙子香氛一类的小物件,看来祖孙关系很亲切。   他没去问杨启和怎么很少提自己的父母,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奶奶好有品味,杨哥你帮我问问这是什么牌子,我送我哥。”   杨启和看着阳光透过车窗把褚衿的一块头发照成了金黄色,几根头发还亮晶晶的反着丝缕斑驳的光,忍不住想到了那些细软头发的触感,于是下意识得把手伸到他头顶,心满意足得揉了几下。   “问问行,但你要送哪个哥,杨哥现在也是哥。”这话说的,跟人家亲哥争上了。   褚衿一直都挺喜欢杨启和胡乱揉自己头发的,他此刻像一只被捋顺了毛的猫,眯了眯眼,温声说,“都送,哪个哥都有。”   杨启和嘴角往上翘了翘,把手扣在他后脑勺上,往后靠了靠说,“我还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什么?褚衿的头一下子转过来,看着他。   没等褚衿问,杨启和就枕着座椅靠背,缓缓得说,“我这才当你几天哥啊,没过瘾呢,你就要走了。”   原来舍不得的,还是做弟弟的褚衿啊。   褚衿把头回过来,借机遮掩自己眼里的失望,“杨哥,我以后也能找你吗?”   杨启和之前说过,想见吕源了就可以约着出来玩,那要是想他了呢?也能吗?   “当然。”杨启和回答得毫不犹豫,似乎就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找啊,你总不能光找吕源不找我吧。”   褚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他一整天都沉浸在以后可能不会再见的不安和慌乱里,现在却被杨启和一句话化解,这种心突然落地的感觉,仿佛让即将到来的分别都好受了一点。   他学着杨启和的样子往后仰,把头也挨在了靠枕上。   杨哥的手还在他后脑勺上放着呢,褚衿没开口让他抽走,杨启和动了动,不知道怎么想的,也确实没把手拿走。   其实他们本来都有话要说的,说接下来会干什么,说有时间常回来看看,说以后可以一起吃饭。   但此刻就这么静静的坐在车里,分享着同一段淡淡的薄荷味,感受着彼此同样安稳而和缓的呼吸频率,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想法了,就这么坐着就行了,挺好的。 第24章   褚衿为了校庆壁画的事忙了这么多天,都没抽出时间回趟爸妈家,这回忙完了,褚袔都没等父母主动提,直接开车跟他弟一起回去了。   一进家门就闻到满屋子的排骨香,老妈乐呵呵地迎出来,打开鞋柜给俩儿子递拖鞋。   “嗬,新的。”褚袔拿着拖鞋说。   “啊,超市打折,特意给你们买的。”老妈不知道哪来的执念,从小就喜欢给俩儿子买黑色。哥俩皮肤可白了,小时候往操场一站,齐刷刷的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小朋友见了都绕道走。   “我就说不用买,你俩又不总回家,之前的还跟新的似的呢。”老爸最近手机好像长在了手上,天天刷某返现软件,快没电了都要接上电源继续刷,赚个块八角儿的可开心了。   “那也得买新的啊,咱家就四口人,要换就都换了。”老妈懒得搭理老爸,抬起头看完这个儿子看那个,高兴得嘴角就没放下过,眼尾叠着三道褶儿。   “我小儿子这阵子忙够呛吧。”当妈的总有种幻觉,隔断时间不见就觉得孩子又瘦了。   “还行妈。”褚衿挽着她胳膊往沙发上领,“就是画室攒了活儿,估计得加班了。”   “加班让你哥接你去。”老妈抽了褚袔一巴掌,“看你给你弟找的这些事儿,正经工作都耽误了。”   褚袔刚坐就挨了一下,故意装作很痛的样子揉了揉,“我弟可高兴了,又搞艺术又交朋友的,没白忙活。”   褚衿从小就护着他哥,在爸妈面前跟褚袔穿一条裤子都穿成本能了,褚袔说他高兴,那他就是高兴,本来也高兴。   “挺有意思呢妈,我还参加校庆了。”话唠到这儿,褚衿不由得想起了杨启和、吕源,还有那幢斑驳古拙的教学楼,这才离开一天,却有种恍若经年的感觉。   “可不是,还跟别人一起吃饭,把他哥都不要了。”褚袔在外面那也是一副严肃的精英样儿,回到家就容易没正形,声音欠儿兮兮地说。   “我小儿子乐意跟谁吃就跟谁吃,不稀罕你了就不搭理你。”老妈把当哥的拽过来,翻开衣服领子看看干净不干净,其实一点也不脏,但还是撵着他脱了,在家给洗洗。   倒也不是老妈偏心,养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不把他俩摸得透透的,这妈就白当了。   虽说都是自己生的,但这俩儿子性格却很不同。褚袔就是一粗神经,工作的时候啥样没见过,反正生活里心大得能装下天,对他不用太细腻,陪着贫嘴开玩笑就行,烦大劲了甩一巴掌他也不当回事,太细腻了这孩子反而感觉不到。   褚衿这点就不随他哥,这孩子外表冷冷的,不爱说也不爱笑,小时候就不喜欢跟胡同里的伙伴们拿棍儿戳着玩,长大了只愿意静静得坐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事。当妈的愁了半天,才决定把这孩子送去学画画,内心世界太丰富充沛了,得给他找个表达的渠道。   褚衿学画,一学就是这许多年,虽然骨子里的性格改不了,但整个人确实明亮了许多。   老妈看了挺欣慰,她本来就没想过改变哪个孩子,也没觉得谁的性格比谁好,那孔子还有教无类呢,人的性格天生就是这么千差万别,干嘛非得分出个高下好坏,整些个莫须有的歧视链。   要说人类其实挺有意思的,有时候连自己同类的多样性都接受不了,还谈什么保护大自然和生物的多样性?谈什么共同体和人类命运?   但老妈从小到大确实对褚衿说话更注意分寸,这孩子懂事儿,又会哄人,做对做错了,温言细语得说说就行了,他能明白。不像他哥,气急了那是真得拿笤帚抽。   小时候住大院,经常能看见老妈满院子追着褚袔,要揍,褚衿就屁股后面追他妈,要拦。三个人围着个大缸转圈儿,贪吃蛇似的谁都想赶紧撵上另一个。   褚袔也早就习惯老妈话里话外得向着他弟了,人根本没当回事儿,反正他弟最后还是得向着他。   这哥俩除了很小的时候争过宠、翻过脸,这么多年就没闹过。褚袔太感谢老妈给他这么个又酷又暖的弟了,小时候能逗着玩儿,长大了还能陪自己住,给个儿子都不换。   “我可没不搭理我哥。”褚衿往沙发后背上靠了靠,软软的触感让人特别放松,“他老开会,离我又远,找他还耽误我时间。”   杨启和当时留褚衿中午在他那时,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褚衿又学了一遍。   “嗯呢。”褚袔的语调上扬,逗他弟没完。   “边吃边聊,边吃边聊。”老爸看来是今日现金收入已入账,站起来催大家吃饭。   “对啊,咱坐桌儿,盛排骨。”老妈还是把今天当年过,一桌子菜够俩人吃一星期的。   “这菜炒得是不是淡了?”老爸吃一筷子青菜之后说。   其实褚袔跟褚衿回来吃饭,从来不挑口味。当妈的准备这一桌不容易,那得六点就起床去早市,挑着买最新鲜的菜和肉,一兜子提回来手都得硌出条深红色的沟。   这才是开始,这个得切丝、那个得切块、这个得过油、那个得过水,大半个下午都得耗在厨房里才能做出这些看似普通的家常菜。所以咸了淡了哥俩都大口吃,妈看了高兴。   老爸就没这个心思,天天跟老伴在一起,早就习惯有啥都顺嘴说了,屋子脏了菜淡了、衣服得洗碗得刷,眼里看着了就都得说一句。   倒也不是他指使老妈,以前也帮着干过,实在是他的活儿老妈看不上,到最后家务就几乎全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可时间长了老妈也有怨言啊,搁谁都有怨言,家也不是我一个人住的,为啥家务都是我来干。老爸也有得说,那不是你嫌我干不好吗?   这么说就把老妈给挡回去了,只能把不满意憋在心里,憋久了就憋出个听不得老爸说自己活儿干得不好的毛病,既然都是我来干,那你就不能挑毛病。   可老爸就是一实心眼,脑子没动嘴先秃噜,稍不注意就犯老妈的忌,这不,吃饭就吃饭得了,非得说人家把菜炒淡了。   “淡吗?”老妈尝了口,没问老伴,问俩儿子。   褚衿跟他哥一点没慌,小场面,都知道怎么应对。   “不淡吧?”褚衿抢先开口,带着疑问的语气对他哥眨眨眼。先开口的人可以优先选择持方,哥你就让让我吧。   老妈听小儿子这么说,硬气多了,回头就呛老伴一句,“就你挑,根本不淡。”刚要展开来发挥一下,就被大儿子插了句。   “我觉得稍微淡点,现在不就是提倡低盐呢嘛。”褚袔没辙了,他弟给妈说话,他就得帮着爸,和稀泥得和匀了才不起疙瘩。   “是吗?”老妈本来都想好怎么怼老爸了,被褚袔这么一说又有点没底,不好开口了。转头看褚衿,那意思很明显,你再帮我说胡话。   “妈,咱吃完了出去溜达溜达吧。”褚衿当做没看懂,趁机提议,“你上次不说想去广场看小孩儿滑旱冰嘛。”   老妈一听小儿子这句话,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拍拍桌子,“那咱快点吃,那帮小孩儿都快出来了。”   褚袔拿胳膊碰了碰老爸,他用手挠挠后脑勺,没说话。   就是家长里短的事,褚衿跟褚袔都没在意。晚上聊天的时候又拿出来说说,也全当是打发时间。   “咱爸就是不会看咱妈脸色,一块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长进。”褚袔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跟他弟说。   “习惯了吧,改不了。”褚衿想了想,“跟越是熟悉的人在一起,越是没有顾忌。”   褚衿又想到了杨启和,他俩也有变得熟悉起来。从开始的时候总下意识地得躲开他的碰触,到后来可以被他搭着肩走,分别那天居然枕着人家手掌在车里待了好半天。   或许也只能熟悉到这了吧,褚衿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杨启和总喜欢揉,手感真这么好吗?   “这老两口也挺有意思,咱妈强势,咱爸蔫主意,凑一块肯定热闹。”褚袔笑着摇摇头,有时候也挺替爸妈操心的。   这老两口还是小两口的时候,没少吃了苦,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汗掉土里摔八瓣儿,并着肩膀实打实奋斗过的。   褚袔现在还记得老爸的破三轮。那时候他总是凌晨四点就起床,咯咯哒哒开一路去镇里进货,针头线脑的小物件装半车,再开回的时候正好天亮。   老妈这个时候已经准备好早饭,俩人着急忙慌得刨几口,再坐上三轮去赶集卖货。   附近的村都走遍了,谁都知道小褚疼媳妇,卖货的时候只让媳妇坐树荫里,自己站在大太阳底下吆喝。   一天下来都累够呛,俩人收了摊,就爱把脑袋凑一起数钱。生意好的时候,褚袔跟他弟就能吃一顿排骨。那时候爸妈不闹别扭,沾枕头就着,没时间吵吵。   也就最近这十来年,老两口嘴架打得比较多,其实没啥大事,主要是生活好了,不那么忙了,天天住一起就该锅铲碰锅沿了。   还是褚衿发现爸妈分开睡的,跟褚袔说的时候他还不信,但生活里的蛛丝马迹太多了,时间长了总会察觉,还真是不住一个屋了。   褚袔不知道咋开口,是褚衿跟老妈谈的。老妈根本没当回事,就说你爸晚上打呼噜,吵的人睡不着。可老爸打呼噜这么多年了,之前也没见老妈烦过啊。   褚衿是个男孩,爸妈的私事怎么开口都觉得别扭,只能抱着老妈肩膀哄哄,说反正我跟哥就想你们好好的,你们好我俩才好。   老两口分开住之后看着也挺好,生活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褚衿跟他哥观察许久觉得就这样也行,现在分开住的夫妻实在不少。哥俩决定以后常回家看看,多关心关心这俩老的。   今晚既然又聊到爸妈了,免不得提起这件事。   “哎你说,爸妈现在还分着住呢?”褚袔用脚踢了踢褚衿。   “嗯。”褚衿今天特意看了看,俩屋两套行李。   “哦。”褚袔也就是问问。当儿子的老研究父母感情,挺不像话的。   “没事哥。”褚衿倒是安慰上褚袔了,“咱俩就按之前商量的,没事多往家走走。”   褚袔往沙发上一躺,他也知道自己神经太粗,处理不好感性的事,所以就都听他弟的,“行,你说没事就行。” 第25章   褚衿的画室是跟几个人一起成立的,说是画室,但大环境在这放着呢,要心无旁骛得就做画画一件事挺难,那得先填饱肚子才能想别的。   所以画室这几个人,除了褚衿以外,还都有份兼职工作。就比如珑珑姐,很乖巧精致的姑娘吧,本名却叫王龙,她爸取名的时候也没别的意思,就图一霸气又好写。但她显然不喜欢这个腾翔九霄的响亮大号,逼着大家叫她珑珑,她就在教小朋友画国画。   运哥也比褚衿大,据他说,他是小的时候中二,老了之后愤青,属于路子很野的立体画派,喜欢把扭曲变形的人体堆叠在一起,场面压抑混乱,偶尔血腥暴力。但他还是个作家,专门写书教人如何和谐沟通,销量居然不错。   小瑞就跟褚衿性格有点像了,平时也是安安静静的,他崇拜拉斐尔,画面温馨轻盈,人物柔美空灵。但他老爸不支持他画画,非要他跟着学做生意,人家里有矿。顺便提一句,拉斐尔家也有钱,但他爸就跟他一起画画。   褚衿之前也想找份工作上班来着,但褚袔没同意。   后来他在网上投简历,褚袔推开门,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上,挑着眉问干嘛呢。   褚衿没想瞒他哥,照实了说,想找工作。   褚袔问,你不是有工作吗。   褚衿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画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应该再找份兼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兼职如果真找到了,没准比主业更占用时间。   褚袔听后想了想,一屁股坐在他床上说,“你毕业的时候我去帮你拿行李,正好在宿舍楼下碰到教你油画的老教授,那么大岁数了,骑着自行车也要来送送你,你还记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吗?”   褚衿当然记得,老教授姓叶,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得到他的青睐就等于得到了国内艺术界的入场券,所以每年想要投其门下的学子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大二那年,就是他把褚衿叫到身边,笑呵呵地拉着手,说看过你的习作,有灵气,也有天赋,愿不愿意先当我的研究生,再当我的关门弟子。   褚衿点头的时候觉得在做梦。   从此以后,他更是萤囊映雪,三更灯火,手心长期被画笔打磨,茧子生了一层又一层,硬的温水都泡不透。   梦醒是在大四,毕业季,那时他已经不把叶教授叫教授了,叫叶爷爷。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褚衿是叶爷爷倾囊相授的弟子,更是他揣在怀里疼爱的孩子。褚衿宿舍的棉被,就是叶爷爷让叶奶奶做的,塞了八斤棉花。   叶爷爷也是那个时候病的,癌症,晚期。褚衿亲眼看着那么遒劲有力的双手一天天变得干枯,看着那么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天天变得浑浊,看着那么质朴敦厚的生命一天天走向凋零。   坠入黑暗的还有褚衿。他不再愿意拿起画笔,不再愿意看那些明艳的颜料,甚至不再愿意待在学校。   叶爷爷教不了褚衿了,褚衿也不想读别人的研究生。说他幼稚也好、任性也罢,总之那次他特别坚持,跟褚袔也只有一句话,哥,不接着读了,接我回家。   褚袔到学校的时候,叶爷爷也刚到。老教授仿佛一蓬干草,扶着自行车站在楼下,喘息剧烈。   褚衿之前去校园里的家属区跟叶爷爷告过别,没想到他会亲自来送自己。走出楼门的时候看到老人站在阳光里,周身仿佛镀了层金边,挺缥缈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留不住了。   叶爷爷那天说的很少,只是把褚衿的手攥在自己掌心轻轻拍着,告诉他,“孩子,想通了就回来,回来告诉爷爷一声。”   褚衿毕业,叶爷爷与世长辞,前后也就差了一个月。褚衿站在叶爷爷墓前,觉得念想没了,不必回来了。   命运就是这么阴错阳差,褚衿现在还是要画画,甚是要用画画谋生,没办法,他从小到大就学这么一件事,就会这么一件事,老天爷硬塞的饭碗,不端都不行。   但这么画下去也不是事,大学毕业了总该面对真实的社会,虽说家里没给压力,但褚衿还是觉得应该赚钱养活自己,所以才跟其他人一样,想再找份工作。   褚袔不同意。他跟叶爷爷一样,坚信褚衿未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家,所以当哥的这回就独裁了,我养着你,要么在画室画,要么回学校画,别给我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糟蹋天赋。   “你叶爷爷走之前跟你说过,回来告诉他一声,你还想老先生等多久?你要干别的工作,你好意思跟他说吗?”褚袔知道说什么最能触动褚衿。   后来褚衿就放弃了找个兼职的打算,接着做他的画室。凡事都贵在坚持,小画室居然在大家的经营下有了点起色,开始收到一些订单,在本地有了一点知名度。   后来褚袔跟爸妈嘚瑟自己当初不让他弟找工作的英明决策时,一脸的洋洋得意,“我弟跟那些卖画的不一样,他们把画画当工作,我弟可是把它当事业。”   褚衿沉默着抿了下嘴角,哥,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卖出几幅画。   褚衿帮完他哥的忙,就得回画室了。这阵子接到几个订单,虽说不大,那也得认真对待。   赶巧今天其他人都在,褚衿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珑珑姐细长的身影叉着腰,跟小瑞一起站在画架前,看样子又是在欣赏运哥新作。   大家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褚衿之后都挺高兴的,好多天没见了。跟大家闲聊几句之后,他也被运哥一嗓子喊过来,看画!   运哥此番灵感蓬勃,作品一气呵成,呵得不拘一格。有人懂梵高,有人懂毕加索,但只有运哥自己才能懂运哥,褚衿反正是没看懂,只能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在沉吟思索。   珑珑姐和小瑞也是老演员,给足了运哥面子。倒不是三人敷衍,实在是现代艺术见仁见智,看不懂是常态,有时候画家自己都不懂自己呢。   褚衿的手机在这时先是响了一下,然后就噼里啪啦响个没完。   “这是哪个微商又开始给家人们送福利了?”小瑞听褚衿的消息频率,开始猜测。   褚衿也有点奇怪,消息提醒连成了串,可他没加过什么购物群啊。于是莫名其妙得把手机掏了出来。   吕源:在吗?   吕源:小狗摇尾巴.jpg   吕源:褚褚早啊。   吕源:起来没?   吕源:小狗贴贴.jpg   吕源:我早上喝了中国香槟和内蒙浓汤。   吕源:我拍给你看。   吕源:橘子汽水.jpg   吕源:咸味奶茶.jpg   吕源:我现在去上课。   吕源:等我会儿!   吕源:分分钟~   吕源:小狗趴趴.jpg   等什么?褚衿大拇指划屏幕的速度居然比不上他发消息的速度。   吕源很快发来一张图片,没等他点开,就紧接着纸片般飞来更多,一张挨着一张,屏幕不停刷新。   褚衿只能看到这些图片的缩小版,大致的样子都差不多,模模糊糊的。但他还是几乎一眼就分辨出,这是杨启和,在教室里的杨启和。   他盯着滚动的屏幕,一时间忘了点开。   吕源:我上课了,我偷偷拍,你偷偷看哦。   吕源:小狗抱抱.jpg   褚衿看着屏幕上把尾巴摔成螺旋桨的小狗,突然觉得很想笑,吕源这个小辅助当的可真操心啊。   图片放大后很清晰,应该是吕源为了拍清楚,主动选择了他最害怕的前排座位。   杨启和今天穿了一件米黄色的毛衣,领口翻出衬衣的立领,看起来很年轻。他的嘴角挂着温润的笑,目光仿佛透过屏幕落在了褚衿身上,还是那么柔和妥帖。   杨启和,杨启和杨启和杨启和。   褚衿捧着手机,深深看着屏幕,他想起了戴望舒的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第26章   杨启和这几天很忙。临近年末,各种科研会议扎堆,他是学校的重点培养人才,免不了要作为代表参加,有时候一天得赶好几场。   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没习惯这种风气,非要选的话,宁可在实验室搞科研,或者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课,至少一天下来不会觉得既累又空虚。   是的,既累又空虚,在现代社会生活的人,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过这种感受。就比如现在,官方的、学科的、行业的、学会的会议邀请纷至沓来,内容鱼龙混杂,质量参差不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占用时间,以及在某种程度上麻痹神经。   杨启和今天刚开完一个会,走在回学院的路上,轻轻呼出一口气,小水珠在空气里凝结,散做一团白雾。   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看奶奶了,老人岁数大了,牵心,不时常看看心里不踏实。   这么一边走路一边思绪纷飞地,不经意间就来到了学院门口,上台阶的时候缓缓抬头,撞到了一片幽深静谧的蓝——那是褚衿描摹的宇宙。   杨启和每次路过,都会将目光在这幅画上停留几秒,想褚衿暖融融的身影站在阳光里,想他白嫩嫩的手指轻握画笔,想他热乎乎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肚子,也想到他低垂眉眼时长长的睫毛卷曲。   杨启和摇着头笑了笑,觉得自己对人家孩子这观察也太细致了点吧。   不知道跟吕源联系没有,反正褚衿走后,他俩之间确实没什么联系。他是因为忙,但不知道褚衿是因为什么,也忙?   走之前坐车里的时候,明明问可不可以找自己来着,怎么回去了却连个消息也没有?   杨启和掏出手机,找出好友列表里的褚衿,再点开相机,拍了一张壁画的照片,按发送的时候想,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回。   褚衿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是杨启和这三个字第一次在他的新消息通知栏上出现。   与他名字一起出现的,还有内心涌起的无法言表的惊喜。   画笔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褚衿没来得及捡,而是飞快拿过手机点开。   是一张图片,褚衿亲自刻画过它的每一个细节,所以无比熟悉。杨启和没发文字,但这对褚衿来说已经足够了,这意味着他可以回一条消息,幸运的话,杨启和会再回一条。   “呦,画出小脾气了?”运哥玩游戏呢,听到褚衿这边不大不小的声响后调侃一句。   “我看看,把孩子难为成啥样了。”珑珑姐挨着褚衿,探过身子来看了一眼。   褚衿下意识得有一个扣手机的动作,珑珑姐可机灵着呢,马上就捕捉到了,带着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看看手机,看看他,再看手机,再看他。   褚衿不知道怎么想的,赶紧对珑珑姐比了个“嘘。”   珑珑姐本来还没想别的,却仿佛让褚衿“嘘”了个恍然大悟,睁大眼睛,幅度很夸张的点点头。   “你俩打什么暗号呢,晚上想背着我们吃啥去?”小瑞不干了,他觉得自己不是近视眼,看得明白着呢。   褚衿也不知道珑珑姐刚才悟了什么,反正她先是对自己打了个“OK”的手势,然后站起来,薅着脖子就把小瑞拖走了,“吃吃吃,我想吃82年的龙虾行不行?”   人都走远了,褚衿把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上,回什么好呢?   “杨哥你在学校呢?”   “这阵子忙不忙?”   “今天有课吗?”   “吃饭了吗?”   褚衿输入又删除,觉得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有点傻。   倒也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而是依他对杨启和的了解,每个问句在他那里都会得到一个回应。   用问号做结尾的人,可能是对聊天有所执着的人,或者也可能,是对聊天的对象执着。   这也是褚衿第一次为自己的社交技术着急,说什么都感觉不对,说什么都怕冷场,说什么都怕刚开始的话题夭折。   他看了一眼运哥,这位专门教人如何和谐沟通的大师好像输了游戏,坐在沙发上的身体伴着一句脏话向上弹起,然后犹觉不够似得,右手握拳怒锤扶手,再接一句脏话。   褚衿收回视线,觉得还是要靠自己。   杨启和消息发出后,盯着屏幕看了足有半分钟,没有等来任何回复,连“对方正在输入”这样的提示都没有,于是只能熄灭屏幕往会议室走,准备开始下一个会议。   会场广播轻柔和缓,提醒大家把手机调成震动或静音。杨启和觉得突然震动的感觉有点吓人,一般都会选择静音。   这次他本来也是准备静音的,关闭声音之前,惦记着什么似的又打开一遍聊天软件,还是什么都没有,褚衿没回消息。   他的手指顿了顿,在屏幕上多点了两下,觉得这次就调成震动吧,收到褚衿消息能及时回复。   整场会议持续三个小时,有两名领导做出了大致内容差不多的发言,四名学者从不同角度总结了领域内的最新进展,尽管这些进展早在其他会议上就被人翻来覆去得总结过。   手机一直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没有震动过。   会议结束的时候一般都是杨启和最轻松的时候,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缺点什么,心不静。   他再次点开与跟褚衿的对话框,除了孤零零的一张照片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杨启和对着手机轻轻挑了下眉毛,咂摸出那么一丝丝的不舒服,石头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等了三个多小时却还是没个动静,睡着了?没看见?玩儿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回就不回吧,看看奶奶去。   奶奶家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太太在楼门监控里就看到大孙子来了,早早得打开屋门迎了出来。   杨启和一出电梯就看见奶奶站在走廊里,笑着走过来把人往屋里推,“多冷啊,别感冒。”   奶奶就是个高兴,“不冷不冷,你不忙啦?”   杨启和身上有寒气,稍稍跟老太太拉开些距离,手搭着鞋柜换拖鞋,“没呢,今天散会早,想你了来看看。”   别看奶奶现在身材微胖,笑起来和蔼可亲的,年轻时,那也是个意气风发的物理学家。当年的条件比不了现在,环境把她们那辈儿人个个都淬炼成了硬骨头,顶着白毛风也得测数据,啃着窝窝头也得算公式,孩子栓炕上也得做实验。   杨启和从小耳濡目染,做科研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理想,对他来说,可能更是一种使命。   “爷爷呢?”他往屋里看了一圈,没发现老爷子。   “下象棋去了,不知道哪个楼梯间儿里蹲着呢。”奶奶端来杯水,袅袅得蒸腾着热气。   杨启和抿了一口,跟奶奶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奶奶先是斜着眼观察了大孙子一下,然后戴上老花镜,拿着手机就坐在了他身边。   可能老人们都这样,信息化时代总得买个智能手机,买了之后吧,就等于买了一堆问题。   一会儿这个功能不会按,一会儿那个功能找不着,朋友圈怎么回复,照片怎么分享,视频电话怎么拨打,都得等小辈儿来教。   杨启和一看奶奶这架势就知道怎么回事,微微躬下身子跟老太太凑在一起,“又哪儿不会了奶奶?”   连解说带实操得弄了半个多小时,老太太终于成功下单三大包卫生纸,钱花得比赚了都开心。   杨启和倚在沙发上,双臂伸开搭着靠背,觉得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捣鼓手机了。   正好自己的手机又铃声在这时想起,杨启和第一时间都没想到会是储衿的回复。   他点开对话框,先是对这储衿两个字浅浅得勾了下嘴角,然后才点开来看,消息不多,两条。   一条是文字:   ——杨哥,我下午画的,你喜欢的话,想送给你。   一条是图片:   学院里的壁画仿佛投射在了一方小小的画架上,一样的色彩,一样的构图,一样的线条,一样的视觉冲击。   褚衿没有回消息的一个下午就是在画这幅画,他努力回想、一遍遍修改,就为了赶在今天结束之前,回复他杨哥的消息。   忙碌了这么久,所说的也不在乎一句,想送给你。   杨启和想起了海子山,那晚褚衿就要画流星雨,自己当时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说画好了发我看看。   时隔一个月,褚衿给他发来的第一条消息,居然还是这幅流星雨,不同的是,现在的这幅,是画给自己,也只送给自己的。   杨启和的心仿佛一棵秋日的蒲公英,在一个满是微风的黄昏里,被储衿这句话拍打得蓬蓬松松,每一丝细长的绒毛都要轻快得乘风而去。   “特别喜欢,见面时别忘了送给我。”   杨启和很快回复,顺便保存了储衿发来的照片。   其实他这几天就在想一件事,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储衿还记不记得,但他却把这件事当成了跟两人之间的一个约定。   杨启和翻出日历,再次确定了一遍金星凌月的日期。 第27章   褚衿看着杨启和的回复出了会儿神。   “见面时别忘了送给我。”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如果勇敢一点,是不是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约他出来?   用什么理由呢?专门送一幅画会不会显得有点刻意?那如果跟褚袔回学校,顺便去看看他呢?   褚衿觉得自从遇见杨启和,他的心里就满是矛盾。可能异性恋就不会这样,被主流认可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内心世界的整合。   可他不能把杨启和拉进自己的世界,而在杨启和的世界里,他也只是一个碰巧遇见的人,他们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   褚衿轻轻抿着嘴角,决定还是别聊“见面”了。   后来杨启和又跟他说了点别的,虽然俩人最近的生活没什么交集,但交流起来的感觉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费什么劲儿。   杨启和把人与人之间的事拿捏得太明白了,只要他想聊天,话题就不可能中断,俩人你来我往得聊了半个多小时,他发来句语音:   褚衿,我现在要开车回家了,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复,你等我一下。   褚衿当然等。   再次收到杨启和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洗完澡,换好睡衣了。   “可以视频吗?杨哥想打扰一下你。”   哪有人这么问话的,明知道会打扰还这么问,那就是故意的。   杨启和以前根本没这么干过,他这么明白的人,平时跟自己学生交流,都是能发文字不发语音,能用软件不打电话。   但他觉得,褚衿不会烦的,这小孩儿没什么脾气。而且之前说好了,他现在应该等自己呢。   果然,几分钟之后,褚衿说,可以,还加了个比“ok”的表情包。   其实杨启和猜的一点没错,褚衿不可能烦他,但也却实被要视频惊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得想了一通等会该说什么,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个头绪。   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褚衿拿着它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想了想又觉得不行,都没顾得上穿拖鞋,光着脚丫就站了起来,去书桌前打开台灯,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头发,才点击接听。   画面传来的有点突然,突然到褚衿都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跟杨启和见面。   可杨启和也没出现在画面上。   刚开始有一点卡顿,但仍然足够他看到一小只雪白的爪子,脚底长着粉色的肉垫,先是攒起来对着摄像头轻轻得刨,既然啪叽一下,稳稳得踩在了上面。   喵~   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褚衿坐着没动。这猫显然不是很想见他,按着摄像头的爪子把手机划拉到自己肚子下面,能看到一片柔软的白毛,接着屏幕变黑,应该是垫着手机趴下了。   “小苑,别闹。”   杨启和的声音掩着笑意。   屏幕变亮的时候,褚衿看到两只手圈着猫的肚子把它抱了起来,猫咪懒洋洋的身体被拉伸得很长,果然猫是流体。   一阵天旋地转的角度转变,杨启和出现在画面上。   “小苑总这么好奇,听到铃声就想看。”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点微微的哑,这几天累的,一直没歇过。   褚衿把手机往远了拿拿,好让自己的脸能完整得出现的画面上。   “小苑是猫吗,杨哥?白的?”   杨启和看到褚衿穿了件毛绒绒的睡衣,鹅黄色,衬得他整个人又白又嫩。   刚洗完的头发半干不干,软踏踏得趴趴着,很有少年感,也很乖。屏幕下方是领口露出的细长锁骨,在肩膀两侧各凹出一个坑儿,随着它们主人的动作一会变深, 一会变浅。   他礼貌得收回视线,心想今天的褚衿可真软糯啊,放回高中可能都会被叫学弟。   “是白猫,小苑来,跟褚衿哥哥打个招呼。”   画面又是一转,变成了后摄像头。小苑通体雪白,正并着两只小爪蹲在地上抬头看,听到主人的指令之后拧了下屁股,高傲得甩着尾巴走开。   只有狗才会摇尾巴握手,只有狗才会变成人类的儿子和弟弟,猫才不会!只有狗!   杨启和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小苑拒绝了,蹲下捋了一把它后背,笑吟吟得说:   “我们小苑有点怕生,褚衿哥哥自己人,别怕。”   褚衿好像小苑一样,也被这句“自己人”捋了一下,这话听着可太亲切了。   当然,小苑才不管他俩说什么,亲切不亲切,它就不打招呼,顺从这两个字从未被写进猫咪的基因。   杨启和无奈得拍了拍它的头。   褚衿轻轻咬了下嘴唇,看着小苑被杨启和原地拍趴下,笑了笑问道:   “杨哥,你感冒了吗?嗓子听着哑。”   杨启和把摄像头翻转过来,褚衿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嗯,可能是忙的。”   本来没觉得怎么难受,被褚衿这么一问,还真觉得挺不舒服,火辣辣的疼。   “我有药,我明天让我哥给你送过去?”   褚衿最听不了杨启和身体不舒服的话,上次他胃痛的样子还记着呢,特别揪心。这一着急,就给他哥都安排上活儿了。   杨启和透过屏幕看着他紧张的表情,觉得好想伸手刮刮他的眉毛,叫他放松点,别皱着。   “我也有药,别让你哥跑,谢谢我小弟弟。”   杨启和边说边走,身后的画面随着脚步声变化。   褚衿感觉他拍开了一盏灯,因为屏幕又亮了点。再往里走能看到床头柜和衣橱,应该是卧室。   “我换个衣服,手机先放床上。”   杨启和的声音在画面外传来,还没忘了逗褚衿:“不许偷看。”   褚衿除了白花花的屋顶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嘟嘟囔囔得说了句,“本来就看不见。”   杨启和刚脱了贴身的毛衣,听到他小声嘀咕的这一句之后抬了抬眉毛:   “想看啊?想看杨哥给你看。”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没数了。俩男人之间说什么这种话啊,调情似的。   果然褚衿那边没了动静。   杨启和猜他肯定害羞呢,这孩子可容易害羞了。于是善解人意得给他了几秒钟缓缓。   这人也是闲得,平时那么高的情商吧,在面对褚衿的时候通通不用,就爱逗人家玩儿。   话说得没了轻重,自己也不反思反思,把人家整得不会接了,他还觉得挺有意思,挺开心。   杨启和自问好像也只会对褚衿这样。虽然平时也会调侃学生几句,但绝对不会说出“想看给你看”这种话,得为人师表呢。跟不熟的人说话就更得心中有计较,既要让自己把意思表达明白,也得站在对方角度考虑他听了会有什么感受,一个人操两个人的心。   本以为这种为人处世的方法已经像钢印一般刻在了自己的行为模式里,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跟褚衿待在一起时能这么轻松,这么不端着、这么……厚脸皮。   “好了吗?”   杨启和换完睡衣,走过来重新拿起手机。   “好什么啊?”褚衿这会儿声音有点小了,低着头,也不看摄像头。   杨启和勾了勾嘴角,当然是问你害羞好了没,不过这句话他没真说出口,不能再问了,越问说话声儿越小,嘀嘀咕咕得听不清。   “褚衿,抬头。”他温声说。   褚衿缓缓把头抬了起来,看着杨启和。   “你的画,我很喜欢,光发信息不够,更想当面跟你说。”   这其实是杨启和今晚这个视频电话的目的,你亲自为我画了幅画,我一定要当面跟你说,很喜欢。   他收到过很多礼物,生日的、节日的、亲人的、朋友的,但却从没收到过亲手为自己画的,其实重点不是画,重点是亲手。   这份儿心意实在难得,他得珍而又重得收着,更得让对方知道,自己很领情、很受用、很喜欢。   褚衿听了之后低下头,笑起来的眼底鼓出两道浅浅的卧蚕,看起来更乖更软了。   “你喜欢就好,杨哥。”   “喜欢啊。”杨启和望着褚衿,“所以咱俩得快点见一面,等你送给我呢。” 第28章   褚衿没有想到,杨启和说完见面,俩人这周末就见到了,确切得说,其实也不是俩人,还有褚袔。   褚袔之前就跟他弟念叨过,想找个机会跟杨教授一起吃个饭,一来谢谢人家对他弟的照顾,二来有了褚衿这层联系,他跟杨教授也该好好认识一下。   约饭这事还得从周五晚上开始说起。   褚袔最近也挺忙,那天晚上到家都九点了。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锅里也咕咕嘟嘟得冒着热气,他断定,这个家不是来过田螺姑娘就是来过老妈。   “哥你回来啦?”褚衿听见门响,从卧室走了出来。   “嗯,终于到家了。”褚袔回身关门。   “快换鞋,我给你盛饭。”褚衿边说边往厨房走。“妈下午来过,带了好多菜,还有汤,给你热着呢。”   “想喝水啊弟。”褚袔嗓子都冒烟了,不喝口水什么都吃不下去。   “晾半天了。”褚衿知道他哥忙起来啥都顾不上,早早就把水晾着了,回来正好喝。   褚袔光水就喝了一杯半,再喝他弟就不给倒了,还得吃饭呢。   哥俩坐在餐桌前,褚袔吃,褚衿陪着。   “今天下午教师大会,你猜我碰着谁了?”褚袔吃饭也没个正形,一只脚踩着凳子,另一只脚随意得耷拉着,问他弟。   送分题。   都这么问了,褚衿怎么可能不知道。   “杨哥。”他语气没有起伏,显然,这是个判断句,不是疑问句。   “呦,这我弟聪明的。”褚袔把手搭在踩着凳子的那条腿上,坐得更懒散了,“那你猜我俩唠啥了?”   一个试探的声音在褚衿脑海里回响,“说我了?”   倒不是他自作多情,而是这俩哥以前确实不熟悉,碰在一起,唯一的共同话题也只有他了。   褚衿跟他哥错开视线,把那个细小的声音撵了出去。   “不知道。”他回答。   “杨教授挺有意思,说开会的时候要挨着我,一起坐后面。”褚袔笑了笑。   “坐后面?”褚衿有点疑惑。   还好没问聊没聊自己,问了就有点尴尬了。想想倒也是,这俩哥都是聪明人,怎么可能找不到话聊。   “嗯。”褚袔露出了一个很得意的微笑,“说看我之前都睡得挺好,要一块儿趴会。”   褚衿想象了下两个一米八以上的教授,缩在会场的角落里趴着打盹的场景,觉得他们学校领导的脾气应该挺好。   “你自己趴就怕趴,干嘛还带别人。”他小声说了句。   “说啥呢,我是你亲哥,向着谁呢?”褚袔拿筷子敲了敲桌沿儿。   褚衿把他筷子拿走,“妈不让敲,说你好多遍了。”   褚袔不以为意,晃了晃腿,接着说,“你杨哥应该是感冒了,说是吃了药,困。”   原来是这样,褚衿就觉得,杨启和不会跟褚袔似的,他虽然偶尔也会开玩笑,但终归是个很克制、很理性的人。   “还没好?很严重吗?”褚衿抬头问他哥。   褚袔听他弟的语气,觉得这孩子挺关心杨教授啊,连人家生病都知道。不过他也没问褚衿是怎么知道杨教授生病的,明摆着呢,那肯定是俩人平时有联系呗。   他回想了一下杨启和下午的样子说,“不是很严重吧,就是嗓子有点哑,不知道发没发烧。”   “嗯。”褚衿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视频的时候杨启和就不舒服,现在怎么还没好?褚衿的心被他牵着,他不好就没法落地。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褚袔用脚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他弟,话题转得有点突然。   “怎么了?”褚衿问。   “想一起吃个饭,跟你杨哥,咱仨。”褚袔这倒装句说的,一波三折。   “一起吃饭?”如果是平时,褚衿听到这句话应该会很高兴,可他现在一点高兴不起来,杨哥不是病着呢吗?怎么一起吃饭?   “啊。”褚袔应了声,“我跟你杨哥说,等他好了再约,本来也打算约的。但杨教授说正好跟你有点事,周末就可以。”   褚袔说到这,坐直了身子,往他弟那边倾了倾,好奇得问:“你俩都有私事了弟?啥事啊?”   什么事?   褚衿当然知道什么事,杨启和说过,快点见一面,他想要拿画。   可褚衿怎么也没想到,杨启和说的“快点”就是明天,他还病着呢。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你可以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他总是事事有回应。   这个人的妥帖和善良根植于内心深处,对人的细腻和尊重也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所以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待在这种人身边,会觉得特别可靠,特别安心。   褚衿要送画,那他就会痛痛快快,甚至有点殷切得接受。   其实褚衿知道,杨启和着急见面取画,肯定不是因为想要得多一天都等不了,画就在那里,丢不掉也跑不了,晚几天拿什么影响都没有。   他只是把这份殷切当成一种态度,从之前那句“快点见面”,到现在生着病也要一起吃饭,无非都是在表明“很想要。”   褚衿送画什么都不图,唯一期待的,可能也就是这个“很想要”。   他从小学画,别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作品,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喜欢他的画,有时候比喜欢他这个人更让他满足。   杨启和什么都没说,可他全都知道。   晚上回到房间,褚衿在床上轱辘了两三圈儿之后,才下定决心给杨启和发消息:   “杨哥,我哥说你还没好呢?”   “难受吗?”   杨启和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就回复了,回了条语音:   “不怎么难受,就是嗓子有点疼,你听着还哑吗?”   褚衿把这条语音听了三遍,回道:   “有点哑,你的声音没有磁性了。”   杨启和被褚衿逗乐了,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这回呢?”   褚衿揉了揉耳朵:   “都劈叉了,杨哥你还是好好吃药吧。”   想想又加了句:   “要不咱们改天吃饭吧,你还没好呢”   杨启和也改成打字:   “那不太成,我都在心里点仨菜了。”   褚衿笑了下,这哪像个教授啊,没他这样的教授吧?   “那你明天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别硬挺着。”有人孩子气就得有人哄着,褚衿只能放软了语气跟他杨哥商量。   “放心,没事儿。”杨启和不用闹着玩儿的语气说话了,挺大一人,老让比自己小的替自己操心,成什么了。   褚衿:“那明天见?”   杨启和看了那个问号一会,回了个“应该是那明天见!”   问号什么啊问号,小心翼翼的。   既然说好了见,那就得见。 第30章   岁暮风动地,寒夜雪连天。   今儿可真是冷的可以。   褚袔早上出楼门的时候差点让风给撅回去,缩着脖子咔嚓一声把单元门关上,弟,等我上去再叠一层物理防御。   这人自己套得里三层外三层还不够,下楼的时候手里还拎条围巾,给褚衿拿的,他那羽绒服领子不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子,缠上不漏风。   整个下午都在下雪,汽车在马路上各自碾出两溜儿轮胎印,在远方分分合合、阡陌交错得,好像命运,也好像世间万物的因缘际遇。   褚衿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那幅画被放在后排座椅上,掩在一个精致又简单的木质画框里,车里的时空仿佛被木框的边界割开一个四角见方的洞,洞外是现实,洞内是浩渺的星际和宇宙,这场景莫名得带着点禅意,难怪陆九渊说,宇宙既我心,我心既宇宙。   “还回味呢,画挺好,他肯定喜欢。”褚袔以前没发现他弟这么爱看自己的作品,怎得唯独对这画特别,从昨晚欣赏到现在不说吧,还把家里墙上的画框全拆下来,安在它上面挨个试了个遍。   褚衿笑笑没说话,他知道杨哥喜欢,杨哥早就说过了。   哥俩到饭店的时间比约定的早了一点,褚衿上楼的时候看了眼手机,觉得他应该还没到。   “褚衿,褚教授。”   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是杨启和,褚衿一听就知道。   哥俩回头,果然看到他刚进门,欣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纸袋,一对上褚衿的视线,就勾起浅浅的笑。   “巧了吗这不是。”   褚袔领着他弟往回走。   “挺巧。”杨启和迎过来,“停车的时候就看见你俩了,要不是找不到车位,就跟你们一起进来了。”   褚衿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得想问问病好了没,但现在这俩当哥的正说话呢,也不好插嘴,就先静静地站在一边没说什么。   褚袔知道他弟想问啥,他也挺关心的,“身体好了没?这冷天出来没冻着吧?”   杨启和感觉自己在他们哥俩的眼里有点病弱啊,尤其是褚衿,他一年到头都难得生次病,这先是胃疼后是感冒的,还都让人碰见了。   想到这儿又看了褚衿一眼,这孩子今天穿着运动鞋牛仔裤,黑色的羽绒服上,围巾绕了脖子两三圈儿,把半张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和贝壳一样精致小巧的耳朵,可能是刚才冻得,边缘还泛着微微的粉红。   真不是杨启和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就妄自托大,实在是没法不把他当小孩儿看啊,这瞅着也太软太嫩了。   杨启和回着褚袔的话,也对褚衿轻轻点了点头,“没事儿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褚袔听了也放心,伸手搭上杨启和的肩,跟他一起往里走,“咱上楼,边吃边说。”   包间是杨启和提前预定的,饭店最小的六人台只坐了仨,还是显得有点空。   “咱挨一起坐吧?要不说话还得够着。”褚袔提议。   “嗯,挨着坐。”杨启和拉开外套拉链,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他穿衣服没什么独特的风格,却总能把简单的款式穿得清清爽爽、板板正正。   褚袔招呼杨启和先坐,杨启和也没多客气,挨着他坐下之后拍拍身边的坐位,“褚衿来,坐这儿。”   说完又转头看褚袔,“褚教授,我可挨着褚衿坐了,我俩好久没见,把弟弟借我会儿。”   “借呗,领家去都行。”褚袔在拆餐具,心说我也没法不借啊,我弟已经坐你身边了,你一招呼就坐过去了。   “画呢?”杨启和拿胳膊肘碰了碰褚衿。   褚衿看了褚袔一眼,“车里呢,我哥说搬来搬去得怕磕了。”   “搬?”杨启和有点没明白,一张画嘛,卷起来不就可以了?   “嗯,它有个画框。”褚衿道。   “昨晚现从墙上扒下来的,现在家里还露着个大钉子呢。”褚袔逗他弟。   褚衿有点嫌他哥话多。   杨启和笑笑,“那一会去你们车上拿。不过我也给你带了东西。”   他拿出之前提着的袋子递给褚衿,“不算礼物,真正想送你的礼物还得等几天。”   “啊,谢谢杨哥。”褚衿没有想到杨启和会给自己带东西,虽然他说这不是礼物,但这种感觉比收到礼物都让人意外和开心。   他刚拿过袋子,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薄荷味道,人对味觉的记忆总要依托于各种环境,他几乎马上就想到了杨启和的车。   是那个香氛,他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很喜欢,还问过杨启和这是什么牌子。   “前几天去我奶奶家问的她。”杨启和对褚衿说。“想着你喜欢就顺便买来了,不是要送褚教授吗?”   褚袔一听还有自己的事,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还是我弟孝顺,啥时候都记着你哥。”说完就就要伸手拿瓶子。   褚衿拿着香氛瓶子的手往回缩了缩,“回去再说。”   “这还舍不得了?”褚袔身子往后一靠,“给我你不亏啊,我车你也坐。实在不行,我憋着,让你多喘气儿。”   杨启和这回笑出了声。他挺欣赏褚袔的,真性情,不端着,说话吊儿郎当的,还挺逗。   越是随意,越是不好掌握尺度,褚袔这个劲儿,只有他自己能拿捏明白,别人学了,多半是东施效颦,他其实比谁都清楚在什么场合应该说什么话。   “你还跟你弟抢啊。你当哥呢。”褚衿就是不给。   “留着吧留着吧。”褚袔听他弟这么一说就不再计较,“反正杨教授也是送你的,不给就不给呗。”   “那我过两天再送你瓶儿。”杨启和也不知道褚衿为什么改了注意,其实要不是当时店里候就剩一瓶了,他本来就打算多买几瓶的。   “那我先谢谢啦。”褚袔故意酸他弟,“到时候上我车戴过滤面具,我也不给你闻。”   哥俩这么一闹,气氛变得很轻松,杨启和拿过菜单,开始点菜。   本来应该客气客气,让褚袔或者褚衿点菜的,但杨启和深知点菜者的苦恼,问一圈儿忌口,再把菜单从头翻到尾的那个人,其实心特累。   来在这儿的都是朋友,没必要看似礼貌得把这苦差事推来推去。   “褚教授有什么想吃的吗?这里的特色菜味道都不错。”   褚袔在外面吃的已经不知道想吃啥了,听杨启和这么一说,直接提议,“那咱们就让服务员掂对几道特色菜?。”   杨启和点点头,按铃叫来了服务员。   服务员给大家介绍了几道口碑不错的菜,杨启和跟褚袔听着,五分钟就点完了。   “先生们,我这里就下单了,稍后给你们上菜。”服务员按着手里的点菜器说。   “稍等一下。”褚衿开口道,“能不能把辣的换了?”   “不想吃辣吗?”杨启和侧过头看褚衿。   辣的那道是他特意给褚衿点的,他记得之前吃烤鱼的时候,褚衿脸颊被辣得红扑扑的,吃得挺开心。   “你不能吃。”褚衿也看杨启和,“你嗓子疼呢。”   原来是这样,他都忘了嗓子这茬儿了,褚衿却一直记着,比自己都当回事儿。   “那你们吃?我不吃。”杨启和轻声道。   “别了吧,有点残忍。”褚衿的语气带着点商量的意思,不坚持也不强势,但就是让人没法拒绝。   三个人一共没点几道菜,再有一道杨哥不能吃,确实就差点意思了。   “那就把辣的换了吧。”褚袔接话,“想吃重口味的,咱下次一起去火锅烧烤呗。”   这人也确实是朵交际花,这顿刚开始,就惦记着约下一顿了。 第31章   饭店的厨师是个有心人,能把清淡的菜品调理得蔬香弥漫、鲜汤浓郁。没有过多调料争抢,食物们本来的色泽和味道在精致的餐盘里勾缠交错,尝来自有一番可口滋味。   杨启和喝了一口汤,觉得不错,顺手给褚袔和褚衿也填了一勺。“褚教授听说学校要给获奖项目组奖励的事了吗?”   老师们凑在一起就是这些话题,聊教学、聊学生,聊课题。   “还真没,这回奖励什么?水杯夏凉被?”褚袔往后靠靠。   他跟杨启和都是学校的青年骨干,各自带着课题组。俩人也都挺给学校争气,过五关斩六将的,在这次比赛中都进了全国决赛。   g大很少有两个项目能同时进入全国决赛,为了鼓舞教师士气,决定此番必有重赏。   褚袔大小奖励得过不少,早已总结出经验了,轻赏证书奖状,重赏生活用品,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容易失望。   杨启和放下筷子,语气有点无奈,“听说这回大赛提升了一等奖奖金,学校工会想组织获奖团队出去旅游。”   “出去?”褚袔有了点兴趣,“去哪啊?南方海岛还是塞北雪乡?”   “就郊区农家乐。”杨启和憋不住笑,“炖大鹅,烧大炕的那种。”   褚袔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拼搏进取了,这奖励也太扯了。他都能大概想到去农家乐会干嘛:一群人先哆哆嗦嗦得找个水泡子溜一上午冰,完事下午搁屋里打扑克唱野k,晚上进行保留节目,喝酒谈人生拜把子。醉心学术的可能会凑一块讨论一天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相比起来,他宁可学校给放一天假在家歇歇。   杨启和趁褚袔郁闷的空档,伸手拍了拍褚衿的后背。   褚衿不明所以得转过目光,看到他轻轻抬了抬眉毛,“一直在我身边吃草,也吃点肉。”   “我挑食这么明显呢?”褚衿看了眼自己的盘子。   “嗯,很明显。”杨启和也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全是绿的,营养不均衡。”   褚袔乐了,他弟不喜欢吃肉这事全家都说过,说了之后也就管用两顿饭,之后还是吃草。   “就不吃肉啊?”杨启和倒没觉得必须吃肉,实在不喜欢就不吃,毕竟吃饭也不是为了恶心自己。但如果能吃,只是不想吃,那就得改改。   “也没,就不是很喜欢。”褚衿看了眼餐桌,主动夹起片溜得白嫩嫩的鸡肉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个磕松子的小仓鼠。   可真乖啊,杨启和笑着又拍拍他,没再说什么。   “杨哥,你刚才说过几天要送我礼物?”褚衿把鸡肉咽下去问道。   他之前听到杨启和这么说的时候就感觉又惊又喜,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到底是什么。   “嗯,是啊,送你。”杨启和眨眨眼。   褚衿:“什么啊?”   杨启和:“秘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问了?”褚衿有点不甘心。真的很好奇,杨启和要送自己礼物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已经是一件礼物了。   “嗯,问也不说。”杨启和抿了口水,逗褚衿。   “可是杨哥,你不会是因为我送你画,你才要回礼的吧?”千万别是啊,是的话,褚衿从刚才开始就堆叠得越来越高的小雀跃、小惊喜、小兴奋就全没了。   “不是,早就准备了,比你给我画画还早。”杨启和伸手抽了张纸巾,放在褚衿旁边,“想啥呢,还送礼回礼的。”   褚袔不好意思得笑笑,又夹了块儿肉。   “唠完没,唠完咱再吃点,好不容易我弟开回荤。”褚袔刚才就看这俩人头挨着头嘀嘀咕咕的。   “还真没,我俩还有件事。”杨启和身子跟褚衿分开点,给了他一个“你想想忘了啥事”的眼神。   褚衿这回真有点懵了,画也送了,香氛也收了,还有啥事?   这是真忘了啊?杨启和在心里叹了口气,当时说的时候也就是提了句,本来也没指望他还记着。   但褚衿能忘,他不能。   “下周五,金星凌月。”杨启和温馨提示,“之前咱不是说一块去我家看吗?有时间吗?”   褚衿恍然大悟般地“啊”了声儿,“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杨哥。”   杨启和的表情挺纵容的,“我猜你也忘,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   “我没……”褚衿轻声说,有点心虚。   现代社会的成年人,早已习惯把“有时间来”和“找机会去”当成耳旁风,说完了,这回事也就这么过了,下次见面没人会再提,就好像这些约定从没发生过一样。   但杨启和不一样,他是事事有回应的杨启和啊。   “时间有点晚,得10点多。”杨启和语速有点慢,“你可以吗?”   “可以啊。”褚袔一拍桌,“去吧去吧,看完了我接你去。”   褚衿心里的两个小人儿又冒头了。   一个声音犹犹豫豫地,“去吧,你不是很想去嘛,跟杨哥待在一起多开心,就看个天文现象而已,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你们是朋友啊!”   另一个声音很简单粗暴,“去!叫你就去!看啥都去!别说凌月了,凌迟都去!”   褚衿毫不费力得听懂了这俩小人的意思,奇怪了,一般情况下,这俩小人不是应该掐吧掐吧吗,为什么这回意见如此统一?   “那我去,杨哥。”他抬头对杨启和笑着说,“那天晚饭后,我去找你?”   杨启和看着他脸上洋溢的少年神采,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原来他那么爱看褚衿笑啊,好像只要他一笑,自己做的事情就被赋予了意义。   他揉了揉褚衿后脑勺上稍长一点的头发,“我那天下午四点下课,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晚饭一起吃?”   “会不会太麻烦你?”褚衿被一连串的喜悦砸得有点晕乎,香氛、礼物、金星凌月,这些梦幻般的美好词汇居然会在同一天出现,而且还是由同一个更加美好的人为自己带来的。   “不麻烦。”杨启和轻轻摇头,“你可以想想咱吃什么。”   “褚教授一起吧,挺有意思的。”他跟褚衿说完,又看了看褚袔。   “我倒想去,周五晚上有组会。”褚袔叹了口气,“你俩去吧,辛苦杨教授,替我哄孩子了。”   “我不是小孩儿。”褚衿扑棱一下抬起头,小鸟似得要叨人。   我不想,他把我当个小孩儿。   “嗯嗯,你不是小孩儿。”褚袔赶忙纠正,人家弟弟好不容易长到二十多岁,可不是为了继续当孩子的。   “小孩儿也挺好。”杨启和看褚衿的眼神有点宠溺,“你在别处是大人,在我们面前,可以一直当个小孩儿。”   褚衿看看他,心里苦涩也甜蜜。 第32章   吃完饭,雪也停了。   褚衿举目远望,感觉大雪初霁的天空格外湛蓝高远。都说冬日万物萧条,但这一场大雪覆地,也是难得的天朗气清。   杨启和跟褚袔站在车前,等着褚衿把画拿出来。褚衿弯腰把身子探进后座的时候,刮过来一阵卷着雪的白毛风,杨启和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站,帮他挡着。   “杨哥,我帮你拿过去吧?”褚衿把画框递到他手里。   “我自己拿,你快进车,别冻着。”可能是褚衿清瘦的原因,杨启和总觉得他冷,受不了这种天气。   看到褚衿还有点犹豫,杨启和微微附身,在他耳朵边说,“快回去,听话。”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褚衿的耳朵上,又热又潮的,带着暖暖的温度。褚衿顿了一下,随后才说“那你慢点开车。”   “嗯,你跟褚教授也注意安全。”杨启和拎着画框跟他们哥俩告别。   “啧,我从刚才就感觉哪里不对劲。”褚袔端着肩膀,“这杨教授褚教授的,听着太见外了。”   杨启和轻笑,“你这么说还真是。”   “启和啊。”褚袔改口倒是快,“领导事多,不让老师之间称兄道弟,咱俩也就甭管谁大谁小了,我就这么叫着了,行吧?   杨启和点点头,“行,但我怎么叫你呢?吕源把褚衿叫褚褚,我这么叫你不像样儿吧?”   褚袔直接打了个哆嗦,“快打住,真这么叫了咱俩都难受,猛男不说叠字儿。”   “那怎么叫?”杨启和用手摸了摸下巴,单名确实很难叫得亲切,“就俩字,褚褚不行,袔……袔?”   褚袔如遭雷击,这名儿已经十多年没人叫过了,“别别,我妈小时候老叫我袔袔,晚上要吃饭了,她就出来站在村口的磨盘前喊袔袔~小袔袔。”   杨启和仿佛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那时的场景,炊烟袅袅,晚霞余晖,大手牵着小手回家吃饭,土路上孩子们蹦跳的身影幢幢。   褚袔说到这儿好像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开心了,“弟,你还记得后来妈为啥不叫咱小名了吗?”   褚衿烦死他哥了,自从褚袔刚才说到“袔袔~小袔袔”开始,他就怕他又提起这茬儿。   “忘了,哥咱走吧。”褚衿把他哥往车里按。   “那还能忘!”褚袔撑着车门不进去,“那不是同学们都喊你小衿衿,你在学校抬不起头来嘛!”   杨启和看这哥俩一个非要说,一个非不让的样子,以为会有一段了不得的故事,结果听了半天也没懂。“为什么叫小衿衿就抬不起头来?”   他这一问,哥俩瞬间不打闹了,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安静得针落可闻。   突然,褚袔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笑声,撑着车门乐得直不起腰。   褚衿一脸尴尬,看看褚袔,又看看杨启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搭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神态,看起来特别无辜。   褚袔:“就,就……小衿衿啊,小鸡……”   褚衿忍无可忍,搂着他哥的脖子把人按进车里,然后啪得一声甩上门,回身倚在车上,不让褚袔出来。“杨哥,我哥疯了,他今天没吃药,你别听他说。”   杨启和再迟钝也听懂了褚袔刚才的意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为什么这么优美高雅的名字, 都能被同学取个外号,而且这外号与本名之间,居然还有能种神奇的呼应。   杨启和真不想笑,但他忍不住,于是只能轻轻咳了一下,“嗯,行,回家吧,路上小心。”   褚袔稍稍松了口气,杨哥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会不会没听懂?毕竟他封口的也算及时。   “杨哥?”褚衿试探着抬起头,“你……刚才没听懂吧?”   这话问的可就有点意思了。这种事儿吧,可以出于各种原因装不懂,但要是在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人面前承认真不懂,可就多少有点伤自尊了。   杨启和挑起一根眉毛,往后站了站,跟褚衿拉开点距离,先是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扯了个笑出来,挺野的,褚衿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小褚衿,杨哥呢,是个成年人,应该懂的,全都懂。”他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居然还能很认真,仿佛在纠正学生犯的幼稚错误。   老师的职业病吗?本能得排斥“不懂”这俩字?不懂啥都不行?   褚衿被这句话击中的瞬间产生了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背在身后的双手使劲拉门把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拉不开。   杨启和站在原地没说话,跟上次一样,逗完孩子,又给几秒钟时间让人缓缓。   褚衿眼看这边车门进不去,就顺着车身往前挪,想从副驾驶那边上车。   杨启和这回实在憋不住笑了,这忙忙活活找缝钻的样子太可爱太呆萌了,他乐了会儿才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温声说,“慌什么,以后不拿这事儿跟你开玩笑。”   褚衿缓缓抬头,看着杨启和的脸,半天才吐出个“哦。”   “回去吧,周五见。”杨启和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悠哉悠哉得告别。   褚衿一整个下午都懒得搭理他哥,挺大一人了,没事净拿亲弟弟当嗑儿唠,就没个正形儿。   褚袔也是有耐心,又是切水果又是递酸奶,要不是褚衿发现他一阵阵得抿着嘴偷乐,还真以为这人改过自新了。   他关上卧室门的时候,把褚袔那句“哎,再唠会啊,小衿衿。”也掩在了门外,然后一头扎进被窝里,长长得呼出一口气。   还没等这口气全喘出来,手机就在旁边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   褚衿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吕源。   “小狗挠门.jpg”   “褚褚,快出来。”   褚衿坐起来,第一时间发出了条:“我在,别刷屏。”   吕源:“哈哈,不刷不刷,那个,你下周要跟杨教授看金星凌月吧?”   褚衿:“嗯,你怎么知道?”   吕源:羊羊得意.jpg   吕源:杨教授跟我说,周五别找他补课,下周一再找,我问他啥事,他说要带你看。   吕源:他每周五都给不及格的学生补课,那可是雷打不动的。   吕源:说明形势一片大好啊褚褚!杨教授为了你居然能调我们的时间,说明什么?说明形势一片大好啊褚褚!   褚衿看着手机屏幕,他的心被一股涌出的暖流缠绕包裹,嘴角上勾着的浅笑就连自己都没发觉。   杨启和这么疼学生的人,为了跟自己看个金星凌月,居然会主动调整时间。虽说他补课完全是出于自愿,所以没人会在时间上要求他,但褚衿知道,学生的学习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是不是说明,他把跟自己的约定看得也很重要?   他拿出之前杨启和拎着的那个袋子,那瓶翠绿色的香氛放在书桌上,香气自瓶中袅袅四散,宛如置身于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惊蛰初春,满屋盎然的,都是大好天光。 第34章   接下来的每一天,褚衿都感觉时间被拉得很漫长。明明以前只要坐在画架前,就会马上全神投入,再回过神的时候可能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这几天却因为心里边惦记着事儿,总没办法沉下心,每天都要看好几次日历,确定一下离约定的日子还差几天。   好不容易到了周五,画室却又有事,一整天都得待在这里。上午跟杨启和说过要不别来接他了,挺远的,还堵车。杨启和不以为意,只跟他说把地址发过来。   珑珑姐这几天就觉得褚衿有点心不在焉,在他又一次拿起手机再放下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走了过来。   “褚儿~谈恋爱了?这么黏糊?”珑珑姐带着一副“我懂你”的笑容。   褚衿先是被她人吓了一跳,继而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啊?什么恋爱?”   珑珑姐啪一巴掌拍在他肩膀,“说说呗,有好事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真没,珑珑姐。”褚衿把后背挨到椅子背上,惊魂甫定的,这都哪跟哪啊。   “褚儿有对象了?”运哥这哪是沟通大师啊,窃听大师还差不多。   他这一嗓子不要紧,小瑞在另一边也抬起了头。   “谈恋爱好啊,咋还不承认呢。”运哥站了起来,从书架里拿出自己的著作,《我们必学的100节沟通课》、《于沟通中感受幸福》、《从沟通开始走向成功》,封面五颜六色,句句不离沟通。   “都给你,回去好好读读,经典例句背一背,对象好感度翻倍。”运哥挥挥手,仿佛祭出了密宗宝典般,企图点化褚衿。   “哎别介,你这些书糊弄别人就得了,别对咱自己人下手啊。”珑珑姐笑道。   运哥听了珑珑姐的话也不恼,大家总拿他这些沟通宝典开玩笑。事实上,第一个开这些玩笑的,就是他自己。   那时他已经出版第三本书了,小瑞屁股后面追着要签名版,他被追烦了,转过身搂着小瑞的肩膀亲切地说,“我写那些玩意都是糊弄小孩儿的,哥有职业道德,不写病句不杀熟,你别读。”   “那为啥啊,咋就糊弄了,不卖的挺好呢嘛。”小瑞挠挠头,瞪大眼睛看着运哥。   运哥大喇喇得往沙发上一仰,“你还真觉得沟通有普适法则啊?咱们智人讲了几万年语言了,啥能说啥不能说,早就演化完了。要真有模板,那维特根斯坦、马尔库塞、奥威尔他们早总结了,还用得着最近这些年,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师瞎白话?”   也不知道在运哥心里,自己算不算他口中的那些“大师”,只听他接着道:“跟人说话这事儿吧,编几个理论、总结几条规则,写成字儿往纸上那么一码,看起来确实是挺科学。但它经不起仔细推敲,弗洛伊德还给自己的“力比多”出了一堆书,包装得挺科学呢。学挺多沟通技术,然后兜着弯子说车轱辘似的漂亮话,说到底也就是场自嗨,觉得自己这回情商可高得没法治了,但人家能听不出来你到底啥意思,是真诚还是敷衍吗?”   运哥这等于把自己贬损一顿,但他好像完全不介意,“小瑞啊,你要非得学什么万变不离其宗的沟通方法,我觉得还真有,就一条,真诚。自己真诚,也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真诚,那这话儿不管咋说,都不犯大毛病。”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叹了口气,“可惜啊,真诚这事儿我在每本书里都写了,还写在最开头的序言里,没人看啊,大家买了书啊,都直接咔咔往后翻,人得学技术。”   “可是,学技术也没错啊,有些方法确实挺管用的啊。”小瑞还是不明白。   运哥笑的有点不屑,“嗯,技术有用,无关紧要的时候确实有用,真到了较真章的时候,你再看看那堆沟通的技术还管用不管用。”   “那为什么这些书还很畅销呢,可能还是有人觉得读读也值得。”小瑞有点心疼他运哥,狠起来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运哥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也可能是因为总有人觉得,在沟通这事儿上,技术比态度更重要,修辞比真诚更重要吧。”   小瑞跟着叹口气,觉得他们搞文字工作的咋这么矛盾,“那你还撒欢儿写,一年写一本儿。”   运哥轻笑,“那没治,市场把我捧成大师了,我也得吃饭啊。”他撸了把头发,站起来伸伸腰,“但我不管写几本书,都会在序言里把真诚这事写上,我就觉得,总有几个读者会看到,然后会记住。”   从那以后,运哥只在开玩笑的时候会拿出自己的书显摆显摆,他从没教过朋友们该怎么沟通,但褚衿他们都知道,要真诚。   褚衿越是否认,珑珑姐她们就越是肯定他背着大家谈恋爱,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已经从百口莫辩变成了放弃抵抗,珑珑姐三人越唠越欢,比自己有对象了都开心。   手机就是这时响的,屏幕上亮着杨启和三个字。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瞪着眼睛齐刷刷望着褚衿,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走出去接电话了,只能在大家面前按下接听键。听就听吧,省得瞎猜。   “喂,杨哥。”褚衿说出这仨字的同时,看到珑珑姐兴奋得抓住了小瑞的胳膊。   “嗯,褚衿,我到楼下了,在门口等你。”杨启和嗓音低沉柔和,从听筒中散到空气里,缓缓向人靠近。   “嗯,那我这就下楼。”褚衿说。   珑珑姐听到这句之后更兴奋了,差点拽掉小瑞半边袖子。   “好,慢点,不着急。”杨启和道,“咱们先去吃饭。”   珑珑姐拉着小瑞的袖子来回得摇,一副磕cp成功的激动样儿,看起来话都到嗓子眼儿了。   “好的杨哥,我再有三分钟到门口。”褚衿说完挂断电话,不能再让珑珑姐憋着了,别憋坏了。   “还说不是谈恋爱!人都到楼下了,一起吃饭!珑珑姐心想我褚儿这回可出息了!四个人里终于有人打响谈恋爱的第一炮!哦,不,第一枪!   “真的不是,珑珑姐,他就是我的一个朋友。”褚衿使劲摆手。   “朋友不要紧,你先说,他是wonderful不是?”运哥到底是沟通大师,说话土洋结合的。   褚衿听懂了他的谐音梗,但很想假装没听懂。   “wonderful啥啊?”小瑞是个捧场王,运哥等的就是这句话。   “wonderful,弯的否啊!”运哥把这个包袱抖了出来,觉得真痛快。   大家一起沉默了几秒钟,到底没能等到有人带头笑一个,只能又看褚衿。   “他……不是,所以我们只是朋友。”褚衿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情绪,又好像夹着无声的叹息。   “哎呀。”珑珑姐走上来拍拍褚衿后背,“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不单单把你当朋友的,你慢慢体会吧。”   褚衿直接把她这句话当成了安慰,看着珑珑姐说,“没事儿,朋友也挺好,毕竟我朋友也不多。”   “小同学,要算真心疼你的朋友的数量,你已经至少有仨了,远超全国人均水平。”运哥往他怀里扔了个发热贴,“贴腰上,哥暖你。”   褚衿这一刻觉得特别满足,这满足不仅是因为运哥知道他常年画画,坐久了容易腰酸,更是因为这间画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互相依偎的烛火。 第35章   褚衿看到杨启和的车时,杨启和也看到了他,于是打开车锁,从里面走了出来。   “褚衿。”他站在车外招手,“这儿呢。”   “杨哥,你怎么出来了,多冷啊。”褚衿加快步伐,他前几天生病刚好,这么一热一冷的,容易感冒。   “怕你找不到。”杨启和轻轻拉开车门,扶着褚衿的后背让他坐进去。   “我认识你的车,能找到的。”褚衿坐进副驾驶,抬头看他杨哥。   杨启和剪了头发,显得整个人更加干练硬朗。最近看起来休息得不错,黑色的眸子里目光柔和清澈。这人可能是职业的原因,身上总是带着种书卷气,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俊逸中透着儒雅。   “看啥呢,不认识了?”杨启和伸手轻轻拍两下他的头顶。   “就看你帅啊。”褚衿见到他杨哥,就会莫名得感觉特别轻松、特别舒服。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在他面前说话不用端着,做事也不用拘谨,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妥帖得接着。这么一放松,嘴里也就没了把门的,想什么说什么了。   “嗯,眼光不错,有品味。”杨启和被褚衿逗笑了,眉头舒展,眼睛弯弯,看起来亲切也随和。“走!大帅哥领小帅哥吃饭去。”   晚上还有事儿呢,俩人今天也没打算在吃饭上花太多时间,杨启和在附近找了个口碑不错的商场,直接跟褚衿搭直梯上到顶楼。   “想吃什么?”他俩肩并肩往前走。商场是环形的,各种类型的餐馆整齐列阵,围成了一个圈,把客人们兜在中间。选择恐惧症患者来这儿,要么在全死角包围中病情加重,要么经受刺激彻底痊愈。   “吃……”褚衿举目四望,“砂锅粥?”   他其实对吃的没什么追求,既然杨哥问了,也不想说“随便”这种话把问题返回去。   “嗯。”杨启和点头,“走,听你的。”   砂锅粥浓郁粘稠,鲜虾饺晶莹剔透,俩人大冬天里来上这么一顿,浑身都热热乎乎的。   走出商场的时候,杨启和余光瞥见一个透明的柜台,卖五颜六色的糖葫芦。一串不多,只有三个,但他觉得这种脆生生、甜滋滋的东西跟褚衿特别配,于是拉着他买了几串儿,装在画着卡通图案的盒子里。   褚衿不知道为什么他杨哥要给自己买小糖葫芦,但直到捧着盒子坐回车里,他还是很开心。   路上挺堵的,周五的晚上总这样,同事要团建、朋友要聚餐、情侣要见面。   杨启和他俩以十分钟三米的速度向前匀速行驶了半小时,其实也只经过了三棵行道树。   褚衿坐在座椅上伸了伸腰,今天已经坐了一整天,现在又蜷在车里不能动,腰酸。   杨启和听见身边的衣物摩擦声,侧头看了一下,褚衿双手撑在后腰上舒展身体的动作落在了他眼里。这孩子看来是坐得累了,整个身体绷成了一条流畅的线,胸膛前倾,后腰微凹。   杨启和在暮色四合的掩映下,居然看到了点模糊的s型,褚衿清瘦的剪影看起来有点脆弱,很美,也很……性感。   疯了吧?杨启和轻轻颦眉。他被“性感”这个词刺了一下,想什么呢?褚衿是个小孩儿,是弟弟,挺大一人了,怎么老想些没谱儿的?   他收回视线,轻咳了一下,“累了吧?累了放倒座椅休息会儿。”   “嗯……还好。”褚衿抻吧完,又靠回座椅里,“腰酸。”想想又赶紧加一句,“画画画的。”   加的这句一共四个字,“画”就占了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解释这么一下,欲盖弥彰的。   杨启和轻轻一笑,然后瞥了眼他的腰,“哪疼?”   “是酸,不是疼。”褚衿小声嘀咕。   “好好。”杨启和能不懂他那点小心思嘛,原来这么软乎的小男生也会介意这种事,“哪酸?”他纠正道。   “就这儿。”褚衿又坐直了身体,给他杨哥比划着说,“就后腰这儿,坐久了就酸。”   “嗯。”杨启和只看了一眼就把头转了回来,但这一眼也足够他看到褚衿薄薄的一片后腰,很细,显得衣服空荡荡的。   “坐久了就会酸,我也是。”孩子挺介意这事儿的,当哥的得给他往回找找面子。   褚衿一听杨启和也会,立刻就舒坦了。   运哥和小瑞总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嘲讽他小小年纪腰不好,时间长了,搞得自己特别不好意思承认腰酸这件事,疼就更不能说了,总觉得有点丢人。现在一听杨哥跟自己一样,那点害臊的小情绪也就消散了。   “我就觉得,这是直立行走的代价,跟我身体没关系。”褚衿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年终于沉冤得雪,能不来劲儿嘛!   “嗯嗯,是。”杨启和语气宠溺,他特喜欢褚衿这个样儿,洋溢着生机也流淌着朝气。这孩子的情绪清澈也单纯,越是这样,就越是有感染力。   “你身体最好了,一点毛病都没有。”杨启和故意揶揄褚衿,他就喜欢逗他,越来越喜欢。   褚衿听他这么一说,有点没电了,俩男人坐在密闭空间里讨论身体好不好这事儿,挺别扭的,尤其对方还是杨启和。   “我看你不是带了暖贴。”杨启和知道自己逗完了,人家不好接话,于是善解人意得又找了个话题。   “嗯。”褚衿之前进车的时候,把运哥给他的暖贴随手放在了座椅上,杨启和这么一说,他又侧侧身,把它拽了出来。   “贴上,会舒服点。”杨启和直视前方,他们从刚才到现在,一步都没挪过。   “够不着啊。”褚衿语气挺犹豫。这暖贴得贴在后腰上,他现在卡在座椅里站不起来,确实不太够得到。而且,总不能在杨哥车里解腰带褪裤子的,贴这东西吧。   “给我,我帮你贴。”杨启和伸出右手对褚衿挥了挥。   “不用不用。”褚衿一叠声儿得说,“回去贴,回去贴就行。”   杨启和自己没贴过暖贴,没想过这东西得贴在最里面一层的衣服上。褚衿疼的这个位置挺靠下的,不可能让他杨哥帮这个忙。   “忍什么呢,疼就别忍着。”杨启和的手没拿回来,又对褚衿招了招,“正好现在堵着呢,我给你贴上,然后你躺会儿。”   关心是真关心,粗心也是真粗心。   他杨哥一点没尴尬,倒是把褚衿尴尬了个够呛,他看着杨启和那只不达目的不后退的手掌,支支吾吾得小声儿说,“杨哥,得贴腰上,得脱……脱一截儿裤子。”   “哦。”杨启和后知后觉得明白过来了。   其实也没太明白,他以为褚衿的后半句是,车里空间小,他脱裤子施展不开。就没想过,人家不贴的原因不是因为车,是因为他。   “那就回家再说吧,到时候再帮你贴。”杨启和心想,是不是得换个大点的车了?以前就他一个人开,也没觉得小。以后要是褚衿再坐,也不能老挤着他啊。   褚衿心里叹了口气,他杨哥一门心思研究换车的事,也没听见这声叹息。   他把暖贴在手心里攥成了一个团儿,然后拳头揣进了兜里,决定藏好了,千万不能让杨启和回去再想起这茬儿。 第36章   杨启和住的小区在市中心,新建的中式园林建筑。褚衿一进大门,就撞见一片灰墙砖地、木檐飞瓦,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闲情逸致。   心远地自偏,这地方很适合他。   俩人停完车,走进了电梯。杨启和按下十号键,电梯缓缓上行。   “我昨天特意把屋子收拾一遍,当时地板干净得小苑都打滑。”他看着褚衿道。   “当时?”褚衿摸摸兜里的暖贴。   “嗯。”电梯响了,杨启和按着开门键,让他先出。   “小苑特粘人,不陪着就闹。”他边说边按密码锁,褚衿站在身后,没去看。“所以你一会看到什么都不要太吃惊。”   门随着“滴~”的一声打开了,杨启和站在门口停了两秒,然后褚衿就听见了一声叹息。   “来,请进。”他故作镇定得说,“咱先进屋,挑能下脚的地方走。”   杨启和侧开身,褚衿疑惑得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觉得尽管杨哥之前打了预防针,但他还是大意了,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个措手不及。   杨启和家的面积不小,宽敞的客厅与餐厅相对,这一路散落着各种物品:沙发垫、抱枕、衣服、啃一半的冻干鸡肉、被猫爪叨得大窟窿小眼儿的玩具球,以及一个鼠标。玄关处还有一坨东西,都堆在一起,实在看不清是些什么了。   “喵~”   小苑听见门响,悠然得扬着尾巴走了出来。先是对杨启和眯眯眼,然后并着脚蹲在门厅中间,跟褚衿遥遥相望。   这是要看门吗?褚衿觉得它马上要切换形态,张口就对着自己“汪汪汪。”   杨启和拍拍储衿后背,把他往屋里带。“小苑,这就是褚衿哥哥,你俩先玩儿会,我……”他又叹了口气,“再收拾收拾。”   褚衿往前走了几步,觉得这屋子非常不一般,居然奇迹般得做到了整洁与混乱的统一。这种潇洒肆意的对立之美,要是从绘画的角度来看,简直算得上神级构图了。   “杨哥,小苑可能是个艺术家,我要是带了小画板儿,肯定得画幅素描。”褚衿边拿过杨启和递来的拖鞋边说。   “嗯,行为艺术。”杨启和无奈苦笑,“你有空常来,它忙活一天,总算遇到个有缘人能鉴赏鉴赏。”   褚衿被他杨哥的模样逗乐了,捡起脚边的小被子,回身看着他,“那以后我得多跟苑老师学习学习。”   “跟它学?它就会给我们教师队伍抹黑。”杨启和捋捋他的羽绒服,“脱衣服,我先去沙发上给你找个地儿坐。”   “咱一起收拾吧杨哥。”褚衿跟在他身后,“我也会收拾屋子。”   杨启和想了想,也没多客气。他知道褚衿第一次来就坐在那看自己忙活,会感觉有点不自在,所以帮忙就帮忙吧。   俩人用了三十多分钟才把屋子整理好,杨启和端着一杯水递给褚衿,终于和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小苑刚才一直在观察,发现这位新来的没什么攻击性之后,也主动接起了客,眯缝着眼蹦到了杨启和腿上,伸出一只小脚儿轻轻勾褚衿的裤子。   “杨哥,我能看看你的望远镜吗?”褚衿吹了吹杯口,让热气往外散散。   “走,领你去书房看看。”杨启和站起来,对褚衿眨眨眼,“正好也看看我送你礼物。”   褚衿想起来,前几天一起吃饭的时候,杨哥说过给自己准备了礼物,还说要保密。搞得他这几天有时间就猜会收到什么。   “走走。”褚衿也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的期待。杨哥以前说过,不用跟他客气,也不用对他说谢谢,所以他剩下的只有惊喜和雀跃。   杨启和的书房真的是书房。   整个房间环绕的都是高高的木质书架,被分割成了大小不一、高矮各异的小格子,一本本书罗列其中,被码得整整齐齐。   书房中间是一张巨大的书桌,跟书架是同样的材质和颜色。书桌右边有一台电脑,左边窗户前,摆着一台望远镜,口径很大,黑色的镜身盘踞在书房一隅,窥视着窗外的寰宇和天际。   褚衿感觉自己走进了图书馆,或者是天文馆。   杨启和把他领进来,绕到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取出一本很厚很厚的书,精装版,封面足有12开,看侧面应该是铜版纸印刷,这个厚度的话,少说也有三四斤重。   “来这儿。”杨启和对褚衿招招手,把书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看看你喜不喜欢。”   杨启和送自己一本书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褚衿点点头走了过去,很好奇他会送自己一本什么书。   可走进了才发现,这书也不是很像一本书。它的纸张用的都是非常好的材质,印刷成本显而易见的不菲,但封面却没什么设计可言,只用一种低饱和度的类似于牛奶咖啡的颜色覆盖整个版面,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图形和线条,上面还有四个乏味的字,“拍摄图集”。   杨启和修长的手指在封面上滑过,“我从大学开始学天体物理,用望远镜拍过三百多张照片,全在这里了。”   他侧头看着褚衿,眼神很柔和,“这阵子我一直在整理这些照片,做成了这本图册。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我ppt里的插图吗,那些也都在这本图集里。”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说,“有些图片是印出来的,也有些是用胶水粘进去的,这么多年了,底片已经找不到了,对我来说挺珍贵的,珍贵才值得送你。”   褚衿看到一页铜版纸上,粘着两张五寸左右的照片,波光粼粼的星云逸散着莹润的光泽,旁边写着几个遒劲的钢笔字,“猫眼星云,约3000光年。”   杨启和凝视自己的手指,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眉头轻轻颦着,用缓慢而低沉的嗓音说,“这十多年来,我和同行们一直在探索宇宙的秘密,对于自己一无所获这件事,既遗憾也不遗憾。虽然我依然无知,但知识却需要传递,我想把它传递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对这个问题,描绘出自己的答案。”   褚衿看着这本质朴也厚重的书,感觉仿佛透过它窥见了杨启和的过去。这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时空坐标,也镌刻着他一段段的鲜活记忆,缀连在一起,就是漫长的十多年,这也是杨启和最好的十多年。   这不仅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个关于求学、关于求知、关于求实的科研人的故事。它是杨启和宵旰攻苦、废寝忘食的求学岁月结出的精华和硕果,是他的精神的自由港湾,对他来说,应该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现在他要全送给自己,薪火相传,毫无保留。   “杨哥,这礼物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褚衿真的不能要,这不仅是礼物,更是信任、是期许。书本尚且有价值,可这本图册、这些情感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杨启和看着褚衿,目光温润,语气柔和,“在海子山见面的那天,我就跟你说过,我们都在探索真理,我用科学,你用艺术。”他拍拍褚衿的肩膀,言笑晏晏得讲,“我的答案在这里,它既然是科学,就可能被证伪。宇宙太广袤,我不可能观测到每一个旋转的星系和每一颗燃烧的恒星,也不可能知道银河系中央的黑洞何时蒸发,蟹状星云里的天体何时诞生。所以我应该把我所有的结论都拿给你看,因为我相信科学的维度之外,还有艺术能为我们指点迷津。你接过它,继续去探索更多我们都想知道的问题,别怕无功而返,求知的每一刻都有内在的意义。”   杨启和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深邃,看着褚衿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里面盛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是鼓励,是相信,是希望,是叮咛。“褚衿,它就该属于你,如果一定要把它传递给一个人,我想不出谁能比你更适合。” 第37章   杨启和说这些话的时候,思绪仿佛回到了海子山流星逦迤的那个夜晚。   记得那天,他曾问过褚衿是不是喜欢天文。褚衿说喜欢看星星,也说宇宙很浪漫,还说小时候就给自己定了四个科研目标,长大了想当一名科学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洋溢着风华正茂的少年神采,杨启和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少年人如朝阳,如乳虎,如春前之草,如长江之初发源。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褚衿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上。他就是毫无理由得觉得,他应该把自己看到过的每一个星系、每一个云团、每一缕流明,都拿给那个小时候也喜欢星星,梦想是当科学家的孩子也看一看。   杨启和现在只能用神奇的命运来解释他对褚衿的感觉,注定他要与他相遇又重逢,也注定他与他共鸣也投缘。   他甚至觉得,如果褚衿是个女生,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得跟他在一起,压马路,扯闲篇儿,谈恋爱。但褚衿是男生也无妨,友情同样抵得过岁月绵长。   杨启和越想心越软乎,下意识得伸出手,抚在褚衿脸颊旁,大拇指轻轻刮着他薄薄的耳垂。   褚衿望着杨启和,眼睛湿漉漉的。他没想到,当时随口的一句喜欢,居然能让杨启和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去整理这本图集,更没想到,他对自己这么信任,这么期待。   他恍然间又想到了叶爷爷,想到了他在风里消散的身影,也想到了他的那句,想通了,就回来。   杨启和、叶爷爷,还有褚袔,他们都一样,他们都相信自己应该走艺术这条路,也都相信,他能走得很远,很长久。   褚衿心中百感交集,叶爷爷已经走了,他知道不应该因为他的离世就放弃原本决定好的的攻读计划。可如果他当时不这样,他也就不是敏感的褚衿,如果他不敏感,他也就失去了感知这个世界最重要工具。   每一个与艺术结缘的人,可能都有一颗敏感而思虑的心灵。   这些年,褚袔和家人都在或暗示或鼓励得让他重新回到学校,去开拓视野,去寻找自己的风格派系。可他一直在逃避,叶爷爷亦师亦父,他还不知道怎么与自己和解,去接受新的老师,新的指导。   现在,他又多了杨启和的鼓励,那是一种毫无条件的信任和托付,褚衿觉得很温暖,也很沉重。   “倒是个小孩儿,这就感动哭了?”杨启和看着他如潮水拍案般的瞳孔,又用大拇指刮了刮他的眼尾。   褚衿让自己任性了一回,把脸贴在他杨哥温暖干燥的手心里蹭了蹭,“我没哭,我就是很感动。”   “嗯,我也感动,三十多岁白捡个弟弟,我比你还感动。”杨启和曲起手指敲了敲图集的封面,“有人说这个颜色,就是宇宙的平均颜色,就像摩卡咖啡,走,杨哥给你泡一杯,今晚不能困。”   褚衿逐层堆叠,愈演愈烈的情绪被他这句话直接戳了个洞,好像漏气的气球般,呼啦啦一阵全跑没了。   “哦。”他刚从浓郁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回话的样子有点呆呆的。   杨启和率先转过身往书房的门口走,嘴角轻轻抿着偷乐。那样子一看就是故意的,他故意突然转移话题,就是不想褚衿再酝酿了,眼睛都给酝酿红了。   他只想看他笑。   杨启和给储衿泡的咖啡浓度很低,大半杯都是加了糖的甜牛奶,褚衿捧着杯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小苑也跟着轻飘飘得跃了上来,蹲在他旁边喵喵。   手机铃声在羽绒服兜里响了起来,肯定是褚袔。   “弟啊,到启和家了吗?”褚袔把人家叫得倒是挺亲切。   “到了哥,我们吃完饭了,你吃了吗?”   褚袔:“吃了,你不在家我就随便凑合口。我看这天儿不咋好啊,别是又要下雪?”   褚衿听他哥这么一说,侧头往窗外看过去。才发现平时早就该黑了的天,现在却依然很亮,漫天云彩却被灼得通红。   “还真是啊,要下雪了吗?”褚衿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他杨哥。   杨启和也往窗外看了看,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下雪就看不成了吧?”褚袔语气有点遗憾。   “应该是吧。”褚衿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   好像是为了应和他们,窗外飘起了纷扬的雪花,经过窗户的时候还打了个转儿。   杨启和对褚衿比了个口型,“下雪了。”   褚衿也看到了,轻轻叹了口气。期待了这么多天,到头来可能还是一场空。   “哟,我这儿都开始下了,怎么着,你是接着等,还是我去接你回来?”褚袔把手放在窗户上,看到了一粒粒的白自天际降落,“估么着这场雪小不了,打前站的雪花都那么大一朵。”   “我……”褚衿有点犹豫,现在还回得去,要是一会雪下大了,褚袔开车就不安全了。   杨启和碰了碰他拿着电话的那只手,“再等等,大雪来的快去得也快,要是一会停了,还来得及。”   褚袔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我怕一会雪大了,不好去接他。”   杨启和拉着褚衿的手腕,让手机离自己近一点。褚衿一看这俩哥直接唠上了,索性点开了免提。   “没事儿,要是雪特别大,路不好走的话,可以让褚衿住我这儿。”   褚衿被他牵着的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杨启和捏了捏他的手腕,想看看他对自己的提议有什么想法,发现他只是愣了一会,并没有什么排斥和拒绝的表情之后,才从他手里拿过手机,跟褚袔说,“这样行吗?”   “嗯……”褚袔也挺纠结,“是不是有点麻烦你啊启和?”   “不麻烦。”杨启和笑着说,“我学们生周末也常来玩。”   “那我弟咋说?储衿?”褚袔叫了他一声。   “哦,哥。”褚衿才回过神儿。“我……”   他看着杨启和,杨启和对他笑了笑,那表情好像是在说,听你的,都可以。   “那我就等等,雪要是大了,我就不回去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心却像鼓起了风帆的小船,噗噗通通,颠颠簸簸得激荡。   杨哥给他买了糖葫芦,杨哥想方设法得成全他看金星凌月的小愿望,杨哥送他一本自己整理的超厚的图集,杨哥要留他住在自己家。   这些光是听起来就很快乐的事儿,好像说好了似的,争先恐后得砸到褚衿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   不知道窗外的雪是不是听懂了他们的话,柳絮乘风似得撒欢儿,下得更起劲了。 第38章   “行了,这回咱消停等着吧。”杨启和跟褚衿挂了电话,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能不能看得到全凭缘分了。”   褚衿的心让他杨哥安排得有了着落,于是把送自己的图册抱到了腿上,边翻边问:“杨哥,你拍过金星凌月吗?”   杨启和对自己拍的的照片太熟悉了,他每一张都看过无数遍,答道:“没有,但我拍过金星凌日。”   褚衿觉得这金星咋这么霸道呢,凌完这个凌那个的。   杨启和说着往褚衿身边靠了靠,想给他找找那张照片。俩人的腿就这么挨在了一起,褚衿下意识得往另一边倾了倾。   “跑什么。”杨启和搂着肩膀使了点劲,把人给拉了回来。   褚衿这回跟他的距离比刚才都近,半边身子都有杨启和的触感,也闻到了他身上带着的清清凉凉的薄荷味,似有若无,沁人心脾。   “这么长时间了,跟我挨近了还不习惯?”杨启和看着褚衿,轻轻抬了抬眉毛。他之前就不喜欢褚衿条件反射似的跟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现在更不喜欢。   不管褚衿咋想的,反正他自己是认为俩人已经好得不行了,都这么好了,还躲啊?   “没,杨哥。”褚衿迅速收回上半身那个往旁边倾的角度,坐直了身体。   他想起杨启和有一次问过自己,“我身上是不是有刺儿?”那时他就知道了,杨哥不喜欢他这样。   可褚衿这些小动作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原因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总是自欺欺人得以为可以跟他只做“朋友”。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永远无法做到坦然得与他相处。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明明早就决定对他出柜却又迟迟不去行动。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才无法扼杀心里那些荒唐的奢望和期盼。   这是幻想,也是诅咒。   褚衿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把这些事全告诉杨启和。   告诉他我不仅是同性恋,我还喜欢你。我与你相处的每一秒都欢喜,和你分开的每一秒都惦记。   告诉他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我自私得自己都会厌恶自己。我想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我,那样我或许可以轻松一些,解脱一点。但我更怕你知道我是怎样的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会失去跟你有关的一切?   告诉他我其实很怕。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越来越深的陷进,但我恐惧的不是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是你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会站在陷阱的边缘,用冷漠的目光居高临下得凌迟挣扎其中的我,觉得我咎由自取,指责我虚伪狡诈……   一只温暖的手掌轻拍褚衿的肩膀,然后停住,与这手相贴的地方传来缓和的温度。   这触感瞬间把褚衿从刚才的状态里唤了回来,他回头撞见一片宁静的海,那是杨启和的深邃眼睛,轻轻摇曳着让人安心的波浪。   “想什么呢?”他小声问。   褚衿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看着杨启和,却忘了让他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的,也正是这个人。   “杨哥我……”   褚衿的眼神太急切了,好像破釜沉舟,又像孤注一掷。好像苦恼懊悔,又像百折不回。   杨启和安静的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笑着点头,“怎么了?想说什么?”   他和缓的声音在渗透到空气里,可能是错觉,褚衿能听到几分安抚的意思。   他垂下眼帘,本来下定好的决心,又一次狠狠得动摇了一下。   “杨哥,我有个秘密,跟你有关,但不能跟你说。”小苑刚才跳到了腿上,褚衿轻轻捋着它光滑的背,他感觉好像背上了什么千钧的重担,压得都抬不起头。   杨启和虽然不知道褚衿怎么了,但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伏,他知道不是因为他之前逗他,褚衿根本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那是因为什么?听这意思还跟自己有关?   杨启和把手放在他后背上,肩胛骨之间,捎带着点力量,是一个很能给别人安全感的动作。“不想说就不说,杨哥不问。”   褚衿还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动,小苑都被他撸得起静电了,炸了好几撮毛毛。   “杨哥,要是有一天我跟你说了,你能原谅我吗?”褚衿觉得自己太得寸进尺了,杨哥已经不问了,他还要求一个日后的原谅。   “咱俩之间谈不上这个。”杨启和看着褚衿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自主得也跟着皱了皱眉,心疼。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还有褚袔,当哥的都在这儿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对了错了,没人会怪你。”   褚衿费劲得扯出一个笑。   你知道吗,只要你还是我哥一天,我就无法摆脱这种自责和恐惧一天。   杨启和看了褚衿一会,心想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心事儿还挺多,小情绪一阵阵儿的,是不是得哄哄才行?   他随手拍了下小苑的大脑袋,“小苑,来跟你褚衿哥哥握个手。”   褚衿只听过狗会握手,没听过猫也会这业务,听他杨哥这么一说,低下头看着腿上的这只大肥猫。   小苑不握。   就不握,谁握手谁是狗。   “快点。”杨启和有意转移褚衿的注意力,顺手从抽屉里找出一条猫咪零食,“握一个,握完褚衿哥哥喂你。”   小苑瞥了一眼杨启和手里的东西,先是喵了一声,然后才懒洋洋得跳到沙发上,决定为五斗米折腰。   它先是伸出一只小小的前爪儿,勾到嘴前舔了舔,顺便胡撸了几下脸,然后才高傲得把这只湿了吧唧的爪子递到褚衿腿边,眼睛却看都不看他,只想赶快握完开饭。   褚衿看着这只缩着指甲的小白爪,感觉小苑这高傲的样子,好像什么要接受觐见的异域公主,。   什么时候猫都会握手了?这么卷?   他伸出一只手,握上课小苑的,还上下摇了两下。   “真乖。”杨启和摸摸小苑的背,看着褚衿说。也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人还是猫。   小苑握完手,必定是要讨赏的,杨启和把零食递给褚衿,“少喂点,太肥了。”   “嗯。”褚衿笑着说。他的注意力被小苑转移了大半,很快投入到跟猫咪的甜蜜投喂互动中了。   杨启和坐在一边,看这一人一猫玩得还挺热闹。褚衿甚至试图教会小苑“坐下”和“谢谢”,小苑抵死不从,决不狗化!决不狗同!   他把双臂放松得搭在沙发靠背上,晃了晃腿。   心里想着,哄孩子这事儿,也不是很难啊。 第39章   这场雪果然如杨启和所料,来势汹汹得纷扬了也就半个小时,之后就开始蔫头耷脑,东飘一片,西落一朵,看样子是要鸣金收兵。   杨启和站在窗前对褚衿招招手,“来看看,雪要停了。”   “真的吗?”褚衿抓着小苑的两只前爪站了起来,一不小心把它抻得老长,赶紧托着腰抱到了怀里,快步走到窗前。“是要停了,是不是可以看了?”褚衿兴奋的问他杨哥。   “嗯,一会看看天会不会放晴。”杨启和看着奶白的褚衿抱着雪白的大猫,觉得还挺搭的,看起来特空灵,特纯。   “雪停了路也不好走,你今晚还是住我这儿吧”他把食指伸到褚衿胳膊前,让小苑勾着玩。   “嗯……”褚衿又往外看了一眼,发现积雪确实挺厚,整个小区里都没人走动。   小苑突然在怀里不安分得拧了一下,褚衿低头下头,想看看它怎么了,边看边说,“那我住这?”。   好像在征求小苑意见似的。   “杨哥家想住就住,不用跟它请示。”杨启和笑笑,伸手接过褚衿怀里的大白猫,放到了地上,然后轻轻挑了它的肚子一脚,“看这让人惯得,都不想走路了。快点带你褚衿哥哥去看看卧室。”   直到杨启和拍开了客卧的灯,褚衿才对要在他家留宿这件事有了真实的感受。   这间房间虽然是客卧,但面积也不小。装修跟客厅一样,没什么复杂的设计,就是简单干净。   杨启和打开柜子,特意挑了套浅蓝色的床品。他觉得这个颜色简直是为褚衿而生的。而且料子很柔很滑,还带着细软的绒毛,不会扎着他一身的细皮嫩肉,睡起来应该很舒服。   这套床品其实是奶奶给挑的,他自己从没用过。主要是觉得这颜色太嫩了,宝宝蓝似的,自己躺在上面都觉得画面极不和谐,睡不踏实。   但褚衿睡就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他躺在这上面,就像勿忘我花中静卧的花萼一般,只可远观,不忍摧折……   “杨哥,给我的吗?”褚衿看他杨哥都要把这套床品盯出个洞了。   杨启和被褚衿的声音唤回了神儿,轻轻摇了下头,然后又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该不会是个禽兽吧?   换个被罩床单而已,怎么就联想到褚衿躺在这上面的样子?居然还是动图?居然还觉得那画面特燃!特来感!特带劲儿!   疯了吧?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问自己了。   “杨哥?给不给啊?”褚衿伸手摸了摸,觉得这套床品确实挺软和,难道杨哥舍不得了?   “咳。”杨启和先是轻轻咳了一下,把自己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名邪火压了压,才接着说,“给,就是给你的,我给你换上。”   褚衿可不想让他给自己换,让另一个男人给自己铺床,这感觉……   “我自己来吧。”他伸手要接杨启和手里的东西。   杨启和也伸手,扣上了他的手腕,往下压了压,“咱一起吧,快。”   俩人抻吧了不到十分钟,就把床单被罩都套好了,一抹夕雾淡霭般的浅蓝的在床上摇曳生辉,在顶灯的映照下,散着点点波光。   他们都挺喜欢这颜色的,挨着站在床边欣赏了会儿。   杨启和终归是个自持的人,他硬生生得收回视线,觉得不能再看了,再看指不定又得想到些什么有的没的呢。   “今晚让小苑陪你睡?”他侧头问褚衿。   褚衿当然愿意了,“小苑会同意吗?”   “依我对它的了解,它已经把你当成自己人了,肯定愿意。”杨启和又轻轻踢了脚大肥猫的屁股,“今晚别磨爪子,让你褚衿哥哥好好睡。”   小苑喵了声,眯着眼蹦上了褚衿的床,原地转了两圈半,然后懒洋洋得卷着尾巴趴了下来。   “我再给你拿套睡衣,反正你也在这住了,这就换上吧,舒服点。”杨启和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你过来看看喜欢哪套。”   褚衿跟在他杨哥身后走到了主卧的门口,脚步稍稍顿了那么一下。   杨启和知道他想啥呢,回身把手搭上他肩膀,稍稍用力把人往里带。   “进进,杨哥卧室没啥不能看的。”他边说边啪得一下打开了顶灯。   褚衿首先看到了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与他的宝宝蓝不同,这里是沉稳的灰色。床边是一列实木壁橱,也是暗色系。床头柜上摞了几本书,旁边摆着个笔筒,看起来杨哥应该是喜欢靠在床上看书做笔记。除此之外,偌大的卧室就什么都没用了。   杨启和拉开壁橱,从上到下看了个来回,“你自己挑吧,这些都是新的,我奶奶一次就买一堆。”   褚衿走到杨启和身边,看到柜子里最起码挂了五六套睡衣。   杨哥的奶奶目测挺有少女心,浅蓝浅黄浅绿色,热热闹闹得挤在柜子里,好像赶着迎春的花苞儿似的。   “杨哥,你在家就穿这些衣服啊?”褚衿觉得他杨哥这反差也太大了了吧,穿这么姹紫嫣红的睡衣,睡那么禁欲高冷的床,图啥呢?   “不是。”杨启和笑得有点无奈,“我的睡衣在另一个柜子里,这是奶奶的品味,不代表我的审美。”   “哦。”褚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要是不喜欢这些,可以穿我的,我都洗过了。”   睡衣不像外套,这种东西哪有借给别人穿的,那得多亲密才能共穿一套睡衣啊。   杨启和知道这个道理还要这么说,就说明他觉得他跟褚衿,是什么都可以分享的那种关系。   褚衿因为他的这句话暗暗窃喜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偷偷的一下。   “我就穿这套就行啦。”褚衿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他杨哥贴身的衣服,他得臊一宿,还怎么睡啊。   “嗯,行。”杨启和看他手里拿着的那身睡衣,又是浅蓝色,跟刚才那套床品几乎一模一样。   “那你去换吧,换好了我给你贴暖贴。”他伸手揉了一把褚衿的头发。   褚衿几乎瞬间石化了,杨哥怎么还记得这事?不应该早忘了吗?   “快去啊。”杨启和看褚衿站着不动,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腰,轻轻催他。   褚衿有痒痒肉,让他杨哥这么一拍,瞬间就脸红了,飞快得反手捂着后腰贴在了墙上,“杨哥,我不疼了。”   “不疼了?”杨启和挑挑眉,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别在身后的胳膊,“不疼你捂着干嘛?”   “我……”褚衿心说我也不知道捂着干嘛啊!你那么一说,我下意识得就捂上了啊!   “不能看啊?你腰?”杨启和跟他拉开点距离,笑得挺痞的,用一点也不加掩饰的目光又扫了眼他的腰,还把目光停在那直白得看了几秒。   这眼神也太直接了,褚衿使劲往墙上又贴了贴。   “没,没什么不能看的。”他死鸭子嘴硬。   “嗯。”杨启和抱着胳膊点点头,对客卧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换。”   褚衿抬头看了眼他杨哥,这人有点懒散得斜倚着衣橱,嘴角噙着笑,又给了他个“去吧”的眼神。   “哦,那我去了。”   褚衿这话说得嘟嘟囔囔的,他就是没法对杨启和说不。 第40章   换完睡衣出来,人杨哥已经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了,手指间还夹着那片暖贴一圈圈得转着玩。   褚衿想起来了,肯定是刚才褚袔来电话的时候,忙着翻兜找手机,一不小心居然把它给带了出来。   杨启和看到褚衿,先是笑了笑,然后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儿来。”   褚衿点点头,坐在了杨启和旁边,还是说了句,“杨哥,其实我自己也能贴。”   杨启和倒也不是非得给他贴,主要是怕他够不着疼的位置,贴歪了。   外面正变天呢,越变天骨头越难受,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挺烦人的,他不愿意褚衿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现在他既然说要自己能贴,那就自己贴也行。   杨启和撕开包装,把里面的白色发热袋递给他,“贴吧,贴正当了,然后躺会儿。”   褚衿接过暖贴的时候,感觉也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   自己动手也免不了褪一截裤子啊,而且他现在下半身只穿两层,睡裤和内裤,这东西显然得贴在内裤上吧。   咋贴啊?真脱啊?   褚衿尬在了那里,盯着手里的暖贴在心里默默问它。   平时这么简单个事,怎么今天就这么难了呢?   暖贴没法回答,倒是杨启和看褚衿迟迟不动,开口道,“够不着吧?来,我帮你。”   没等他反应过来,杨启和已经伸手又把暖贴从他手里拿了回来,顺便拍拍他胳膊,“你侧过去点。”   褚衿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还没等张口,他杨哥就指了指时钟,快要金星凌月了。   他也不想因为这事耽误时间,只能稍稍侧过身,背对着杨启和。   “哪酸?”杨启和的嗓音从身后密密实实得拢了上来,轻轻撩拨着他们之间的空气,距离太近了,褚衿不着痕迹得缩了一下。   “就这儿。”他把手伸到腰后,在难受的地方指了一下。   “以后画上一个小时,就站起来走一会儿。”杨启和也并拢四根手指,在褚衿刚才比的地方轻轻按了按。   “嗯。”褚衿这声儿又颤又短促,被他杨哥这么一按,瞬间绷起了腰,后腰和臀之间好像拉满的弓一般,显出了一个圆润流畅的弧度。   “别动。”杨启和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褚衿的“嗯”勾出了一圈圈的褶儿,皱皱得荡着让人心醉神迷的波儿。   要在平时肯定得逗逗他,但现在不行,万一逗坏了,人孩子不贴了,晚上得难受呢。   “来,往上掀衣服。”杨启和一本正经得说,顺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绷着”。   褚衿好想像那个玩具青蛙一样,一蹦蹦出老远。或者像那个火箭也行,一下子发射到外太空。   但他蹦不了,也发射不出去,杨哥就在身后呢。   跑是跑不了了,他只得开始自我催眠。豁出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贴个暖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边想边把衣服的下摆攥到一起,稍稍往上抬了一下,腰际露出细细的一圈白皮肤。   杨启和看着这圈滑溜溜的白,没感到丝毫的意外,他就知道褚衿得是这样的,既像水灵灵的荔枝刚剥壳儿,又像丝滑细腻的白可可。   说实话,这圈腰太有吸引力了,浅浅的脊柱线微微下凹,盛满了少年人的稚嫩与青涩,腰部中间拉出一条显着骨节的直线,向下隐没于目光无法探及的布料之中,既隐晦,也诱惑。   当时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这样明朗青涩的少年,最是动人心弦。   要说杨启和没看,那肯定不是实话。但他确实只看了一眼就克制得转开视线。   他甚至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避这个嫌,俩男人之间,别说看一眼了,摸一把都不过分的吧?   可俩男人之间看来看去,会看出他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吗?   俩男人之间就算摸了几把,会摸出他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想法吗?   他突然、猛然、恍然间,好像要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但这种类似于灵光乍现的东西出现和消失的都太快了,倏忽间呼啸而过之后,他还是没来得及看清它到底是什么。   这种感觉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杨哥?”褚衿感觉杨启和在身后没了动静,疑惑得开口叫了一声。   杨启和被他唤回思绪,虽然知道他不会看到刚才自己的失神,但还是先轻咳了一下当做掩饰。   刻意不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走,抬头盯着褚衿的后脑勺问道,“这个是得贴里面吧?”   “是。”褚衿回话这声儿可小了。   这“是”又细又轻,还带着点气声儿。杨启和肯定能听出来,人孩子还是不好意思了。   也是,小孩儿掀着衣服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却坐在背后一点动静都没有,搁谁都会不好意思。   杨启和搓了搓暖贴,继续专注得盯着褚衿的后脑勺,勾着嘴角笑了笑,善解人意得没再多说话,轻轻用手指挑开褚衿睡裤的松紧腰边,稍稍拉出点缝隙,然后干净利落得把暖贴扣在了他说酸的那个位置上。   他贴的很快,故意的,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看到裤子松紧边下的景象。   可不能再瞎看瞎想了,没个当哥的样儿。   裤腰弹回来的时候,褚衿也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其实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别扭,啪得一下就贴上了,几秒钟的事,看来以后在杨哥面前还是自在点好。   杨启和坐在旁边,看着褚衿如释重负的表情,觉得所有的紧张此时好像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陷入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里,这情绪因褚衿而生,也让他在褚衿面前,莫名得不再那么坦然。 第41章   离金星凌月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杨启和带褚衿回到了书房。   此时窗外已经放晴,月亮好像也在刚才的风雪中冻得够呛,幽幽得散着寒光。   杨启和微俯着身子调试望远镜,褚衿静静站在身后看着,他特喜欢杨哥这种沉稳而又专心的模样,看了觉得心静。   杨启和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直起腰来对着他招招手,“过来看。”   “嗯。”褚衿点点头走了过去,倾下身子透过目镜往外看。   遥远的天际飘着一团雾霭般的星云,缱绻旖旎,流光潋滟。   他从小就对颜色敏感,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色彩,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绚烂,好像流萤点点浮于万顷碧海,又似青罗卷卷掩映蓝田玉盘,数不清的层次,看不透的堆叠,肆意挥洒,浮翠流丹。   “这就是蟹状星云。”杨启和站在他旁边,用跟他相同的角度俯下身,手轻轻搭上他的背,“也是目前我们能观测到的最年轻的星云,它诞生于宋朝的一次超新星爆发,是上一代恒星的遗迹,也是下一代恒星的摇篮。”   褚衿侧过头看着他,“怎么会又是遗址又是摇篮?”   杨启和搁在褚衿背上的手上下划了划他睡衣上柔软的绒儿,“恒星死亡的时候,会在一次剧烈的爆炸中把构成它的物质喷撒到宇宙里,形成星云和尘埃。漫长的岁月过后,它们的内部会变得越来越密集和炽热,之后就会在某个时刻再次发生聚变,点燃内核,形成新的恒星,这是宇宙间的生死循环,就连恒星也无法幸免。”   褚衿听完杨启和的话之后,感觉有点恍惚,也有点怅然。   生死循环。   原来不止是人的生命,就连恒星都会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安静的死亡。   他没有切实得经历过多少生命的陨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在他还小的时候就走了,这么多年过去,印象也越来越模糊。   他只对一个人的死亡感到过痛彻心扉,也只对一个人的死亡难以释怀。   他又想起了叶爷爷。   如果你曾失去过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在以后的生活中,恐怕会无数次因为看似毫无关联的话语或物品而一遍遍想起他,想到他在时的音容笑貌,更想到他已经离开的残忍事实。   这就是思念,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有可能被你当做追忆的契机和提醒。   “可是杨哥。”褚衿皱着眉,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什么是死亡?如果我就是不想接受它,我又该怎么办?”   杨启和看着褚衿深深陷回忆中的眉眼,忽然发现他也有自己没见过的一面,原来小孩儿也有自己的执拗和背负。   也是啊,小豆苗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长成小豆苗儿的,那也得扎进土里使足了劲往上顶,才能用细嫩的小芽顶开土壤,破开石砾,向上生长。   没有任何一种成长是轻而易举的。   杨启和受不了褚衿这个表情,看着太脆弱,太坚强,也太牵心。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胳膊已经搂上了褚衿的肩膀,褚衿低着头发呆,好像恍然未觉。   “海德格尔曾说,向死而生。”杨启和看着褚衿,缓缓开口。“我们现在认为的宇宙,可能已经存在了137亿年,而人的生命却不过短短百年,所以从宇宙和大自然的尺度来看,我们的存在和消亡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和重要性。”   褚衿听着杨启和的话,感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夏虫不可语与冰,人类总以为自己是万物灵长,却很少想过,在百亿年的宇宙进化史中,我们也可能只是一条孱弱的夏虫。   如果宇宙有意识,那么我们因生命逝去而产生的悲伤和痛苦,在它面前会不会幼稚得不值一提?   “如果我们把生命看成一团能量,死亡或许只是一次并不复杂化学变化,如果我们把生命看成封闭系统,死亡或许就是熵增定律的必然结果。”杨启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褚衿的问题,只能边思考边说,“我们如何看待死亡,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生命,其实世间万物都在奔赴宇宙中,这场颠扑不破的生死循环。”   杨启和抬头望向窗外,凝视着外面的沉沉暮色和点点星光,“你看,宇宙中充斥着的无数星辰,最终会成为生命的组成部分,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也都源自恒星炽热的内核。你可以在左手和右手上各选一个原子观测,它们可能分别源于亿万年前两颗在火光中泯灭的恒星。所以死亡让生命成为可能,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认为死亡即是新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褚衿讨论这么沉重话题,可他读的懂褚衿的表情。“是有什么人的离开让你难以接受吗?”杨启和放柔了语气,轻声得问。   褚衿抬头看着杨启和,双唇张开又闭上。他紧紧得拧着眉毛,仿佛在组织一段深藏于心底,也从未对别人提起过的语言,心如芒刺,如鲠在喉。   “杨哥。”褚衿一开口,眼睛就开始发涩。叶爷爷走后,他从未跟谁聊过这件事带给他的巨大痛苦,哪怕对褚袔,除了一句“接我回家”以外,也什么都没说过。   时间长了,这件事就埋在了心里,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怎么去提及。   “嗯。”杨启和专注得看着他,眼神带着鼓励,鼓励他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他早就看出来褚衿心里藏着事儿,此时自己的情绪好像被他攥在了手里,不由自主得跟着他一并徘徊低迷。   他心疼得抚着褚衿的发顶问,“想说吗?”   褚衿眼底潋滟着一圈水光,看了他杨哥一会,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怎么说,更怕说出来之后,你觉得我任性、幼稚、不成熟。   “不想说咱就不说。”杨启和被他的眼睛看得都化了。   谁能不为这样的褚衿动容呢?谁看了他这个样子能无动于衷呢?   杨启和反正是不能,他现在只想疼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疼。   “小褚衿。”他语气特别宠溺,甚至带着点纵容,“你在杨哥这儿,想怎么样都行,等你有一天想聊这件事了,你再来找我。”   这话太暖了,暖得褚衿热乎乎的。   “嗯,我知道的杨哥。”褚衿不想他杨哥担心,轻轻得笑了一下,“没想瞒着你,就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启和看到他笑了,心也跟着轻松了些,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忍不住还是加了句,“我刚才说的有点沉重,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生命虽然很脆弱,但构成它的物质却源于蕴含无限能量的恒星。”   杨启和双手搭上褚衿的肩,把他转过来对着自己,然后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心疼,也让他心动的少年,“我的意思是,褚衿,其实你就是星辰。”   杨启和的语气太诚恳了,褚衿深深得被动容了一下,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杨启和也不用他回答。   在这段和缓而静好的时间里,他们好像都不需要对方再说什么话。 第42章   十点的月亮好像个咸鸭蛋黄儿,油亮亮得发着橙黄色的莹润光芒。   金星出现在月面的时候,褚衿正坐在窗前,用手拖着腮帮子幻想能咬一口,尝尝它的味道是不是也跟咸蛋黄一样,沙沙棱棱得又咸又香。   “开始了。”杨启和从目镜上抬起头,拍了拍在他旁边发呆的褚衿。   “嗯?是吗?”褚衿回过神, 站起来去看望远镜。   “金星在哪呢杨哥?”他两只眼睛一闭一睁,聚精会神得往外看,却什么名堂都没看出来。   杨启和站在旁边敲了敲镜身,“月亮东北方有个特别亮的小点儿,那就是金星,能看到吗?”   “不能。”褚衿小声说,“就看到月亮了。”   “嗯。”杨启和点点头。要是自己的学生连金星都找不到,他肯定不能轻饶。但褚衿不是,人家找不到是应该的。   有人找不到就得有人帮着找。   杨启和绕到身后,俯下身想要帮他调整一下角度,却没想到这个动作导致自己整个胸膛都贴上了身前少年的后背,两人的体温立刻隔着薄薄的衣料纠缠到了一起。   褚衿本来注意力都集中在望远镜上,只觉得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浅淡清冽的皂荚香,还没等反应,整个后背就密密实实得拢在了杨启和的触感和温度里。   电光火石间,他所有的感官猝不及防得被身后的人俘获,大脑也好像短路一般停止了工作,浑身上下连僵硬都来不及,直接跌入了一种更为无措的状态里,导致他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杨启和此时心情也很复杂,甚至更多的是愧疚。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他确实已经确定了一靠近褚衿自己就会瞎想这件事,而且想的那些画面根本都没脸说。   这事往合理了说,可能是因为褚衿太软糯太可爱,谁见了都会在心里稀罕稀罕。可要是扯去这层遮羞布,那明摆着就是对人家想入非非。   杨启和是个有数的人,他当然知道得控制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能仗着褚衿不知情,就毋自唐突人家,这事儿终归不那么磊落,他不那么做人。   但刚才靠近褚衿的时候也确实忘了绷上这跟弦,跟人后背贴上了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又有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总不能挨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再默默分开吧?那不是更奇怪。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把脑袋里那些混乱的想法赶出去一些,垂下眼睛看了看褚衿。   除了贝壳般的耳朵和肉乎乎的耳垂外,只能看到半张侧脸,俩人挨得近,在顶灯的直射下,甚至能看到颊边细短得近乎透明的绒毛,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应该……没生气吧?   杨启和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扶着镜身动了两下,试探着说,“你再看看,这回能不能看到?”   褚衿听到这句话了,也照做了,但他整个人都是机械的,只是听到什么就做什么,大脑其实还是一片空白。   “看到了吗?”杨启和边问边直起身,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流畅自然。   “看到了。”褚衿很快回答,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杨启和那么精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气氛有点难言的胶着,显然不是继续计较到底看没看见的时候。   他人生里没遇到几回不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但今晚的情况肯定能算得上其中之一。   其实完全可以随便找个话题把刚才的事遮过去,褚衿肯定会配合的,然后他们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舒舒服服得相处。   可他这回偏偏不想那么做,冲动也好,武断也罢,他就是想聊聊。具体聊什么还没想好,但他心里憋着一堆事,不愁没得聊。   比如,聊为什么我见到你就想摸摸头发拍拍肩膀,聊为什么我想起你就情不自禁就轻快欢畅,聊为什么我总能闻到你身上的奶味,聊别的哥跟弟弟之间是不是也会这样?   归根结底,最想聊的还是我到底怎么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有一种直觉,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褚衿。”杨启和开口就直奔主题,“刚才我是不是让你有点不舒服?”   褚衿现在已经有点缓过神来了,杨启和语气里的歉意让他有点心疼,他本来就不是个爱生气的人,而且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他杨哥的啊。   “没有没有。”他回答的有点急切,注视着杨启和的眼睛,怕他不相信又赶紧摆了摆手,“我刚才看星星呢,没想别的。”   “嗯。”杨启和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里面翻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想知道我刚才什么感觉吗?”他坦诚得看着褚衿,“我担心说出来,你会讨厌我,但不说的话,我就该讨厌自己了。”   “不会的杨哥。”褚衿坐直了身体,“我不可能讨厌你的。”   “那我可以说给你听吗?”杨启和看着褚衿着急安慰的模样,特别想在他脑袋上揉一把。   “嗯,你说吧杨哥。”   “我……”杨启和刚才只想着要说出来,话到嘴边却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和胆怯。   他深吸一口气,又很快呼出来,不管了,就按刚才决定的,想什么说什么,想到哪说到哪。   “我感觉……”   书房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玻璃破碎声,然后是小苑的一声猫叫,紧接着是物品七零八落得落到地面上的声音。   “小苑怎么了?”褚衿站了起来,下意识得往外走两步,又想起来杨哥话还没说完呢,只能停下来,看看门口,又看看杨启和。   杨启和刚才组织语言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着实被门外的声音惊了一下。其实他知道小苑只是不小心把储物架上到东西扒拉倒了,但褚衿看起来很担心,于是只能跟着站起来往外走,“去看看,应该没事。”   俩人走到客厅的时候,小苑正在舔爪子洗脸。   “是装零食的盒子。”杨启和见怪不怪,“它之前在地上磕开过一次,后来就学会了,总往地上扒拉。”   褚衿抱起小苑,轻轻捋着它后背的毛,“别怕,没事了。”   小苑其实完全没在怕。   倒是杨启和有点后怕,小苑这么一折腾,他刚才的劲儿过去了,有点庆幸自己没有就那么不管不顾得把话说出口。   褚衿在暖光中抱着小苑的样子太可爱了,甭管别人怎么想,他在他眼里就是个孩子,当哥的自己都没弄明白的问题,怎么能一股脑得倒给个孩子解决?   他凝视着褚衿,觉得这孩子总能轻而易举的激起他的保护欲,他只想把他护着、捧着、疼着,哪怕他只是轻轻耷拉下眼角,他都会觉得自己这个哥没当好。   所以这些晦暗不明的情绪,还是别让孩子知道了,他就该活在阳光里,不要被俗事纷扰。   没办法啊,杨启和认命得笑了笑,这一次,他可能要当个胆小鬼了。 第43章   让小苑这么一耽误,俩人终归是没把金星凌月看个完整,褚衿抱着它回到书房的时候,金星轨道已经要经过月面了。   孩子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静静得坐在望远镜前捋着猫,小苑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坏事,小爪子藏着指甲,一个劲得勾他手指,褚衿也让它勾,只是看起来怪委屈的。   杨启和不可能真委屈着孩子,安慰道:“没关系,咱们还可以看别的,木星凌日,或者流星雨都行,到时候杨哥还去接你。”   “真的吗?”褚衿听了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看就是高兴了。   咋这好哄呢。   杨启和心想,难怪自己会越哄越上瘾,小男生因为自己的话而雀跃的模样也太可爱了,多少遍都看不够。   “真的,看,以后只要能看的,咱都看。”他边说边琢磨,这回只换车看来是不够了,还得换个口径更大的望远镜。   “太好了!”褚衿暖融融得笑,整个书房好像都被他点亮了。   心情好了,他突然又想起来个从小学起就困惑的问题,“杨哥,天体都是得自转的吧?”   “嗯,绝大多数得转。”杨启和面对着他,随意得坐在了书桌上,有点没正形儿,他在褚衿面前不讲究那些。“你发现月球不自转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褚衿觉得他杨哥神了,未卜先知的。   “看你这么问就知道。”杨启和眨眨眼,“叫杨老师就告诉你。”   “杨老师,杨老师!”褚衿脆生生得叫了一叠声儿,乖起来的时候,又甜又会哄人。   他把椅子拖到书桌前,摆在了杨启和耷拉着的小腿旁边,像个学生似得把小臂交叠着往桌子上一放,抬着头说,“上课吧杨老师。”   杨启和就吃他这套。   俩人一高一低得坐着说话不方便,他拍拍旁边的桌沿,示意褚衿也坐上来。   要是在别人家,褚衿肯定不能那么干,坐桌子上说话太没规矩了。   但这里不一样,人杨哥让坐的。   让坐就坐。   他站起来一踮脚,就坐在了杨启和旁边。   杨启和侧着头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因为潮汐锁定。”   褚衿歪了歪脑袋,还没等问,他杨哥就接着说,“我想想怎么给你解释。”   褚衿突然意识到,杨启和几乎能看懂他的每一个肢体动作。   “你知道地球上的潮涨潮落都是因为月球的引力对吧?”   “这个我知道。”褚衿点头。   杨启和就喜欢别人跟他说“知道”,老师们巴不得天天听见学生说这俩字,听了就安心,就高兴。   “嗯。”他微微颔首,接着说,“其实,只要是有质量的物体,都会有引力,所以不光月亮对地球有引力,地球对月亮也有引力,而且由于地球比月球质量大得多,所以地球对月亮的引力相对来说更强大。”   褚衿还是点头,连着点了两下。   杨启和露出个赞许的笑,顺着毛捋了捋他的头发,又软又滑,手感特好。   “就这样,地球和月亮组成了双星系统,地球凭着强大的引力,成为了系统的主星。   主星引力既能把伴星束缚在固定的轨道上,也在不断拉扯着它,让它的自转和公转周期逐渐同步,所以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月亮就像是停止了自转。”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这是瞬息万变的宇宙事件中,我所知道的最浪漫的事。”   “确实很浪漫啊。”褚衿晃着腿,看着房间雪白的墙壁,视线恍若穿透了时空和光年,目睹了繁星璀璨的银河中,两颗萦绕交缠着的小小星球,它们默契得自转和公转,亿万年倏忽而过,从没有任何力量能让它们分开。   “就像人类向往的爱情。”杨启和深邃而专注的目光落在褚衿身上,凝视着他肉乎乎的耳垂,然后就挪不开了。   整个书房安静了下来,杨启和就这么看着褚衿,没打算开口。   他这么会掌控话题的人,现在不说了那就是在等别人说,他就是故意要听褚衿怎么回应。   杨启和自己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把话题往这上面引。直觉吧,直觉告诉他,可以跟身旁这个明媚又柔软的男孩聊聊爱情。   气氛铺垫到这儿,那就得好好说话,得走心了。   褚衿其实想回避这个话题,但杨哥的表情太认真了,他实在不忍心开个玩笑遮过去。   “可是这种一方被另一方锁定的爱,是不是很不自由?”褚衿最善解人意了,要聊就聊吧,杨哥既然起了话头,他就什么都接着。   “不是被锁定,是互相锁定。”杨启和拍拍褚衿放在他腿侧的手,掌心贴了手背一下就克制得移开,“虽然地球的引力更大,但它也在被月球的引力牵引,如果没有月球的引力,地月系统根本无法共生40多亿年,他们可能会成为流浪的行星,在风诡云谲的宇宙中颠沛流离。”   “越说越像爱情了!”褚衿笑着拍了下桌沿儿。   “是啊。”杨启和点头,“还有更像的。已经有证据证明,月球和地球的物质构成及其相似,很多人猜测月亮以前是地球的一部分,只是可能后来有一颗行星撞击地表,巨大的冲击力才把月球分离了出来。”   “就像亚当和夏娃吗?夏娃是亚当的肋骨,也曾经是亚当的一部分。”褚衿蒲扇着细软的睫毛问。   “嗯,可我不喜欢这个假说。”杨启和看着褚衿缓缓说。   “为什么?”褚衿有点意外。   “觉得有点不平等吧。 ”杨启和侧了侧身,换了个更方便看褚衿的姿势,“夏娃曾是亚当的一部分,月球曾是地球的一部分,听起来挺浪漫,可我们不应该天生就是完整的吗?为什么一类人要从属于另一类?”   褚衿认真得听着,转过头看杨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睛。   彼时风雪初霁,月光略过树梢照进屋里,杨启和背对着窗户和灯影,褚衿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却依然在他深邃的眼神里久久沉溺。   杨启和那么专注得凝视着他,他受不了这个,想错开视线,又舍不得那双里面只映着自己的眼睛。   夜色在外面翻涌铺展,仿佛要跟被雪地反射得更加明亮的月光争个高低。   但这一切都不关他们的事。   所以杨启和还是把接下来的话出了口,他也是很久之后,搂着褚衿跟他一起回忆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这颗孤单自转的行星或许就是因为这些话,才迎来了另一颗同样漂泊已久的伴星。   他记得当时心里涌动着一股晦涩的而强大的情绪,这情绪不停得怂恿着、推搡着、撺掇着,让他伸手把褚衿的双肩扶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看着他的眼睛,万分诚恳,又万分慎重得说,“如果我爱你,我永远不是牵制你,而是在星海横流的时光中,用尽我卑微的力量去陪伴你。” 第44章   杨启和这你你我我的,也太亲密了。他说我爱你的时候,好像真的是恋人之间的甜蜜耳语。   褚衿被这话激得缩了缩,下意识得收回放在他身侧的手,不断提醒自己清醒一点,自己永远不会成为他刚才那句话里的“你”。   他双手撑着桌子,看着地面上并不存在的某个点,轻轻得说,“那当你女朋友应该挺开心的 。”   “为什么就不能是男朋友?”杨启和突然没头没脑得来了这么一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   非要找个原因的话,那就是褚衿刚才的回应让他有点堵得慌。   他知道人家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那是夸他呢。但他就是无端的被女朋友这三个字戳到了。   褚衿说女朋友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了一种会因为这三个字而失去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的强烈不安,于是下意识得反问了出口。可能是人的本能吧,虽然还没明白那样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先护起来总是没错的。   褚衿果然被他的话惊到了,眼睛瞪得像个铜铃,惊讶的张着嘴看他。   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   什么意思?   是开玩笑?还是?还是?   另一种可能性?   杨启和眼睁睁得看着褚衿被他这句话定在了原地,一时间觉得又后悔又想笑。   后悔是因为褚衿再怎么没脾气,那也是个男生,突然听到另一个男性跟他说男朋友这种话,肯定会很震惊,万一吓跑了他都没地方后悔去。   想笑是因为褚衿的表情太可爱了,一贯清冷的脸现在却特别精彩,但看起来不光是惊讶那么简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启和似乎还能看出还有那么一点被压抑着的喜悦。   不管怎么说,不能吓坏小朋友是最重要的。   “杨哥开玩笑的,别害怕。”他把温暖的手心伸到了褚衿下巴下面,轻轻往下一抬,合上了他一直微张着的嘴巴。   “我没怕。”褚衿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可响亮了。为了显示自己很有底气,又直起腰重复了一句,“我才没怕。”   这股莫名的勇气劲头不小,导致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都有点凶巴巴的。   “嗯嗯,你不怕。”杨启和被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萌到了,他现在就想像捋小苑似得,把褚衿也按在腿上从头到脚捋个遍,好好发泄一下对他满的都要溢出来的喜欢。   想想就行了,可不能真那么干。   他站起来,走到褚衿身前微微俯下身,看着坐在桌子上耷拉着两条腿儿的少年,带着笑意说,“还奶凶奶凶的,好怕你咬我。”   褚衿知道杨哥这句话是逗他呢,但他不知道刚才那句“为什么不能是男朋友”会不会也是一句玩笑。   他不想问。   不问的话,这句话就是薛定谔的猫,真真假假都有可能。   只要不问,就有希望。他太需要这点微薄的、近乎自欺欺人的希望了,杨哥喜欢他开心的样子,而这点希望已经足够撑着他,让他在见到他时,能够从无法倾诉的苦涩中翻找出几丝甜蜜。   “杨哥。”褚衿试探着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你怎么想那些,那些交男朋友的男的?”   杨启和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那你怎么想那些交女朋友的男的?”   “啊?”褚衿不知道杨哥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没什么想法,就挺正常的吧。”   “嗯。”杨启和点点头,“那我对同性恋也没什么想法,也挺正常的。”   “真的吗?”褚衿掩饰不了语气里的喜悦,小腿儿来回得摇了摇。   “嗯。”杨启和随着他的动作看了看他露出来的一截脚腕,雪白、细腻、纤细得不足一握。   他现在都有点怕自己对褚衿那些没脸说的想象力了,所以视线不敢停留太久,很快抬起头来说,“什么时候整个社会都对同性恋没什么想法了,恐同的和要求平权的都觉得没必要发声了,他们也许才会真的被平等接纳。”   “会有那么一天吗?”褚衿轻轻问。   杨启和一直是个乐观点人,褚衿以为他一定会说,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却没想到杨哥听了这个问题,先是往后退了一步,抱着肩膀思考了一会,才谨慎得开口道:   “有点难吧,人类目前的历史好像总得压迫排斥点所谓的异类才行,奴隶、商人、农民、异教徒、犹太人、有色人种,到今天的lgbt,大家都被歧视过,我们之所以歌颂平等,恰恰是因为它很稀缺。”   “哦。”褚衿蔫头耷脑的,声儿更小了。   “其实也没必要非得要求全社会都接纳。”杨启和把手搭在他后颈上捂着,“如果是我的话,我只要他接纳就够了。”   褚衿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得点了点头。   “大晚上的咱不想这些问题,洗澡睡觉去。”杨启和在他后脖子上拍了拍。   “嗯。”褚衿一个打挺,从桌子上蹦了下来。   “我先洗,这样你洗的时候,浴室就热了。”杨启和带着他往外走。   “那个,杨哥。”褚衿站在原地没动。   “嗯,我知道。”杨启和转过身,眨了下眼,“内裤就穿我的吧,新的。”   褚衿犹豫了一下。   “你会喜欢的,跟你现在穿的一个颜色。”杨启和忍不住,看到孩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就想逗。   “你怎么知道我穿的什么颜色。”褚衿小声嘀咕。澡是肯定得洗的,但是在杨哥家洗澡这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别扭。   杨启和挑了挑眉毛,抱着胳膊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一遍,“小褚衿,就你中间这一截儿,我已经看过两遍了,每次都是黑色。”   一次是在学校,他为了扶住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褚衿,当时还给人白孩子抓出几根手指印,那时候俩人还不熟,他看到了也不能说什么。一次是刚才,他贴暖贴的时候看的,这次俩人熟了,他甚至把自己看得挺热。   褚衿现在挺经逗的,已经被他杨哥逗出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睡裤,开口的时候特自信,“黑色多猛男啊,我就喜欢黑色。”   杨启和笑得不行,心里其实特别欣慰。褚衿现在这小样儿可是有点不好惹啊,他能这样,说明在他心里俩人终于混熟了。   他笑了一阵才停住,开口道,“嗯嗯,你对你对,我以后也只穿猛男黑。”   “嗯。”褚衿杨了杨瘦削的下巴,看起来有点傲娇,“有品味。”   “咱快去沐浴吧小祖宗。”杨启和要乐岔气了,推着肩膀他往外走,“您觉得什么味的沐浴露才配得上你们猛男啊?我给您找找。” 第45章   俩人洗完澡,已经十一点多了,尽管再不想,那也到睡觉的时间了,这一天总归是会结束的。   杨启和把褚衿带到客卧,斜倚着门框看他爬上床钻进被窝,心里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单纯了,这哪是勿忘我啊,分明是个妖精。   褚衿拥着宝宝蓝的被子,抱着腿坐在床上,全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又奶又欲,还问他杨哥明天几点起床。   杨启和想了想,先问他明天想去哪。   褚衿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画室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回家也就他一个人,褚袔也得上班。   “我跟你回学校找我哥行吗?”褚衿有点小心思,就想跟他杨哥多待会。   “行。”杨启和当然答应,“我明天第一节 没课,早上咱们八点半出发,还来得及吃早饭。”   “嗯。”褚衿点头,不想耽误他杨哥休息,于是轻轻抖了抖被子,“晚安,杨哥。”   杨启和就挺不想说晚安的,但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赖下去,只好嘱咐道,“晚上别踢被子,好好睡,早上我叫你。”   褚衿特别乖,点着头全答应了。   杨启和想走过去使劲揉揉他的脑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大晚上的……   他回到自己的主卧,整个人摆成个大字躺在床上,身体严丝合缝得有了依托,心却乱糟糟得没个着落。   怎么了这是,还没分开呢,就又开始舍不得了?   他翻了个身,又翻回来。   被子盖上,又两脚踢下去。   已经很久没这么燥了,不是烦,就是燥。一见到褚衿就燥,心里总有股力量蹿蹿掇掇得,让他就是静不下来。   发情了这是?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不应该吧?那可是褚衿啊,先不说他是个男生,光是他那个懵懂又青涩的样子,自己都不应该下得去手啊!   等等,为什么要先不说他是个男生?这件事不能不说啊!   杨启和叹了口气,发泄似得把被子全都糊在脑袋上,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什么淡泊明志,什么专心主业,全是扯淡。   褚衿也没睡着,但在床上躺的挺安静。   他已经在一次次的躲闪回避和自欺欺人中懂得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这样也有好处,最起码心里不闹腾。   杨哥家的被罩和床单上有阳光的味道,他把被子搁在鼻子下轻轻嗅着,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不要做一个贪心的人,那样的人不可爱。   暗恋就是这样,你独角戏般得因为那个人而患得患失而悲喜交集,然后你大多数时间体会到的都是失望和灰心,可你总会偶尔碰上那么一点点甜,这点甜就成为了你百转不回的念想,栓着你、吊着你、勾着你,让你忍了那些消极,继续沉沦下去。   褚衿是个聪明的,他至少知道控制自己的希望,也知道劝自己知足。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那是杨启和啊。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在脑子里数羊,好在心静的人更容易睡得着。   褚衿这一晚睡得挺好,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弥漫了一层稀薄的日光,他估摸了下时间,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果然七点过半了。   一骨碌坐了起来,发了会呆又躺下了。   倒不是因为赖床,他从小就没跟起床打过官司。只是突然想起来杨哥昨晚说今天早上会来叫他,所以还是决定躺着眯一会,听到脚步声再起。   这么一等,就等了十多分钟,已经在手机里看了好几个小动物视频了,杨哥那屋还是没动静。   他支棱着耳朵盯着房门,觉得差不多得来叫他了吧?早上想吃煎蛋喝牛奶。   静静得听了好几分钟,还是很安静。   小苑昨晚跟他在一起,现在看起来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是在他坐起来的时候瞥了一眼,然后就不胜其烦得用两只小爪子撸了把脑袋,打了个哈欠接着四仰八叉得睡。   褚衿现在成了这个屋子里唯一清醒的生物。   他心里有点打鼓,小时候家里养过狗,养的时间长了,狗狗的生物钟就会跟主人就同步,每天早上都会提前几分钟睡醒,蹲在他床前哈哈着舌头等他出去溜,然后一顿尿尿撒欢。   小苑是猫没错,但它终归是个小宠物,生物钟跟杨哥应该差不了太多,但看它这个再睡五百年的样子,褚衿有点怀疑这个家的早上可能是从九点以后才开始。   又看了眼时间。   不能等了,他下床穿拖鞋,牛奶可以不喝,杨哥上课不能迟到啊!   蹑手蹑脚得走到主卧门口,又把双手贴在门板上,巴着听了听,针落可闻得静。   没睡醒?   褚衿琢磨了一会,轻轻握上了门把手,门没等拧就开了,杨哥昨晚应该只是虚掩了一下,这个不设防的细节让他心里小小的满足和喜悦了一下。   门开了一个小缝,褚衿最先看到了窗前拉着的遮光帘,难怪啊,看不到日光的话,就没法感受到时间变化。   床上鼓着一个小包,杨哥在里面沉沉得睡着,褚衿依稀能分辨出他应该是面对着门口侧躺的,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干爽轻盈的短发慵懒得散在枕头上,被子随着他清浅的呼吸缓缓起伏。   褚衿停在门口没动。   事实上他不知道该咋办了。   走过去叫醒?   行吗?   不叫了?   那更不行,得上班呢。   他给自己打打气,悄咪咪得走到杨哥床前,先歪着头看了一会,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快快醒来的咒语,毫无作用,只好蹲在了床旁边。   杨哥舒展的眉眼映在熹微的晨光里,他这张脸上经常挂着温润的笑,眼睛里也总盛着包容和鼓励,举止间总是流露出诚恳和慷慨,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可以与人分享。   现在他睡着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褚衿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有着硬朗五官和薄薄唇瓣的人,没了往日沉稳内敛的气质掩盖,光是看这张脸,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他有距离感,可褚衿知道,他总是那么得让人如沐春风。   谦谦君子,佼佼之姿。   褚衿蹲在床侧专注得看着他杨哥,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没有顾忌得用视线描摹他的轮廓。   他要记下每一个细节,然后用画笔定格,可以的话,想送给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   杨启和好像感到了有人在附近,眼皮动了动,想要醒过来,但迷迷糊糊得又觉得对这个人的味道很熟悉,所以挣扎了一下,又安下心来继续睡了。 第46章   褚衿看着他杨哥开机失败的样子,轻轻笑了笑。   杨哥早上睡不醒这件事,跟他这个人反差挺大的。   反正他一直以为到了杨哥这种程度学术精英,最起码都得是萤囊映雪,三更灯火。早上闹钟一响就立马从床上炸起来,蹦进衣服里,然后再一秒钟都不耽误得把自己发射到图书馆搞科研。   退一步讲,哪怕不这样,至少也不应该赖床吧,小孩儿似的。   “嗯~”   杨哥好像也挺赞成他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得从嗓子里出了个声儿。   褚衿凑近了端详一下,这人又不动了。   这实在是舍不得叫醒啊!睡得太香了。   要不,要不再睡五分钟?五分钟的话,应该不会迟到吧?   他索性盘腿坐在了床边,有地暖,倒也不冷。   杨哥好像也有点热了,不太满意得翻了个身,一气呵成得把被子往下拉了一大半。   褚衿当时脑子一抽,立马伸手又给人拉了回来,被子在身体上摩擦而过的触感让杨启和皱了皱眉。   褚衿不敢动了,双手保持着抓被子的姿势,手指贴着杨哥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喘,就怕把人给吵醒。   俯着身又观察一阵,竖着耳朵听杨哥呼吸的频率,还是那么清浅和缓。   确定了这一点,才轻轻松开抓着的被角,双手慢动作往回撤。   “褚衿啊。”杨启和睫毛颤了颤,闭着眼睛含糊得说,“几点了?”   什么时候醒的?   褚衿吓了一跳,刷一下站直了身体,“八点没过五分!”   “嗯。”杨启和躺平了,把手腕搁在额头上,嗓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得起床了吧?”   “再睡会也行。”褚衿轻声说。   睡吧,冬天起床费点劲怎么了,很正常嘛不是!像他这种不赖床的人才是奇怪!   “再给我二十秒。”杨启和轻轻叹了口气,嘟囔着,“被你堵被窝里了。”   “那我走?”褚衿语调带着笑意往上扬,他知道杨哥不可能撵他。   杨启和这哥当的,嘴上念叨着被人家堵被窝了,身体却还在床上躺得挺舒坦,太没样儿了。   实在是因为没把孩子当外人,他在别人面前真不这样,可严肃可端着了。   杨启和被他逗得勾了勾嘴角。   “牛奶。”他把胳膊从脑袋上拿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缓缓睁开眼,眸子里的慵懒都要渗出来了,“喝吗?”   “嗯?”褚衿有点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牛奶。   杨启和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对褚衿招了招,躺着对他说,“拉我起床。”   “再躺会儿。”褚衿温声说,他对杨哥的纵容是无条件的,“躺着清醒清醒。”   “那不行,给你热牛奶呢。”杨启和见褚衿不动,自己拄着胳膊要起床。   “我自己去,你躺着吧。”褚衿上前把人按了回去,二话不说得跑出去给自己热牛奶了。   他想让杨哥能多躺会就多躺会。   二分钟没到,牛奶就热好了,微波炉叮了一声,奶香味开始在厨房弥漫。   褚衿抱着杯子刚要喝,就听见杨哥在卧室里喊他。   “怎么了杨哥?”他跑进卧室,看见杨启和还是坐了起来,被子盖着下半身,在床上随意得胡撸两下头发,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让你不能空腹喝牛奶。”他边说边掀被子下床,“对胃不好。”   褚衿自从跟褚袔住一起,就天天空腹喝牛奶,他哥觉得没毛病,第一口是空腹,第二口就不是空腹了,实在为了图个安心,那就喝牛奶前先喝两口水垫吧垫吧。   褚袔完全是个朋克养生爱好者,当哥的经常安慰他弟,“没关系的弟弟,造吧,空腹喝牛奶总比不吃早饭强,真要是得病了,那也是大病治不好小病不用治,犯不着闹心。”   要说这哥俩到底是亲哥俩,褚衿非但没谴责他哥糊弄他,还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时间长了,也耳濡目染得接受了褚袔这套,本来挺细腻个人,却把很多生活细节搞得特摇滚。   “没事杨哥,我经常这样。”他看着杨启和站了起来,很刻意得让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他的上半身。   睡衣太薄了,下半身有些反应看了脸热。   “给你尝尝我奶奶烤的小蛋糕。”杨启和大喇喇得走到他身前,他一个人住习惯了,根本没想到褚衿的眼神在躲闪什么。   “奶奶还会烘焙啊?”褚衿眨眨眼。杨哥的身体还带着被窝的温度,热乎乎得往他脸上扑。   “天天跟她闺蜜一起烤,太甜了她们不能吃,再分给小区里的孩子。”杨启和边解释边跟褚衿往外走,“垫吧一口,一会咱们出去吃早饭。”   “直接吃饱得了,还得上班呢。”褚衿觉得杨启和太淡定了,马上迟到了我的哥!   “其实第二节 课10点才开始,咱还有时间。”其实杨启昨天要早起就是为了带孩子吃饭。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蛋糕,纸杯上顶着一个糯糯的奶油尖儿,还粘着水灵灵的水果片,绿色的猕猴桃,红色的小草莓躺在奶油上,让小小的纸杯蛋糕热闹又灵动。   褚衿眼睛都亮了,“太好看了吧!”   杨启和看他带着稚气的天真模样,笑着说,“我奶奶可少女了,特懂你们这些小孩儿,你俩肯定有得聊。”   褚衿心满意足得接过蛋糕,笑得特明媚。杨启和一大早就被他的笑晒的暖烘烘的,整个身体都跟着轻快舒畅了起来。   他把牛奶给孩子端过来,看他咕咚喝了一大口,在上唇留了圈浅浅的奶印儿,觉得今天早上的甜度太超标了。   杨启和让褚衿坐沙发上吃,刚要回卧室换衣服,小苑就一个大跳蹦到了他怀里,这是一个晚上没见,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主人这回事了。   他才不吃它这套,抱着它坐在褚衿旁边,拍拍它圆润的大屁股,“找你褚衿哥哥去,干脆别当我的猫了。”   小苑寻思那也行啊,跟谁不是跟,懒洋洋得站起来就往另觅的新主腿上蹦。   “小没良心的。”杨启和作势要拍小苑脑袋。   小苑拧了下腰,只拿屁股对着他。   打我试试,我新主子还能惯着你? 第47章   褚衿被小苑逗的不行,“杨哥,令猫有点嫌弃你。”   “时间长了,感情淡了。”杨启和装作无奈的样子摇摇头,“这是个渣猫,骗够你的感情也会抛弃你。”   褚衿笑个不停,抄起猫来就往他杨哥腿上放,“可别渣着我。”   这么一放,免不得看到从刚才就躲着不看的那个部位。   只能说,杨哥身体挺好的,那地方,就……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巍然耸立的。   褚衿没想到会这样,眼睛直勾勾的,直接举着猫愣在了原地。   其实应该装作没看到的,把猫放过去,正好挡一下,多完美啊!   关键是没反应过来啊!现在愣都愣了,杨哥都发觉了,下一步该咋办啊?   夸他?   杨哥您可真是健康啊!   这都什么话啊?   不行不行,得重新组织一句,赶紧想出来把这茬遮过去。   褚衿脑袋都要被飞速运转的神经突触点燃了。   小苑不干了,在褚衿手里扭动挣扎了起来,干啥呢这是,把我举拉胯了咋整!   被小苑这么一扑腾,杨启和率先回过神来。他之前确实发觉褚衿怎么了,没法不发觉,孩子眼睛盯着自己那地方已经愣住了,脸上还红一阵白一阵的,臊得要冒烟儿!   这一大早上的,先是被人堵被窝,又是被人看到晨勃,还好看到的是褚衿,杨启和早就把他看成了自己人。   无论如何,孩子已经臊得没法了,所以先哄孩子要紧。   他抿了抿双唇,然后伸出手,轻轻接过小苑,貌似无意得问,“小褚衿,你是想我装作不知道你在想啥,还是开个玩笑逗逗你?”   “不能逗我!”褚衿很快回答。他低着头,脸颊泛着粉红,求饶似的小声嘟囔,“杨哥你,要不你先走?去卧室,去卫生间?”   杨启和挑挑眉,小家伙这是真害臊了,还撵上人了。   让他去卧室勉强有点道理,去卫生间干嘛啊?那可不能去,真要去了,他在褚衿心里就不纯洁了!就污浊了!那可不行不行!   杨启和在心里果断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其实他对卫生间有这个想法本身就说明他不那么纯洁,人褚衿让他去卫生间,就是去卫生间的意思,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复杂。   不过既然孩子都发话了,那就走呗。   杨启和无奈得站起来,低头又看了一眼下半身,觉得自己其实挺无辜的。   “那个。”他本来想自己先去卧室换衣服,让褚衿给小苑找个小零食。   不料褚衿以为他还是想逗自己,抬头就慌乱得对着他说了句,“闭嘴走。”   “好好好。”杨启和看着孩子红着脸鼓着腮帮子,一副恼羞成怒的可爱模样,就觉得特服气,比了个投降的姿势赶紧走两步,拖着长音哄道,“这就闭嘴,这就走。”   直到俩人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褚衿眼神都飘飘忽忽得,不敢直视他。   杨启和倚着门框等他换鞋,看到孩子寻宝似得紧紧盯着地面。   “褚衿,抬头。”   “嗯?”褚衿听到他杨哥的话,第一反应就是照着做。   然后就看到了杨启和似笑非笑的脸,他先是看了看他,又随意得往自己下半身扫了一眼,才吊儿郎当得说道,“别臊了,早消了,又不是钢铁侠。”   “杨哥你……”褚衿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直到被人搂着后脖子带进电梯间,他还是觉得,自己到底是被他杨哥逗了。   俩人吃完早餐,慢悠悠得开车去学校,褚衿在副驾上坐着,拖着腮帮子看早高峰过后的大街。   杨启和车开得不快,他侧头看了褚衿一眼,正好看到孩子吃饱了在发呆。   车里流淌着一段安静的钢琴曲,俩人默默听着,都没说什么话。可杨启和觉得这种感觉可真好啊,踏实,就好像每一缕躁动的思绪都有了着落。   其实昨晚失眠了。   他本来是个潇洒的人,不太会去纠纠结结得想一件事,昨晚本来也没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躺在床上的时候真的是想睡的。   但是睡不着啊!他一想到褚衿在对面的房间这件事就高兴又满足,非要形容的话,就跟小时候期待买玩具那种感觉差不多,就是盼望,就是热切,就是……想拥有!   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跟自己的心灵进行了一场注定毫无结果的对话,两点多的时候实在有点受不了了,于是起床去厨房给褚衿准备了牛奶和杯子,他就是感觉这孩子肯定喜欢牛奶,毕竟长得就跟奶里面泡大的似的。   回房间的时候路过客卧,到底是没忍住,轻轻开门看了一眼。   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在门口站了很久,站够了才走。   傻了吧唧的,他当时自己骂了自己一句。   此刻褚衿坐在他旁边,既不知道杨启和昨晚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只要他在,杨启和那些莫名的、无解的、闹腾的心情就能瞬间平息下来。   手机就是这时候响的,褚衿拿起来看了看,他哥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喂,哥。”   褚袔:“这是玩开心了啊弟,早上都不知道给你兄长请安。”   褚衿只好无奈得说,“问兄长安。”   “安~你也安。”褚袔挺满意他乖弟弟,接着说“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我这中午要出差,所以你将有好几天见不到我。”   “哦。”褚衿已经习惯他哥国内国外到处飞了。   褚袔:“就这么冷淡啊?”   褚袔这嘴确实挺贫的,但褚衿看在他要出差的份上,还是勉为其难得换上了副一听就是假热络的语气:“哥哥先别走,我想见您!您在学校吗?我跟杨哥马上就到了!”   褚袔还真在学校,他跟别的老师一起出差,多半都是在学校启程。没想到褚衿也会来,挺意外得说,“我在呢!那你俩快点,我中午出发。”   褚衿:“好的哥,一会我去找你。”   哥俩又唠了点有的没的,才挂断了电话。   杨启和一直坐在旁边听,越听越高兴,甚至有点小得意。   高兴啥呢?原因很简单。   依他的了解,褚衿对别人一直都是淡淡的,只有在特亲密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单纯可爱的一面,以前这些人可能包括他的父母、哥哥和挚友,现在,看他在自己面前放松的状态,他越来越确定,自己终于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一个了。   你用很多耐心等着一个小浆果慢慢成熟,才能尝到这果子甜蜜蜜的味道。人与人之间也差不多是这样。 第48章   褚衿见到褚袔的时候,人家已经换好准备在飞机上睡觉的衣服了,哥俩才一晚上没见,褚衿却觉得他哥看起来挺疲惫。   “哥,你昨晚又失眠啦?”褚衿问。   别看褚袔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但他其实心事特别多。外人只羡慕他年纪轻轻就颇有名气,家里人却更心疼他为了工作和案子彻夜挑灯,时间长了落下神经衰弱的毛病,三不五常得就失眠。   哪有那么多天纵奇才,比你优秀的人就是比你还要努力,在正向循环这一点上,他哥跟杨启和是一样的。   “没睡着。”褚袔活动活动肩膀,“躺着床上就想我这案子开庭的时候咋说,已经在脑子里演习八遍了,想停都停不下来。”   褚袔给他哥倒了杯热水,颦着眉毛问他“眼罩带了吗?”   “带了。”褚袔看他弟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知道孩子是心疼自己呢,赶紧安慰道,“没事儿,上飞机再睡也一样,哥在飞机上从不失眠。”   褚衿盯着他哥杯子蒸腾出的袅袅热气,淡淡得开口,“那你再拼点,买一飞机,以后就住飞机上得了。”   “哎呦这小子。”褚袔撸了一把他后脖子,“一晚上不见长本事了,敢跟你哥拉硬了。”   “我可没。”褚衿往后撤一步,小声说,“反正跟你说多少遍别这样你都不听。”   有那么一瞬间,褚袔觉得孩子这是真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小时候拽着他衣角非要去小卖店买泡泡糖的小崽子了。   他们哥俩是牵着小手长大的,褚袔作为老大,也经历了对家里二胎从厌恶到无感,再到血浓于水的过程,要说手足情深就有点太煽情了,但每次想到他弟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个大人了,当哥的总是失落也欣慰。   “听听听,我弟的话能不听嘛!”褚袔拍拍他弟的肩膀,“过年咱们出去玩几天,好好休息休息可以吧?”   “嗯。”褚衿情绪还是不高,褚袔出去旅游也得带着电脑,晚上家里人打牌经常三缺一。   “好啦。”褚袔求饶,“哥都要走了,你好好的。”   褚衿轻轻叹口气,调整好语气问,“枕头带了吗?”   “哎呀!”褚袔发出一声一听就是没带的感叹。   他有一毛病,就是跟睡觉打官司的时间长了,变得特挑枕头,就只能睡那一个牌子的一个型号的,换了就觉得哪哪都不舒服,睡着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别看他从来不忘讲课和开庭时的每一个细节 ,但这些生活里的事却总是不放心上,平时出差前,都是褚衿提前一晚帮着他收拾行李,孩子知道他这毛病,从没忘过给他把枕头、眼罩等等七零八碎的东西塞进行李箱。   一回没盯着,最重要的东西就忘带了。   要说也在褚衿的预料之中,他哥啥样他太清楚了,回家再去拿太折腾,他直接点开购物软件,从收藏夹里找到那个被他哥亲选的枕头,“酒店地址给我吧,这个枕头在你出差那个地方也有连锁店,下午给你送过去。”   “看我弟,妥妥的一枚小贴心儿。”褚袔大概得有一万个词可以用来夸他弟。   褚衿打了个冷战,为了避免他哥再搞些个不知从哪学来的肉麻词儿,赶紧说,“哥我下午也在学校,找吕源。”   “去吧,早点回家。”褚袔想想又加了句,“要不回咱爸妈家住也行,我不在你不是不愿意自己住嘛。”   褚衿有点犹豫,他确实不愿意一个人住,但一回家住,老妈就得五点起床赶早市,这什么事都不干,就是做完午饭做晚饭。   一起学书法的姐妹叫也不去,好不容易有点自己感兴趣的事也统统不做,一门心思得伺候儿子。   待几天走了,老妈又得有好几天磨磨游游得,疏远的朋友得再联系,兴趣班耽误的课也得找同学补,他这一来一回不要紧,老妈的生活全被打乱了。   所以哥俩每次回家都挑晚上,尽量不让她在两种生活方式中频繁转换,当妈的一门心思全扑在孩子身上确实一点怨言都没有,但当孩子的最好不要认为这全是她理所应当的。   想到这些,褚衿摇摇头,“咱妈不是要参加书法比赛呢嘛,这几天写字儿呢,我还是别回去影响她了。”   “那也行,晚上睡前把门窗关好,小心女鬼进来勾你。”褚袔吓唬人。   褚衿脑子里瞬间蹦出来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里面的女鬼头发全散在前面,穿着件红色的大袍子飘来飘去,指甲又尖又长,还泛着青紫……   “好了好了哥,你晚上还让不让我睡了。”褚衿堵着耳朵不听,“快走快走,赶紧走,省的吓唬我。”   褚袔跟他弟吃完午饭走的,褚衿把他哥送出校门,突然觉得对这里好陌生。   虽说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有人陪在身边,褚袔啊,吕源啊,杨哥啊,现在就剩他自己一个人,大家都不在,这种孤单的感觉,让他连带着对g大都疏远了。   都说触景生情,少了情绪,再多的景色都是没有意义的。   看到杨启和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的时候,褚衿真的觉得他就是会读心。   “杨哥,我刚想着就剩我自己了,你的电话就来了。”褚衿慢悠悠得往前走。   “不能让你落单啊,我估计着你哥该走了,掐着点儿给你打电话的。”杨启和有点得意,他这时间看起来算得挺准。   褚衿笑得更开心了,杨哥果然不会把他送过来就不管。   “那你上完课了吗杨哥?”褚衿问。   “上完了,你这就去找吕源,还是先来找我,午休过后再去?”   “嗯……”褚衿还没想好。   “褚褚!褚褚!”   这声音太熟悉了,褚衿一抬头,就看到吕源蹦高撒欢得往他这边跑。   他今天裹着件红棕色的羽绒服,今年特流行这个色,打老远一看还以为弹过来个枣儿。   “吕源都到了?”杨启和隔着听筒也听到自己学生欢快的小嗓音,挺快啊,不是没下课就开溜了吧?   “到了。”褚衿对吕源招招手,“杨哥,那我跟吕源在一块了?”   “行。”杨启和应了,只是嘱咐道,“回家之前给我打电话,送你。”   褚衿:“不……”   “不客气。”杨启和抢白道,“你俩玩去吧,别冻着。” 第49章   “陪我去图书馆吧褚褚。”吕源拖着褚衿袖子求他。   这人要当自己小甜1的时候,说要去的地方都是什么海洋馆啊、电影院、酒吧之类的,现在小甜1不当了,那就直接图书馆了,啥自行车都不要了。   “行。”褚衿反正没什么事,就迈着步子跟吕源往图书馆溜达。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褚衿是那种跟朋友长期不见,再见就肯定会不自在的人,吕源呢,你就算把他发射到m87星云待50年,再回来都不耽误他跟你白划赛罗和迪迦长得到底有啥区别。   “褚褚。”吕源偷么戳了他胳膊肘一下,“你真的跟杨教授共度一夜了啊?孤男寡男的那种?”   这话问的吧,其实也没啥毛病,确实是一起过了一夜,也确实是孤男寡男,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事实连在一起,再被吕源说出来,总感觉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你别瞎想。”褚衿看他一眼。   “没瞎想。”吕源是个小机灵鬼,敏锐的察觉到了褚衿不太想聊这事儿。   他咪咪着眼瞧了褚衿一眼,突然有点理解他,不让说就不说呗,于是果断换了个话题,“要不咱不去图书馆了?玩儿去?”   褚衿想到之前跟他杨哥聊的关于吕源的那些话,摇摇头语重心长地拒绝了,“还是学习去吧,吕源,你得珍惜天赋。”   吕源被褚衿严肃的样子逗乐了,他哪来得什么天赋?但是为了让褚衿高兴,还是使劲往上拽了拽书包带,目光执着而坚定得注视着远方的图书馆,“走,我觉得今天特适合科研攻关,我得研究研究暗物质。”   俩人就这么在图书馆泡了一整个下午,吕源纸上写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公式和连七八糟的符号,最后好像是得出了一个永远算不完的无理数,褚衿上了大学就没学过数学了,但他斜着眼看吕源皱着眉毛一页一页的往前检查公式,再结合高中的经验,暗想答案不是整数的话,这题八成是算错了。   “喂,毛病出哪了?”褚衿用气声儿问吕源,他就是好奇。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吕源蔫头耷脑的,表情看起来特凝重。   “没事,慢慢算。”褚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家一整个下午就为了求一个数儿,这数儿要是没算出来,那也太憋屈了。   “嗯。”吕源凝视着演算纸点点头,“褚褚你会不会无聊啊,要不我不算了,咱俩……”   “不无聊不无聊。”褚衿赶紧把胳膊往后撤,露出一本之前随便在书架上找到《天体物理导论》,“我也看书呢。”   吕源看了一眼那本书,白色的封皮,黑色的粗体字,没有出版社也没有刊号。   他对这本书太熟悉了,大一年级的教科书,他们专业的所有学生,都是由这本书领着走进天体物理的学术殿堂,但这本书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这是你杨哥写的。”吕源用手掩着嘴角,往褚衿这边靠靠,随手翻了两页,“专门为我们写的,只当做教科书,没有出版过。”   “啊?”褚衿盯着这本简陋的书,瞪圆了眼睛,他居然随手一翻,就翻到了杨哥写的书?   书里的内容他之前看了点,深入浅出得讲了很多物理知识,艰深晦涩的地方也有,但能感觉到作者很清楚这书是为谁写的,所以非常努力的呈现复杂问题的每一条脉络,就是因为这点,褚衿才能读下去,它不像某位学术权威在疯狂灌输他掌握的前沿知识,更像是一位长者,牵着步履蹒跚的后辈游览神秘的物理花园,他循循善诱,也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中帮你培养对未知问题的强烈兴趣,让你一旦窥见如此莫测的终极谜团,就再也无法容忍自己的无知。   “所以这真的是杨哥自己写的?”褚衿看书的时候,就觉得这本书作者的洞察力和人格魅力渗透在字里行间之中,他当时就想,他见过一个跟这个作者的感觉差不多的人。   “那还能有差?”吕源撇撇嘴,“好多学校想买这本书的版权,据说有的居然开了上百万的价格,只不过人杨教授不同意。”   “为什么?”褚衿问。   “原因就众说纷纭了,有人说杨教授是富二代,不在乎那点小钱,也有人说杨教授还嫌价低,故意不卖打算赚一票大的,还有人说杨教授怕别的学校拿去当教科书的话,他自己的学生没了优势,吃亏。”吕源掰着手指头一条条得说,“我反正是觉得这个做法挺杨教授的,就是酷!”   确实酷,上百万呢。   不过褚衿也没对他杨哥这个做法感到很意外。你用不着精准预测一个人的每一个具体行动,但当你对他的任何行动都不感到意外的时候,就足以证明你很了解他了。   “这本书能借走吗?”褚衿想把它带回去认真看看。   “能。”吕源神神秘秘得点点头,“杨教授都同意咱们复印整本书的,只是学校不让用于盈利也不让泄露。”   “可是。”褚衿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漏洞,“如果我借走了,复印一千本卖给别人,学校也不知道啊。”   “全凭自觉咯。”吕源耸耸肩,“杨教授说他就是无条件得相信自己的学生。”   “好理想主义啊。”褚衿感叹。杨启和给自己的学生写了一本只属于他们的书,然后跟学生一起,保证这本书只属于它应该属于的人。   “可是真的没有人泄露吗?”褚衿还是好奇,他眼中的人性,好像从没那么单纯过。   “就这么说吧,以前贵的时候一二百一本,现在投机倒把的多了,电子书已经便宜到八毛了。 ”吕源翻了个白眼。   虽说杨哥的书还是被泄露了,但褚衿却觉得这种故事的走向才正常,而且他确信,杨哥也知道一定会这样。   “杨哥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了,也没什么表示?”褚衿甚至想到了他一脸平静地说,“哦,没事儿。”的样子。   “那确实。”吕源说到这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还说,欢迎高价购买这本书,并觉得作者肚子里有点货的读者报考他的研究生。”   褚衿笑了出来,这波操作确实很杨启和。   “可苦了我们了。”吕源眼睛水汪汪的,“每年都有乌泱泱的人来面试啊!海南岛的跨过琼州海峡都要来啊!我们这些亲学生看了都哭了。”   褚衿被吕源逗得不行,“照你这么说,杨哥行情太好了吧。”   “见笑了,追他的人,真的能从这里排到法国。”吕源摇头晃脑得开玩笑。   “那就更没我什么事了。”褚衿也笑,他已经能自嘲了,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跟自己的和解。   “怎么没事?”吕源不干了,“你这么想,那么多人哭着喊着要认识他,他只对你特别的好,这说明你俩很有事!” 第50章   吕源确实是个小甜甜,安慰起人来表情特认真,好像事情真的会向他说的那个方向发展一样。   可褚衿知道,有些话别人说了,只是因为淳朴的善意,他很领情,却无法相信。   “没事,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褚衿对着吕源憋出一个苦了吧唧的笑,“不用安慰我。”   “啧。”吕源皱皱眉,看了眼时间,开始收拾书包,今日科研目标达成,辅助任务上线!   他边合上笔记本边自言自语似得小声嘀咕,“也有可能是你当局者迷呢,比我大的我都叫哥,咋没有哪个哥哥对我那么好。”   褚衿叹口气,静静的看着吕源稀里哗啦得把一堆东西刨进书包里,没有说话。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出图书馆,冷不防得撞见了外面的一片勃勃生机。   男生们呼喊着在远处的球场上打球,校园路上回荡着自行车的叮当铃声,赶着去上课的学生在图书馆前打闹追逐,往前跑的时候惊醒了草坑里睡觉的小狗,摇着尾巴跟前面的人一路颠儿着撒欢儿。   学校就是这样,永远青春洋溢,永远生生不息。   褚衿本来有点郁闷,现在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感觉轻松了不少,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头说,“咱吃点好的吧吕源。”   “行啊!”吕源一提到吃,眼睛就亮晶晶的,“吃烧烤?西门新开了家烧烤店,我去那滋味儿!”   自行体会吧!   “走走!”褚衿往东边转了个弯儿,迈着步子就要向烧烤店进军。   吕源傻呵呵得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半天,才发现俩人走错了方向,又哈哈笑着拽褚衿往回走。   各种菜品摆上桌的时候,褚衿双手拖着腮帮子看着锦簇的人间烟火,突然觉得很饿。   吕源也饿!他在羊肉串刚上桌的时候就给俩人盘子里都塞了两串,捋着签子一气呵成得从头撸到尾,咽下去之后心满意足得感叹了一声,“真爽!”   褚衿还是不想吃肉,但一直记着杨哥让他均衡饮食的事儿,想了想也跟着吕源吃点肉渣。   “褚褚你看,对面那一桌大哥都喝八圈儿了,现在已经进行到互相结拜的流程了,咱俩是不是也喝点?”吕源盯着褚衿身后问。   褚衿倒不排斥喝酒,但他酒量特别差,平时甚至闻闻酒味就感觉晕乎,所以出去吃饭的时候,几乎能算得上滴酒不沾。   不过要是遇到比较好的朋友,也能跟着抿几口,大家都知道他啥样,让他意思意思也就行了,不闹他。   “可我喝不了多少。”褚衿回身看到一群大哥抱在一起,泪眼汪汪地互相诉说着对彼此的款款深情。   “我也是!”吕源收回视线看褚衿,笑得有点坏,“咱俩就喝一点点,要不有些话你说不出口,再憋坏了。”   褚衿对眯缝着眼的吕源笑笑,“那不行,要喝就喝顿大的!”   “行啊。”吕源有点心虚,强壮镇定道,“大的……点几杯?”   “嗯……”褚衿犹豫了会,伸出两根手指道,“两杯?”   吕源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两瓶确实到极限了,于是点了点头,觉得他俩这顿大酒可真给劲!   橙黄色的液体倒进杯里,激起一朵朵带着泡沫的啤酒花向上翻涌,褚衿先浅浅舔了一口,居然尝出几丝甜甜的味道,这酒口感平顺甘醇,麦香清爽柔和,让他不由得猜测这烧烤店的酿酒师傅在啤酒这一道上,倒也称得上是个懂分寸、知轻重的人。   褚衿舔一舔,吕源跟着抿一抿。   但俩人今天是准备不醉不归的,尝过滋味之后,也开始推杯换盏得酌了起来,玻璃杯沿碰了十多回,酒各下去大半杯,喝酒的人都酡红着脸,褚衿懒洋洋得趴在桌子上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吕源索性往后一靠,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   行啊,这俩人互相量了半天酒量,结果量了个旗鼓相当。   “吕源儿。”褚衿有点上头,怔怔得盯着烧烤店的玻璃窗,外面的灯光在他眼里都糊成了一团儿,烂七八糟得看不真切。   “咋了?”吕源打了个小酒嗝,他还不如褚衿呢,人家好歹能睁眼,他一睁眼就脑瓜子嗡嗡的,稀碎!   “我……”褚衿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现在整个人都忽忽悠悠的,更是不知道说啥好。   “我知道。”吕源摇头晃脑得点点头,“宝宝,心里苦啊!”   “对!苦!”褚衿觉得吕源把自己的心事总结得很到位,也一连点了三下头,点完了又用手扶着额头找了会方向,才重新在吕源身上聚焦。   吕源一副“啥都不用说了”的了然表情,“褚褚,我懂你啊!我当时咋劝你来着!”   褚衿用下巴拄着桌沿,开始回忆吕源之前都说了啥,“你说……说……”   不可能记得起来了,这大半杯“大酒”的劲儿太猛了。   “对啊!”吕源专业捧场,“你就说,我是不是,是不是都说对了。”   “预言家!”褚衿往前倾着身子,很是心服口服得眨了眨眼。   “但,你也别灰心,毕竟你老师我杨哥,对你是真的好。”吕源诚信道。   “应该是,我杨哥你老师。”褚衿醉了也是个严谨的人,纠正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吕源敲了敲桌子,就像他杨教授在课堂上强调问题一样,慢悠悠得说,“你难道感觉不到,你在我杨哥面前是特别的吗?”   褚衿很想问问吕源,这是喝了多少啊?敢把你教授叫哥?   不过他现在自己都迷迷糊糊的,话到嘴边又忘了想问啥,只能选择先回答问题,“杨哥……对我确实很好。”   他是我相逢的和煦暖阳,也是我遭遇的惊涛骇浪,我一直自诩是个看淡世态炎凉的成年人,却唯独在他面前,所有的情绪都会鲜明、都会澎湃,我失了淡定失了体面甚至失了保护我的最后一层壳子,我高兴也翻倍期待也翻倍失望也翻倍,于是我才知道,即便不敢谈起,我还是真的那么那么爱他。   可我除了他对我确实很好以外,好像说什么都是奢望、都是辜负、都是亵渎,所以……   “所以你别放弃!”吕源知道现在自己能做到也就只有鼓励了,“你得坚持,坚持到他也喜欢你的那一天。”   “可是,谁能保证坚持了,那一天就一定会来呢?”褚衿听到身后爆发出一阵夹杂着几个脏字的欢快笑声,看来大哥们是又迎来了一个波高潮,他突然觉得有点羡慕买醉成功的人,几杯酒就能带来一阵快乐,想来也很划算。   “我不管怎么劝自己,怎么冷静怎么分析,我都知道,我就是喜欢他。”褚衿有点激动,一句话说得很急切,好像是在生自己的气,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骗不过自己?   吕源静静得看着褚衿,突然欣慰得笑了笑。   你看你,终归是没喜欢错人啊,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从来不会这样。   没喜欢错就行,毕竟这世界上多得是错爱和爱错,至少你,还是对的。 第51章   吕源凝视着还剩小半杯的啤酒,很难得的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褚衿眼睛有点发直,定定得盯着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也随着吕源的沉默发了会呆。   “来来,别愣着了,干杯。”吕源抄起酒杯对着褚衿的碰了一下,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子把褚衿从刚才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带了回来。   “干杯!”他也举起杯子跟吕源碰一碰,“谢谢你吕源。”   吕源知道他在谢什么,谢理解、谢陪伴,可他不需要褚衿谢谢,他需要褚衿快乐。   “我是不是还得说句不客气?”他笑着说。   “那倒不用了。”褚衿摆摆手,觉得头实在是有点晕,但还是率先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挑着眼角看了看吕源,“你也干了?”   吕源咽了口唾沫,心中默念人生难得几回醉,要喝一定喝到位,然后把啤酒干了个底朝天。   褚衿看着吕源潇洒的动作,后知后觉得问了句,“吕源,你酒量,比我好吧?”   “嗯?你说啥?”吕源反射弧被酒精拉得无限长,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试图听清褚衿的话。   褚衿感到一阵巨大的担忧。   “我说。”他提高了音量,双手拢在嘴边就差喊了,“咱俩之间,得有一个清醒的!”   “晚了,晚了。”吕源带着一副大错已经筑成的空洞和了然,慢悠悠得说,“褚褚,你走的时候把我捡上,我爸妈就我一个儿子。”   褚衿本来就很晕,听了这话之后甚至有点窒息,这也太寸了吧,两个一杯倒凑一块了?   “吕源,答应我,以后别喝酒了。”他看着面前的酒渣渣,语重心长得叮嘱,“实在想喝,就舔两口你们实验室的酒精灯吧,足够了。”   “此言有理!”吕源兴奋得拍了下桌子,拍得一根筷子翘了翘,然后叽里咕噜滚下了桌。   褚衿叹口气,竭尽全力维持自己的意识,掏出手机准备叫车,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善良,别扔了吕源。   屏幕上有几行红色的字,应该是未接电话,他看不清楚。   往眼前拿了拿手机,发现字迹更模糊,又伸直了胳膊从远处看,字迹直接变成了一条粗粗的红线。   褚衿觉得,这个时间找他的,只能是褚袔了。   他随手按了回拨,打算趁酒劲跟他哥诉诉苦,他居然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菜的酒渣。   “褚衿?”   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点焦急的语气,显然是自己一直没接电话,让对方有点担心。   “嗯。”褚衿觉得这声音听起来也不像他哥啊,慢悠悠开口问,“你是,谁啊?”   ……   哼哼,很好。   杨启和举着电话勾了勾嘴角。   先是打电话不接,然后接了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再加上渗着醉意的语调。   这是长出息了,抓着亲哥不在家的机会出去嗨了。   嗨倒也没什么毛病,杨启和现在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于是没回答褚衿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现在跟谁在一起?都喝多了吗?”   “杨,杨哥啊。”褚衿再呆,也该听出来杨启和的声音了,本来就天旋地转的说话没什么力气,现在更像个被家长抓住错误的孩子一样,声音怯怯得,一点底气都没了。   “嗯。”杨启和应了声,没什么语气道:“回答问题。”   “回,回什么?”褚衿自从分辨出杨启和的声音之后,整个人就又晕乎又惊讶,生怕他杨哥知道自己喝醉了,哪还有精力听他说了什么。   “说。”杨启和深吸一口气,“现在有没有人陪你,还是大家都喝醉了。”   他有点不爽,喝酒跟喝醉可不一样,褚衿那么软乎一个小男生,要是没人陪,或者跟一群醉汉在一起,他有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受不了。   “我没喝酒啊。”褚衿脑子一抽,说了一个连对面吕源都笑了的谎。   “嗯。”杨启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静得沉声道,“想好了再说话。”   褚衿吓一跳,才反应过来刚才居然跟杨启和说谎了,尽管他人不在这里,还是小学生似的坐直了身体,有点小不安。   “我跟……”他抬头看了眼处于一种神秘的忘我状态的吕源,在坦白从宽和舍己为人之间纠结了几个来回,然后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真实得说,“我跟朋友在一起,马上散了,你别担心啊杨哥。”   吕源确实是他的朋友,这不算说谎吧……   还知道我担心呢?   杨启和表情稍微好了点,没再问都是什么朋友,褚衿有自己的圈子,他不干涉。   只是看了眼时间,然后走到门口拿起车钥匙说,“需要我去接你吗?”,疑问句有时也能表达肯定的意思,他希望褚衿能听明白。   褚衿思考了一会,不想这么晚了折腾人家,于是试探着开口,“不用?”   他不敢一口拒绝,因为总感觉杨哥此时的情绪好像不是很美妙。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褚衿喝醉了也是个小聪明,见情况不对,赶紧改口道,“快来接我吧杨哥,打不着车呢。”   “好。”杨启和让他哄得没了脾气,很快穿好外套往门外走,“给我个地址,然后找个人多的、亮堂的地方坐着等我,有事随时电话。”   “哦。”褚衿缩缩脖子,乖乖得应着。   “杨哥,你答应我,一会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生气。”自己挨训就挨训吧,他主要担心的还是吕源,杨教授要是看到自己得意弟子在外面喝得失去意识,除非吕源当场研发出载人黑洞探测器,并把自己点火升空发射到黑洞里,然后再成功从白洞钻出来,并献上论文一篇,否则肯定谁都救不了。   杨启和本来以为褚衿只是跟几个朋友在外面喝多了,接回来洗吧洗吧睡一晚就好了,现在听到孩子这么说,一时间有点难以想象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看了会生气的,难道会跟有些学生一样,翘着二郎腿,嘬着小烟嘴儿,酒杯碰得风生水起,推杯换盏间弄得烟熏火燎,满屋狼藉?   不能吧?褚衿那么乖。   他原本要迈进电梯的长腿停了一下,隔了几秒钟才缓缓说:“我十五分钟之后到,所以你可以把不想我看到的东西都收拾一下。”   褚衿看了眼桌对面,头晕眼花的只看到一坨阴影,他叹了口气,杨哥你知道吗,你最不该看到的“东西”,其实是吕源!   可我该咋收拾他啊? 第52章   杨启和被服务员领进来的时候,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褚衿身上。   还行,没自己想的那么混乱。   孩子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团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额头的刘海胡乱散着,几根头发扫到了睫毛,带着又长又翘的睫毛不时轻颤。   也不知是睡得还是醉的,脸颊透着片儿淡淡的粉红,莹润光泽的双唇也微微张着,半掩着两颗又白又亮的小牙。   路上一直挺急的,人看到了,也终于放心了。   杨启和其实是有点疑惑的,以自己对褚衿的了解,他确定这孩子不是喜欢喝酒凑热闹的人,所以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宁愿喝酒都不跟他说?   话说回来,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他扫了眼桌面,只看到俩空酒杯,想了想又后退一步往下看,打算数数这俩人到底踩了多少个啤酒箱。   桌子底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还没等他疑惑,服务员就开口解释了,“别找了先生,两杯就这样了,他们对桌的大哥们看了都嗨了,拉着我非要点跟他们一样的上头狠酒。”   小服务员一脸无奈得诉苦,“上哪找去啊我,都是一样的精酿,我从业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情况,醉得我措手不及啊!”   “嗯。”杨启和无奈得笑了下,“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服务员是个直爽的,摆着手说,“您是这俩孩子家长吧,领回去好好教育教育,这点儿酒量连幼儿园都制霸不了,以后还是别喝了吧。”   “行。”杨启和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咋教育啊?孩子一杯倒,真教育的话,那就得要求滴酒不沾,他不是个极端的人,更舍不得对褚衿说这种带有控制意味的话。   杨启和轻轻走到褚衿身旁蹲下来,帮他拨开睫毛上的细软头发,拍了拍脸颊温声问,“褚衿,能醒醒吗?”   褚衿吧唧吧唧嘴,伸手烦躁得把他的手推开,然后把眼睛埋进胳膊里,才心满意足得继续睡了。   杨启和被他的样子逗乐了,目光落在了刚才被他的睡姿压红的耳朵上,下意识得伸手搓了搓,小耳垂冰冰凉凉的,带着点肉感,还很软乎,手感特棒。   “褚衿,醒醒吧?”他开始用商量的语气叫人,“先跟我说说,有难受的地方吗?”   杨启和说话的热气儿扑倒耳朵上,暖烘烘潮乎乎的,弄得褚衿哼哼唧唧得出了个声儿,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杨启和看孩子醒的太费劲了,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没事,杨哥在呢,不难受就可以接着睡。”   褚衿模模糊糊得又听到了远处飘来“杨哥”两个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却不知道他在梦里呼唤过无数次的人其实就在自己身边,只是随着心愿嘀咕了声,“杨哥啊?”   “嗯。”杨启和压低嗓音说话的时候特别有磁性,褚衿的胸腔好像与他说话的频率发生了共振,轻轻打着颤。   杨启和以为这是冷了,脱下外套盖在孩子身上,然后一只手搭上肩膀,另一只手穿过膝窝,打算把人抱到车里去。   倒霉蛋儿吕源这时候突然出动静了。   他之前感觉到有人来了,但脑子太沉,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劲儿,终于嘟囔出一句,“啥哥啊?”   这声音对杨启和来说,可就太熟悉了。   他停下动作,非常、非常不爽得转过头,看了眼桌子对面的人。   很好,太好了,吕源同学。   他站在原地足足用了十秒钟,才控制住了薅着吕源脖子把他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想来也是,褚衿本来就说过要找吕源的,他一个人肯定不会在外面喝醉,但要是加上吕源的话,整成啥样都是小场面。   杨启和深深呼出一口气,宽慰自己道,善哉善哉,低碳环保人人有责,真要扔的话,也得等分清吕源到底算不可回收垃圾还是有毒有害垃圾之后再说。   “吕源,你最好清醒一下,然后给我一个好解释。”他对吕源可不惯着,也不哄也不拍了,嗓音秋风扫落叶似的,特肃杀。   吕源要是清醒着,肯定得让他杨教授给吓迷糊,好在人家现在本来就晕着呢,所以一点没在怕的。   “杨哥。”他磨磨唧唧得开口,“别落下我,8号宿舍,9……17。”   杨哥?   杨启和要被他这个不肖孽徒气炸了。   这边褚衿听到有人叫杨哥,又跟着软乎乎得叫了声“杨哥。”   杨启和被他唤得表情又瞬间柔和了下来,捋着孩子后背应道,“怎么了?”   “渴。”血性男儿吕源搭腔。   杨启和有点无语,怎么这还对上话了?无缝衔接是吗?   好啊吕源,等着我让你感受感受“杨哥”的爱。   杨启和磨了磨牙。他不满意的其实不是俩孩子喝酒,这太正常不过了,喝就喝呗。但他确实对俩孩子喝成这样有点意见,多少无所谓,但意识得清醒,这是底线。要是没给褚衿打电话,没来的话,真发生点危险,恐怕知情人只能剩下犯罪分子了。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教育的时候,无论如何,先把孩子们带回去再说。   褚衿很轻,杨启和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在怀里稍微掂了掂,然后不太高兴得颦了下眉,这么瘦了还不好好吃饭。   褚衿被杨启和抱起来的动作惊了下,不安得把脑袋往他胸口上贴,感受到结实的依靠和熟悉的体温之后,才蹭了几下,就着这个姿势舒服接着睡。   这困的。   杨启和勾出浅浅的笑意,把自己的外套在他身上又裹了裹,才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出去。   把褚衿放在后座的时候,孩子直接顺着座椅往下滑,杨启和一手拖着脑袋一手揽着腰把他扶正点,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掖了掖才去接吕源。   再怎么生气都是自己的学生,自己教育行,要是放外面让别人欺负了,那他肯定不干。   所以等到坐回主驾驶位的时候,已经折腾出了一身的薄汗。   回头看到两个小家伙在后座东倒西歪得睡着,还觉得有点成就感,孩子们总会长大的,不会一直需要别人保护,自己在他们还需要庇护的年纪能小小的保护一下,这种感觉还挺窝心的。 第53章   把空调打到最大,开始往学校那边开。   俩孩子一开始挺安静,后来褚衿慢吞吞得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得像是要醒过来。   杨启和听到动静,从后视镜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睁开水汽迷蒙的眸子,俩人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杨启和在心里琢磨,说是醒了吧,人确实睁着眼睛呢,要说没醒呢,孩子眼睛湿漉漉、晕乎乎得,看起来还真不怎么聚焦。   没等几秒,褚衿开口了,茫然得问道,“杨哥,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和表情都可困惑了,显然是没搞清楚状况。   “大概是因为,你断片儿了吧。”杨启和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所以褚衿看不到他嘴角噙着的笑意。   “……哦。”褚衿呆呆得重复,“段片儿了。”   “对。”杨启和点头,很有耐心得继续问,“头疼吗?”   “头?”褚衿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还有一颗头,缓缓伸出手在太阳穴敲了敲,然后晃了晃,皱皱眉没说话,只是不再继续晃了。   看起来是疼。   杨启和能懂褚衿的肢体动作,于是把车划向街边,打算买点蜂蜜。   超市老板是个中年妇女,人挺好的,听他说想给孩子们冲杯蜂蜜水,马上露出对“单亲爸爸”又理解又同情的表情,往纸杯里倒了满满两杯开水,临走的时候还拍拍肩,嘱咐道,“孩子大了就好了。”   杨启和当时只是笑了笑,回车里却发现褚衿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前还笨手笨脚得给自己和吕源又盖了盖衣服,一看就是迷糊着呢,俩人下半身各盖一条腿,上半身都露着。   耳边突然回想起超市老板的话,杨启和觉得老板还是格局没打开,这孩子大了吧,也会不省心的。   笑着叹口气,走到吕源身边打算把他叫醒喝蜂蜜水。   要是只有褚衿的话,回家再让他喝就行,可吕源不一样,这孩子一会要回宿舍,男孩扎堆儿的地方就是缺细心的,估计很难喝到蜂蜜水。   杨启和可是想当看好他这位学生的,那可舍不得他头疼,当然了,更不想给他因为身体不舒服请假的机会,这个理由有点邪恶,他只在心里偷着想,才不跟吕源说。   “吕源,醒醒,喝点水。”他弯着腰把纸杯举到了吕源嘴边,顺手试了试自己学生额头的温度。   没发烧,脸颊红彤彤纯属醉的。   吕源刚才就喊渴,听到“喝水”就往前拱着要喝。   这可不行,迷迷糊糊喝水容易呛着,杨启和拿开水杯,继续叫人。   他拍着吕源的胳膊,稍微大了点声说,“还舍不得醒过来呢,见着玻尔没?”   就像褚衿对“杨哥”俩字格外敏感一样,吕源一听到玻尔也特激动,那是他的精神领袖,他的信仰、他的光!   果然,孩子一下就把眼睛睁开了,忙忙活活得找是谁在提玻尔。   冷不防得在他杨教授肩膀磕了下,抬头才看见老师居然在这。   “杨教授,你咋在这儿?”   杨启和有点无奈,暗道这吕源跟褚衿真是好朋友,问的问题都一样。   他把水杯递给吕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喝,然后决定帮孩子回忆回忆。   “别叫我杨教授。”他一脸慈祥得抚了抚吕源的脑瓜顶,怂恿似得说,“多见外啊,叫杨哥。”   吕源吓死了!   哪个嫌命长的敢这么叫啊!   杨教授执教多年,领教过他“高招”的学长学姐大有人在,人家能成为“天文学院最惹不起的老师top1”是有道理的!   此中道理,吕源可不想体会!   “不敢不敢,我可不敢。”他把手都摆成了螺旋桨,露出一个特别讨巧的笑说,“杨教授,那可不能瞎叫啊!”   “哼。”杨启和不置可否得出了个声。看吕源几口喝完蜂蜜水,确定他不会呛着了之后才接着说,“你还知道呢?”   吕源觉得自己完了!   这回肯定凉凉了!   他这么鬼机灵,马上就知道咋回事了,肯定是喝迷糊了跟褚衿一起喊人家杨哥了呗!   吕源啊吕源,你是真嘴欠儿啊!你是嫌论文太好写还是轨道太好算,你是把自己的人头往人家手里硬塞啊你!   吕同学对杨教授露出一个尴尬得都要掉渣的笑,暗地里偷么吊着眼梢端详人家啥表情。   杨教授只是挑挑眉,多的话一句没有,显然是在等他解释。   这该咋整呢?   吕源脑子飞快运转,突然瞟到身旁的褚衿,急中生智得伸手拽了他一下。   对不起了褚褚,觉咱一会再睡,现在只有你能拯救我了!响应我的召唤吧被选召的孩子!   褚衿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惊醒之后,眼神看起来无措又可怜。   杨启和刚才炸起来的毛,就这么瞬间被他捋服帖了。   “来,先喝点水。”他柔声对褚衿道。   “哦。”褚衿轻轻应着。其实他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呢,只是杨哥把水递过来让他喝了,他就下意识得听话照做而已。   吕源使劲缩着身体,恨不能把自己团成量子级,蜷缩进卡拉比丘空间里,别让老师发现还有他这么一号人。   “甜的啊?”褚衿喝了两口才后知后觉得问,脑袋上顶着几绺在后座上蹭得起了静电的头发。   “嗯,有蜂蜜。”杨启和解释。   褚衿慢吞吞得点点头,还是困,盯着泛起圈圈小涟漪的水杯又开始发呆,昏昏欲睡的。   可别啊!   吕源看到他这个架势都要哭了!   褚褚啊,那可不能睡啊!   “褚褚褚褚!”吕源又开始摇人家,“你是不是冷了?”   褚衿很配合得打了个冷战,确实有点冷,后车门还开着呢。   他幽怨得看了眼杨启和。   要平时肯定不会这么干,他看向杨哥的眼神,永远都是崇拜的、仰视的、隐忍的。但今天孩子醉了,撒点小娇,稍微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杨启和马上看明白褚衿的意思,赶紧把后车门关上,坐到前面把暖风开到最大,然后转过身嘱咐俩孩子,“衣服再掖掖,马上到学校了。”   吕源松了口气,这是,苟住了?   杨启和说完就发动了车子,褚衿在面里摇摇晃晃得又开始迷瞪,吕源却在旁边坐直了身体,跟要去听什么学术报告会似的。   反正他现在是一点睡不着,那得心多大才能睡啊! 第54章   汽车很快在宿舍楼前停稳,吕源顺势拉开车门打算逃逸。   “回来。”杨教授沉声叫他。   “哦。”吕源不情不愿得松开们把手,一副认命的表情道 “杨教授,要不您训我吧。”   这反倒把杨启和逗笑了。   别看有些学生惧他,可他还真从没训过人,一次都没有。   正是要面子的年纪,也都聪明,很多时候意思到了就行,撕破脸挺不好看的。   顶多就是搞点“体罚”,比如关办公室里算点没十多个小时算不完的题目,或者随便挑个数据或观点,让搜集世界文献,做个全面详实的汇报,仅此而已。   但这些法子早在吕源身上用过了,所以杨启和一时间还没想好该拿他咋办。   “知道错啦?”他问。   “知道了。”吕源低着头嘀咕。   “嗯,脑袋伸过来。”   这就要被爆头了?   吕源听话得把脑袋递过去,放弃了,任人宰割了。   杨启和只是摸了把他的脑门,确认没汗了之后,才拍了一巴掌,“走吧。”   “啊?”吕源很是意外,这就饶了我了?   “要期末了,给我好好表现,我这门课拿了专业第一,这事儿就了了。”杨启和提出了个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达到的要求。   “好嘞杨教授!”吕源如蒙大赦般得准备往车下跳,一只脚刚迈下去,又犹犹豫豫得收了回来,“那褚褚咋办啊?”   杨启和不假思索得说,“带我家去。”   “哦。”吕源若有所思。   “怎么?你有意见?”杨启和看他赖着不走,挑眉问道。   “那我能有啥意见啊。”吕源看了褚衿一眼,有点扭捏得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褚褚这样儿太可爱了,任谁看了都想捏一把、采撷一下吧!除非这人不正常!   “那个……杨教授啊,您可别,可别欺负褚褚。”吕源挠着后脑勺儿,吭吭唧唧,欲言又止得。   杨启和勾了勾嘴角,抱着胳膊问,“我能怎么欺负他啊?”   那谁知道呢,褚褚又软又乖,又萌又呆,现在还喝醉了,要是欺负他,还不是手到擒来!吕源偷偷得想。   不过好在是跟他杨教授回家,他对他老师的人品还是一百个放心的,于是晃晃手说道,“我瞎说的,那我走啦杨教授。”   “嗯。”杨启和又给了他几包蜂蜜,揶揄道,“留着吧,解酒。”   吕源可不敢接,飞快往楼里跑。   这下车里就剩俩人了,褚衿还在睡,杨启和回头看一眼,觉得孩子安安静静的样子真招人稀罕。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褚袔的电话,怎么说把人家弟弟领走了,也得跟家长交代一下。   电话很快接通了,褚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晚打来,带着疑问得语气道,“启和,怎么了?”   杨启和跟褚袔熟了,也没什么客套的,直接说,“汇报一下,把你弟领我家去了。”   褚袔是个心大的,问都没问俩人为啥这么晚还在一起,直接同意了,“那领呗,我弟就是你弟,领回去玩儿吧。”   杨启和听了“领回去玩儿吧”这句话之后,不由得抬起了一根眉毛,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呢。   褚袔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他就是觉得他弟特好玩、特逗,跟谁在一起谁开心,不靠谱的人他还不舍得撒放呢。   “您真不问为什么啊?”杨启和无奈得笑了笑,觉得褚教授这么多年没把弟弟整丢了也挺不容易的。   褚袔心想我弟去你家有什么需要问的,你俩不是好基友嘛,我还能有啥不放心的?   但为了迎合杨教授,还是说了句,“那为啥?”   杨启和知道褚袔什么人,肯定不会因为这么点事怪褚衿,于是笑着打小报告,“孩子喝多了。”   “哎呦,出息了啊我弟!”褚袔挺兴奋,他弟头一次醉酒啊这是!人生副本掉落稀有大事件!   “喝多少,喝啥样儿啊?”褚袔颠颠儿得问,特好奇。   “喝一杯,一直睡着呢。”   “啧,给我叫醒了不许睡,一杯就这样,我不同意。”褚袔有点很铁不成钢,啥酒量啊,稀碎。   “那不行,我舍不得,回头你们哥俩再交流吧,我领家接着睡去了。”   “那麻烦你了启和,照顾好咱弟。”褚袔乐呵呵挂断了电话。   汽车驶入地下车库,在车位里缓缓停稳,没了发动机的声响,杨启和听到了褚衿清浅的呼吸。   他回过身,看到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躺在后座上了,一只胳膊枕着,另一只胳膊盖着眼睛。   轻轻打开车门,来到后座,在褚衿毛茸茸的脑瓜儿前蹲了下来。   索性直接抱走吧,反正回家也是接着睡,就不叫醒了。   他边想着边上手,打算抱孩子上楼。   褚衿睡觉本来就轻,所以还是被他杨哥已经很温柔的动作惊醒了。   “杨哥?”他闭着眼睛轻轻得叫。   “嗯,接着睡,抱你上楼。”杨启和也低声得应,嗓音和缓而浑厚。   “嗯。”褚衿脑袋昏昏沉沉的,对他杨哥的话听了个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很信任对方,所以懒洋洋得放松着身子。   杨启和笑了笑,把褚衿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手扣着孩子后背,轻轻把人抱了出来。   褚衿感觉到一阵上下的颠簸,知道这是杨哥在走路呢,所以顺从得把下巴抵在人家肩膀上,迷迷糊糊得还知道用胳膊搂紧他杨哥脖子。   过了没多久,又被“叮”的一声吵的皱了皱眉,电梯到了。   孩子这回有点不太高兴了,再没脾气,喝醉的情况下这么屡次三番得被吵着,都会有点小情绪的。   他乱七八糟得又揉了揉眼,轻轻颦着眉毛睁开,先是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愣了愣,然后受到刺激般得瞪着腿不干了,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怎么了?”杨启和往上托了托孩子屁股,改成单手抱,腾出另一只手捋着后背轻轻安抚。   他以为褚衿这是有点醒酒了,到了闹小脾气撒小酒疯了的环节了。   褚衿才没有!他只是在镜子里看到俩人的姿势了!他只是觉得这姿势也太没法让人坦然接受了!他只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蒸发了!   哪怕是个公主抱,他都能借着醉意说服得了自己,谁叫自己喝多了呢,总不能再要求人家把你举高高捧着走吧。   可现在连公主抱都不是! 第55章   杨启和刚才为了方便使力,是直接把他从车里竖着抱出来的,现在被人家一只手拖着屁股,一只手扶着后背,上半身严丝合缝得贴在了一起,纤长的双腿却只能分开,贴着杨哥身体两侧伸出去圈住他的腰。   而且之前怕自己掉下来,他还把杨哥搂得特别紧,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这么密密实实得扣在人家身上,这种冲击对褚衿来说,真的是有点太大了。   他扑腾得更厉害了,为了拉开点距离,双手甚至开始推杨启和的肩膀。   杨启和感觉褚衿的抗拒有点强烈,侧过头发现孩子眼睛都有点红了,柔声哄道,“乖,先别闹,一会儿摔了,咱们到家再发脾气。”   他这么一说,褚衿就不动了。   杨哥的话太纵容也太宠溺了,褚衿的紧张和窘迫,就这么落进了被他营造出的轻柔的网里,丝丝缕缕得被抚慰、被包裹、被化解。   他只能把脑门一头扎进杨哥肩窝里,想掩盖一下那些慌乱的情绪。   “不喜欢这么抱啊?”杨启和看褚衿鸵鸟似得躲,又起了坏心思,想招惹人家。   俩人完全贴在一起,褚衿能清楚得感觉到杨哥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这震动从他的胸腔传出,经过贴合的皮肤震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让心跳飞快加速,血液迅速升温。   杨启和怕褚衿滑下去,兜着人家屁股把他又往上抱了抱。   褚衿有点怕,一手揪着杨哥衣领,一手搂紧他的脖子,眼前全是他衣料的颜色,四周全是他浅淡的味道,这下不仅脸红,细长的脖颈都红了,就连攥着衣料的圆润指尖都泛着淡粉色,脑门一个劲儿得往杨哥肩窝深处扎,埋得越深越好似的,说啥都不回话也不抬头,打定主意就这么鸵鸟下去。   正好这时电梯门开了,杨启和善解人意得没再说什么,迈着轻快的步伐把人抱了出去。   褚衿多少有点醒酒了,终于发现这里不是自己家而是杨哥家了,没想到早上刚从这里出去,晚上还会再回来。   “怕你晚上没人照顾,所以领回来了。”杨启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温声问:“接着睡你的小床,可以吗?”   褚衿已经让人家照顾一晚上了,还能有什么意见啊,他只是轻轻得“嗯”,心里其实特别热乎。   “站得住吗?我开门。”俩人走到门口了。   “能。”褚衿踢踢腿儿,想从人家身上跳下来。   “别跳。”杨启和怕他摔,揽着腰不让乱动,“我给你放地上。”   褚衿听话得不动了,随着杨启和的动作踩到地面,杨哥有点怕他站不稳,还用一只胳膊圈着肩膀,使了点力让他往自己身上靠。   门开了,热气瞬间扑到了脸上,“喵呜”的声音从室内传来,褚衿一低头就看到一双发着光的绿眼睛——这是小苑出来接客了。   小苑可能没想到会回来俩人,眯缝着眼蹲在地上视察了会,发现是褚衿之后,才站起来从门口挪开,准许他们都进屋。   杨启和护着褚衿往里走,褚衿确实还有点晕乎,脚下没数儿,差点踩到小苑高贵的尾巴。   “先在沙发上坐会儿。”杨启和把他安置下来就厨房走,打算烧点水。   “杨哥,你,你别忙了,我没事儿。”褚衿不想总麻烦他杨哥,虽然迷糊,还是坚持坐直了身体。   杨启和才不信他的“没事儿”,把热水壶放在底座上之后走了过来,跟他商量,“今晚就别洗澡了吧?”   “那难受啊。”褚衿可怜巴巴得说,“我都臭了。”   “没有。”杨启和站在他身前,低头看着孩子发顶,宠溺得说:“还是一股奶味,甜的。”为了让他相信,还特意弯下腰,在颈间闻了闻。   褚衿下意识得往往他杨哥挨近的那侧歪了歪脖子,感觉那一小块皮肤有点烫。他还是觉得自己脏不啦唧的,不能往人家床上躺,所以商量着说,“我就洗十五分钟,行吗杨哥?”   最后四个字说得可软了,撒娇呢。   杨启和必然动摇了,褚衿这模样让他没法拒绝,想了想还是说:“十分钟吧,怕你晕。”   十分钟就十分钟!   褚衿不想耽误时间,赶紧站起来往浴室走,关门之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只能硬着头皮又把脑袋探出来找人,“杨哥啊?”   杨启和就跟他在后面呢,应了声“怎么啦?”   “那个……”褚衿今天丢人丢得有点多了,反而觉得再要条内裤好像也没那么不好意思了,于是轻咳了声道,“能再给我条内裤吗?”   “行。”杨启和答应得挺痛快,眯起眼睛笑着说,“我看你就把换下来的留这儿吧,以后再来有的换了。”   “不了吧。”褚衿的意思是,自己以后应该不会总来,可杨启和却理解成,他不打算把内裤留这儿,要全都带走。   因为在他的想法里,褚衿以后肯定会总来的,他就是这么确信的,没什么具体的理由。   杨启和忍俊不禁,“那也行,我再买。”边说边走进浴室把暖风打开,离开前还不忘了嘱咐,“别锁门,有事喊我。”   褚衿站在浴室里又昏昏沉沉得楞了会儿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有十分钟时间,赶紧打开热水脱衣服,准备速战速决。   温热的水流滑过身体,他舒服得呼出一口气儿,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   洗得正热乎的时候,余光瞥见了浴室门,才发现只是虚掩着,杨哥刚才特意说的不让锁,所以走之前只是给轻轻带上了。   在别人家洗澡还不锁门,其实多少都有点不自在的,褚衿盯了把手好一会,脚趾伸开又蜷上,蜷上又伸开,后来还是转过身假装没看见,到底是听话得没去锁门。   雾气升腾上来,整个浴室弥漫着潮热,褚衿刚清醒点的大脑又开始被水汽蒸得轻飘飘,他仰起头,闭起眼睛对着水流,想把自己淋清醒点。   突然,脚踝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勾了一下,刺痛沿着神经飞速向上传递,吓他得“啊!”了一声,一下子跳了起来。   本来就晕呢,这一跳没站稳,又崴了一下,双膝直接磕在了地上。   杨启和在客厅听到了动静,站起来几步跑到浴室门口,着急得敲着门问怎么了。   疼痛加惊吓,让褚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傻乎乎得跪在地上跟小苑面面相觑。   小苑还被褚衿吓了一大蹦呢!落在地上的时候又被他绊了一下,现在这个猫都湿哒哒的,滚了一圈之后,毛都打绺了。   人家小猫刚才蹲在浴室门口叫人来着,咪咪了好几声褚衿也不搭理,这才用爪子推开门走进来瞧瞧。   毕竟好奇是被写进猫猫的基因里的!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它都得过目过目,查探查探,浴室也不能逃得过它的“猫眼”系统!   小苑一进来只是看到光溜溜的褚衿和满室的白色雾气,空气还黏哒哒地糊在毛上特不舒服,于是掏出爪子,勾了勾褚衿细白的脚踝,准备打个招呼让他知道知道本宫来过之后,就赶紧走的。   小苑也没想到褚衿被吓了一大跳,然后自己又被褚衿一大跳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现在好了,它跟褚衿都坐地上了,湿漉漉得一个比一个狼狈。   小苑愤愤得掏出小爪子洗脸,暗想果然主人半夜领人回家准没好事!   杨启和在外面等了一会,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就有点急,他也知道褚衿洗澡呢,但现在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说了声“我进来了”就直接打开了门。 第56章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褚衿抱着膝盖坐在浴缸旁边,全身上下不着片缕,光滑细腻的白皮肤暴露在顶灯下,掩映在雾气里,甚至能看到一滴水沿着他身体的起伏滑落,自汗涔涔的发尖向下,经过脖颈,绕过锁骨,跟别的水珠聚合,沿着身体流向胸膛和小腹。   褚衿太白了,衬得他身上自带的那两点暗色调更加突兀明显,那两点现在瑟缩成了两个小小的肉团儿,水滴自它们中间穿过,蜿蜒出一行旖旎的痕迹,流经小腹,在肚脐的小坑儿上耽搁一会儿,然后往更加浓黑、更加隐晦的地方滑落……   杨启和狠狠移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身体的桎梏,追随着那滴水而去,去跌宕!去冒险!去探索!   整个大脑也在叫嚣,乱哄哄得、没完没了得往上拱火。   妈的!   杨启和都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说过脏话了,此刻却只有这句话能表达他的心情,他骂的是自己,也喝醉了吗?杵在这上什么头?   褚衿看到他杨哥进来,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上半身紧贴在大腿上,抿着双唇坐在原地一声不吭,看起来既朦胧,也脆弱。   “抱歉。”杨启和攥紧了门把手,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得把头转过来,不知道看哪里,索性把视线聚焦在了小苑身上。   褚衿不知道他杨哥在抱歉什么,也没觉得他进来这件事做错了,确实是自己叫了一声之后又没回应,杨哥进来看是肯定的,关心才会这样做。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要怪他唐突了,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紧紧的蜷着,只是因为太羞了,他好多年没跟人这么“坦诚相见”过了,小时候虽然跟他哥坐一个盆儿洗过澡,但自从上了初中,小哥俩都没互相看光过。   他也不知道杨哥看了多少,只知道尽可能得蜷着身子让自己少暴露一点,没想别的,甚至没想自己,想的只是这样的话,杨哥会不会就能少尴尬一点?   开门的瞬间确实是慌乱而无措的,但现在跟自己的羞涩比起来,他最在意的还是杨哥,在意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麻烦?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听话?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烦人精?   我怎么,我怎么总给他添麻烦啊,我不想这样的……   孩子缩在原地,越想越难受,眼圈红红的,都要哭了。   杨启和这么一个通人情、懂事故,任何场面都能游刃有余的人,现在却彻底不会了,看着孩子委屈也是干着急,越着急越不知道怎么安慰。   “喵~”小苑抖抖毛站了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拱着背伸了个懒腰,然后一拧三晃得躺在了褚衿的浴巾上:既然你俩不知道干啥好,不如先伺候伺候本宫,擦擦毛?   杨启和直接拿脚把它挑开了,现在可是真有点顾不上它。   褚衿一直低着头,看到小苑竖着胡子特不满得走开,出门前还频频回头看有没有人后悔挽留它的样子,觉得有点想笑,然后憋不住就真的笑出了声儿。   杨启和听到褚衿的笑声,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赦免。   本来以为孩子会不满意自己闯进来,没想到人家居然一点没恼,还坐在那软乎乎得笑。   那为什么不出声也不抬头呢?杨启和的大脑终于恢复正常功能,开始思考了,其实也挺容易想明白的,褚衿这小孩儿太爱害羞了,平时挨近了就脸红,现在这种程度,怕是得臊没边了。   “冷吗?”他开口打破沉默,顺手拿了块干燥的新浴巾走过去,礼貌而克制得控制着自己的视线。   怎么着也得先给孩子遮遮,这么光溜溜的,俩人都没法好好说话。   “嗯。”褚衿把脑门磕在膝盖上,轻轻出了个声儿。他整个人坐在雾气里,宛若秘境中的精灵,看起来那么稚嫩,那么无辜。   杨启和蹲在褚衿身前,目不斜视得缓缓把浴巾打开,他知道孩子现在就靠双手抱膝这个姿势遮羞的,所以也没递给他让他自己拿,而是直接给孩子盖在了胸前,在背后环了个圈儿,然后才用安抚的语气问,“磕哪了?”   “腿。”褚衿声音有点颤,想想又补充了句,“膝盖。”   杨启和点点头,没去看他那双白皙纤长的腿,只是抚了抚的发顶,跟他确认着,“咱们回卧室再看,然后涂药行吗?”   褚衿缩着腰,点点头,脸颊漾着酡红。   “能站起来吗?”   又点点头。又有水滴自发尖发迹,沿着之前的痕迹向下滑落。   “需要我扶,或者抱你吗?”杨启和不去看那粒水。   使劲摇头。   杨启和怕孩子硬挺,还是不放心得嘱咐,“乖一点,别逞强。”   这不是害羞的事儿,酒还没醒呢,要是再摔了,他是真的会自责死、心疼死的。   褚衿顿了顿,又看了他杨哥一眼,终于用试探似的声音说,“要不杨哥,你扶我起来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褚衿的话,在杨启和这儿就没什么不行的。   他又拿来条长浴巾,尽量给孩子都包严实了,让敏感的地方都有了遮盖,即便站起来也不至于暴露太多之后,才一手掺着胳膊,一手揽着腰,使了点劲把褚衿带了起来。   褚衿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没敢抬眼看他杨哥,只是顺从得让他给自己包成个粽子,偶尔小小得打个哆嗦。   “还好吗?”杨启和不放心,边领他回卧室边问。   “就头晕,不过摔一下清醒多了。”褚衿声音有点哑,还不忘了故意开玩笑化解尴尬。   杨启和拍开客卧的顶灯,掀开被窝让孩子钻进去取暖,然后配合得笑了下道,“咱们一会再找小苑算账,暖和暖和先换衣服。”   “能给我拿睡衣吗杨哥。”褚衿攥着被子,低着头。   “好。”杨启和柔声得应。   “要昨天那套。”孩子补了句。谁被这么心疼一个晚上、呵护一个晚上都会被暖到吧,就连褚衿这么个从来不会要求别人的人,都被热乎得能跟他杨哥提小请求了。   “嗯嗯,宝宝蓝。”杨启和记着呢。   拿个睡衣再热杯牛奶的功夫,褚衿又开始迷糊了,躺在床上颤着睫毛,马上要睡过去的样子。   杨启和在床边俯下身,轻轻揉着头发让孩子先醒醒,又往他手里塞了杯温热的牛奶。   怕感冒,喝点热乎的总是好的。   褚衿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投喂了,捧起杯子抿了口,砸吧砸吧嘴儿,自言自语似得抱怨不够甜。   这是惦记着蜂蜜水呢。   杨启和耐心得陪着孩子一点点清醒,用温润的嗓音解释着,“太晚了,少喝点甜的。”   褚衿虽然一直晕乎,却一直很听他杨哥的话,几大口喝完牛奶,又开始忙活着换衣服。   这是不是得回避一下?   杨启和站起来往外走,得照顾孩子自尊心呢,看光人家一次是事出有因,现在可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这头刚要走出去,那头就抻吧着衣服找不着袖子了,嘴上还嘀嘀咕咕得,说杨哥怎么给拿了个坎肩儿。   杨启和扶着门框摇摇头,又折了回来。   给孩子衣服裤子都理好了头绪,又操心得问了句,“需要我帮你穿吗?”   褚衿对这件事特坚持,鼓着腮帮子又是一阵摇头,那可不行!   杨启和看他倔强的小模样就想笑,觉得再让他这么磨蹭下去,膝盖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检查到,于是索性蹲了下来,把衣服在手里抻开,好言好语得商量:“上衣我帮你穿,裤子在被窝里换,行吗?”   好像,听起来也行。   褚衿终于慢悠悠得点点头,同意了。   杨启和伸手,开始把孩子从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浴巾里剥出来。   他的指尖是温热的,褚衿能感受到。   他杨哥的手,天生就是执笔的料,每一根手指都是那么的修长匀称,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微微露出一截高于指腹的长度。 第57章   杨启和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也是温柔而细腻的。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碰褚衿,但每一次都是轻触既离,每个举动都尊重而克制。   浴巾就这样被他缓缓解开,暴露出隐匿于其中的细腻与白皙——那是褚衿的底色,从身体到心灵。   两个人交睫相距,气息相闻,孩子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开始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袅袅四散,勾勾缠缠得充盈于杨启和的每次呼吸,本来挺淡雅的木质香调,今天怎么闻起来却一点也不木,反而有点烈呢?   杨启和在心里轻叹,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原来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定力超群的人,什么软玉温香坐怀不乱,什么矜高孤傲不食烟火,那都是因为没遇上呢!真遇上了褚衿这么个长在自己萌点、笑点、审美点和各种点上的人,看看谁还能摆出一张冷漠脸,看看谁还能完全无动于衷!看看谁还能忍住不去向着护着心疼着!   杨启和几次三番得对人家小男生来劲儿,现在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很是经不起推敲的借口,他也不想去考虑这借口有多么牵强附会,只是觉得以后更有理由对褚衿好了,顺理成章的那种。   盖在褚衿身下的被子一会鼓起一个包,那是孩子费劲得在被窝里穿裤子呢。   杨启和刚才已经自欺欺人得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现下心情特别轻松愉悦,抬头一看孩子在被窝里捣捣鼓鼓得忙活着伸腿儿提裤子,又乐了好一阵儿。   孩子终于把裤子穿上了,杨启和拿出药箱,想检查检查磕啥样。   褚衿挺乖的,双手在背后撑着床,安安静静得伸腿坐着,看他杨哥一截一截得往上卷毛绒绒的睡裤。   “都青了。”杨启和皱着眉,表情有点严肃。   “一点也不疼。”褚衿赶紧说,“你别担心,没什么感觉。”   “我倒宁愿你说疼。”杨启和拧开药水瓶子,“在我这儿,疼了就是疼了,你说我才知道,才能哄你。”   杨启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听这话的人却悄悄在身后攥了攥床单。   “你不都,哄我一晚上了嘛。”褚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淤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而且我没说,你也来饭店接我了。”   杨启和笑笑,纵容得道:“你最有理了。”   褚衿不好意思得蜷了蜷腿,又被他杨哥拽着脚踝抻直了。   “上药了,别动。”杨启和把药水在掌心搓热,按在膝盖上的时候很暖和。   褚衿舒服得打了个哈欠,没等打完,就开始呲牙咧嘴得叫“疼,疼疼,疼了杨哥!”   杨启和一点没手软,继续在他膝盖上揉着,“疼了也得忍着,你多坚强啊。”   褚衿这下可完全清醒了,从脚指头都清醒到天灵盖儿了,小机灵鬼赶紧开始说好话求饶,“我错了杨哥,以后不出去喝酒了,你轻点!”   杨启和笑笑没说话,挺冷酷的,手上的力道还是一点没收。   “我,我以后遇到问题了,都会跟你说的。”孩子疼得眼圈儿又红了,眼底攒着一圈儿水,拼命眨着不想掉下来,用服软的语气说,“第一时间就找你行吗杨哥?”   杨启和得到了想听的话,满意得停下了手问道,“孩子说话也算数吗?”   “算数算数!”褚衿小鸡啄米似得点头,“不算数是小狗!”   “嗯。”杨启和拍拍他的腿,“换一条。”   “还上药啊。”褚衿这回可知道怕了,往旁边蹭着开始商量,“别了行吗杨哥。”   杨启和又往手里倒药水,褚衿看他的动作,感觉头皮有点麻。   “我这回轻点。”杨启和拎着小腿把人拖过来,看到孩子水汪汪的眼睛又心软了,“这回疼了知道说吗?”   这人还挺记仇,还记着褚衿之前在自己面前逞强说不疼的事呢。   他就是不喜欢褚衿在自己面前坚强,他想当他的港,于万里无云时送他出航,在风浪骤起时护他归港,他要他依赖、要他信任、要他倾诉,不要他掩饰、不要他遮盖、不要他逞强。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在自己面前能卸下满腔心事,掸去经年尘埃的那个孩子。   他要他的一副少年心性,一腔少年热忱。   “说,我说杨哥。”褚衿赶紧求饶,孩子可聪明了!为了少受点罪,急慌慌得抓着他小臂说:“我以后疼了都说。”   杨启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回下手确实轻多了,大掌贴着他的膝盖一圈圈得揉,每当褚衿觉得疼了,杨启和都会在他皱眉前放轻力道。   褚衿坐在柔软的床上,就这么一直看着他杨哥。他从没奢望过有一天能跟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如此相处,即便在最疯狂的梦里,这都是他不敢想见的画面。   褚衿惬意得晃了晃脚丫,他想到了海子山的那场流星雨,好像平行宇宙的重叠,宛若单向时间的回溯,在一切一切匪夷所思的奇迹里,他最惊奇最憧憬的,不过是曾经那颗缱绻逦迤的星子,和眼前闪闪发光的杨启和。 第58章   杨启和给孩子上完药,伸手轻轻在淤青的膝盖上点了点,皱着眉说,“得好几天才能消。”   “嗯。”褚衿倚在床头不以为意得盘起腿,“好了跟你汇报。”   “真乖。”杨启和站起来,拍拍他的小脑瓜儿,“睡觉吗?”   褚衿揪着被子边不说话,有点不想杨哥走。   他的这点小脸色,杨启和一眼就能看懂,索性又坐回小床的边沿,装作征求意见般得问孩子,“再聊会?”   “嗯嗯。”褚衿马上笑了,脸上躺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眉心舒展,眼睛又弯又亮,仿佛刚才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   这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杨启和被这笑容戳了一下,不假思索得就开口了,“褚教授得几天回来呢,要不你就住我这儿吧。”   褚衿愣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也有点激动窃喜,总之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半天憋出了个“啊?”   杨启和说了就说了,也没想再把话收回来,补了句,“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不如留下来陪陪我。”   陪陪我。   这话说得,替孩子铺好了台阶也给足了面子。意思是我不想你走,是我想你陪着。   褚衿以前总听别人说,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怎么他这顿大酒喝完,喝出来的都是好事呢?   “那行!”也没跟杨哥多客气,他美滋滋得点着头同意了,反正不是自己不想走,是人杨哥主动留的。   “那现在能睡了吗?”杨启和被他的笑感染,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褚衿这下明白了,杨哥所谓的“陪陪我”其实只是个借口,人家是看出来自己舍不得睡才这么说的。   小心思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被识破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杨哥知道就知道呗,既然他没点破,还心照不宣得邀请留宿了,那自己坦然得收着这份体贴,才算不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能啦,晚安杨哥。”褚衿心里噼里啪啦得炸小火花,那俩小梨涡挂在脸上之后就没消失过。   杨启和又操心得拉开被子,看着孩子钻进被窝里,再给被子四周都掖严实了才站在床头叮嘱,“晚上有事叫我。”   “嗯。”褚衿往上拽拽被子,挡住了下巴颏,只露出一对扑闪着的眼睛,额前的头发也软软得铺在脑门上,稚气未脱的样子特别可爱。   杨启和帮他拍灭了顶灯,站在门口又往里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倒是褚衿知道人还没走,用清亮的嗓音问了句,“杨哥明天几点上班?”   “明天没课,上午在家写论文。”杨启和扶着门框答,“下午咱们既能在家待着,也能陪你出去玩,你来决定。”   “太好啦!”褚衿被子里蹬了下腿。   “这回真睡了。”杨启和边说边往外走,“明早想睡几点就睡几点,不叫你起床。”   褚衿躺在床上,眨巴着眼望着黑漆漆的房顶,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今天的事情,怎么琢磨怎么甜蜜。   他裹着被子从里到外翻过去,又从外到里翻回来,根本管不住心里满得都要溢出来的雀跃,一个劲得对着夜色傻乐,最后到底是抵不过困意,枕着一只手沉沉得睡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晚杨启和每隔两个小时就过来看他一次,怕他醉酒之后喊口渴,怕他迷迷糊糊得蹬被子,也怕他醒来之后找不到人没安全感。   他确实挺惯孩子的,不仅伺候一晚上一点怨言都没有,还就这么由着褚衿睡懒觉,孩子一觉睡到十点半,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浑身上下哪哪都舒服,一点宿醉的后遗症都没有。   坐在床上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只看到小苑团成个球,趴在被子上打呼噜。   床头柜搁着一杯水,捧在手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那是杨启和在褚衿睡着的时候拿来的,他想让孩子喝热乎的,所以估么着要凉了就会给换一杯。   褚衿几口喝完,抻吧抻吧胳膊腿就下床了。小苑扫扫尾巴,浅浅得表示了一下对被打扰的不满意。   “杨哥?”褚衿出了卧室就喊人。   “这儿。”声音从书房传来。   褚衿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正好看到杨启和坐在融融晨光里,周身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光线围着他挺拔俊逸的轮廓柔和得四散。   “睡得好吗?”他抬头问。   “好。”   “来。”杨哥招招手,拍着身边的椅子让他坐。   “早上想吃什么?”   哪里还有早上啊,都要中午了。   “咱们等着午饭一起吃吧。”褚衿双手扣着凳子沿儿,跟他杨哥商量。   确实不饿,现在吃了中午就吃不下去了。   “家里有三明治,想吃就垫吧垫吧,不饿的话,就等着中午我来做饭。”杨启和不是那种孩子少吃一顿饭就大惊小怪的人。   “你还会做饭啊杨哥!”褚衿挺惊奇的。   “读书的时候吃不惯西餐,自己瞎做。”杨启和看着褚衿,觉得他刚睡醒的样子特别萌。   对啊,褚衿心想,杨哥曾经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年,读书、工作、生活,那是一段他无法想见的岁月,杨哥也从未提过。   “留学有意思吗?”褚衿随口问,他从不对别人的经历好奇,唯独杨启和,却有点想知道。   杨启和抬起头,好像在穿透时光回忆往昔,又像是凝神捕捉碎片似的模糊记忆,他沉吟一会才道,“就记得每天都好困。”   褚衿怎么也想不到如他一般学术精英提起自己的求学岁月,居然只是抱怨一句睡不醒,没有谈学业繁重,也不说国外的风土人情,好像那并不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   为什么呢?   褚衿没问。   每个人都有不深说一些事的理由,没必要刨根问底。   倒是杨启和主动提及,他靠在椅背上,说刚去的时候不听懂英语,说租住的房子也住了很多白蚁,说求真求实也说学术乱象,说亚裔境况也说种族歧视,最后说,我的父母就是那几年去世的,一场车祸,无人生还。   褚衿静静得听着,听到最后几句话时,心狠狠得揪到了一起,抓着椅子边的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泛起了惨白,一阵近乎蚀骨的痛攫住了他的全部感官,他逃不出,也不想逃,如果这痛能分担,他一点也不介意与杨哥一起。   原来如此,他曾好奇过为什么杨哥只提奶奶,却没想过是因为这样一个痛彻心扉的故事。   杨启和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听得出来他也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都过去了。”杨启和似是安慰褚衿,又像安慰自己,他说,“别难受。”   褚衿怎么能不难受。   他曾一度固执得认为,自己有充分的理由为叶爷爷的离开而消沉,因为他们衣钵相承,因为他们情同父子,却没想过,或许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杨启和正在异国他乡熬着更加绝望的日子。   那时候,他也是个少年吧,本该鲜衣怒马,却抵不过世事难料。   杨启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么平凡的一个冬日,把自己深藏在心里的事情全向褚衿倾诉。   他从不对别人说的,一来故事再提难免重经悲怆,二来说出去了也会徒增别人伤心。自己缅怀就好,不足为外人道。   但他就是这么毫无顾忌得说给褚衿听了,好像多年的情绪终于寻到了个出口,理智乏力,感性呼啸,说完了才觉得后悔。   孩子从昨晚到现在都挺开心的,这话一出口,肯定高兴不起来了。   褚衿果然坐在旁边静静坐着,低着头,垂着眼睛,一动不动。   杨启和直起身,想拍拍孩子,跟他说点什么。   却不料褚衿猛的张开双臂把自己拥入怀里,那双胳膊是带着十足的劲圈过来的,杨启和感觉自己的上半身被他紧紧勒着,少年的胸膛情绪翻涌,仿佛在用身体竭尽全力得表达着什么,抱得特别用力,也特别笃定。   杨启和就这么被小朋友禁锢着,感受到了他细细的颤抖和温暖的体温,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毫无目的得因为另一个人而悲喜,也真的会有一颗纯粹的灵魂为自己的不幸深切哀鸣。   “杨哥……”褚衿只说出这两个音,声音有点哽咽,后来只是收着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寸寸相贴的力量里。   杨启和了然得低头,只能看到褚衿的发心,他索性把自己的下巴颏抵在孩子毛茸茸的头顶上,轻轻蹭了下,然后一遍遍得柔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如你知道我多么需要这个拥抱。 第59章   俩人这么一抱,就抱了好久,褚衿不撒手,杨启和也不出声。   时空仿佛在这房小小的书房凝结,他们感受不到外界的喧嚣,也感受不到光线的扰动。   太静了,静得能听见彼此每一次呼吸,静得能感到彼此胸膛的起伏,静得人想一直就这样待下去,直到时间收束,直到空间坍缩。   褚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只有这样抱着他杨哥,才能确定这个人在经历父母双亡之后依然是完整的;好像只有感到他杨哥鲜活的体温,才能知道这个人没有冷掉,不是空壳。   杨哥现在,没有几个亲人了啊。   一想到这儿,褚衿就心疼得快要死掉。   都说生死茫茫,这话太过虚无。   至亲在世的时候,我们总觉得生活乏善可陈,只有等他们离开了,才会幡然悔悟,那些只道是寻常的日子,其实是人生旅程中一段分外难得的完整时光。   然后才会喟叹,不思量,自难忘。   多少人愿意舍弃一切,去换与逝去的至亲再见一面,可时间从不怜惜任何人,任你血浓于水,管他舐犊情深,没了就是没了,随你痛心疾首还是悔恨不已,以后遇到事了,都自己熬着去。   “杨哥,我以后都是你弟。”褚衿突然认了,他不奢求也不期待了,甚至可以不要杨启和的青眼有加和特别对待了,他只想就这么一直陪着他,自作多情也好自我摧残也罢,只要能在他杨哥身边,这个弟弟,也心甘情愿得当了。   “说什么呢。”杨启和笑了,下巴轻轻硌了一下褚衿的头顶,“你想再给别人当弟,我也不同意啊。”   褚衿慢慢松开他杨哥,看到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贯疏朗的笑意,于是也跟着笑了笑。   杨启和被孩子水濛濛的眸子望着,心里软得都要化开了,双手捧上褚衿的脸颊,用两个大拇指搓了搓柔软的腮帮子,宠溺得说,“咱们小孩儿怎么这么好呢。”   褚衿一直不喜欢被杨启和当孩子,但现在却一反常态得没说什么,顺从得让他杨哥把自己的脸揉来揉去,被挤得只能噘着嘴含糊不清得抱怨着,“杨哥,脸要肿了。”   杨启和终于放下了手,却感觉褚衿光滑细腻的触感仍倔强得停在手心里,他把手在身侧攥了攥又松开,还是感觉曾与孩子小脸接触过的掌心仿佛浸在牛奶里,湿润温热的感觉挥之不去。   杨启和叹口气,觉得自己魔怔了。   “咋啦杨哥。”褚衿往他身前凑,想看看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又叹气。   “我好像有病。”杨启和自暴自弃得来了这么一句。   褚衿完全没懂他的意思,还以为真病了,伸出手就要往脑门上摸,还着急得问了句,“感冒了吗?”   “没有。”杨启和让自己的额头贴着孩子手心,上半身前倾,颓靡得放松了自己的力量,全让褚衿贴着自己额头的那只手撑着,无奈道,“大概是心里有病。”   “啊?”褚衿瞪圆了眼睛。   那可是他杨哥啊,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簌簌如松风之徐引,怎能可能有心病?   孩子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他自己就是人家的“病因”。   倒是杨启和的脑门让褚衿这么捂着,好像突然开了点窍,心病也是病,与其自己在这纠结,倒不如找个心理医生给瞧瞧他这老对一个小男生来劲、沸腾、上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与这个念头同时出现的,是心里面电光火石间炸开的一道裂隙。   一个仿佛在脑海里被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挣开条条封锁,劈开层层禁锢,大声疾呼着还用的着心理医生吗?答案就在眼前,你给我看!   杨启和毕竟是高知,又在国外度过书,那个滋生了很久也尘封了很久,那些因一人而起的心神激荡和自责愧疚,此刻全部汇聚在了一起,摧枯拉朽得朝着近在眼前的答案呼啸而去,醍醐灌顶,势如破竹,容不得忽视、容不得推脱、容不得怀疑。   他在这股劲的撺掇下猛然抬头,神情略带些震惊得看着眼前的储衿——那是他的答案。   从困惑,到无法相信,最后到平静,杨启和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想通了一个困扰他好久好久的问题。   尽管心里面石破天惊,表面上还是尽量维持平静,他只是一直用深深的目光看着眼前人,倒是把褚衿看得有点不知所措。   褚衿缩回手,不知道杨哥这是怎么了,可他实在扛不住这么深邃的视线,只能往后蹭了蹭,脑子一抽问了句,“杨哥,你瞅啥?”   杨启和下意识就想回一句:“瞅你咋的。”   可现在他可没什么开玩笑的心情,太震惊了,既震惊他喜欢褚衿这件事,也震惊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如果是因为喜欢,那以前的所有困惑就都有了理由:为什么总想亲昵、总想靠近,为什么想被他依赖、想看他孩子气,为什么一见他就浑身上下都舒服得好像徜徉在云里,为什么总把他搁在心里时时惦记。   是因为,我喜欢褚衿。   杨启和,喜欢褚衿啊。   “杨哥?”褚衿打断了他的思绪,孩子一脸迷茫,看着他杨哥脸上莫测的表情开始推断,“你是不是……解开了什么世纪难题?是不是搞定暗能量了?”   褚衿说着也开始激动了,一定是了!   他小时候也是看过名人传记的,知道那些诸如海森堡、薛定谔之类的天才和伟人,确实会在某个瞬间被灵感击中,然后用他们优美的算式打破常识、挥斥方遒,给学界打一剂强心针,带领一代物理人再激宕二十年!   杨哥现在就像是这样!   他一大早就坐在书桌前研究,现在的眼神看起来又像是在不可思议和恍然大悟之间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正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要知道柯南道尔可是说过,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   这一定是悟了!   褚衿越想越热血沸腾,新的诺奖可能就在这间书房诞生了!   他就是见证人!   是第一个跟它的发现者分享喜悦的人!   孩子的脸颊都兴奋得泛着粉红,上来就攥着他杨哥的手,瞪圆了眼睛告诉他,“写下来杨哥,别一会忘了!”   杨启和现在反而冷静了,所有的情绪又被他有条不紊得管理起来,他不打算忽视。但这件事如此得剪不断理还乱,他同样舍不得孩子知道。   自己确定了就好,至于褚衿,就让他继续这么天真下去吧,什么都不要知道,不要让自己的感情成为他的困扰。   就让这份喜欢,永远尘封,永远只与自己一个人有关吧。   杨启和当时是这么决定的。   褚衿现在还兴奋着呢,攥着他杨哥的手又晃了晃,催他,“杨哥,快点!”   杨启和摸了摸他软塌塌的头发,笑着不说话。他在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褚衿开始不再用一贯的冷淡和疏离应对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愿意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神采奕奕的少年心性,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喜欢这样的明媚少年?   可喜欢就是喜欢,哪有答案呢,即便是如杨启和这般思维迅捷缜密的人,也是想不明白的。   杨启和低头,注视着褚衿抓紧自己的手,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现在,还不能写。”   “我懂~”褚衿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个小天才,“你要等它更经得起实践检验、更能被大家认可和接受之后才公开是吗?”   杨启和轻轻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他将自己柔和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用最笃定也最有力的声音说,“我只是想等他再长大一点。” 第60章   褚衿没太明白他杨哥的意思,什么理论需要长大?但他还是瞪圆了眼睛连着点头。   孩子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期待里,看起来已经在等着他杨哥提出什么震惊寰宇的新理论了。   杨启和感觉压力山大,学界的未解之谜确实很多,但每一个都如光似影般扑朔迷离,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能让孩子白兴奋一场?   “这么相信我呢?”他看着褚衿的眼睛问,“万一我再没什么新的成绩,就这么一直庸碌下去了,会失望吗?”   褚衿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杨哥永远是屹立在前方的灯塔,他的光芒会穿透雾霭,也会刺破层云。   榜样在前方,也在身侧,正因为如此,褚衿才会时刻提醒自己,要踔厉奋发,要笃行不怠。   况且,杨启和这个名字,曾出现在最前沿的学术期刊里、出现在最权威的学界论坛里,甚至远隔重洋,出现在了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工作邀请里,他年纪轻轻就取得了如此让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成就,他怎么可能平庸?   褚衿想了会儿这个不太可能的问题,突然特别开心的笑了,弯着眼睛说,“如果真有一天你真的江郎才尽了,我就陪着你,努力做一个普通人。”   杨启和的心仿佛被少年如此单纯真挚的话语轻轻揉了一把,揉得酥酥麻麻,温温热热。   他愿意,他愿意舍弃一切,不要赞誉不要声望不要权威,只跟着眼前人一起,一生努力,永远平凡。   “那你可不能反悔。”杨启和看着褚衿圆滚滚、亮晶晶的眸子,求他一个确认。   “那当然。”褚衿鼓着腮帮子强调,“我才不反悔,到时候你就放心跟我混!”   孩子刚说完硬气话,语气又开始弱了,瞧着他杨哥的侧脸开始嘟囔,“但我还是不想你当江郎,我想你当克尔,当爱因斯坦,这样每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都会知道有一类天体,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   褚衿抬起头,一根根睫毛逆着日光翘起弯弯的弧度,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夏夜的星空,恒星生生灭灭,黑洞相互吞没,宇宙中的一切都在无止无歇得膨胀旋转,什么都会诞生,什么都会消亡,唯独那些人类精英提出的理论熠熠生辉,赓续延绵,历久弥坚。   而在那些优美而璀璨的理论中,有一个是最特别的,它因它的提出者而得名,它的名字里有杨启和。   从此,杨启和的名字就会高高得悬在天上,光芒万丈,隐星曜月,与日同辉。   “多厉害啊!”褚衿赞叹了一句,“这应该是每个科研人的梦想吧,就像我想把我的画挂在卢浮宫一样。”   “想美事儿呢。”杨启和回身,给他把脑瓜掰正,开玩笑道:“不过为了你这句话,我也得打起精神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说你是我的二作,要求他们用杨——褚命名这个新理论,咱俩名字永远挨着,在天上也要肩并肩。”   “哈哈。”褚衿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捡了多大便宜似得开心个没完,“那我先谢谢你啦杨哥。”   杨启和严谨惯了,科学研究又最讲事实,所以他这几年几乎都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现在跟褚衿一起发了一场白日梦,非但没觉得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反而被烘得有点热血沸腾,本来挺无欲无求的一个人,现在却特别想在学术殿堂里,为褚衿摘一颗能写上他名字的星星。   “不过杨哥,我在这是不是打扰你啊。”褚衿问。杨哥光顾陪着自己聊些有的没的了,手边的工作还一点没动呢。   “没有啊。”杨启和随手揉了揉太阳穴。   “头疼啊。”褚衿眼睛尖,注意到了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   “嗯。”杨启和应着,确实疼,老毛病了,用脑过度导致的,以前只是一根筋突突得跳着疼,这几年病情加重,疼起来半个脑瓜仁连着头皮都针扎一样。   褚衿从凳子上站起来,几步绕道杨启和身后,双手搭上肩膀让他往后靠,“我给你按按,应该会好点。”   孩子手心暖乎乎得贴在了衬衣上,热度透过衣料传到了肩膀,杨启和下意识得滞了一下,褚衿手还搁在他身上呢,当然能感受到这瞬间的僵硬。   孩子直接在身后笑了。   杨哥这反应太像以前的他了,那时候他突然被杨哥这么一碰,就会僵一下,当时杨哥还问他躲什么来着。   现在这是情况反过来了,自己已经慢慢习惯杨哥的靠近和接触,倒是这个人,怎么反而碰一下就不自在了?   “杨哥,你躲啥。”孩子语气里带着笑意,把当时被问的话原封不动问了回去。   杨启和到底脸皮比他厚,被孩子这么问了也没害臊,回了句,“躲你呗,你奶哄哄的味儿,太香了。”   “可我昨晚没用奶味的沐浴露啊。”褚衿抽着鼻子闻了闻。   杨启和突然想起一个真伪莫变的说法:如果你总能在一个人身上闻到别人都闻不到的味道,那就说明你们基因的契合度特别高,换句话说,是你的基因选择了那个人。   当时看到这个说法的时候,他还颇有些不屑,心里嘲讽民科误人不浅,现下再一琢磨,突然品出了点道理,又暗叹果然高手在民间。   “杨哥,你往后靠。”褚衿没再追究什么奶不奶的,他只想让他杨哥舒服点,扳着肩膀往后拽人。   “嗯嗯。”杨启和应着,努力排除杂念,放松身体,后背贴在了椅子上。   褚衿的手指又细又软,按在太阳穴上的时候还带着妥帖的温度,特别舒服。   杨启和感受着他的力道和动作,只觉得所有喧嚣吵闹着的念头都偃旗息鼓得蜷缩了起来,脑海里终于静了,好像平躺在一片金光和煦的棉花田里,又似舒展于一朵柔软蓬松的云彩之上。   “力度可以吗?”褚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淙淙流入耳道,少年音沁人心脾得清亮。   “特别棒。”杨启和轻叹,他觉得太阳穴开始微微发热,这热虽不难耐,却分外撩人。   “我在家就给我哥按。”褚衿低下头,拇指自他的眉峰轻轻刮过,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儿喷在额头,潮乎乎的一片湿暖。   杨启和觉得那股奶味更浓烈了,他就是能闻到。   “褚教授也头疼吗?”杨启和有点慌乱,脱口就问了个傻问题。   “对啊。”褚衿认真得按着,没有察觉他杨哥微微加速的呼吸,只是答道,“我哥也忙,你俩怎么都那么忙。”   这话听起来,既是抱怨也是心疼,特别窝心。   “不愿意啊。”杨启和温声问着。   “嗯……倒没不愿意,就是觉得偶尔也得休息休息。”褚衿的力道时轻时重,每一下都让人的疲惫得到消解,孩子开玩笑道,“不然我都成你俩的按摩师了。”   杨启和笑了笑,突然睁开眼,看着褚衿水濛濛的眸子,伸手宠溺得轻轻掐了掐孩子脸颊。   褚衿本来注意力都集中在杨哥太阳穴上,被杨哥这么一弄,也笑吟吟得低头看他的眼睛。   视线刚对上的时候,俩人还都是勾着嘴角笑的,对着乐了半天之后,又都不约而同得开始一点点往回敛了笑意,只是这么互相凝视着,都想把对方深深看进心里。   褚衿肯定脸红了,他侧过头,脖子都涌上了淡淡的粉。   杨启和不会脸红,但心里面思绪翻飞的,也挺闹腾。   “那个……”他轻咳了一下,习惯性得想先开口打破沉默。   褚衿心里又慌又紧张,越是这样越是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于是商量道,“杨哥要不你闭眼吧,哪有睁着眼按摩的。”   “哦。”杨启和本来也没想好说什么,索性乖乖闭上了眼睛。   褚衿这回放心了,稍稍松口气,又开始给他杨哥按了起来。   这回俩人都讳莫如深得不说话了,只是共同分享着这一段静谧又柔和的时光。   杨启和被孩子按得太舒服了,脑子里好像有个开关,只有褚衿能把它关上,把所有混杂和纷扰都隔离在外。 第61章   杨启和是被小苑的喵喵声唤醒的,褚衿按的太舒服了,好不容易彻底放松的神经刚才一直在犯迷糊。   小苑来到俩人脚下,想要等一个有缘人投喂。   它发现一个问题,褚衿比主人好说话多了,只要撒个娇,他就能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包括但不限于甩逗猫棒和嗦猫薄荷。   这回也是褚衿先搭理它的,他蹲下身把自己抱了起来,问主人小苑是不是饿了。   小苑吐着半截舌头想,小苑不是饿了,小苑是馋了,饿了吃猫粮,馋了得吃猫罐头、乌鸡干、肉脯……   小苑特别希望褚衿能理解一只闲得没事就是想过过嘴瘾的猫咪的心情。   “它不饿。”杨启和接过大肥猫,把它的耳朵撸得贴在了头皮上,“不能再吃罐头了,我怀疑那里面有工业催肥素,除了腮没发,哪都发起来了。”   “是吗?”褚衿弯下腰笑盈盈得看着小苑,“可我觉得咱们小苑是最好看的猫。”   小苑还能说什么?不愧是搞艺术的,有品味!   杨启和索性把猫还给褚衿,让他俩惺惺相惜去了。   “中午想吃什么?”他看了眼表,打算开始准备午饭。   “做什么吃什么。”褚衿边跟怀里的大猫勾手指玩边说。   “嗯……”杨启和想了会,决定来点拿手的,“咱们做个糖醋排骨,再来个可乐鸡翅,素菜就清炒荷兰豆,然后拌个凉菜行吗?”   褚衿没想到,他杨哥居然会做这么多菜,毫不犹豫得竖起了大拇指,给人家点了个赞。   “但会不会太多了啊,吃不完。”孩子有点怕浪费。   “是有点多,不过这是我给你做的第一顿饭,想表现表现。”杨启和拍拍褚衿肩膀,带着他往外走,“再说你要住好几天呢,想把你养胖点。”   对啊!要住好几天呢!   褚衿想的这件事就开心得不行,什么夏威夷,什么新马泰,都比不上跟他杨哥窝在这间房子里聊聊天,吃吃饭。   “那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杨哥?”褚衿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当个称职的帮厨。   “还真有。”杨启和把他的袖子拽下来,推着肩膀把人往客厅赶,“你帮我陪小苑玩儿就行。”   “那就让你一个人忙活啊。”褚衿有点舍不得他杨哥累着。   “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儿,吃饭的时候你再来就行。”杨启和不以为意,在国外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做饭,多个人帮忙反而不习惯,再说,洗菜水冷,摘菜脏手,他同样舍不得褚衿干这些事。   “那我就……玩儿了?”褚衿犹犹豫豫得,还是想帮忙。   “玩儿。”杨启和特肯定的点点头,“来杨哥家就得这样儿。”   褚衿也没再纠结,随手拿起根逗猫棒就去找小苑了,小苑远远看见有人要陪自己玩,蹶着屁股拱着背,随时可以跳起来发动进攻。   杨启和又不放心得叮嘱了句,“小心别被挠着。”才回到厨房开始做饭。   这栋房子很久没有烟火气了,爸妈还在的时候,厨房总是显得拥挤,烧水的壶、煲汤的盅、烘焙的烤箱、炖炒的锅灶,一样样的厨具码得再怎么整齐,看起来都是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得杂乱。   爸妈走后,这房子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杨启和回国,才重新有了点人气儿。   其实留学的时候就总做饭,喜欢烹饪的感觉,也享受调理食物的满足感。   但他却基本不在这个房子里做饭,就像是跟自己较劲似的,总觉得家里的灶火一开,出锅的就得是全家的饭菜,然后一家人围着热腾腾的好菜合桌而坐,才算没辜负烹调人的一番辛苦。   像他这样拧开燃气,只在锅里扒拉那么一点点东西,然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情况,倒是没必要费那些周章了,随便将就一口就行。   而且,他也没勇气走进厨房,那里原本忙碌的身影再也回不来了,进去难免触景生情。   灶火不开,屋里就冷清得紧,所以才会收养小苑,勉强多些生机。   但现在不一样了,褚衿来了,只要有他在,杨启和就愿意回到厨房,让锅碗瓢盆碰撞出叮当脆响,让这个家喧闹升温。   其实,在那段漫长的一个人的日子里,他只把这里当成个房子而已,从没想过,它也可以再度变成一个家。   杨启和做菜很快,褚衿边跟小苑玩边竖着耳朵听,切菜的咚咚声音延绵不绝,炒菜的爆锅声干干脆脆,一听就是心里有数,绝对的有水平。   也就一个小时左右,杨哥就喊人吃饭了,褚衿走到餐桌,果然看到色泽鲜亮、浓淡相宜、荤素有秩的四盘菜,一时间惊讶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吃饭!”杨启和递给褚衿一碗粒粒饱满的米饭,他喜欢褚衿这反应,特有成就感。   “杨哥,容我称赞一句,你太厉害了!”褚衿捧着米饭坐下,又开始夸人了。   “那你就多吃点。”杨启和坐在对面,把菜都往他那边推了推。   太香了!   即便抛开褚衿对他杨哥不讲任何道理的崇拜来说,这桌菜都是绝对的好吃,比外卖好吃,比饭店好吃,比私厨好吃,褚衿扒着饭想,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之一,老妈做饭也好吃。   “慢点。”杨启和看孩子吃得有点快,忍不住开口劝,“别急,一会不好消化。”   “杨哥,我要收回会浪费的话,因为我要把这些都吃完!”褚衿唇上粘着亮晶晶的花生油,看起来透亮又莹润,果冻似的,让人很想……咬一口。   杨启和被孩子逗乐了,摆着手说,“那可别,吃饱就行,想吃还不是随时的。”   褚衿眯了眯眼,低头继续呼啦啦得往嘴里刨饭。   杨启和记得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孩子特别不喜欢肉,今天特意观察了一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毛病多多少少改了点,至少不用人提醒,就知道夹两筷子肉吃了。   其实褚衿最近总是刻意督促自己均衡饮食,杨哥之前提醒过了,他得记着,往心里去才行。   “挺乖呢,记住吃肉啦?”杨启和太喜欢孩子这点了,从来都不认死理,又乖又听话。   “记着呢。”褚衿腮帮子像个小仓鼠,圆滚滚得鼓着说,“每天都吃,一点点。”   “嗯。再过几个月,你就变得又白又亮又软和了。”杨启和想想那个样子的褚衿,觉得就像大白一样,太萌了。   “杨哥。”孩子放下筷子不动了,他能想到的又白又亮又软和的东西,是小时候在农村看过的猪,确切得说,是要被宰的猪。   要宰之前,都会先把猪洗一洗,洗完了,露出白花花的猪皮,上面还带着亮晶晶的水珠,厚厚的脂肪一拍也确实很软和,但接下来就是当头一刀,一刀断魂。   他小时候不小心看过一次,这场面简直成了童年噩梦,在孩子们都怕鬼故事的年纪里,他最怕杀猪……   “怎么不吃了?”杨启和看褚衿一脸凝重得停下筷子,问了句。   杨启和早就饱了,褚衿本来打算撑死也要再来一碗的,现在突然联想到宰猪,却是怎么都吃不下了。   反正俩人都吃差不多了,褚衿索性把胳膊搭在桌子上,上半身往前倾了倾,用只有俩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神神秘秘得问了句,“杨哥,你见过杀猪吗?”   “啊?”杨启和让孩子这句话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跟杀猪有什么关系?   褚衿用了好多年才摆脱了童年的梦魇,特别想有个人能分享一下,但他平时更喜欢一个人待着,自然不会对外人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就想跟他杨哥讲讲儿时的那番奇遇。   “我给你讲讲,杀猪的故事行吗?”孩子眨巴着眼,一脸期待得等着他杨哥点头。   “好啊。”杨启和也往前挪了挪,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轻而易举的就答应了孩子这个无厘头的请求。   结果这个下午,都是褚衿神采飞扬得讲,杨启和乐呵呵得听,褚衿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得声情并茂,如临其境。   杨启和本来的工作就是说话,他也好久没听人给自己讲过故事了,听得特别认真,紧要关头还是皱着眉,得表示一番嫌弃。   就这个宰猪的故事,褚衿给杨启和讲了两个小时,杨启和太宠着褚衿了,就这么让孩子一直讲,从没打断过,还会特别配合得作出表情。   午后的时光倏忽而过,俩人坐在洒满金光的餐厅里,幢幢的身影在地板上交汇又重叠,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都是那么那么的投入。 第62章   杨启和下午还抽空给褚衿做了个披萨,浓郁的奶酪上洒满奥利奥饼干碎,整个屋子里弥漫得都是甜甜的奶香。   “不能多吃,太甜了。”杨启和觉得自己挺矛盾,又想把自己会的都让孩子尝一尝,又担心孩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褚衿拽着一角披萨拉出老长的奶酪丝,边卷着舌头往嘴里送边嘟囔,“我想再来一块。”   杨启和只能好言好语得跟孩子商量,“明天再吃吧,不然晚上又不想吃饭了。”   褚衿刚想求求他杨哥,门铃就响了。   小苑“喵”得一声跳到门口,看门狗似得。   杨启和听到铃声也颇有些意外,拍拍褚衿肩膀走过去开门。   “是我奶奶。”他看着监控器笑着跟褚衿说,“肯定是又买一大堆东西给我送来了。”   褚衿站起来的时候有点局促,他本来就不擅长跟别人打交道,更何况还是个长辈,一会该怎么打招呼?怎么解释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杨启和当然理解孩子的心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之后,才伸手开门。   “哎呦,可真够冷的。”奶奶一看就是个敞亮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要来跟我说一声,我去接您啊。”杨启和给奶奶递过拖鞋,摸了一把老太太的衣服,皱了皱眉,“怎么不多穿点。”   “年轻的时候冻出来了,穿多了冒汗呢。”老太太拎着几个塞的满满的塑料袋就往屋里走。   杨启和赶紧把袋子接过来,手里的重量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斤,他都不知道这么沉的东西,老太太是怎么弄过来的。   正要跟奶奶介绍一下褚衿呢,没想到老太太先注意到了孩子,笑眯眯得拿胳膊肘怼了一下她大孙子,问道,“这小伙子是你学生?”   褚衿站在原地,露出一个特别真诚无害的笑,脆生生得叫了声,“奶奶好!”   “哎哎,好~”奶奶乐呵呵得往屋里走,年纪大了话越来越多,“来你杨教授家玩儿了?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奶奶给你们带好吃的了,让杨教授给你拿来。”   “奶奶,这不是我学生。”杨启和跟在老太太身后解释着,“是我的朋友,也是同事的弟弟。”   “哦,我说呢,你们学院哪能有这么好看的学生。”奶奶拉着褚衿的手坐在沙发上,老太太的手刚才在外面冻得冰凉,褚衿下意识得用掌心扣在她的手背上,给捂捂。   “奶奶!”杨启和这声有点无奈,他学生怎么了?看着不都挺精神的嘛。   但奶奶的注意力现在没在他大孙子身上,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忙着待客呢。   “孩子喜欢吃啥?都跟奶奶说,别客气。”   别看褚衿话少,可他从小到大都特招长辈喜欢,孩子生得白白嫩嫩的,扑闪着的眼睛也水汪汪亮晶晶,啥都不干就能轻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长辈看了都心疼得紧。   可见奶奶也是个视觉动物,第一次见面就对孩子稀罕得不行,老太太儿子去世了,孙子也那大的个儿,多少年没跟小孩儿亲近过了,现在终于见到了软绵绵的孩子,眼睛里都要冒星星了。   杨启和本以为褚衿会紧张,没想到孩子挺自然的,慢悠悠得跟奶奶说自己不挑食,啥都吃,杨哥中午还做饭了。   “哎呦,能让他做顿饭可不容易。”奶奶瞥了太孙子一眼,拍着褚衿手说,“老太太我都多少年没吃过了。”   奶奶心明眼亮,她知道杨启和为什么不愿意下厨房,现在这么说,也是故意逗逗孙子。   “奶奶,别揭短啊。”杨启和走过去跟她俩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想让老太太口下留情。   奶奶来的时候以为家里没人,既然有客人,她就不打算多待,跟大孙子交代了一遍拿的东西,哪些得放冰箱,那些得热透了再吃,又嘱咐褚衿好好玩,多住几天之后,站起身子就要走。   “再待会儿吧奶奶。”杨启和留人。   “是啊奶奶。”褚衿感觉老太太一点架子都没有,不由得亲切了许多。   他们俩这一个两个,一口一个奶奶的,把奶奶哄得特开心,笑盈盈得摆着手说,“不待了,家里老头子等着回去呢,小褚下回来告诉我一声,奶奶还给你们送好吃的。”   杨启和知道她奶奶什么性子,那是怕她在这里褚衿不自在,老太太就是这样,对小辈疼着向着,但是从来不掺和。   “那我送您。”杨启和抬腿要去拿车钥匙。   “可用不着,就这几步道,根本不算个事儿。”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硬骨头,老了也不自怨自艾,照样风风火火的。   “送您不是快嘛,外面冷。”杨启和坚持。   “是啊奶奶,就让杨哥送送吧。”褚衿附和。   奶奶看这俩孩子一唱一和得,觉得挺有意思,笑着说,“真不用,老太太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北边儿顶着白毛风,把脸喇出一道道小口子都不耽误走道儿,就当锻炼了。”   奶奶年轻要强老了硬气,就坐不惯这车那车,头晕不说,还没意思,哪如边溜达边看,哪棵嫩柳抽芽,哪块儿蚂蚁探春,自然的这些细微的变化得慢下来才能感受到,越是退休在家,越是有时间重建跟自然的联系。   老太太说一不二,人已经走到玄关了,余光瞥见杨启和给褚衿做的披萨,只是不解得看了两眼,也没多说话。   杨启和说不服奶奶,只能跟褚衿一起把老太太送到小区外,叮嘱着以后出门多穿点,别拿那么多东西,拿了让我去接你。   “行了大孙子。”老太太痛快的一挥手,“赶紧回家去吧,咋还磨叽上了。”   杨启和无奈,把褚衿往身前带了带,帮他挡着风,目送老太太走出好远。   他不知道的是,奶奶是带着对屋里那盘披萨的疑惑走的,老太太晚上到家还跟老伴儿捣鼓呢,说大孙子家买的那个年糕饼,红豆馅儿的,那咋馅儿都露出来了,还黑乎乎的呢。   “原料不好呗,年糕饼还是得你烙的香。”老头儿翘着腿说。   “那倒是。那我赶明儿给烙点送过去,这咋还爱吃上年糕饼了?”奶奶一脸困惑,到底是没想明白。 第63章   “杨哥,奶奶看起来好有精神啊。”褚衿回到家之后,还想着奶奶那个步履轻快的背影,看上去哪像一个饱经世事的老年人,更像一个心无杂念的小孩子。   千帆阅尽,不染岁月风尘,沧桑遍历,仍觉人间值得,能把生活过成这种境界的人,都是明白人。   “嗯,一直都这样。”杨启和说起奶奶的时候,周身散发着一种特别温暖和煦的气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想想我们家老太太,然后我就又好了。”   “奶奶也是老师吗?”褚衿眨着眼睛问。   “为什么这么觉得?”杨启和没搞清孩子推理的脉络。   “就感觉,奶奶跟你挺像的。”褚衿哪有什么推理,全凭感觉。   “那应该是我跟奶奶像。”杨启和笑着纠正。   “哦哦,对啊。”褚衿拍了拍脑门儿。   “奶奶不是老师,但她是建国后最早的一批物理人,我们祖孙都搞物理,所以你可能觉得像。”杨启和摸着褚衿细软的头发,娓娓得讲。   “所以你学物理,也是受奶奶影响?”褚衿侧着头,乖顺得蹭了蹭杨哥的掌心。   “嗯。”杨启和答得毫不犹豫,“奶奶从小就告诉我,自然的语言是数学,触及真相的是物理。”   “自然的语言是数学,触及真相的是物理?”褚衿一脸迷茫得喃喃着这句话,一看就是没听懂。   “不过我现在觉得,每个学科都能在各自的领域内窥见真理的一隅,拼凑在一起,或许能建构出更全面的真实,所以在海子山的时候才会跟你说,其实我们都在探索真理。”   杨哥他,对海子山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啊,褚衿看着杨启和想。   彼时他正背着融融的日光坐在自己对面,眼神平静,轮廓柔和,一只手习惯性得贴在褚衿耳侧的头发上轻轻揉着。   可能是察觉到褚衿的凝视,杨启和对着他轻轻挑了下眉,做了个表示询问的表情。   褚衿瞬间回神,问了个好奇很久的问题,“杨哥,海子山那晚,你为什么叫我们上天文台啊。   杨启和没料到褚衿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想了会,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看见你冻得太惨了。”   “看见我?”褚衿有点吃惊,那么多人里,他怎么会看见那么普通的自己?   “嗯。”杨启和点点头,“我记得那晚特别冷,别人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只有你,安安静静得蹲在墙边,不说话也不动,一口一口得呼着白气儿,看着特可怜。”   褚衿不好意思得挠挠头,“因为我跟那些人不熟,而且后来有人陪我了,你看到没?”   “看到了,一个小胖儿,凑凑合合得想往你身边挨,他进一步你挪一步,我在楼上都看笑了。”   “那是黄远盼,他看我每天太无聊,才叫我一起去看流星雨的。”褚衿想,原来杨哥之前已经观察我那么久了啊。   “后来我看你都要冻坏了,就想还是把你们叫上来吧,但天文台负责人有顾虑,我又跟他协商了好久,才把你们接进来。”杨启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有点愧疚,应该早点把人带上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褚衿觉得这才像他杨哥,善良让他永远温暖,同理心让他永远鲜活。   可褚衿从他的叙述里也发现了一点问题,杨哥说的原因都是围绕着他的,这是为什么?   “杨哥,你当时只看到我冷了,就让我们都上来吗?”褚衿提问的语速有点快,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杨启和的瞳孔罕见得躲闪了一下,然后很快又落回褚衿身上。   他说话的时候,就想过褚衿能不能听出来这层意思,如果听不出来,那就当成闲聊,如果听出来了,那他也不愿否认遮掩,因为这些都是实话。   没弄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可能会说得委婉些,不会直接告诉人家“因为你” ,可现在他终于参透了自己的内心,自私也好心机也罢,他就想说得诚恳,说得直白。   “嗯,当时在那一群人里,确实第一眼就看到你了,我还记得你穿得特别多,黑色羽绒服遮到膝盖,白色运动鞋看起来却有点单薄,后来小胖儿还给你一顶特古老的羊毛毡帽子,你往墙角一蹲,就像朵小蘑菇。”   杨启和说着他注意到的每个细节,心里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他在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那么注意褚衿了,这到底是因为自己记忆力超群,还是因为那个他曾经觉得玄之又玄的词儿——一见钟情?   褚衿的表情随着他杨哥的陈述变得越来越高兴,杨启和说完的时候,孩子两个嘴角都向上弯成了月牙型。   “傻笑什么呢?”杨启和被孩子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轻弹了下孩子脑门儿。   “我高兴啊。”褚衿揉揉脑袋,卧蚕都笑得鼓了出来。   “高兴什么?”   “不告诉你。”褚衿神神秘秘的。   “好~不说就不说呗。”杨启和允许孩子有小秘密。   “但您能说说晚上想干什么吗?”他顺势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   “不知道……”褚衿来人家做客,还是想客随主便一点。   “领你出去玩儿吧。”杨启和提议。   “玩儿?”   “嗯,电影院、话剧场、美术馆,你想去哪?”   褚衿真的没想过还能这样!他以为的晚上,应该是吃完了饭,然后去洗漱睡觉的,从没奢望过杨哥居然会带他出去玩儿。   “真的吗?”他好惊喜,眼睛都被点亮了,又问了一遍。   “怎么这么容易开心啊。”杨启和又揉上了孩子头发,大拇指轻轻刮蹭着冰凉的耳垂逗他,“这么好哄,当心被拍花子的拍走。”   “那不会,我只跟你走。”褚衿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饶是杨启和,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要放以前,他说不定还能就茬儿打趣孩子几句,可现在情况变了,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褚衿了,他心虚,他怕话说过格了冒犯人家。   褚衿也是话都说完了才觉得后悔的,他也心虚,他更心虚。   孩子惴惴不安得看了他杨哥一眼,心开始慌了,心想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就像你平时那样,开个玩笑也行。   杨启和没接话,或者说,他是故意的,他想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褚衿真实的态度,所以不愿意随便开个玩笑一带而过。   沉默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杨启和看起来还好,褚衿有点无所适从。   他憋在那里,已经看杨哥好几眼了,求助的意思很明显。   孩子已经习惯杨哥来处理这种事了,毕竟每次话题中断的时候,都是他来救场的。   杨启和看着褚衿的小眼神,心没法不软的,只能认命得在默默叹了口气。   他当然能看出来,孩子摆明了就是要混过去,就是要换话题,就是不想再接着刚才的话说了。可孩子却没想好该怎么办,所以只能一眼一眼得看自己,这是等着自己先开口呢。   哎,哪怕再不愿意,他也抻不下去了,褚衿的样子瞧着太让人动容了。   “我们……”杨启和清了清嗓子,“我们去美术馆吧,今天有展览。”   “好啊!”褚衿马上答应,虽然他杨哥这个转折有点生硬,但他还是飞快得就坡下驴了,叽里咕噜的往下滚。   “小褚衿。”杨启和应严肃的语气叫他可爱的名字。   “嗯?”褚衿呆呆的应了。   “记住你的话,只能跟我走。”杨启和由着自己任性了一次,他认真得强调着。   褚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惊得打了个小小的抖,偷偷打量了一下他杨哥,磨磨游游得琢磨着咋回答。   杨启和显然没打算等他回答,只是发泄似得使劲搓了搓他后脑勺儿,然后站起来往书房走,“我去买票,帮我喂小苑点零食行吗?”   褚衿觉得自己后脑勺儿的头发都要被揉得冒火星子了,他伸手把被杨哥搞得四仰八叉的头发顺了顺,看着那人的背影回了个“哦。”   孩子有点纳闷,他知道杨哥喜欢揉自己脑袋,但今天这感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情绪宣泄不出来似的,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64章   褚袔在外面出差的这几天,褚衿就跟他杨哥这么过上日子了。   褚衿的画室由于前阵子疯狂赶工,所以手里的工作全部按时交稿,年末只剩下催尾款的大活儿,沟通大师运哥为了积累新书素材,主动请缨,亲自下场讨债,倒让大家轻松不少。   杨启和有课的时候就会回学校,上完课总会赶紧回家陪孩子,中午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进厨房,如果下午第一节 有课的话,饭都来不及吃又得赶紧回去。   今天也是这样,杨启和把菜端上桌,边叮嘱褚衿赶紧吃饭边往门口走,看样子又是在赶时间。   “杨哥,你真的别回来给我做饭了,太折腾。”褚衿当然特别感动,但更舍不得他杨哥这么累,他追到门口,扶着杨启和换鞋的时候说。   杨启和一点没觉得折腾,说好了要给孩子养胖几斤的,他当然乐意变着花样把人照顾妥帖了。   “不折腾的,很多材料都是上回奶奶送来的半成品。”他一只手撑着褚衿的胳膊,微微弯着腰穿鞋子,还不忘告诉孩子,“一会吃完了不用洗碗,晚上一起。”   褚衿抿抿嘴,“杨哥,你这样都没时间吃午饭,我也,我也担心你啊。”   “放心吧饿不着,吕源书包里总装着一堆吃的,屁股后面追着要我吃。”杨启和拍拍褚衿的脑袋。   褚衿还有好多话要说,但他杨哥赶时间呢,只好把人送到电梯前,说着些一路小心之类的话。   杨哥走了,褚衿回到屋里,看着餐桌前的家常菜,忽然心里酸酸涩涩得有些难受。   有些东西,如果从没得到过,那就永远不会为失去它而感到失望。   可是杨哥,我见过那么美好的一个你,如果有一天,你牵着一个同样美好的女孩走到我面前,你要让我怎么说祝你幸福,怎么面对那种切肤之痛,又怎么回忆这段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记忆呢?   人们都不想失去,可关于杨启和,褚衿反而开始恐惧得到。   整个下午,褚衿都抱着小苑窝在沙发上研究菜谱,想让杨哥省心这事,不能光停留在嘴上,那得真的做点什么才行。   做菜能有多难呢,跟画画差不多,讲究的无非都是适度搭配,褚衿迅速把学会的几道菜在脑子里炒了一遍,觉得自己特别行。   他抱着这种迷之的自信,溜溜达达的就来到了超市,这菜那菜的分不太清楚,索性一样来几颗,都是菜味儿,估计也差不太多。   经过水产区的时候,他随便瞥了一眼装着小龙虾的玻璃缸,然后就有点走不动路了。   冬天的小龙虾不肥,但一只只的都特别精神,张牙舞爪得挥舞着钳子,一个压一个得在玻璃上站起又落下,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   褚衿二话不说买了一大袋,拎在手里的时候还有点怕,袋子里鼓鼓涌涌得装了一团活物,他担心虾钳剪开塑料,或者有生猛的直接爬出来誓死捍卫自己的虾命。   褚衿伸直了胳膊把袋子拎在身前,一路小跑得终于回了家,小苑蹲在玄关歪头看着那只稀里哗啦响的塑料袋,一时间有点不想让褚衿拿进来。   在小苑的想法里,这个家,除了它这只高贵的猫,是不能再有任何驯化或未驯化的动物的。   褚衿看小苑眯起了眼,赶紧抖着袋子解释,“小龙虾,一会白水给你煮两只尝尝。”   小苑竖了竖胡子,挪挪蹭蹭得闪开了,看样子还不是很满意。   褚衿看了看表,估计杨哥还得一会才会回来,但他第一次做饭,还是得笨鸟先飞,所以走进厨房,想要把准备工作都做好,这样杨哥一到家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   小龙虾被放在了水槽里,为了让它们活着,褚衿还把袋子露了个小口换气。   小苑蹲在厨房的操作台上,拿三角眼标着那团小龙虾,啥玩意啊都是,腥不拉几,翻翻攘攘的,瞅着就恶心。   褚衿这边进展得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主要是不会切肉,软乎乎滑腻腻的肉躺在案板上,按也按不住,切起来又使不上劲,一顿操作下来,肉丝切成了肉段儿,肉片切成了肉块儿。   哎,问题不大。   褚衿安慰自己,拽着一根肉丝就往两边拉,企图给抻细一点,找补找补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褚衿额头沁着晶莹的汗珠,终于开始起锅烧油了。   菜连着水一起倒进了锅里,孩子没有经验,只听到刺啦一声,然后手背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条件反射得扔了铲子,甩着手往旁边蹦了一步,低头一看,手背上红了一小片儿。   孩子倔脾气上来了,撸起袖子又去拿锅盖挡着,决意跟这道蒜蓉西蓝花拼了!   这边菜还没出锅,那边小苑就趁着没人注意,勾着尖尖的指甲对着装小龙虾的袋子打了一套连招儿。   袋子被越挠越开,第一只虾跑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串被它解放的小弟。   褚衿只用余光看到一个飞快移动的东西啪叽掉在了地上,接着就晕头转向得往前爬去。   “啊!”他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没忘了把火关上。   更多的小龙虾在小苑的拯救下得到了自由,一拥而上爬满了操作台,几个不怕死的直接朝褚衿招呼上来,褚衿把铲子挡在胸前,直接看傻了。   小苑早跑路了,掂着爪子在小龙虾的空隙里穿插,此刻已经逃逸到了安全地带,竖着毛拱着背,吹胡子瞪眼的发出“肤~肤”声。   褚衿看着越来越多的小龙虾从操作台掉到了地上,然后在屋子里四散开去,突然感觉有点头晕,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一会这些虾还不爬得哪哪都是啊。   他把一只试图爬到脚上的小龙虾铲走,然后四下张望,慌乱得在厨房找能把这些虾抓起来的工具,心里默默祈祷杨哥千万不要回来。   刚祈祷完,屋门就开了,褚衿站在厨房的角落里看不见,只能听到进来的人先是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立刻对屋内喊,“褚衿,褚衿你在哪?”   褚衿好想拿铲子给自己拍晕,把杨哥家整成这样,怎么还有脸见他。   杨启和看着一地嗖嗖爬的小龙虾,又没得到褚衿的回应,不由得有点着急,他提高了声音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褚衿,别怕,你在哪,我去找你。” 第65章   褚衿都要恨死自己了,站在墙根里小声说了句,“在这儿。”   杨启和听到声音,快步走到厨房,发现孩子抱着铲子掂着脚,已经被小龙虾包围了。   “别怕,不咬人。”杨启和估计孩子吓坏了,用安抚的嗓音说。   “嗯。”褚衿不敢看他杨哥的脸,低头应着。   杨启和把围住褚衿的小龙虾用脚扒拉到一边去,走到孩子身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褚衿垂着脑袋,突然看见一只纤长但有力的手掌出现在自己眼前,眼眶不争气得有点发热。   不是怕的,而是自责的,觉得自己太没用太笨了,越想帮忙越是填麻烦。   杨启和却以为褚衿还在怕小龙虾,走得更近了一点帮他挡着,双手把孩子搂进怀里,贴着他发红的耳朵尖说,“闭眼,抱你出去。”   吧嗒。   褚衿的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得掉出来了。   他好讨厌自己,好想让自己消失,跟这群撒欢的小龙虾一起毁灭好了。   眼泪滴在了杨启和手上,似乎也把他的手背烫出了一个洞。   杨启和太心疼了,脑子没转身体先动,直接把孩子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屋外走。   褚衿眼眶红红的,在怀里稍稍挣了下,就耷拉着脑袋不再动了。   小龙虾已经进军到褚衿的卧室门口了,杨启和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转弯就把孩子抱去自己的卧室,轻轻放在了床上。   褚衿在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他杨哥已经关了卧室门,把小龙虾隔绝在屋外。   “别怕啊。”杨启和坐在褚衿身前,轻轻用手抚着他的发,逗孩子,“一会咱们做了它们!”   边说边竖起手刀向下一挥,比了一个干脆的手势。   褚衿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本来已经够烦人的了,哭哭啼啼的更给人添堵,于是拿袖子蹭了蹭眼尾,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杨哥,我没想到会这样,我……”   杨启和没等他说完,就把他擦眼泪的胳膊拉了过来,垂眸看手背上被烫红的皮肤,表情有点不悦。   褚衿想收回胳膊,被他杨哥又拉了回来,再收,再拉。   褚衿察言观色,乖乖的不动了。   杨启和没问怎么弄的,太明显了,厨房一看就是开过火。   “怎么不早说?”他用微凉的大拇指摩挲着手背没受伤的地方问。   这回语气里终于带上了点责备的意思。   “不疼。”褚衿赶紧说,又想到杨哥之前说过,“我宁愿你说疼”,赶紧找补了句,“刚才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杨启和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去拿药箱。   “杨哥,要不,咱们先去抓虾吧。”褚衿声音有点抖,试试探探得问。   杨启和知道褚衿正自责着呢,边拿药箱边说,“不急,让它们再嗨一会,反正也是最后的狂欢了。”   褚衿噗嗤一声被逗乐了,乐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脸皮厚,搞成这样怎么还有脸乐。   杨启和拿着药箱走回来,把褚衿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的手上,看着泛红的地方又开始皱眉。   “冰敷晚了,只能抹点烫伤药慢慢恢复。”杨启和低着头,褚衿只能看到他干爽的短发,但能听出来他语气里满满的疼惜。   “没事儿杨哥。”他刚才还掉金豆子呢,这会儿反而开始安慰上别人了。   “怎么能没事儿呢,这叫没事儿?”杨启和看着褚衿,一字一句的说,“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它不该受伤,也不能受伤。”   杨启和说话的表情很认真,褚衿凝视着他的眼睛,原本因为自责而委屈的那那颗心好像被他杨哥捧在了初春的暖阳里,轻快得抖掉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迎着和风鼓舞舒展。   “有瑕疵才艺术呢!”褚衿说话的语调又变得清脆起来了,“你看维纳斯,胳膊都没了。”   “瞎说。”杨启和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脑门,“我不管维纳斯,我就管你,你一点伤也不要受才行。”   “哦,我知道啦。”褚衿笑盈盈得应着,乖乖让他杨哥给涂药。   药膏冰冰凉凉的,棉签刚一碰到手表,褚衿就哆嗦了一小下。   杨启和防着他这样呢,握着他手指的手使了点劲,没让他挣脱。   褚衿低头,看着他杨哥把自己的四根手指握在手心里,感受着他与自己肌肤相贴的热度,脑子晕乎乎得,想到了执子之手。   执子之手,执子之手啊……褚衿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下半句。   杨哥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他应该找一个女孩,重新组建起自己的家庭,有知心妻子,有顽皮孩童,一家人热热闹闹得聚在一起,或许才能填补这么多年的孤独和寂寞。   这些东西,是他给不了的,他能给杨哥的,或许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而且自从来了杨哥家,他几乎不是在厨房做好吃的就是在客厅跟自己聊天,他的时间全用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回报他什么了?   生物入侵吗?   “想什么呢?”杨启和边给褚衿上药边问。   “想我到底给你添过多少次麻烦。”褚衿垂头丧气得回答。   “一次都没有啊。”杨启和细致得给孩子涂完药,又拉着他的手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褚衿细腻的皮肤在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手腕上缠着细细的紫色血管,手背上的绒毛都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不要把药膏蹭在别的地方,不方便就叫我。”杨启和叮嘱着。   孩子刚磕完腿又把手烫了,他总觉得都是自己没做好,才让孩子总是磕磕碰碰的。   “我出去抓虾,你在这儿休息会儿。”杨启和拍拍褚衿的肩膀,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褚衿也往床下蹭。   “不用,你就在这儿想想一会是把他们蒜蓉还是麻辣了就行。”   杨启和怕虾再给褚衿手指钳了。   “让我去吧杨哥。”褚衿坚持,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那走吧。”杨启和笑着把褚衿从床上拉起来,“我抓,你看,行不行?”   俩人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褚衿差点窒息。   小龙虾已经在屋子里四散开来了,几个命薄的已经挂了,剩下的还在满屋乱逛,还有几只凑在一起挥着钳子干架。   小苑忙疯了,它哪见过这么多玩具啊,在屋里上蹿下跳的一顿扒拉,把一只小龙虾从左脚传到右脚,又从后脚传到前脚,上下翻飞的,控球技术十分了得。   那虾也不甘示弱,虽然让小苑撵得叽里咕噜,但仍抓住每一个机会反攻,小苑可灵活了,回回都能避开它的钳子,稀里哗啦得带着这只倒霉虾满屋跑。   杨启和笑了,对褚衿说,“还没见小苑这么开心过。”   褚衿叹口气,无奈看着小苑忙活。   杨启和找来一副橡胶手套,手里拿个桶,趁虾不注意就直接抓起来扔进去,没费什么劲儿。   后来褚衿觉得有意思,也想捡,杨启和惯孩子,只能给他戴上一副加厚的微波手套,让他捡着玩。   褚衿在屋里转转悠悠的,捡的还挺开心,马上就把自己惹祸的事忘了,捡到个小龙虾跟捡到块金疙瘩似得。   俩人没用多长时间,就把小龙虾都装桶里里,最后的狂欢结束,该锅烧油了。   只有小苑玩的那只还在地上,小猫玩得开心,不让主人动这只。   小龙虾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依然跟小苑对峙着,丝毫没有退缩,一只钳子不知掉在了哪里,可哪怕只剩唯一的武器,它还是勇敢得朝向它的敌人。   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要装进盘里被人拨皮吃瓤。   “怎么办,我有点感动了。”褚衿看着这只虾,感受到了它宁死不屈的英雄气节,一时间竟然非常动容。   “嗯,虾坚强。”杨启和没褚衿那么感性,但这虾实在太有感召力了,他也挺同情。   “杨哥,要不咱们把它养起来吧,你看它已经那么拼命的活着了。”   杨启和虽然没看过谁家养小龙虾,但还是点点头同意了,任何拼命求生的生物都值得一次重生的机会,在这一点上,他认同褚衿。   小苑玩着玩着,就被抱了起来,它刚开始挣扎,就看见杨启和当着它的面捡起了那只虾,然后放进了水里。   很好,小苑边挣扎边想,咱俩的恩怨又多了一笔,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你的小猫咪的!   杨启和随手塞给小苑个零食,小苑又瞬间星星眼,原谅了他的主人。 第66章   这顿饭最终还是杨哥做了,褚衿站在厨房门口把眼看着,只负责接过装菜的盘子,然后摆到桌上。   “好吃啊!杨哥!”褚衿嚼着麻辣鲜香的虾肉,还不忘了点赞。   “那你就多吃点。”杨启和戴着一次性手套,慢条斯理得剥着虾,剥完自己也不吃,直接放进孩子碗里。   “你也吃呀杨哥。”褚衿抱着碗不让他杨哥再投喂自己了。   杨启和伸直胳膊把虾肉直接放到孩子嘴边,“你先吃了这个。”   这是,要喂我吗?   褚衿嘴角轻轻抿了一下,慢慢得张开嘴,只用上下四颗小白牙,小心翼翼得把虾叼了过来,放在嘴巴里含着,不动了。   哎,在杨哥面前一紧张就僵硬这个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杨启和笑得不行,褚衿这孩子太可爱了,机灵的时候眼睛里噼里啪啦得冒小星星,呆起来的时候又慢吞吞的,好像疯狂动物城里的树懒。   “嚼,嚼啊。”杨启和笑得都要岔气儿了。   “嗯。”褚衿嘴里有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像才想起来自己有咀嚼功能。   “你笑什么呢杨哥?”孩子一头雾水,喂自己吃东西会让他这么开心吗?   “没,没啥。”杨启和还没缓过劲儿,乐极生悲得咳嗽了起来。   褚衿赶紧去倒了杯水递给他杨哥,故作老成的絮叨着,“这么大人了,吃个饭还这么笑,一会又该胃疼了。”   “嗯嗯,不,不笑了。”杨启和又开始剥虾,企图转移一下注意力。   褚衿不知道他杨哥刚才是在笑自己呆,突然想起来就问了句,“你们是不是要放寒假啦杨哥?”   “对啊,再有一星期。”   “寒假你怎么过啊?”褚衿以前从不打听别人的计划,不愿意也没兴趣,现在却对他杨哥的大事小情都有了探知欲,都好奇,都想知道知道。   杨启和也纵着他,只要孩子问了,就会细细致致得汇报汇报。   “会去趟欧洲,我的导师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他先捡着重要的跟孩子交待。   褚衿脸上果然流露出一点失望,盯着玻璃杯子上自己的倒影问,“会去很久吗?”   会议邀请的是世界天体物理学领域的顶尖学者,所以单是会程就排了三天半,如果算上会后交流的时间,那就更长了。   杨启和的导师邀请他去参加,一方面是为了师生情谊,许久不见难免想念,另一方面,应该也是要再次游说他回到欧洲从事科研。   毕竟早在他选择回国的时候,导师就曾竭力挽留,并以“精英不是一国的私有财产,他们应当属于全人类”为理由,以最顶级大学的教学职位和最先进的天体物理研究所为条件,力劝杨启和留下。   杨启和回国后,导师也提过几次,都被他婉言谢绝,此番再见,估计免不了要再议旧事。   杨启和估计孩子听了这些更闹心,所以想了想,只是说,“过年之前肯定能回来。”   他这次去欧洲也有自己的目的,除了谒师访友,也想了解一下同行们的工作和进展,可能是知识分子的冷门爱好吧,杨启和也很喜欢精神上的碰撞和交流。   而且,他还记得褚衿的心愿呢,还记得杨—褚理论呢,尽管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却真的非常想为孩子在天上点亮一颗只属于他的星星。   “要过年啊。”褚衿低头扒拉着饭,在心里数着还有多久过年。   “不想我去那么久啊?”杨启和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心一下就软了,温声征求着孩子的意见,“那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希望又不管用的。”褚衿耷拉着眼皮,嘀嘀咕咕得小声说。   “怎么不管用,最管用了。”杨启和已经给孩子剥了一小堆虾,他把装着虾肉的碗推给褚衿,说着让孩子安心的话,“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褚衿抬头看着他杨哥,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你就好好开会吧杨哥,就按你的日程走,晚回来也没关系,我,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儿。”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孩子头又低下来了,声音里带着消沉和不舍,好想他杨哥已经走了似的。   这话说得,太让人心疼了。   褚衿本来就牵杨启和的心,现在又这么懂事得说晚回来也没关系,杨启和哪里还能舍得晚回来。   “我会尽快回来的。”杨启和跟孩子承诺着,“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好。”褚衿应着,语气听起来,仍然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想要什么礼物?”杨启和只能接着哄,“别错过机会啊,有要求抓紧提。”   “我最想要你每天都联系我。”这本来是褚衿的心声,他没打算说出来的。但今天,甚至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杨哥面前变得越来越口无遮拦,甚至有点恃宠而骄,脑子一抽居然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褚衿说完了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赶紧看他杨哥的反应。   啊啊啊,没听见吧没听见吧,千万别听见!   杨哥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他先是很短暂得顿了一下,好像在思索刚才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出自褚衿之口,然后很快恢复常态,往前倾了倾身子,笑着答应孩子,“好,咱们每天都联系。”   这回轮到褚衿僵在原地了,杨哥真的听见了啊!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个要求另一个在国外的时候每天联系自己,另一个毫不犹豫得答应了,这种情况,正常吗?   褚衿是真不知道了,他没当过直男,不知道直男之间的纯友谊是不是也来得这么……黏糊。   “那,那就行。”孩子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心虚,强撑着气势强调。   “放心吧,肯定不会忘。”杨启和了然得靠在椅子背上,气定神闲得看着褚衿。   肯定是我想多了,褚衿安慰自己。直男间的友谊,它可能就是这样的,就是需要每天都联系、都说话、出去一趟还得给彼此带礼物!   嗯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褚衿慌慌张张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带倒,抠着桌沿说了句,“我去趟厕所”,之后就跑了。   杨启和把右腿曲起来踩在凳子上,右手随便得搭上膝盖,默默看着孩子火急火燎得往卫生间窜的背影,嘴角一直噙着笑。   杨启和是个聪明人,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想到之前一次次貌似无意的试探,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67章   褚袔出差三天,从机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弟,小没良心的在他杨哥家住挺好,亲哥出差这么多天,都没打电话请安过。   “弟,我出机场了。”褚袔打了个哆嗦,真够冷的。   褚衿此时正和他杨哥看电视呢,俩人在沙发上一边躺一个,边看边犯迷糊,都要睡着了。   “哦。”褚衿听到他哥要回来并没有很开心,没在他杨哥家住够呢。   “哎呦我,你的亲哥哥回来了,怎么兴致不高呢。”褚袔挑起一根眉毛,装作挑理的样子。   “没啊,高。”褚衿坐起来,看见杨启和也在那边直起了身体。   “还在杨教授家?”褚袔心想既然自己回来了,还是得赶紧把弟弟接回来,于是又加了句,“我去找你?”   褚衿默默叹气,我哥不是不管我的嘛,什么时候看这么紧了。   “好吧。”孩子说了俩字,一个字比一个字的声调都要低。   褚袔当然听出来了,笑着逗他弟,“怎么没住够啊崽儿,要不哥再出去晃荡几天,咱年后见?”   “那倒不用,你回家开车去吧哥,我等你来接我!”褚衿自我催眠,好多天没见我哥了,我确实也挺想他的,他回来了我多高兴啊!想着想着,语气也慢慢欢快了起来。   “行吧,等着。”褚袔话不多说,把电话挂了。   “杨教授回来了?”杨启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堵得慌,轻轻咳嗽一下,这种感觉却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   褚衿不想让他杨哥看出来自己舍不得走,若无其事得笑着说,“回来了,要来接我呢。”   “那你,要走了?”杨启和问了句废话,怎么这么堵呢,喘气儿都不痛快。   “嗯,要走了。”褚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说,“谢谢杨哥这几天照顾我,我真的特别开心。”   “嗯。”杨启和如鲠在喉,嘴张开又闭上,最终还是说了句,“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我啊?”褚衿抬起头,亮晶晶眼睛看向杨启和。他都要走了,再见可能就是年后了,如果又要隔好久才能见到的话,他就能凭着杨哥肯定的回答,撑过好长时间,抵过好多想念。   “舍不得你啊。”杨启和专注得看着褚衿的眼睛重复道。   褚衿脸上绽开了一个特别幸福的笑容,这笑晃着了杨启和的心神,让他特别特别想挑开那层窗户纸,把自己的喜欢和爱全捧出来给褚衿看。   可年长者的顾虑总是那么的多,杨启和问自己,即便我准备好了,褚衿呢?他能准备好吗?   这孩子性格那么内敛,如果我突然告诉他,我喜欢你,而且我感觉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们在一起吧。他能接受吗?   我是没有父母来管束了,奶奶也一贯开明,可这孩子还有家人,还有跟我是同事的哥哥,如果阻力袭来,我看着他身后巨浪滔天,除了跟他一起承受之外,又能真的为他做些什么呢?   至于社会上的偏见,我真的能要求和控制所有人别去伤害这个孩子吗?   杨启和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这种无力感让他畏缩,他怕的不是自己要面对什么,而是如果他把这份爱表达出来,褚衿会因此而面临什么。   “杨哥,那你去机场的时候,我去送你吧!”褚衿还沉浸在那句“舍不得”里,美滋滋得开始安排了,“然后你定了回来的机票之后,也发给我,我再去接你!”   杨启和看着孩子特别愉快得计划着接送机的事情,也跟着笑了笑,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勾起嘴角问了句,“还会开车呢?”   “会啊!”褚衿的卧蚕又鼓出来了,好像一汪绕在眼底的小月牙儿,“不太开,但机场路好走,我没问题的!”   杨启和有点顾虑,孩子不总开车,怕出危险。   “行不行啊杨哥。”褚衿拽了拽杨启和袖子,眼神儿可殷切了。   要是别的事,杨启和早投降同意了,但这件事不一样,他不太想。   褚衿看出他杨哥要拒绝了,攥着他袖子赶紧说,“一会我哥来接我,我就自己开车回去,然后我这几天都会找机会练车的,让我哥陪着,到时候就能送你了!”   褚衿说完,观察他杨哥的表情,又撒娇似得问了句,“行不行啊杨哥?”   其实褚衿开车挺稳的,不常开真不是因为技术差,只是因为不喜欢开,更讨厌找车位而已。   杨启和从来都是对褚衿没有办法的,他低头看到孩子的手指紧紧得攥着自己的袖口,好像不同意就会把袖子给拽下来似的,只好又一次妥协了,“好吧,但是要按你说的,回去之后让褚教授跟着你开几次,他没时间叫我也行。”   “嗯嗯!”褚衿兴奋得点头答应了,“那说好了,来回都是我接送。”   孩子这语气,好像刚谈成了个上亿的生意似的。   “你当你杨哥是国宝呢,还有人跟你抢着接送啊。”杨启和实在忍不了了,又开始伸手捋孩子细软的头发。   褚衿往后仰了仰头,让自己的后脑勺全贴在他杨哥的手心里,软乎乎得看着杨启和笑。   杨启和被如此明媚的笑感染,只觉得那些堵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   刚巧阳光散进屋内,暖融融得抚过两人的脸颊,一束光洒在了褚衿唇上。杨启和凝视着他莹润的双唇,那上面泛着淡淡的粉色,也点缀着点点水光,看起来又软又糯,撩拨着、撺掇着,让人想要靠近,想要一亲芳泽。   褚衿这么坏,他撩人而不自知,还不经意得舔了一下下唇,然后照旧笑盈盈得看他杨哥。   杨启和有点上火,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目光硬生生得从褚衿身上扒下来,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站了起来。   “去哪啊杨哥?”褚衿坐在原地问。   “去……找小苑。”   “小苑这儿呢。”褚衿把猫从身后拽出来,抱在怀里给他杨哥看。   小苑在褚衿怀里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了孩子腿上,好像看穿了杨启和的心似的,眯缝着眼紧盯着他。   杨启和跟小苑面面相觑,冷不防的有点发毛,难道猫真的这么有灵性?   褚衿兜着小苑得屁股给他转了一圈,开始捋着后背跟它告别。   小苑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只是一反常态得特别乖,窝在褚衿身上,喵喵了好几声。 第68章   褚袔按着他弟的指示按响门铃,一会过后,褚衿就抱着大肥猫来开门了。   照旧先是小苑给人审查一番,觉得这人跟褚衿味道差不多之后,才在怀里懒洋洋得打个挺,放行!   “弟啊,胖了。”褚袔还没进门就开始感叹,“杨教授家伙食这么好啊,脸咋这么圆。”   “有吗?杨哥?”褚衿不相信,转头找他杨哥说句公道话。   “我看没有。”杨启和亲眼看着褚衿一点点胖起来,才不会拆穿这件事让孩子减肥呢。   “不明显吗?。”褚袔伸手捏他弟的腮帮子,“嚯,这软乎的,我还以为你嘴里塞球儿了。”   褚衿对自己体重从来不在意,主要是孩子打小就没胖过,电子秤上三两斤的重量,不管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完全触动不了他的神经。   可他听褚袔这么一说,心里有点打鼓了,到底是胖成啥样了啊?为什么自己没发现?为什么杨哥不提醒我?   “先进来坐。”杨启和果断插话,企图换一个话题,“我泡了茶,喝点暖和暖和。”   褚袔点头进屋,他没空手来人家,亲弟在人这儿寄养这么多天,当哥的多少得表示表示感谢。   “礼物。”褚袔把一个画着星空的袋子递给杨启和,还神神秘秘得眨了下眼,“超级梦幻,要不是觉得你会喜欢,我肯定自己留着看了。”   杨启和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梦幻法,接过袋子之后就当着大家的面把礼物一层层拆开。   这礼物里三层外三层裹得确实挺严实,剥开最后一层包装纸后,露出来的是一个迷你白色天文台。   褚衿跟杨启和同时想到了海子山。   “这是个灯!”褚袔得意得宣布。怎么样!就说我这礼物炸不炸!看看你俩这表情就知道没见过这么有创意的东西!   杨启和把小小的天文台捧在手里,转过头去找褚衿,视线相接的一瞬,他就知道孩子跟他想的是一样的。   “谢谢,我特别喜欢。”杨启和睹物生情,凝视着褚袔的礼物,说话的时候思绪千回百转,每一缕都与初遇的那个夜有关。   “它得在黑的时候才好看!”褚袔没注意到这俩人的眼神,自顾自得开始解说上了,“你把窗帘都拉上,然后把这个插片放在灯里,再一打开,就是银河!”   见俩人没动静,褚袔接着讲,“我出差的酒店就有这个灯,我一看太牛了,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卖我一个。”   杨启和轻轻摩挲着这盏银河灯,笑得特别爽朗,“那咱点上,梦幻一下?”   “行啊。”褚袔左右无事,痛快答应了。   杨启和把遮光帘拉严实,又把能关的门全部关上,站在客厅里按照褚袔说的,打开了这盏灯。   绚烂而壮丽的银河以光速在一方小小的客厅内铺展开来,星光顷刻间占据了每一寸角落和每一个人的眼球。他们仰起头,看到一副恢宏的宇宙图景高悬于屋顶之上,流光溢彩,葳蕤潋滟。   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可初见之下,还是不约而同得心生感叹。   “哇。”褚衿情不自禁得出了个声,他没想过如此普通一盏灯,真的能发出这么雾霭氤氲的光芒。   “好逼真。”杨启和注视着屋顶,笃定得说,“这灯是依据空间望远镜拍摄的照片设计的,是一小片真实的银河。”   褚袔笑得挺满意,但也觉得老梗着脖子挺疼的,揉着后颈说,“以后一个人慢慢看吧,我把我弟领走啦。”   褚衿正沉浸在灯光里呢,突然被他哥这句话从梦幻而朦胧的情景里薅了出来,一时间有点失落。   不过总是要走的,这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啊。褚衿看了看杨启和,终于还是笑着告别,“杨哥再见,我跟我哥先走啦。”   “不着急。”杨启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想好留人的理由,他只是不想让孩子这么早就走,所以直接脱口而出了。   “嗯……其实我昨天买了材料,想要给你再做次披萨,做好了带走行吗?”杨启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好不好,披萨而已,哪没有卖的,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特意等着。   杨启和啊杨启和,终于有一天,你也变成了个心有所念,患得患失的人了,他在心里自嘲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可以再待一会,还是可以吃到披萨,总之褚衿听他杨哥说完之后笑得特开心,眼睛倒映着银河灯发出的点点星光,高兴得应着,“太好啦,谢谢杨哥。”   褚袔一看自己弟都说留了,也不好再扫兴,由着孩子安排了。   “哥,杨哥,我还想再看会儿这个灯。”褚衿眸子一闪一闪的,看人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带着灵动的少年气,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睛。   “那就再梦幻一会呗。”褚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上身往后一靠,后脖颈就搭在了靠背上,这回抬头不费脖子了。   “褚衿,你坐中间。”杨启和扣着肩膀把褚衿带到沙发前,让他坐。   三个人都按照褚袔打的样儿坐了下来,无言得对着屋顶凝望着。   好安静啊,心跳的频率都变得轻盈和缓,灵魂好像也在一点点得与肉体抽离,轻快得在灯光创造的宇宙中徜徉舒展。   褚衿把脑袋搭在了褚袔肩膀上,又默默看了他杨哥一眼,杨启和感觉到褚衿的视线,递给他一个温和疏朗的笑容。   褚衿深深呼出一口气,坐在他两个哥哥中间,坐在缱绻旖旎的光线中,坐在和谐静谧的时空里,感觉到一阵无法言说的安心和踏实。   星海横流,岁月成碑,如果时间真的有尽头,褚衿希望它于此刻坍缩收束,也于此刻永恒亘古。 第69章   褚袔坐在副驾驶,带着一副揶揄的笑容看着他弟,“杨教授真放心你送?你没说学科二的时候用车屁股撵着教练满场跑的事?”   褚衿攥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得盯着前方的路,太专心了以至于都没听到他哥刚才说了什么,“哥,你把脑袋伸出去给我看看旁边有车没,我要变道。”   褚袔哭笑不得,“看后视镜就行,变一次道伸一次头,有点费脑袋。”   褚衿正襟危坐,“可后视镜里总有车,我判断不好。”   褚袔笑着摇摇头,心说我家小孩儿对杨教授也太上心了吧,之前自己以送车为诱饵让褚衿上路练习,他都一点不为所动,现在就为了送人去机场,居然主动学了起来。   “弟,就这么喜欢杨教授啊?”褚袔是个纯直男,根本没想别的。   车身在路上明显晃动了一下,褚衿被褚袔的话吓了一跳,赶紧扶稳方向盘,装作若无其事得开口,“为什么这么问啊哥?”   “就觉得你最近变化挺大的,要不是我知道杨教授是个男的,肯定以为你谈恋爱了。”褚袔瞥了眼后视镜,“变道变道,后车刚才看到你不走直线,已经主动拉开车距自保了。”   褚衿打开转向灯,在“嗒嗒”的声音中把道变过去,发现自己一让开,之前那辆后车就猛踩油门超过了自己。   “这是有多怕我啊。”褚衿看着那辆车的屁股道。   “新手都这样,练两天就好了。”褚袔安慰他弟,“这两天咱有时间就开,保证能按时接送你杨哥。”   褚衿被他哥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在等红灯的时候挂了空挡,看着他哥说,“哥你是不是嫉妒了?嫉妒杨教授跟我比跟你好?”   “啊,对对对。”褚袔没看他弟,反而特别认真得注视着前方,“我嫉妒你停车不拉手刹,嫉妒你溜车还感觉不到,嫉妒你一上车就被方向盘摄魂然后连家都找不着。”   “哼。”褚衿转过身,不跟他哥计较,“等我成了老司机的。”   褚袔刚才的话其实是在提醒他弟,本来想让褚衿自己发现的,现在眼看着与前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好抓过他弟的手放在电子手刹上,“弟,停车拉手刹,这是你成为老司机的第一步。”   褚衿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在溜车,赶紧把手刹拉起来,抱怨他哥,“哥你怎么不早说。”   褚袔一直给他弟看着呢,褚衿跟前车之间距离五米以上,后面又一直没有来车,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才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弟长记性,一回就记住。   “下次不会忘了吧?开车要专心,一定不能溜号,有时候意外就发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可这瞬间的意外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因为你之前没有注意到环境里的危险信号。”褚袔看到绿灯亮起,示意褚衿轻轻起步。   “记住了。”褚衿打起精神,更加专心得看着前方马路,汽车一怂,然后颤颤巍巍得起步了。   褚袔坐在车内,用手扶着额头想,看这情况,这几天是有得忙了。   褚袔这几天出差很累,到了家直接往沙发上一仰,指挥他弟给烧水拿饮料。   “家里好几天没住人,都有点冷清了。”褚袔环视了一圈说。   褚衿站在咕咕作响的烧水壶前,默默想着,他跟褚袔这个家,只是几天没人住就会冷清,那杨哥呢?他独自生活的这一大段时间里,又感受到过多少次荒凉和孤独?   “想啥呢?”褚袔走过来拍拍他弟的肩。   “没什么。”褚衿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他哥看起来有点憔悴。   “哥,你这几天没睡好吗?”   “嗯。”褚袔倒了两杯水晾着,“最近接了个有点棘手的案子。”   能让褚袔都觉得棘手的案子,应该是真的很麻烦。   “什么案子啊?”褚衿领着他哥往沙发那边走,让他坐着说。   褚袔先叹了口气,然后才缓缓得开始陈述,“这案子难就难在历时太长,很多证据已经无从考证了。”   他停了一下,很快组织好语言,用尽量简明的话语跟他弟介绍,“得从八年前说起,当时的被告叫李国华,原告叫曹楠,据曹楠诉词,那天她下班比较晚,穿过一条小胡同的时候被李国华拽进了车里,然后实施强奸,曹楠抵死反抗,被李国华用钝器击中头部,导致这个女孩从此右半边身体失去知觉,再也没离开过轮椅。”   褚衿吸了口气,看着他哥,等着他继续说。   “于是曹楠发起诉讼,这个案子对于警方来说侦破难度并不高,医疗鉴定也认为苗楠确实遭到强奸,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社会在强奸案中对女性的支持和同情,所以判决很快下来了,曹楠胜诉,李国华犯强奸和故意伤害罪,并致原告严重残疾,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又是两个家庭破灭了。”褚衿感慨。   “嗯,按说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了,该判的判,该赔的赔,罪犯得到严惩,受害人的痛苦虽然永远无法弥补,但在法律的范畴内,社会把能做的也全都做了。可这个李国华自从判决下来之后,就从没停止过上诉,坚决声称自己是无辜的,既没有强奸,也没有故意伤害,要求无罪释放。”   “啊?”褚衿疑惑得抬起头。   “李国华的儿子李酉也坚称自己父亲无辜,就这样为他监狱里的父亲奔走八年,找政府、找纪委、找法院、找媒体,静坐闹事、越级上访,能使的招都让他使了,但上级法院认为证据确实,所以一审判决从未更改。”   褚袔喝口水,接着说,“我目前还无法确定李酉到底是蓄意谋杀还是激情犯罪,总之他在几个月前,杀了曹楠。”   “杀人了?”褚衿不可思议得睁大双眼,“是不是真的有冤情,不然父子俩怎么能坚持这么多年,甚至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杀人呢?”   “李酉杀人后,他父亲的案子再次引起讨论,相当一部分人和你的看法相同,认为确实可能存在冤情,但法律是规则,杀人是私刑,我们的社会朝着捍卫正义、消灭私刑的方向发展了几百年,坚决不会再容许类似现象的复辟和回潮。”   “嗯。”褚衿先是点头同意,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得问,“所以哥,你是谁的辩护律师?”   褚袔给了褚衿一个宽慰的笑容,沉声说,“曹楠。”   褚衿听了之后立即皱眉,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严肃表情,特别认真得跟他哥说,“不接这个案子行吗?我不想你接,哥。”   褚袔当然知道他弟在担心,主动坐过来搂着孩子肩膀,用低沉的嗓音说,“曹楠一家跟我的老师相识,这案子是我的老师拜托我接的,就像你的叶爷爷一样,哥也有需要回报的人。” 第70章   “可是,这是杀人案!他爸爸致人重度残疾,他又杀人,你跟这样的人打官司,万一他们报复怎么办?李酉报复曹楠,他的家人就不会报复你吗?他们家已经出了两个罪犯了!”   褚衿开始激动,他现在根本不想管李国华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只想赶紧把自己的哥哥从这场延续了两辈子的恩怨里摘出来,说话的语速特别急切,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和不安。   “别担心……”   “我当然担心,你是我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律师被报复的新闻会有多害怕!”褚衿攥着他哥的衬衣不撒手,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好像他下一秒就会跑了似的。   “褚衿,冷静。”褚袔搂紧了他弟弟,一字一句得说,“我是刑事律师,危险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已经习惯了。”   “可是,我不习惯,我永远也习惯不了。”褚衿低着头,说话声音小了,可眼圈开始发红,他眨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褚袔搂着他弟,用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似得说,“哥知道你担心,哥会注意安全的。”   褚衿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攥着他哥衬衣的的手更用力了,他在用这个动作无声得表达着坚持,明明不是个犟孩子,明明从不会强迫别人做什么事,这回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红着眼睛,抽搭着鼻子,态度看起来很坚决。   褚袔第一次看到他弟这样,心里有又酸涩又宽慰,孩子到底是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当哥的这回确实是不省心,让孩子担心了。   “崽儿,哥保证,不会出事的,行不行?”褚袔一点面子也不要,用带着请求意味的语调好好跟他弟商量。   “这不是你能保证的。”褚衿思路清晰的反驳。   “……”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褚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弟说的是确实是事实。   “而且爸妈也不会同意的,我要告诉妈。”褚衿眼看拦不住他哥,搬出老妈来给自己加码。   “别任性,你不会的。”褚袔把手扣上他弟的后脑勺上轻轻蹭了几下。   褚袔太了解他弟了,他笃定褚衿不会,孩子既知道他哥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也清楚老妈如果知道这件事,会因此而陷入无法停止的焦虑和不安。   褚衿使劲摇摇头,摆明了非要跟他哥较劲儿。   “好了崽儿,这案子要过一阵儿才开庭呢,哥到时候干什么事之前都跟你汇报,这样行吗?”   褚衿抬头看他哥,眼里氤氲了一圈水汽,他不想用眼泪来胁迫褚袔的,但如果万不得已,那哭一场也无妨,毕竟他哥从小最怕的事,就是自己弟弟转着眼泪求他。   “别哭啊小祖宗。”褚袔果断伸手揉他弟的脸,好像这样就能把眼泪揉没似的,“就知道你要使这招,多少年没使了,还没忘呢?”   褚衿再次被他哥识破,只能把眼泪收回去,脑袋往褚袔怀里一扎,紧紧抱住他哥,用带着点哭腔的语气问,“哥,真不能不去吗?”   这小机灵鬼,一招不行又来一招,胁迫不成,开始哭唧唧得求了。   “哥得去,但哥保证,不会一直做刑辩的,哥以后会安心做个好老师,但你要给我点时间。”褚袔被他弟抱得一点脾气都没有,温声承诺着。   “那你早点当个老师吧,你都赚那么多钱了,够了。”褚衿声音闷闷的,听起来还不是很情愿他哥接这个案子。   “好。”褚袔已经拒绝他弟一次了,现在恨不得孩子说什么都答应。   “哥,你别把什么都自己扛着,还有我呢,我也能赚钱养你们的。”褚衿又往他哥身上挨了挨,脑袋扎进褚袔肩窝里,哥俩亲密无间得贴在了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其实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因为你要赚钱给爸妈养老,还要赚钱给我买车买房,可是哥,爸妈是你的责任,我不是,我看着你给我买的那个房子,觉得没有你们的话,它也不像个家,我没有那么好的物质条件也可以的,我只想要你们都好好的。”褚衿说着自己的心事。   褚袔听了孩子的话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褚衿不知道这些事,也不知道他哥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没想到孩子原来这么清楚。。   褚袔双手拥着褚衿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得说,“等什么时候你结了婚,哥也娶了媳妇,我就可以换一种生活方式了,回学校当个老师去,然后安安稳稳得过日子。”   褚衿转头看着他哥,眼睛酸酸涩涩得疼着。   哥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是不会,也不可能结婚的。   这一刻褚衿甚至开始恨自己。   这么多年里,他是亲眼看着褚袔一路兢兢业业,筚路蓝缕得努力过来的,每次他睡醒一觉,想去看看褚袔的时候,都会看到书房的灯不眠不息得亮着。那书案仿佛仿佛长出了许多张牙舞爪的触手,把褚袔牢牢得捆缚在上面,不让准他移动,不准他休息,甚至不准他浪费几秒时间喘息一下。   许多许多年里,褚袔就是这么过来的,焚膏继晷,三更灯火。   褚袔对自己太狠了,他的疲惫被他精准得分割成小块,每天只允许自己表露出冰山一角,剩下的也不知道是消化了,还是被狠狠的压抑了。   别人都说他哥天赋异禀,说他哥少年得志,说他哥是老天爷赏饭吃,可褚衿看过那么多次彻夜长明的灯,听过那么多次延绵不断的键盘声,他知道他哥已经努力到不能再努力了,也知道那些被人艳羡的成就,是褚袔燃烧着自己的少年心性换来的,为了这个家,他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没休息过。   可现在,当哥的说了他的心愿,它是那么的简单,无非就是他弟找个女人,成个家而已。   可褚衿就连这件事都无法做到,所以他不敢去看褚袔给他买的那个大房子,也不敢让褚袔给他买车,他唯恐褚袔有一天知道他的亲弟弟喜欢的是男人时,会露出失望的表情,会觉得这些年为他弟做的那些事根本不值得。   “哥。”褚衿的语调特别不坚定,好像自己都在质疑接下来将要说的话。   “怎么了?”褚袔此刻正享受着他弟弟的关心和体贴,回话的声音很柔和。   “要是我……要是我不结婚了,行吗?”褚衿的心跳越来越快,好像刚才他不是问出了一句话,而是递出了自己的罪状,只等着回答问题的人来审判。   “不结婚啊?”褚袔明显得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问,“就像我的学生那样,当个不婚族吗?”   “嗯……”褚衿回答得依然不是很坚定,他真的真的不想让褚袔失望。 第71章   “这样啊。”褚袔沉吟着,“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在开玩笑,还是已经认真考虑过了,但既然你问我了,我就好好答。”   褚袔认真得看着他弟,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是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冷静。   “哥肯定是希望你结婚生子,过一种容错率比较高的生活的,但是那也得看你,你要就是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哥也不能绑着你去啊。”   这个回答并未让褚衿放松,因为他能听出来褚袔在说“但是”后面的那句话时,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勉强。   褚袔很想问他弟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可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却清楚地看到了褚衿眼里的挣扎和痛苦。他被这个眼神定在了原地,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孩子从小到大从未这么纠结、这么畏缩过。   褚袔轻轻皱了下眉,他在想他弟这是怎么了?就好像不结婚这件事,不是一个随口提出的问题,而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似的。   保护弟弟的本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褚袔看他弟这么难受,还是马上伸手,把褚衿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在孩子后脑勺上轻轻弹了个脑嘣儿,“不过有一件事你想错了,哥这么努力,不是为了给你买车买房,也不是为了等你结婚,这些都是表面的,是形式,本质上,哥是为了你能无忧无虑得生活,所以小崽儿,你不用想那么多,快乐就行了。”   褚衿恍然抬头,很快捕捉到褚袔的眼睛,他想从那里面看出点什么,因为直觉告诉他,褚袔好像猜到了些事情。   哥俩当了这么多年兄弟,褚衿太明白褚袔了,就像褚袔明白他那样。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彼此都足够诚实坦白,更是因为近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这对小哥俩对对方的心思了如指掌,所以根本无法产生秘密。   可褚袔的眼神太清澈了,除了对自己的宠溺之外,褚衿到底是没看出点别的什么来。   但褚衿仍觉得,此刻这个告诉他“快乐就行”了的褚袔是那么的温暖宽厚,他在这温暖里得到赦免,也在这宽厚里获得救赎。   “对了弟。”褚袔拍拍肩膀,让他弟坐起来,别老贴着自己,怪热的。   “怎么了?”褚衿爬起来,顺了顺刚才在褚衿肩上顶得乱糟糟的头发,眼尾还是红红的。   “那个……”褚袔有点不好意思,“之前不是答应你全家出去旅游嘛,你看哥现在,手里这么多工作,真是走不开了。”   “哦。”褚衿低下头,本来就没希望褚袔能带他出去,现在也不算很失望。   褚袔可是很想弥补自己的食言,“你想去哪啊?跟哥说,哥给安排,你带着爸妈出去好好玩玩行吗?”   要出去就一起出去,一家四口唯独少一个,那还不如都不出去。   “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褚衿兴致缺缺,“咱们就在家过年吧,一样的。”   “别啊,咱妈可想出去玩了。”褚袔摇了摇他弟的肩膀,“你们仨去,哥全报销还不行吗?”   “可我还得接送杨哥呢。”褚衿小声嘀咕。   “什么?”褚袔没听清。   “嗯……要不让爸妈一起去吧,咱妈不是一直抱怨老爸从没带她旅游过嘛,这回就让他们俩一起出去玩,咱们都别掺和。”褚衿觉得自己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好主意。   “想法倒是挺好。”褚袔有点犹豫,“可咱爸妈平时都是三不五常的拌嘴,这要是俩人搭伴儿出去玩,那不得吵吵一道儿?”   “不能吧,不都说旅游是增进感情嘛,咱爸妈正好趁这个机会升升温。”褚衿寻思爸妈到了陌生的环境,肯定会比平时更依赖对方的。   “行,那我给妈打电话,咱俩跟她说。”褚袔一拍大腿,拿起了手机。   劝说老妈答应跟老爸出去旅游这件事比想象中还要难,老妈一听到俩儿子都不去,第一反应就是那她也不去了。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大半天,老妈都不改主意,先是说其实旅游也没啥意思,不如在家看电视,后来又说儿子们不在身边,自己出去感觉不踏实,最后又嫌弃老爸干事不利索,跟他出门没准比在家做家务还累。   “去吧妈,你买了那么多春装,不得找个景色好的地方拍照发朋友圈嘛!”褚衿动之以情,“你记得李阿姨吗?前阵子不是还羡慕她儿子送她出去玩嘛,这回你儿子也送你出去玩,给个机会?”   “再说,李阿姨不就是自己跟老伴儿出去的,我觉得我妈肯定也行。”褚袔给他弟帮腔。   “要说倒也是,李秀玲把她儿子送她出去旅游这件事都嚷嚷俩月了,有啥好显摆的,我儿子也能送我。”中老年人最大的失败不是自己比不过别人,而是自己的孩子比不过别人的孩子,老妈终于被哥俩动摇了。   “就是就是,妈你就跟老爸放心出去玩,我给你报那种上车睡觉,下车拍照的团,咱也连发它十天朋友圈!”褚袔觉得,差不多了,老妈要同意了。   “别,那可不行,一天发几条就行,不能连着发。”老妈想法被大儿子带着跑,都忘记自己不想去这件事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给你们报个南方的团,过完年就出发!”褚袔心里美滋滋,比自己出去旅游都高兴。   “不着急,妈想在家跟我儿子们过完十五再走。”老妈人还没走,就又开始惦记俩儿子了。   “行。想什么时候走你说了算!”   褚衿跟他哥击掌,哥俩对着乐了好一阵儿。   身边突然想起一串手机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得,好像以前的固定电话,褚衿瞟了一眼,对着手机扬了扬下巴,“你手机。”   褚衿拿起手机,看到杨启和的名字躺在屏幕上,好像在耐心得等着他接听。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在看到屏幕上的三个字后,高高翘起的嘴角。   “谁啊?”褚袔看孩子笑得这么开心,好奇得问了一句。   褚衿莫名其妙得有点心虚,被他哥这么一问,直接把屏幕扣在了胸前,不让他哥看。   “呦呵,还挺神秘的。”褚袔打趣道。   褚袔对他哥笑了下,比了个“嘘”之后,站起来就往自己的卧室走。   褚袔看着他弟轻盈的步伐,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弯着的眼睛和一脸甜蜜的傻笑。   褚袔却有点笑不出来。   哥俩的默契也好,男人的直觉也罢,褚袔就是觉得今天的褚衿不对劲。   先是好端端的问他不结婚会怎样,那表情看起来绝不是在开玩笑。再是一脸甜蜜得对着个来电高兴个没完,一看就是这个人对他来说很不一般。   为什么呢?   褚袔看着褚衿的背影开始回忆,他确定自己在那个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个清晰的“杨”字。   褚袔不自欺欺人,他知道那是杨启和。 第72章   “杨哥,今天这么早?”褚衿关好门,趴在床上晃着腿儿。   电话那边传来低沉的笑声,杨启和不回答问题,而是先问,“到家没有?”   “到了!”褚衿嗓音听起来格外清亮。   孩子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想了想,又开始给他杨哥讲自己刚才开车了,后面的车很怕他,都想跟他拉开距离。没想到停车的时候忘了拉手刹,溜车都没发现。哥接了个案子,自己怎么劝都劝不住。刚给老妈打完电话,她跟老爸要出去旅游啦……   絮絮叨叨得说了将近半个小时,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没有主题也没有目的,可孩子笑盈盈得捣鼓着,说得可来劲儿了。   有人絮叨就得有人纵着。   杨启和耐心得听,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从没打断过。事实上他很享受这样的对话,少年嗓音明亮,心性纯良,说出来的话都像漓泉般清冽流淌。   这么多年来,他接过无数电话,有些很有意义,事关某项影响深远的科研成果,有些很有价值,比如某些饱含诚意的工作offer。   杨启和接电话时脑子总是要飞快得转着,因为他需要第一时间组织好回复对方的语言,也需要同时润色好说话的语气,所以接电话对他来说往往代表着压力,至少不是一种享受。   可现在他正坐在还留有褚衿气息的客厅里,面对着探进窗来的几缕夕阳,舒适惬意得听着少年隔着听筒的传来的稀碎念叨,只希望电话永远不要挂断,声音永远不要停止。   于是这一通电话打下来,多半是褚衿自己在说了,后来要不是杨哥适时得提醒他“喝点水”,他都想不起来问人家打电话的目的。   “那个,杨哥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啊?”褚衿有点怪自己话多,一遇到杨哥,就像要把二十多年来少说的话都补上似的,磨磨唧唧刹不住车。   “没什么事,就是之前答应过一个小朋友要每天都联系,今天是第一天。”杨启和嗓音慵懒,裹着化不开的宠溺。   褚衿的心跳先是漏了一拍,继而马力全开,噗通噗通得越跳越快,隔着胸腔都能感受到脉动的节奏和频率。   “这样啊。”褚衿得极力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我还以为不是今天开始呢。”   “嗯,我们约定的确实不是今天,可我想既然总要开始,为什么不能提前呢?小朋友觉得行吗?”杨启和温声征求孩子的意见。   这太犯规了!   用这么性感的嗓音说话,褚衿怎么可能拒绝!   “好啊!”孩子脆生生得答应了,“我也觉得开始得特别好!”   “嗯。”杨启和的笑意触及眼底,“所以,以后每天都要乖乖等我电话,好不好?”   “好~”褚衿用力点了下头,心里的小鹿蹦得太放肆了,撺掇得自己都忍不住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于是褚衿学开车的这几天,每天都会接到一个他杨哥的电话。   手机里“杨启和”的名字被他改了又改,先是改成“杨教授”,后来又改成“杨哥”,琢么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两个字看起来冷冰冰的,于是又偷偷在“杨哥”后面加了个小小的爱心,粉红色。   改名字还不够。   杨哥的来电也是一定要设成特别提醒的,褚衿甚至巴不得他的手机带电击功能,只要是杨哥的电话,超过五秒没接,就会噼里啪啦得爆出一串电火花,强硬得提醒他赶紧接这个最最最最重要的电话。   特别提醒也不够。   还得再给杨哥设置一个与众不同的手机铃声,不能跟给所有人都用的铃声一样,更不能那些烂大街的铃声一样,这样的话,只铃要声一响起,他就能在瞬间判断是不是杨哥的电话了。   褚衿终于成了个手机不离身的的人。   就连洗澡都得把手机装进隔水袋里带进浴室,平时也是三分钟一亮屏五分钟一解锁,没动静的时候就满怀期待,听到如约而至的铃声就笑得甜甜蜜蜜。   哪怕褚袔不特意看他弟,都无法忽略这些无时不在的小细节,更何况当哥的这几天确实是在观察他。   “弟,要不咱把手机栓脖子上吧。”褚袔在他弟今天第n次看手机之后,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为啥?”褚衿放下手机,心想杨哥每天都是晚饭后才会打电话,现在才三点,还得再等会。   褚袔轻轻一笑,只是看着他弟,不说话。   又来了,那种仿佛被看穿的感觉又来了。   褚衿故作镇定得迎着他哥的视线,可他那双澄澈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褚袔给孩子当哥当了二十多年,那可不是白当的。   为什么是杨启和呢?   褚袔感到无力又无奈。孩子没主动挑明,他也不想轻易去触碰这么易燃和敏感的话题,可他就是很压抑、很焦虑,甚至很暴躁。   好几天了,他被这情绪憋着堵着,有时候想干脆把褚衿叫过来问明白算了,可只要看到孩子满脸期待得等电话的眼神,就又开始舍不得。   “怎么了哥?”褚衿看到他哥明显是有话说不出来的表情,感到了一点不安。   褚袔叹了口气,讳莫如深得摇摇头,笑得挺勉强,“谈恋爱啦弟?一脸痴汉笑。”   “没有。”褚衿把手机放在一边赶紧否认,“哥你别瞎猜。”   褚袔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依然让人捉摸不透,“我就说嘛,我弟要是谈恋爱了,肯定得先跟我说的。”   他停了一下,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又问了句,“是吧?”   是吧?   你如果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会让我知道的吧? 第73章   “……是。”褚衿低下头,卷长睫毛掩住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袔往沙发上随意得一靠,貌似无意得问了句,“哎,小崽儿,你说……要是有一天你真谈恋爱了,哥就是不同意,你会听我的话分手吗?”   褚袔觉得自己好残忍。   他现在居然要把哥俩之间的亲情兑换成筹码,去逼迫褚衿做选择和取舍。   他现在居然想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别无他法,在褚衿心里,自己握着的筹码能不能帮他赢过那个人。   多自私啊,他在威胁褚衿,他在亲情绑架。   褚袔说不出“我是为了你好”这种狗屁话,可如果他弟执意要走一条特别难走的路,他确实会第一个站出来把孩子拽走。   这世界充满了豪无理由的倾轧和冷漠,孩子涉世未深,当哥的这回,可能要做恶人了。   褚衿抿着嘴角沉默了一下。   “哥,我想跟你说件事。”褚衿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沉默里,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毅然决然得抬起头,看向他哥的眼神里有慌乱,有不安,也有坦诚和信赖。   孩子纠结的样子让褚袔的心紧紧收缩了一下,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论褚衿怎么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他都只想把自己的弟弟拥进怀里,然后告诉他别怕,别怕。   褚袔也这么做了,他低头看着怀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想着他弟这一回,是真的进退两难了,这可是他从小疼着护着长大的亲弟弟啊,怎么就没躲过这一遭呢。   “你要说什么?”褚袔用自己的掌心扣着褚衿的后脑勺,问话的时候声音还是那么和缓冷静。   无论如何,当哥的得先稳住了。   褚衿眼前都是他哥衣料的颜色,黑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是预兆吗?暗示自己如果像褚袔出柜了,接下来的生活就会这么毫无转圜得急转直下,堕入黑暗?   “哥。”褚衿攥紧了手里的布料,“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真的,我以前真的试过好多方法,看了好多书也去问过大夫,但我就是这样,我改不了。”   褚袔能感受到自己的弟弟在打着细密的抖。   孩子细白的脖子从衣领中延伸出来,后脖颈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这截脖子毫无保留得暴露在褚袔身前,让他产生了一种弟弟在引颈就戮,而自己就是那个刽子手的错觉。   褚袔搂紧了弟弟,感觉褚衿全身的朝气好像都被刚才自己说的那番话给抽干了,只剩下一具干瘪的躯壳。   这躯壳已经很干吧了,可褚衿还是低垂着头颅,似乎要用一副无法原谅自己的姿势继续枯萎下去。   褚袔的心太疼了。   在褚衿的痛苦和脆弱面前,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褚衿如果真的要走一条很难走的路,他是不是不应该在别人还没给他带来压力前,就一巴掌把他拍在泥里,然后告诉他,换一条,听我的。   褚袔也是慢慢长大的,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根本不会拯救他弟。   因为褚衿太懂事了,他当然不会怨恨他哥,但在他往后的人生里,会永远留下一个叫做杨启和的假设,这假设是后悔的契机,是遗憾的缘起,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让褚袔最想保护的弟弟备受折磨。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哥知道了。”褚袔极力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又想到褚衿现在正在自己怀里,根本看不到,于是索性不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他现在根本也笑不出来。   “哥,对不起。”褚衿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来,只是一遍遍得跟褚袔道歉,好像这些“对不起”一旦停止,褚袔就会当场跟他断绝关系似的。   事实上,褚衿曾想过无数次跟他哥出柜的情况,设想过最坏的后果,也期待过最好的情形。却从没想过会像现在一般,窝在他哥怀里,既不用说我跟别人不一样,也不用说我喜欢的是男人,只是讲了那么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他哥就全懂了。   “崽儿啊,你让我说什么好。”褚袔的嗓音疲惫沙哑,每一个降调好像都包含着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你应该知道吧。”   褚衿点点头,眼尾蹭在褚袔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水渍。   “活该你哭,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你哥,哭吧,哭得越惨越好。”褚袔直了直腰,要推褚衿起来。   褚衿不干,收紧了勒着他哥腰的手臂。   褚袔也不跟他较劲,推不起来就不推了,只是看着他弟的后背又叹了口气,“你们俩……哎!你们俩在一起了?”   “没有。”褚衿赶紧否认,“杨哥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他,我也不打算跟他说,我们只会这样,一直都会这样的。”   孩子到底是孩子,当哥的还没挑明那个人是谁呢,自己就一口一个的杨哥全交代了。   褚袔听到杨启和的名字时,尽管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差点背过气去。   要被这个小崽子气死了!   “所以,现在是你喜欢人家,但是人家一点也不知道是吗?”   “是。”   褚衿这一刻甚至觉得,杨哥不喜欢自己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他就不会被打扰,褚袔也能勉强得到一丝安慰,尽管只有自己因此而备受煎熬,但总好过三个人一起痛苦。   可他猜错了,褚袔一点也没觉得宽慰。   不喜欢会一天一个电话?不喜欢会变着花样做饭?不喜欢会送那么厚一本图集?不喜欢会把人带回家照顾?不喜欢会用那么温柔的视线看着他弟弟吗?   妈的!   褚袔觉得自己真够蠢的,仔细往回想想,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杨启和分明就是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宠褚衿,自己当时傻呵呵的还以为是弟弟太招人稀罕,搁那儿沾沾自喜呢!   草!   褚袔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想起自己出差的时候,杨启和深夜打来电话,说褚衿喝多了,要把人带回家去,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领回去玩吧!   玩你大爷的!   褚袔恨不得锤爆自己的头,他当时怎么就没想着问问,这大半夜的俩人怎么会在一起呢?他一大学教授,没事老跟我弟在一起干嘛啊?   不过事已至此,褚袔也懒得去管杨启和了,既然褚衿说那人不知道自己喜欢他,褚袔就巴不得他弟永远这么认为下去。   “崽儿,哥神经粗,别的都可以不管,我只要你向我保证,永远不要让杨教授知道你喜欢他,你能做到吗。”褚袔现在连那声熟络的“启和”都不叫了。 第74章   褚衿听完他哥的话,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特别有力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这一下攥得太狠了,好疼啊。   好像从此之后,这颗心就再也不能痛痛快快得舒张了,只能就这么蜷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沤着发霉、腐烂。   可是,褚袔说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好,哥,我答应你。”褚衿的眼神黯淡下去,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的头一直垂着,好像审判日来临时,圣象前的忏悔者。   只有他一个人是错的,喜欢杨启和是错,让哥失望是错,悖离主流的性取向是错,触犯社会的禁忌更是大错特错。   他咎由自取,他活该。   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呢?还没折腾够吗?还没有麻木吗?   褚衿突然笑了一下,跟这个笑一起出现的,是终于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得涌向眼尾的泪水。   褚袔没想到褚衿会这么痛快得就答应自己这个残忍的要求,他伸手把自己弟弟的眼泪抹去,并没有因为褚衿的承诺而感到丝毫的轻松。   “崽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叫褚袔,你叫褚衿?”褚袔抓过弟弟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捂着。   “为什么?”褚衿不知道褚袔为什么突然聊这个,用袖子蹭了下眼角,抽着鼻子问。   褚袔低头,看他弟弟搁在自己掌心里蜷曲的手指,缓缓得说,“咱妈给咱取名的时候,也翻字典了,她觉得袔和衿最好,是最像兄弟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字有一样的衣字旁,象征着咱们是兄弟,也是袍泽。”   “袍泽袍泽,我们应该是要同进同退,休戚与共的。”褚袔的语气很消沉,他的自责并不比褚衿少。   他拍拍褚衿的手,又用力握了握,“我一直以为,我肯定会成为那种无条件支持弟弟的好哥哥,看着你翅膀越来越硬,然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哥就在地上帮你看着,要是有人拦你,哥就替你揍他。”褚袔摇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好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可是这回,哥要往后拽你了,哥对不起你,你……能别怨哥吗?”   褚袔的眼睛也开始发酸,他使劲闭了闭,却觉得那些被憋回去的情绪又顺着神经涌到了心里,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厚重的石板,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儿。   褚衿听完他哥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他根本不怨褚袔。   可他又喜欢杨启和那么久了,久到已经把这种喜欢变成了一种习惯,这习惯已经像身体器官一样,成为了自己的组成部分。   其实,褚衿明白不能让杨哥知道自己喜欢他,可自己明白和向褚袔承诺是两件事。承诺了,好像就意味着连偷偷喜欢都没有正当理由了。   已经这么卑微了,难道还不行吗?   褚衿头都哭晕了,眼睛也刺刺得疼,他不想这样的,可身体对巨大的痛苦形成了本能的应激反应,泪水根本停不下来。   褚袔太心疼了,他宁愿此刻备受折磨的是自己。   “崽儿,咱们先这样吧,你看行吗?”褚袔拿着纸巾,给弟弟轻轻擦着眼泪,到底是没舍得把话说死。   “行,行的哥。”褚衿哽咽着,闭紧了眼睛点头。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呢?可你越懂事,哥越揪心啊。   褚袔搂着褚衿的肩膀,右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肩,像小时候做了无数次那样,不厌其烦得一遍遍哄着。   褚衿躲在他哥怀里,脑袋都哭缺氧了,耳鸣声像无线电波一样嗡嗡作响。身体却还没有从巨大的痛苦中缓过来,眼泪流干了就开始抽抽搭搭得啜泣,一声声全砸在了褚袔的心上。   手机突然响了,是专属于那个人的铃声。   褚衿的那些无法自控的情绪轻而易举得被这段音乐打断,肿着眼睛惊讶得看向了手机   他记得很清楚,杨哥的电话都是晚上六七点才打过来的,从没这么早过。   此刻手机躺在哥俩中间,连震动带铃声得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带着股不被接通就绝不停止的气势。   褚袔静静得看着屏幕上的“杨哥(爱心)”,皱了皱眉,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   褚衿也沉默得看着自己的手机,手指轻轻动了下,抬头看着他哥,没去接电话。   铃声就这么响到了结尾,戛然而止。   褚袔松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彻底呼出去,铃声又响了,存心跟褚袔较劲似的,响得叮叮当当,没完没了。   褚衿看着屏幕,抿了抿嘴,还是低垂着头,身体还打着刚哭完的抖,依然不去接电话。   褚袔当然知道他弟弟在为难,他也不想这么当哥的,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孩子连接个电话都要看自己的脸色,成什么了,封建大家长吗?   “接电话啊,楞什么呢。”褚袔拍了褚衿一巴掌,把自己的语气伪装得很轻松。   “可以吗?”褚衿看起来很意外,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又问了他哥一遍。   “你自己的电话,自己说了算。”褚袔对着电话扬了扬下巴,“回你自己屋接去,别让我听了闹心。”   “谢谢哥。”褚衿拿起手机,生怕电话再挂断,有点着急的往自己卧室走,走到一半想到褚袔在身后看着呢,又刻意缓下步伐。   褚袔靠在沙发上,一直看着他弟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办啊?   分开的话舍不得说,祝福的话说不出口。 第75章   褚衿接电话前,刻意做了几个深呼吸,调节好情绪才按下接听,“喂,杨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杨启和还是敏锐得察觉到了孩子的鼻音,本来挺高兴的表情很快敛了起来,“正好现在有时间,就打过来了,感冒了吗?”   “没啊,没。”褚衿否认,没控制住,不小心哽咽了一下。   杨启和开始颦眉。   “愿意跟我说说怎么了吗?”   “没事啊,什么事都没有。”褚衿故作轻松。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   “想出去走走吗?我去接你。”   杨启和能感觉到褚衿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哭了的事,于是善解人意得没有提起,可孩子哭了总得有人哄啊,他觉得自己挺会哄孩子的,于是就想把孩子先叫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褚衿没有很快回答。   听筒里传来孩子断断续续的呼吸声,褚衿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拒绝。   “不用了杨哥,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委屈呢?   杨启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得说,“可是不见到你,我就没办法哄你啊。”   褚衿的神经已经被自己哭得很脆弱了,突然听到他杨哥这么说,好像被戳到了什么开关,委屈的情绪瞬间倾泻了出来,抽抽搭搭得打了个哭嗝。   他狠狠得咬了自己腮帮子一口,恨自己止不住这些狼狈的啜泣。   “别哭,乖一点,等我去找你。”   杨启和听到这小小的一声,抓起车钥匙就往门外走,不管了,先见到人再说。   “别,杨哥你不用过来,我真的没事。”褚衿的语气开始慌乱。   杨启和这时已经在按电梯了,听出褚衿确实不想让自己过去之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又失落又担心,失落的是孩子遇到事了,居然不想自己过去帮忙解决,担心的是,在电话里不能确定孩子的状况,怕他受了欺负。   “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小哭包?”   褚衿又一次迷失在杨启和的温柔陷阱里,他觉得不是自己抵抗力太低,而是杨启和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人。   孩子被他杨哥包容的嗓音诱哄着,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他的问题,回话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有自责,有懊恼,也有期待,有憧憬。   “你上次送我的香氛要没有了。”   “再给你买。”   “我,我还想吃奶奶做的小蛋糕。”   “我去学,学会了做给你吃。”   “我听说法国的枫叶特别好看。”   “嗯……有点难,毕竟现在是冬天,不过我到了欧洲,会给你找标本的。”   “我从没收到过明信片。”   “看这可怜的,我会每天都写一张寄给你。”   “我,我想看你演讲的样子。”   “给你录视频,不过都是英语,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褚衿终于笑了。   “还有什么要求?提点难的。”   杨启和被孩子支配了半天,非但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怂恿孩子再多提点其他要求。   “这回真没了。”褚衿语气变得轻快。   “真的吗?那轮到我我提要求了。”杨启和听见孩子的笑,也稍稍放下了心。   “什么要求啊?”褚衿很好奇,杨哥对自己也会有要求吗?   “我希望你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可以第一个想到我,要找我,要告诉我,要给我机会哄你。”杨启和说得很慢,好像要故意给褚衿留下充足的时间把自己的话记进心里。   褚衿举着电话楞在原地。   他没法回应。   他对他杨哥提了那么多要求,都被一件件得无条件答应了,可他杨哥只有一个要求,褚衿的嘴张开又闭上,就是无法痛快得回个“嗯!”   褚衿害怕如果自己答应了,会越发得陷进杨启和的温柔里无法自拔,会忍不住大声告诉全世界自己爱他。   褚衿咬着嘴唇,拼命忍着答应的冲动。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电话那边的回应,即便是杨启和也会失望的。   他苦涩得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还是不行吗?以为自己在孩子心里,已经算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了呢。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杨启和不想逼褚衿,于是主动换了话题。   “好多了。”褚衿吸吸鼻子。   “那就好,要用冰敷一下眼睛,不然会肿的。”杨启和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变化,俩人好像都忘记了刚才的沉默和尴尬。   “好的杨哥。”   “需要睡一下吗?”杨启和还是很关心褚衿的情绪,想让他休息休息缓一缓。   “嗯,那我睡一会儿。”褚衿知道刚才惹人家不开心了,现在变得特别乖。   “嗯,睡醒了告诉我,小苑说想见你了,要跟你视频。”杨启和一本正经得编借口。   褚衿噗得一声又笑了,“好好,视频,我也想小苑了。”   “睡吧。”杨启和压低了声音,隔着话筒传来的时候,好像在褚衿身边耳语。   好好睡一觉,希望世间的烦恼再也不要去打扰你。 第76章   接下来的几天,褚衿跟褚袔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当哥的心疼弟弟,所以自从上次谈完之后,就对他弟喜欢杨教授的事绝口不提,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可褚衿没法心安理得得享受他哥的纵容,尤其是在杨启和打来电话的时候。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褚衿还是没有把给他杨哥设置的特别铃音改回去,所以只要那个人的电话一打来,褚袔就能清清楚楚得听见。   每当这个时候,褚袔都会找个借口走开,他实在是做不到在什么都清楚的情况下,听自己的弟弟和暗恋对象打电话。   褚衿也是个懂事的,后来就把手机改成了震动。可杨启和来电话的时间又比较固定,专挑晚饭后比较悠闲的时候,所以只要褚衿在这个时间段里接电话,褚袔还是知道。   再后来,估么着杨哥要来电话之前,褚衿就会提前回自己的卧室等着,他知道自己哥哥抵触这件事,所以就想着先藏起来,不让褚袔闹心。   可褚袔还是闹心。   憋得慌!   要说这事儿怨不着人家杨教授,可他又舍不得强制自己的弟弟,就算想发泄都不知道找谁去。   褚衿这几天过得也不轻松,他每次杨哥来电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有多喜悦,就有多愧疚。   如果这时恰好褚袔听到了,然后站起来走人,他的心就会立刻咯噔一下沉到底。   就比如现在,褚衿刚刚接完他杨哥的电话,挂断的时候还很开心,可电话一放下,想到褚袔就在外面,又马上感觉很压抑。   自从有记忆以来,哥俩还从没这样过。   褚衿坐在床上给自己打了好几遍气,然后才慢慢站起来,推开门走出去。   褚袔正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到褚衿从卧室出来,瞬间换上了一副笑容,“吃水果吗?客户送了一大箱西梅。”   尽管褚袔的表情变化飞快,可褚衿还是能感受到他此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心。   “哥。”褚衿站在客厅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褚袔,咬了咬下嘴唇,小声说了遍,“对不起。”   这几天以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都说了别再道歉了,不听话。”褚袔拍拍身旁的沙发,示意自己的弟弟过来坐,“你不烦我还烦呢,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褚衿耷拉着眼角坐过去,心里还是很沉重,“可我真的很对不起,除了这个不知道说什么。”   “那就啥也别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唠不明白。”褚袔把脚搭在茶几上,闲散得往后一靠,“没有人能轻易的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褚衿点点头,双手紧紧扣着膝盖,“哥,就这几天,杨哥从欧洲回来了,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这话说得,不像是在宽慰褚袔,更像是在自我麻痹。   “哎。”孩子都这么说了,褚袔还是叹气。   因为他能理解褚衿的心情,只要他弟不开心,当哥的就没法高兴。   褚袔明白,他弟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好过,那就是直了三十多年的杨教授突然因为他变弯,然后双方家庭非但不横加阻拦,反而拍着双手一齐祝福这对爱侣百年好合。   可能吗?   他弟要怎么做,要面对多少困难,才行实现这一连串的不可思议?   “崽儿,咱不说好了嘛,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呗。”褚袔拍拍他弟的后背,“支棱起来,别没等走几步呢,你就先把自己愁死了。”   褚衿被他哥逗笑,反手揉了揉刚才被拍的地方,“我才不会。”   “哎,话说回来,杨教授什么时候去机场?”褚袔主动谈到这个话题,就是不想褚衿再纠结下去,有什么话直接摊开来说,俩人都舒服。   “明天下午。”褚衿被他哥的坦然感染,也大大方方的回答。   这样就对了,哥俩又不是警匪,犯不着一个紧密盯梢,一个躲躲藏藏。   “那我明天中午把车开回来?”   褚袔不问褚衿还送不送杨启和,而是问他弟要不要用车。   兜了个小圈子,还是为了他弟台阶下。   “谢谢哥!”褚衿答应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   哼,小东西,就知道你没跟那人说不去送他了。   褚袔腹诽,可脸上的表情却没变,“晚上打开手机,那个盆儿当方向盘,对着地图模拟几遍,明天好好开,怼人车屁股了别说是跟我学的。”   褚衿看了他哥一眼,终于感到了一丝丝释然,“好的哥,我去给你洗水果。”   褚袔拍了他弟后脑勺一巴掌,“去吧,多洗点。”   第二天上午,褚衿主动联系了杨启和。   杨启和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弯了弯嘴角,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接到孩子的电话。   “杨哥,下午三点,我去接你行吗?”褚衿今天的心情听起来不错。   “嗯,你也可以早点来,中午请你吃饭。”杨启和明显感到孩子情绪比昨天视频的时候要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个邀请,都会让褚衿面临一次左右为难。   “……不了杨哥,中午我哥回来,我还得给他做饭。”褚衿垂着眼帘,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   “好吧,那只能等我回来再说了,记住欠你一顿饭啊。”杨启和也不多客气。   “那就下午见。”褚衿选择忽视杨哥请吃饭的提议。   “好的,下午见,慢点开车。”杨启和好像没听出来孩子的婉拒,依然温和得回应着。   毕竟是要出国一阵子,所以杨启和还是拉了一个行李箱,早早得站在小区门口等褚衿。   褚衿把车开过来的时候,顺手打开了左侧车窗。   杨启和在车停稳后弯下腰,对着褚衿眯眼笑了笑。   “车开的不错啊,很丝滑。”   褚衿看着他杨哥的脸,只觉得这几天的纠结、彷徨、愧疚都得到了抚慰,感到了一阵久违的轻松,“练了好几天了,上车让你感受一下。”   杨启和又笑了笑,“那就麻烦褚师傅了。”   褚衿故作嫌弃得抽抽嘴角,“还是别叫褚师傅了吧,感觉像是在开挖掘机。”   汽车稳稳得行驶在马路上,速度不快,显示出车里的两个人都不是很着急。   这是杨启和第一次看褚衿开车。孩子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卫衣,下身一条米色阔腿休闲裤,宽宽松松得,显得很有少年气。   双手严丝合缝得握着方向盘,身体坐得笔直,目不转睛得直视着前方,一看就是还有些紧张。   杨启和不由得轻声笑了下。   “怎么啦,杨哥?”褚衿说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没什么,就是感觉,像个小学生。”杨启和索性侧过身,将褚衿完完全全得看进眼里。   “我啊?”褚衿的侧脸在阳光下延展出凸凹有致的一叠三折。   “对啊,看这认真的。”   “不瞒你说杨哥,我脚下的这双鞋,从练车的时候就开始穿,然后每次考试和上路都只能穿它,换了就没感觉。”褚衿也不怕他杨哥笑话,直接爆起了自己的料,“都踩开胶了,我又把它一点点粘起来,要的就是这种feel。”   杨启和果然被逗笑,很自然得说,“以后得让你少开车,有事我来。”   褚衿把自己的表情管理得很好,只是耸耸肩,笑道,“总要自己开的,看我现在的技术,不是已经提高了很多嘛。”   杨启和能听出褚衿话里话外拒绝的意思,只是实在想不通孩子为什么一回家就对自己变得有点冷淡,侧头看了褚衿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褚衿被杨哥那一眼看得,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人家又没说什么过格的话,自己拒绝得也太快了。   鼓了鼓腮帮子,开始寻找新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杨哥?”   “哎呀……”杨启和颇有些遗憾得叹口气,“现在还真不确定,我的老师要约我谈谈,那可是个倔脾气,说服不了我的话,不会轻易放我走的。”   “说服你什么啊?”褚衿歪歪头。   杨启和本来不想跟褚衿说的,但谁让孩子这几天总有意无意疏远自己呢,他的那点坏心思又上来了,想刺激刺激孩子。 第77章   “老师要劝我留下来跟他一起做科研啊,给的条件还不错,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杨启和吊儿郎当得说,却在时时注意着褚衿的脸色。   孩子听了之后,果然把嘴角耷拉下来了,双手用力攥了攥方向盘,装作漫不经心得说,“哦,那挺好啊,留在欧洲也挺好的。”   “是吗?”杨启和笑着看褚衿,“你真的觉得挺好?”   “好啊。”褚衿扭了扭身子,好像座位上有刺儿似的。   杨启和看到褚衿这种反应就开心,并且觉得自己有点欠儿。   “嗯……可我不想留下来。”   “为什么?”肢体语言是骗不过人的,褚衿听了这话明显是开心了,挺了挺腰,又在座椅中蹭了蹭,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   怎么跟小苑似的。   “因为,有人舍不得我呗。”杨启和话说得轻佻,挺大个人了,也不害臊。   “谁,谁舍不得你啊。”褚衿脸颊红红的,语气听起来可心虚了,完全就是不打自招。   “谁舍不得我谁知道。”杨启和有点傲娇,散漫得靠在椅子上,用手指一下下点着自己的膝盖,气定神闲得看着褚衿独自慌张。   “哦,哦。”孩子眼神躲躲闪闪的,哦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脑子一抽就往右打了一圈方向盘。   杨启和往窗外扫一眼,“小孩儿,虽然咱们时间很充足,但是您这一把轮,得至少多开两条街。”   “啊,是吗?”褚衿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杨启和逗孩子的目的已经圆满达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教授模样,往车窗外看了看,不甚在意得说,“没关系,绕一下就好了,正好可以多待一会。”   褚衿感觉自己被他杨哥逗坏了,要不然怎么会脸上火辣辣,心里扑通通得折腾个没完呢。   “谁舍不得你我不知道,但是你既然想要多跟我待一会,就说明你肯定是舍不得我的。”   兔子急了还咬颗草呢,褚衿才不会一直被逗得哑口无言,该反击那就得反击。   “呦?”杨启和饶有兴味得看了过来,显然很意外孩子会这么说。   褚衿挑衅似得扬了扬眉毛。   “嗯。”杨启和爽快得点点头,“这我不跟你犟,你还真说对了。”   褚衿颇有些吃惊得看了杨启和一眼,这人把话说得半真半假,还抱着胳膊用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他,搞得孩子一时间还真有点无法判断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杨启和也大大方方得回视着褚衿,俩人对着楞了两秒,他才用手指了指窗外,示意褚衿看路。   褚衿转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坐那儿美滋滋得就开始笑。   杨启和看孩子笑,也没头没脑得跟着笑了起来,后来俩人在这段陌生的马路上,就这么一起乐了一道儿。   “回去慢点开,跟着导航走。”   杨启和帮褚衿往上拉了拉衣服的拉链,站在航站楼跟孩子告别。   “嗯。”褚衿点点头。   “如果有事了,要给我打电话。”   杨大教授觉得自己真磨叽,大概是因为此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难舍难分,所以拖拖拉拉得就是不想说再见。   “知道啦。”乖孩子听话得答应着。   “我一定会在过年之前回来的。”   这句话就显得有点突兀了,像恋人之间的承诺和约定。   “……哦,哦。”褚衿摸摸后脑勺。   “我都要走了,你真的不说一句好听的吗?”   杨启和微微弯腰,去找褚衿低垂着的眸子。   褚衿听了这话,歪了歪脑袋,眼睛湿漉漉的,看他杨哥的表情有点费解。   “说什么……好听的?”孩子的一只脚悄悄往后撤了一步,好像是准备着随时逃跑似的。   杨启和才不给机会。   他将双手搭在褚衿肩上,把孩子往身前带了带。   “随便什么都行。”   话虽这么说,可语气低沉又有磁性,暗示的意味很浓。   褚衿望着他杨哥的脸开始思索,是要我说……   “我,会想你的?”   孩子并不确定,语调上扬的很厉害。   杨启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顺手轻轻拍了拍孩子后脑勺,“再说一遍,要陈述句。”   褚衿撤在身后的那只脚莫名其妙得使了点劲,下意识的想后退。   杨启和早就防着他这手呢!   原本随意搭在肩膀上的双手变成了扣着的姿势,稍带着点劲拦了拦。   “就知道你要跑。”杨启和无奈得摇摇头,“不说就算了,不用跑。”   褚衿赶紧把脚收回来,一脸困惑得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儿,“它自己要跑的,我没这个意思。”   杨启和哭笑不得,只能纵容得点头,“是,是,所以我帮你管住它。”   “那个……杨哥。”   褚衿低着头,耳朵红红的,好像对自己那只撤退失败的脚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眼睛一直盯着雪白的鞋尖儿。   “怎么了?”   杨启和直觉,他可能要提前过年了。   “我会想你的。”   褚衿一口气说完,既没犹豫也没磕巴,真心的话要认真的说,虽然很害羞、很紧张,也很自责,但如果连这么几个字都说不利索,那也显得自己太没底气了。   看吧,我就说要过年了吧!   杨启和高高得扬起嘴角,脸上带着非常满足的笑意,忍不住一下把孩子带进怀里,一手搂着肩膀,一手环着腰,贴着肉乎乎的耳垂低声说,“怎么办啊,人还没走呢,已经开始着急回国了。”   褚衿这人,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高冷,只要在他杨哥身边,就会瞬间变得又软又乖。   他就这么服服帖帖得被人拥着,恍惚间好像失去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只能感到贴着杨哥嘴唇的耳朵潮潮热热、酥酥麻麻,一股电流自这里发源,沿着脊椎风驰电掣得一路向下,最终在尾巴骨倏然爆炸,这爆炸太刺激了,炸得褚衿直接在怀里缩着身子抖了一下。   隔着胸腔传来一声闷笑。   杨启和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拍了拍褚衿的腰,帮他缓过这阵刺激。   褚衿安静如鸡,窝在人家怀里一动都不敢再动了。   “我要走了。”杨启和低头,用下巴蹭了蹭褚衿颈窝,呼进去几口热气。   “哦,哦。”褚衿这才回过神,不想让杨哥看到自己被他的几下呼吸就轻易撩出来的鸡皮疙瘩,往后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走吧,定了回来的票发给我,来接你。”   杨启和点点头,深深得看着眼前人,好像要把他模样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脑海里,带去其他的大陆独自回忆。   手又在腰上拍了拍,“真走了,等我回来。”   褚衿从没觉得自己的腰这么敏感,今天让他杨哥这么拍两次后,突然发现这里好像有个隐藏的开关,拍一下就发出一次噼剥的电火花。   “嗯!”褚衿把手伸到身后,轻轻锤了锤刚才被他杨哥拍的地方,觉得这开关不怎么好使,自己碰就没什么感觉。   “杨哥,早点回来。”孩子抬头找到对方的眼睛,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不舍,“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好。”杨启和嗓音低哑,用右手托着褚衿侧脸,大拇指在脸颊上来回搓了搓,忍住心中翻搅着的情绪,故作轻松得说:“走了啊,落地给你报平安。”   褚衿点头,“一路顺风。”   杨启和觉得自己现在必须马上就走,不然他一定会忍不住,对褚衿说一些会吓到他的话。   他转身背对着孩子,伸出胳膊用力挥了挥,然后才开始迈步,走得很慢。   褚衿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杨哥的背影,等他进去了之后,才疑惑得又在自己在还带着杨哥体温的后腰上摸了一下。   杨哥刚才怎么了?感觉有点欲言又止的。   就好像,有什么瞒着我的事,要一冲动全说出来似的。 第78章   “喂,杨哥。”褚衿拿起手机接电话。   这是杨启和到达英国的第二天,他没忘记跟孩子的约定——每天都联系。   电话是按约定打来的,一天一个。视频是杨启和主动邀请的,想给孩子看看自己住的地方,再看看曾经就读的学校。   “嗯,在做什么呢?”杨启和那边声音有点杂乱,背景音中隐隐约约得能听出来一些英文。   “在画画。”褚衿此时正坐在客厅的窗边,面前摆着一副画到一半的油画,几缕下午的阳光照进室内,把他头顶的几缕头发晒成了半透明的黄色。   “不是说画室年前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杨启和对身边的人示意一下,独自往远处走了走。   “我是手艺人,得经常练习,不能荒废嘛。”褚衿的声音干净清亮。   杨启和笑了下,“手艺人,你会捏小面人,做糖葫芦吗?”   “会啊。”褚衿开玩笑,“还会理发烫头和修脚呢,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我……”   杨启和话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找他。   褚衿英语从小就学得好,支棱起耳朵跟着听了起来。   杨启和也没拿孩子当外人,对褚衿说了声“等一会”之后,就跟来人对上了话。   嗯,杨哥的英语就是好啊,很流利,口音也正,音色也好,跟他说中文一样有味道。   褚衿边费劲一边得听着,一边在心里称赞他杨哥,还能抽出精力来画上几笔。   杨启和那边的对话没持续几分钟,褚衿就听到了今天最简单的单词,“OK!”,看来是谈好了。   “干什么呢?这么乖。”杨启和低沉的嗓音传来。   “练听力呢。”褚衿听完一连串对话,感觉自己的词汇量被掏得很空。   “练得怎么样?”杨启和语气里带着笑意,心想这小手艺人还真是爱好广泛,啥都练。   “哎,就听懂了个professor,tomorrow,和OK。”褚衿摇摇头,觉得自己退步明显。   “不错,关键的都听到了。”杨启和肯定不会嘲讽孩子的,于是又把刚才的对话给翻译了一遍。   “所以,教授明天找你,是要谈那件事吗?劝你留在欧洲那件事?”褚衿对这个话题明显有了兴趣。   “嗯,我猜一定会。”杨启和有点苦恼,“老先生特别有毅力。”   “哦。”褚衿咬了咬嘴唇,心不在焉得在颜料盘上蹭着画笔,也不知道要调个什么颜色。   这声“哦”听起来真的是有点失落了,杨启和知道孩子在想什么。   “我已经买好回国的机票了,腊月二十八,回头把信息发你。”   “好啊!”褚衿立刻高兴了,好心情都体现在语气里,一点都藏不住。   “还给你寄了明信片,不过等我回国了,你都不一定能收到。”   “那没关系,我等着!”   褚衿回答得干干脆脆,杨哥定好机票了,他肯定开心。   “嗯……我下午要开个会,晚上会跟同学聚一聚,然后就回去休息了。”   杨启和这几天都会把自己的行程提前跟褚衿说一说,不为别的,只想让孩子放心一些。   “嗯,那你玩得开心啊杨哥。”   杨启和突然笑了笑。   “笑什么啊?”褚衿问。   “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画面,要是有机会把你带来,让你坐在一圈儿外国人里,你肯定会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忙忙活活得练你的听力。”杨启和自说自话,把自己逗笑了。   “哈哈。”褚衿挠挠头,感觉自己杨哥摸得透透的。   “我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情,要挂电话了。”杨启和明显带着遗憾的语气,太忙了,电话没打够。   “好啊杨哥。”   褚衿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怎么舍不得,对他来说,能接到电话就已经很知足了。   “晚点再说。”杨启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唠够,于是想跟孩子约好,过一阵再聊。   褚衿却以为杨哥光顾着惦记跟自己“每天都联系”的承诺了,人在外面还得时时留意给自己打电话,这样多不自由啊!   “没事的杨哥,你在外面就痛快得玩吧,晚点不用跟我联系!”   孩子爽快得说,甚至觉得自己特懂事。   杨启和直接被褚衿堵那儿了,这孩子……这孩子聪明的时候吧,那脑子可真是太够用了,可有时候,也实在是有点天然呆。   不过仔细想想,呆也呆得很可爱。   杨启和决定不再跟孩子讨论打不打电话这个问题,反正自己打过来的时候,褚衿都会响三声就接的。   “你忙吧杨哥,拜拜!”   褚衿是真怕耽误他杨哥办事啊,麻利儿得就挂了电话。   杨启和看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   小褚衿,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我对你的喜欢啊……   不是哥哥和弟弟之间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 第79章   “弟,你这咖喱太有滋味了,咋做的。”褚袔往嘴里送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得问。   “多放一个咖喱块。”褚衿眨眨眼,“如果觉得不够,就再来一个。”   “哎,我还以为你有啥秘方呢。”褚袔挑出块鸡肉开始啃。   “说起来,你杨哥早到英国了吧?”   当哥的这几天已经对杨启和不那么敏感了,甚至有时候会主动提起。   这事儿吧,越是憋着堵着,越是不会解决,还不如坦荡一点,三不五常得拿出来唠唠,虽然不一定能马上唠明白,但是最起码哥俩都不用偷着闹心,就图一个痛快!   “到了,这几天忙着开会呢。”褚衿索性全交代,他哥都这么坦诚了,他也不瞒着。   “我听人说,他学校那边一直在争取他呢。”褚袔往椅子背上一靠,语气里有点担心,“这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褚衿点头,看向褚袔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惊讶。   褚袔顿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小道消息,没想到人家早就跟自己弟弟说过了。   “啧啧,听你这语气,我都知道杨教授怎么决定的了。”褚袔语气酸酸的,“肯定不留,是吧?”   褚衿眯起眼睛,弱弱得笑了笑,然后才问,“你怎么知道的哥?”   “切。”褚袔吃完自己的鸡肉,又用勺子在他弟盘子里翻翻找找,“看你那样儿我就知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往哪飞。”   褚衿低头把一块鸡肉扒拉到他哥勺子上,“我啥样儿啊,我怎么啦?”   “哼哼。”褚袔用力嚼鸡肉,只用鼻子发出个声音,也不说话。   “哥,我现在这样,你看行吗?”褚衿语气认真起来,郑重得征求他哥的意见。   他记得几天之前,褚袔就曾经把他搂在怀里,问他,“崽啊,咱们先这样,你看行吗?”   现在情况反过来,轮到褚衿问了。   “哎呀!”褚袔先是叹气。   这口气叹得,直接把褚衿的心提溜了起来。   然后当哥的就一口一口嚼鸡肉,借着咀嚼的时间开始思考。   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褚衿来说,特别漫长。   孩子抬头看他哥,只能看到褚袔在面无表情得咀嚼,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   褚袔终于把咖喱咽下去了,但他觉得一起咽下去的,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总之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咽得最艰难的一口饭。   褚袔说的还是之前那句老话。   这句话褚衿曾经听过,当时他以为,那是他哥对他的审判,现在再听到,却觉得这是他哥对他的赦免。   “谢谢哥。”褚衿知道褚袔做出了多大的让步,眼睛酸酸涩涩得,用手揉了揉。   “哎呀崽儿。”褚袔又叹气,他好像突然有了叹不完的气。   “哥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咋办了,但哥先把话撂这儿,我肯定不支持,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我说走一步看一步,都不是因为我支持你,你别理解错了,那只是因为我舍不得你,还有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改变不了你。”   褚袔说得有点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这几天我也在劝我自己,非要强迫你吧,没准我也能达到目的,亲情绑架呗,我也会,但我不能那么做,咱哥俩不那么处,那太闹心。事实上我本来也不认为喜欢同性就是个错,这要是别人,没准你哥还能支持呢,这不就赶上我自己亲弟了嘛,你跟别人不一样儿,别人受伤了有别人的哥疼,你受伤了得我疼。”   褚袔停了停,接着叹气。   “话说这么多,无非就这么个意思,走一步看一步,你要及时止损,那哥简直太高兴了,你要非一条道走到黑……哎!”   褚袔苦笑,“那哥也没治啊,哥也得护着你才行。”   褚衿一直默默听着,拼命眨眼,不让泪水流来,“哥,你会觉得我很自私吗?”   “说不上那么严重的词儿。”褚袔直接摇头否认,“哥不是那种自己的目的达不到就指责别人自私的人,你做事肯定有你的原因和目的,如果有一件事你非做不可,那就一定有不做不行的理由,哥不支持是不支持,但这不耽误哥理解你。”   褚衿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兜着一汪儿水盈盈的泪,“怎么办啊哥,我感觉自己好幸运,能有你这么好的哥。”   褚袔嫌弃得抖了抖上半身,把盘子里的饭全刨进嘴里,“爸妈揍你的时候,别把我供出来,就算你小子报答我了。”   说道爸妈,褚衿的心又沉了下来,“哥,你能先别跟爸妈说吗?”   “你哥是那种欠儿蹬吗?”褚袔翘起二郎腿,“我巴不得爸妈不知道呢。”   褚衿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饭,突然没了胃口。   “我给爸妈定好旅行团了,正月十六,东南沿海加海南,玩它半月二十天。”褚袔见褚衿不吃了,索性把他的盘子扯到自己这边来,吃孩子剩饭也一点不嫌弃。   “嗯,好好玩玩儿。”褚衿情绪不高。   褚袔抬头看他弟一眼,吊儿郎当得笑了,“可别愁了崽儿,愁也没用,先这么着吧,还有哥呢。”   还有哥呢,从小到大,只要听到这句话,褚衿不管多焦虑,都会立刻放下心来,这四个字好像哥俩之间的咒语,当哥的一念,小弟就什么都不再怕了。   褚衿深深呼出一口气,想想也是,他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对了哥,你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开庭啊?”褚衿这几天就想找机会问,但褚袔躲躲闪闪得就是不搭岔儿。   “额……”褚袔又开始磕巴,左顾右盼得,显然是想再把话题敷衍过去。   “什么时候啊?”褚衿又问一句,打定主意要知道。   “就儿,年后啊。”褚袔看他弟这回是真认真了,只能实话实说。   “年后什么时候?”褚衿往前倾了倾。   “看法院怎么安排,最起码得等人家上班。”褚袔晃了晃二郎腿。   那就是最早初八。   “哦。”褚衿泄气般得往后一靠,“怎么这么快?之前不是说还得一阵子吗?”   “这个案子社会影响比较大,关注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想尽快结案。”褚袔轻描淡写道。   褚衿太了解他哥了,他越是假装不在意的事情,就越是紧迫、越是敏感、越是重要。   “哥,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褚衿坐正身子,直视褚袔的眼睛。   他一般不会用有压迫感的姿势看人,但这回不一样,这是褚袔。   “没啊崽儿,怎么想起来这么问?”褚袔坐得没正形儿,听他弟这么一说,还笑了笑。   “我就是感觉。”褚衿照旧紧迫盯人,打定主意要从他哥的表情里读出点什么来。   “瞎感觉。”褚袔摆摆手,站起来往客厅走。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褚衿紧紧跟上。   褚袔停在原地,回身拍了他弟脑袋一巴掌,“瞎操心。” 第80章   杨启和回国这天,天气格外得好。   空气虽然干燥,但却非常清新,仔细闻起来甚至还有一股小动物的绒毛味儿。万里长空澄澈如洗,格外湛蓝高远,寒风卷过地面,带不起一丝尘土。   褚衿站在航站楼外,用一只手遮着双眼往更高更开阔的地方望去,能看到一架飞机自空中经掠,高度越来越低,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回来了!   褚衿已经在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看到飞机降落后抬腿往接机口走,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杨哥。   “褚衿!”   杨启和老远就看见人了,孩子今天罕见得穿了件白羽绒服,再加上自带的疏离气质,站在人群里特别打眼。   褚衿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就看到了杨启和,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后,孩子表情瞬间生动起来,嘴角上翘,眉眼弯弯,一蹦一蹦得对着他杨哥招手。   杨启和加快脚步,穿过人群,很快走到孩子面前。   原来,有人接机的感觉这么好啊,会觉得自己是那么认真得被人期待着。   “等多久了?”杨启和摸摸褚衿的脸颊,摘下自己的围巾给他戴上。   “没多久。”褚衿乖乖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杨哥把他的体温裹在自己脖子上。   “脸都冻红了,怎么不进来等?”杨启和戳了戳褚衿腮帮子。   褚衿揉了揉被戳的地方,也没好意思说自己一直站在外面,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杨哥的飞机。   “走,回家!”杨启和一手搂着褚衿肩膀,一手拉着行李箱,跟孩子一起往停车场走,“中午一起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嗯……”褚衿想了想,没拒绝杨哥的提议,自从上次跟褚袔谈完后,他的心确实放下来不少,人也不那么纠结了,“吃热乎的!”   俩人都喜欢吃辣,索性直接找了家重庆火锅店,在包间里坐了下来。   杨启和动作娴熟得开始拆餐具,“终于回来了,还是咱们的饭好吃。”边说边把拆好的餐具递给褚衿。   “杨哥,你不用倒时差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困。”褚衿低头在菜单上勾勾画画。   “看见你就精神了。”杨启和不假思索道。   褚衿美滋滋得在凳子上挪了挪。   杨启和看着孩子坐那儿高兴,拿起湿巾擦擦手。   “杨哥,都要过年了,你还没准备年货呢吧?”褚衿在他杨哥出差的日子里,每天都在热切得盼望着日子过得快一点。真把人盼回来了,才惊觉这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没呢,回头问问奶奶,看她需要我买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褚衿顺便问一句。   “需要。”杨启和回答得可快了,好像等得就是孩子这句话。   “啊?”褚衿睁大双眼,显然很意外杨哥会这么说。   不是应该客客气气得笑笑,然后说不需要,再加一句谢谢你才对吗?这才是正统的人类社交模板吧?   褚衿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那点微薄的社交技术。   “谢谢,明天上午,9点我去接你。”杨启和笑得志得意满,已经开始安排了。   “啊?”褚衿还没反应过来呢,又张着嘴发出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声音。   杨启和直接被逗笑,“有什么不同意见?欢迎发表。”   “没啊,我没意见。”褚衿挠挠后脑勺,这是咋回事啊,自从杨哥说要出国之后,他就以为俩人年前再也见不到了,后来又是接机又是送机明天还要一起买年货,莫名其妙得居然见了一次又一次。   那就一直见到过年吧。褚衿在心中默默许愿,反正我是见不腻。   杨启和把烫好的麻辣牛肉夹到褚衿盘子里,“给你带了礼物,在车上。”   “什么啊?”褚衿刚把一筷子肉送进嘴里,话说得有些含混不清。   “一会看。”杨启和眨眨眼。   褚衿侧侧头,眼巴巴盯着他杨哥。那意思很明显,你就快点告诉我吧。   杨启和假装看不出来,“好好吃饭,怎么感觉又瘦了。”   褚衿眯眯眼,“消得人憔悴呗,为伊。”   倒装句,主语后置,表示强调。   杨启和讶异得抬起头。   嗬!小孩儿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直白,感觉都要不认识了。   褚衿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脑子没转嘴先动,那是真说秃噜了!   孩子挺恼自己的,发泄似得咬了口下嘴唇,咬疼了,又“嘶”了一声,把嘴唇裹进嘴里舔。   杨启和走过来坐到褚衿身边,伸出一只手托着孩子下巴颏儿,“张嘴,我看看。”   褚衿边往后缩脖子边把下嘴唇全部嗦进嘴里,一排上牙紧紧叼着下巴上的软肉,摆明了就是不想给看。   杨启和只好用另一手搂着脖子不让褚衿再退,催促道,“快点,吃辣呢,咬破了会很疼的。”   褚衿从来都是没法拒绝他杨哥的,呆呆得,也听话得一点点松开了嘴。   下巴上印着一排浅浅的牙印,孩子的口水留在了上面,在阳光下散着晶莹的光。   杨启和用自己的大拇指在孩子下巴上轻轻抹了抹,把孩子白腻腻的皮肤上那一圈水渍蹭掉后,才去看那弯薄而莹润的唇。   可能是因为刚从嘴巴里放出来,那片唇瓣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热乎气儿,被孩子被含得又柔又润,软软糯糯,颤颤巍巍得,质地如羊脂般绵密,色泽如珠翠般莹亮。   这就是褚衿,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杨启和此刻又一次与自己的欲望碰撞得猝不及防。   他微微颦着眉峰,凝视着褚衿那片浅粉色的柔软唇瓣,极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吻下去的强烈愿望。   褚衿把下巴搁在杨启和的掌心里,就这么一直看着他杨哥深邃的眼睛,傻孩子终于在那些复杂晦涩的眼神里获得了一点点清明——杨哥他,是要吻我吗?   褚衿直接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杨哥的眉眼在自己眼前倏然放大,孩子更懵了,索性慌不择路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大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里,褚衿的手攥紧了椅子面,除了两人交错重叠的呼吸声,还有自己胸腔里拼命冲撞的心跳声,别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太紧张了!太紧张了!   一会儿杨哥吻过来,我是该表现得很吃惊很意外,还是该淡定一点,两眼一闭顺其自然?   怎么办怎么办?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没咬破。”耳边传来杨哥略带沙哑的嗓音,紧接着就感觉到捏着下巴的手松开,坐在身边的人缓缓跟自己拉开距离。   褚衿现下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悄咪咪只睁开一只眼睛,确定杨哥已经没有下一步的打算之后,才慢慢睁开另一只。   “哦。”孩子低头,用筷子戳戳盘子里的菜。   “怎么听着有点不满意呢?没咬破还不高兴?”杨哥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喑哑低沉。   “高兴啊。”褚衿感觉自己好像吃撑了,胃里酸酸涩涩得。   什么啊!明明都要吻了,怎么就走了呢?   孩子此刻终于弄懂了自己的感受,那种酸涩的、失落的感觉就是叫做失望!   杨启和是谁啊,他能察觉不出孩子的情绪嘛!   他可是瞬间就敏锐得捕捉到了孩子的情绪,并且在同时感到极其后悔。   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毅力克制自己,才忍住没去轻易冒犯那个单纯明媚的少年,可孩子现在却蔫头耷脑得坐在那里,明显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太满意。   好啊,小褚衿,我才白忍了是吧?   杨启和磨了磨后槽牙,最后一次了,下次再招我,我就弄哭你。 第81章   杨启和送给褚衿一块陨石。   “它来自火星。”杨启和坐在车里,把装着陨石的玻璃盒子递给褚衿,“是一块石铁陨石,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却非常稀有,算是我的私心,我想给你独一无二的。”   褚衿低头观察玻璃盒子里的陨石,黑色的,上面坑坑洼洼得密布着蜂窝状的小孔,哪怕是随便一瞥,都能察觉出这块石头跟地球上的石头不太一样。   “你看这儿。”杨启和凑过来,将玻璃盒子转了一下,用指尖指着一小块地方,“我们曾在这里检测到过碳化合物。”   褚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杨哥指的那块区域,到底是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来。   杨启和轻轻笑着,习惯性得伸手抚上孩子发顶,把褚衿细软的头发缠在自己指尖绕着玩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这是火星曾存在有机生命的一个不充分却很振奋的证据。”   这么说孩子不就明白了!   “哇!”褚衿立刻发出一声惊叹,瞬间觉得自己手里这块黑不溜秋的陨石非常不一般。“不会有火星人来跟我抢吧?他们生命的种子没准正掌握在我的手里。”   孩子脑洞也是够大的。   杨启和却没有觉得褚衿幼稚,反而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孩子的问题,“也有可能,我们所谓的火星人,就生活在这块陨石上的某个小坑儿里。”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褚衿肯定会觉得这人就是在天马行空得幻想,可被他杨哥说出来,孩子一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了。   人杨哥可是个严谨的科学家!人杨哥可从不胡乱说话!   “可是,火星人如果跟微生物一样大,那他们还能创造出什么文明吗?”褚衿语气有点失望。孩子是看着科幻电影长大的,在他的印象里,外星人应该是掌握着整个宇宙的资源,能自由得操控时间和空间,上能突破相对论,下能打破普朗克极限,翻云覆雨,操控万物才对。   杨启和知道褚衿喜欢天文,却没想到他也是个科幻迷,会对外星人的话题这么感兴趣。   “也有可能,我们这种三维生物看到的一小块空间,在火星人眼里,其实是广袤无垠的,他们在别的空间维度上,也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明,只不过我们无法实现维度跨越,所以永远不会看到。”   杨启和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可一本正经了,一点不像是在哄孩子玩儿。   褚衿却有点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脑洞,人类对外星文明憧憬好奇了几千年,从古埃及壁画上真假莫辨的飞碟,到近代一次次的ufo目击,再到载着人类信息孤独飞行了30多年的旅行者号探测器,人类其实一直都在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揭开外星文明的神秘面纱。   现在听杨哥这么一说,人类文明或许跟外星文明都不在同一个维度,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两种文明从一开始就没有会晤的可能?   “哎,那我有点失望。”褚衿叹口气。   “因为见不到外星人?”杨启和觉得现在的褚衿特别招人稀罕,怅然若失的样子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嗯。”褚衿点点头,“因为我总觉得,我所有匪夷所思的幻想跟宇宙本身的奇妙比起来,都是那么得不值一提,所以就算有一天真的和外星人见面了,对宇宙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杨启和表示赞同,“其实有的时候,宇宙越是看来可以理解,就越显得毫无意义,与其经常在人生里感到贫瘠和乏味,不如抬起头来仰望星空,像你一样努力去构建自己对整个宇宙的理解和诠释,或许只有在如此巨大的谜团面前,我们的空虚感才能被转换成求知欲。”   褚衿听了他杨哥的一番话,感觉心胸开阔了不少,扑闪着眼睛问,“说了这么多,杨哥相信外星人存在吗?”   杨启和认真想了一会才回答,“对我来说,如果宇宙中存在无数比我们高级或低级的文明,那并不会另我觉得不可思议。可如果有一天,我们确实证明宇宙中只有人类一种文明,那才会真的令我惊讶,甚至恐惧。”   “为什么啊?”褚衿歪歪头。   “因为,宇宙太广袤了,我们的银河系里,至少有1000亿颗太阳一样的恒星,每个恒星系统的宜居带里,都有希望产生生命和文明。而整个宇宙里,又至少有1000亿个银河系一样的星系,在130多亿年的宇宙史里,应该产生和消亡过无数文明才符合概率,只有人类一种文明形式反而是极不可能事件,而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或许只能用神的旨意来解释了。”   褚衿显然是没想到一个科学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   杨启和却摇头,“也不能完全这样理解,如果有人把神定义为封建迷信,就比如民间谣传的狐狸精、黄鼠狼、大白兔、美女蛇,那科学是一定要向这样具体而愚昧的思想宣战的。可如果有人把神理解成抽象意义上的,统御宇宙万物的规律,或者掌握命运和时空的准则,再或者是整个宇宙的最高意志,那我想,某种程度上,我同意这种观点。”   “这么说的话,哪吒不就说错了?如果真的有神的旨意,怎么还会我命由我不由天?”褚衿用手托着下巴,侧过身来看他杨哥,想了一会又喃喃道,“其实我也觉得应该对这样的观点保持警惕,它太独断、太傲慢了,就好像人类真的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主宰自然一样。可事实上我们却连自己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都选择不了。”   杨启和又一次与褚衿共鸣,“所以我们就更应该对命运、自然和宇宙心存敬畏,千万不要闭目塞听,在对规律和概念没有一点洞悉和感悟的情况下,就自信满满得跟着别人一起喊那些只是听起来很振奋的口号,那样太野蛮,也太鲁莽。”   “嗯。”褚衿还沉浸在跟他杨哥一起构建的思想世界里,点头的时候眼睛有些许放空。   杨启和知道孩子那是在想问题,所以就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得捏起孩子一绺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褚衿应该是想完了,把在他杨哥掌心下的小脑袋转了过来,目光灼灼道,“杨哥,我觉得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 第82章   说出这句话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可褚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定要表达出来。   他真的好喜欢跟杨哥在一起的感觉,舒服、自由、被接纳、也被理解。想扯闲篇儿的时候就脑子都不用转,你来我往得互相逗几句,遇到都感兴趣的问题时,也能就着议题正正经经得多聊几句,感受只有在思想领域才能发生的共鸣和投机。   看来人家柏拉图也没瞎说,原来精神上的契合确实是一件很爽的事。   杨启和也觉得今天的褚衿有点不一样,他更直白了。   从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到这句“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心”,按孩子的性格来说,这些话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的,那么,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褚衿这么勇敢得表达自己的想法?   杨启和当然猜不到孩子跟他哥持续了好几天的纠结和对话,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非常认真得回应褚衿。   他收回玩儿孩子头发得手,坐直了身体,深邃的眸子温柔得注视着褚衿眼睛,坦言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特别开心,事实上,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令我开心的人。”   褚衿倏得睁大双眼,没想到他杨哥会用这么确信、这么有力度的话回应他。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让杨哥开心的人吗?   孩子嘴角高高得扬起,露出几颗贝母般的小白牙,卧蚕也美滋滋得鼓了出来,眼底似乎托着两兜儿蜜,看起来格外雀跃。   孩子明媚的笑容照拂在杨启和脸上,让他觉得自己也特别愉悦,于是便也一起笑了起来,顺手搂过孩子肩膀,把人带进了怀里。   “小褚衿,再给我一点时间,不会太久的,好吗?”杨启和实在忍不了了,贴着孩子耳朵呢喃。   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褚衿的父母和哥哥,自己的爷爷和奶奶,他们都是很重要的人,杨启和深知,想要褚衿一辈子生活在阳光里,前提是这些重要的亲人们能不反对,能理解。   绕不开的关卡索性从一开始就不绕,所以他现在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剩下的,等他把路都铺好了再说也不迟。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褚衿居然瞬间听懂了他杨哥的意思。   有那么三秒,或者五秒,褚衿一动不动,脑子里轰鸣着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嗡嗡”声。冷静了一点之后,最先的反应居然不是兴奋,反而升起那么一丝丝怀疑,我不会理解错了吧?杨哥万一不是那个意思呢?   杨启和仿佛能看懂褚衿的心思,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的,仿佛是扣章般得确认。   褚衿在这一下一下的轻拍中,终于确认自己没想错,杨哥他,就是那个意思!他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至于到底为什么需要时间,这些时间是多久,又是用来做什么的,褚衿觉得自己再想想,肯定也是能想明白的,但他现在就是不要再浪费一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了,他要争分夺秒!要马上就兴奋!马上就满足!马上就庆祝!   孩子把脑袋扎进杨哥的颈窝里,双手穿过他的腰侧,在后面紧紧拥住,全身都因为层层翻涌的幸福打着细微的抖,挺丢人的,但褚衿完全不在乎。   杨启和被孩子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也没出声阻止孩子越收越紧得胳膊,反而疏朗得笑着,一只手缓慢得捋着孩子后背,另一只手扣在后脑勺上,带着些微力气又往自己的肩膀上压了压,感受着彼此的亲密无间。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自责,褚衿的反应让他开始思考,孩子是不是已经等了这句话很久很久了?   杨启和开始顺着回忆的脉络往前追溯,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自己一次次辗转反侧,犹疑不定的时候,小褚衿也同样的纠结、同样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褚衿,你……”   杨启和话到嘴边,又突然不想问了,不为别的,就是有点舍不得打断孩子对自己的贴近和亲昵。   他可不想把这么美好的氛围消磨在一问一答上,那可太亏了。   可孩子还是被他杨哥的话叫醒了,不好意思得在肩膀上蹭了蹭额头,然后才酡红着脸一点点抬起头。   抬起头就免不得看到杨哥的眼睛,于是赶紧低下头,想想又觉得在杨哥面前倒也没必要那么紧张,再次鼓起勇气把脸仰了起来。   杨启和被孩子这一串操作逗乐了,“干什么呢?一会低头一会抬头的,现在才发现我丑得不忍直视,晚了。”   褚衿怎么会嫌他杨哥丑呢!   眼前人正是心上人,他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杨哥真好看啊,气质儒雅,笑意清润,如圭如璋,令闻令望,那可一点都不丑!   “杨哥。”孩子脆生生得叫人。   “嗯?”   “我发现你特别帅!我郑重得邀请你当我的模特,给你画各种肖像好不好?”   孩子没光顾着自己高兴,又开始哄人了。   “好啊。”杨启和爽快同意,“画哪种?米洛青年那种?”   这是还记着之前在g大办公室,孩子跟自己聊起希腊人体美学那岔儿呢。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不仅褚衿臊得不行,还是直男的自己也挺紧张局促,真要追究的话,可能那时的自己就是喜欢眼前这个孩子的吧。   现在的褚衿可是一点没害羞了,插着小腰,仰着小脸儿,一本正经得说,“好啊,杨教授主动为艺术献身,我当然欢迎啊。”   这小褚衿,可真是越来越不好收拾了,以前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红着脸找缝儿钻,现在居然还可以扳回一局,甚至主动逗当哥的几句了。   杨启和非常欣慰得点点头,然后直接伸手勾住孩子脖子,一下把人上半身带到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得俯视着眼前的少年,“小褚衿,以后你会知道,我对你挺没自控力的,再敢招我,我就吻你。”   --------------------   盆友们,我抗击疫情去了,累得老腰都要断了,祝你们的城市社会和谐,经济腾飞,全员阴性! 第83章   岁月其除,新元肇启。   农历新年这一天,褚衿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杨哥发消息:   杨哥,新年快乐!   句子末尾再加上一颗小爱心,红色的。   这条信息又短又乏味,在杨启和会收到的众多拜年短信里,存在感应该非常不值一提。   可褚衿觉得,他杨哥一定能看见。   因为……因为他就是相信,现在的自己对杨哥来说,已经是一个特别的人了。   果然,杨启和的回复来得很快,是电话。   “褚衿,新年快乐。”或许是粘上了新年的喜气,杨哥今天的嗓音格外清润。   “谢谢杨哥,你也快乐。”孩子还没起床,拿着手机在床上高兴得滚了一圈儿。   “给你准备了红包,叫哥哥。”杨启和也不害臊,一大早就哄人家孩子说好听的。   “我不是天天叫你杨哥。”褚衿嘀嘀咕咕得,就是不上当。   “是哥哥,不是杨哥。”杨启和挺执着,“有些学生都会叫我杨哥,你得跟他们不一样才行,对不对?”   这么一说,那倒也是!   褚衿很快开始动摇,杨哥杨哥,谁都能这么叫,不知道的没准以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认识而已。   那可不行,虽然还没挑明,但他俩现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关系!   人俩现在那可是非常!非常!非常特殊的关系!   “哥……哥哥。”褚衿话没说完脸先红,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嗯,真乖。”杨启和笑得心满意足,“今天有什么安排?”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褚衿想了想,开始给他杨哥汇报,“一会跟我哥回爸妈家,吃完午饭吃晚饭,然后就回来睡觉。”   年味越来越淡了,过不过年的,其实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嗯。”杨启和点点头,“把地址发给我,晚上给你送礼去。”   “送礼?”褚衿睁圆了眼睛,“给我?”   “对啊,给你。”   “什么礼物啊?”   杨启和卖个关子,不让孩子知道,只是说保密。   “好啊好啊。”褚衿一叠声儿得答应,边说边打字,给杨哥发地址。   “那就晚上见。”大过年的,杨启和也不想多占时间,聊了一会就想放孩子去陪家人。   “晚上见!”褚衿太开心了,嗓音又亮又脆。   这边刚挂电话,褚袔就开始喊人了。   “弟,快点起床,收拾收拾咱回爸妈家了。”这人一听就是刚睡醒,说话闷闷的。   “哦,起来啦哥。”褚衿呼啦一下坐起,深深得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来。   哎呀!今年怎么这么好呢!第一天就这么开心!   杨启和的爷爷奶奶在农历年里迎来了一对客人,这俩人他以前就见过,也是知识分子,爷爷奶奶的老同学。   要说这对客人还有那么一点特别之处,人俩是夫夫,国内相爱,国外生活,算算到现在为止,也已经携手共度了四十多年。   现下二人都垂垂老矣,心中对早年间遭遇的歧视和偏见已渐渐淡然,再加上近年来国内对同性恋者确实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所以已在国内生活几十年的老夫夫动了回国的念想。   叶落归根嘛,人从哪来的,就想回哪去。年轻人总叫嚷着心之所向,素履以往,人老了却更希望打点好一生的行囊归还故里。   人家这对夫夫此番回国就是为彻底定居打前站的,几十年没见,难免跟老同学、老朋友联络一番。   爷爷奶奶也是热心人,一听老同学回来,但是打算在酒店里过年就直皱眉头,一天一个电话得把人往家里请,老夫夫也不多客气,请了也就来了,凑一块儿热闹热闹。   “老伴儿,许谨言和聂小禾啥时候到啊,你再催催,早点来咱搓麻将啊。”爷爷已经站在窗户前盼了半天了。   “别急别急。”奶奶喝了口茶,端得是一派沉稳持重,“小禾刚给我发微信了,路上呢。”   “哦。”爷爷不甘心得又往外望了一眼,“你别说,家里好长时间过年没这么多人了,还有点激动。”   “快。”奶奶拍了杨启和一把,“硝苯地平,你爷爷激动了,别把血压拱上来。”   老爷子被都得乐呵呵直笑,“这老太婆,不盼着我好。”   “大过年的别乱说话。”奶奶指了爷爷一下,“咱家三口儿,今年都得好好的才行,我老伴儿身体要硬硬邦邦的,我大孙子生活要快快乐乐的。”   “那我奶奶也得健健康康的。”杨启和补充一句。   爷孙三人你来我往得,一大早就说了一堆吉祥话,都挺舒心。   门铃声响,爷爷一拍膝盖,站起来就出去开门。   杨启和也扶着奶奶往门外走,奶奶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故人重逢,感觉她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哎呦,来就得了,还带啥礼物啊。”爷爷身子挡在门口,杨启和看不清外面的人。   “就带点美国土特产,没啥花样,这帮老外咋就不爱研究好吃的呢。”一个声音跟爷爷对话,语气疏朗,语速稍快,听起来应该是个很外向的老人。   “小禾吧,快进来。”奶奶啥都看不见,着急得直拍老伴后背,“谨言也进,咱们进屋说。”   爷爷终于让开,把客人引了进来。   杨启和边上前接过东西边打招呼,“许爷爷,聂爷爷,新年快乐!”   老夫夫跟自己的爷爷奶奶是一辈儿的,俩人甚至都比奶奶更大一些,这声爷爷叫得没毛病。   “这是小启和吧?长这么高了?”聂爷爷抬高了脖子才能看全杨启和的脸,愉快得拍了拍他的肩,“以前只在照片里见过,今天亲眼看着了,瞅瞅这小伙子,真精神。”   杨启和好久没听人叫自己小启和了,突然被人这么唤,还真勾起了点儿时回忆,“聂爷爷,我还记得小时候,您给我邮巧克力的事呢。”   “快坐快坐,坐下说。”奶奶拿住珍藏的好茶待客,不让杨启和动手,亲自给老同学斟上。   “小婵、常柯,几十年没见。”许谨言在爷爷奶奶的脸上一一看过,感慨道,“这回咱是真老了。”   杨启和听着这些昔日同窗彼此唤着对方小名儿,思绪好像被带回了多年前那个书声琅琅的雨后黄昏,学子们议国是、论政治,激昂青春,指点江山。   “老了啊。”奶奶早已与岁月和解,闻言依旧笑得淡然,“老了也挺好,不老你俩才不回来。”   “可不是。”爷爷搭腔儿,“当年你们可是说走就走啊,晚上还一起温书呢,第二天就见不着人了,要不是老师说,我们都不知道你俩这是双宿双飞去了。”   “哈哈。”聂小禾笑得爽朗,“当时我可真是有点虎啊,谨言二半夜问我走不走,我以为只是去乡下消遣几天,谁成想一杆子奔国外去了。”   说到当年,奶奶也开始怀旧,“你说你俩,连告别都没来得及就这么走了,我跟常柯伤感了好一阵子。”   怀旧难免伤情,老人们聚在一起,忆往昔、谈旧事,稍微沉重一些也自成一番情趣,杨启和默默听着,没出声打扰。 第84章   “一会让谨言自罚三杯,谁让他说走就走的。”聂小禾看自己老伴儿的时候,分明就是个老小孩儿。   “行,我罚。”许谨言宠了聂小禾一辈子,哪还在乎这三两杯薄酒的,让喝就喝。   “酒可管够,但咱这年纪也不兴多喝,真想我俩饶了你们,就在家里多住几天,正好启和放寒假,让他带你们到处转转。”爷爷借着由子开始留人。   “就是就是,多在家住几天,反正你们也不急着回美国是不是?”奶奶看着许谨言,眼神可诚恳了。   “小禾,你怎么说?”许谨言这几十年里就没自作主张的习惯,温声征求老伴儿意见。   “好啊,左右我俩也没什么事!”聂小禾当然能看出来老同学是真心挽留,索性答应得够爽快。   “哎呦,那太好了!”奶奶高兴得拍拍沙发,“咱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爷爷听了也高兴,麻利儿站起来去找麻将,“咱先搓上,先搓上再说。”   老人们要切磋一场,杨启和闲来无事,索性凑在旁边观战,顺便伺候伺候局儿。   爷爷“啪”得一声甩出一张七条,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说起来,谨言,你俩当初为啥突然就走了啊?”   许谨言把摸到的牌找了个位置放,想了两秒才道,“其实,对我跟小禾来说,也不算是突然,小禾早该换个环境了,只是需要个决定的契机而已。”   爷爷是个明白人,具体的细节不多问,闻言只是点点头,“合着你这么说,拐人家小禾还拐得有理了?”   “可不是呗,你还有理了?”聂小禾学爷爷的话,随手抓起一张牌,看了看又随手扔掉,“我当年多俊一男同学啊,就这么被你拐跑了。”   许谨言低声笑了笑,“小禾因为这件事,已经数落我一辈子了。”   “那可不。”聂小禾斜着眼偷瞄许谨言的牌面,许谨言发现了,不动声色得往旁边错了错身子,好让自己老伴儿看得更清楚一些。   聂小和察觉老伴有意让着自己,整张脸上都流淌着暖意:“要说这事也不全怪谨言,后来他要带我回国来着,是我自己不回的。现在想想,当初要不是他拉一把,现在可能都没我这个人了。”   杨启和给聂爷爷倒上一杯茶,看着他的侧脸,恍惚间似乎读到了一个关于青春、关于救赎、关于逃离与重生的故事。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你俩这么好,那就啥都值了。”奶奶笑得慈祥,“我听小禾说了,他一决定回国,谨言就把美国的产业都处置了,单凭这一件事,我就知道这些年,你没委屈过他。”   “那倒是真没。”聂小禾又把刚摸到的牌丢了出去,颇有些满意得说,“许谨言领我出国的时候就答应好了的,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我,要不然我早跑回来了。”   “好好,那就好。”奶奶笑得很欣慰。   牌桌上的四个人,年龄加起来都有三百岁,谈论起往昔的话题,却显得兴味盎然,生机勃勃。   时光将不重要的记忆冲淡沉淀,也将重要的记忆淘洗打磨,等到老了,留在人生沙滩上的,就是这些晶莹圆润的记忆结晶,它们可能不多,但每一件都曾在当年改变过我们人生的轨迹,只不过在当时,我们还参不透其中的奥秘,还以为那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件平凡小事而已。   杨启和一直默默的听着,其实他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以往家里来了爷爷奶奶的客人,他都是礼貌得打完招呼、闲聊几句后,就把空间留给老人们的。   可是今天,他就这么坐在一桌热闹的麻将前,一点也不想离开。   聂小禾跟许谨言,是他目前为止能看到的唯一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夫,他们之间每一次漫不经心的默契和心领神会的配合,都会让杨启和备受鼓舞,透过这对年迈的夫夫,他似乎看到了他和褚衿的希望与未来。   多好啊,杨启和听着噼里啪啦的麻将声,第一次在心里许着关于爱情的愿望,希望我们,就像他们一样。   褚衿家今年依旧是老妈掌勺,过年过年,过得好不好还是要看家里的主妇。   褚衿跟他哥一大早到家的时候,老妈就在厨房忙活,眼下马上正午,老妈依然没出来。   在褚衿记忆里,过年这一天,能在厨房以外的地方见到老妈的机会反而比平时还少,都说全家团圆,到头来却是男士们坐在一起团圆了,只留老妈一个人在孤独的忙着。   “妈,你就让我帮帮你吧。”褚衿第三次走进厨房,边说边挽起袖子。   老妈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头发用夹子在脑后草草抓着,闻言转过身,又把儿子往外推,“快出去,这里油烟大,没啥你能帮的,我马上就好。”   褚衿刚说一句话就又被老妈推了出来,褚袔看到后站了起来,跃跃欲试得也想往厨房里挤。   “你也别来。”老妈拿铲子指指褚袔,“好好歇着,马上就好了,还差一个菜。”   哥俩只好坐在老爸旁边,陪老爸一起看无聊的电视。   “爸,要不您去跟妈说说,别忙了,挺累的。”褚袔看了眼餐桌,盘子摞盘子碗挨着碗的,太多菜了。   “我说过了,不好使。”老爸一脚踩着沙发,一脚耷拉着,有点不以为意,“这不是你们回来了嘛,又是过年,你们妈想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那也不用这么忙啊,再累着。”褚袔皱眉道,当儿子的哪有不心疼亲妈的。   “让她忙吧,她看你们回来,开心呢。”老爸对着厨房扬了扬下巴,“她开心就行。”   褚袔又看了厨房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对了爸,跟老妈出去旅游的事,您知道了吧?正月十六。”褚衿顺嘴一问。   “知道。”老爸啧了一下,颇有些苦恼得开口,“你说你俩,浪费这钱干嘛。”   “老妈其实特别喜欢出去玩。”褚袔笑笑,“趁着年轻,您跟妈多走走,多好啊。”   “好是好啊。”老爸还叹了口气,往儿子身边凑了凑,撇嘴小声道,“但我还是喜欢在家里躺着看手机,跟你妈出去旅游太累了,又得拍照又得拎东西,做不好还挨训。”   老爸这抱怨得,多少带了点委屈,褚衿赶紧安慰,“那就辛苦咱爸了,老妈是个急脾气,老爸你迁就点。”   “那能不迁就嘛。”老爸瞄一眼厨房,确认自己媳妇没出来才加了句,“不迁就早就没法过了。”   这边话刚落地,厨房的推拉门就呼啦一下被打开,老妈端着一个超大的鱼盘子走了出来。   门开得有点突然,老爸吓得缩缩脖子。   老妈跟本没注意到,笑盈盈得开始招呼,“来,儿子们,上桌,咱开饭了!” 第85章   晚餐一过,褚衿就看着墙上的挂钟盼着回家,人杨哥要来送礼呢。   褚袔斜眼看着自己弟弟频频偷瞄时间,脸上还带着点焦急,用脚指头想都明白是咋回事。   切,这是多黏糊啊,大过年的都得见一面。   怎么得?见不着这年就过不去啊?   当哥的暗戳戳吐槽几句,却不知道吐槽的对象到底是谁,自己弟弟那是肯定舍不得说的,杨启和……平心而论,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也没犯什么错。   “这么急呢?”褚袔用肩膀怂怂他弟,“约着看烟花去啊?”   褚衿慌乱得看了他哥一眼,脸颊瞬间卧上一小片绯红,低下头玩儿自己的手指头,“没,不看。”   褚袔脑仁疼,“再等等,这才十点,怎么着也得过了十二点再说。”   “哦。”褚衿继续玩手指,掩饰道,“我没着急。”   “哼。”褚袔拍了他弟后脑勺一巴掌,“装啥呢,我再看不懂你,我就白给你当了二十多年的哥。”   “哥。”褚衿眼睛湿漉漉的,这是要开始撒娇了,“差不多得了,我也要面子呢。”   褚袔直接笑了,小屁孩儿,毛儿还没长齐呢,还要上面子了。   褚衿既然求了,当哥的就点到即止,不再问了,只打算十二点一过,就把自己弟弟给放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看着他思汉的模样闹心。   “诶,那不对啊,你十二点出去,几点回来啊?”褚袔想着想着突然纳过闷儿来,那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自己弟弟撒出去,撒手没了可咋整。   不用褚袔说,褚衿自己都不会夜不归宿,赶紧坐直身体,摆着手答,“不会很晚的,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哦。”褚袔这才放心得把后背靠在沙发上,也没管有些话现在说是不是还有点太早,直接下命令,“以后咱家门禁十点,到点儿就得回家,懂了吗?”   “门禁?”褚衿歪歪头,哥俩自从住在一起,就谁都没管过谁啥时候回家,现在突然有了门禁,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人家以后是要跟杨哥约会的,哪有小情侣十点就散伙各回各家的?   “啊。”褚袔看着褚衿,眯起了眼,“有意见?”   褚衿看他哥脸色不善,撅了撅嘴,识相的不再说话。   “怎么了?心里骂我呢?”褚袔揽着肩膀把他弟拖过来,看着眼睛问,“现在是不是觉得有个哥挺烦人的?”   “那可没有。”褚衿说的是真心话,“就是觉得,不想老被当成个小孩管着,但又想想,管我的是我哥,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话说得,咋听咋舒心。   褚袔更不好发作了,只好拍拍他弟脑门儿,“别嫌你哥烦,毕竟比你多活了几年,男人这种生物啊,有时候人弗洛伊德真没说错。”   “可是哥。”褚衿在他哥怀里挣扎着要起来,“我也是个男人啊。”   “额……”褚袔一时语塞,低头看了他弟白嫩嫩的脸蛋儿,觉得他弟可跟别人不一样,可能这孩子都不知道啥叫力比多。   “总之就是,晚上门禁前回家。”褚袔有些突兀得强调,不留半点余得下了最后通牒。   大年三十这晚,褚衿第一次因为喜欢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奉上自己的一点自由,就像宇宙中那些被潮汐锁定的星球一般,舍弃无拘无束的自转和漫游,只为与另一个天体引力交缠,同频共振。   晚上太冷了,杨启和跟褚衿约在了他的小区门口见面。   孩子下楼得时候围着杨启和在机场送给自己的围巾,嗯……确切的说,杨哥当时好像没说送还是不送,这还是自己擅自留下的。   “杨哥,新年快乐!”褚衿坐进车里的时候,带进来几缕寒气。   杨启和见到人了,就开始笑,边把空调调高边拜年,“新年快乐,小褚衿。”   “我可不小了。”褚衿撅撅嘴,心里想着我都是大人了,都能跟你谈恋爱了。   “嗯嗯,你不小。”杨启和纵着孩子,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又长大一岁,有什么新年愿望没有?”   “我的新年愿望已经实现啦。”褚衿的眼睛在夜里闪着潋滟的光,看向他杨哥的时候,把这个人的影子映在了自己星河般的眸子里。   这嘴也太甜了,杨启和有点受不住。   伸手刮了刮孩子脸颊,嗓音里有毫不掩饰的笑意和宠溺,“怎么这么可爱呢,我们家小孩儿。”   褚衿索性把半张脸都窝进他杨哥手心里,逗他杨哥,“我还不是你们家小孩儿呢。”   孩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嘟嘟囔囔的,就算不委屈,听起来却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杨启和肯定舍不得褚衿受委屈,侧过身来把孩子圈进怀里,衣料摩擦出呼呼啦啦的声音,“很快你就是我们家小孩儿了,我也是你们家的。”   褚衿把下巴颏扎进杨哥颈窝里,丝丝缕缕得嗅着他身上干爽的薄荷味,觉得特别舒缓,“杨哥,我就是逗你玩呢,你别有压力。”   “嗯,真乖。”杨启和嗓音慵懒,抱着褚衿就不想撒开,这孩子暖烘烘的,还带着股奶味儿,有点催眠。   褚衿就这么顺从得让他杨哥拥着,闭着眼睛也开始犯迷糊,昏昏沉沉间,听到杨启和在耳边轻声说,“别睡,给你带了好吃的。”   “嗯?”褚衿有点懵,手从杨哥背后伸上来揉了揉眼睛,闷闷得问,“什么好吃的?”   杨启和终于松开褚衿,顺便从后来座椅拿过来一个纸袋子,“小蛋糕啊,之前答应你的。”   “你还记得呢杨哥?”褚衿笑笑,打开纸袋往里看,四只蛋糕,三俊一丑,对比有些明显。   “丑的那个是我做的,好看的是奶奶给你做的。”杨启和主动解释,“奶奶不让我把丑的给你,非要全都换成她的。”   褚衿美滋滋得勾着嘴角,“我又不嫌弃,谢谢杨哥,谢谢奶奶。”   “我学会了,以后你喜欢,随时可以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启和再也不忌惮跟褚衿谈以后了。   彼时褚衿正在挨个端详小蛋糕,应该是没听出他杨哥话里话外的意思,闻言只是拿出一个来啃了一口,啃完了才想起来没给杨哥吃,又把蛋糕转了半圈,把没被咬过的那一面递到杨哥嘴边。   杨启和笑笑不说话,只是把蛋糕接过来,在褚衿刚咬过的地方浅浅尝了一口,“有点甜,下次不放这么多糖了。”   “不要吧。”褚衿刚才还觉得这样的互动好甜蜜,现在一听杨哥要克扣他的糖份,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蛋糕甜我才甜,这关系到我的含糖量!”   杨启和被孩子逗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亏他能想得出来,“蛋糕不甜你也甜,你本来就是个甜的,所以还是要少糖。”   “哦。”褚衿咂砸嘴,决定把这几个甜蛋糕分成小份吃,因为以后可能就没有了。   杨启和感受到孩子的小失望,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一阵巨大爆竹声打断。   远方天际闪起明亮焰火,半个天幕都被粼粼火光点燃,流光溢彩,葳蕤潋滟的不止是烟花,还有褚衿望向遥远天际的眸子。   车内小小的一隅被火光点亮,杨启和凝视着身边的褚衿,心中的平静将时空缓慢凝结,哪怕一个吻都是煞风景的,他舍不得惊扰这个眼中垂着星子的少年。 第86章   大年初二,褚袔挺闹心,他弟又被拐走了,说是要陪着杨哥爷爷奶奶刚回国的朋友们去逛庙会,顺便交流交流英语口语。   出去约会就说约会得了呗,借口还编得土洋结合的,练啥口语啊,全世界都在说中国话。   “崽儿,你啥时候回来,中午咱得去爸妈那儿。”褚袔憋不住了,直接给他弟打电话。   褚衿才出门一个小时,举着电话无奈道,“我才到庙会啊哥,中午十二点前肯定到家。”   “哦,那行。”褚袔磨磨牙,答应得不情不愿。   “哥,你想要啥,我给你买。”褚衿听他哥语气不太好,赶紧说软话。   褚袔刚要回答,就听见褚衿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个男生,似乎是在问“要不要?”   这声儿是杨启和的,褚袔太清楚了,哼哼。   褚衿先是回答那人“不用买”,然后才跟他哥说,“哥我就看着给你买点了,先挂了,拜拜。”   褚袔听着嘟嘟的忙音声,又开始闹心,索性拍拍屁股站起来,去看年后开庭的案子了。   “小褚儿,你对英语这么感兴趣,以后是要出国留学吗?”聂爷爷边背着手往前溜达边问。   褚衿真没骗他哥,这趟出来,虽说也有跟杨哥多待会儿的私心,但是向常年在国外生活的人请教请教英语也是一个重要目的。   “不是的聂爷爷。”褚衿走在聂小禾身侧,替他稍稍挡着拥挤的人潮,“就是从小就对语言感兴趣,学了这么多年,舍不得扔了。”   杨启和闻言微抬了下眉毛,他记得自己之前出差的时候,褚衿就喜欢支着耳朵听他身边的英语,现在又特意找聂爷爷请教,虽然嘴上只说是随便学学,但直觉告诉他,孩子可能是在准备着什么,不直言的原因,要么是不想现在说出来,要么是这种准备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杨启和还记得褚衿的叶爷爷,也记得孩子跟他聊到老师辞世时,浑身上下渗透出的哀伤和痛苦,更记得褚衿是有深造计划的,只不过因为还没有跟先师的逝世和解,所以一直搁置着。   或许出国留学,真的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天赋难得,平凡的人们一旦有幸获得老天爷的垂青,就更应该倍加珍惜,毕竟有的时候,勤根本补不了拙。   “杨哥,你想什么呢?”褚衿跟聂爷爷聊完,就主动退了出来,把时间留给他跟许爷爷。   “想你啊。”杨启和答得不假思索,“有什么想聊聊的吗?”   “我?没有啊。”褚衿指指自己,歪着脖子道,“我有什么事,不都习惯先跟你说说。”   这话说的没毛病,两人的关系渐渐明晰之后,褚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微信也从最开始的早上好和晚安,吃了吗睡了吗醒了吗,变成了现在流水账似的一大段一大段,说得内容也全是小事,杨哥该喝水啦,杨哥明天降温多穿点,杨哥我今天遇到一件事……   杨哥杨哥杨哥,没完没了的杨哥。   杨启和当然乐在其中,他对孩子没什么掌控欲,但如果孩子愿意主动跟自己聊聊一天里发生的事,他还觉得挺有满足感的。   久而久之,俩人就默契得养成了随时联系的习惯。   “嗯,这个习惯很好,我特别喜欢。”杨启和把手搭在褚衿肩膀上,用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将他跟人群隔开了一点距离。   “我也喜欢。”褚衿眨眨眼,笑眯眯得看着他杨哥侧脸。   这傻孩子。   杨启和笑笑,心里忽然出现一个计划,他或许应该陪着褚衿去尝试一下跟叶爷爷的死亡和解,如果可能的话,再陪着孩子去看清在他心中蛰伏了很久的计划和期待。   出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年轻的年纪里,最好不要留下太大的遗憾。   “杨哥,聂爷爷和许爷爷在一起多久了?”褚衿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老人,看似不甚在意对方,总是在悠哉得各自闲逛,但只要有一个停下脚步,另一个就会马上注意到,走到身边去陪着一起看新鲜玩意儿。   这种默契,没个几十年的相濡以沫,怕是培养不出来的。   “二十出头就在一起了。”杨启和跟褚衿一起看这对老人的背影,心中也涌起很多感慨,“听奶奶说,当年聂爷爷受过不少苦,许爷爷就这么一直陪着,后来俩人突然出国,就这么在国外一直过了几十年。”   “啊?”褚衿嘴张得有点圆。在他们的那个年代,两个男人不仅相爱,还私奔出国,应该是特别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吧。   杨启和看着孩子表情轻笑,“吃惊了?”   “嗯!”褚衿点头,确实觉得不可思议。   “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想到我们。”杨启和看着前方两位老人的背影,嗓音坚定沉稳,“就特别希望,我们能像他们一样。”   这话说得可是够直白的,像他们哪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还是排除万难并肩携手?   褚衿的目光也随着杨哥的视线落在了聂爷爷和许爷爷身上,老人们年纪大了,腰背早已不如往日挺直,这样的后背,担不住的好像不止重量,还有生活中出其不意的困境,所以越是衰老,就越是需要真心的人扶持。   “我们会像他们一样的!”褚衿目光炯炯。   少年人一腔孤勇,出口铿锵,底气十足。   杨启和当然知道有些愿望不是说说就能达成的,但孩子回答得太坚定了,他一点也不想拿出现实的那一套让他扫兴。   他的初心,不就是让孩子一直明媚在阳光里,自己就站在背后,替他涤荡阴翳嘛!   “好。”杨启和缓缓点头,沉声道,“就像他们一样。” 第89章   “杨哥,那我回家了。”褚衿坐在副驾,跟他杨哥告别。   一上午的时候倏忽而过,要不是看到聂爷爷确实买了一大堆东西,褚衿甚至都觉得只跟杨哥待了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嗯,回去吧。”杨启和把褚衿的袖子往下拉了拉,伸手捏了捏孩子肉乎乎的耳垂,“晚点给你打电话。”   语气动作都好亲昵,褚衿心虚得看了眼后视镜,聂爷爷和许爷爷还在呢!   杨启和当然知道孩子想什么呢,淡笑着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发,“快走吧,都等你呢。”   “哦。”褚衿赶紧解安全带,临下车前,还欲盖弥彰得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来了句,“谢谢杨哥照顾我。”   没等杨启和笑呢,聂爷爷在后座直接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杨启和看着孩子往单元楼跑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傻孩子,藏什么呢,身后的二老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是人家看不懂的?   “聂爷爷,许爷爷,咱们回奶奶家?”杨启和透过后视镜,看到聂爷爷依旧笑得挺开怀,许爷爷瞧他这个样子,只是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应该是在提醒自己老伴儿收敛一些。   “啊,回家,给小婵看看我买的玩意儿。”聂爷爷收到提醒,伸了伸腰坐直身体,刚正经不到一秒,到底是又憋不住笑了出来。   “聂爷爷。”杨启和在长辈面前脸皮有点薄,“您再笑,我就该开不稳车了。”   聂小禾可精呢,看出来了就是看出来了,一点也不欲盖弥彰,眯着眼睛道,“你这位小朋友,挺好玩儿的。”   小褚衿啊小褚衿,你听听聂爷爷是怎么称呼你的,这车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咱俩这事儿还是个秘密。   明人不说暗话,杨启和爽快承认,“是很可爱,也单纯,挺难得的,我很喜欢。”   “就像你年轻的时候。”许爷爷一开口就是借着杨启和的话夸自己老伴儿。   “是吗?”聂小禾望向车窗外,“我都不记得年轻的时候啥样了。”   “就那小孩儿那样。”许爷爷也转头,要跟聂爷爷看一样的风景,“眼里有闪光,心中有远方,笨起来的时候傻乎乎的,机灵的时候又像个站岗的土拨鼠。”   “你这话,前半句还挺诗意的,咋越说越跑偏。”聂爷爷忍不住吐槽,“有这么夸人机灵的吗?”   杨启和却想起来褚衿之前给自己发的土拨鼠视频,缩着爪子站在高处,警惕又谨慎得东张西望,看着好像还真挺机灵。   许爷爷被聂爷爷拍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沉默了一会,又换了个夸法,“就说你跟这孩子一样,招人稀罕。”   这话说得没错,褚衿确实招人稀罕。杨启和默默点头,赞成许爷爷的看法。   “启和啊。”聂爷爷边回忆边开口,“我们那时候,喜欢个同性跟犯了王法似的,人人都恨不得啐上一口,再喊一声脏,所以你出柜这事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就尽管开口,有老的在这儿呢,绝不让别人再欺负你去!”   聂爷爷语气忿忿不平,声音也有点激动,想来应该是回忆伤情,记起了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许爷爷又拍了拍老伴儿的手,特管用,聂小禾的呼吸果然缓了下来。   身后这二位老人,默契得让人嫉妒。   杨启和觉得自己好可渴望,渴望这样的恋人,也渴望这样的感情。   “还真有想请您帮忙的。”脑子一热,决定择日不如撞日,“爷爷奶奶还不知道呢,我打算跟他们说说。”   要跟人家小孩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这是第一步。   “哟!”聂小禾稍显吃惊,“真让我说着了,还真打算出柜啊?”   许谨言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嗯,出,本来也没想瞒着我家二老。”杨启和果断道,“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孩子不是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聂小禾却开始犹豫,“小婵我知道,她是真疼你,本身也不是那种封建顽固的人。”   停了一下,又谨慎道,“但是这常柯吧,他就不好说了,人老了,又高血压又冠心病的,你别给他气坏了。”   “聂爷爷,这我知道。”杨启和握了握方向盘,“可我是爷爷奶奶从小带到大的,与其让他们以后让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孙子是个同性恋,还不如主动坦白,毕竟这事儿,根本瞒不了一辈子。”   “嗯。”一向寡言的许爷爷出了个声儿,“确实藏不住,一看你看那孩子的眼神儿,就全明白了。”   “行!我支持你!”聂爷爷啪得拍了下椅子,“人啊,总喜欢思前想后,恨不得计划得万无一失才行动,可这世界本就是充满了不可解释和不可预测性,怎么选择到后来都可能后悔,所以你就做吧,大老爷们不能怂!”   聂爷爷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呼气都稍显混乱。许爷爷给老伴儿捋捋后背,也跟着点了一下头。   杨启和真切得感受到了老人们与自己的共情,觉得心里的负担轻了不少,此刻坐在车内的这三个人是那么的支持和理解,共同的经历总会让有缘的人们惺惺相惜。   晚上照例是家里的聊天时间,爷爷、奶奶、聂爷爷、许爷爷,再加上杨启和,五个人围着茶几坐一圈,一人面前摆着一杯清新的绿茶,聊的话题天南海北,别有一番热闹滋味。   说起来这也是杨家一项不成文的规矩,晚上总看手机不行,要聊天,要读书的。   习惯碎片化信息的人可能理解不了,往那一坐啃一本厚书能有什么意思,哪有短短几分钟一个的短视频有趣。   可读书本身就是一项培养思考能力的活动。文字从左至右,逐字逐句得排列在纸上,这种排列本身就自带逻辑性。读起来的时候免不了字斟句酌,勤加思考,这个过程是任何图像信息都取代不了的。   家里有客,读书难免显得冷清,于是大家就默契得选择聊天了。   聂小禾自从坐下来,视线就几乎没从杨启和身上离开过,那是等着小年轻儿发信号,把这事往明白了唠呢!   杨启和却表现得很正常,一点也没有即将出柜的紧张感,谈笑风生得跟奶奶讨论着暗物质和暗能量。   都是学物理的,又都是高知,聊聊前沿科学,虽然得不出结论,但也能当做一种消遣。   “朝闻道夕死可矣,要是能知道暗物的构成,我才是真的死而无憾。”老太太不怕死,怕的是惦念一生的学术追求,到了辞世的时候都没个定论。   “不是费米子也不是中微子,看不见摸不着,就连探测都很困难,但这暗物质却占了宇宙中物质质量的70%到85%,哎,有的时候,我真的怀疑这种东西在人类的认知能力之外。”聂爷爷摇摇头,苦恼得说着他的不可知论。   “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我们现在以为的因果联系,只是因为两件事总是先后出现,可这种时间上的先后性,并不一定真的是因果。”爷爷还挺赞成聂小禾,跟着他一起怀疑。   “所以维特根斯坦才说,凡是可以说的事,都是可以说清楚的,对于不可言说之事,皆应保持沉默。”许爷爷接话。   “可我总觉着,我们的科学可以一直进步下去,总有能说清楚的一天。”奶奶挺积极。   “我倒是觉得人类的理性是有边界的,有些事,我们注定永远无法知道。”聂小禾来劲了,辩论的样子一如当年。“就比如人类的存在,我们的身体和精神是那么的精密,对于我来说,这绝不应该是一个偶然的无意识过程,我反正不相信一堆原子撞来撞去,最后能撞出一个大活人。”   “单单是生命存在这一件事,就已经是奇迹了。”杨启和开始转折,“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那我怎么还没看到你追求你的幸福呢?”聂小禾太聪明了,肯定不能让年轻人白铺垫,话锋一转,就要直奔主题。 第90章   “他啊。”奶奶撇撇嘴,“前几年我跟常柯还催呢,现在连催都懒得催喽,随他去了。”   “是吗奶奶?”杨启和先是递给聂爷爷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才看着自己的奶奶,“就真的随我去了?”   “那还能咋着?”奶奶抿口茶,“还能把你绑了结婚去?”   奶奶话落之后,整个客厅就开始陷入沉默。   只有二老蒙在鼓里,还有心思喝茶。   聂小禾有点坐不住,带着不安得看了杨启和一眼,杨启和轻轻点头,递给他一个表示安心的眼神。   “爷爷奶奶,我有一件事,想好好跟你们说说。”   要来了。   聂小禾看向自己老伴儿,发现这人居然也很淡定,只好紧张得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扣着膝盖。   “什么事?”奶奶一向尊重自己的孙子,听到孩子如此认真得开口请求,也放下杯子看了过来。   “我觉得,有必要先给爷爷备上硝苯地平。”杨启和想起聂爷爷的叮嘱。   “老伴儿,降压药。”奶奶指了指茶几下的抽屉,“拿出来。”   爷爷不明所以,搔了搔稀疏的头发,一头雾水得拿出药盒。   “爷爷奶奶,我是个同性恋,事实上,我喜欢男人。”   杨启和想过无数种说辞,委婉的、含沙射影的、留有余地的,但最后每一种又都被自己给否定掉了。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自己都不能坦诚得承认、如果自己都心虚、如果自己都觉得这就应该成为一件很隐晦的事情,那他还有什么能力给褚衿勇气?   杨启和话落,整个房间仿佛被粘稠的胶水填满,每个人都被牢牢得粘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被胶水裹得硬生生憋回了胸腔里。   “你说什么?”奶奶嗓音依旧沉稳,问了一句话,却又仿佛根本不需要回答,看起来波澜不惊的,只是伸出去放茶杯的手有些抖。   爷爷直接懵了,脸上一会红一会白,拿过药盒就开始往外掰药片儿。   聂小禾清清嗓子,想打个圆场,许谨言看了他一眼,示意先静观其变。   “爷爷,奶奶,你们知道我不是冲动的人,既然说了,就不是开玩笑。”杨启和坦诚得直视着二老,“我这孙子当得不合格,让二老失望了,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爷爷稀里糊涂得把药片按进了嘴里,就着茶水就往下吞,杨启和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看着老爷子喉咙一动,咽下药片后,还是没什么动作,就这么直接陷入某种更加迷茫的状态里。   “什么时候的事?”奶奶抿口茶,温热的暖流流经肠胃,麻木了的知觉才开始一点点回归身体。   “有一段时间了。”杨启和不隐瞒,“我也是慢慢发现的。”   奶奶皱眉,慢慢发现的,契机是什么?原因是谁?   “你的同事?”奶奶言简意赅,四个字,听不出情绪。   “不是。”杨启和手心渗出汗,攥了攥拳头,依然诚恳得看着自己的奶奶。   “学生?”奶奶嗓音拔高,显然对这个可能性更加无法接受。   “不是。”杨启和表情严肃,否认得很干脆。   奶奶点头,犹豫了一瞬,随即抛出一句,“那个小男孩?”   哪个小男孩?杨启和再明白不过了,奶奶在自己家见到过褚衿。   “是。”杨启和郑重点头,“是他。”   奶奶深吸一口气,爷爷不明就里得拉拉老伴儿袖子,显然是想知道那个小男孩是谁。   “一会再跟你说。”奶奶摸了摸爷爷脉搏,突突得挺快。   “那个,小婵啊。”聂小禾实在忍不了了,蹲号子的人还能偶尔放放风呢,现在这氛围恨不得把人给闷死。   “嗯,你是不是比我先知道?你说。”奶奶早就发现聂小禾他俩一点都不吃惊了,那肯定是先前就知道了。   “启和是个稳重人,那个小男生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我们今天确实见过了,都是好孩子。”聂小禾看看奶奶脸色,犹觉不够似的,又强调了一句,“好孩子。”   奶奶轻笑一声,也说不上是冷笑还是嘲讽。   所有人都知道了,倒是亲爷爷奶奶最后才知道。   “你怎么想的?”奶奶嗓音清冷,目光直直得戳在自己孙子的脸上。   岁月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成年人只是学会了隐藏而已,现在那个傲骨铮铮的女强人又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客厅里复活了过来,说得话不多,但句句都是拷问。   “爷爷,奶奶,我就你们两个亲人,你们的接纳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杨启和在自己挚亲的脸上一一看过,觉得让一把年纪的老人们因为自己而受这么大的刺激是一种罪过。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从身体里用蛮力拽了出来,原本束缚着心脏的经络和肌肉都被抻得到濒临断裂的长度,绷得生疼生疼。   “我们要是不呢。”奶奶不怒自威,声音不大,但气势越来越强势。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奶奶第一次跟自己的孙子针锋相对。   杨启和目光低垂,盯着地面上不存在的某个点沉默几秒,然后才抬头,表情严肃诚恳,“奶奶,别不同意,行吗?”   这语气是商量,是恳求,甚至带着丝丝缕缕的脆弱。   多少年了,杨启和从来没脆弱过。   奶奶太清楚了,没爸妈的孩子早当家,自己的孙子自从失去父母之后,就干什么都拼命,做什么都要强,悲痛欲绝过、异国漂泊过、孤独迷惘过,就是再没脆弱过。   那么稚嫩的小脸儿,怎么就有那么坚毅果敢的眼神儿呢?奶奶看了一点也不骄傲,奶奶只是心疼。   这么多年过去,还以为自己的孙子到底是活成了块石头,总是那么不悲不喜得吝啬着自己的感情,却没想到,这孩子再次脆弱的时候,居然是因为另一个男孩。   “小婵,常柯,别吓孩子。”许爷爷终于开口,还是那么惜字如金。   奶奶好像泄了气般,颓然得往后靠在了沙发上,看向自己孙子的眼神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无助。   杨启和被这样的眼神狠狠得在心尖上剜了一刀,虽然早就做过了会让老人们失望的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心疼得不行。   “那你,改不过来了是吧?”奶奶苦笑,转过头看了一眼许谨言和聂小禾,“你俩不就是嘛,根本不会改,也改不了。”   “小婵。”聂小禾往前坐了坐,“咱别跟孩子较劲儿,行吗?”   奶奶直直得看着聂小禾,眉头紧紧攒着,嘴角微微下压,矛盾的力量在她的脑海里激烈得混战,迸发出的火星几乎要将周围干燥的空气引燃。   “小婵。”一直沉默的爷爷忽然开口,递给自己老伴儿一杯温凉的茶,小声劝着,“启和不是孩子了,小时候咱就教他凡事自己拿主意,他就是这么长大的,你说能改吗?”   所有人都很意外爷爷会这么说,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个一向乐得清闲,凡事都听奶奶话的老人是保守的,甚至有点固执,却没想到如今他居然会站出来,替自己的孙子说上一句话。   奶奶听完老伴儿的话,周身裹着的威严开始颓靡得散去,叹着气喃喃道,“我知道改不了了,我也没想逼孙子,但你们说,你们说我该怎么接受啊?”   “小婵,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但你看我跟谨言,这一辈子过得,不也挺好嘛。”聂小禾拿自己举例子。 第91章   “是啊,你俩现在是好,但你俩年轻的时候受过那么多苦,我都看着了,我不想我孙子也受一遍,不行吗?”奶奶带着哭腔,但她不会真的哭出来的,坚毅顽强这四个字早已被被岁月镌刻进老人的灵魂和血肉里,这样的人就是流血流汗都不会流泪的。   “奶奶。”杨启和实在舍不得了,坐过来把干瘦的老人拥进怀里,用最沉稳,也最坚定的嗓音承诺着,“会好的,我们会好的,我保证,你可以一直看着。”   这一抱才发现,自己的奶奶原来一直在打着微不可察的抖,杨启和把她拥得更紧了。   饶是奶奶这样的人,也是拿血浓于水的亲情没办法的,被自己的孙子这么抱着,她只能慢慢开始软化。   “启和,你是我从小带大的,奶奶既然小时候教你独立自主,长大了就不会逼你听话。”奶奶只在孙子的怀里软弱了几秒,就离开了他的怀抱,坐正了身体,言谈举止理智得近乎苛刻。   就好像,之前那个无助的老人从没出现过。   “你喜欢那小孩,那是你的事,我早晚两眼一闭,管不了你一辈子。”   杨启和要出声打断,奶奶直接一摆手,示意听她说完。   “你要是能跟小禾和谨言一样,就这么挑个得意的人,本本分分过一辈子,那奶奶也算有个慰藉。但你要是敢玩野了,在外面搞些个花了呼哨的破烂事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奶奶说话的语气一点不像是在威胁,她是真的能做得出来。   “哎呀小婵,你咋想咱孙子呢。”爷爷稍稍松了口气,赶忙打圆场,“咱孙子能是那样的人嘛。”   “就是啊。”聂小禾见状赶紧插话,“小婵,你就是对我当时的经历有阴影了,启和不会遇到的,真遇到了,他也不是那种没正行的人。”   “你最好是。”奶奶郑重得看了杨启和一眼,“你许爷爷和聂爷爷在这儿呢,但凡我不认识他俩,我都没法接受你也是同性恋这件事。可既然我看过他俩的感情,既然我心里明白你改不过来,那就犯不着胡搅蛮缠倚老卖老得逼你,那没用。但有一件事,你给我牢牢记着,你活得好,奶奶不盼着跟你一起享福,你过得差,奶奶肯定死不瞑目,你自己掂量好了,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这话说得太有分量了,奶奶等于是在直接告诉杨启和,他的选择直接关系到老人们晚年的生活。喜欢褚衿可以,但如果到后来发现喜欢错了,那全家都会跟着一起不好过,他跟褚衿如何发展,直接关系到老人们晚年的生活清静不清静。   “奶奶。”杨启和没犹豫,目光沉静坚定得看着自己家的老太太,“您的意思我懂了,我三十多岁了,就任性这么一次,我不改了,就是他了。”   奶奶闭着眼睛,认命得点着头,“行,你说就他了,那就是他了。”   杨启和听不分明老太太到底是同意、是妥协,还是无奈,但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谢谢奶奶,谢谢爷爷,也谢谢聂爷爷和许爷爷。”杨启和认真得把屋里的每个人都一一谢过。   “哎呦,可吓死我了,看小婵之前那架势,我还以为这事要凉呢。”聂小禾拍拍胸口,擦了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感情上的事,哪能由得别人多说呢。”奶奶抿口茶,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人这一辈子啊,多半都是定数,这孩子该享什么福,该受什么苦,当长辈的就算参透了,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这命运的洪流浩浩殇殇的,是福是祸,都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改得了的啊。”   “这咋还说上禅了。”爷爷有意活跃气氛,拍了拍沙发逗自己老伴儿,“你想想,咱家小孙子有对象了啊,咱盼了这么多年了,不也是件好事嘛!”   奶奶听了爷爷的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   “有机会领回家来,跟奶奶认识一下。”杨启和见奶奶态度有所缓和,顺着话茬儿往下说。   奶奶出了个声,听不太清是“哼”还是“嗯”。   “行了行了,搓麻将搓麻将,咱们快点操练起来!”爷爷搓搓手,又去找麻将了。   “杨哥,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高兴呢!”褚衿趴在床上跟他杨哥打电话,这俩人上午刚见完面,晚上就又聊上了,越来越黏糊   “嗯,今天确实高兴。”杨启和把自己这边的问题处理得差不多了,多少松了一口气。   “什么事啊?让我也高兴高兴!”褚衿就爱打听他杨哥的事,没办法,有人宠着啊。   “叫哥哥,叫了就告诉你。”杨启和的爱好之一,听孩子叫哥哥。   “哥哥!”褚衿叫了好多次了,一开始还会害臊,现在早就习惯了,让叫就叫。   听筒里传来杨启和的笑声,显然是被乖孩子哄得很满意。   “我出柜了。”杨哥语出惊人。   “什么?”褚衿震惊极了,几乎是喊了出来,“你说什么?”   “爷爷奶奶都知道了,我喜欢一个男生,这个男生之前还来过我家。”杨启和缓缓陈述。   “那……”褚衿的心脏狂跳,甚至不敢问杨哥结果,在这一方面,他真的承受不了坏消息。   “放心。”杨启和柔声安慰,“过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带你见见爷爷和奶奶。”   这是……同意了吗?   褚衿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整个人都忘了反应,就这么拿着手机楞住了。   “当然,这得看你的意愿,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手里。”杨启和接着说。   “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想见。”褚衿一叠声得否认,“我就是太,太意外了。”   “不是说好了嘛,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杨启和嗓音低沉笃定,“而且,我也等不了了。”   褚衿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热,整个人懵懵的,动作僵硬得把另一只手的手背贴在颧骨上,试图给自己降降温。“杨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杨启和轻轻笑着,“那就不用说,我们一步一步来,所有的问题都会解决的。”   “嗯。”褚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在床上打滚的动作都干脆了很多,“会解决的!” 第92章   初七上班,杨启和一大早就来敲褚袔办公室的门。   褚袔见到杨启和的心情挺复杂,或者说既意外也不意外,只是觉得我还没找你呢,你倒自己主动来了,勇气可嘉。   俩人眼神一对上,就都明白今天这是要聊啥了,褚袔不多客套,他也没心情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坐在沙发上翘起一条腿,开门见山就抛出一句,“聊吧,褚衿是我弟。”   语气有点生硬,“我”这个字咬得很死,强调的意味很明显。   你俩背着我你来我往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个说法了。   杨启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下头,“褚教授,我知道,所以才会来找你聊。”   褚袔的表情跟要开庭打官司似的,一脸萧瑟得指着对面的沙发,不冷不热得让人坐。   杨启和缓缓坐下,笔直的长腿分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着膝盖,指尖微微相抵,是一个很自信,也很值得被相信的姿势。   “褚教授,现在才来找你,是我的责任。”杨启和昨晚听褚衿说过他哥已经知道俩人的事了,事实上他能理解人家哥的心情,来之前也算做了心理准备。   “话不能这么说,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家褚衿之前也瞒着我了。”褚袔不是不讲理的人,再怎么向着自己弟弟,他也不会一股脑得把责任全推在别人身上。   “但是你俩这事,甭管我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态度是不会变的。”褚袔话说得强硬,表情也像寒潭一样冷寂。   “理解,换做是我的话,也会这样。”杨启和点点头,语气很谦和,态度不卑不亢,“褚教授,您了解褚衿,也了解我,应该能猜到我俩是断不了的,如果我说我能离开他,那才是骗你。”   褚袔笑得挺冷,“海誓山盟呗,我不信那一套。”   “那倒真没有。”杨启和看向褚袔,正色道:“褚衿是个很内敛的人,我俩也做不出那种轰轰烈烈的事,但我们想在一起的心情是真实的,一点也不比那些满口喊着爱的人少。”   “可你俩这是什么爱呢?爱是这么个爱法吗?你一大学教授,你不管学校咋看你了?事业也不要了?”褚袔百思不解,理智如杨启和一般的人,怎么会干出如此飞蛾扑火般的事。   “可以不要。”杨启和回答得毫不犹豫,“有得必有失,身外之物而已,该舍就得舍。”   “身外之物?”褚袔质疑,“听听你说的话,诶杨启和,你要真把事业当身外之物,你会这么拼命工作?你会把学生叫到家里补课?你会亲自带着研究生出去搞那些个探测?”   褚袔太明白了,把事业做得无功无过尚且需要付出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像杨启和这样年年取得学术成果的人,要不是真的热爱,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   “事实上,如果条件允许,我确实有带褚衿出国的计划。”杨启和看向褚袔,冷静得说着自己的想法。   褚袔直接要炸,拐了我弟的心还不够?现在连人都要给我拐到国外去?   杨启和没等褚袔站起来,接着道,“褚衿应该继续深造的,他有天赋,又热爱艺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褚袔呲呲燃烧的导火索都要点燃炸药包了,听到杨启和这话后,又霎时蔫儿了。   他们全家都想让褚衿接着回学校读研去,就连老爸都劝过,但是这孩子就是拧不过那股劲来。   就这杨启和,会不会能做到啊?   褚袔十分鄙视自己对他的希望,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就是爱的魔力,别人死活都说不动的事,可能杨启和随口那么一提,褚衿就真能重新考虑。   “你真能做到?”褚袔对着杨启和眯眯眼。   “我会尽力。”杨启和不想拿这件事做跟褚衿在一起的交换条件,没把话说满。   褚袔忽然笑了,笑得很无奈。   “你说,你俩这事,我就算不同意,又能怎么办?”他颓然得看着杨启和,“我弟都决定跟你在一起了,我一个当哥的,还能把他绑了不让出门吗?这事儿啊,自从你俩决定要在一起的第一秒开始,其实就没我说话的份儿了。”   褚袔烦躁得抓了抓头发,一向干净利落的短发被抓得支楞八叉,他问杨启和,“不是吗?”   杨启和无法否认。   “是,但你是褚衿的哥哥,你的理解对他,对我们来说,依然非常重要。”   “凭什么呢?你俩做了一个决定,决定的时候没我事儿,决定好了直接要求我理解,凭啥?”褚袔问了一个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他承认自己很偏心,这么尖锐的问题,不去问自己的亲弟弟,而是把矛头直指杨启和。   “我俩确实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但事实上,这也是我俩非常慎重的选择,如果一定要让褚衿去喜欢其他人,那我们确实不自私了,自私的就是所有强迫他的人。”   杨启和条理清晰,“这件事总是不会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我来之前,也想过我的恳请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变向的绑架和胁迫,因为我知道你心疼褚衿,绝对不会真的强迫他。所以你同意了,我就得偿所愿,你不同意,我跟褚衿还是无法分开,而你却会将兄弟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我今天来了,你就免不了在这两种情况中做选择。这事儿办的挺狡猾的,我得承认。但咱俩是同事,我要跟弟弟谈恋爱,总不跟当哥的谈谈也太不像话。”   褚袔惊讶于杨启和的坦诚,却没什么交谈的欲望,所以选择默不作声。   “褚教授。”杨启和的声音减小,听起来却更加情真意切。“太多的保证是空话,但褚衿我确实喜欢,但凡能忍住这喜欢,我都不会选择带着他一起背离世所谓的世俗,我也舍不得。”   杨启和闭了闭眼,几秒钟,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里盈满了诚意。“我目前能保证的,就是褚衿在你身边什么样,在我身边就最起码什么样,不让他委屈,也不让他难过。在个人的事务上,我不信神佛,所以也就不起誓发愿了,我会用我的一生,去践行今天的承诺,但凡我食言了,你随时可以问责。”   在你身边什么样,在我身边就最起码什么样。   这句话挺打动褚袔。当哥的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呢,无非就是让自己的弟弟一辈子幸福快乐。   “那就记着你的话,牢牢记好了。”褚袔别无他法,只能妥协,杨启和猜的对,任何情况下,他都是不忍心强迫自己的弟弟。   之前把难听的话说完了,他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但仍然正容亢色,字字铿锵,“你也记着,今天你把我这关过了,跟你来找我、跟你说了什么没多大关系,我妥协也不是因为你,那是因为我弟,他一根筋到底了,我拧不过他,我是看他,不是看你。”   褚袔嘴上说着硬话,心里却泄了气,用手搓了一把脸,低着头往前回忆:“我弟,那是我们一家人护着长大的,可他肚子下面还是有个疤,小时候我被小流氓堵墙角,替我挡的,硬生生的一刀,缝了五针,住院一星期。”   杨启和闻言立刻颦起眉头,那柄经年的尖刀似乎随着褚袔的话再次乍起寒光,割裂了时空,直直得戳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从那以后,我就更疼我弟,不为别的,就凭他才六岁半,就敢给他哥挡刀了。”旧事重提,褚袔依然心疼得不行。   “我弟看着又瘦又软乎,可他一点也不弱,更不是可以随意摆布的,这孩子从小就要的就不多,我给他买房子买基金,他从来没当好的过。今天他就觉得你好,就要你了,这是他第一次求我,所以哪怕一万个不愿意,我也只能忍了。”   褚袔又叹气,叹完沉默了几秒,又叹了一口,杨启和能感觉到,这人是真的憋闷大劲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话我也就说这么多,说轻说重了,你就多担待,毕竟是托付亲弟弟,我太乐呵了,像个傻子。”褚袔终于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苦笑。   杨启和却还没从褚衿身上那一刀里缓过神来,那么小的孩子啊,那么深的一刀。   就连褚袔同意的喜悦都被这一刀冲淡了,杨启和现在只想见到褚衿,只想把他拥进怀里。   “我弟回工作室画画了,我家门禁十点,以后到点把人给我送回来就行。”褚袔太明白杨启和想见褚衿的心思了,一句话说得先礼后兵的,前半句的意思是以后找他弟可以,后半句,那就是明摆着的留宿不行!   “嗯。”杨启和话不多说,直接站了起来,“褚教授,虽然你说你的接纳跟我没关系,但我还是要感谢,无论如何,你的理解事实上就是与我有关的,我也是受益者。”   杨启和面向褚袔,郑重得鞠了一躬。   眼看着杨启和如此通透,褚袔心里也稍稍释然一些,想着以后这就是自己弟夫了,居然还能开句玩笑,逗杨启和随着褚衿,以后管自己叫哥。 第93章   杨启和在开去画室的路上就给褚衿打电话,太想见面了!   “杨哥?”褚衿那边传来一阵欢笑,男女声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吹口哨的。   “嗯,在画室吗?”杨启和被年轻人的快乐感染,跟着一起笑了一下。   “嗯,在呢,我们开门红,刚上班就接到个大订单!”褚衿有好事是一定要跟自己的杨哥絮叨絮叨的。   “很忙吗?”杨启和试探着问,虽然很想很想见面,但还是不要打扰孩子工作。   “忙啊。”褚衿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拿着颜料盘调色,“杨哥要见我吗?”   看这聪明的。   杨启和柔声“嗯”,想了想又问,“晚上可以吗?我去接你。”   “好啊!”褚衿应得特脆生,“跟聂爷爷和许爷爷一起逛夜市吗?”   两位老人要回美国了,这几天杨启和有时间就带着二位闲逛,当然啦,那是一定要把褚衿也叫上的。   “不,就咱俩。”   “好啊!”褚衿明显高兴了,“那你下午六点来接我?”   “好。”杨启和在褚衿的工作室楼下停车,“你到点直接下来就行。”   孩子欢天喜地得“嗯”完就挂了电话,杨启和看看时间,上午十点刚过,还得等将近八个小时。   他这么个不教一日闲过的人,居然就心安理得靠在了椅背上,无所事事得等着了,一点浪费时间的焦虑感都没有。   下午五点,褚袔打来电话,关心关心他弟第一天正八经儿的约会情况。   “美吧弟?哥这回够意思吧?”   “什么?”褚衿这一天画得腰都硬了,边锤着边一头雾水得问他哥怎么了。   “约会呗。”褚袔啧了一声,“还能是啥啊。”   “约会?”褚衿更懵了。   “啊。”褚袔寻思小样儿吧,还跟我装呢,“你俩这都在一起快一天了吧。”   “我俩?”褚衿指指自己,又看了眼画架。   “啊,启和不是上午就过去找你了?”褚袔听他弟完全一副不在场的样子,自己都开始犯迷糊了。   “杨哥找我?”这都哪跟哪啊,褚衿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定一遍这是自己亲哥的号码,不是什么打感情牌的诈骗团伙。   “啊。”褚袔迷糊得直挠头,“一早上就来我办公室了,跟我保证以后绝对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啥的,我看着挺真诚,又想到你这个小不争气的玩意儿早就投敌了,就松口了,完了这人就找你去了。”   怎么着?嘴上说找我弟,背地里出去放飞自我了?   褚袔心里琢磨,不应该啊,杨启和看着挺靠谱一人。   “哥,你等等,我问问杨哥。”褚衿着急忙慌得挂了电话,杨哥去找自己哥的事,他之前一点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话很快被接起,杨启和叫褚衿名字的时候,嗓音有点低哑。   “杨哥,你在哪呢?”褚衿边说边往窗口走,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那辆车。   “你在楼下呢?我好像看到你的车了。”褚衿脸都贴在窗户上了。   “嗯,我在楼下,来得有点早。”杨启和轻描淡写。   “什么时候到的?我哥说,你上午就过来了。”褚衿跑回工位,往身上穿外套。   “别急。”杨启和听见拉链的声音,提醒着,“戴上围巾,风大。”   “哦。”褚衿穿着一只袖子,人都跑到电梯口了,听到杨哥的叮嘱,又跑回画室,给运哥使眼色,让他把围巾递过来。   运哥看着比褚衿还急,一个高儿蹦到围巾跟前,给他扔了过来,生怕耽误自己小兄弟约会。   “杨哥,你来这么早,怎么不告诉我呢。”电梯太慢了,褚衿着急,边在楼梯间里往下跑边埋怨,“外面那么冷,你等那么久,感冒了怎么办?”   “别跑。”孩子气喘吁吁的,杨启和怕这么跑岔了气儿,“我到的时候你有事,就等你一会。”   这话说得,就像是在阐述一件理所应当的小事。   可这哪是一会啊,这都多久了!   褚衿跑出楼道就看见站在大厅里的杨哥,夕阳的余辉把他的轮廓渲染成了迷蒙的剪影,他逆光而立,美好得宛如一个梦境。   “杨哥!”褚衿越跑越快,就在杨启和以为孩子要扎进自己怀里之前,堪堪刹住了车。   杨启和本以为能得到个拥抱的,心里有点小失望,但看到孩子红扑扑的脸颊,又笑了。   这么想见我啊?   “说了别跑。”杨启和走上去轻拍着褚衿后背,“看这喘的。”   “我,我咳咳,我不想让你再等了啊 ”褚衿呛了一口风,嗓子眼火辣辣的。   杨启和一只手紧紧揽着孩子肩膀往外走,“到车里暖和暖和,我给你买了奶茶。”   “杨哥,我哥说你今天找他谈了?”褚衿一上车,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就着急问。   “嗯。”杨启和不慌不忙得给奶茶扎吸管,边递给褚衿边解释,“怕你担心,就没提前跟你说。”   “我哥他,没为难你吧?”褚衿眨眨眼,很是担忧。   “褚教授要是为难我,我现在还能跟你坐在一起吗?”杨启和摸摸褚衿绒烘烘的脑袋,神情动作一如既往得沉稳温和。   褚衿这才放心得吸了口奶茶,咽下去之后,才慢吞吞得嘟囔,“吓我我了,我以为我哥不会这么轻易同意呢。”   杨启和注视着褚衿,“因为这是你的决定啊,你越坚定,褚教授越没办法。”   谁能跟自己的骨肉至亲真的辩出个是非,较出个真章呢?褚袔可是精英律师,业界翘楚,他都不能。   “那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得谈恋爱了吗?”褚衿眼睛里炸着噼里啪啦的小火花,有亮晶晶,水盈盈的光点在瞳仁里面闪烁。   “要等到我拜见完你的父母之后再开始吗?”杨启和征求着孩子的意见。   这是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杨启和从没想逃避过,要处就好好处,偷偷摸摸的不行,不能委屈着孩子。   “嗯……”褚衿在座椅上挪了挪,“咱俩先开始,过一阵子再告诉我爸爸妈妈好吗?”   边说边观察杨哥的脸色,见这人要发表意见,赶紧补充道,“别人谈恋爱也不是第一天就告诉父母的啊,杨哥,你让我再想想怎么跟他们说好吗?”   孩子都这么求了,杨启和肯定得同意。   他也不是一定要提前把自己跟褚衿恋爱的事告诉给所有人才行,主要是俩人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些矛盾解决在前面,后面才没有顾虑。   “好,这件事你来决定。”杨启和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吐出三个字,“男朋友。”   褚衿被这三个字电了一下,一种如坠梦境的虚幻感从四面八方扑涌了过来。   杨哥说什么?男朋友?   说谁呢?   说我吗?   我是他的,男朋友了吗?   “需要一个吻帮你找找感觉吗?”杨启和敏锐得感觉到孩子有点懵,捏捏他肉乎乎的耳垂,善意得想要帮帮忙。   “不不不,不要。”褚衿怀疑自己红成了煮熟的虾,夹在杨哥手指尖的耳垂最惨,火辣辣的,是一种带着点疼的烧灼感。   拒绝得也太着急了吧。   杨启和挑起一根眉毛,就这么看着褚衿,语气像是轻哄,又像是威胁,“宝贝儿,再说一遍。”   褚衿的脑子又被这一声“宝贝儿”拱得“轰”了一声,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杨哥刚才说了啥。   “呃……先?先不要?”机灵孩子就是机灵孩子,到底是明白过来了,哪有拒绝男朋友的邀吻拒绝得这么着急的。   杨启和本来就是逗孩子的,看他这个呆萌的样子更是感觉又可爱又好笑,只能点头同意,“好,先不要。”   这个“先”字咬得可重了,听起来既是在提醒自己,又是在提醒褚衿,但提醒的内容就完全不一样了。   褚衿呼出一口气,瞟了杨哥,哦,不,自己的男朋友一眼,觉得心情太好了,美滋滋得喝了一大口奶茶。   真甜啊!   杨启和逗完孩子,又想起来褚袔提到的那道疤,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得往人家小肚子上看。   褚衿注意到杨哥的视线,笑得露出几颗小白牙,隔着衣服拍拍圆鼓鼓的肚子,还跟他杨哥说,“喝撑了。”   “少喝,还得吃饭呢。”杨启和给汽车点火,看着身边这个终于属于自己的少年,只想使尽全身的力气疼爱他。 第94章   褚衿不想下馆子,要在家吃,要他杨哥给做小脆丸子和糖醋排骨。   杨启和本来计划带孩子吃大餐的,毕竟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天。又想想褚衿本来就对山珍海味不感兴趣,索性顺着孩子的意思,俩人一起去逛超市了。   “杨哥,排骨要那种?”褚衿撑在保鲜柜前研究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求助自己的男朋友。   杨启和打开柜子,拿出两盒新鲜油亮的精排,在褚衿眼前晃了晃,“要瘦的,你不吃肥肉。”   褚衿的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来了,哪怕是在最放肆的幻想里,他都从未奢望过,自己有一天会跟杨哥发生这么有烟火气的对话。   杨启和眼看着孩子又发懵了,摇着头笑得宠溺,手掌把排骨放进身后的购物车之后拐了个弯儿,牵起了褚衿的。   拿过排骨的指尖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就这么一点点的低温,居然就把褚衿被牵着的那半边身体都冻僵了。   孩子也想表现得自然一点的,情侣之间牵个手,简直是再正常的事不过了。   但孩子做不到!这可是杨哥啊!心心念念的杨哥!魂牵梦萦的杨哥!梦想成真的杨哥!   这可咋办啊,走路都顺拐了。   褚衿心里有点焦急,甚至有点生自己的气,太笨了!   杨启和心明眼亮,对褚衿的反应不以为意,就这么一手推车,一手牵人,缓慢得走过了一排排货架。   手心里的凉意散去,褚衿真真实实得感受到了杨哥的体温,好温暖,好安心。   他低下头,盯着牵住自己的手掌,看着自己同手同脚的步伐,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这么美好,美好得让人想要流泪。   杨启和往购物车里放进一袋小饼干,一看就是给孩子买的,却意外发现身后的小孩儿红了眼睛,湿漉漉水汪汪的眸子潋滟着圈圈涟漪。   “怎么了?”他走到褚衿身前,拨了拨孩子不知道怎么支棱起来的头发,问话的声音轻缓低沉,让本就莫名其妙伤情的人又开始莫名其妙得委屈。   “杨哥,你说这是真的吗?”褚衿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蠢话,“如果这是个梦,明天我醒了该怎么办啊,我都梦见过最好的了,我更舍不得了。”   杨启和牵着孩子的那只手没动,另一只手先是抚上孩子脸颊,继而在他兜着泪的眼尾刮了刮,叫他,“小傻瓜。”   褚衿却噗嗤一声笑了,歪着脑袋把腮帮子贴进杨哥掌心里蹭啊蹭。   杨启和不肯轻易放过他,俯下身靠近,几乎到了鼻尖挨着鼻尖的距离才停下,在彼此勾缠交错的呼吸间问他,“傻不傻?”   “傻啊,哈哈。”褚衿抓抓后脑勺,红着脸承认了。   杨启和眯眯眼,视线向下,扫过褚衿两片粉嫩的唇瓣,喉结剧烈得滚动了一下。   “杨哥,杨哥,还有人呢。”傻孩子忽然不傻了,几乎是秒懂了杨启和那个眼神的意思,但在超市接吻有点太超过了,那可真不行啊!孩子只好焦急得出言提醒。   几秒,或者十几秒秒,记不清了,总之杨启和确实用了一段时间才控制住自己吻下去的冲动。   慢慢站直身体,原本裹着褚衿小手的手掌一点点松开。   没等褚衿因为没人牵了而失望,杨哥就抓起了他的手腕,五指张开,跟孩子的紧密相贴后向下蜷曲,变成了十指交扣的姿势,褚衿的指间就都是杨启和的手指了。   “走吧,我们去看看蔬菜。”杨启和握了握褚衿的手,决定以后要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褚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主要是顺拐太影响速度了。   孩子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端详杨哥的背影,清爽利落的短发,宽厚强健的肩膀,清癯挺拔的劲腰,越看笑得越甜,越看越高兴。   真好!这么帅的男朋友,是我的呢!   小苑可想死褚衿了!   一进门就围着人双脚绕了好几圈,搞得褚衿好怕它会突然把腿一抬,撒尿。   “去玩儿吧。”杨启和把褚衿外套的拉链拉开,抻着袖子帮他脱了下来。   “不要我帮忙吗?”褚衿抬头看他杨哥。   “宝贝儿,分工一下,以后咱们家,都是我来做饭。”杨启和把褚衿衣服挂在自己手臂上,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讲得有多亲昵。   咱们家,咱们家,在一起的第一天,褚衿就多了一个家。   “那我负责什么啊?”褚衿圆溜溜的眼睛染着笑意。   “嗯……”杨启和想了想,“你就负责叫哥哥。”   “这算什么分工啊?”褚衿露出两颗小梨涡。   “精神激励啊,总之就是,只要你叫哥哥,我就特别开心。”杨启和继续诱哄,杨哥杨哥的,这称呼真得改改,太生疏了。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褚衿爽快得叫了一叠声,这么简单就能让杨哥高兴,他当然愿意做了。   孩子“哥哥”完,还不忘了弯着眼角调侃自己,“像不像个母鸡?”   “一点也不。”杨启和一条胳膊轻轻揽了揽褚衿的腰,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他的下巴颏儿,俯下身沉声告诉他,“以后都这么叫,记住了?”   褚衿呶呶嘴,“记住了。”   “去吧。”杨启和拍拍孩子的腰,神清气爽得下厨房了。   褚衿吃完晚饭就开始犯困,往沙发上一坐,上眼皮下眼皮直打架,搞得小苑都倦怠得不行,蜷着身子趴在膝盖上打呼噜。   “这么困啊。”杨启和刻意压低嗓音,浑厚的声线与屋内的空气发生了同频共振,震荡的音波勾得褚衿的心腔都不受控制得跟着共鸣。   “嗯。”褚衿揉揉眼,反而精神了不少,“昨晚想画稿来着,没怎么睡。”   “来。”杨启和往孩子那边侧了侧身体,拿起一个软垫放在自己腿上,拍着说,“躺这儿。”   褚衿揪了揪沙发,躺在杨哥腿上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过亲近,“我不困了。”   “早晚都要习惯的。”杨启和看破也说破,直接伸手过来拉人,“我真没长刺儿。”   褚衿僵着身子被按在腿上,也不扑腾也不闹,额头的刘海软绵绵得散开,就这么睁着乌溜溜,水濛濛的眼睛看他杨哥。   “看什么呢?”杨启和把手掌轻轻搭在孩子眼睛上,逗他,“不给看。”   掌心传来睫毛扫过的触感,轻轻浅浅的,不重,但特别有实感,一下下仿佛都搔在了心上。   “看你帅啊,哥哥。”褚衿只露半张脸,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勾起的嘴角笑得明媚肆意。   “有品味。”杨启和这哪是夸褚衿啊,这明明是夸自己。   “嗯……杨哥,我觉得,你变化特别大。”褚衿总眨眼,蹭得杨启和掌心直痒痒。   “怎么说?”杨启和淡笑。   “就……咱俩刚在一起,你就又是宝贝儿……又是拉手的。”褚衿翘起嘴角,“都不用过渡的。”   “是吗?”杨启和看着褚衿嘴角边的小坑儿,“我以为我们都过渡很久了。”   在那段不约而同得选择隐忍克制的日子里,我们曾经的挣扎都是为了此刻的团聚。   褚衿想了一会,点点头,又是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让你睡啊。”杨启和弯下腰,慢慢靠近。   褚衿眼前只有指缝露进来的一点点光,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从愈发浓郁的薄荷味和逐渐清晰的呼吸声中识别出自己与杨哥的距离,他们在越来越近。 第95章   杨启和的呼吸沉稳和缓,流经额头、鼻尖,继而将潮气轻轻喷上褚衿的唇瓣。   孩子贴着沙发靠背的那只手在他杨哥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攥住了一块布料。   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他不动,不出声,也不想阻止。   “宝贝儿,接吻可以吗?”   杨启和还是没有直接吻下去,孩子耳朵都红了,他不忍心吓着。   “杨哥,你把手拿开,我想看着你。”褚衿声线柔软,带着点颤,乖顺得同意着。   吻是和光明一起落下来的。   发生得太快了,顶灯流泻的白光只亮起一瞬,继而全部的感官就被那个冰凉绵软的吻占领。   杨哥的吻裹挟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让人安心,引人悸动。四片唇瓣逐渐湿润,这气息也将两人层层裹紧。   他们那么亲密,从灵魂到身体。   褚衿躺在柔软的沙发上,躺在熟悉的味道里,躺在静谧的时空中,真真切切得感受到杨哥微分的唇瓣冰凉而柔软,辗转徘徊间,听他诉尽了人间柔情。   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它只稍作停留,并不肆意进取。   杨启和缓缓起身,将光明重新还给褚衿,大拇指蹭了蹭孩子湿润的嘴角,淡笑着教他,“下次记得闭眼睛。”   “……嗯。”褚衿翻了身,把脸扎进了软垫里。   杨启和手掌扣上了孩子后脑勺,体贴得给了他一小段时间害臊。   “褚教授今天给我讲了一件事。”他轻轻拍了拍孩子滑溜溜,软踏踏的发。   “什么事?”褚衿的声音透过垫子传出来,瓮声瓮气。   “关于你的。”   事儿还没提起,杨启和的心就又开始一抽一抽得疼。   “我的?”褚衿一骨碌翻过身来,抬着下巴找他杨哥的眼睛。   “嗯。就是你小时候替褚教授挡了一刀那件事。”杨启和五指分开,一下下得替褚衿梳理滚乱了的头发。   “哦,那件啊。”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褚衿笑得不以为意,“我哥总记着,他不说我早忘了。”   “疼吗?”杨启和颦着眉问,他不喜欢褚衿这个态度,那可是刀啊,毫不留情得刺进血肉里,留下永远无法消失的疤痕,怎么能这么不在意?   “忘了,都过去多少年了。”褚衿刚才在玩手指,没看见他杨哥脸上的情绪。   见杨哥不说话,他又补充,“我那个时候还小,当时可能疼吧,但现在真的忘了。”   杨哥还是不说话。   孩子这回终于察觉到了,撑着胳膊坐起来,跪坐在沙发上去够他杨哥的胳膊。   “怎么啦?不高兴吗?”褚衿眨巴着眼睛。   “嗯。就是不高兴。”杨启和不愿意在褚衿面前伪装自己,他心疼就是心疼了,他得让孩子知道,知道了才没有下一次。   “我错了。”褚衿摇摇他的胳膊,还没太明白自己到底错哪了呢,就忙着道歉。   男朋友是自己的,他可舍不得气坏了。   杨启和一下就被逗笑,孩子太会哄人了,就根本没办法生气。   更何况,他也没生气,他只是疼了,只是后怕而已。   “那你说说。”杨启和把褚衿揽过来,让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一些,“错哪了?”   褚衿哪知道啊!他那句我错了就是哄人的!他哪知道杨哥真的会追问啊!   “额,我错……”褚衿斜着眼瞟他杨哥,嘀嘀咕咕得开始回忆那段经年的往事。   “我给我哥挡刀,这件事没错吧?”   孩子精着呢,就说疑问句。   “嗯。没错。”杨启和看都没看褚衿,只是点点头。   “这件事儿没错的话,那就是方法错了。”   大聪明褚衿上线,开始抽丝剥茧得推理,“我当时应该喊人帮忙,或者报警的!不该一着急就冲上去!”   孩子邀功似得又瞟了眼杨哥,发现这人并没有露出“孺子可教”般的欣慰表情,一句话不说也就罢了,脸色反而更阴沉。   难道我还没有认识到我的错误吗?孩子有点心虚。   “额,不该一着急就冲上去?”   孩子眼见情况不太客观,又祭出了自己的疑问句式。   “哎。”杨启和叹口气,推着褚衿肩膀让他坐直身体。“小笨蛋。”   “我怎么笨了。”褚衿撅撅嘴,腰都被说得踏了下去,软绵绵得跪坐在沙发上,看着有点委屈。   “我真没生气。”杨启和一看孩子蔫儿了,赶紧坐过来搂人家肩膀。   “我是害怕,害怕你说起这件事的态度,那么不在意,就好像挨了一刀也根本没什么似的。”   杨启和托起褚衿的脸,深深看着他,“怎么能那么不在意呢,那是你的身体,那也是你的疼啊。”   “因为……”褚衿歪歪脖子,到底是没说出个原因来。   事实上,他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在意。   “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在意的人很少,但谁要是被你划进了在意的范围里,你就会把他们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杨启和开口就触及到了褚衿最深层的心理。“刚认识的时候,我总以为你冷漠而疏离,接触久了才发现,你有一个小心翼翼守护着的领地,领地里是你的血亲和挚友,领地外是一层层坚固的藩篱,你轻易不许别人走进,可只要进来的人,都会得到你无条件的珍惜。”   褚衿点点头,觉得杨哥说得挺对。   “你啊。”杨启和点点他的脑门儿,“以后万一再遇到这种情况,要先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孩子就是答应得倒是痛快。   “你才不知道,一着急你就全忘了。”杨启和太了解褚衿了,从没想过真的改变孩子的性格,所以在这种事上,他以后只能不厌其烦得一遍遍提醒。   “宝贝儿。”杨启和拉过褚衿的手,轻轻拍着,“你太善良了,善良的人们总是更擅长成全别人,羞于满足自己,甚至会把别人的痛苦归罪于自己。可你在我这儿也很珍贵,我当然愿意你保持善良,但更希望你先学会爱惜自己。”   褚衿专注得看着杨启和,眼里的情绪翻翻涌涌,小狗儿似得,看着有点可怜。   “给我看看好吗,那个疤。”杨启和碰碰褚衿的小肚子,问话的时候声音特别轻。   褚衿有点犹豫,主要是这疤的位置有点靠下,还得解腰带脱裤子啥的。   “怎么了?”杨启和宠溺地摸摸头。   “没什么,就是,它在这儿。”褚衿指指自己肚子的左下方,位置都低到和胯骨齐平了。   杨启和懂了,这个位置确实有点不方便,俩人毕竟在才一起一天,没到那种什么都能看的份儿上。   “不好意思的话,我们就不看。”清润的嗓音响起,杨启和主动帮孩子化解尴尬。   可这声音、这眼神里都是对自己的心疼和呵护,褚衿沉浸杨哥营造出来的那份温柔里,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是杨哥啊,只要是他,有什么不可以?   “没,也没什么不能看的。”褚衿今天穿了条运动裤,说完就低下头解腰上的抽绳。   这回换杨启和局促了,他有些僵硬得看着孩子纤细白嫩的手指两下拉开绳子,拉着裤腰往下拽,到地方后,不知道是怕没露出来还是怕露得太多,自己先低头看了一眼。   “这儿呢,杨哥。”褚衿跪直了身体,往前蹭了几步,伸着腰给他杨哥看。   杨启和眼前的连片的白。   褚衿是清瘦的,一把纤细的腰肢下就是平坦的小腹,腰际的线条微凹,到了胯骨的位置又适时向两边凸起,显得这么瘦的身体并不干柴,而是流畅丰腴,皮肤也是滑腻腻、软绵绵的,冰肌雪肤,如膏如脂。   怎么就是人不可貌相呢?杨启和看着褚衿,觉得这分明就是相由心生。这么单纯的白,就该用来包裹一腔柔软,一身醇澈。   还没等欣赏完,他的视线就撞到了那道疤。   经年的刀疤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狰狞凸起,上面带着几道细细的缝合痕迹,彰显着这里的皮肤曾经残忍得被割裂、被刺入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不肯与周边的白和解,仍然用沉淀出的褐色强调着自己的存在,疤痕永远不会消失,疤痕只能愈合。   “疼吗?”杨启和嘴角下压,伸出一只手扣上褚衿的腰,大拇指轻轻在那道疤上磨了磨。   指腹划过的地方凸凹不平,微微坚硬。   杨启和疼了。   褚衿却咯咯笑,“好痒啊哥哥,你别摸了,太痒了哈哈。”   杨启和只能停手,看着那个疤心疼道,“之前怎么没看见呢,你在我家洗澡的时候?”   这么一说,褚衿也想起来自己那天喝醉了,被杨哥接回家,洗澡的时候还被小苑吓得摔了一跤的事。   往事重提,当时有多尴尬,现在就有多幸福。   “那能让你看见嘛。”褚袔又开始调皮,“我捂得多严实啊,再说,再说你那个时候根本就不会乱看的。”   不像现在,一会儿牵手,一会儿又把我按在腿上,还……还交往第一天就接吻了!   “那倒是。”杨启和展颜一笑,把褚衿拉过来,帮他把裤子拽上去,慢条斯理得系抽绳。   褚衿想抬手挡一下,被他杨哥看了一眼,又悻悻得把手收了回去,他就只好这么低头看着男朋友给自己腰上系了个蝴蝶结。 第96章   褚衿晚上到家的时候刚好九点,比门禁提前整整一个小时。   客厅的灯开着,是褚袔给晚归的人留的。   “哥?”褚衿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就开始找人。   “这儿。”书房里传来回应。   “还在工作啊?”褚衿推开门,看到他哥又被牢牢得捆缚在了电脑桌前。   “嗯,苗楠的案子要开庭了。”褚袔捏捏鼻梁,疲惫得伸了个懒腰。   “哦。”褚衿低眉耷眼,一听到这个案子就不开心。   “过来。”褚袔招招手,把他弟叫来身边。   “个小没良心的,我今天刚成全你,你不上赶着感谢你哥就算了,这是什么表情?”   褚衿小腿挨了他哥一脚。   “一码归一码。”褚衿坐在书桌上,侧头看他哥,“你是我哥我才让你管,也管着你呢,你不是我哥,接什么案子都跟我没关系。”   边说边往电脑屏幕上瞟,想看看他哥这个案子到什么进度了。   “嗯嗯,你最有理。”褚袔啪得一下合上电脑,往椅子背上一靠,就要转移话题,“怎么样?约会开心吗?”   褚衿就知道他哥要问这个,晃着腿答,“挺开心的。”   “开心就行。”褚袔看他弟这小模样,就能知道杨启和对他弟是真的不错,像是劝自己似得,又重复一遍,“你开心就行。”   “哥,谢谢你,我知道你能理解,其实很不容易。”哥俩没必要总说谢谢,见外。但该谢的时候,那就得真心实意得谢。   “我还是没理解啊。”褚袔就这么看着褚衿,“哪能那么容易就理解呢,你可是我亲弟,非要说的话,哥就是妥协了而已。”   “哥……”褚衿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对上褚袔的,“我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哎呦,现在就别说这些了。”褚袔拍了褚衿一巴掌,“你俩就好好的,把日子往舒心了过。哥这么多年一直要强,就妥协这么一回,你俩别让我为今天的妥协后悔,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我们会好的哥。”褚衿点着头,用跟他杨哥一样的坚定语气说,“一定会的,你放心。”   “那就行。”褚袔打个哈欠,人懒洋洋得,话却说的脆生,“你杨哥可是给我承诺了,我会一直记着的,但凡他让你失望了,你就回来找哥,只要哥在一天,就没人能欺负你。”   “嗯!”褚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他哥越是这么好,他就越想哭。   “可得了昂。”褚袔看褚衿要哭,抡起手又拍了他弟大腿一巴掌,“都是大人了,以后不能吭吭唧唧的,跟你杨哥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你俩得互相支持,互相理解才行,那才能长久。”   褚袔恋爱经历没多少,大道理讲起来却一套一套的。   “哥,怎么感觉你要把我嫁出去了?”褚衿本来挺感动的,但他哥这话越听越不对味,都要把自己逗笑了。   “还不早晚都是要出去过日子的,你们虽然是俩男人,但只要真想好好在一起生活,也不会比那些夫妻过得差。”褚袔觉得自己话说得远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哥也不盼你别的,就盼着你啊,这回是找对了人,以后能过正常的日子,当个普通人就挺好。”   “哥,你怎么跟妈似的。”褚衿头一次见他哥这么絮叨。   “那谁知道呢,哥今晚一看到你,就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就想啊,咱们家小孩儿咋就谈恋爱了呢,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对你好,能不能像我这样惯着你。”   褚袔呼出一口气,看着他弟接着说,“最主要的还是怕你被欺负了不知道回家,自己一个人忍着,没人说、也没地儿去。”   “哥,我肯定得回家,门禁十点呢。”褚衿的心都要被他哥感动化了,嘴上却有意逗褚袔,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开玩笑。   褚袔忍俊不禁,站起来捶捶腰,舒展着眉眼笑道,“睡觉睡觉,困死了。”   “哥,我这个点儿上班太早了,别人都没去呢。”褚衿睡眼惺忪得拖着步子,嘟嘟囔囔得跟在他哥后面抱怨。   “送你上班还不满意?”褚袔边走边拉羽绒服的拉链,“我这不寻思咱俩都早点出发,省得你挤地铁嘛。”   褚衿打了个哈欠,眯着的眼睛只能看见一条缝儿,“好困啊。”   “昨晚没睡好啊?”褚袔促狭得瞟了他弟一眼,“为啥没睡好?”   “哎呀哥。”褚衿大清早的就被褚袔开玩笑,都要烦死了,小跑着往小区大门走,想离他哥远点。   滴滴。   门外响起了车笛声。   褚衿一下子立在原地,觉得这声音好熟悉,支棱着耳朵转圈儿找了起来。   “褚衿。”杨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儿呢。”   褚衿几乎是在听到杨哥声音的同时就咧嘴笑了起来,就知道是你!   “哥哥!”孩子眼睛也能睁开了,脑子也不迷糊了,一口气儿跑到了人跟前都不费劲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启和拍了拍褚衿跑得蓬蓬松松的发,“来接你上班。”   孩子笑得更欢了,小卧蚕凸出来,小梨涡凹进去,“昨晚怎么不说啊,我都不知道。”   “说了怕你舍不得呗。”褚袔走了过来,心说这俩人从远处看起来吧,还真挺般配。   “褚教授。”杨启和收回搁在褚衿脑袋上的手,跟褚袔打招呼。   “早。”褚袔冲杨启和扬眉一笑,“看来以后接送我弟这事儿,有人接班了呗?”   杨启和淡笑着点头,“以后只要有时间,就都是我来,你俩可以多睡会儿。”   褚袔深感自己是终于熬出头了,拍着杨启和的肩膀称赞,“挺好,挺好,任重道远啊同志,我家孩子刚上学前班儿。”   “哥!”褚衿拽了拽褚袔,“你快去上班吧,不是着急呢嘛。”   “得得得。”褚袔跟他弟告饶,“我走了还不行嘛,不给你俩当电灯泡,我懂。”   说完这人就摆摆手,慢悠悠得往车库走去,心里盘算着时间这么充裕,一会儿得去吃那家惦记了好久的小笼包。 第97章   褚衿也有热乎乎的早饭,人杨哥给买的,豆浆、包子、小馄饨,样样都是孩子喜欢的。   “杨哥,你吃了吗?”褚衿坐在副驾驶,舒舒服服得喝了口豆浆,温暖的液体流进肠胃,全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没呢。”杨启和目不斜视得看着马路,早上怕接不到人,走得很早,根本来不及。   “喝豆浆吗?”褚衿觉得今天得豆浆特好喝,想让他杨哥也尝尝,“我递给你。”   “好。”杨启和点头。   褚衿在袋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杯新豆浆,想要给他杨哥扎开。   “喝你的就行。”杨启和听着窸窸窣窣的塑料声,出声打断褚衿的动作,“我就喝一口,再开一瓶有点浪费。”   “哦,好……好啊。”褚衿把刚找到的豆浆又装了回去,拿起自己那杯看了看,就是不往他杨哥嘴边递。   “怎么了?”杨启和温声询问。   “额,没怎么没怎么,我就是看看。”褚衿赶紧把吸管送到了杨哥嘴边。   正好要等红灯,杨启和停下车,侧过头来轻轻吸了一口,尝到了味道后评价,“不是很甜,特意让老板少放糖的。”   褚衿砸吧砸吧嘴,他都没发现这人又在克扣自己的糖分。   杨启和瞧他的小模样,忍俊不禁道,“刚才看什么呢?看得那么认真?”   “就……”褚衿盯着豆浆杯,“我就看看吸管上有没有我的口水。   杨启和直接笑出声,戏谑的眸子对上褚衿的,“宝贝儿,口水这种事,咱俩好像已经没必要介意了。”   褚衿心跳漏了一拍,以前怎么没发现杨哥这么会撩呢?   杨启和点到即止,换了个话题,“宝贝,我一会把课表发给你,周一到周五我只有一节早课,其他的时间,都会来接你上班。”   “会不会麻烦你呀?”褚衿还是有点担心,早起一天没什么,但天天早起还是挺痛苦的。   “麻烦我还不是应该的。”杨启和说得理所应当,“好不容易有了让你麻烦的资格,你快多麻烦麻烦我。”   褚衿美滋滋得看着他杨哥,胸前的安全带也随着怦然的心跳攥紧又松开,他觉得就算不坐车,心里的幸福感都能让自己飞起来,高高扬扬得一路飞到工作室去。   “杨哥,谢谢你送我。”褚衿乐呵了一路,怎么等的红灯、怎么转的弯都不知道,好像一眨眼就到办公大楼下面了。   杨启和没开车锁,转身靠了过来,捏起孩子的下巴颏儿,“就这么谢吗?”   视线有意无意得扫过那两片昨晚浅尝辄止过的唇瓣。   “那怎么谢?”褚衿眼皮微微下合,看着杨哥的手腕,明知故问。   杨启和不说话,也不动,垂着眼睛笑得宠溺。   褚衿还以为自己要被放过了。   所以后脑勺被手掌扣着拉过来的时候,孩子根本来不及反应,浅浅的笑还搁在嘴角,双唇微分,小白牙给舌尖留了一条缝隙。   很好,杨启和瞳孔里的颜色愈发晦暗,很方便。   唇齿被杨哥的舌尖轻易得挑开和侵入后,褚衿才后知后觉发现,今天这个吻,并没打算像昨晚一样一触即离。   杨启和一点也不想怜香惜玉,他甚至希望褚衿再楞一会神儿,好让他的吻再深入一些。   孩子被杨哥愈演愈烈的情绪捆缚在座椅上,瞳孔逐渐迷蒙,眼前是清逸俊朗的眉眼,耳边是深重的喘息,唇际是凉凉的压迫感。   杨启和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褚衿眼睛上,用这个动作告诉他,闭眼。   褚衿那么乖,他缓缓合上眼睛。   失去了视觉,触觉便愈发敏感,杨哥的舌尖刮过上颚,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传进大脑,褚衿抖了一下,把杨哥肩膀的衬衫攥起一个小揪儿。   “换气。”杨启和声线喑哑,说话时双唇微微擦过孩子的唇瓣。   顺畅的呼吸终于把褚衿从茫然中拯救了出来,但杨启和没给他多少时间,两次呼吸之后,绵密的吻又倾压了过来。   “呜……”   孩子终于发出了细软的呻吟,攥着杨哥衬衣的拳头往上拽了拽,也不知道是拒绝还是鼓励。   杨启和欺负孩子说不出话,他擅自把这个动作理解为继续的邀请,扣着褚衿后脑的手掌微微使力,让两个人更紧密得贴在一起。   绵密的吻在唇瓣肆意,车内的空间太小了,缱绻旖旎的氛围根本来不及稀释就一路升高,褚衿沉浸在杨哥的爱意里,有些吃力得承受着这个并不算怎么温柔的吻。   再次换气的间隙,杨启和看到孩子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水,他用拇指轻轻帮孩子蹭掉,深吻下去的时候,却还是那么热烈,那么深情。   褚衿被迫把嘴张得更开,纵容着杨哥在口腔里搅动的舌头,耳边萦绕的都是彼此的津液缠绵间发出的郝人水声。孩子被吻得越来越软乎,搁在杨哥肩膀上那只攥着衬衣的手也在随着这个吻的节奏一会放松,一会又倏然收紧。   深吻过后,杨启和在褚衿红透了的唇瓣上轻啄着,褚衿气喘吁吁,想低下头,又被杨哥捏着下巴抬了起来,被迫感受着他湿软冰凉的唇瓣在自己双唇上一下下的碰触。   “慢点喘。”杨启和伸手捂上孩子的嘴,“这样会缺氧。”   褚衿雾蒙蒙的眸子抬起,看了杨启和一眼,可怜巴巴,委委屈屈。   “好了,好了。”杨启和柔声安慰,“别气。”   褚衿抿抿嘴,觉得确实没什么理由生气,于是用舌尖轻轻碰了碰杨哥的手心。   杨启和极力按捺的情绪又开始热烈翻滚,他扣着褚衿的后脑勺,用性感的嗓音威胁,“还想上班吗?嗯?”   褚衿立刻收敛,忙不迭得点头,“上班上班,我……我一会就下去。”   俩人这么吻了半天,身体上没有点反应才不正常,杨启和的视线从褚衿的上半身一直扫到下半身,停在了某个地方后,笑得了然。   褚衿猫下腰,把胳膊欲盖弥彰得挡在肚子上,脸红得都要滴血了,软着声音求饶,“杨哥,你别看了,我要蒸发了。”   杨启和自己的状况也不怎么好,小腹上那种紧绷的感觉一直没下去,还怎么有脸逗孩子?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挪开视线柔声安慰着,“好,不看,我们聊点别的。” 第98章   褚衿恋爱的第三天,男朋友就要出差了。   “宝宝。”杨启和语气充满歉意,“这个会议要讨论我国高海拔宇宙线观测站的最新发现,邀请函给到学校的时候,写的就是我的名字,所以,恐怕我必须去。”   “去啊哥哥。”褚衿虽然舍不得分离,却更明白杨哥是个科学家,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他不仅仅属于自己。“我还很骄傲呢,我男朋友会出席这么厉害的会议。”   孩子太懂事了,他越是这样,就越是牵杨启和的心。   “宝宝,我保证,三天之后就回来。”杨启和声线温柔得向褚衿承诺。   舍不得吗?当然舍不得。这几天相处下来,杨启和慢慢发现,很多时候并不是褚衿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褚衿,他需要的平静只有这个小男生能给。   但作为科研人,祖国有召唤,他就有责任顶上去,倒是说不上牺牲小我成全大义那么惨烈悲壮,但这种独特的身不由己确实是一代代科研人品尝过无数遍的。   “哥哥,你就放心去吧。”褚衿心里酸酸涩涩得难受,却还要温声宽慰他杨哥,“我懂的,你做的是特别困难,也特别重要的事业,好不容易有了新发现,你当然要去,我希望你永远站在人类知识的最前沿,跟你的同事一起去拓宽你们这个专业的边界。”   褚衿太了解杨启和了,即便不被宣之于口,他也知道这是杨哥毕生的追求,这份宏伟的学术愿景让每一个宵旰攻苦的夜都有了意义。   知己难遇,真爱难寻,这一刻杨启和无比庆幸,他的爱人就是他的知己。   “那你会送我去机场吗?”杨启和放低声音,学着褚衿的语气,把话说得软软乎乎的。   “去啊。”褚衿都被逗笑了,杨哥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孩子根本招架不住。   “那我中午去画室接你?吃完午饭再出发,咱们正好还能见一面。”杨启和主动提议。   “好啊。”褚衿笑得甜蜜。   他从没想过恋爱中的杨哥会这么粘人,事实上,俩人自从在一起以后,褚衿就从没为约会见面的事纠结过,因为杨哥天天都要见,有时间就早上送晚上接,没时间就硬挤,哪怕只有几十分钟,也要把车开到孩子楼下,不为别的,就为了在车里坐一小会,再送个午餐。   这回也是,要出差了,还没等褚衿提见面呢,人杨哥就又主动安排了。   褚衿当然知道,这就是杨启和给自己的安全感——我所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都属于你。   杨启和出差的这三天依然非常忙碌,打电话的语气里总是带着疲惫,今天的声音甚至有点沙哑,“宝宝,你在干嘛呢?”   褚衿刚喂完小苑,摸着它的头回答,“我在看小苑是不是又胖了。”   杨启和一走,小苑就被褚衿带回了自己家,这猫也是个自来熟,只用五分钟就把褚袔哄成了星星眼,没事就给它喂零食,褚衿都管不住。   “是吗?咱俩视频吧,我看看。”杨启和才跟孩子聊两句就有了精神。   “来吧。”褚衿拍拍小苑的头,“快看看你儿子胖成啥样了。”   视频接通的时候,褚衿正穿着薄睡衣,领口露出两截杨启和最喜欢的锁骨。   “洗澡了吗宝宝?”杨启和看着孩子一绺绺垂在额头的湿发问。   “刚洗完。”褚衿见到杨哥就笑。   “要先吹头发。”杨启和怕孩子感冒,“别着凉。”   视频刚接通,褚衿才不想挂断去吹头发呢,随手拿起一条毛巾顶在脑袋上,“这样不就好了。”   杨启和失笑,“调皮。”   褚衿抿抿嘴,“杨哥,你再靠近点。”   “怎么了?”杨启和把手机镜头挪近。   “感觉你好辛苦啊,眼睛里都有红血丝了。”褚衿皱眉。   “嗯……”杨启和想了想,“开会辛苦,但看到你就不累了。”   褚衿笑笑,伸手把小苑捞了过来,“小苑,你也过来看爸爸。”   小苑耷拉着眼皮,被褚衿抱得肉都堆在了脸上。   “是胖了。”杨启和有些无奈,“这脸都胖成正方形了。”   褚衿把猫提溜回来,自己看了看,“它跟我哥好,总哄着我哥吃零食。”   杨启和太高兴褚袔喜欢他的猫了,毕竟自己拐走了人家弟弟。“褚教授要是喜欢,就让他多养几天。”   胖也忍了!   褚衿可不干,“那不成,别人还以为咱们家小苑怀孕了。”   咱们家小苑,这话杨启和听了高兴,他就是喜欢褚衿的亲昵和近乎。   “杨哥,那你明天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呗?”孩子喝了一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小巧的喉结咕噜滚动一下。   “太早了。”杨启和摇头,“早上五点的飞机,你还睡觉呢。”   “那我可以早起啊。”鼓着腮帮子坚持。   “那我舍不得,再说早上天还黑,不安全。”   “哦。”褚衿有点失落。   “早上我跟同事一起回,然后咱们八点在你家楼下见,我送你上班,这样行吗?”杨启和知道孩子是想早点见自己,于是就这么提议了。   “那我还舍不得呢,你都这么累了。”褚衿小声说。   “乖一点宝宝。”杨启和嗓音低沉,这是又开始哄人了。   “那……好吧。”褚衿对这样温柔的杨哥一点办法都没有。   杨启和接着哄,“明天周末,我没课,陪你一整天好吗?”   这还能不好吗?孩子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那明天见。”褚矜跟他杨哥约定。   杨哥点头,看着屏幕里的褚衿,温温和和得要求着,“躺下,该哄你睡觉了。”   杨哥不让接,褚衿还不能偷偷来吗?。   虽然杨哥昨晚睡前叮嘱过,千万不能自己开车去机场,但没说不能去他家,所以早上六点,褚衿就来到了杨哥家门口。   密码是知道的,杨哥早就告诉过自己了,但褚衿站在门口,还是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来的时候光顾着想早点看到杨哥了,真到了门口,却又怕打扰杨哥休息,他这几天都那么累了。   站在门口听了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估计是时间还早,杨哥补眠呢。   孩子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密码锁,最后还是一下下得输入数字,把门打开了。   杨哥说过的,这里是咱们家,回趟自己家应该不会很过分吧?   屋里拉着遮阳帘,黑漆漆得什么都看不清楚,安静得宛如深夜。   杨哥没在客厅,那就是在卧室了。   褚衿蹑手蹑脚得走到卧室门口,趴在门板上接着听。   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褚衿只好一小步一小步挪回客厅,打算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黑暗中却不小心踢到了茶几,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还是拼命忍着不出声。   “谁?”杨哥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沉沉的。   “额,是我。”孩子特内疚,蔫蔫得应了一声。   “褚衿吗?”杨哥的声音一扫低沉,听起来很是惊喜。   卧室里紧接着传来走路的声音,步伐很快。   杨启和打开门,看到站在客厅里的褚衿,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宝贝,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杨启和的本意是心疼孩子来得早,褚衿却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哥哥,我就想早点见到你,没想到把你吵醒了。”   孩子太自责了,说话的声音黏答答的,嘴唇抿着往下压。   “说什么呢。”杨启和走过来搂了搂褚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褚衿轻轻环了环杨启和的腰,“杨哥,你再回去睡会吧,我在这儿等你就行。”   “陪我一起睡。”杨启和啄了啄孩子耳朵尖儿,时间还早,正好可以带孩子一起休息休息。   褚衿磨磨蹭蹭,不答应也不拒绝,怎么回答他都觉得不对。   “你不睡,我也睡不着。”杨启和轻轻咬了一口孩子耳朵上的软骨,惹得褚衿打了个哆嗦。   “那走吧。”到底是想要杨哥再睡一会的心思占了上风,孩子抠了抠阳光杨哥睡衣上的扣子,羞答答的同意了。   “走。”杨启和搂着褚衿的腰往卧室带,“我订了闹钟,睡醒送你上班。”   站着杨哥的大床前,孩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杨启和却已经神态自然得上了床,拍着自己身旁的被子看褚衿,“过来睡觉。”   “嗯……那我就穿着外衣上床吗?”褚衿在这方面有点洁癖,上床必须换睡衣,否则心里就膈应。   “换睡衣会舒服点。”杨启和也想让孩子睡得好,指了指柜子,“你的睡衣还在那儿,要换吗?”   “那还是换吧。”褚衿实在做不出穿着外衣躺在别人床上这种事,决定赶紧换衣服赶紧让杨哥休息。   杨启和给褚衿把睡衣拿过来,“洗过了,还是你的宝宝蓝。”   褚衿抱起来闻了闻,上面的确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换吧。”杨启和伸个懒腰,看起来是困极了。   “你不回避吗哥哥?”褚衿眨巴着眼逗杨启和。   “我需要回避吗?”杨启和翘起一边嘴角,身体反正是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褚衿开始自我催眠,这是杨哥杨哥杨哥,换个衣服而已,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杨启和却已经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褚衿的肩膀,往外走,“我去喝点水,要牛奶吗?”   “不要。”褚衿转过头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只看到杨哥的背影。 第99章   杨启和喝了五六分钟的水才回来,给孩子留足了换衣服的时间。   “钻被窝儿啊。”他进卧室的时候正好看到孩子穿着绒绒的睡衣坐在床边发呆。   “等你。”褚衿展颜。   “你喜欢睡哪边?”杨启和倚在门框上问。   “哪边都行。”   “那就我靠窗吧。”杨启和走到褚衿对面,用手掀被子,“这样你右侧卧的时候,正好面对着我。”   孩子还能说什么?在撩人这方面,他跟杨启和比起来完全就是个弟弟!   “杨哥。”孩子噘着嘴,又像撒娇又像责备,“我头上都要冒烟了,你再逗我,我就睡不着了。”   杨启和笑笑,率先扯开被子躺了下来,侧着身拍自己身前的床铺,“不逗你了,躺过来。”   褚衿紧张得滚动了一下喉结,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僵硬得好像一块板子直直拍在了床上。   “宝宝,你自己睡觉的时候,也会这么……”杨启和一条胳膊撑着上半身,在褚衿旁边侧躺,慢悠悠得把孩子从上到下扫了个遍,“嗯……安详吗?”   此时褚衿正固化在床上,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紧张得蜷缩着,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感受到杨哥说话时的热乎气儿喷在自己耳朵上后,又被吓得紧紧抓上睡裤的布料。   “这怎么睡啊?”杨启和看着在自己身边凝固成大理石雕像般的褚衿,啼笑皆非得问。   “我能睡着。”褚衿太紧张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喊口号似的。   这哪是睡觉啊,这分明是坐牢。   “过来。”杨启和胳膊拦上褚衿的腰,把孩子扒拉到自己身前。   褚衿身体弯都没弯,就这么像一跟管子似得滚到了杨启和怀里。   杨启和都笑了,拍着孩子的后腰哄,“放松点,你知道咱今天就只是睡觉的。”   说话时的呼吸喷在孩子头顶,胸腔的震动隔着布料在两人的皮肤间传递,褚衿只觉自己像一直慌乱的蛾子,一头撞在了由杨哥的气息编织而成的网上,而他连挣扎都不敢,因为每一下挣扎都会让自己往更深的地方陷进去。   “宝宝,你软乎点。”杨启和一条胳膊从褚衿脖子下面穿过去,另一手在孩子肚子上捏着玩儿,“怎么了?不习惯的话,我可以出去。”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也可能是今天睡得太少,褚衿头上的声音低沉喑哑,里面有掩不住的倦怠和疲惫。   杨哥都那么累了,却还是在不厌其烦得哄着自己,褚衿更舍不得了。   孩子白嫩的小手试试探探,伸到两人之间,轻轻搁在杨哥胸前,“杨哥,我好了,我都软乎了,你快点睡吧 ”   杨启和掩着笑意,也不揭穿,“嗯,你好了,把你哄睡了我再睡。”   毛绒绒的脑袋拱了拱,褚衿红着脸抬起头,“怎么就都是你哄我呢?我也可以哄哄你的。”   “哦?”杨启和来了兴趣,“那宝宝打算怎么哄我”   褚衿缩着腰,在被窝里蛄蛹了几下,热乎乎的胳膊才伸了上来,碰到杨哥的腰后又瞬间收了回去。   杨启和就这么低头看着怀里不安分的脑袋,一动不动。   孩子蜷着身体,胳膊在自己身后藏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再次伸出来,胆怯得往杨哥身后环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杨哥,你睡吧,我拍着你睡。”   杨启和哭笑不得,孩子这哪是在腰上拍啊,这分明是在心上挠,这咋睡啊?这谁能睡着?   “杨哥?”褚衿一下下有规律得拍着,“快睡。”   “哦哦,好。”杨启和手伸到背后,按住了褚衿的,语气里带着点求饶的意思:“搂着就好,咱别拍了行吗?”   褚衿傻乎乎的,根本没明白为啥杨哥不让拍,他可喜欢杨哥拍自己的感觉了,难道杨哥不喜欢?   但孩子太想让杨哥休息了,乖巧得什么都没问,只是搂着他杨哥的胳膊稍稍紧了紧,额头抵到杨哥胸前,声线飘忽忽得说,“睡吧杨哥,我搂着你。”   是褚衿先被闹钟吵醒的。   杨哥的闹钟铃声是一段渐响的音乐,舒缓的钢琴曲流淌进耳畔时,褚衿揉着眼睛悠悠转醒,恍然间还以为自己正躺在清凉潮湿的雨后森林。   孩子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杨哥的脸,跟自己比起来,他的神色可不怎么轻松,睫毛轻颤,眉头紧皱,看起来像是疲惫的精神正要苏醒,但累到极点的身体拼命抗拒,想要把精神拖进更浓更深的梦里。   褚衿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按灭闹铃。   尽量让自己又轻又快的坐起来,很快就在杨哥旁边的床头柜上锁定了那个声音越来越大的手机。   根本来不及考虑,褚衿身体一撑,就这么利落得跨在了杨哥身上,伸着胳膊去够手机。   “宝宝,大早上的,会不会太热情了?”   身下传来杨哥戏谑的声音。   褚衿吓一跳,直接坐到了杨哥肚子上,杨启和神情痛苦得“嘶”。   “杨杨杨哥!”孩子紧张得摆着手,“你听我解释。”   杨启和都要疼死了,孩子这下坐得可真是地方,那种疼从小腹下面直直得打上天灵盖,他都怀疑自己的正常功能都要被坐出问题了。   “先……”杨启和表情隐忍,伸手托上褚衿屁股把他往上挪了挪,“先换个地方坐。”   褚衿两瓣屁股被杨哥的手抱得发烫,被挪到了人家柔软的肚子上之后,又紧张兮兮得蛄蛹了一下。   杨启和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的身体立刻随着孩子的动作起了反应。他的脑袋甚至都“嗡”了一声,这种先疼得要死,后绷得要死的感觉可实在不好受。   始作俑者的褚衿可不知道他杨哥此时正在经受什么折磨,孩子可无辜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要开始解释。   什么闹钟响了,什么我不想吵醒你,什么不是故意的,杨启和根本没听进去,褚衿絮絮叨叨得澄清自己的时候,他只是躺在孩子身下闭着眼睛,一口一口的深呼吸,竭力按捺住自己挺腰翻身,把褚衿按在身下的强烈冲动。   “杨哥?”孩子看来是解释完了,声线软软地叫人。   “嗯。”杨启和睁开眼,捏了捏褚衿的手指头,“我知道了,没怪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褚衿低下头,盯着他杨哥滚动的喉结抱怨自己,“我好像总给你惹麻烦。”   “一点都没有。”杨启和缓缓吐气,想让自己下面的反应赶快消下去,孩子已经够自责的了,他不想再吓着他,“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可能是杨哥的声音太宠溺,也可能是杨哥的表情太纵容,褚衿在杨启和的宽慰下很快与自己和解,笑得挺甜,“杨哥,咱早上吃啥?”   傻孩子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被他杨哥按着吃干抹净,还惦记着饭呢。   “宝宝。”杨启和一见到褚衿傻乎乎的样子就又动了坏心思,拍拍孩子屁股,眼神里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我实在不觉得咱俩现在这个姿势适合讨论任何话题。”   褚衿的笑意还搁在眼底,听到他杨哥的话后,先是不明所以得歪歪头,继而才后知后觉的在对方的瞳孔里读到了情*和压抑。   智商瞬间回归,傻孩子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杨哥的肚子上坐了好几分钟了!   “杨杨杨哥!”孩子赶紧从杨哥肚子上往旁边撤,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四仰八叉的倒在了杨启和身边,脑袋又扎进了杨启和怀里。   “别慌。”杨启和把褚衿的小脑瓜从自己胸前挖出来,“你不同意,就不会欺负你。”   “你可以欺负我的。”褚衿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杨启和,都要把自己烫熟了,说完又把自己的头慌不择路得怼回他杨哥怀里。   杨启和再次深呼吸,他觉得自己今天太难了,一大早上就要被如此摧枯拉朽的力量叩问自制力。   “宝宝。”杨启和声音暗哑得不像话,诱哄着,“脱衣服。”   “啊?”褚衿刷一下抬起头,惊讶得张着嘴,露出一截粉红的舌头。   倒不是孩子口是心非,小情侣嘛,早晚会走到这一步的,褚衿多少有点心里准备,只是实在没想过杨哥会这么直接,这根本不像他认识的杨哥啊。   杨启和看了褚衿的反应就笑得不行,翻身平躺在床上,胳膊搭在额头,“逗你的,总觉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懂得拒绝。”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褚衿可有理了,噘着嘴替自己辩解,“你根本没做过值得我拒绝的事。”   “宝宝。”杨启和换上郑重的表情,侧过来把褚衿拦进自己怀里,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很高兴你会这么说,看来我这个男朋友当得还算合格,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有让你不喜欢的地方,你都可以表达出来的,不要因为爱而委屈自己。”   杨启和湿软的吻落在褚衿额头,“爱不仅仅是顺应,我希望我已经足够的安全感,让你在拒绝我的时候,跟赞同我的时候,一样的坦然,一样的有底气。” 第100章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褚衿正在工作室画图。   “喂,是褚衿吗,这里是第二人民医院,你哥褚袔马上需要手术,家属尽快过来。”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褚衿皱眉,把手机拿下来看屏幕,想要看看这诈骗犯是什么路子,居然连他哥的名字都能打听到。   “褚衿,你在听吗?马上来医院签字。”对面的人显然毫无耐心,催促的话里带着命令的口吻。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的,除了褚衿之外,没有别人。   “手术中”的灯牌已经亮了快一个小时,褚衿站在门前,就这么盯着门口看了快一个小时。   他没见到褚袔。   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签完字,人就被不知从什么地方直接推去了手术室,褚衿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砸得近乎麻木,他只零星听到了几个“失血”、“肝脏破裂”之类的词汇。   对了,好像护士也说话了,但具体说了什么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再然后就突然都安静了,只有“手术中”这三个白莹莹的字亮着。   里面就是褚袔吗?我哥?   褚衿望着手术室门口,忽然产生了这个疑问。   怎么会是褚袔呢?弄错了吧?他早上还因为穿了我的拖鞋被我嫌弃,出门的时候还把他的手套戴在我的手上来着。   怎么能是褚袔呢?   褚衿死死得盯着面眼前的大门,恨不得用目光把门戳透,再进去确认一遍躺着的是不是自己的哥哥。   他开始艰难的往前回忆,不放过一丝一毫能证明那不是褚袔的证据。   一切都太慌乱了,褚衿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只垂在床下的手,大家都忙着往手术室跑,没人会在乎那只无力得垂着的手,只有褚衿看到了。   白岑岑,毫无生气,特别不褚袔。   哦,褚衿又想起一些事情,还有紫红色,在肚子上,一大片,染透了衣服后,又顺着推床的支架往下滴答。   那是血吧?那得多少血啊。   褚衿的心剧烈得收缩了一下,似乎有好多跟针裹在了心房的肉里,心脏越是收紧,这些针就扎得越疼。   他想起来了,即便只看到一只手,即便没有任何特别的标记,他还是想起来了,他就是能确认,那就是褚袔!那就是褚袔的手!   奇怪。   褚衿捂了捂心脏,我怎么不痛了?那可是我哥啊!怎么就不痛了?   他艰难得转了转眼睛,找到了一个坐位,不知道怎么走了过去,坐下。   他没有感觉,不痛、不难过、不悲伤,他只有麻木。   电视里演的都是骗人的,原来巨大的噩耗传来时,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呼天抢地,也不是泣不成声,而是会马上陷入怀疑,怀疑这不是真的,怀疑这件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等到被逼无奈到承认一切都是真的时,身体为了避免被如此巨大的刺激击倒,甚至会自保般得封锁住所有感情。   肉体的麻醉剂在医院,精神的麻醉剂在大脑,褚衿的大脑显然也很负责,它在悲痛袭来的瞬间就将他所有的情感彻底麻痹。   那段时间里,褚衿真的什么都没想,他只是那么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一片冷寂。   逃逸的意识终于回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远处的钟楼开始整点报时,这呜隆隆的阴翳钟鸣,犹如在褚衿的心上扣下了沉重的几响。   褚衿终于意识到,得给杨启和打电话,他现在,特别需要他。   “宝宝?”杨启和刻意压低声音,叫褚衿的时候,还是那么沉稳温柔。   “杨哥……”褚衿刚说出这两个字,眼泪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般夺眶而出,他不麻木了,他瞬间疼得无法呼吸。   “怎么了?”杨启和太了解褚衿了,他敏锐得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你在哪?我去找你。”   说再多都是没用的,他现在只想马上出现在褚衿身边。   “医院……第二人民医院。”褚衿用手紧紧压着心脏的位置,疼得蹲到了地上。   “别挂断电话,我二十分钟就到,可以吗?”杨启和一下子站起来,一起开会的同事都朝他看去,坐在最前头的校长也朝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都顾不上了,杨启和外套都没拿,就这么大步跑了出去。   同事们面面相觑,这是儒雅的杨教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真是意外。   杨启和开车的路上一直在跟褚衿通电话,褚衿出乎意料的冷静,哭过一会就再也不哭了,哑着嗓子跟他杨哥说目前的情况。   见到褚衿的时候,他正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地上,胳膊紧紧抱着膝盖,似乎马上就要碎了。   “宝宝。”杨启和蹲在褚衿身边,把他紧紧拥进怀里,“我来了,我来了,咱们先坐起来。”   褚衿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你终于来了。”   杨启和把褚衿扶到椅子上,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褚教授,在里面多久了?”   “我不知道。”褚衿强迫自己不能崩溃,但痛苦还是让他浑身颤抖,“刚来医院的时候还有意识,跟医生说爸妈出去旅游了,让他们直接联系我。”   褚衿紧紧闭了闭眼睛,艰难得滚动下喉结,感到了嗓子眼里一阵干涩和刺痛,“医生说……说我哥是被别人拿刀捅的,肝,肝脏破裂,失血过多,昏迷。”   褚衿嘴唇泛着青紫,攥着杨启和衣服的手,指节处因用力而惨白,“警察在,我说等我陪我哥做完手术,我再去。”   “可以了,可以了。”杨启和紧紧抱着褚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碎成一地残片,“你做得特别好,不用再说话了,我都知道了,我们一起等。”   褚衿在杨启和的话里得到些许安抚,他就那么靠在杨哥的怀里,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缓,好像睡着了,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那双紧紧盯着手术室大门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   褚衿意识又开始变得恍惚,脑子里响着各种轰鸣声,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但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影影绰绰得,他听见杨哥打了几个电话,听见他说着褚袔的名字,说“专家会诊”、说“第二人民医院”,说“护工”,说“张警官”。   灯灭,手术室的门豁然打开。   在杨启和怀里安静了好久的褚衿在门开的瞬间跑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褚袔脸色苍白,氧气面罩里积攒了些水汽,提醒着这个人在努力的呼吸。   “哥……”褚衿站在床前,伸出手,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的哥哥。   杨启和是跟褚衿一起跑过来的,此刻正在跟医生飞快的交流着什么,褚衿听不清,但他知道,交给杨哥就可以了。   杨启和走到褚衿身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把褚衿最关心的事最先告诉他,“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清醒,护工已经在病房等着了,所以咱们先回去好吗?”   褚衿看着褚袔的脸,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点点头。   从把昏迷的褚袔抬上病床,到听医嘱、记口服药、交住院费、买生活用品,林林总总的事都是杨启和去做的。   褚衿要帮忙,杨启和把他按在了褚袔身旁的椅子上,告诉他,“陪着你哥,他醒了肯定想马上看到你。”   于是褚衿就又这么坐着了,把褚袔冰凉的手攥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掌心里捂着。   杨哥在忙,要跟警察交流情况,要告诉护工如何护理,还要应付那些闻讯赶来的社会记者,好忙啊,来了医院之后,他就一秒都没休息过。   “杨哥。”褚衿声音嘶哑。   “给你晾了一杯水,一会儿再喝?”杨启和没提吃饭,没人能吃得下。   褚衿点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睁着通红的眼睛对他说谢谢你。   杨启和摇头,走过来拍拍褚衿的肩膀,询问着,“褚教授马上就要醒了,我陪你一起整理一下情绪好吗?”   孩子太爱自己的哥哥了,不管现在看着多冷静,一会哥哥醒了,都是免不了要激动,要哭的,杨启和担心褚衿控制不好情绪,让褚袔看了着急。   “你陪我一会儿,陪我一会。”褚衿哽咽,他刚从灭顶的悲痛中活下来,情绪确实已经绷得要断裂了。   “好,我陪着你。”杨启和搬来一把椅子,挨着褚衿坐下,“宝宝,你是大人了,你能做到的,对吗?”   褚衿想哭,杨哥越是体贴,他就越是想哭。   “要哭现在哭。”杨启和把褚衿脑袋按进自己怀里,“现在哭,我不管你,一会儿哭,可就不行了。”   褚衿眼前的光被杨哥衣服的布料遮挡,他在黑暗中摇头,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能哭。   “哭吧。”杨启和却拍着他的背怂恿,“哭出来,只能哭十分钟。”   于是褚衿就哭了,躲在他杨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屡屡窒息,哭得形象全无。   杨启和的衬衣被褚衿的眼泪鼻涕沾湿一大片,他一点都没在意,就这么纵着孩子发泄,只是在感觉他要喘不上气儿的时候,轻轻得捋几下后背而已。   褚衿没哭到十分钟,情绪其实根本没那么难以排解,让人护着肆意发泄一场,其实也只过了五六分钟而已。   可这五六分钟对褚衿来说太珍贵了,温热的怀抱、背上的安抚、薄荷味、安全感,这一切都是他爱极了杨启和的理由和根源。 第101章   “可以了吗?”杨启和听到褚衿哭声渐止,低下头温柔询问。   褚衿点头,在他杨哥的衬衫上又蹭了蹭眼尾。   杨启和把人从怀里薅出来,递上一杯温水,“喝一点,然后去洗把脸,别让褚教授看了担心。”   褚衿哭得脑袋发涨,但他知道,按杨哥说的去做就行。   杨启和的时间算得准,没过多久,褚袔缓缓清醒。   褚衿盯着哥哥的脸,紧张得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杨启和也紧张,把手伸过去拉上了褚衿的,十指相扣,彼此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褚袔没等睁开眼睛,就先开始皱眉,还低低得骂了一声,“靠。”   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哥?”褚衿站起来,俯下身叫人。   “崽儿啊。”褚袔虚弱得睁开眼,有气无力得回应。   杨启和走过去把窗帘拉上,以免阳光刺激到褚袔的眼睛。   “哥,没事了,咱们没事了。”褚衿大哭一场之后果然变得冷静,不哭也不激动,就这么温声安慰着。   “嗯。”褚袔叹口气,“我就寻思死不了,真死了可就太亏了。”   眼睛转了转,又看到杨启和,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你也来了?”   杨启和点点头,走过来端详褚袔,“算工伤吗?大律师?”   褚袔听了想笑,又没力气,只能轻轻翘翘嘴角,“算,他妈的,刚下车就追着我捅。”   “那咱就把他告得牢底坐穿,倾家荡产。”杨启和帮褚袔掖掖被角,“饿吗?”   褚袔咂吧咂吧嘴,嘴唇上的死皮硬硬的,起来好多块儿,“渴。”   “那得忍着。”杨启和颇有些惋惜得摇摇头,“医生说六小时以内都不能吃喝。”   褚袔醒了之后,杨启和对他的态度就一直这么云淡风轻,既不同情也不怜悯。他故意的,褚袔这个人太要强了,对他来说,与其被别人围在病床前期期艾艾得同情一番,还不如再被捅一刀来得舒服。   褚袔听了果然又想乐,褚矜感觉拍拍他的手,“哥,别笑了,一会刀口疼。”   杨启和拿来水杯和棉签,打算给褚大教授洇洇嘴唇,“要谁伺候啊,您选一个。”   “我可不敢劳动您。”褚袔是个明白人,知道杨启和刚才的玩笑是有意不让自己尴尬,于是便非常自然得当起了病人,“崽儿,伺候一下你哥。”   “杨哥,你回去吧,还有护工呢,我俩陪床就可以了。”褚衿不想杨哥也留在这里陪床,心疼道,“你已经忙一天了,明天还有课呢。”   杨启和把袖子一截截挽起来,顺便看了一眼手表,“回去我也睡不着,不如在这儿待着,心里踏实。”   “可是……”褚衿摇摇他杨哥的胳膊,“你已经忙了一天了。”   “是啊启和。”褚袔刚刚睡完一觉,刀口更疼了,人却感觉清醒了一些,“回去吧,这一天全靠你了。”   “真没事儿。”杨启和走过来把电子体温枪对准褚袔的额头,“警察明天一早就到,我回去了还得早起,你知道我早上起不来的。”   “那你天天早上接我弟的时候怎么起来的?”褚袔到底是律师,发现别人话里的漏洞总是那么及时。   “订了五六个闹钟。”杨启和看一眼体温枪,“将近38度,低烧,我更不能走了。”   褚衿走过来摸摸他哥的脑门儿,杨启和自然而然得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孩子头顶上拍两下。   “哥,你难受吗?刀口特别疼吗?”褚衿忧心忡忡,眉头攒了一整天,就没松开过。   “不难受,就是饿,你俩给我买点吃的呗?这马上能吃饭了。”褚袔有意把俩人往外撵,杨启和陪床不陪床的,让人两口子自己商量去吧。   褚衿显然不放心,刚要张口,就被他哥拦了,“护工张姨在这儿呢,你俩出去放放风,回来好换张姨。”   “那我们很快回来。”褚衿看了眼褚袔的液体,确定一时半会儿不用换之后,才忧心忡忡得同意了。   “喝粥吧。”杨启和揽着褚衿肩膀跟他哥商量,“真要想吃什么,过几天我给你做。”   褚袔撇撇嘴,他就知道躲不过这碗粥,“粥就粥吧,来点咸菜能行吗?”   杨启和终于明白褚衿的孩子气的哪儿来的了,哥俩一块长大,当弟的有样儿学样儿,哪有不随哥的。   “杨哥,你真的要留在这儿吗?”褚衿跟他杨哥在医院的走廊里走着。   “留啊。”杨启和回答得毫不犹豫,“上午的时候选单人病房,就是为了就在这儿陪你们。”   原来那个时候,杨哥就已经决定不会走了啊。   褚衿心里暖烘烘的,劝不住索性就不劝了,“那咱们小苑怎么办?”   “已经被爷爷奶奶接走了。”杨启和领着褚衿进电梯,把孩子安排在角落之后,撑着手臂站在前面,不让电梯里的人挤着他。   杨哥挽起袖子的胳膊撑在自己耳侧,这个带些占有意味的保护姿势让褚衿觉得特别安心,“杨哥,谢谢你愿意留下。”   这才是孩子的真心话,他是想杨启和陪的,谁不想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一个能理解自己,并且掌控困难的人陪在身边呢?   杨启和笑笑,宠溺道,“就知道你这点儿小心思。”   电梯开了,一小股人潮汇入门外,只留褚衿他们站在原地。   杨启和拍拍褚衿肩膀,示意他往外走,褚衿却抿抿嘴唇,好像在纠结着什么事似得,一动不动。   杨启和转过身,看着褚衿询问得抬了抬下巴,“不走吗?”   “哦!哦,走。”褚衿回过神,“你先走。”   杨启和点头,刚要迈步走出电梯,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   当然是褚衿牵的,杨启和回头,看到孩子低着头站在电梯的顶光里,脸颊微红,垂着的眸子里带着胆怯。   “宝宝?”杨启和太意外了,交往这些天以来,褚衿虽然不明说,但他也能感觉到,孩子是挺介意二人在外面的亲密举动的。   这种介意纵然不被宣之于口,却被褚衿表现于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之间,就比如在外面揽着肩膀可以,揽着腰却别扭,拍后背可以,拍头顶却脸红,抓着胳膊可以,牵手就会轻轻挣一下。   杨启和理解孩子的介意,也尊重孩子的介意,很有分寸得把跟褚衿的肢体接触控制在了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而现在,褚衿居然会主动牵起自己的手,要知道,几步之外可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要这么走吗?”杨启和没有回握住褚衿,给他留了退缩的机会。   “嗯,就这么走。”褚衿抬起眼睛,水莹莹的瞳仁里映着他拼尽所有勇气去爱的杨哥,“走吧,哥哥。”   杨启和的笑意直达眼底,他紧紧得攥住褚衿的手,低头看了看二人紧贴的掌心和交握的手指,第一次带着他心爱的男孩正大光明得走入汹涌人潮。 第102章   七点刚过,警察就到了,两位警官神采奕奕得站在门口,见到杨启和之后,居然都走过来拥抱一下。   “小杨儿,多少年没见了?七八年了吧?”年龄偏大的警官脸上带着熟络的笑,抱完也抓着杨启和的手不松开。   “张叔,好久不见。”杨启和也笑,但褚衿能感受到,杨哥的笑更加复杂,因为他既没有弯起眼角,也没有习惯性得点点头。   “这位是褚袔吧?受害人。”张警官是个痛快人,先说案子再聊感情,指向性很明确。   “张警官你好。”褚袔麻醉药的劲儿过了,看起来比昨天虚弱很多。   “案子很简单,马路上和周边店铺里都有监控,拿刀捅你的是李酉,你应该也知道他爸,李国华。”张警官工作起来的时候跟之前判若两人,锐利的眼神里藏锋掩芒,心虚的人要是被这双眼睛盯住了,恐怕心理上就得先败一截。   褚袔抿抿干裂的嘴唇,吃力得点下头,“我猜也是。”   “这男的之前一直打车尾随你,趁你下车之后毫无防备,冲上来就是几刀。”小警官义愤填膺,“当街行凶,罪证齐全,人在里面拘着呢,你就等着判他就行了。”   “这一家人,都疯了。”褚袔叹气。   “本来这案子不归我管,但启和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受害人是他朋友,那我就得管了。”张警官看一眼杨启和,颔首,“你们放心,于情于理,我们都会严惩嫌疑人。”   “张叔,您秉公办案就好,我们也只想要一个公正的结果。”杨启和给警察们递上温水。   “可是……”褚衿插话,“李酉之前不是杀人了吗,他怎么能出来作案的?”   “嗯?”张警官看看褚袔,“不是证据不足吗?拘了他十多天也没法定罪,你不知道吗褚律师?”   “知道。”褚袔不得不承认,“怕我家弟弟担心,就没跟他说。”   褚衿明白自己不应该在外人面前给他哥哥摆脸色,但听了褚袔亲口承认他居然在这么大的事上欺骗自己之后,还是耷拉着眼皮低下头,嘴角紧紧抿着。   杨启和拍拍褚衿后背,就像当初许爷爷拍聂爷爷那样。褚衿轻轻呼出一口气。   “李酉谋杀苗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他对你造成伤害确是事实,他进去之后,她媳妇想和解,问我们要你联系方式,我们没给。”   张警官太懂受害者的心理了,这个时候来道歉,走运的挨顿骂,不走运的那就没准闹成啥样了。   “我就不在律师面前班门弄斧了,李酉的行为社会影响极差,这肯定不是小民事纠纷了,到底是故意伤害还是故意杀人,咱们得调查着看。”   褚袔点头,律师的职业病又犯了,居然躺着床上开始分析自己的案情,“从动机到手段,都是非常明显的刑案。李酉来找我,应该是为了阻止我接曹楠的案子,从这里入手,或许可以审出来他为什么这么怕,是不是真的杀了曹楠?”   这样一来,我跟曹楠开庭的时候就掌握了更有力的证据。这句话褚袔没敢说,他弟气儿还没消呢。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张警官站起来,带着小警察往外走,“咱们今天先到这儿,有什么新情况,我们会再联系你。”   话落,人也到了门口,叮嘱完杨启和有时间来家吃饭之后,就又匆匆得离开了。   张警官一走,病房的气氛就跌倒了冰点,褚衿不说话也不动,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着着“我很不高兴”。   “崽儿。”褚袔皮笑肉不笑,“渴。”   褚衿拿过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哥嘴边,却看都没看这人一眼。   褚袔含着吸管嘬了半天,看他弟一点都没有松动的迹象,只好对杨启和投去求助的目光。   杨启和可不管,褚大教授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让小弟教训几句,也是应该的。   眼看着杨启和视若无睹得转开头,褚袔心中倍感凄凉无助,只好可怜兮兮得再求,“崽儿,哥错了,你别生气。”   褚衿听了完全不为所动。   杨启和用拳头掩着嘴角,偷偷笑。   “崽儿,有啥事咱回家再说呗,哥这疼着呢。”褚袔祭出苦肉计,他就知道他弟吃这套。   褚衿听了果然皱眉,掀开被子就要看刀口。   “你别气了,你越生气我越疼,因为是咱俩骨肉至亲,那血脉都是连着的!”褚袔改打亲情牌,招儿换得还挺快。   褚衿用鼻子发出个“哼”,只是看刀口,还是不理人。   “褚衿,可以了。”杨启和适时伸出援手,“褚教授都说了,下不为例。”   “对对,下不为例。”褚袔有了杨启和这元大将,道歉道得可有理了,“我这不是没想到嘛,谁能想到会有人敢当街捅律师?”   “我想到了。”褚衿嗓音低哑,低着头看他哥的被子,脸上的表情阴沉晦暗,“我想到了,而且我还跟你说了,你不听,对不对?”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进攻性了,褚衿那么软乎个小孩儿,能问出这么咄咄逼人的话,可见是真动气了。   褚袔一看大事不妙,识相得不再说话,打定主意当个鸵鸟,要是有沙子就好了,他想把脑袋一头扎进去。   杨启和也看出来褚衿这是真的开始较真了,他太了解褚衿了,这孩子平时有多温顺,认真起来的时候就有多倔强,只不过平时能让他认真的事情很少,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他的乖巧听话,忘记了这也是一个犟小孩儿。   “哥。”褚衿深呼吸,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李酉出来了,你没告诉我,是你的不对。”   “嗯,是。”褚袔在亲弟弟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该挨教训就得挨教训,当哥的错了,当哥的就得认。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让我告诉爸妈,也挺不对的。”   “不对。”褚袔点头,“但你肯定理解哥。”   “我理解你,所以我按你说的做。”褚衿直视褚袔,“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   “褚衿。”杨启和略带警示得叫孩子名字,这样下去不行,不能吵起来,褚袔毕竟刚做完手术。   褚袔无话可说,他当初确实是太一意孤行,他开始思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可以听所有人的建议,却唯独忽略了家人的想法和感受?   褚衿听到杨启和用这种口吻叫自己的名字,便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看自己的手指头。   这氛围就够磨人的了,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褚袔觉得屋里的空气越来越焦灼炽热,整个人好像掉进了空气炸锅里,煎熬得心里难受,刀口生疼。   杨启和走过来坐到褚袔的床沿儿上,扶着褚衿肩膀让他看自己,“有小脾气了?”   褚衿睫毛颤颤,拧过脑袋,“没有。”   “怎么才能不生气?”杨启和捏着下巴让小脸转过来,“这脸拉得,以后我都不敢惹你了,我胆儿小,怕挨训。”   褚衿噗嗤一声笑,脸上的表情鲜活起来,鼓着腮帮子跟他杨哥告状,“我要是不这样,我哥不长记性,他可任性了。”   “对对,我弟说得对,哥这回一定长记性。”褚袔一看他弟笑了,抬着脑袋往这边看。   褚衿赶紧扶着他哥的头,“哥你别动,伤口再绷开。”   这不就好了嘛,得哄。   杨启和看看这俩刚闹完别扭的兄弟,对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让褚衿高兴这件事,觉得还真挺有成就感的。   在孩子脑袋上胡撸两把,杨启和提醒褚衿,“咱们去买饭吧。” 第103章   “哥哥,你怎么认识张警官的?”褚衿跟杨启和在走廊里溜溜达达。   “当年……”杨启和眼底的眸光暗淡,“他是我父亲的同事。”   杨启和并不主动谈到自己的父母,在褚衿的印象里,这应该是第二次。   那杨哥的父亲,应该也是个警察吧,是英年早逝,还是……因公殉职?   褚衿牵上了杨启和的手,默默得走了一段距离,几次想张口,但到底是什么都没问。如果不能帮助解决,就不要主动触及别人的痛苦。   “心疼我呢?”杨启和眉目间的雾气散去,捏了捏褚衿的小拇指。   “肯定心疼啊。”褚衿眼睛晶晶亮亮的,不知道是自带的闪光,还是难过的泪光。   “好像一直都没跟你好好聊过呢,关于我的父母。”   多少年了,杨启和提到父母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还是会剧烈得疼一下。   “哥哥,你不想,就不用说。”褚衿看着杨启和,觉得自己经历的所有悲痛累加到一起,都绝不及年纪轻轻就失祜丧母的杨哥之万一。   “不跟别人说,是不想给别人徒增伤感,想要跟你说,是因为我偶尔也需要一个人一起承担。”杨启和拍拍褚衿蓬松的发,问他,“你要听听吗?”   褚衿毫不犹豫得点头,领着杨启和往两栋楼之间的一块儿空地走,那里有几把椅子。   “给褚教授送完饭再说。”杨启和拽拽褚衿。   “现在你的事最重要。”褚衿用袖子胡乱扫扫椅子上的土,让杨哥先坐。   乍暖还寒的春三月,外面还是有些冷的,杨启和想起刚得知父母猝然长逝的消息时,也是个大冷天儿,那天他孤零零得在机场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所有的悲恸都被冷空气压缩进了胸腔里,无法发泄,也没人倾听。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褚衿,有了回忆的勇气。   “我父亲是个缉毒警察,事实上,直到高考前,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普通的片儿警。”杨启和说得并不容易,他得靠拉着褚衿的手才能有继续讲下去的勇气。   “奶奶说,是爸爸不想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怕耽误我学习。高考成绩出来后他特别高兴,喝完一顿大酒后跑来我的卧室,兴高采烈得跟我说,他是一名缉毒干警,他缉拿毒*,也守护正义,那时候我觉得我的爸爸是个英雄。”   杨启和回忆起那时父亲的神情和动作,眉目间浸染着温情。   “后来……”他突然有些哽咽,褚衿把他拥进了怀里搂着。   “他跟我母亲开车出去办事,贩*团伙制造了一起车祸……”   杨启和说不下去了,在这件事上,他恐怕永远都无法释然,无法解脱。   “我知道了,知道了。”褚衿也不让他杨哥继续讲下去了,直面苦难何其困难,他的哥哥已经做得够好了。   杨启和任由自己被孩子抱着,也任由自己在他的怀里痛苦脆弱,没有丝毫遮掩。   “哥哥。”褚衿摇了摇自己臂弯里的身躯,贴着杨启和耳朵轻轻说,“我爱你。”   他们已经爱了那么久了,却是第一次有人说这三个字。   杨启和闭了闭眼睛,感觉心里所有的失落和寂寥都因着这三个字得到了填补和抚慰,双手在褚衿腰侧逐渐收紧,“我也爱你宝贝儿,抱歉,这句话应该我先说。”   “就是应该我先说,我先爱你的。”褚衿好喜欢杨哥叫他宝贝儿,尤其是那声上挑的儿化音。   “我先爱你的,在学校重逢的时候,我就爱你了。”杨启和当仁不让。   “可是,在海子山那天,我就是爱你的。”褚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往日那些酸酸涩涩的情绪早已消散,他现在求仁得仁,要坦然,要勇敢,要肆意。   “真的吗?”杨启和疑问,流星雨那天,两人并没有多少交谈,他只觉得褚衿是个很好看很柔软的小男生。   “真的啊。”褚衿点头,“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你跟我讲德谟克利特,讲科学的边界,还鼓励我去探索真理。”   “我那个时候,那么一本正经的吗?”杨启和发笑,他都忘了自己揪着人家小男孩儿讲过这些话了。   “我喜欢听。”褚衿轻轻啄了啄杨启和的耳朵,“宇宙浩瀚,时空无垠,我爱的人要有人文关怀,更要有壮阔胸襟。”   刚拐进走廊就看见褚袔病房门开着,里面喧喧嚷嚷得,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杨启和皱眉,带着褚衿快步走了进去。   “褚律师,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们自己家鹅子下的蛋,攒了半个月了,都是好的,干净的!”   一名中年妇女站在褚袔床边,身上穿着一件旧袄子,棉花都洗得堆在了下摆里,显得这件衣服上面布料轻飘飘,下面却鼓鼓囊囊。   没等褚衿上来把人拉走,杨启和已经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把她跟褚袔隔开,“女士,您要找谁?”   妇女一看来了人,立刻眉开眼笑得把怀里那筐鸡蛋往杨启和身上塞,“您收着,您收着,您替他收。”   杨启和微微挡了一下胸前的鸡蛋筐,脸上一点不悦的神色都没有,说话时依旧温文尔雅,那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涵养,“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是李酉的妻子 。”褚袔躺在床上敲敲脑门儿,头疼道。   “对对,李酉是我男人,个混不吝的玩意儿,居然敢拿刀捅人家大律师,王八蛋!人渣!那个……那个……社会败类!”   妇女骂起自己老公来一点都不留情面,各种污言秽语被她使得翻了花儿,越骂越起劲,越骂越激动,最后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哎哎呦呦得哭诉起自己倒霉的人生。   “我妈非让我嫁他,我就说我不干,结果嫁了这么个玩意儿,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要是真进去了,这仨娃儿咋活哟,他老妈我也管不了了……”   原来这才是目的,苦肉计,求情来的。   杨启和看着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妇女,不动,也不阻止,就让她闹。   褚袔也不管她,一来他刀口还没长好,下床都费劲,二来坐在地上的这位路数属实离奇,这架势哭天抢地的,褚袔有点怕被讹上。   褚衿站着门口越看越着急,孩子第一次见这阵仗,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杨启和给了褚衿一个眼神,褚衿挨贴着墙,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妇女独角戏唱了大半场,终于发现情况跟自己之前彩排的不太一天,呵呵咧咧得又哭了几嗓子,吸着鼻涕站了起来。   “女士,您丈夫的案子由法院审理,我相信会给我们一个公平的结论。”   如果说刚才杨启和是以礼待人,那他现在的言语表情确实是冷了下来。   礼貌是相互的,她要是想好好沟通,杨启和自然也会,上来就乌烟瘴气得搞了这么一套,杨启和觉得,没诚意。   妇女紧张得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黑一阵,嗯嗯额额得到底是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褚衿刚要开口送客,却见她向着褚袔的病床快步走了过去,黝黑的手掌直直得往前伸着,看起来像是要抓人。   褚衿条件反射般得冲着妇女跑了过去,但还是慢了一步,她的手已经伸到了床沿上。   然后抓起了褚袔的尿袋。   “你要干什么?”褚袔虚惊一场,撑着身体要坐起来。   妇女对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尿袋,局促道,“我给律师倒尿去。”   褚袔瞪圆了眼睛,瞅瞅这位突然变朴实的妇女,又瞅瞅自己那大半袋尿,伸出手“啪”得一声拍在了脸上。   怎么说呢,就连被捅那天,都没后悔过接这个案子,现在却深深地后悔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能伺候人,我那残废婆婆就是我伺候的,以后我天天来伺候大律师,替我那王八男人赎罪。”妇女急切得说着自己的长处,力图让自己显得对褚衿他们来说更有价值。   有价值才能交换,毕竟家里已经没钱了。   妇女提溜着尿袋就要往卫生间走,动作看起来确实很熟练。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褚袔喊了一叠声,才堪堪把妇女叫住。   褚衿跟杨启和走到病床边,默契得选择一面站一人,把褚袔围了起来。   “咋啦律师?”妇女回过身,看到病床那边的三个人,又习惯性得下头。   她是真的不会跟外人打交道,要不是为了她男人,她这辈子除了卖菜时的讨价还价之外,都不会跟别人多说话的。   尤其是城里人,他们只讲规则不讲感情的,她知道。   “您不用伺候他,在这件事上,您也是受害者,所以,您不必,也不能为您的丈夫赎罪。”杨启和替褚袔出口。   “哦……”妇女垂着脑袋,在地面上左右看了两圈,才喃喃自语道,“你们就是要把我男人判进去呗。” 第104章   褚衿看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妇女,突然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她的身影太消瘦,也因为她的面庞太沧桑,只有颧骨的两块高原红能勉强算作这张脸上的一点亮色。   可这里不是高原啊,褚衿猜,她是干农活晒的。   许是触景生情吧,褚衿想到了自己的妈妈,他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太累太辛苦太操劳,可面前的这位母亲呢?她过得会不会更累?   “阿姨。”褚衿叫她,“希望您能理解,不是我们要判您的丈夫,是法律不会允许人们用不正义的手段伤害别人。”   “正义?”妇女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表情刻薄又嘲讽,“那我家公公谁管了?他们就随随便便把我公公给判进去了,这么多年,咋就没正义管管呢?”   “您公公……”褚袔刚开口,就被妇女激动得打断。   “要不是因为他爸,我男人能魔怔吗?啊?他天天东跑西颠儿的图个啥?不就是因为他爸是冤枉的吗?谁管了?正义在哪呢?”妇女哭了出来,跟之前坐在地上那次比起来,这次她既没嚎啕,也没夸张的表演,却实实在在得传达着悲痛。   “我公公,大家都说他是老实人,他还能强奸?他把时间都花吹口琴上了,他哪有兴趣强奸谁去?”妇女声泪俱下,“我公公当年根本没干过那腌臜事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得被抓进去了,我们全家都因为出了个强奸犯抬不起头来,收麦子的时候都没人愿意跟我们搭伙,娃儿在学校里也总被欺负,天天哭着跟我说不想念书,我男人年年告状年年不管用,你们说,这是正义吗?”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病房里充斥着沉默,只有妇女呜呜的哭声不知疲倦得响着。   褚衿走过来给妇女递上纸巾,又默默走了回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们很同情您的遭遇。”褚袔嗓音沙哑低沉,“但您公公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追究……”   “那是他们无法追究了,我们从没放弃过。”妇女忽然冷笑起来,“不就是个老头儿的强奸案吗,判错了又怎样,对别人没有一点影响,但我们这些人就活该被碾死吗?就活该连个出声儿的机会都没有吗?就活该两代人都因为这桩恩怨过不出个人样儿吗?”   “可您也无法证明您公公就是被诬陷的。”褚袔看着妇女。   “他们也不能证明我公公就是有罪的啊!那女的,哦,对曹楠,连个法医鉴定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没有凭什么定罪?”妇女情绪越来越激动。   褚袔皱眉,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案子太过草率,但久远的真相早已被时间的洪流淹没,没人能轻易评价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冤情。   “我不图别的,我男人肯定得蹲大狱的,我就是想你们给我写个谅解书,哪怕轻判一点都好,行不行?”   妇女泪眼婆娑得看着褚袔,哀求着,“娃儿这几天就找他爸呢,您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行吗?”   褚袔的心狠狠动摇了一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也亲力亲为得带大过一个弟弟,在孩子这件事上,他经常会柔软得忘记原则。   “女士,时间不早了,您先回去,让病人休息休息好吗?”杨启和知道褚袔心中的矛盾挣扎,适时开口送客。   妇女感觉到褚袔的动摇,识相得不再紧逼,往后退了两步,又转过身,“那你们先休息吧,我明天还来,我伺候律师来!”   “不用不用。”褚袔焦急摆手,“我有护工,她今天请假了,明天就来!”   “那哪有我伺候得好!我有经验!我来!”   怕再被拒绝,妇女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得关上了门。   “哎……”褚袔长叹一声,无力得靠在了床头,伸出右手锤自己额头。   “她在道德绑架你。”杨启和把买来的饭一盒盒拿了出来,一阵见血道。   “谁说不是呢。”褚袔无奈摇头。   “哭诉本身就是一种对别人的指责。”杨启和沉吟,斟酌着表达的方式,“我赞同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观点,这位女士看起来处于弱势,但其实她才是我们中的掌控者,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在把她的情绪当做工具。”   “就像自杀,那也是一种对别人不可撤回的极端指控一样,她哭得越伤心,对我们的指控就越强烈,潜台词就是,她的不幸与我们有关。”杨启和慢条斯理得分析,“她可能是无意的,但确实把难题推给了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哥?”褚衿是个感性的人,他没有那么多分析,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怎么办?”褚袔看看杨启和,又看看褚衿,“我始终都认为,这个世界上即存在绝对的正义,也存在纯粹的邪恶,我所捍卫的法律因为惩恶扬善而获得尊严,所以如果我不再追究,那不是善,那是另一种罪恶。”   杨启和敛着眸光,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但迟迟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我们的选择是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左右之别的。”杨启和看着褚袔,“如果一个选择有明显的对错,那我们反而不容易选错,因为大家都会趋利避害,选择那个一看就是对的选项。但人生大多数的抉择都没有这么分明,更多的时候,我们怎么选都有道理,怎么选又都可能后悔。”   杨启和拍拍褚袔肩膀,“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因为道歉而获得原谅,你本来就有不原谅的权利,所以,凭你的心去选择吧。”   褚袔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量,觉得释然了不少,靠在床头说出了没有当着妇女的面说的话,“我突然开始怀疑,李国华会不会真的没有强奸并伤害曹楠。”   “为什么这么想啊哥。”褚衿问。   “因为……从现在的标准来看的话,当年李国华的案子确实证据不足,疑罪从无,他就不该被判刑。”   “可李酉这些年一直在为他父亲奔走啊,原判依然维持,难道不是因为之前的判罚合理吗?”褚衿问他哥。   褚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褚衿解释,对上弟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很多话就被憋在了心里。   “任何民族的法治建设和社会建设不都是一蹴而就的,它们需要在实践中不断修正,不断完善。”杨启和字斟句酌得开口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褚衿歪歪头,果然还是没听懂。   “意思大概是,我们应该承认法律是有缺陷的,既因为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也因为不同的背景会渗透给人们不同的正义观。我们只能通过既定的程序去追求有限的正义,离开程序,仅靠狂热的激情所追求的正义也许是一种更大的不正义。”褚袔说到这个话题情绪有些低沉,律师游走于黑白的边界之地,见过多少耀眼的光明,就见过多少蚀人的黑暗。   褚衿拧起来眉毛,小模样一看就是挺纠结。   杨启和被孩子懵懵的样子逗笑,开始耐心得一点点举例子,“在一些原始部落里,如果一个家庭中的儿子被人杀害,那么悲痛的母亲可以通过收养凶手来得到某种代替性的安慰,部落里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正义的。陶利卡人会觉得杀死陌生人献祭给阿尔忒弥斯是正义,而在我们的社会,杀人就是违法。所以不同社会、不同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关于什么是正义的观念,李国华的案子,也有着鲜明的时代性。”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杨启和递给褚衿一张湿巾,让他吃饭之前先擦擦手。   “虽然很同情李国华一家,但这不能成为我原谅李酉的理由,这个极度敏感的社会已经有太多的道德绑架了,那些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的人,那些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人,那些“恃弱凌强”的人,本不该有那么多话语权。”褚袔不再犹豫,同情心泛滥也分时候,在大是大非面前,坚守原则显得更为重要。   “哥,你想好了就行。”褚衿给褚袔拿过筷子。   “哎,啥时候出院啊,我真怕她明天还来。”褚袔委委屈屈。   --------------------   总觉得这里写的乱糟糟的,根本的原因可能是,我自己都没有思考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正义,所以传达不出清晰的观念。向读者们道歉,可能浪费你们的时间了。   我真的很讨厌道德绑架,很讨厌“我弱我有理”,很讨厌“我是为了你好”。可这个社会太敏感了,到处都是批评别人不善良,指责别人没有同情心的人,到处都是劝我们“他都道歉了,你就原谅吧”的人,就好像如果我们不接受别人的道歉,那错的就是我们一样。   希望少一些道德绑架,多一些真诚和理解~ 第105章   几天之后,褚袔终于出院。   也是被逼无奈,李酉的妻子居然真的天天都来报道,褚袔这院出得,跟逃难似的。   住院的时候,杨启和就白天上班,晚上跟褚衿一起陪床,现在都要出院了,他还要跟褚衿一起回家照顾褚袔。   “杨哥,我能行的。”褚衿不想杨启和接着操劳,“你这几天太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   “我知道你行。”杨启和在褚衿脑门儿轻轻弹了一下,“但褚袔刚出院,多一个人照顾,他会更舒服一些。”   “还有张阿姨啊。”褚摸摸脑门儿,“我就想让你歇歇,你这几天就没睡过好觉了。”   “张阿姨不跟着回家的。”杨启和附在褚衿耳边悄悄说,“你哥害臊,阿姨帮他翻个身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那我哥更不好意思麻烦你呢。”褚衿看了眼坐在床沿的褚袔,这人早上起来就开始兴奋,跟盼着放学的孩子似的。   “你哥已经同意了。”杨启和勾起嘴角,“他说他已经离不开我了。”   “我哥才不会这么说。”褚衿笑得眯起眼睛。   “哦?”杨启和对着褚袔的方向告状,“褚袔,你弟弟不让我一起回去。”   “一起回啊,怎么能不让呢,我们家不就是你家嘛。”褚袔瞥一眼褚衿,“怎么不让你哥哥回啊?”   褚衿吃惊得看向杨启和,“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做到的?”   “我答应陪他下棋打牌。”杨启和抱着胳膊得意洋洋。   杨启和最终还是跟褚衿回家了,事实证明他的考虑是对的,褚袔伤口刚刚长好,一点力都不能使,从穿衣脱衣到洗澡上床,平时轻轻松松就能做完的事,现在却让三个人费了好半天劲,最后还都气喘吁吁的。   就这样,褚袔躺在床上还疼得呲牙咧嘴呢,“我好了,你俩块去休息休息,别管我了。”   “哥,你先躺着,要上厕所叫我们,我们来扶你。”褚衿把褚袔脚底的被子掖了掖,自从受伤之后,他哥的脚就总凉。   “弟啊,你可得锻炼锻炼了,我感觉要不是你杨哥在,你就得把我扔地上了。”褚袔捏起他弟的小细胳膊看了看,又嫌弃得扔到一边去。   褚衿撅撅嘴,轻轻得“哼”。   “那你俩想咋睡啊?”褚袔问这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平淡淡。   其实当哥的超级纠结,他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他弟以及他弟的男朋友讨论怎么睡觉这件事。   但话说回来,经过医院这么一遭,他是真的把褚衿的杨哥当成了自家人,所以才会在杨启和认真得提出要跟着一起回来时,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褚袔心里明白,小两口这情况是不能合法结婚的,没有了那些流程和仪式,有些事吧,感情到了就得顺其自然,当哥的不能管太严,太严招人膈应。   “啊?”褚衿的脸飞快蹿红,他之前光顾着劝杨哥别来了,根本没想到还有睡觉这回事。   “我睡客房。”杨启和拍拍孩子的肩膀,主动提议。   不料褚衿脸更红了,晶莹小巧的耳朵尖都要渗出血来。   “咳,行,那就睡褚衿房间。”褚袔清清嗓子,对自己默默催眠,不管不管不管,管多了招人烦招人烦招人烦。   “还有别的房间吗?”杨启和真不是跟褚衿睡一起的意思,他说的客卧,指的是平时不用的,留给客人的房间。   “倒是有,不过那间房没人用,我们就放杂物了。”褚袔看了眼褚衿,心里干着急,这孩子咋不表态呢。   “行,那我收拾一下,就住……”   “杨哥,你住我屋吧。”褚衿嗫嚅着发出邀请,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嗯?”杨启和颇有些意外得看褚衿。   褚袔的心情可太复杂了,尽管催眠了自己一万遍,在听到自己弟弟这么说之后,心里还是有些小失落,这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乱糟糟,闹哄哄。   “你睡我屋吧杨哥,怎么能让你睡杂物间。”褚衿拉拉杨启和的袖子,“走吧,我去给你拿被子。”   杨启和没走,站在原地不动,孩子家长在这儿呢,他不能这么没分寸。   “哦,那你俩睡觉去吧,我那个什么,也睡一会。”褚袔不往两个人身上看,说完就往上扯扯被子,好像真挺困。   杨启和把褚袔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太明白他想什么了,走之前拍拍褚袔小腿上的被子,跟他对了一下眼神。   褚袔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潇洒得挥挥手。   “杨哥,你要洗澡吗?”褚衿站在柜子前翻着衣服,“给你我哥的睡衣行吗?他之前放我屋了,干净的,你洗完澡穿。”   “行。”杨启和的视线从褚衿书桌上扫过,那上面摆着一瓶香氛,是三个人一起吃饭那次他送的。   “怎么不打开?不是说喜欢这个味道吗?”杨启和晃了晃瓶子。   褚衿小心翼翼得把瓶子拿过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舍不得,总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所以要留住你的味道。”   杨启和揽揽褚衿的腰,“我什么味道?嗯?”   褚衿在怀里扭了一下就安分下来,仰着头看杨哥的下巴,酒窝浅浅,声线绵绵,“香的,我就是能闻到。”   杨启和淡笑,“不许勾人,我答应你哥了。”   “我怎么不知道。”褚衿咕咕哝哝。   “听起来你还有点失望?”杨启和捏捏褚衿下巴颏儿。   “总之就是……”褚衿懊恼得咬了自己下嘴唇一口,“哎呀,就是,我都是成年人了杨哥,你不能总把我当小孩儿。”   太直白的话褚衿说不出口,但孩子都把话说道这份儿上了,杨哥他总该懂了吧?   无论心灵还是身体,我都渴望与你更接近、更亲密。   褚衿都要臊死了,杨启和却笑得停不下来,太逗了,孩子往那儿一站,为两个人相处进度操碎了心的模样可太逗了。   “宝儿”,杨启和笑得微微弯腰,“你的意思我懂了,我,哈哈,我,我抓紧落实。”   褚衿撅起嘴,觉得自己太蠢了,这种事就应该像电视里那样,顺水推舟才够浪漫,哪有自己这样的,搞得跟下命令似的。   可是杨哥,我真的好爱你,我曾经那么怯懦那么胆小那么逃避,这是我终于为爱鼓起的勇气,我渴望的本质其实并不是那件事,而是……   “宝贝儿,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永远不会分开的,对不对?”杨启和笑到一半突然想明白了褚衿为什么会这样,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褚衿把头扎进杨启和怀里,不说话。   “宝贝儿,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过段时间跟我一起住。”杨启和紧了紧自己的怀抱,让两个人的胸膛毫无缝隙得贴在一起。   “嗯?”褚衿抬头,睁着大眼睛,满脸惊喜。   “嗯,我们同居。”杨启和冷静得陈述,不再征求意见,而是直接决定。他从不舍得强迫褚衿,但这孩子,偶尔确实需要别人推上一把。   “好,好啊。”褚衿傻傻得点头。   “去洗澡吧,我们一会躺着聊。”杨启和拍拍褚衿的腰。 第106章   再次跟杨启和躺在一起,褚衿多多少少不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了,侧着头问身边的人,“杨哥,我的床舒服吗?”   “挺软。”杨启和翻过身来面对着孩子,“累了吗?”   褚衿摇头,顺势钻进了杨启和的怀里,一口一口得闻着味道。   “小狗吗?”杨启和被孩子细软的头发蹭得好痒,直笑。   “哥哥,谢谢你。”孩子窝在人家怀里,声音闷闷的。   “我们之间,永远都是不用客气。”杨启和用下巴蹭蹭褚衿发心儿。   “哥哥,我总怕你会离开我,跟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还是怕,我不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怕。”可能是气氛太温馨,褚衿说起自己的软弱时,显得没有那么小心翼翼。   “所以我们才应该住在一起。”杨启和环上褚衿侧腰,把人轻轻搂着安慰,“宝贝儿,这并不怪你,有些安全感需要自己建立,有些安全感就是需要别人给予,我们只是还需要再一起经历一些事情而已。”   褚衿学着杨哥得样子,也把胳膊伸过去搂着他,“哥哥,我要把我们的事情跟爸妈说。”   杨启和有些惊讶,想父母坦白这件事太需要勇气了,他没想过温温吞吞的孩子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这种决定。   “我哥还不想让爸妈知道他受伤,所以又给他们延长了旅行的时间,等他们回来,我就跟他们说,说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我要一直跟他在一起。”褚衿有些困了,脑袋窝在人家胸前,迷迷糊糊得说着自己的计划。   “要是他们支持,我就太开心了,不过,如果他们不支持……”褚衿攒起眉头,好像已经开始犯难了。   “不支持怎么办呢?”杨启和一下下拍着褚衿,压低声音问道。   “不支持啊。”褚衿叹口气,湿热的气流扑在杨启和胸口,“那我就跟他们说,拆散我们也没用的,因为不管再重来多少次,我都只会反反复复得爱上你。”   褚衿说完就睡了过去,睡得挺香的,呼吸轻轻浅浅。   杨启和低头,看到孩子的额头还是轻轻靠在自己身前,也不知道怎么了,睡梦中不满意得砸吧砸吧嘴儿,扭了几下,还不忘了紧紧搂着自己的胳膊。   他弯了弯上半身,将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孩子额头。   褚衿醒过来的时候,杨启和正躺在自己身边玩手机。   “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褚衿不想起,只是在人家怀里抬起个头。   “我没有睡。”杨启和目光聚焦在手机上,像是在查什么东西。   “哦。”褚衿鼓起腮帮子,又看了杨哥一眼,乖乖得不再出声打扰。   “宝贝儿。”杨启和把毛绒绒的脑袋从自己身前挖出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什么啊?”褚衿撑着身体往上,跟杨启和一起半靠在床头。   是一个售房软件,一栋栋房子陈列在上面,户型面积一目了然。   “房子?”褚衿不解得看杨启和。   “嗯。”杨启和点头,“来啊宝儿,挑一个你喜欢的户型,然后再按照你想要的样子装修。:”   “我们要买房子吗?”褚衿扑棱一下坐直身体。   “当然。”杨启和说得理所应当,“还得抓紧买,给装修留出时间。”   尽管知道大概的原因,褚衿还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不是刚说好要一起住吗?”杨启和点了点褚衿露在外面的一截儿锁骨,“要反悔?”   “不不不。”褚衿跪坐在床上直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睡完一觉,就开始买房子了?”   孩子说到最后开心得笑出了声。   “我刚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给你更多安全感。”杨启和看着褚衿,“后来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给我们安一个家更让人安心的了。”   褚衿眼睛有点发涩,低下头,使劲揉了揉。   “别这么揉。”杨启和把褚衿胳膊拽开,捏起下巴让他抬头,提醒道,“以后不能这么使劲儿,那可是眼睛。”   褚衿眨眨眼,迎着杨哥温柔的目光,感觉自己要融化在他的视线里,“我不揉了,我要给咱们挑一个特别棒的房子。”   杨启和笑得宠溺,又把自己的手机塞给褚衿,“挑吧。”   “可是哥哥。”褚衿在屏幕上一下下划着,“这些会不会太贵了?”   “不错,都会给我省钱了。”杨启和把孩子抓过来按在腿上,黏黏糊糊得吻了半天还不够,又一下下得咬人家下嘴唇,没个正形儿。   “放心,你杨哥会赚钱,你杨哥的老妈更会,买个你喜欢的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杨启和没跟褚衿说过,他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就是他的母亲开发的,所以尽管会睹物思人,尽管会触景生情,他都没考虑过要搬走,因为除了墓地,这里就是离妈妈最近的地方了。   褚衿笑盈盈得看看杨哥,埋下头,开始全神贯注得划手机,连杨哥叫他一起出去都没听见。   到底是个小孩儿。   杨启和摇摇头,自己轻轻下床走了出去,看看褚袔怎么样了。   敲了敲门,褚袔让“请进。”   “大教授,喝点水吧,一会儿咱们吃水果。”杨启和看着褚袔百无聊赖得瘫在床上,觉得这人肯定要憋死了。   “哎。”褚袔果然长叹一声,“记得提醒我,以后别再被捅了。”   杨启和笑,“这事儿就不用提醒了吧?这事儿以后绝对不能再发生。”   褚袔晃晃脑袋,看了眼门口,“我弟呢?”   “这儿呢。”褚衿划拉着手机走进来。   “看啥呢?快给我看看。”褚袔无聊死了,好奇心较以往大幅提升,什么热闹都想凑凑。   褚衿把手机按在胸口,“不要。”   “啧。”褚袔呶嘴,第n次感觉自己白养个了臭弟弟。   晚饭是杨启和做的,三个人四道菜,还特意给褚袔煲了补身体的鸽子汤。   褚袔吃了住院以来最好的一顿饭之后,忽然觉得未来可期,拉着杨启和非要下棋。   “围棋?”褚袔提议。   “好。”杨启和点点头。   褚袔这情况是不能久坐的,一来没劲儿,二来上半身没有支撑了,刀口就抻得疼,二人商量半天,最后决定去卧室,靠着床头手谈几局。   “我都要憋死了。”褚袔眼巴巴得把杨启和请到自己卧室,又对着客厅招呼褚衿,“崽儿,把哥围棋拿来。”   “来来,上炕,甭客气。”褚袔把自己安置在床上之后,看到杨启和站在床边不动,猜想人家是觉得他没准会介意别人上自己的床。   “咱俩都上来,要不然够不着棋盘。”褚袔指指对面的位置,“我在这儿,你在那儿,就当自己家。”   杨启和到底是换上家居服才坐在人家床上的,褚袔还笑他这点跟自己弟弟一样儿,杨启和没告诉褚袔,前阵子出差回来那天他就知道褚衿这个习惯了。   孩子进来的时候,俩哥已经对上弈了。褚袔靠在床头,脸上带着除工作外难得一见的专注神色,盯着前方小小的棋盘颦着眉。   杨启和盘腿儿坐在另一半,上半身前倾,用一只手托着下颚,指尖夹着一枚黑色旗子,听见褚衿脚步声,转过头对他笑笑,招招手。   褚衿不想打破这么认真的氛围,轻轻坐在床沿儿,对杨启和比口型,“手机。”   杨启和瞬间读懂,把身边的手机解锁之后递给孩子,又对着棋盘抬抬下巴,示意他先下棋了。   褚衿点头,接过手机点开买房软件,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挑房子还挺有趣的。   三个人安安静静得聚在褚袔的床上,房间里只有棋子落盘的几声轻响,转眼落日跌进暮色,霞光铺入窗楹。   褚袔跟杨启和下完一局,对着棋盘叉了叉腰,看起来颇有些不服气。   “中间儿我以为要赢了。”褚袔摇头叹息,“咋整的呢,大龙让你给缠住了呢?”   杨启和这局下得起劲儿,也兴致勃勃得跟褚袔复盘,“这里,从这儿开始,我才有机会进攻的。”   褚袔要凑过来看的时候,才注意到小崽儿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自己腿上了,这孩子挺精,怕骨头硌,还在他哥腿上垫了个垫子,现在正舒舒服服得拿后脑勺对着自己躺着呢。   “难怪我会输!”褚袔在褚衿后脑勺儿上拍一巴掌,“你在这儿压着,我这血液都没法往脑子里循环了。”   褚衿挑房子挑得正起劲儿呢,被他哥一巴掌抽起来,懵懵得坐在那儿揉着后脑勺,看起来可委屈了。   “来,躺我这儿。”杨启和惯孩子,伸开自己的腿拍了拍。   褚衿对着他哥呶呶嘴,拿过垫子搁在了杨哥的腿上。   还是杨哥好啊,孩子可算看明白了,亲哥是真抽我啊。   “你就惯着他吧,一会儿腿麻了。”褚袔看看褚衿,“小崽儿在你家住几天之后,就胖了好几斤呢。”   “没事儿。”杨启和低头,拨了拨褚衿额前的碎发,“躺着吧,他坐久了腰疼。”   下完第二盘的时候,褚衿已经睡着了。   两个当哥的瘾都大,不复盘是真难受,只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般得对着棋盘指点了半天。   褚袔今天过得可太好了,吃了顿好饭,又下了两场酣畅淋漓的好棋,身上的阴霾尽扫,看着特精神。   “你让他挑房子呢?”褚袔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褚衿,抬起头问杨启和。   “嗯。”杨启和挺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刚看了眼他手机,我这视力5.0。”   “我们想过段时间住在一起。”杨启和对褚袔很坦诚,有什么说什么。   “嗯,挺好。”褚袔心里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真听杨启和说出来倒也不惊讶,人俩就该住一起,黏黏糊糊得才叫小两口。   “什么时候啊?”褚袔心想,得给他弟弟准备准备,这回是搬家了,孩子喜欢的床垫、爱盖的被子、总穿的拖鞋、牙刷、小盆儿、漱口杯,林林总总的,都得照着样儿买一套全新的。旧的就留在家里,孩子要是回来住还能用得上。   只是这一搬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哎,孩子长大了,要忽扇着小翅膀儿飞走了。   这怎么还真跟送姑娘出嫁似得。褚袔心里发涩,嗓子眼发苦。   “不会很快。”杨启和懂褚袔的情绪,当哥的嘛,舍不得是正常的,“这才要买房,还得装修呢 。”   “哦。”褚袔听了这话,心里稍稍松了一些,又有些怀疑得问道,“你就全让他做主了?他哪会挑房子啊?”   褚衿像是听到了,在梦里撅撅嘴,哼哼唧唧得在杨启和腿上翻了个身,看起来特不满意。   杨启和拍拍褚衿后背,轻轻安慰几下,又把手掌盖在孩子眼睛上,替他遮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褚袔在旁边把杨启和的举动都看在眼里,突然就明白了小崽儿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他。   这也太体贴太温柔了,谁遇上谁不迷糊啊!   后来是杨启和把褚衿抱回卧室的。   孩子一沾到床反而醒了,赖赖唧唧得问,“几点了哥哥?”   “九点半。”杨启和帮褚衿把袜子脱下来,小脚丫塞进叠好的被子里。   褚衿慢悠悠坐起来,伸着胳膊撒娇,要搂搂,要抱抱。   杨启和只好跟褚衿面对面坐在床上,伸手将孩子搂进怀里,低头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到处都是扑鼻的奶味儿,充盈于每一寸距离,萦绕于每一次呼吸,醇醇沁人,悠悠解愠,杨启和贪这浓郁而不张扬的香甜味道,他将褚衿搂得更紧。   “哥哥,你轻轻搂,我喜欢你轻点儿。”褚衿拍着杨启和的侧腰抗议。   杨启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松了些手臂上的力道,下巴搁在孩子肩膀上眯着眼睛道歉,“抱歉宝贝儿,你太甜了。”   “你是不是又闻到奶味儿啦?”褚衿咯咯笑着解释,“我真没用奶味儿的沐浴露,不信你去,啊!”   没等褚衿把话说完,杨启和湿润温热的唇瓣已经含上了他冰冰凉凉的耳垂。   褚衿根本不知道耳朵会这么敏感,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从耳垂发源,向上风驰电掣得占领大脑,驱逐出所有意识,只剩下无数朵爆炸的小火花,向下又沿着脊柱噼里啪啦得侵袭,哪怕最微弱的末梢神经都被激活、被裹挟,停在尾椎的时候,孩子已经软踏踏得匐在了杨哥怀里。   杨启和多坏啊,他明知褚衿受不住这个,却还是把孩子的耳垂含得渍渍有声,愈渐深重的呼气喷进耳道里。   条件反射般得,褚衿缩起了脖子,手掌扣在杨哥的肩膀上开始推。   杨启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抓住了孩子的手腕,贴在耳边诱哄,“别躲,亲会儿。”   褚衿的眼睛又开始湿漉漉的了,他就这么可怜巴巴得看着杨启和,叼着自己的下嘴唇,红着脸,什么话都不说。   杨启和笑笑,拨拨褚衿的嘴巴,将那片被咬得发白的下唇从嘴里解救出来,然后一手扣着孩子后脑,一手揽着细腰,以一个不容后退的姿势落下深吻。   “嗯……”   褚衿只来得及发出声若蚊名的一声呜咽,继而就被席卷在杨启和的节奏和气息里,沉沉浮浮间,感受到的皆是他深邃浓重的爱意。   “舌头,给我。”杨启和喘息加速,说话的时候微微拉开些距离,彼此的唇瓣轻轻碰触。   褚衿揪了揪杨哥肩头的布料,微微低头,打算装个鸵鸟。   屁股蛋儿上挨了不清不重的一下,杨启和挑起一根眉毛。   他知道孩子听到了。   褚衿只好将舌尖微微探出,水涔涔的小尖角带着粉粉嫩嫩的边儿。   杨启和抱着褚衿向下,将他安放在柔软的床垫上,吻下来的时候,眼里是褚衿从未见过强势和热烈。   果然,这个吻裹风携雨,一点都不温柔。   节奏完全掌控在杨启和手里,他想怎么疼褚衿,就怎么疼褚衿,除了换气的间隙,这个缱绻绵长的吻从未停息。   杨启和吻够了的时候,褚衿躺在床上气喘吁吁。   “还好吗?”始作俑者捏捏孩子锁骨,这凸起的一截儿看起来又纯又欲,他喜欢得紧。   “哼。”褚衿恃宠而骄,抬起手推推杨哥肚子。   这一推不要紧,手心儿下的皮肤明显得一块块儿凸起,既遒劲有力,又富有弹性,手感好得不可思议。   褚衿两只小手在杨启和腹肌上划划啦啦得摸,又犯起了小画家的职业病,满心想的都是古希腊的人体美学还真是有点东西,这种凸凹有致,曲线分明的腹肌确实很有艺术性和张力,看看《大卫》就知道了,难怪人家米开朗基罗……   “想什么呢?”杨启和低头看着褚衿,孩子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但注意力明显不在自己这儿,刚吻完就这么不专心可不行。   褚衿眼睛里映着顶灯的光点,弯起来对着他杨哥羞羞得笑,“想画你。”   “画啊。”杨启和总喜欢在深吻过后跟孩子一下下得碰嘴唇,“想怎么画?米洛青年那种?”   褚衿本来满脑子都是艺术构思,听完他杨哥勾着尾音儿的话拽下他的的衣服挡着自己的脸。   杨启和没想到孩子会突然拽自己,失去平衡之后整个人严丝合缝得贴在了孩子身上,刚才刻意撑开的那点距离没有了,身上的反应自然无所遁形。   这也不是褚衿第一次感受到杨哥的硬.热,之前一起睡的时候也……也有过那么一次。   孩子轻轻咳了一下,善解人意得偏过头去,红着脸啃自己的手指甲。   等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像……啊啊啊!!!好像自己此时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之前光顾着紧张了,现在冷静了感受一下,原来自己下面也是绷得紧。   完了完了,要社死要社死。   孩子宛如一条上岸的鱼一般,慌不择路得扭动身体,想要给自己翻个面儿。   “别乱动。”杨启和嗓音低沉压抑。   他早就感受到两个人的反应了,所以之前才会一直撑着身体,亲归亲闹归闹,他其实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的打算。   不过既然俩人都贴上了,杨启和就也不打算回避,很正常的反应,没什么回避的必要,早点给孩子一些心理准备也好。   “别碰它。”杨启和搂着褚衿翻身,跟他一起面对面躺在床上,“也别害臊,咱们缓缓。”   孩子要冒烟儿了,在被子里面用胳膊抱上膝盖,刺猬似得,缩成了一个小团子。 第107章   领褚衿出去买菜的时候,杨启和顺便带他去看了房子。   刚交工的毛坯房,孩子就喜欢毛坯,人家要自己设计、自己装修呢。   房子面积不小,杨哥特意交代挑个大点的,以后双方的家里人来了都有地方住。   褚衿最喜欢那两扇向阳的大窗,他已经能想到某个惠风和畅的午后,窗帘袅袅浮动,春光盎然盈室,他跟杨哥坐在窗前安静得画画读书了。   售楼小姐很热情,领着俩人挨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嘴里介绍着一堆“空中云墅”、“豪宅阔府”、“至尊学区”之类的词汇,最后笑盈盈得递上自己的名片,“二位可以回去跟家里人再商量商量,这个月我只剩下一个特惠折扣了,欲购从速哦。”   “不用商量了。”杨启和礼貌得接过名片,“现在就签合同吧。”   这话一出口,褚衿跟售楼小姐都惊讶得张了张嘴。   “啊?啊!哦!好好好,先生们跟我来,我给你们拿合同!”   售楼小姐从业这么多年也见过痛快的客人,那多数都是一家人一起来看房的,手里又不差钱,全家都相中了自然就可以马上下单。   可眼前这二位,组合在一起明显不像能拍板儿的样子,这哥俩儿就这么做主了?不用问问父母的意见?   售楼小姐太好奇了,在杨启和低头看合同的时候,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瞟了好几次。   “哥哥。”褚衿揪揪杨启和衣摆,“就这么买了吗?不再看看了吗?”   杨启和拍拍褚衿的手,“你不是很喜欢吗?我看到你在手机上浏览了好多次。”   “喜欢是喜欢啊。”褚衿趴在杨启和肩膀跟他咬耳朵,“那你喜欢吗?”   杨启和笑笑,“宝贝儿,事实上我没考虑过喜欢不喜欢,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重要的不是房子,重要的是家。”   褚衿的心飞快跳了两下,一对儿卧蚕鼓了出来,眼角潋滟着灼灼光华,“那咱俩就在这儿安家吧,还有咱们小苑。”   杨启和跟着笑,伸手把购房合同递给褚衿,又拿过来一支笔。   “怎么啦?”褚衿歪歪头。   “签字啊。”杨启和点点纸上的“购房人签名”。   “我?签字?”褚衿指指自己。   “这儿。”杨启和又拿着笔敲了一下“购房人”这三个字。   “不不不,我不能签字。”褚衿往后稍着身子,“我又没出钱,不能这样。”   售房小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好像看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还有一截儿没想通。   “这跟钱没有关系。”杨启和转过身面对褚衿,“这是我们共同的家,我想我不能忍受房产证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售楼小姐终于懂了!我的天啊这也太神奇了!老铁们!坐在对面的cp追着我撒糖,哐哐得往嘴里怼啊!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磕了!   褚衿还在坚持,“哥哥真的不行,我不能签。”   杨启和把孩子拉过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戏谑道,“别在外面说你哥哥不行,怪丢人的。”   孩子太认真了,他开个玩笑逗逗。   褚衿明眸稍弯,这回倒是把小嘴闭上了,也不犟了。   “快签,我还得回去做饭呢。”杨启和把笔塞进褚衿手里,“签了有奖励,给你做糖葫芦。”   售楼小姐倒吸一口气!他给他买房子!他还跟他说签了有奖励!谁能一口气给我花这么多钱还奖励我啊!   “先生,您就签吧,这是这位先生的心意,您别拂了他的好心嘛。”售楼小姐人美嘴甜,跟着杨启和一起劝。   如果能角色互换的话,她好想体会一下褚衿的幸福,几分钟也好啊,这种被人搁在心尖儿上珍惜的感觉,应该爽翻了吧!   褚衿挠挠后脑勺,看看售楼小姐,收到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杨启和,这人还是淡淡得笑着,对他点点头。   “那你先签吧,哥哥,我签在你后面。”褚衿还挺有礼貌。   “你先签,在我前面。”杨启和语气沉静,看着褚衿的眼神格外温柔,“你是咱们家的小家长。”   售楼小姐觉得自己要不行了,你俩再商量一会好吗?我想把我的小姐妹叫来一起磕!   让她失望的是,俩人很快就签了字付了全款,揽着褚衿肩膀离开之前,杨启和还微笑着解释今天时间比较紧张,过几天再来拿钥匙,装修的时候请多多关照。   售楼小姐赚了一笔提成又磕到了齁甜的糖,一直把客人送到路边才走。   俩人到家的时候,褚袔正摊在沙发上看电视。   “回来啦?”这人憋了好几天,养成了跟小苑一样的毛病,听到门响就激动。   “回来啦哥。”褚衿先进屋,伸手接杨启和从门外递过来的袋子。   “买什么了?这么多?”褚袔扶着沙发背慢慢站起来。   “买了鸡蛋、蔬菜、排骨,还有……”褚衿调皮得对杨启和眨眨眼,“一栋房子。”   杨启和摇摇头,拍拍褚衿毛茸茸的脑瓜儿。   “这就买了?跟买菜似的?”褚袔隔着客厅看到大包小包的蔬菜,心里想着,得嘞,这可不就是跟买菜似的。   “啊,就买啦。”褚衿得意洋洋得把杨启和拉进来,跟褚袔一个劲儿显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我哥哥说喜欢就买。”   孩子是真的很高兴,脸上的表情明媚而满足,流动着奕奕神彩。   “看把你美的。”褚袔也跟着笑,“到时候把你这些画收拾收拾,终于能挂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我不拿走。”褚衿隐隐读到了他哥笑里的不舍,安慰的话递出的很及时,“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啊,得老爸老妈同意呢。”   杨启和给了褚衿一个赞许的眼神儿,我宝贝儿真机灵。   “爸妈啊。”褚袔招招手,让俩人过来坐在沙发上,“早晚都得聊,不如现在聊聊?”   “嗯。”   杨启和点头,专注得看着褚袔。   “你俩这事儿躲不过这一关,我的意思是不如早点说了,甭管爸妈啥态度,你俩都图个坦然,老藏着瞒着,你俩都不好受。”褚袔眼神从两人脸上扫过,先表白自己的立场,“再说咱也没必要瞒着,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正大光明得谈个恋爱,凭啥瞒着。”   杨启和垂下眼帘考虑了一会才抬头看褚袔,“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想拜见一下你们的父母,但我跟褚衿的关系比较特殊,所以才不敢冒然上门。”   褚袔点点头,“我听褚衿说了,你的爷爷和奶奶已经知道你们俩的事了,按说小崽儿也应该去拜见一下老人们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褚衿被他哥点醒,懊悔自己的不成熟,居然想不到这一层。   “没关系。”杨启和看出褚衿的不快,安抚性得把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手背上,“褚衿还小,要拜见也是我先来。”   “爸妈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会跟褚衿回家,咱们看情况就说了行吗?崽儿?”褚袔轻轻踢了褚衿一脚,这是哥俩提醒对方注意的习惯动作。   “嗯,好。”褚衿点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怯懦。   “需要我……”杨启和搭话。   “哥哥,就我跟我哥就行,我可以的。”褚衿反过来抓着杨启和的手。   “哟,这么有信心啊?”褚袔逗他家小崽儿。   “因为我确定,我是在做一件很正确的事情。”褚衿说话间看到了窗外点缀着新绿的抽条枝丫,他想,过了这一关就好了,春回大地的时候,他要跟杨启和一起,再添几位亲人。 第108章   褚衿爸妈在外面多玩了一个星期之后实在忍不住了,一天一个电话得打给褚袔,要回家。   褚袔只好给二老定好机票,哥俩爸妈返程的前一晚,杨启和跟褚衿躺在床上告别。   “我走了之后,也要记得喝水吃水果,没你这么忙的,画起画来什么都顾不上可不行”。”杨启和拨着褚衿额头的碎发,温声嘱咐着。   褚衿不想杨哥走,窝在怀里紧紧搂着人家的腰,不声不响得撒娇。   “我这几天总感觉你脚凉,你得记着每天泡脚,过几天我来给你送药包。”杨启和没完没了得操着心。   “听见了吗?”看褚衿没动静,杨启和在被窝里拍了孩子大腿一把。   “知道了。”褚衿吭吭唧唧,声音听着不怎么高兴。   “舍不得我?”杨启和吻在褚衿光洁的额头。   “嗯。”孩子把一条大腿搭在他腰上,整个人像小吸盘似得紧紧贴着杨哥。   “那怎么办?我疼疼你?”杨启和捏起褚衿下巴,亲了一口。   褚衿推推他的胸膛,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别了吧,老这么缓,伤身体。”   杨启和也笑,“跟谁学坏的,嗯?”   褚衿不说话,只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跟谁学坏的,你不知道吗?   这眼神也太撺掇人了,杨启和的自制力又一次告急,“宝贝儿,别这么看人,怪热的。”   褚衿被他杨哥逗得直乐,嘟着嘴终于肯好好说话了,“哥哥,不想你走。”   “那怎么办呢?那咱们快点装修房子好吗?”杨启和一下下得拍着孩子后背,耐心得哄。   褚衿点点头,小脸儿让被窝里的热乎气儿蒸得粉粉的。   “宝贝。”杨启和换了个认真的语气,“好好跟你父母说咱们的事,不能着急,也不能任性,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说。”   他这几天就特别挂心这件事,儿子交了个男朋友这种情况,发生在谁家应该都不是能轻易过去的,孩子前面的关卡太难了,他想帮,但又真的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贸然前去人家拜访,可能只会让事情更加棘手。   “我会好好说的哥哥。”褚衿小手又开始在杨哥腹肌上划拉来划拉去,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些肌肉的线条和纹理了。   “哥哥,我好好说,说完之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褚衿知道万物生生灭灭,世间根本没有永远可言,但他还是要跟自己的哥哥说永远,因为这有这词才能表达心中层层涌起的绵延爱意。   “嗯,好。”杨启和的心被褚衿捂得热热乎乎的,翻身压在他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吻。   孩子的唇被杨启和含得粉嘟嘟,水盈盈,躺在下面小口喘气儿的样子看着软软乎乎的,让人想欺负。   杨启和觉得自己上瘾了。   “宝贝儿,我可以看看吗?”他用手指点点孩子的锁骨,这截儿凸起的白嫩这几天就总在自己眼前晃,杨启和想自己都要走了,应该可以在孩子身上讨点甜头。   褚衿垂着眼睛扫了扫刚才杨哥指的地方,从被子里伸出手,先往下拽拽被子,又缓缓拉开自己的领口。   “乖孩子。”杨启和俯身,两排牙齿贴上了这根细长单薄的骨头。   褚衿瑟缩,锁骨上窝出一个小坑儿。   “你会咬吗,哥哥?”孩子有些怕,他这里从没被别人碰过。   杨启和没回答,湿热的舌贴着锁骨滑了一下,惹得褚衿轻声“嗯……”   “不疼吧?”杨启和双唇挨着褚衿的皮肤说话,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性感。   “不,不疼。”褚衿紧张得抿着嘴角,“哥哥,你刚才不是说,只看看的吗?”   杨启和食言被孩子发现了也不害臊,反而一口咬上了那截儿锁骨,齿间微微用力。   这回疼了!但乖孩子既没推拒也没挣扎,顺从得高高仰起脖子,好让杨哥更方便下口,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   杨启和起身的时候,在褚衿锁骨上留下了两排带着水渍的牙印。   “都红了。”他用拇指抹了抹自己的口水,继而压下身子,用舌尖轻轻舔着留下的齿痕。   褚衿习惯了被他杨哥疼着哄着,根本没想到会被突然咬上这么一口,虽然一点都没生气,但还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撒娇的机会,拧着脸,噘着嘴,有一下没一下得抱怨,“你好凶,我都说怕咬了,你还咬 。”   “我已经很温柔了。”杨启和胳膊撑着身子,用手指把孩子皱着的眉头抹平,“我真凶起来,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褚衿挖空心思得琢磨,倒是听黄远盼说过小皮鞭儿什么的,但奈何他这方面的知识实在太少,发挥了所有想象力也想不出具体的画面。   “别瞎想。”杨启和拍拍褚衿脑门儿,“想什么呢?”   “没啊,没,什么都没想。”孩子做贼心虚,摇着头赶紧否认。   “猜你也想不出什么来。”杨启和眸子微挑,满眼促狭,“可怎么办呢咱们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褚衿可就不干了,都是一样从青春期过来的,我也是成年人,怎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孩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强调似得又说了一遍,“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杨启和特喜欢褚衿这副呆萌又要强的表情,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又按着亲了半天。   “我……呜……”   褚衿嘴被人堵着,只能挥着胳膊为自己正名,“我知道的哥哥,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儿。”   “嗯嗯,你知道。”杨启和不想再跟孩子来来回回得说绕口令,他都要走了,还没亲够呢。   “哥哥哥哥,唔,你等等,等会儿。”   褚衿拍着杨启和肩膀喊停。   杨启和一向尊重孩子的意愿,慢慢缓下接吻的节奏,等着褚衿说话时,眼睛上的睫毛微颤。   “我……我是说……”   褚衿话还没说一句,脸倒是腾得红了,就连耳朵尖都没有幸免,好像要滴出血来。   杨启和以为褚衿有什么正事要说,翻身侧躺在他身边问,“要说什么?”   “我说……”褚衿的红潮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在空气中与杨启和相接的目光躲躲闪闪。   “说吧。”杨启和搂搂褚衿,“不说就接着亲了。”   褚衿在被窝里扭了扭,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把将两人的被子彻底掀开。   “别闹,一会儿你就冷了。”   就这么躺着互相逗逗可以,被子都不要了杨启和可不能同意,孩子体寒,这么闹一会儿就得感冒。   他坐起身体拉过被子,嘴上还教育着褚衿,“都忘了跟你说,你睡觉喜欢踢被子,我走了之后没人帮你盖,你得……”   褚衿什么都不想听了,他一下子扑进杨哥怀里,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里炸着噼剥作响的小火花。   “嗯?”杨启和被孩子的眼神烫了一下,瞬间觉得气温上升了好几度。   褚衿索性不说话了,一伸手就把杨启和按在床上,自己分着双腿,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孩子不知道的是,杨启和那么一个长期健身的成年男性,哪是这么容易说按倒就按倒的,他只是对自己纵容惯了,以至于自己给他一个劲儿,他就什么都没想得顺着力躺下了。 第109章   杨启和双手扶着褚衿的腰,都被人按倒了还觉得有些好笑,“宝贝,你要是把我强抢了,该怎么跟我奶奶交代?”   说到底就是根本没想过褚衿会跟自己怎么样,所以尽管俩人眼下都这种姿势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褚衿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才不想开玩笑,他紧张得都要窒息了!   孩子双手撑着杨启和的胸膛,屁股软软乎乎得贴着人家肚子,先是盯着杨哥看了好半天,然后突然抖着手就要去解他睡裤上的抽绳。   杨启和惊得一时间忘了动作。   解一个扣子能有多难呢,褚衿轻轻一拉,它就开了。   杨启和不出声,孩子也不说话,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房间有两个人的喘息声,都挺快的,现在没人能平静。   褚衿脑子一热拉开了人家睡裤,作乱的是他,害羞的也是他,他就这么僵在了那里,看看抽绳又看看自己的手,一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的无辜表情。   杨启和躺着下面,仔仔细细得端详着褚衿,努力从他变幻莫测的神色中捕捉到一点信息。   褚衿颓然得呼出一口气,弯腰弓背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沮丧,挪挪蹭蹭得就想从人家身上爬下去。   杨启和立刻伸手箍住了他的腰,眸色微微一深,“小渣男吗?撩完就跑?”   褚衿身形一僵,低头看着杨启和暧昧的眸子,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渴,“哥哥,我,我想喝水。”   杨启和温热的双手滑进褚衿上衣,贴着他的侧腰的曲线上下摩挲,“宝贝儿,那不是渴,那是……”   他翻身把褚衿压在了身下。   孩子只惊呼了一下,就乖乖软软得躺在了床上,紧紧揪着他杨哥胸前的衣服,垂着眼睛不敢看人。   杨启和知道,他做什么都可以。   大手贴上了孩子柔软的小腹,轻轻捏了捏上面滑溜溜的肉,然后转了一圈,半截手掌伸进了孩子裤腰。   褚衿腹部的肌肉倏得一下缩紧,软乎乎的触感没有了,杨启和手掌下的皮肤甚至打着轻微的颤。   “这么敏感,还敢撩我?”杨启和的眉眼染上情色,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瞬间将褚衿裹紧,湿热的吐息不断拂向他的耳廓。   “早就说过了我对你没什么自制力,想试试吗?那我们就试试。”   大手抚着皮肉继续往下,褚衿紧紧闭着眼睛,承受不住似得抓紧了杨启和的胳膊,圆润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下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   “别咬,我腾不出手来。”杨启和吻了吻褚衿的额头,手上的动作没停,缓缓向下的每一秒都让孩子止不住得颤栗。   褚衿还是那么乖,杨哥不让咬,他就真的不咬了,紧张得不到缓解,身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嗯……”   杨启和终于碰到地方的时候,褚衿仰着脖子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声音。   杨启和并不着急动作,体贴得给了孩子一小段心理准备的时间。   开始的时候并不激烈,他在孩子的唇上一下下得啄吻着,然后侧过头,用舌头在耳际轻勾描绘。   褚衿全身上下都浸在了红潮里,脑子晕乎乎,身体软塌塌,只能感觉到与杨哥紧密相贴的地方热得发烫。   然后他感觉到杨哥开始动了,很缓,很温柔。   即便这样,褚衿的心还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酥麻的感觉从腰腹向四肢侵袭,他应激似得挺起腰,恍惚间觉得这具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孩子受不住的,他真的受不了这个,杨哥没动几下,他就红了眼睛。   “乖,放松点。”杨启和嗓音温润,“深呼吸,别抗拒它。”   杨哥的声音好像褚衿的救命稻草,紧张到极点的孩子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终于颤颤巍巍得睁开了眼睛。   “是我,我在这儿呢。”杨启和吻掉了褚衿眼尾的泪,稍稍加快手上的动作。   本能的,褚衿又想闭眼。   “睁开眼。”杨启和的喘息声性感得让人窒息,“看着我,你会好受一点。”   褚衿面颊酡红,乖顺得与杨启和目光交汇,甚至抬起头,在他的唇上碰了碰,算作胆怯的回应。   杨启和手指收拢,动作更快。   “唔……”   褚衿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记着杨哥不喜欢自己闭眼,只是紧紧得颦着眉心。   “感觉干吗?”杨启和与褚衿耳鬓厮磨。   “什么?干?”褚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杨哥的意思。   “这里,难受吗?”杨启和用拇指碰了碰,有一些湿润,但是他不确定这种程度足不足够,会不会弄疼孩子。   “还好。”褚衿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转过头去嗫嚅,“哥哥,嗯……你别这么问,我,我……”   感觉层层叠加,如潮涌一般铺天盖地,孩子在感官的刺激中沉沉浮浮,到底是没把这句话说完。   “下次我会买润滑剂。”   杨启和说完俯身,勾出褚衿的舌,带着他往海的更深处沉去。   风平浪静的时候,褚衿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吭吭唧唧得喊累,要睡觉。   有人不动就得有人伺候。   杨启和抽出纸巾,尽量避免碰到孩子最敏感的地方,帮他轻轻擦着。   “嘶~”孩子哆哆嗦嗦的,在床上扭扭腰。   “怎么了?”杨启和坐在旁边,低头垂眸,看着手心里已经柔软下来的小衿衿。   “哥哥别碰那里。”褚衿很害羞,声线绵软得嘟囔,“那个地方你碰,我受不了。”   都是男人,杨启和懂褚衿的感觉,倒不是他真的想搅了孩子的贤者时间,实在是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得擦,不然容易滋生细菌。   “要不去洗个澡?”孩子不让碰,杨启和只好这么提议。   “一会吧,我休息休息,然后……”孩子偷偷摸摸看了眼杨哥,生若蚊鸣,“然后我帮你。”   杨启和笑,“不用了宝贝儿,我看你都没劲儿了。”   “我一会就好。”褚衿伸着胳膊要人抱,“五分钟。”   杨启和咬上孩子锁骨,求饶道,“下次吧,宝贝儿,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那你又要缓缓吗?”褚衿在下面抱着杨哥,从他肩膀上露出的眼睛眨了眨,“会不会很难受?”   “你别勾我,就不难受。”杨启和呼出一口气,把孩子搂得更紧。   褚衿小手一下下得捋着杨哥的后背,安安静静得陪着他一起冷静,小模样乖极了。   一段时间过后,杨启和缓缓起身,“好了宝儿,你去上个厕所。”   褚衿歪头,“我不想尿尿。”   “去一下,我陪你。”杨启和拍拍孩子肉乎乎得屁股,坐直身体给他找衣服。   “为什么嘛,被窝儿刚暖和点儿。”孩子开始撒娇。   “每次结束之后,最好都去个厕所。”杨启和拽起褚衿,耐心得抻着袖子帮穿他衣服,“真要我解释吗?解释了你又要害羞了。”   “那我去那我去。”生怕杨哥又一脸平静得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褚衿通红着脸,慌慌张张得穿衣服。 第110章   爸妈回来那天,哥俩开车去机场接人。   老爸老妈一人拎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刚从南方回来,都晒黑了不少。   “儿子们,想死你们了。”老妈从人群里一打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俩孩子,心想还是我儿子俊,个顶个的出挑。   “妈,爸。”哥俩快步走过来,从老爸手里接过行李箱。   褚衿没让他哥拎,刀口刚长好,不能使劲儿。   “老大咋瘦了。”当妈的眼尖,孩子任何细小的变化都能看出来。   “您不在家,我吃不好呗。”褚袔打算以后找个机会,慢慢给二老汇报自己受伤的事。   “啧,看给我儿子磕打的,想吃啥,我晚上给你做。”老妈出去玩这一趟,看起来心情不错。   “爸,你咋啦,累着了?”褚衿看老爸一直不说话,偷偷戳了戳他。   “没,不累。”老爸对褚衿笑笑,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快给爸吧,太沉了。”   “没事儿,马上到车里了。”褚衿直觉老爸有点奇怪,但具体怎么了,又说不出来。   就是有点……怅然若失似的。   暮色四合时,四口人才到家。   老妈非要去菜市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一定要给儿子补补。   “这么晚了,还做饭吗妈?外面吃一口得了。”褚袔跟以前一样,不想老妈操劳。   “妈都回来了,还能让你们再在外面吃嘛。”老妈看着前面的路,指挥着儿子,“拐弯儿拐弯儿,咱回家。”   一到家,老妈洗把手直接走进了厨房,灶火一开,有节奏的切菜声笃笃作响,跟以前一样,不让别人帮忙。   “爸,这趟玩得好吗?”褚袔跟老爸坐在沙发上闲聊。   “挺好的,挺好。”老爸答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爸?有什么事吗?”褚衿给他递来一杯水。   老爸接过水杯,盯着里面的涟漪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还真有事,一会让你们妈跟你们说。”   “什么事啊,还挺神秘。”褚袔看了眼厨房,老妈忙得热火朝天,看着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就……”   “端菜!”   老爸刚要张嘴就被老妈的招呼声打断,于是刚才的话题就没再继续。   四口人坐上桌的时候,老妈摘掉围裙,忽然提议,“咱们喝点酒吧。”   褚衿跟褚袔对视一眼,哥俩都感觉挺奇怪。   自从老爸得了高血压之后,老妈就把家里的酒都收了起来,谁都不让喝,逢年过节都只能来点饮料。   这回是有多大的事要宣布啊,长达五年的禁酒令都解了?   “行,咱四口儿喝点。”   没等孩子们动,老爸自己就站起来走去书房,出来的时候捧着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还有一支前阵子别人送的干红。   “你喝红的吧,白酒度数高。”老爸隔着餐座看了看坐在灯影下的老妈,犹豫着加了句,“媳妇儿。”   老妈抬着头看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得看了两秒,才笑着接过酒瓶,“行,我就喝这个,儿子们也来点?”   “你还喝吗?”褚袔在桌子底下踢踢褚衿,哥俩本打算趁爸妈旅游回来心情好,找个机会跟二老出柜呢,这个一杯倒可不能喝多了。   “就喝一点点。”老妈难得提议,褚衿不想扫兴。   老妈已经开始倒酒了,俩儿子一人一杯,嘴上还说着不够再倒。   褚袔暗暗叹口气,看这架势,今天爸妈是要好好量一量哥俩的酒量啊,他弟这点儿可是真够背的,刚想往柜门口伸出一只脚,一杯酒下肚,没准又得迷迷糊糊得躺回去。   褚衿看着倒是挺淡定,人杨哥嘱咐了,慢慢来,不着急,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喝上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挺热闹,但谁都没多喝。   一开始也没聊别的,主要是老妈在讲旅途中的趣事,讲西湖岸画桥烟柳,讲白云山雾霭锦绣,讲南海波澜壮阔,也讲天涯海角之外还有更高更远。   褚衿跟褚袔随着老妈的话语一路向南,仿佛也领略了一番沿途美景,经历了一遍尘世风情。   “下次我再给你们报个往西边去的团儿,你跟我爸去新疆西藏溜达溜达。”褚袔挺高兴,老妈高兴他就高兴。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老妈反而不笑了,放下手里的筷子,两只胳膊搭在餐桌上,表情一反寻常得认真凝重。   “儿子们,爸妈有话跟你们说。”   尽管老妈垂下了眼睛,褚衿还是看到了她眼底有亮晶晶的波光闪烁。   是眼泪吗?褚衿皱眉。   “对啊,啥事啊,刚爸还不告诉我。”褚袔神经粗,没感觉到室内逐渐升高的气压和愈发粘稠的空气。   老爸咳了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哦,没,我没事儿,你就说吧,孩子们都长大了。”老爸宽慰的眼神落在老妈肩膀。   “嗯。”老妈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着她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事情。   “儿子们,我跟你们爸决定离婚了。”   这句话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出口的瞬间就把房子里的人紧紧箍住,挤压出肺里所有的空气,从压抑到窒息,只用了不到一秒。   褚衿跟褚袔石化在原地,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不解、惊讶、困惑、不敢置信。   爸妈倒是很平静,宣布完这个消息后,老爸点起一颗烟,老妈拿起茶杯抿了抿。   “你说什么啊妈?”褚袔站了起来,碰掉一根筷子。   “爸妈,你们怎么了?怎么出去旅完游就要离婚了?”褚衿拉着他哥坐下,让他先别急。   “又吵架了?”褚袔茫然得发问,“吵架归吵架,五十岁的人了,哪能说离婚就离婚啊?”   “就是因为我们老了,你们也大了,所以才要离婚的。”老妈斜倚在墙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把话说得释然,“我觉得,我跟你爸也该过两年舒心的日子了,我俩商量好了,不凑合了。”   “不是。”褚袔又站了起来,“到底怎么了啊妈,商量什么了?怎么就商量好了?”   “你看你,还当哥呢,就是没你弟沉稳。”老妈指指褚袔让他坐,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你俩都成年了,不用让我们抚养了,要不然我肯定挑小崽儿不挑你。”   “爸,妈,到底怎么了?你们先跟我们说说。”褚衿其实跟他哥一样震惊,眉头攒起来后就没松开过。   “爸,要不你说?”褚衿看着他爸。   老爸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火苗按灭在烟灰缸里。   “就是你们妈说得那样儿,没发生啥大事儿,但我俩这回是真的决定离了,好聚好散,我俩说好了,以后还是亲人。”   老妈听完老爸的话,居然笑了笑,眼尾显出三道褶儿。   “真的儿子们,我跟你爸这回没吵也没闹,就坐着好好商量的,在福建商量完,还一起到广州玩儿了三天呢。”   老妈说话的时候,脸上有对婚姻逝去的悲伤,但更多的是真正放下后的平静和坦然。   “嗯,是。”老爸也跟着附和,“我俩还说呢,没我们这么离婚的,临了临了了,还一块儿玩的挺高兴。”   “但是为什么啊?”褚袔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玩儿高兴了然后就离婚?这是什么理由?”   “来,妈跟你们说说。”老妈独自喝了一小口酒,对着老爸扁扁嘴,“因为他不洗袜子。”   “这是什么理由?我爸这么多年不都这样吗?”褚袔一脸的不相信。   “妈,不是您说爸洗不干净,不让爸洗的吗?”褚衿想帮着调解调解。   “是啊,那时候我年轻,洗衣服做饭都不当个活儿,现在我岁数大了,有些时候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老妈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她的衰老,这个要强的女人几乎是从不喊苦,从不喊累,也从不懒散的。   “而且,说实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一个真的想承担家务的人,会洗不干净一双袜子。”老妈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直得落在老爸身上,意外的是,这个眼神里居然没有指责,就好像她只是在平静得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但是志杰。”老妈喊老爸的名字,“我今天说这话也不是要责怪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因为无数的小事跟你生了那么多次气,我是有道理也好,没理占三分也罢,这么多年了,你担待我,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好好跟你离婚,咱不跟别人似的,又打又闹糟蹋了几十年的感情,孩子看了也闹心。要我说,咱这段婚姻里没坏人,谁对谁错,离了之后自己回去琢磨去,你看行吗?”   老爸艰难得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眼窝子那么深的人终于红了眼眶,“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些年都是你担待我,我懒、没出息,没少让你过苦日子,这回咱俩离了,房子车子都给你,存款也是你的,我……我没啥想要的。”   褚志杰到最后说不下去了,拿起酒杯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被辛辣的液体呛得直咳嗽。   老妈递过去一张纸巾,“你那车我不要,不会开,财产我也不都要,家里的钱是咱俩一起挣的,按说就该一人一半,都给我了可不行,没那个道理,你往后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直到现在褚衿才意识到,爸妈这回是真的要离婚了,他们已经走到分割财产这一步了。   “妈。”褚衿声音哽咽,近乎哀求,“别这样行吗?我们不是一家四口吗?”   褚袔不可思议得看褚志杰,“爸,您就同意了?就离了?”   在哥俩的印象里,爸妈从年轻那时起就是吵吵闹闹过来的,老妈喜欢生闷气,每次跟老爸闹完别扭,就会等大家晚上都睡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儿里,连哭都哭得小心翼翼,怕扰了孩子睡觉。   于是老爸就在卧室的床上翻来翻去,一根烟接一根烟得抽,抽够了就起来披个大衣,走到院子里给老妈下气。   再过一会儿,爸妈就都回屋了,第二天照旧搭着膀子干活,好像昨天的事从没发生过似的。   这些哥俩都知道,哥俩只是不说而已,小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大了有些话说不出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褚志杰爱给媳妇说小话儿,就连老爸自己都习惯了,年轻的时候确实没少讲了甜言蜜语,那时候这种话是酸话,大老爷们不屑说,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村里人拿褚志杰怕老婆当话茬儿,每当有人说这事儿打趣时,老爸就微微一红脸,挠着脑袋往家里跑。   这样的夫妻怎么可能离婚?   “离吧,你们妈说得对,离了我俩没准都过得舒坦点。”褚志杰说时眼睛一直落在老妈身上,俩人对视一眼,居然还都点了点头。   “孩子们,你们没结过婚,不懂婚姻是个什么滋味儿,所以你们就不理解爸妈今天的决定。”老妈眼底红红的,看向儿子们的眼神里饱含无奈。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儿,导火索就是你们爸晚上回了宾馆就脱鞋扔袜子,完了就往床上一趟玩手机。”老妈说到这儿也觉得自己挺幼稚,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就说你在外面跑一天了,这袜子多臭啊,你洗洗。你们爸不干,说他累了,他明天再洗。”   “咱俩都这样儿了,你说你那是要明天再洗吗,你那就是等着我给你洗呢,你知道你不洗我就会给你洗。”老妈憋着笑问褚志杰。   老爸挺诚实得点点头,到现在终于承认,“是,让你伺候惯了。”   “哼。”老妈识破老爸,得意得发出一声鼻音,“哎我说褚志杰,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真把我当成个保姆了?”   “那不能,你是我媳妇儿。”老爸憨厚得否认。   “你当我是媳妇,那你说说,除了结婚头半年,你后来帮我干过家务,带过孩子吗?你要真把我当媳妇,这些事,你多多少少得伸个手吧,这个家也不是我自己的。”老妈也不生气,问话得时候语气里没有指责,仔细一听,还有点玩笑的意思。   不等老爸回答,老妈接着说,“是,是我嫌你干不好,不让你帮忙的,但你是真的干不好吗?刚结婚的时候,洗衣服做饭扫地,你哪个干得不好?后来为啥干不好了?是真干不好,还是不愿意干了?”   老爸垂着头,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孩子他爸。”老妈改了对褚志杰的称呼,不叫他小名儿了。“咱把话唠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几句,说轻说重了你担待担待,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褚志杰点头。   “家务不是我离婚的理由,这几十年你不帮我,我是不是一次没跟你抱怨过?”老妈还是不需要回答,兀自说,“可我就觉得,我怎么过得这么压抑呢?凭什么你偶尔做次饭就是好男人了,我天天做饭,好像就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会赚钱就是好男人了,我白天跟你一起干活,晚上还得带孩子,好像也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们男人家庭事业有一件事做得好就是好样的,我们女的当家庭主妇就被人说是黄脸婆,要被老公嫌弃的,干事业就被说是女强人,还是要被老公嫌弃?”   “哎呀,我是拧不过,也想不通啊。”老妈感叹,“所以我喜欢儿子,我生了儿子就是比生丫头高兴,我不用谁给我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我就是不要我的孩子走跟我一样的路就行,我要生了女儿,看着她跟我一样了,我得心疼死。”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你们这些人啊,我刚怀孕的时候,都跟我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为啥大夫b超打错了,说我怀的是女孩儿时,你们又跑过来说女孩也好,再生个老二,凑个“好”字呢?“也”好的“也”是什么意思?凑个“好”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二胎不生个儿子,我就没好了呗?”   老妈说到这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时候计划生育,我说我不想超生,我婆婆怎么做的?你是不是默许了?要不是我拿命坚持,是不是老大就得被打掉了?”   “我生老大,我不开心,孩子他爸,这就是咱俩芥蒂的源起。”老妈的目光看向褚志杰的时候依然没有怨气,她不生气不是因为宽容,而是那段漫长而压抑的岁月教会了她自我麻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是,你对我确实好,这我得承认,不承认就是我好坏不分。但你对我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吗?我是真的觉得,这个社会对男人挺宽容,对我们,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我们有时连自己要生几个孩子都决定不了。”   老妈又抿了口酒,她想歇一会儿,于是就那么靠着墙,静静得看着屋里得另外三个人。   褚袔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差点被打掉,也很难相信老妈居然把这些话一藏就是几十年,就好像蚌肉里夹了块石头,心里得多硌得慌啊。不过蚌壳里的石头最终会变成珍珠,尘封在老妈心里的委屈却酿成了今天无法弥补的遗憾。   老妈歇了会,就坐直了身体接着说,好像要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儿一股脑得倒完似得,“这些年不都是在学习共产主义吗,我在老年大学也学了,我还真记住了几句话,恩格斯说的,他说婚姻的产生,是为了男性更加方便地剥削和奴役女性;他说现代家庭是建立在对妻子公开或隐蔽的奴役基础之上;他说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障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奴隶。他说的对吗?嗯?褚志杰?你说恩格斯说得对吗?”   老妈的的脸上饱含沧桑和无奈,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控诉的对象好像已经不止是老爸一个人了。   褚衿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并不熟悉自己的母亲,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的妈妈都只有一个样子,她勤劳、她辛苦、她强势。   到了这时,在这张餐桌上,这位总是忙忙碌碌的母亲形象才变得立体,原来她并不只会围着儿子们转,她也有很多心事,会愤怒、会委屈,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又无奈选择沉默不语。   “媳妇儿。”褚志杰习惯性得叫老妈,话说出去了才想起来现在这么叫已经不合适了,又改口叫老妈“笑妮儿”。   笑妮儿是老妈的名字,哥俩的姥姥给取的,老人没什么文化,本来想叫小妮儿的,取“笑”这么个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做一个爱笑的小丫头。   老妈已经好多年没听过别人这么叫她了,一时之间居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是啊,自从嫁人以来,她多了好多身份,因此也就有了好多称呼,有人叫她李姐,有人叫她嫂子,有人叫她儿媳,有人叫她老婆,也有人叫她妈妈。   真的好久没人喊过她的小名儿了,她也就真的再也没做过自己。   看来母亲的心愿是实现不了了,李笑妮感到心里一阵阵的苦涩。妈,你知道吗,结婚之后,除了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就不怎么笑了,我其实挺累的。   “妈。”褚衿声音里带着水汽,“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辛苦了妈。”褚袔眼睛发酸。   “是,你辛苦了。”褚志杰多少年没哭了,第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的时候,温热的感觉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没想过。”   “这我信,你不是故意的。”老妈点头,“每天深夜我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睡得都挺香的,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睡着了。”   “可你是怎么睡着的呢?孩子哭得那么大声。”老妈疑问,“老二不是你想要的吗?生之前说不用我管,生了之后我困得白天都磕到了茶几上,脑袋哗哗流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哦,对,你在楼下,你上楼之前一定要在车里坐五分钟,为什么呢?觉得心烦啊?那你烦我就不烦吗?你还能找个地方躲躲,我呢?”老妈声声质问,多小的事在心里压了几十年,那都会变成难以化解的情绪。   “但说实话,我也理解你,你没想过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你自己的原因。男人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编织好了一套关于婚姻的谎言,到了现在,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于是我们怀胎十月的孩子要冠以你们的姓,我们逢年过节要去你们的家,我们要处理难缠的婆媳关系而你们很少为同样的事情烦恼,你们是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你们当然不会去反思这套制度对我们来说公平不公平,在压迫我们这一点上,你们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们依然是参与者和无意识的共谋。”   老妈叹气,“你看,做个女人是不是挺难的,要是有人把你的压抑当成了常态,那你的压抑就根本不值得关注和讨论,甚至都不会被人看到了。”   沉默。   大段的沉默。   没有任何声音。   老妈头一次在孩子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终于有了倾诉的窗口,她就是要说,要把那些在心里捂得发霉发烂的事全拿出来晒晒,“但我们女人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们是被这个社会塑造成这样的。你们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焦虑,为什么有“剩女”而没有“剩男”,为什么总有人在我们耳边一遍遍强调“最佳生育年龄”?真的只有年轻身体好一个原因吗?这一切是不是在鼓动我们在还懵懂的时候就快步走入婚姻?于是我们的子宫被捆绑、价值被弱化、身体被消耗、付出了无数的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和社会成本,最后却成为了你们口中不怎么光彩的“家庭妇女”。哈哈,成了家庭妇女,经济上就没法独立,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就更得依附于你们,于是你们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得行使你们的特权,你说,你们狠不狠?”   老妈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几十年了,她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来,你们爷儿仨,杯子举起来,咱们喝一个。”老妈是个敞亮人,不愿意把气氛搞得期期艾艾的,刻意提高了嗓音,“尤其是你,孩子爸,光顾着听我抱怨了,这些年其实你也挺辛苦,钱不好挣啊,你在外面受的委屈也不少。”   “你说咱俩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没钱的时候天天坐炕上乐,有钱了,反倒离婚了。”声音沙哑的老爸举起酒杯,跟老妈干脆得碰了下,干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手机太好玩了。”老妈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总觉得你没有老婆行,没手机不行。”   “瞎说。” 老爸摇头。   “那就你自己你回去琢磨吧,我总以为两口子走到离婚这步,那肯定得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发生到我身上才知道,普通人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大事啊,都是小事,一件件攒起来,长年累月的,就把感情压垮了。”老妈的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她好想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抵住岁月的消磨。   “互相理解吧。”这回轮到褚志杰主动找老妈碰杯了,“你要不说这些,我都想不到是我做的不合格,你跟我离婚,应该的,我活该。”   “那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俩人的事儿,哪能算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时候也挺烦人的。”老妈干干脆脆得与老爸碰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妈,你们既然都觉得自己有错,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是更好吗?”褚衿苦苦哀求。   “那你就错了小崽儿,人啊,总以为重来一次就再也不会犯跟之前一样的错,其实不是那样的,性格决定命运,我跟你爸这性格都几十年了,根本改不了,再重来一次,我俩应该还是会做出跟以前一样的事儿来,重蹈覆辙不是更难受。”老妈慈爱得看着褚衿,“别总盼着重头再来,想不后悔的唯一办法,就是当初别那么做。”   --------------------   朋友们,坦白来讲,这一章我写得有些激进了。但爸妈是我们的上一代人,那代人的婚姻里确实存在着许多压迫和委屈,或许不是全部,但一定存在。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应该是客观的。   或许你读完这一章,觉得根本无法与我达成共识,如果是那样,我反而要恭喜你,这要么说明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要么说明你身边的男性都很善良,他们从未让你对男权产生过不满,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恭喜你,幸运的孩子。   如果我有幸能获得你的共情,那我却要对这种共情表示遗憾,这意味着可能你也遇到过一些事情,它让你对性别权力产生过质疑和不满。   我仍然认为,我们的社会距离性别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女生们,愿你们保持热忱,而不是囿于愤怒。 第111章   早上照旧是杨启和来接褚衿上班,孩子老远走过来的时候就打蔫儿,神情也恹恹的,杨启和当然要关心关心。   “昨晚没睡好吗?”他给褚衿拉开车门。   “没啊,睡得挺好。”褚衿努力整理着表情,想要掩饰。   “想说说吗?”杨启和太了解褚衿了,孩子这就是不高兴呢,于是拉过他的手,吻了吻手心。   “先不说可以吗哥哥。”褚衿耷拉着脑袋,轻轻叹口气。   “当然可以。”杨启和拂了拂孩子头发,把人带进怀里,轻轻揉着他冰冰凉的耳垂,“我陪陪你,咱们多待一会。”   褚衿摇头,“你得去学校呢,我也有画稿没完成。”   “那怎么办呢?”杨启和低头去看孩子的眼睛,“瞧瞧这可怜的,把你送哪去我都不放心。”   褚衿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咱们先上班吧,中午打电话跟你说。”   孩子正不高兴呢,杨启和怎么可能让他在电话里说,他中午直接过来接人了。   褚衿走出办公楼的时候神情依然黯淡,低着头,垂着眼,看上去像一朵被蓬絮压蔫儿了的蒲公英。   “褚衿。”杨启和打招呼。他在外面不用宝啊贝啊的称呼孩子,怕他听了不自在。   褚衿举目四望,看到杨启和时眼里瞬间有了神采,惊讶地小跑过来,“杨哥,你怎么来了?这会儿不是有课吗?”   杨启和轻轻挑眉一笑,“是一个无聊的会议,我溜了。”   褚衿弯起眼角,“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现在俩人已经把杨启和住的房子默认为共同的“家”了。   “想去约会。”杨启和拉起褚衿的手,“咱俩还没正经约会过呢。”   小情侣刚在一起就发生了一堆意料之外的事,先是褚袔被刺,再是老爸老妈离婚,褚衿甚至都把谈恋爱是要常常约会的这件事给忘了。   “咱们先吃午饭,然后想去哪里?电影院?看画展,还是海洋馆?”正好下午第一节 没课,杨启和想带孩子出去散散心。   自己家的小朋友突然有了心事,可不是得先好好哄哄嘛。他是这么想的。   褚衿不想扫了杨哥约会的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期待得说,“都行啊,去哪都行,我都喜欢。”   杨启和握了握褚衿得手,走到他身前微微俯下身子,让两人的视线平齐,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询问着,“宝宝,你到底在为什么不开心,总得跟我聊一聊,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褚衿看着杨启和,低下头搅着自己的手指,“哥哥,我本来想跟你谈甜甜的恋爱的,结果刚在一起你就陪着我住到了医院里,现在还得为我担心……。”   杨启和宽慰得笑笑,把两条胳膊搭上了孩子肩膀,“不是说了嘛,好不容易才有了能让你麻烦的资格,你快多麻烦麻烦我。”   他也想过褚衿不高兴的原因,大概猜测是向父母出柜的过程不怎么顺利,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孩子的父母要离婚。   “是你的父母很反对我们的关系吗?”杨启和不想主动触及这个话题,也不想给褚衿压力,但孩子已经闷闷不乐这么久了,他还是免不了担忧得问了句。   “不是的,哥哥,我……对不起,我还没有跟他们说咱俩的事。”褚衿头垂得更低了。   “没关系,本来就是要慢慢来的。”杨启和拉开副驾驶的门让褚衿坐进去,自己弯下腰来吻了吻孩子额头,好言好语得劝着,“不要因为这件事不开心。”   “还有别的事。”褚衿看到杨哥宽容的眼神,心里反而酸涩得不行,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宠溺里被无数倍放大。   说到“是我的爸妈要离婚”时,他的眼神无助极了,好像迷路的小狗儿,又像离群的羚羊。   沉稳如杨启和,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瞳孔都跟着震了震,颦着眉峰问,“什么时候的事?昨晚吗?”   褚衿不说话,只是难过得点点头。   杨启和敛容正色,他这么敏感的人,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咱们先回家,回家再说好吗?”   他只是觉得,孩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更需要一位合格的倾听者。   “好。”褚衿声线消沉。   开车回家的时候,褚衿一直在副驾驶机械得喝奶茶,杨哥要监督他少吃糖,已经很少买奶茶了,这杯是为了哄孩子破例买的。   褚衿尝了,却总觉得液体只在嘴巴里甜一下,流经嗓子的时候,它就忽然变得苦涩了。   就像爸妈的感情一样,收尾收得黯然神伤。   小苑已经被杨启和接了回来,猫咪看到褚衿之后一点都不意外。   常客~   褚衿坐在沙发上,小苑也就坐在褚衿上,还把尾巴卷到身前盖上了毛茸茸的小脚脚。   “来聊聊吗?”杨启和想看着孩子,于是就坐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双腿分开,身体前倾,拉过了他的手,用大拇指在手背上一下下得摩挲着。   是一个很专注的倾听姿势。   褚衿感受到杨哥对自己情绪的呵护和重视,开始缓缓得诉说昨晚发生的事,主要说的还是自己的母亲,说她平静而无奈,说她压抑而委屈,说她坦诚而释然。   “我爸爸是个不擅长表达的人,但我能感觉到,他也已经接受离婚这件事了,他这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褚衿感觉有点冷,全身上下只有被杨哥包裹在双手里的拳头是热乎的。   “他们要是像以前一样吵架,我跟我哥还有得劝,可他们太冷静了,冷静得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褚衿迷茫得看向杨启和,“哥哥,我该怎么办?”   杨启和神色凝重,仿佛透过褚衿的话语看到了那对昔日的伉俪,一段延续几十年的感情就要草草收场,他这个局外人听了都感到分外落寞惋惜,更何况事件的当事人呢。   “宝贝。”杨启和慎重开口,说得却是“抱歉,恐怕我没有任何建议能帮助到你。”   怨憎会,爱别离,要不是痛彻心扉,又怎称得上人生八苦,要不是难以超脱,又怎会产生那么多痴男怨女。   缘起缘灭最是难解,非要强行说个道理,大抵还是避不过那两个词,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离开是个很长的决定啊,真的决定告别的人都是攒够了失望才走的,他们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做准备,又怎会因为别人劝几句就轻易改了心意。   所以褚衿理解杨启和的意思,他跟自己一样无能为力。   “哥哥。”褚衿声音中痛苦和无奈交杂着,“我知道这回谁都改变不了爸妈的心意了,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难以接受而已。”杨启和替褚衿把话说完,揉了揉他软软的发。   “我也觉得我这个儿子当得不合格,我妈这些年心里堆了那么多委屈,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褚衿的声音闷闷的,“那可是跟我朝夕相处的人啊,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她。我甚至知道哪个朋友养了小狗,哪个朋友要过生日,但我妈妈每天都活得那么压抑,我却一点都没注意……”   褚衿自责到了极点,把脑袋扎进了杨哥的颈窝里,闻着他的味道才能好过一点。   “我们总以为亲人会永远都在,所以才会在平淡的日子里习以为常得错过很多细节。”杨启和安慰褚衿,“还有好多人和你一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机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多多关心你的母亲好吗?”   杨启和说的是我们,现在爱褚衿,以后也会爱他的家人。   褚衿点头,“哥哥,我从没想过我爸妈的婚姻会成为一场悲剧。”   “这不是悲剧,他们只是竭尽全力,陪着彼此走到了最远的地方而已。”杨启和用手扣着褚衿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怀里圈了圈。   这个社会太过碎片化了,我们刷得是短视频,看得是剪辑,在一个直播间的平均停留时间超不过五秒,看一本书可能翻不过十页,憧憬得却是海枯石烂,却是此爱绵绵。   一切都是快节奏,一切都有替代品,一切都在变得更浮躁。当耐心成为奢侈品,那些“永远相爱”的誓言、那些山盟海誓的承诺会不会遥遥无期?或许婚姻的难以为继只是时代问题的一个缩影,恐怕它的背后是几股难以轻易抗拒的巨大力量,在推着匆忙的人们与自我失去联系,与本性日益背离。   “你的父母能在分别的时候做到这么释然已经很难得了,如果当事人希望好好告别,我们能不能安安静静得看着她们共同做完这最后一件事?”   杨启和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遗憾和痛心,剧烈的争吵或许代表还有感情,和和气气得分别才真正预示着关系的枯竭和断裂。   那可是从筚路蓝缕中一路走过来的夫妻啊,漫长的时间里,他们从年幼走向成熟,从爱人变成亲人,有了事业有了金钱有了孩子,却终究没逃过岁月的消磨,越走越远,最终散了。   谁能不为这样的分别感到遗憾呢,离婚率只是数字,离婚却是每一个个体实实在在的感受。   “那我们呢哥哥?我们连婚姻都不会有。”褚衿难免惶恐,男女之间的结合与分离尚且有仪式宣告,有法律保护,他跟杨启和,连这些都没有。   “是否跟一个人在一起,那是心灵决定,本质上,它不受任何形式的束缚。”杨启和深深凝视着褚衿,“宝宝,爱并不总是脆弱,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经过无数次犹豫、挣扎和纠结之后,终于敢直面的心动,而不是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的“还不错”。所以即使生活难以预测,我还是要永远把你放在我的未来里,偏见不可扰,世俗不可及。” 第112章   褚衿食不知味,两人的午餐就草草解决了。   杨启和照顾孩子情绪,明明看见他只扒了几口饭,也不劝着多吃点,就这么默默得陪着,偶尔给夹一筷子清淡的蔬菜而已。   吃不下就吃不下吧,一会饿了再给孩子做。自己家小朋友心情不好呢,杨启和什么事都想依着他。   褚衿当然知道杨哥在很认真、很体贴得陪着自己,放下碗筷的时候对着他故作轻松得笑了笑,“哥哥,别这么担心,我没事。”   说着就把两人的碗摞在一起,要去洗。   杨启和站起来把碗拿走,“我来,水凉。”   褚衿刚要开口,杨启和就把食指搁在了他的唇上,“两个碗而已,乖。”   孩子于是就不坚持了,杨哥都让“乖”了,他肯定得“乖”。   杨启和洗碗的时候,褚衿拿过来一条干燥的毛巾,他洗完了就把挂着水珠的手伸了过去,褚衿用毛巾接住,细心得裹起来擦。   小默契而已,杨启和却很享受。   “中午跟我一起睡吗?”他揽着褚衿的腰往卧室的方向走。   “哄你睡觉好吗?”他轻声轻语得商量。   “好。”褚衿也想杨哥陪,自从谈恋爱以来,他慢慢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迫切得需要独处了。   这回换睡衣的时候,杨启和可就不需要回避了,不仅不回避,他还上手帮着孩子脱。   褚衿太白了,杨启和把最后一层衣服从头顶轻拽下来的时候,看到眼前人的身体宛若一潭沉静湖水,湖面波澜不兴,点缀星光粼粼。   顶灯自上方柔柔投下,在孩子身上暧昧流淌,胸口两粒深色的小尖尖仿佛投入湖心的碎石,打破了湖面的平整光滑,也搅乱了杨启和的思绪心跳,他的心跟湖面一起,泛起旖旎的褶皱。   “哥哥,冷。”褚衿缩了缩身子,指着睡衣,“快帮我穿吧。”   “哦,哦好。”杨启和轻咳一声,拿过柔软的睡衣给孩子套上。   褚衿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碰了碰杨哥的,跟他交换了一个不怎么算吻的吻。   这也是跟杨启和学的,他总喜欢像这样一贴一贴得轻啄自己的唇瓣。   褚衿以前根本不知道还能这么接吻,被杨哥这么待久了,自然而然得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学会了之后还能反过来用在杨哥身上。   杨启和很喜欢褚衿的亲昵和靠近,一手搂着孩子的腰,一手从身后穿过去托着后背,用一个紧紧相拥的姿势给了褚衿一个深深的回吻。   吻够了才垂下头帮褚解开裤扣,顺便拍拍他的屁股,“去吧,坐床上。”   这人的手也是越来越放肆了,以前只会拍拍头拍拍腰什么的,现在连屁股这种地方都是想碰就碰。   小孩儿不介意的,杨启和知道。   褚衿抓了抓自己的屁股,乖乖坐到了床边。   杨启和蹲下,拉着裤腿将裤子脱了下来,两人距离有点近,他湿热的呼吸喷到了褚衿大腿上 。   挺痒的,孩子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被那块被杨哥呼吸熨烫的皮肤。   “你确定要捂这里?”杨启和翘着嘴角,意味不明得瞟了眼褚衿内裤中间鼓起一个小包的地方,“不是应该捂这里吗?”   “没有,我不是!”褚衿飞快蜷起腿,转身趴在了床上,“我是因为痒才捂的!不是要捂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杨启和站起来,看到孩子趴着时的肩胛骨在衣下微微凸起,半大的睡衣堪堪遮住浑圆的臀*,下面是一双幼嫩柔滑的腿。大腿线条流畅,颀长细腻,小腿秋藕般稚嫩柔滑。   风没有吹,帆亦静止,动的的确是人心。   杨启和压下来,匐在褚衿身上,贴着他的耳朵问,“说啊?哪种地方?”   语调缠绵,声线喑哑,一切都是他动.情的标志。   褚衿被杨哥身体的热度温暖着、炙烤着、灼烧着,脑中噼里啪啦得炸开小火花,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是一门心思得把脸往胳膊里藏。   脆弱的后颈随着脖子的延伸暴露了出来,褚衿太瘦了,杨启和甚至能看到颈椎骨在他的皮肤下一截截的凸起。   不假思索得、不受控制得,杨启和一口咬上了孩子的后颈。   “啊!”   褚衿惊呼,身体在下面挣扎了一下,委委屈屈得抱怨,“哥哥,你又咬我!”   杨启和咬下去的时候收着力呢,他根本没使劲儿,他比谁都怕伤着孩子。   湿濡的吻紧接着落在孩子被咬的地方,杨启和柔声道歉,“抱歉宝贝儿,下次换个地方咬。”   褚衿小声抗议,“不能咬,哪个正经人身上总有牙印儿。”   杨启和的手贴着褚衿的侧腰,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得摸,“正经也分时候,床上不能太正经。”   褚衿被耳边呼出得热气刺激得打了个哆嗦,反手推推杨启和,“哥哥,你的腰带,硌得慌。”   杨启和再次不老实得在孩子屁股上捏捏,起身给自己换睡衣。   褚衿没了束缚,盘腿儿坐在了床上,就这么歪着头看他杨哥脱衣服。   “不害臊了吗?”杨启和正对着褚衿,从领口开始,慢条斯理得解着衬衫扣子。   “不啊。”褚衿调皮得吹了声口哨,“我就当这是杨教授给我上一堂鉴赏课呗。”   边说视线边往下,停在了杨启和随着扣子解开而逐渐显露出来的腹肌上。   其实交往以来,孩子都没怎么看过杨哥的身体,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愈发觉得他丰神如玉,倜傥出尘,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而收敛,凸起得恰到好处,是一种克制的性感。   褚衿是画画的,他知道,呈现于自己眼前的,是毫无争议的黄金分割比例。   杨启和就这么坦然得让褚衿看着,视线落在孩子脸上,开始解腰带。   褚衿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反正是自己的男朋友,不看白不看。   “满意吗?”杨启和眼底潋滟的波光蔓延到了褚衿身上。   “翩翩我公子,风姿世无双。”褚衿上身前倾,乖巧得夸赞。   “哥哥。”他对杨启和招招手,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坐在床上。   杨启和却绕到了褚衿身后上床,把自己的双腿从褚衿盘起的大腿两侧伸出去,再松松得蜷回来,胸膛紧贴着孩子的后背,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就这样慵懒得把人圈在了怀里。   褚衿侧头,对着他杨哥笑,“我觉得你穿衣服和不穿衣服完全是两个样子。”   “怎么说?”杨启和把鼻尖埋进孩子颈窝,一口一口得嗅着奶味儿。   “就……不穿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很性感,我都看热了,但穿上衣服马上就能变回教授。”褚衿嘴甜,他要真想夸一个人,那这人听了就没法不开心。   杨启和也开心,小男朋友这么直白得夸自己,他当然开心得不行。   “哥哥,我要穿裤子啦。”褚衿拍拍杨启和的腿,“下午你还有课呢,咱们抓紧睡一会。”   杨启和却不动,手掌沿着褚衿滑腻腻、冰凉凉的大腿来回摩挲着着,用磁性得嗓音诱哄,“不穿裤子可以吗宝宝,我还没摸够呢。”   “倒,倒也不是不行。”褚衿脸颊发烫,晕乎乎得就答应了。   杨启和在孩子脸蛋儿上亲一口,拉开了被子。   “过了这几天,想出去玩玩吗?”临睡前,他这么问褚衿。   孩子父母的事他真的爱莫能助,但孩子的情绪他却得时时刻刻照顾。小朋友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领出去散散心,溜达溜达,应该能高兴一点吧。   “出去玩?去哪里?”褚衿跟杨哥腻味了这么久,心情好多了,对他的提议也来了兴趣。   “随你,你挑地方,我已经好多年没休年假了。”杨启和给褚衿掖掖被子。   “好啊。”褚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小手伸出去在杨哥的肚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得划拉着。   这俩人也是有意思,一个摸腿一个摸肚子,还都挺上瘾,对着摸个没完没了。   杨启和接着跟孩子商量,“周末一起去拿房子的钥匙吧,顺便再逛逛家装商场,好多东西得定做,你先挑挑样子?”   太尊重孩子的意见了,以至于每句话都用疑问句收尾。   “好啊。”褚衿想起了他跟杨哥的家,心里更暖了,软乎乎得窝到了杨启和怀里。   “睡吧。”杨启和哄孩子似得轻轻拍着褚衿。   如果能带给你片刻安宁,那都是我求之不得的荣幸。 第113章   爸妈去领离婚证那天,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   褚衿跟褚袔都请了假,一大早就赶回了爸妈家。   老爸难得的没有睡懒觉,给儿子们开门时,脸上还挂着络腮胡子。   都说分手见人品,褚志杰这回够男人。   房子全留给老妈了,前几天两个人一起去房产大厅办的更名,看着这栋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房子从共同财产变成“单独所有”时都红了眼睛。   老爸还没找好新房子呢,褚袔让他过来跟儿子们一起住,他死活不同意。   于是老妈主动提议先在家里住着吧,房子慢慢找,不着急。   “反正咱俩分居那么久了,各睡各屋呗,我不撵你。”老妈当时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还挺打趣的。   她终于能在儿子们面前承认这件事了,别说,当时还真觉得挺痛快。   “爸,妈呢?”褚袔站在客厅找人。   “卧室呢。”老爸对着主卧撇撇嘴,“人家说了,我俩要离婚了,她的卧室我就不能随便进了。”   褚衿敲敲老妈的门,“妈,我进来了?”   “来。”老妈的嗓音隔着门板传来,听起来情绪还行。   褚衿进来的时候,看到床上摆了几条裙子,黑色、灰色、藏蓝色,老妈不穿鲜明的颜色很久了。   “崽儿,正好你给我看看,这两件衣服哪个好看啊?”老妈往床上指了指,拿不定主义。   “我妈穿什么都好看。”   褚衿跟褚袔这几天也商量好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与其强求爸妈貌合神离,倒不如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挥手告别。   爸妈都挺潇洒的,儿子们太矫情的话,反而是一种绑架和束缚。   老妈拿起裙子搭在身上,对着镜子比来比去,好像真的很在意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在褚衿的印象里,她已经很多年不这样了。   “妈,离婚了还要惊艳我爸一下子吗?”褚衿拿过老妈的裙子,帮她认真得参考了起来。   “切,谁稀得惊艳他啊。”老妈不以为意得说,“我跟你打个赌,一会儿咱出去了,他根本看不出来我打扮过。”   老妈只是觉得,哪怕是去离婚,也得把自己拾掇得立整一点,没必要太过自怨自艾。   “不能吧?”褚衿打开老妈衣柜,想努力找一件颜色不这么暗的。   “那咋不能。”老妈坐在床上叠不穿的衣服,“前几年我做饭,手腕让油崩了那么大一块儿,天天鲜红鲜红得在外面露着,他愣是没发现。”   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那些曾让你痛苦的事。   老妈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在即将离婚的这个早上,她穿着一件洗得甚至有些发白的旧睡衣,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狼狈,因为她原谅了所有人,也放过了自己。   她想给剩下的几十年换种活法,要潇洒,要快意。   “妈。”褚衿揽着她的肩膀,母子俩坐回了床上。   “咋啦?” 老妈拍拍小儿子手背,觉得这孩子黏黏糊糊的。   “有话说话,离我远点。”老妈的语气故作嫌弃,到底是没舍得推开小崽儿。   褚衿把妈妈拥进怀里,“妈妈,对不起,我也没看到那块鲜红鲜红的伤疤。”   老妈清了清嗓子,“嗨!我还以为啥事呢,那不是因为你们回来的时候我都遮着呢嘛!你们肯定看不见。”   “不是这样的。”褚衿摇头,“那么疼的烫伤,如果我多少留意留意,一定能发现的。”   “妈,对不起。”褚衿又一次道歉,代表褚袔,也代表自己。   “好了我的乖儿子。”老妈拍拍褚衿后背,“我儿子们多好啊,吃的用的不停往家里买,逢年过节还塞钱送礼物,生病了你们都嘘寒问暖的,妈可知足呢。”   “妈,我跟我哥说好了,以后会对你更好的。”这话是褚衿的意思,也是褚袔让他转达的。当着老妈的面,褚袔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也得对你们爸好,老头儿也挺不容易。”老妈拍拍褚衿肩膀把他撵起来,“走吧,婚姻登记处要开门了。”   “妈,你穿这件行吗?”褚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衣。   “又不是去结婚,穿这么新鲜干嘛。”老妈不同意。   “怎么不能,离婚证都是红色呢。”褚衿把毛衣递给老妈,“我跟我哥都大了,你俩又是好商好量得离婚的,怎么就不能穿一件好看的衣服了?”   老妈穿着毛衣走出来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得跟坐在沙发上的老爸撞了下。   “挺……挺好看的哈。”   出人意料的,在婚姻存续的最后两个小时里,褚志杰居然注意到了老妈的变化。   “哦,还行吧。”老妈显然对老爸久违的夸奖很不习惯,不自然得拢了拢头发。   “走吧,爸,妈。”褚袔站起来,脸上轻松的表情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装的,总之他说,“我跟我弟陪你们离婚去。”   今天是单日子,婚姻登记处没什么人。   办手续的工作人员已经打量四口人好几眼了,他觉得这四位还真有点意思,不仅离婚当事人不吵不闹,俩儿子居然也不打算说和说和,几个人甚至还有心情站那儿闲聊。   “二位考虑好了吗?我这章儿扣下去,你们的婚姻关系就真的解除了。”   许是因为离婚氛围太过和谐,办事员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老爸老妈看了看刚刚交出去的结婚证,对着办事员双双点头,考虑好了,都考虑好了,离。   红章扣下的时候,褚衿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涌上来几秒。   爸妈和哥也不好受,之前明明唠得挺好的,离婚证一递过来,就都沉默了。   于是四口人就这么沉默着下楼梯,沉默着走出婚姻登记处,又沉默着站在了停车场的树荫里。   “那个……”老爸欲言又止,应该是在思考怎么称呼自己的前妻。   “嗯?”老妈没用他挖空心思,主动回应了。   于是老爸伸出了自己的手,跟身体组成锐角,是一个邀请握手的姿势。   “同志,咱俩的并肩作战结束了,谢谢你这么多年的指导和照顾,敬礼!”   老爸还真拔直了身体,有模有样得对着自己的前妻敬了个礼。   “真幼稚。”老妈嫌弃得笑笑,伸手跟老爸握了握,发布了她对老爸的最后一道命令,“褚志杰同志,辛苦了,解散!” 第114章   褚袔又要出差了,下午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一会找不到充电器,一会找不到备用牙刷,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最后只好火急火燎得给褚衿电话。   “哥,你打开卫生间镜子旁边的柜子,咱们电动牙刷的刷头都在里面呢。”褚衿冷静得指挥着他哥找东西,“看到了吗?”   “哦哦,找到了,还有笔记本,我笔记本在哪呢崽儿?”褚袔翻开沙发靠背,试图从里面挖出自己的电脑。   “昨天我看你拿到卧室里去了,你去卧室找找。”褚衿挺不喜欢他哥把工作带进卧室的,影响休息。但褚袔总往卧室里“走私”各种文件材料,每次还都以为瞒过了他家小崽儿。   “哦。”褚袔有点心虚,昨天连夜写诉状的事又被孩子发现了?   “你看看床头柜有没有,昨晚你又工作到半夜。”褚衿也不责怪他哥,只是没什么语气得陈述事实。意思是你偷偷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还不直接埋怨你,你自己掂量掂量老这么熬夜应不应该。   “那什么,崽儿,昨晚有急事,哥错了,下不为例。”褚袔其实挺享受被他弟管着的感觉的,挺大一人了,上赶着给小孩儿道歉也不嫌丢人。   “找到了吗哥?”褚衿点到即止,提醒他哥,“别忘了你的枕头,你不能没这个,不然睡不着觉。”   “嗯嗯。”褚袔把衣服一股脑塞进行李箱,然后找来个压缩袋开始装枕头。   “崽啊,我这回也不会去太久,三两天就回来。”褚袔跟自己弟弟汇报行程,本想按惯例再说两句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之类的话,忽然想起来现在能照顾小崽儿的人又多了一个。   “没事就找你杨哥去,你俩一块吃饭。”褚袔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似得,又补充道,“你住他家去也行,你俩互相陪着,我也放心点。”   这还是那个每天跟自己强调门禁十点的哥吗?褚衿都被逗笑了。“这种事你都能同意吗哥?”   “那咋的?我一到晚上就往家里面圈你你才开心啊?”褚袔踩着行李箱,猫下腰使劲拉拉链,“你去不去啊?”   褚衿还真挺想去。   人家跟自己的哥哥正热恋呢,那可是热恋啊!热恋就是每天都想贴贴、想亲亲。   但是……他又想起上次在杨启和家住的时候,杨哥为了让自己能按时吃上热乎饭,每天中午都要开车回来,有时候做完饭就得马上走,甚至自己都没时间吃上一口。   晚上还得给切水果、热牛奶,陪看电视陪聊天,没完没了得操心。   这也太折腾了,褚衿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   “我……我不去了,反正没几天你就回来了。”明明是自己决定不去的,但孩子说话的语气却委委屈屈,不情不愿的。   “咋不去了?吵架了?”褚袔挺意外,要知道小崽儿自从谈恋爱以来那可是天天美滋滋啊,有时候往那一坐就莫名其妙得傻笑,摆明了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回有机会24小时在一起,怎么又不去了?   “哥,你别瞎说,我们才不吵架。”褚衿不乐意了,人俩黏糊着呢,人俩哪有时间吵架!   “行行行。”褚袔隔着电话都能闻到一股恋爱的酸味,决定再也不给他弟虐狗的机会,“这可是你不去的昂,别说你哥冷酷无情。”   “嗯,我不去了。”褚衿叹气,“哥你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啧,把自己照顾感冒了?”褚袔皱皱眉毛。   “没有吧。”褚衿捏捏鼻梁,感觉有点累。   “那行吧,你晚上早点回家,有啥事给我打电话。”   褚袔寻思他弟一直挺皮实的,不怎么生病。现在忙着要走,也没时间多聊。   哥俩挂了电话,褚衿才后知后觉得感到一阵隐隐的头疼,身体也开始发冷,总之这种感觉还真挺像感冒的。   “褚褚,晚上你杨哥来接你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重庆火锅?”珑珑姐心细,听到褚衿打喷嚏之后递过来一杯温水。   “他晚上要加班,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杨哥早上的时候就跟自己说过晚上有讨论会,恐怕不能来接自己了。褚衿当时还很懂事得让他放心去开会,并且保证到家之后给他发微信,不过看来今晚到家不会很早了。   “啊?太好啦,你总算有时间了。”珑珑姐很高兴,自从褚衿脱单之后,就过上了早上有人送晚上有人接的生活,小伙伴们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玩儿了。   “那我就定饭店啦,咱们一会就去。”珑珑姐把画架一推,已经无心搞事业了。   四个人围着热腾腾的火锅一坐,插科打诨的共同话题一聊,时间在不知不觉走得飞快。   褚衿出来吃饭之前跟杨哥打过招呼,杨哥除了嘱咐自己最好别喝酒之外就没多说什么,他在生活上从不拘着褚衿,所以孩子今晚还是玩得挺尽兴的。   酒足饭饱,几个人来到路边打车,褚衿脑门儿上沁了一层薄汗,被晚上的冷风一吹,抱着胳膊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运哥喝了点酒,大晚上的搂着小瑞不撒手,非要跟他回家住一个屋,还要给人家暖被窝。   褚衿费半天劲才把两个人拆开,终于坐到出租车里之后又开始头晕目眩。   好像有一根绳子把两边的太阳穴栓了起来,绳子越绷越紧,扯得太阳穴一阵阵尖锐得刺痛。   这回确诊了,一定是感冒了。   本来就是个小感冒,可自从刚才被冷风吹过之后,全身上下就没热乎起来过,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褚衿这一路都迷迷糊糊的,到家已经过了九点,杨哥还没打来电话,那就应该是没有散会。   褚衿一边在心里碎碎念着杨哥的领导太能讲了,一边打开热水给自己冲澡,浴室里热气夹杂着潮气,把他蒸得更晕了。   洗完澡之后,褚衿已经特别难受了,屋子却里黑漆漆一片,连个能陪自己的都没有。喘着热气趴在床上的时候,孩子心里挺后悔的。   当时应该去找杨哥的,一个人生病的感觉,可真是不怎么好呢。 第115章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褚衿全身一会冷一会热,还口干舌燥,连下床给自己倒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都难受成这样了,孩子都没忘了把手机搁在枕头旁边。   杨哥下班之后一定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他得接呢。   电话就是这时响的,不是杨启和,是褚袔。   褚衿清清嗓子,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下了接通键,为了省点力气,顺便打开了免提。   “崽儿,你到家了吗?我到酒店了。”褚袔在飞机上睡了一路,晚上的声音听起来反而中气十足。   “咳,我已经到家了哥,咳咳,你吃饭了吗?”褚衿嗓子又干又痒,控制不住得轻声咳嗽。   “都感冒成这样了?”褚袔有点着急,“吃药了吗?哦,对,咱们家没药。”   褚袔自己活得糙,养弟弟也养得随意,买药干嘛啊,反正大病治不好小病不用治。   这回当哥的可傻眼了,“走的时候就咳嗽两声,这咋还严重了呢?”   “可能是让风吹的。”褚衿又咳嗽两声才接着说,“没事儿哥,明天就好了。”   “我看够呛。”褚袔不认同,“发烧吗?”   “嗯。”褚衿咽了下口水,在被子里又缩了缩身体。   “要不,要不我让启和给你送点药?”褚袔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也不愿意麻烦杨启和,但褚衿自己一个人在家生病,不吃药肯定不行。   “别,哥,他开会呢。”   “哦,开会呢。”褚袔犹豫道,“那怎么办?我给爸打电话,让他来看看你?”   “太晚了哥。”褚衿不想惊动父母,“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哦,那你别硬挺啊,哥晚上不关机,你有事给哥打电话。”褚袔温声叮咛,终于有了点当哥的样子。   褚衿有气无力得“嗯”。   “快睡会儿,睡吧。”褚袔挺后悔自己这个时候出差的,早知道他肯定不走了。   “那我睡了哥。”褚衿挂断电话,蜷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褚袔头一次见他弟这样,那是真担心啊,关键自己又鞭长莫及,连弟弟具体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杨启和的电话。   彼时杨启和正在开会,突然接到褚袔的来电,心里的直觉就是与褚衿有关。   “喂,启和啊。”褚袔语气焦急,但还是先问,“你散会了吗?”   “还没,我出来接电话的。”杨启和察觉到褚袔比往常都快的语速,紧接着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崽儿感冒了,听着挺严重的,我又在外面出差,实在不放心。”褚袔直奔主题,他知道只要是有关褚衿的事,杨启和都特别在意。   “感冒了?”杨启和颦眉,“他怎么不告诉我。”   “也没跟我说,我是刚才打电话发现的。”褚袔心疼自己弟弟,问杨启和,“要不你帮他买点药?散会了过去看一看?”   “我现在就过去。”杨启和也难得一见得显露出着急的情绪。   晚上道路不堵,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褚衿家,门锁密码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熟练得输入之后开门进屋,室内一片寂静。   杨启和快步走进褚衿卧室,看到那缩在床上的小小一团儿后,心里疼得不行。   孩子就这么安静得躺在黑暗里,没人陪,没人照顾,也不知道忍了多久。   “褚衿?”杨启和蹲在床边,摸了摸褚衿的额头,一层冷汗,体温明显偏高。   褚衿小脸儿难受得拧在一起,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烧迷糊了,听到杨启和的声音之后只是哼哼了一下。   杨启和找来褚衿的衣服,把袖子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挡着光,拍开了顶灯。   褚衿头发都被汗打湿了,蜷成一团儿躺在床上,眉头紧紧颦着,灯光亮起时,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杨启和决定不再叫褚衿,果断得拉开被子给他穿衣服,准备马上去医院。   褚衿虽然迷糊,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还能感觉到这个人把自己在床上轻轻翻了两下。   谁碰我呢?   褚衿无力得挥挥手,马上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回握住。   “宝贝,是我,咱们先去医院。”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于是他就不挣扎了,软塌塌得任由杨启和把自己的睡衣脱下来。   褚衿太烫了,杨启和跟着心焦。但他换衣服的动作却很快,指尖从孩子的皮肤上掠过,惹得他吭吭唧唧得轻颤。   “乖。”杨启和抬着褚衿的腿给他穿裤子,“不舒服是吧?我知道,到了医院就好了。”   褚衿一会明白一会糊涂,现在估计是到了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蹬着小腿儿努力挣扎,一点都不配合。   杨启和才套上一截的裤子又被踢了下来,孩子全身上下都热得难受,他不想穿衣服,就想晾着自己,好好凉快凉快。   杨启和盯着只穿一条小裤衩儿的孩子看了几秒,又拿过来裤子,着急而耐心得哄着,“宝贝,你别动,咱们先把衣服穿上。”   褚衿似乎是“哼”了一下,直接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圆润的臀*包在布料里,在月光的散射下,看起来很稚嫩,也很性感。   杨启和却没心情欣赏这番精致,他伸手把褚衿翻了过来,不管孩子再怎么胡闹,按着他,三两下就把衣服换完了。   褚衿被杨启和抱去车里的时候还在絮絮叨叨得抱怨,一会说哥哥好凶,一会又说有狼要叼我。   “没有狼。”杨启和帮褚衿系安全带,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有狼!”褚衿这会儿又能听明白杨启和的话了,呼呼啦啦得挥着手,可不满意得说,“它按我了,拿爪子。”   “那我一会帮你打它。”杨启和把自己的外套盖在褚衿身上,发动了汽车。   褚衿还是对杨启和刚才按着自己的事有意见,去医院的路上小嘴一直扁扁着,撅了一道儿,可把自己给委屈坏了。   这小褚衿,病了之后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呢。   杨启和看了眼副驾驶,认输般得叹息道,“别撅了,我的错,再也不叼你了。”   褚衿这才松开紧抿的嘴角,额头抵着座椅靠背睡了过去, 第116章   褚衿是被杨启和抱进医院的,可能是闻到了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也可能是感应到了环境的陌生,总之孩子自从进了医院大门之后立马变老实,嘴也闭上了,手也不挥了,脸颊红红得窝在杨启和怀里,像一只小猫。   “38度半。”大夫给褚衿测完体温后问杨启和,“住院吗?”   “住。”杨启和毫不犹豫,在医院里他才放心。   “行,让护士先领你们去病房,一会输液。”大夫看了眼杨启和,“你晚上在这陪着是吧?”   “是。”杨启和点头。   “烧得有点厉害,一会输完液体温要是不下降,你就给他物理降温,物理降温会吧?”大夫语速快得要起飞。   “是要用酒精吗?”杨启和隐约记得以前发烧时,妈妈就是用酒精一遍遍得帮自己擦着身子。   “嗯,一会给你瓶酒精,擦腋窝和腹股沟。”大夫看了眼褚衿,“腹股沟知道是哪吧?这里……”   说完就拿手里的笔伸向褚衿,要指给杨启和看。   杨启和抱着褚衿不着痕迹得躲了一下,没让大夫碰到,彬彬有礼得感谢,“知道的大夫,谢谢您。”   “行,回去输液吧。”大夫把杨启和对褚衿本能般的保护看在眼里,觉得没必要再叮嘱他晚上看着点液体之类的事了,这人晚上肯定睡不着。   终于把褚衿放在病床上时,杨启和已经折腾出了一身薄汗。   褚衿看起来倒是舒服了一点,慢慢悠悠得翻了个身,又缩成了一团。   输液针扎进手背的时候,褚衿应该是感到了疼,皱着小脸开始叫“哥哥”,期期艾艾得求救,“狼又来叼我了。”   双手还在空气里胡乱抓着,看样子是在找人。   “哎哎,别让他这么乱动,一会回血了。”护士看了眼杨启和。   杨启和赶紧俯下身,刚要出声安慰,就被那只作乱的小手“啪”得一下打在了脸上。   可能是声音太脆了,也可能是难以想象杨启和这般清逸出尘的人居然会被打脸,总之目睹了全程的小护士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有点懵,斜眼偷偷瞄着杨启和,在心里默默替他尴尬。   我滴个天啊,那么儒雅的一个人,当着别人的面被结结实实拍了一个巴掌,这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啊,完了完了,这下怎么都没法收场了吧。   褚衿打完人,自己还疼得“嘶”了一声,看起来挺不开心。   杨启和紧张得把他的手拉了过来,在灯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有没有跑针,然后才把这只刚刚打过自己的手塞进了被子里,好声好气得哄,“别乱动,这下疼了吧?”   小护士有点要裂开了,什么情况啊这是,挨打的什么时候开始得主动问候打人的了?   杨启和这时转过身来看着小护士,温文尔雅得笑了一下,“抱歉,我爱人现在不是很清醒,我来照顾他就行了。”   “啊?”小护士听到“爱人”这两个字直接惊呼了一声,回过神来之后才磕磕巴巴得回答,“哦,哦,行,那我走了,酒精给你放这儿了。”   杨启和礼貌得把她送到门口,替她打开门。   小护士抬头,在走廊灯光的映衬下,清晰得看到了杨启和的脸,视线还刻意在他被打的那一边停留了一秒。   杨启和点头致意。   小护士若有所思得走了出去,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心里有些堵得慌,那么帅的一个男的,怎么就交了个男朋友呢!   她在走廊上跺了下脚,有点嫉妒啊真是阿西吧!   不过……转念又一想,病床上的那位也是真好看啊,这俩人一个儒雅一个清冷,简直太般配了,要是换了别人,啧,那才是真真的不搭啊。   于是小护士又平静了,叹着气溜达回护士站。   杨启和回到褚衿病床边,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怎么还这么烫呢。   他垂着眼睛,把褚衿额头的碎发往旁边拨了拨,又捏了捏他的耳垂,热热的,都不像以前那么冰凉了。   褚袔这时来电话了,当哥的惦记自己家小崽,也没睡呢。   “喂,启和啊,怎么样了?“   “还烧。”杨启和声线低沉,“不过已经输上液了。”   “多少度啊?”褚袔边打电话边翻手机里的订票软件,“哎呀不行我明天回来吧,我回来看着他。”   “你先别急,明天先看情况,如果还不好转的话我一定告诉你,到时候你再回来。”杨启和知道褚袔是个刑事律师,手里的案子常常人命关天,一个比一个紧要,因此劝着他,“这才输上液,药效一会才能上来,咱们先观察一下。”   “哎。”褚袔叹气,“小崽儿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病过,这次可真吓人,辛苦你了启和。”   “应该的。”杨启和见褚衿又要掀被子,伸手在他后背上一下下轻拍着,“你安心工作,家里有事,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家里”这两个字让褚袔挺窝心,但按着哥俩跟杨启和的关系,他到底是没说出个谢谢来,说了太见外。   “那我弟就托付给你了,我明天再打电话。”褚袔护了弟弟二十多年,除了爸妈外,也就只有交给杨启和才能放心,别人谁都不行。   “嗯。”杨启和想给褚衿擦身体,先跟褚袔道了晚安,“你早点休息,明天联系。”   杨启和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对褚衿却格外细心,他先洗了手,然后拆开医用棉团和酒精的包装,把棉团泡在了酒精里。   医生说主要擦腋窝和腹股沟,杨启和看了看缩在床上的褚衿,坐在床边轻轻帮他翻了个身,先让他平躺。   褚衿刚刚睡着,被人这么一翻又迷迷糊糊得醒了,话还没说先撅嘴,脸上的表情臭臭的,又开始不开心。   “抱歉抱歉。”杨启和低喃,“吵醒你了,帮你擦擦,一会再睡。”   褚衿闭着眼,胡乱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并不打算配合。   杨启和尽量把自己的动作放轻,就连呼吸都屏着,一点一点轻轻动作。   可能是太困了,褚衿只是吭唧了几声,没什么反应。   冰凉得酒精棉擦到腋窝时,也不知是碰到了哪个穴位,褚衿还咯咯得笑了几声。   杨启和拿开酒精棉,他就不笑了,立刻换上一张不耐烦的臭脸。   再擦,又开始笑,边笑边躲,边躲边笑,笑得眼角都渗出了几滴眼泪。   杨启和本来很着急的,现在也被褚衿逗得勾起了嘴角,一边抓着他的胳膊一边擦,被孩子治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要腹股沟时,褚衿可就不干了。   即便迷迷糊糊地,他也知道这个地方不能被人随便碰,所以就算被人扒得只剩一条小裤衩儿,还是条件反射般得抬起腿,给自己挡着关键部位。   杨启和只好拽着脚踝把褚衿摊平,褚衿索性一骨碌翻了个身,侧躺了回去,用胳膊抱住了膝盖,又变成了一团刺猬。 第117章   杨启和想了想,手顺着褚衿的衣服伸了进去,贴在了他的小肚子上。   算是两个人的小秘密,褚衿很喜欢让杨哥把他温暖干燥的手掌盖在自己的肚子上,每次杨启和这么做,他就会舒服得闭上眼,再惬意得神伸腰。   掌下的皮肤散发着过量的热度,杨启和心疼得看着褚衿恹恹的眉眼,心里想着难怪孩子烦躁,烧这么严重,不心烦才怪呢。   褚衿这时却轻轻叹了口气,紧锁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一点,看来很喜欢小腹上这种暖烘烘的感觉。   杨启和这下就没法把那只手抽出来了,他只好用另一只手试探得碰了碰褚衿,见他不再排斥,才小心翼翼得把棉球拿过来。   褚衿晕乎乎得,穿着小裤衩儿觉得挺凉快,小手在身边摸来摸去,想给自己找个被子夹着睡觉。   杨启和一度很想就这么放褚衿去睡,但掌下的皮肤一点降温的趋势都没有,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   但褚衿太知道羞臊了,杨启和给他脱内裤的时候,他死死得揪着自己小裤衩儿的边儿,说什么都不好使,就是不撒手。   杨启和实在没办法,只好再次动用武力,又一次按着把孩子给扒光。   褚衿于是又开始嘀咕着抱怨,一会委委屈屈得说不要不要,一会又惊呼这狼有完没完了,怎么老叼我!   杨启和怕褚衿冻着,帮他把被子盖了起来,双手在里面摸摸索索得找到了腹股沟。   冰凉的棉球蹭到皮肤后,褚衿直接被吓得打了个哆嗦,这么一刺激,好像又清醒了一些   “哥哥。”孩子的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本能得又开始找人。   “在呢。”杨启和用没碰棉球额那只手摸了摸褚衿的脸。   “热。”褚衿睫毛轻颤,不愿意睁开眼。   “你发烧呢。”杨启和柔声解释,“咱们在医院。”   褚衿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幽怨得叹了口气。   “渴吗?给你拿水?”杨启和碰了碰褚衿干得起皮的嘴唇。   “渴。”褚衿条件反射得咽了口唾沫,嗓子眼里反馈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杨启和拿过提前晾着的温水,把吸管凑到了褚衿嘴边。   褚衿小小喝了两口,然后撒开吸管,躲了躲脑袋。   杨启和知道,这是不想喝了。   “哥哥。”褚衿喝了点水,终于有了点精神,睁开酸涩的双眼,看着灯影下的杨启和,“几点了?”   “十二点左右。”杨启和拨了拨褚衿的发。   “这么晚了……”褚衿咳嗽了一声才接着说,“你快休息一下吧,我没事。”   不管烧迷糊的时候怎么胡闹,褚衿清醒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心疼自己的杨哥。   “我不困。”杨启和隔着被子一下下得轻拍着褚衿,“帮你把物理降温做完了再睡好吗?”   褚衿一门心思想让他杨哥赶紧休息,特别配合得点着头乖乖答应了。   杨启和拿来一个新的棉团,掀开被子一角,再次把手伸了进去。   褚衿垂眸看着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   冰凉的触感再次贴到皮肤上时,孩子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等等。”褚衿扭着身子躲了躲棉团,“我,我没穿衣服呢。”   “嗯。”杨启和理所当然得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帮你脱的,医生说要用酒精擦腋窝和腹股沟。”   回应他的是褚衿连成串的咳嗽声。   杨启和再次把吸管递到褚衿唇边,示意他喝一口,“宝宝,你躺过来,能把腿分开一些吗?”   说完也觉得这种话好像自带某些特定的语境,握拳的手在唇边掩了掩,欲盖弥彰得又加了句,“我是说,这个物理降温需要……”   “嗯嗯我知道了。”褚衿整个人都红成了个小龙虾,刚才那点烫算什么啊,他现在都要把自己给烧蒸发了。   “过来。”杨启和倒是淡定得快,站起身子揽着褚衿的腰,帮他往自己这边挪。   褚衿边顺着杨启和的劲儿往他身边靠边祈祷,神啊,不然您降下块儿板砖再把我拍迷糊了吧!   “会有点凉。”杨启和捏着棉球,吻了吻褚衿的额头。   褚衿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能离我太近,会把你传染的。”   杨启和不以为意得笑了笑,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找孩子的腹股沟。   “哈哈。”褚衿身上可多痒痒肉了,也不知道这会儿被杨哥碰到了哪块儿,笑着按住了他的手。   “宝贝儿,你让我找一找。”杨启和勾着嘴角,也让褚衿逗得笑了出来。   褚衿还没笑完呢,根本没法回答杨哥的话,最后笑得又开始咳嗽。   “咳,哥哥,咳咳咳,这儿呢。”孩子拉着杨启和的手来到了正确的位置,“你就摸这儿哦,别的地方太痒了。”   想想又红着脸强调了一遍,“别的地方不能摸。”   “知道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痒痒肉。”杨启和先用棉球轻轻贴了贴褚衿的皮肤,等他适应之后才开始一下下得擦拭起来。   “以前我忍着呢。”褚衿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   棉球冰冰凉凉,擦在自己发热的皮肤上,本该是很舒服的。但对褚衿来说,这个位置太暧昧,这个人又太又魅力,擦拭的触感清晰得由皮肤运送进大脑,大脑接受刺激后,再把酥酥麻麻的电流向全身传递,总之……它有多舒服,就有多难耐。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褚衿开始挖空了心思没话找话。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你哥告诉我的。”杨启和心无旁骛得帮褚衿物理降温,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以后如果不舒服了,要早点跟我们说,我今晚不过去的话,你会烧坏的,很危险知不知道。”杨教授又开始教育人了。   “哦。”褚衿拉了拉被子,盖住了自己的下巴,心里一遍遍默念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杨启和却擦得很细致,顺着褚衿的腹股沟从上擦到下,再从下擦到上,棉球在皮肤上滑出一条湿漉漉的线,褚衿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第118章   “呜……”褚衿终于忍不住了,手轻轻推了推杨启和的手腕,又在被子里把腿支了起来。   “怎么了?”杨启和以为孩子又开始难受了,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小肚子,想要再试一试体温。   “啊!”褚衿却反应很大得打了个激灵,抱着膝盖侧躺了过去,用后背对着杨启和。   作为成年人,杨启和当下就明白褚衿为什么会这样了。刚才摸小肚子的时候,也确实感到小衿衿翘起了一点弧度,顶端还有些湿湿滑滑的。   “怎么啦?”杨启和语调轻快得又问了句,摆明了是明知故问的语气。   褚衿尴尬得想刨个坑儿把自己埋了。   “转过来,别压到输液管。”杨启和淡笑着拉了拉褚衿的胳膊。   褚衿别扭得挣了挣,没挣脱,被人拽了回来。   杨启和实在憋不住笑,“宝贝儿,没关系的,这都是一些正常反应。”   “怎么正常了。”褚衿羞愤欲绝,别开了脑袋不看杨启和,“哪有我这样的,擦一擦就那样儿,像个变态。”   “别这么说自己。”杨启和捏着褚衿下巴让他把脸转回来,顺便吻了吻他起皮儿的唇,耐心得开解着孩子,“这说明宝贝爱我,我很高兴,很喜欢。”   褚衿还是臊,一门心思得往被子里钻,边钻边求着杨哥关灯。   杨启和无奈,只好把顶灯拍灭了,再次回到床前。   “这样可以了吗小祖宗。”   被子里传来声若蚊鸣的“嗯。”   “再擦几遍就放你睡觉了。”杨启和往下拽拽被子,露出褚衿乌溜溜的大眼睛,月色投进眼底,这双眼睛于是泛起粼粼碎光。   褚衿可不想擦了,他要脸。   “乖,你配合点。”杨启和掖了掖褚衿鬓边的发,“明天还得跟你哥汇报呢,你不退烧,他就要回来了。”   褚衿抿了抿嘴,别别扭扭得撒开了被子。   感冒而已,麻烦一个哥已经很内疚了,再让另一个哥也担心,那他可真成烦人精了。   杨启和又把手伸了进去,动作轻柔得用棉球一下下得刮过他敏感稚嫩的皮肤。   “凉吗?”杨启和的清润的嗓音融进夜里,仿佛拨弹于耳际的大提琴。   “凉。”褚衿看着杨启和,夜色将他的五官氤氲得愈发温和儒雅。   “但还挺舒服的。”褚衿轻声道。   杨启和眼角溢出丝丝温软,抬手打算去擦另一边。   真的不是故意的,但被子里的空间实在有限,他的手腕又不小心碰到了起立的小衿衿。   “啊。”麻麻痒痒的感觉一路炸着火花传入大脑,褚衿缩了缩腰,惊呼出声。   “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杨启和真心实意得道歉。   褚衿当然知道杨哥不会在生病的时候逗自己,屁股在被子上蹭了蹭,把腿又往杨哥那边伸了伸。   杨启和擦得更认真了,屋子里又黑又静,褚衿甚至能听见棉团与皮肤摩擦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又热了好几度。   他感觉脑袋清醒又麻木。   他感觉这场晕晕乎乎的感冒像是再也好不了了。   “需要帮你弄一下吗?”杨启和的声音击碎沉默,突兀得在褚衿耳边响起。   “啊?”褚衿没想到杨哥问出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虽然不知道感冒的时候能不能这样做。”杨启和的手指贴着褚衿的皮肤一点点摸索,停到了那团卷曲的毛毛上,“但总不能就放着你这样不管啊。所以你别动,我会慢慢的。”   “不不不要。”褚衿把大腿贴在了肚子上,扯着嗓子拒绝。   杨启和拍拍褚衿滑溜溜的大腿,“打开点儿,你这样我没办法。”   褚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紧张得都要哭了,只知道抱着大腿不撒手。   “宝儿,我们又不是没弄过,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以后你该怎么办?”杨启和的湿热的呼吸喷在褚衿耳畔,他伸出舌头,卷了卷孩子的耳垂。   “呜……”褚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挺起腰的时候,一不小心松开了手。   杨启和立刻趁虚而入,轻轻握了上去。   “好好呼吸,我们慢慢的。”他也怕太过刺激孩子,动作体贴,又轻又缓。   “嗯。”褚衿整个人都麻了,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瞬间张开,导致他要化在床上了。一个“嗯”字说得颤颤巍巍,尾音打了十八个褶儿。   这么快就同意了?刚才不是还在说不行吗?   杨启和又被褚衿逗笑了,不过孩子的身体正在被层层迭起的快丶感席卷,并没有发现他眼底蔓延的笑意。   “哥哥,唔……”褚衿揪着床单,突然开口说话。   “怎么了?”杨启和动作缓慢,感觉来得并不过分激烈,绵绵密密的,倒是给了褚衿溜号儿的机会。   “你一会儿,呃,一会要搂着我睡吗?”褚衿是个小贪心,让人家照顾了这么久不够,还要缠着杨哥搂自己。   “哦,不对,你不能,啊,不能搂我,传染呢。”褚衿又气喘吁吁得否定了自己。   这也太不专心了吧,杨启和挑起一根眉毛,觉得自己有些时候也不能太惯着孩子。   于是手上的动作加快,褚衿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拔节而起的浪潮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杨启和擦手的时候,褚衿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指尖看。   “看什么呢?”   “哎。”褚衿叹气,“感觉我亵渎了你。”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两回。”   杨启和失笑,“那怎么办?下回换我亵渎你?”   论开黄腔褚衿可实在敌不过杨哥,他识相得开口求饶,“哥哥我还病着呢,你好好说话。”   “好,不逗你了。”杨启和掀开褚衿的被子钻了进去,胳膊穿过他的腰,“搂你睡觉。”   褚衿抠着他衬衣的扣子,轻轻推了推,拒绝得很不坚定,“我怕传染你。”   “不是所有的感冒都会传染的。”杨启和拍拍褚衿后腰,“放心睡吧,你这种感冒不会传染我。”   褚衿在床上挪蹭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舒舒服服得贴着杨哥的姿势,没怎么费劲儿就睡着了,睡了一大觉。   诚如大夫所料,杨启和确实一整晚都没合眼。 第119章   稀薄晨光弥漫了半张床铺时,半睡半醒的褚衿没在身边摸到杨启和,于是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坐起来时脑袋上还立着几根呆毛,褚衿随意胡撸着头发左看右看,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他的字迹。   原来是出去买早饭了。   褚衿昨晚有人搂,睡得特别舒服,早上起来感觉头既不疼也不晕了,除了身上还是有些疲惫外,整个人几乎满血复活。   他在床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发了一会呆之后,才想起给褚袔打电话报平安。   铃响两声,电话就被褚袔接了起来,当哥的昨晚惦记小崽儿呢,这一宿也没怎么睡。   “哥。”褚衿嗓音还带着点沙哑,“我好了,没事了。”   “听听说话这声儿,哪像要好的啊。”褚袔见不着人就没法彻底放心,“用不用我回去啊崽,哥回去帮着照顾照顾你?”   “不用,你忙你的哥。”褚衿摇头,“我杨哥在呢,再说我真不难受了。”   “哦。”褚袔还是不太信,他怕小崽儿逞强,于是叮嘱着,“那你们小两口自己在家,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尤其是你,别调皮,你杨哥白天上课晚上还得伺候你这个病号,辛苦着呢,知道不知道。”   “知道。”褚衿比谁都心疼杨启和,他现在恨不得让杨哥躺床上自己下去跑腿儿去。   “嗯,那就先这样,但你得记着,身体不舒服千万给哥打电话,一个人在家挺啥呢,把脑袋烧开锅了你就成小傻子了。”小弟一生病,褚袔突然变得磨叽了起来,不厌其烦得一遍遍叮嘱。   “记着了哥。”褚衿光着脚丫下床,打算去门口看看杨哥回没回来。   杨启和这时正好推门而入,看到褚衿睡醒了,先是点着头笑一笑,视线向下,又看到他没穿拖鞋,眼神立刻严肃了起来,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褚衿光裸的脚背。   褚衿嗖一下坐回了床上,把脚丫伸进了被子里。   杨启和拎着一袋热乎乎的早饭走了过来。   “你哥吗?”他用口型问褚衿。   褚衿点点头,跟褚袔说,“哥,我杨哥回来了,我俩吃早饭了,你早上也得吃饭昂。”   褚袔又絮叨了褚衿几句,才挂了电话。   “光脚下地。”杨启和戳了戳褚衿脑门儿,“错了吗?”   “错了错了。”褚衿自知理亏,甜腻腻得哄人,“我要去找你,我起来没看到你,不放心。”   “那也先穿上鞋,之前在咱们家住的时候,你就总光脚。”杨启和掀开被子,用自己的手握上了褚衿的脚背,帮他捂一捂。   “还烧吗?”杨启和摸着脚背倒是不热。   “好了,满血复活。”褚衿把脚抽出来,催他杨哥去洗手吃饭。   “哥哥,你一会儿要去上班了吧?”褚衿嚼着包子,口齿不清得问。   杨启和扎开豆浆递给他,“我打算一会请个假,今天先陪你。”   “不用不用。”褚衿差点噎着自己,“你就去上班吧,学生们都等你呢,不去不行的。”   杨启和拗不过褚衿,最终还是被他推到了门口,撵去上班了。   临近中午,杨启和接到了奶奶的电话,老人几天没看着大孙子了,想得很。   “启和啊,中午回来吃呗?大蒸饺子!”奶奶笑盈盈得,听起来心情不错。   “嗯……”杨启和却没像以往一样痛快答应。   “怎么啦?单位忙呢?忙就忙你的去,啥时候回来奶奶啥时候包。”奶奶是个老科研人,在她的心里,集体利益那是一定高于个人利益的。   杨启和倒是不瞒着奶奶,直接说,“是小褚,他病了,我得去医院陪他。”   这段时间以来,奶奶跟杨启和之间的谈话里偶尔就会带上褚衿,杨启和在这一点上很坚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褚衿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藏起来,也根本没打算以后跟褚衿背着人偷偷摸摸过日子。   所以跟褚衿在一起就是跟褚衿在一起,送褚衿去上班就是送褚衿去上班,周末去找褚衿就是周末去找褚衿,奶奶只要问了,他就一律照实了说。   他必须尊重褚衿,而且必须让全家人都知道他很看重跟褚衿的感情,只有这样,爷爷奶奶才会善待褚衿,这是底线,杨启和捍卫得很坚定,不容置疑。   “哎呦,那孩子咋病了?”奶奶乍一听也挺担心的,这可是她孙子心尖儿上的人啊。   “昨晚感冒了,晚上输了半宿液,上午还在输,所以我得去照顾她,奶奶,咱们下回再吃你的大蒸饺子?”杨启和拂了奶奶的好意也挺内疚的。   “饺子啥时候吃不行啊,你快去医院照顾小褚吧。”奶奶倒是丝毫不介意,想了想,征求杨启和的意见,“启和,你说,奶奶去看看小褚,合适吗?”   这倒是让杨启和挺意外,“奶奶,按道理,应该我们先拜访双方长辈的。”   “理倒是这么个理,但你说,你俩已经处这么好了,奶奶总不能装作不知道有小褚这么个人吧,今天我又知道这孩子病了,去看看倒也是情理之中。”奶奶很开明,是自己孙子喜欢人家男孩儿的,那她们家就得拿出个主动的好态度来。   “那,我跟褚衿说一下,一会打给你奶奶。”杨启和决定把选择权交给褚衿。   “嗯,行,你俩商量着定。”奶奶乐呵呵挂了电话。   褚衿接到杨哥电话的时候,正在输最后一瓶液,人在床上躺了一上午都没怎么动,又有点打蔫儿。   “哥哥,你要回来了吗?给我办出院吧,我要长犄角了。”   杨启和笑,“往回走了,给你带了牛角包,还有别的要吃的吗?”   “要那种黄色的油桃儿。”褚衿吧唧吧唧嘴。   “好。”   “还想要充电器,都没敢玩手机。”   俩人昨晚走得急,什么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记得带上充电器。   “好,一会去买一个。”杨启和耐心得记着。   “别的就没了。”褚衿翻了个身,“哥哥快点回来。”   “好。”杨启和尾音有点拉长,里面有对褚衿的宠溺。   “对了宝贝,奶奶知道你病了,想过来看看可以吗?”   “什么?”褚衿直接坐了起来。   杨启和料到褚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温声安抚,“别乱动,看看你的输液管有没有被压到。”   “没有……”褚衿把输液管从屁股底下薅出来,心如擂鼓得问,“奶奶要来看我吗?”   “这要看你的意见。”杨启和缓缓答。   褚衿倒是没意见,“我就是有点害怕,咱们这算见家长吗?”   杨启和思忖了一会,“从字面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见家长。”   “那我……”褚衿举着电话茫然问,“我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手机里传来杨启和的笑声,“你都那么可爱了,你只需要做你自己,然后让奶奶发现你的可爱就好。”   --------------------   你们有把小褚读成小猪吗,尤其是你 那位把小褚衿读成小猪精的小可爱~ 第120章   奶奶到的时候,杨启和已经陪着褚衿在病房等半天了,褚衿心慌,连午饭都没吃,就这么站在地中间立立正正得一直等。   接到奶奶说自己在楼下的电话后,杨启和吻了吻褚衿汗涔涔的手心,告诉他别怕,一切交给我。   褚衿紧张得脑袋都开始嗡嗡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总之好像是杨哥又安抚了自己一会,才下去接奶奶。   褚衿突然想起自己支楞八叉的呆毛,冲到镜子前蘸着水用手捋了半天。   杨启和领着奶奶走进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褚衿甩着头发迎出来。   “哟,小褚,头发湿着就快进去,别让风吹了。”奶奶主动笑着打招呼,没有一点生分,让孩子安心了不少。   “奶奶。”褚衿偷瞄一眼杨启和,杨启和冲他点点头,表情很冷静。   很奇妙,只是一个眼神而已,褚衿居然真的不慌了。   “看这孩子,上次见的时候就觉得瘦,这回更瘦了。”奶奶拍拍褚衿手背,让他坐在床边。   “感冒了,折腾的,这几天吃不下饭去。”杨启和接话。   “来,奶奶做的大蒸饺子。”奶奶指了指刚才被杨启和放在茶几上的餐盒,嘱咐褚衿,“一会让启和给你吃。”   褚衿点点头,低头看着奶奶长着几颗老年斑的手,乖乖软软得说“谢谢奶奶。”。   老太太和蔼得笑着,又开始唠家长儿,“你们爷爷也要来着,我嫌他走得慢,天天背着个手迈四方步,我要是带他,现在也就刚出小区。”   褚衿的心被奶奶这句“你们爷爷”拨了一下,一股暖流带着熨贴的温度流经全身,把他最后的一丝胆怯都稍走了,只剩下舒适和温暖。   这大概就是被认可的感觉。   “下次我们去看爷爷。”褚衿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奶奶的手背上,感受到了老太太皮肤上的纹理和沟壑。   “嗯嗯,来。”奶奶挺开心,看了眼杨启和,突然没头没尾得说,“你看这孩子多招人稀罕啊,你就让我送吧,这是咱家规矩,不送就传不下去了。”   褚衿也歪头看他杨哥,眼里带着好奇。   杨启和轻叹一口气, 无奈道,“褚衿是男生。”   “多俊一小男孩儿啊,我还能看不出来?我送给小褚,你们留着,也算个念想,以后想起奶奶了,就拿出来看看……”   “行行奶奶。”杨启和赶紧打断,他最怕奶奶说这种“以后”。   “您送吧,送了我们可不戴啊。”杨启和跟老太太开玩笑。   奶奶这才笑眯眯地从包里掏出一个锦缎盒子,上面绣着龙凤呈祥,花团锦簇得,看着特喜庆。   褚衿的视线被这个小红盒子吸引,也跟着看。   “这是奶奶的婆婆送给奶奶的,奶奶的婆婆也是从她婆婆那儿传下来的。”奶奶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莹润通透的玉镯。   “谁家祖上都出过几个地主不是,这镯子据说就是杨家祖上传下来的。”奶奶拿起镯子,翡翠泛着胶感,将阳光折射得飘渺浅淡。   “我之前把它传给了我儿媳,现在再把它传给你。”奶奶把镯子放在褚衿手心里。   “我得这个镯子的时候啊,我婆婆跟我说,让我一定看好了人再传,这东西有灵性,跟错了人就不亮了,我之前把它传给了启和的妈妈,我觉得我没传错,现在我把它传给小褚,我觉得,我还没传错。”奶奶看着褚衿的眼神里饱含信任。   “奶奶。”褚衿手指缩了缩,“我……”   “你就收着。”奶奶把镯子按在褚衿手里,“这也是你们爷爷的意思,老头儿说了,小褚也是被自己爸妈疼着护着长大的,咱们得重视,别人有啥,小褚也得有啥,该给的都得给。”   褚衿低头看着掌心里古拙的翡翠,真实而具体得感受到了老人对他们的拳拳爱意,这样的温暖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谢谢爷爷奶奶,我会好好保管的。”褚衿眼圈儿有点酸涩,努力眨着不让泪掉下来。   奶奶疼爱得扶了扶褚衿的头,站了起来。   “小褚得好好休息,奶奶就不多留了,大蒸饺子,给小褚吃昂。”她吩咐杨启和。   “奶奶你再留会儿,跟我们一起吃吧。”褚衿才意识奶奶要走,拉着老太太的手挽留。   “你们爷爷等我回去吃饭呢。”奶奶乐呵呵得,又掖给褚衿一个厚厚的红包。   褚衿拿着红包都愣了。   “啊,奶奶,我不能收。”他赶紧用求助的眼神儿看向杨启和。   “镯子是杨家传的,红包才是爷爷奶奶送的。”奶奶安抚褚衿,“没事儿,收,奶奶第一次来杨家的时候,也是收了好多礼的。”   杨启和对着褚衿点点头,意思是让他收下。   褚衿看看奶奶又看看杨启和,道着谢收了大红包。   奶奶送完礼就走了,还是没用杨启和送回家,老太太要自己溜达。   褚衿把红包和镯子摆在床上看了半天,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点不那么真实。   “哥哥,这镯子,就是传说中的传家宝吗?”   “是传家,但算不上什么宝。”杨启和是真的不懂黄金有价玉无价,还以为这足够买套房子的手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哦。”褚衿慢慢点了两下头,开始分析,“奶奶说,这镯子不能随便送人,然后给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杨启和在碗里把蒸饺夹开,喂给褚衿一口。   “意思是,爷爷奶奶都支持我们在一起了呗。”褚衿腮帮子被饭撑得鼓鼓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像贪吃的仓鼠。   “嗯。”杨启和给褚衿擦擦嘴,“这是当然的。   “那就剩下我的爸妈了。”褚衿说到这儿低下了头。   这一关不好过,老妈骨子里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老爸更是传统。   “别担心。”杨启和安慰褚衿,“亲情就是爱与管束并存,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我们不能要求硬币只有正面没有反面,一如我们不能要求亲人只给我们自由不给我们束缚。”   褚衿叹口气。   “我会陪着你的,如果能被你的父母认可,我就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回去,如果实在是不能,我就在家里,等你看望完父母之后再回来,不管能不能得到拜见你父母面前的资格,都不会影响我爱你。”   杨启和目光溶溶得看着褚衿。 第121章   褚衿出院那天,直接被杨启和领回了家。   那是一个风清日丽的午后,来自南方的暖气团今年第一次在与冷空气的角逐中取得了胜利,远处晴空万里,周身和风习习。   小苑听见电梯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后眯了眯眼睛,一骨碌翻起来跑到门口蹲着。   褚衿刚进门,小猫儿就开始“喵喵”,要玩儿,要抱抱。   杨启和用脚挑开小苑,“等会儿,你褚衿哥哥病刚好,先让他休息休息。”   褚衿蹲下身子抱起小苑,用自己的手指勾着它的前爪,“怎么拿脚挑我们小苑呢,大白猫都脏了。”   杨启和拍拍小苑脑袋,“你就惯着它吧,你一来它就不服管,它知道有你在我不会训它。”   褚衿把小苑放回地下,“去把你的逗猫棒叼来。”   小苑踮着脚尖儿去拿玩具了。   “过来吃药。”杨启和拍拍褚衿肩膀,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褚衿咽药片儿的时候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杨启和等着他咽完,伸出食指按住了那圆润的一粒。   褚衿怕痒,缩着身子躲,“哥哥,你几岁了,还这么玩儿。”   杨启和笑笑,“看着特可爱。”   可爱吗?   褚衿伸长了脖子,从上到下捋几遍,反倒把自己给捋咳嗽了。   杨启和坐过来,手掌贴着后背从上到下抚着帮他顺气儿。   褚衿把下巴颏儿拄在杨启和的肩窝上,胳膊圈着他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安安静静得,一口一口闻着薄荷味儿。   “困了吗?”杨启和的声音低沉,好像能催眠似得,他一这么问,褚衿就困了。   孩子困得不想说话,哼哼唧唧得出了个声儿。   杨启和抱起褚衿,走到主卧和客卧之间时犹豫了一瞬,转身把他抱进了自己房间。   “先在我这儿睡吧,客房好长时间没收拾了,有灰。”杨启和的轻吻落在褚衿额头。   褚衿攥住了杨启和的衣领,“你不陪我睡吗?”   “要上班呢。”杨启和也想陪褚衿,但实在是没有办法,温声道,“自己好好睡一觉,晚上回来陪你行吗?”   褚衿叹口气,幅度很小得点点头,小模样很粘人。   杨启和更舍不得走了,他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跟孩子商量,“哄你十五分钟再去上班?”   褚衿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闭起眼睛得意得笑了,“哄吧。”   一觉醒来的时候,杨启和已经走了。   褚衿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记得一开始杨哥还在轻轻拍着他,拍着拍着就把自己拍迷糊了,再醒来的时候屋子很暗,是杨哥拉了遮光帘。   客厅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不大,但一阵儿接着一阵儿,突然响起的时候,还吓了褚衿一跳。   “小苑?”褚衿坐在床上叫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串细小的噼里啪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连不断得掉到了地上。   褚衿掀开被子下床,走出卧室的时候,又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   小苑细声细气儿得咪咪了两声。   褚衿拍开客厅的顶灯。   刚好看到小苑甩着尾巴跳到了沙发背上,小猫儿的眼睛刚才一直在黑暗里,瞳孔圆溜溜,贼兮兮的,嘴里还叼着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小瓶盖儿。   褚衿走过来,对小苑伸出了手,“这个不能吃,跟我换猫粮吧。”   小苑眯缝着眼睛瞟了瞟褚衿,一拧屁股,跑了。   跑了……   褚衿赶紧追上去,“真不能吃小苑,一会儿你该吐了。”   小苑跳上猫爬架,居高临下得俯瞰着褚衿,示威似得,仰起脖子抛起瓶盖儿再用嘴接住,小瓶盖儿严丝合缝得扣在了它短粗的嘴巴上,遮住了肉粉色的鼻尖儿。   褚衿还在试图晓之以理,拍着手招呼小苑,“你快下来,这个真不能吃,我去给你找猫粮。”   小苑梗梗着脖子就是不动。   褚衿只好拿来小苑最喜欢的逗猫棒,叮叮当当得晃着,想把小猫儿引下来。   小苑一看到那根顶部系着鸡毛的小棍儿就来了精神,机警得竖着耳朵,视线紧紧追逐着逗猫棒。   褚衿一看有门儿,拿着逗猫棒走远了点,晃得更起劲了,“下来,下来玩。”   小苑轻飘飘得落在地上,蹦高撒欢儿得冲着褚衿就来了。   褚衿收起逗猫棒,对小苑伸出手,“瓶盖儿。”   小苑楞了一下,对着褚衿眯了眯琥珀般的眼睛,前爪伸到嘴边,露出尖尖的指甲,邪魅得舔了舔。   褚衿也搞不懂一只猫怎么会有这么狂妄的表情,总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苑已经一个大蹦来到了自己面前,后腿蹬地,前腿勾着逗猫棒不松手,嘴里仍然叼着瓶盖儿不放。   摆明了是要跟褚衿碰一碰。   褚衿往后拽逗猫棒,开始跟小苑讲条件,“先把瓶盖给我,然后才能玩儿。”   可那个瓶盖好像焊在了小苑嘴上,它死活不肯松开。   褚衿无奈,蹲下身子打算来点硬的。   小苑还以为他要跟自己玩儿,瞬间嗨得不行,一蹦那老高,落地后前身匍匐,后半截儿撅着,一根大尾巴竖得溜儿直,迫切得盯着褚衿,想要跟他痛快爽一把!   褚衿叹气,扔了手里拿着逗猫棒,动了动胳膊。   这一动不要紧,小苑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般,“嗖”得一下破空而去,斜斜溜溜得一路疾驰,在墙角漂移的时候“啪”得一声撞到了猫爬架,架子上两个毛绒玩具应声而落。   小苑惹出这么大动静后回过身来,又对着褚衿撅起屁股,身子扭啊扭,尾巴晃啊晃,仿佛在对褚衿说,开整吧兄弟!还杵着不动等上菜呢?咱俩撒欢儿玩起来!   褚衿头疼得扶着自己的额头,想让这只不知道磕了什么药的大嗨猫冷静下来。   小苑可不干!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说啥也得造作造作才行。   小猫都开始绕着屋子一圈圈得转,在墙角急刹,遇茶几跨栏,上沙发侧翻,叽里咕噜得都跑成残影了。   褚衿不可能放着它这么闹不管,小猫在前面跑,他就在后面追,没一会儿就追出了一身汗,喘得肺疼。   “小苑,你再不站住,你亲爸就要收拾你了!”褚衿累惨了,上气不接下气得吓唬小苑。   小苑直接呵呵了。   我亲爸?我出生的时候我亲爸就跟那只三花猫跑了,现在!此时此刻!这个地球!这个宇宙!!!没人能管住我!   霹雳扑棱的,它又冲到了玄关,一个高蹦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杨启和走了进来。   小苑瞬间飞机耳,对着主人谄媚得“咪咪咪”。   “哥哥。”褚衿呼呼喘着来到门口,“你可回来了,小,小苑疯了。”   杨启和大致往屋里看了看,沙发上的抱枕滚到了地上,毛绒玩具掉了几个,地板上到处都反射着梅花印儿。   一看就是小苑又搞行为艺术了,怎么说呢……小场面。   “看这跑的,本来就嗓子疼呢。”杨启和倒是淡定,手里拎着买的菜在门口换拖鞋。   “小苑要吃瓶盖儿,我怕它吃坏了。”褚衿胳膊叉腰,弯下身子接着喘。   “你过来。”杨启和指指小苑。   小苑蹲在地上,不看杨启和的眼睛,闷不出得“咩”了一声。   褚衿笑了,“这都啥声儿啊,你是羊吗?”   杨启和刚要说话,小苑巴巴着眼睛,又把耳朵抿了起来。   杨启和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小苑,小苑一看情况不妙,直接把自己撂倒在了地上,动作丝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肚皮。   认怂认得倒是挺快。 第122章   “小苑,你怎么还挑人欺负啊,谁疼你你就欺负谁?”杨启和假装生气。   小苑蔫儿了吧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那条大尾巴还在活跃得左摇右摆,褚衿没准真以为它认识到错误了。   “它演呢。”褚衿憋笑,“哥哥你看它尾巴,它根本控制不住。”   “那肯定演啊,戏精。”杨启和见怪不怪,“小时候绝育完,它躺那儿伸着舌头倒气儿,骗了我半年猫罐头。”   小苑竖竖胡子,它虽然听不懂这俩人在说啥,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杨启和不打算陪着小苑演戏,转而问褚衿,“晚上吃清淡点?你病刚好,应该没什么胃口。”   褚衿也本以为自己没什么胃口,结果晚饭居然吃了满满一大碗。   “不如以后让小苑多遛遛你。”杨启和看着孩子胃口大开的模样就高兴,“从没看你吃饭这么香过。”   褚衿往嘴里扒拉着饭,特不服得标了小苑一眼,“哼,等我病好了,把它遛得脚垫儿都秃噜皮。”   杨启和笑,“行,毛儿都给它遛打卷儿。”   褚衿吃饱了,抱着肚子往椅子背上靠,“哥哥,撑了。”   “晚上出去遛遛?去超市?”杨启和把碗筷收拾进厨房。   出门的时候,褚衿本想只穿一件薄外套,外头打春呢,他想应应景儿。   杨启和却没同意,又给褚衿套上一件自己的厚衣服,“感冒没好呢,别重茬儿。”   俩人准备去小区附近的超市,所以就没选择开车,走出门的时候,太阳刚好与地平线相切。   秾丽的晚霞在天际蒸腾徘徊,好一派恢宏壮丽。   褚衿职业病犯了,仰着脖子转圈儿端详着这些绮缎般绚丽的云彩,连道儿都不看了。   杨启和也不催,揽上褚衿的腰,陪他一起走一步停一步,慢慢悠悠得往前移动。   俩人都长得好看,走在一起本来就很引人注意,再加上一个人的胳膊直接圈在了另一个的腰上,路过的行人想不多看两眼都不行。   褚衿跟本没发觉,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迸发的艺术构思。   看了好一会,他才恋恋不舍得收回脖子,脸颊红扑扑得,把自己陶醉够呛。   “哥哥,等会儿咱们买点颜料吧,我想画画忍不住了……”   越说声音越细,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没音儿了,偷偷拽了拽杨哥的衣角,“你有没有发现,他们都在看咱俩啊。”   杨启和神色如常得点点头,“看了半天了。”   “看什么呢?”褚衿不喜欢被这么多目光聚焦,往杨启和身后躲了躲。   “看一些他们觉得新奇的事。”杨启和侧头,对褚衿笑笑。   褚衿这才感应到他那只扶在自己腰侧的手,指了指自己道,“看咱俩啊?”   “嗯。”杨启和稍稍俯身,问,“让看吗?不让看我可以离你远一点。”   褚衿左右看了看,那些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得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各有意含,有些挺激动,估计在磕糖,有些很惊讶,应该是没想到自己会偶遇这么一对儿同性恋者,有些无动于衷,管你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与我无关,有些目光则来者不善,视线也是可以传递信息的,褚衿读到了他们的排斥。   杨启和见褚衿半天不回话,默默得松开了胳膊,与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彼此都足够确认,倒是不必气急败坏向那些无知而轻蔑的视线宣战,因为他们接纳与否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狭隘的偏见卑微得不值一提。   杨启和的胳膊一拿开,褚衿的腰上就失了一圈热度,他直接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杨启和回身,替他挡住了部分路人的目光。   褚衿莞尔一笑,“哥哥,怎么不搂着了?”   杨启和秒懂褚衿的眼神,走过来再度揽上他的腰,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怕你会觉得不习惯,别勉强自己。”   褚衿收回视线,再也不把那些各色的目光放进眼里,“我为什么要习惯他们?我们的存在跟他们一样合理,非要习惯的话,让他们来习惯我们吧。”   孩子说这话得时候,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傲娇,还有点儿小小的倔强,看着特招人。   杨启和里褚衿更近了一些,两个人肩膀压着肩膀,旁若无人得交谈,“我发现,我们家小孩儿长大了。”   褚衿的卧蚕鼓了出来,眼窝下面弯着一道儿浅浅的印儿,“怎么说。”   “嗯,以前你可不会这样,以前你会说,哥哥哥哥,我不喜欢他们看着我。”杨启和有意逗逗褚衿,掐着嗓子模仿得很夸张。   身边的小姑娘捂着嘴惊呼了一声,疯狂得拽着她闺蜜的衣角,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我就说吧!那肯定是个小奶狗!绝对的攻啊错不了!”   褚衿嫌弃得拍了杨启和一巴掌,“你再这样,她们该以为你是下边儿的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又说出溜了,站大街上唠这种事,总归是有点别扭的。   杨启和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什么下边?”   褚衿眼睛飘飘忽忽转了几圈,看向杨启和的时候有点发虚,“你不知道吗?”   杨启和特想逗逗褚衿,摇着头很认真得说,“不知道。”   “啊?”褚衿有点惊讶,自言自语得小声说,“难道还要我来吗?我也不太会啊。”   孩子看着还真挺愁,那没法不愁,他是真不会。   杨启和扶着褚衿的肩膀笑弯了腰,“我,我都知道你在想啥,你是不是想晚上回家偷摸学学?”   褚衿撇撇嘴,郁闷道,“我也不想学啊。”   杨启和笑得肚子疼,“小祖宗,快别愁了,你要把我逗死了。”   褚衿煞有介事得叹口气,“这跟我的计划不一样。”   杨启和:“那你是怎么计划的?”   “就……”褚衿看着杨启和,怎么都没办法把自己原来只打算躺平的计划说出口,正好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超市门口,他拽起杨启和的袖子快走了几步,“咱们先逛超市吧,再晚就没有新鲜的水果了。” 第124章   褚衿要在家里住到褚袔出差回来呢,杨启和想给他添置点生活用品,顺便再买点零食,所以推了一个购物车。   褚衿蹲在宠物用品区已经好一会儿了,一手拿着妙鲜包,一手拽出一袋猫粮,表情跟在颜料盒里挑颜色一样认真。   “哥哥,我想给小苑换个粮,现在这个它估计吃腻了,所以才总想吃咱们的饭。”褚衿还分析起小猫儿的心理了。   “好啊。”杨启和让褚衿做主,“换什么?”   “这个,鳕鱼。”褚衿使劲扯猫粮袋子,袋子拽出来了,自己倒摔了个屁墩儿。   杨启和扶起褚衿,替他拍掉屁股上的灰,轻而易举得把一大袋猫粮放进了购物车里。   逛超市本就是临时起意,两个人都没什么目的,褚衿在前面走,碰到想买的就拿出来,随手扔进身后的车里,半个小时倒是也买了满满一车。   “褚衿。”杨启和指指生活用品区,“去那边看看,买点你习惯用的沐浴露洗发水之类的。”   “哦,好。”褚衿笑笑,他喜欢这种可以在杨哥家放私人物品的感觉。   给自己买东西就快了,褚衿站在货架前飞快搜罗一顿,抱着满怀的东西回头找杨哥。   杨启和正停在一个细长的单独货架前研究着,看到褚衿走过来后,主动从他怀里接过瓶瓶罐罐,挨个放进购物车的时候,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了句,“褚衿,你想不想做?”   褚衿惊讶得张大了嘴,眼睛一眨一眨得,楞是没说出话。   杨启和就这么看着他,等回答。   一秒不到的时间里,褚衿的脸颊由白到粉,再由粉到红,就连那些露在外面的脖子都染上了红潮。   孩子眼神怯怯得,对上杨启和的视线后飞快低下头,很小声得说,“想……”   杨启和点点头,想就行。   他抬手拿出两盒刚才挑好的安全套,又问褚衿,“润滑呢?有喜欢的味道吗?”   褚衿都要冒烟了,哪里还顾得上味道不味道,“都行,什么味儿都行,。”   “好。”杨启和转身看货架,想找个味道淡一点的。   “哥哥,你快点。”褚衿催杨启和,大庭广众下挑避孕套这种事真的有点超过孩子的承受范围,小鸵鸟想缩脑袋,想回家。   “好。”杨启和把选好的润滑也放进购物车,揉揉他的脑袋,宽慰道,“别怕,会给你时间,也会帮你准备好的。”   这话对褚衿来说却起不到丝毫安慰的效果,孩子现在怎么瞅这台购物车怎么别扭,后半段几乎没往里面放过东西,就连结账的时候都站老远。   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装了颗手榴弹呢。   小苑很喜欢褚衿挑的新猫粮,边吃边打呼噜,这粮是湿粮,它胡子沾上了不少渣渣。   褚衿想拿个纸给小苑擦擦,却被杨启和截住撵去了浴室,“先洗澡,今晚我们早点休息。”   他要是平时这是说,褚衿肯定不会瞎琢么,但今天不一样,他刚才可是亲眼看见杨哥把避孕套和润滑剂收进了床头柜里。   这么快吗?一会就要吗?   褚衿站在浴室里半天没脱衣服。   真不是不想,他可能想的比杨启和都要早。但到了这一天,褚衿还是特紧张。到底为啥紧张其实也说不清,但这种忐忑的感觉丝毫没有因为洗了一个将近四十分钟的澡而减轻。   杨启和来敲浴室门的时候,褚衿正仰着脖子淋水,“宝贝儿,洗很久了,一会头会晕了。”   褚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勉强完成心理建设,看着浴室的门暗自思忖着,推开它,我就算来到成年人的世界了吧?成年人的世界啥样啊?哎呀还是怕。   杨启和又敲了敲门,“宝贝?”   “哦,哦,我出来了。”褚衿深吸一口气,拿起浴巾随意擦了擦,塔拉着拖鞋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杨启和拿着干毛巾站在浴室门口,一看到褚衿就盖住了他的头,轻轻帮他擦。   “我……”褚衿可没脸说自己刚才是在研究怎么成人,敷衍道,“这不是刚出院嘛,我好好洗洗。”   杨启和知道他爱干净,倒也没怀疑,只是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这么红?”   “哦,热得,我热。”褚衿闷头往客厅走。   “牛奶。”杨启和指指茶几,“趁热喝。”   俩人坐在沙发上,褚衿一小口一小口得喝牛奶,杨启和一下一下得给他擦头发,都没怎么出声。   小苑喵喵着走过来,好像忘记了之前刚闯了祸一般,抻成长长得一条躺在了沙发上。   “晚上一起睡?”杨启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褚衿回头看他,不然呢?难道我做完之后还要回客卧吗?   “跟我一起睡,晚上还能照顾照顾你,你总踢被子。”杨启和其实没想今晚就做,感冒还没好利索呢,那些东西只是买了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我们,晚上不是要,要那个吗?”褚衿懵懂的大眼睛看着杨启和,说出来的话却挺让人上火。   “哪个?”杨启和一时间居然没听懂。   褚衿刷得一下转过脑袋,盯着小苑的尾巴尖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杨启和只能看到他要滴出血来的耳垂。   孩子的心思太好懂了,杨启和一看褚衿这状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宝宝。”杨启和忍着笑,“你是不是想多了?”   谁想多了?我可没想多,刚才明明是你让我去洗澡,然后还说晚上早点休息的!那套子也是你要买的!我可没想多!   褚衿不干了,站起来往卧室跑,边跑边嚷嚷,“我晚上睡客卧,我才没想呢!”   杨启和头疼得在身后追,“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想多了,我想让你陪我睡觉。”   褚衿已经跑到了客卧里,着急忙慌得爬到了床上,拽着被子把自己从这头卷到了那头,裹得紧紧的。   “你这是在表演滚床单吗?”杨启和坐在床边,又推着褚衿多滚了半圈,让他正面朝上把脸露出来。   褚衿脸颊红扑扑,扇面似的睫毛垂着,颤了几下,然后腰部使劲,拧来拧去得还想溜。   杨启和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褚衿在他怀里奋力挣扎,以此表示自己根本没想多!   “别动,一会踢门框上了。”杨启和把人抱紧,路过门口的时候侧开身子。   被搁在主卧大床上时,褚衿有一时的错乱,这场面,怎么有点像古代侍寝的妃子裹个大棉被被抬进皇帝寝宫呢?   杨启和弯下腰,抓着被子的一边,使劲一抖,褚衿就叽里咕噜得滚了出来。   “哈哈。”褚衿小孩儿脾气,滚来滚去得,居然把自己给滚乐了。   杨启和把人抓过来亲了亲,亲完也不离开,四片唇瓣似有若无得碰在一起,告诉他,“宝宝,做完容易发烧的,等你身体好了再说,今天不行。”   “你……”褚衿揪着杨启和衬衫的领子,“你不是不懂这些吗?”   明明去超市的时候,连什么是上边什么是下边都不知道的。   杨启和无奈摇头,“逗你的话也信,早就说过了,应该懂的全都懂。”   “哦。”褚衿眯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得点点头。   “宝贝,真的很想试试吗?”杨启和认真得问出这个问题。   “也不是,其实我有没有真的无所谓。”褚衿眨巴着眼睛看他杨哥,“我很怕疼的,以前根本没想过。”   杨启和摸摸他的脑袋,“现在呢?”   “现在啊。”褚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暖光灯把他的身体映照成软绵绵,热乎乎的一小团儿,孩子莹润的唇瓣轻轻开合,向杨启和坦言道,“现在因为是你,我还是想试试的,任何事情我都想跟你一起去经历一遍,竹苞春萱,雾霭烟岚,山川湖泽,爱,还有性,我都想跟你去体验。”   褚衿说话的时候表情极其郑重,眼睛里干净得纤尘不染,里面点缀着晶莹碎光。   杨启和深深得看着褚衿,细细品味着他近乎诗意的理解,吻下去的时候,宛若一场簌簌飘落的新雪。 第126章   俩人早上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褚衿这阵子被人哄惯了,就连起床气都哄出来了,被窝儿里踹了杨启和一脚,哼哼唧唧得让哥哥快点接电话。   杨启和起身,抓过他的脚塞进被窝里,拿着手机准备走出去接。   褚衿却伸出带着热乎气儿的胳膊圈住了他的腰,“在这儿接吧,外面冷。”   杨启和就躺回褚衿身边接电话了。   褚衿刚睡醒有点发懵,依稀得听到了几个“项目”、“领奖”之类的词汇,杨启和挂断电话的第一秒,又立刻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往旁边摸摸,凉的,哥哥早就起床了。   孩子塔拉着拖鞋走到客厅,正好看到杨启和坐在晨光里安静得读着一本书。   “醒了?”杨启和听到脚步声抬头,对褚衿露出舒朗的笑。   褚衿揉揉眼睛,“醒了。”   杨启和路过褚衿身边的时候,顺手捏了把他的屁股,“我去给你做早饭。”   褚衿跟进厨房,把着门儿问,“刚才谁的电话啊?那么早。”   “以后我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我把手机静音。”杨启和敲开一个鸡蛋,“看把我们家孩子烦的。”   “没烦。”褚衿性格软乎着呢,他真不烦。   “是学校教务科,我们科研团队的项目获了一个奖,学校想让我去领奖。”杨启和给鸡蛋翻个面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这么激动的事都没有给褚衿煎个鸡蛋重要。   褚衿可是瞪大了双眼,扶着门框蹦了起来,“真的吗!恭喜你哥哥!恭喜恭喜恭喜!”   杨启和回身,看孩子兴奋得像个马上就要点火发射的火箭,“这么高兴啊?那你陪我一起去?”   “好啊好啊。”褚衿愉快得答应,跑过来搂住杨启和的腰,上半身紧紧贴着他,吧嗒一口亲在了杨哥的后颈上。   “调皮。”杨启和转过来,把褚衿圈进怀里,俩人在厨房的流理抬前吻得挺热乎,吃早饭的时候,褚衿的唇都带着点儿肿。   “哥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去啊?”褚衿还沉浸在杨启和获奖的兴奋劲儿里,一对上杨哥的眼神儿就想聊这个。   “一星期之后。”杨启和早饭吃得慢条斯理。   “你怎么不激动呢?”褚衿胳膊拄在餐桌上 往前倾了倾身体。   杨启和喝了口水,“可能是因为,科研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我们越是冷静就越是理性,只有这样才能在漫长而不为人知的时间里耐得住寂寞。”   褚衿歪歪头,他这点跟杨启和不一样,他没那么喜欢理性,他更享受感性的体验,那让他敏感,让他鲜活,让他成为一个褚衿。   “后来我遇到了你,在科研之外的时间里,我终于不再孤独了。”杨启和的笑只对着褚衿,他说,“所以获奖并不足以让我兴奋,但你能陪我去领奖这件事,还真挺带劲儿的。”   褚衿眯眯眼,小酒窝特甜。   “一会儿把订票信息发我,帮你订票。”杨启和推推褚衿胳膊边的牛奶,示意他趁热喝。   “我们飞去哪儿啊。”褚衿嘴里嚼着煎蛋,说话含含糊糊的。   “英国。”杨启和看着褚衿,“我的导师也会去,他一直想看看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不留在欧洲。”   “出国啊。”褚衿更高兴了,这是他跟杨哥第一次出去旅游,咳咳,不是,领奖。   早饭后,杨启和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谈到了获得国际奖项的事。   褚衿在旁边听着,突然明白了他杨哥这份淡定是从哪儿承袭来的了。   老科研人听了自己孙子获奖的消息,也没有多加夸赞,只是点到即止得说了句,“这证明你到目前为止干得还算不错。”   继而就是以鞭策为主,跟杨启和聊静心,聊慎独,聊祖国宇宙科学的困境和未来,聊空间资源的战略意义,聊的都是科研人员的热忱和愿景。   挂断电话的时候,就连褚衿都跟着忧心忡忡,那么多乌云笼罩在科学的顶峰,好像真的没有理由因为一个奖项而沾沾自喜。   这奖得的,还把孩子给得抑郁了。   “怎么了?”杨启和捏捏褚衿冰凉肉乎的耳垂。   “哎。”褚衿叹气,“说起来,我们连一个细胞的结构都没彻底研究明白,科学的路到底有多长多远?”   杨启和被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抓抓他柔软的发,目光却很坚定,“这我不担心,自有后来人。”   两个人下午去了美术馆,杨启和早就想带褚衿来了,他知道孩子喜欢,在这里最自在。   美术馆里的艺术作品褚衿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他那么小就结识了艺术,经常在周末来这里,陪着一幅画,一件雕像,一陪就是一整天。   褚衿学的是油画,美术馆里多的却是国风,这一点也不影响孩子沉浸欣赏。   “艺术只有一种语言,那是全人类共同的语言,所以没有人不懂艺术。”他这么跟杨启和说。   杨启和执起褚衿的手,跟他在展橱的玻璃前慢慢走着,走过一幅幅锦绣山河。   褚衿一沉到他的艺术世界之中就会很安静,嘴角轻抿,眼神专注,就连鸦羽般的睫毛都不怎么颤了。   他看画,杨启和就看他,实在太喜欢了,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侧颜。   展厅光线太暗,闪光灯不合时宜得亮起,杨启和飞快拿走手机时,孩子已经从思绪翻涌的精神飚速中刹车了。   “哥哥在拍什么?”褚衿拉着杨启和俯下身,说话间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朵上。   “抱歉。”杨启和自责得摇摇头,“在拍你,可我没想到闪光灯会亮。”   褚衿却笑得很轻松,眼睛晶晶亮亮的,宛若点缀在暗夜里的灯火,“没关系,我看看。”   杨启和把手机递给褚衿,这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朦胧得显现着褚衿的面部轮廓,尖瘦的下巴颏儿倒是很明显,孩子没笑,乍一看给人一种又软又酷的感觉,挺冲突,挺好看。   “拍得很好。”褚衿把手机还给杨启和,悄声说,“你想拍啊,想拍咱们一会儿出去拍。”   杨启和有几下心跳突然加快。孩子顺着自己的样子,让他特想使坏。   “还看吗?”他问褚衿。   “看啊。”褚衿眨眨眼,“你想走了吗?”   “一会再回来。”杨启和拉着褚衿往外走,“找个地方亲一会儿。”   被杨启和按在楼道的墙上时,褚衿还没搞懂他这是从哪里来的兴致。   唇瓣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杨启和捏捏他的侧腰,提醒他专心一点。   褚衿乖乖得搂上杨启和的脖子,踮起脚尖,方便杨哥的舌更加深入。   杨启和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外面跟恋人吻得难舍难分,真这么干了,他觉得还挺爽。   “唔……”   褚衿拍拍他的胳膊,这是他跟哥哥的约定,想换气了就拍一拍。   杨启和跟褚衿稍稍分开些距离,没等孩子喘两口,清冽的气息就又压了过来。   深吻收束,他含着孩子软乎的唇瓣不松口,玩儿似得,一下接一下轻轻嘬着。   他这样褚衿就说不了话,只好一口口得呼气,稳着自己的呼吸。   “宝贝。”杨启和把额头点在褚衿的肩窝上,说话的声音很沙哑,“不该催你的,但是快点跟你的父母说了吧。”   褚衿一直准备着跟父母出柜呢,前阵子因为二老刚离婚,所以缓了缓,所以听到杨哥这么说也没觉得有压力,只是好奇得问,“怎么催了呢?不是说不急?”   “我们得做了。”杨启和喘着,说话时紧紧搂住了褚衿的腰,“我忍不了了。”   这应该是光风霁月的杨教授,第一次在自己年轻的恋人面前如此失态。 第127章   后来两个人去了墓园,褚衿看完美术展,突然很想叶爷爷。杨启和不能让孩子就这么难受着回家,他主动提议去看一看老先生。   落日熔金时,杨启和的车划进了墓园的停车场里,两个人下车,迎着琥珀色的夕阳往山上走。   叶爷爷的墓碑安静得立在一小方天地里,橘色的日光自天宇斜斜铺下,整个墓园笼罩在暖色调的光中。   “叶爷爷,我来看您了,我还带来了我的爱人,他是杨启和。”褚衿跟杨启和站在叶爷爷墓前,两个人松松得牵着手,“您看看他,给我把把关。”   杨启和凝视着庄严古拙的墓碑,放下了在路上买来的鲜花,深深鞠了一躬,“叶老师您好,我跟小褚来看您,他一直很想您。”   褚衿听不了这个,听不了杨启和说他想叶爷爷,话没说两句,先红了眼睛。   他坐在了叶爷爷墓前。   “叶爷爷,我们去看美术展了,去看了您喜欢的《潇湘竹石》和《父亲》。”褚衿用手摸了摸墓前的土,“上次您带我去看,还是四年前,咱俩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保安在咱俩身后一直转。”   褚衿说到这里笑了笑。杨启和抚了抚他的发顶。   “对了叶爷爷,我要去英国了,他获奖了,我陪他去领奖。”褚衿看看杨启和,表情里的钦佩溢于言表。   “他会陪我去大英博物馆的,所以您别担心,还是有人陪着我的。”褚衿笑得很勉强,“那时候您总担心我找不到对象,上课时间非要我去跟师母介绍的女孩见面,现在您该放心了吧,他对我真的很好。”   杨启和怕褚衿这么坐着凉,脱了外套搭在他身上。   “叶爷爷,毕业的时候,您骑着自行车送我到校门口,跟我说不能放弃学业,想好了就回来。”褚衿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想了这许多年,我还是没想好啊,生死离别这件事,我就是看不透,我想您,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想。”   眼泪莫名其妙得流了下来,褚衿用袖子蹭红了眼尾,“您刚走的时候,我晚上总梦见您,于是我就特别期待晚上。可这几年,我连梦到您的机会都少了,梦里您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您怎么能这样呢,连我的梦都不来了。”   杨启和心疼得蹲在褚衿身旁,扣着后脑把他拥进怀里。   死亡终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啊,死者走得再干脆,都会留下几个陷在回忆里出不来的人。   夕阳余晖撒遍一块块墓碑,杨启和在叶爷爷坟前的土地看到一抹稚嫩的新绿,彼时才过初春,没想到这棵小草能这么早就从石碑下伸展出身体,露出又尖又短的小青芽。   “褚衿,你看。”杨启和把那抹绿指给褚衿。   褚衿看到了那棵孤零零的小草,用自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   “这是你的叶爷爷,他来看你了。”杨启和挨着褚衿轻声说。   “谢谢哥哥,可我不是小孩子了。”褚衿知道杨哥在安慰他,但他实在没有办法把把思念寄托在一颗小草上。   “怎么不可能。”杨启和拉着褚衿的手,又碰了碰那棵草,“它长得离叶老师这么近,又特意这么早探出头来看你。”   褚衿用指尖感受着小草刺刺的边儿,酒窝显出小小的一个坑儿,“叶爷爷,这是您吗?”   “知道能量守恒吗?”杨启和把带来的矿泉水拧开,给这株最早看见春天的嫩绿浇了点水。   “不是很知道。”褚衿摇头。   “能量既不会消灭,也不会创生,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杨启和长睫低敛,遮住了眸里一大半情绪。   褚衿问,“所以呢?”   “所以,组成生命的物质已经存在了一百多亿年,对于它们来说,人类这种形式只是暂时的,我们终将四散到自然里,再次参加能量的循环。死去的人们不会真的离开,他们可能变成两朵啤酒花在被子里碰撞,也可能变成两粒尘埃在风中邂逅,重逢总会发生的,不是在这次循环,就是在下一次循环。”   杨启和目光深邃得凝视着褚衿,“从事天体物理的这么多年里,是宇宙赋予了我对时空更久远、更永恒的思索,当我知道大自然是如此精密、如此神奇,物理定律是如此优美、如此简洁时,我才更加了解到每一个生命都是宇宙的奇迹,因为是奇迹,所以才不可预测,而我们已经出生和我们终将死亡这两件事,是我们能知道的为数不多的绝对确定事件。”   杨启和在叶爷爷墓前长身而立,妄自猜测着老先生的愿望,一点点开解着褚衿,“我们都是向死而生的物种,只有全面过好偶然的生,才能坦然面对必然的死,你永远都有权利对叶老师的去世无法释怀,那是你的情绪,你说了算。但你的牵肠挂肚并不一定要通过止步不前表现出来,叶爷爷在下一次循环中等着你呢,你得去看看这个大世界,才不负他对你视如己出的这么多年。”   从没有人对褚衿说过这些,从没有人对他说过怎样去理解死亡,杨启和讲这些的时候,他觉得特别陌生,也有一丝丝温暖。   死去的人真的没有离开吗?他们真的只是换了另一种存在的形式,在下一次循环中等着我们吗?   褚衿知道答案或许并不想杨哥安慰自己时说得那么美好,但他需要这个解释,也想要这么去理解,虚无太可怕了,他宁可心怀遥远的期待。   后来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褚衿要在墓前多留一会,杨启和没催,一直默默得陪着。   下山时,褚衿主动牵起杨启和的手,走过一排排墓碑,看着它们或整洁或凌乱的龛位,想着那些常年无人打理的墓主人或许才是真的死了,因为再没人会来他们的坟前促膝长谈,一叙相思了。   如此一来,自己能如此惦念着叶爷爷也是一件好事,叶爷爷爱热闹,他肯定是受不了自己的墓前长久得寂寥无人的。   “哥哥,到了英国,你愿意陪我去看几个艺术学校吗?”褚衿的食指在杨启和掌心里勾了勾。   杨启和的唇角蔓延上笑意,对褚衿的这句话好像并不意外,“好啊,正好我们多留几天,陪你散散心。”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褚衿抬头看杨启和。   “不用问。”杨启和柔和的目光落在褚衿身上,“你跟聂爷爷讨论英语口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会走出去看一看的,你那么热爱艺术,它对你那么有魅力,那是你的信仰,你怎么能真的放下它。”   “我就是去看看,不一定真的会留学,国内的艺术院校也很好,而且,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就走不了。”褚衿太了解自己了,他就是个粘人精,见不到杨哥就难受。   “你可以自己决定要去哪里学习。”杨启和一贯尊重褚衿的意见,“如果你要去留学,我就申请学校的访问教授名额,做不到每天陪着你,但我们每年都会在英国共同生活几个月。如果你留在国内,那我保证,有时间就去看你。”   褚衿挽上杨启和的胳膊,半个身子紧紧贴着他,依偎的样子很软,也很黏糊,“哥哥,谢谢你,谢谢你陪我来,也谢谢你说的那些话。”   “不要谢我,谢你自己吧。”杨启和的手搭上了褚衿的腰,“你自己想往前走的时候,你才能真的往前走。”   “可如果没有你,我没准就不想往前走了。”褚衿看着两人被夕阳拉得细细长长的影子,它们向中间汇聚,在前方合并到了一起,“或者我也可以自己往前走,但如果能有你在身边,我会走得更快一点。”   杨启和笑笑,侧头看着褚衿。   暖融融的日光从南边稀疏得照过来,孩子脸上那些透明而细短的绒毛都染上了金色,看着好像一个桃儿。   这也太甜了。   杨启和曲着手指刮了刮褚衿的脸蛋儿,褚衿躲了躲,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他。   “没事儿,就是摸摸你到底多软。”杨启和解释。   两个人已经走出墓园了,褚衿突然想撒娇。   “哥哥,你背我下山。”他对杨启和伸出胳膊。   “不,你太沉。”杨启和往前快走两步,跟孩子闹着玩儿。   “你快点。”褚衿在后面追。   杨启和跑得更快了,边跑边回头,看看褚衿能不能追得上。   褚衿一个高儿蹦到了杨启和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笑盈盈得让哥哥快走。   杨启和把他往上背了背,一步步得往山下走去,远处金光弥漫,近处背影长长。 第128章   褚袔来接褚衿的时候,在杨启和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   褚衿来开门时头发有些乱,一看就是刚被人揉过,嘴唇也亮晶晶带着点肿,褚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亲的,挺猛的哈。   “进来啊哥。”褚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幅形象有多让人浮想联翩,拉开门把他哥往屋里引。   “哦,好。”褚袔走进屋里,直奔沙发,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去瞎瞟。   杨启和从卧室走了出来,边跟褚袔打招呼边去厨房,“咖啡还是茶?”   “茶就行。”褚袔把他弟拉过来,上上下下端详着。   褚衿让他哥这么一看还有点发毛,往后退了退,“哥,你看啥呢?”   “看你生场病瘦没瘦,别的还能看啥?”褚袔用手带着他弟转了一圈,“行,还跟个发面馒头似的,没蔫儿。”   哪有他这么形容自己亲弟的,褚衿扯了扯嘴角,很不认可这个比喻。   “你倒是看着瘦了。”杨启和把热腾腾的茶递给褚袔,“出差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啥叫休息?”褚袔往人家沙发靠背上一倒,“硬汉从不休息。”   褚衿拍了他哥大腿一巴掌,“走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说不忙嘛。”   “你看看你惯的。”褚袔揉着大腿,装模作样得跟杨启和诉苦,“小崽儿都敢打人了。”   “哥,说你呢,别说我杨哥。”   褚衿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在向着哪个哥。   “得得。”褚袔举起双手,学着褚衿的嗓音道,“不说你杨哥。”   杨启和揽揽褚衿的肩膀,笑意挂在嘴角。   “看你们这小两口,羡慕啊。”褚袔喝口茶都觉得酸。   “你少出点差,我早就有嫂子了。”褚衿晃晃腿。   褚袔让自己弟弟教育一顿,还觉得挺舒服,挠了挠脑袋,站了起来。   “少爷您说得对,咱回家吧,回家我再聆听您的教诲。你杨哥伺候你这么多天,让人家歇歇。”褚袔顺手要拉起褚衿,发誓般道:“回家我要睡一大觉。”   褚衿坐着不动。   “咋啦?住上瘾了?”褚袔看他弟这黏黏糊糊的样子挺来乐。   “我,我在杨哥家养病呢。”褚衿不想走,磨磨游游得找借口。   杨启和都笑了。病早好了,这理由找得,真是没什么说服力。   “那您要接着住呗?”褚袔逗他弟,“赖上你杨哥了?”   “我没有。”褚衿屁股往杨启和那边蹭,“我俩晚上还要看电影呢,明天早上他还要给我蒸花生包呢。”   哎呦,看人俩这小情趣。褚袔心里暗戳戳得想。   杨启和看看褚衿,再看看褚袔,他不插话,让哥俩自己商量。   “那行吧,你今天先住这儿,明天吃完你的包儿,咱们回趟妈家,上次你不是有事没跟她说完嘛。”褚袔给了褚衿一个眼神儿。   褚衿读懂了,他哥这是要领他再次向柜门进发。   “谢谢哥。”褚衿露出小酒窝。   “那我就把小崽儿接着放你这儿了,启和。”褚袔拍拍杨启和肩膀,“他粘着你,我高兴,但他有时候挺烦人的,你也别老惯着,该说就说,该训就训。”   弟弟是自己亲弟弟,褚袔当然希望杨启和对他百依百顺,但人家也没义务天天伺候着褚衿,褚袔得把话说到了,说到了才有当哥的样儿。   “他不烦人。”杨启和侧头看着褚衿。   “他可爱。”杨启和的嗓音轻柔如湖水微澜。   褚袔觉得自己得马上走了,不带这么虐狗的。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来杨启和楼下接褚衿。   褚衿坐到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上呢,他哥就欠嘻嘻得问了句,“你那个包儿好吃吗?”   褚衿把一个保温盒扔给褚袔,“自己尝吧,杨哥让我给你带的。”   褚袔叼了一个在嘴里,电子手刹一松,“走吧弟,哥陪着你出个柜去,早说早利索,老放在心里憋得慌。”   褚志杰已经搬走了,老妈独自在门口迎的哥俩,家里少了一个人的气息,褚衿觉得有点冷。   “老大。”老妈拍拍褚袔后背。   “我又瘦了。”褚袔都知道老妈要说啥了。   “那可不。”老妈把两双拖鞋扔在地上,“小崽儿油光水滑的,看着倒是挺嫩。”   褚袔没憋住,噗得一声笑了。   那人家能不嫩吗,人家可是有爱情滋润呢。   “我妈也又漂亮了。”褚衿拉拉老妈的手,坐到了沙发上。   褚袔和褚衿心里装着事儿呢,就没平时那么自然,往沙发上一坐,都直勾勾得不说话了。   “咋啦儿子们?咋不说话啊?”老妈拉过哥俩的手,美滋滋得挺开心。   “呃……”褚袔看着褚衿打眼色”,要不……就这么直接说了?   褚衿点点头。“妈,其实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您说。”   “哎呦。”老妈笑着看小儿子,“小崽儿还有大事了?啥事啊,说说。”   褚衿深呼吸,直视着老妈的眼睛,“妈,我谈恋爱了。”   老妈嘴角立刻高高得扬了起来。   “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需要特意跟您说的是……他是个男人,事实上,我很早就发现我喜欢男人了。”褚衿不敢去看老妈的笑容,那让他觉得自己很残忍。   老妈像是没听懂,费解得皱了皱眉毛,表情僵住了。   “他是我同事,人品没话说,对我弟也绝对是认真的。”褚袔接过弟弟的话。   “妈,小崽儿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没管,您要是生气就揍我吧,但我支持他俩在一起,小崽儿就跟他才开心,别人谁都不行。”褚袔一气呵成,都没给别人插话的机会,语速有点快。   老妈就这么看着褚衿,眉头紧紧锁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句话都没说。   “妈?”褚衿鼓足勇气,去找老妈的视线。   “你说,你喜欢男人?”老妈尾音扬着,“什么叫,喜欢男人?”   褚衿想过一万种老妈的反应,却唯独没想到老妈居然会这么问。   “哦。”老妈好像突然又懂了,幅度很小得动了动脑袋,像是在点头,“我知道了。”   她刷得一下站了起来,怀里的抱枕掉到了地上。   --------------------   大家放心,老妈很爱褚衿的,她才舍不得真的逼自己的小儿子。   另外……我今天想了一天办法,都不知道拿我那失落的125.5章怎么办,好无助…… 第129章   “你疯了,还是你疯了?”   老妈的手指从褚衿指到了褚袔,眼睛里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冒了出来,直直得抽在了哥俩身上。   “妈。”褚袔也站起来,挡在了褚衿身前。   “哥。”褚衿伸出胳膊,拦了拦褚袔,“让我自己跟妈说吧,我总得自己面对的。”   “你。”老妈指着褚袔,“你还好意思说话吗?褚衿跟着你,你就是这么给他当哥的?你合格吗?你知道你弟喜欢男的你不管他?你这个哥当的狗屁不是!”   这话太重了,不管褚袔受不受得了,褚衿都受不了。   “妈,我哥当的没问题,他是我最好的哥,您说我吧,别说他。”   褚衿往前迈了一小步。   “我说你?”老妈愤怒得看着褚衿,手举了起来,到底是没舍得落下去,整个上半身都打着细密的抖。   “妈。”褚衿的心像是被塞进了空气压缩袋里,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您先别生气,我……”   “我不生气?我得心多大啊我不生气?”老妈一把挥开褚衿的手。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没对褚衿说过一句重话。对两个孩子使用不同的教育方式这件事已经刻到了她的骨子里,老大神经粗,能担得起重话。老二不行,老二心细,听不了这个。   所以老妈有再大的火,也习惯性得在褚衿面前搂着点,不小心把最难听的话说给了褚袔。   褚袔没往心里去,他妈就是这火爆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他看着老妈道,“妈,小崽儿这取向是天生的,这不是咱们同意或者不同意的事,咱们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这样的他。”   老妈冷笑,“哪来那么多天生的?我看老二就是被谁带坏了,你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我就当没听过,你哥带不好你了,你搬回家来住。”   “妈。”褚衿近乎哀求,“别这样行吗?我真的不想惹您生气,也不想伤害任何人,我从小没问您要过什么东西,就这一次,我求您成全我,我真的特别想要他。”   “你想要他?”老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玩笑,“你想要他,他不想要你了怎么办?我跟你爸那可是结了婚领了证的夫妻,到最后都免不了一拍两散,你俩呢?你俩有什么保障?法律认可吗?家人支持吗?社会理解吗?褚衿,放着容易的路你不走,你就乐意给自己找灾祸是吗?”   “他不是我的灾祸。”褚衿否认,看着老妈的眼神很坚定,“妈,我跟他在一起或许会面临很多非议,但除了家人以外,别人都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实质影响。他是顶尖的科学家,是这个时代里最冷静的一批人,是我的爱人,遇见他怎么能是我的灾祸。”   “妈。”褚袔是真着急了,“咱是小崽儿最亲的人啊,咱真不能逼他!逼他有啥用啊,那他的取向就是这样的,你逼他找个女孩,那不也是坑人家姑娘嘛!”   老妈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脸上瞬间露出痛苦的表情,她一辈子磊磊落落,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愧对别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欺骗别人的孩子这事,她真干不出来。   “妈,对不起,如果有可能,我也想让您省心,但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了,那时候我不敢跟你们说,我以为我有病,我一次次得想要改过,可无论我怎么逼自己,怎么催眠自己,那都是没有用的。”   褚衿眼睛里饱含情绪,看着自己母亲,恳切道,“妈,我经历了很多次焦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能走到这里把真实的我告诉您,您能听我说一说,别让我再次觉得我是个罪人吗?”   这话太戳人心窝子了,老妈看着褚衿的眼睛,愤怒被心疼劈开一道缝隙。   “妈,你先坐下。”褚袔见老妈不再言辞激烈,拉着她坐回了沙发上。   老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后背陷进暄软的靠背里,闭了一会儿眼。   “你初二的时候,有大半年的时间,每天晚上失眠,也吃不下饭,瘦得皮包骨,我问你怎么了,你什么都不说,逼急了就哭,是因为你发现你喜欢男人那件事吗?”   久远的回忆破土而出,老妈顺着回忆的脉络往前捋,似乎发现了当年无法可解的问题的根源。   “是。”褚衿嗓音有点哑。   “后来你突然说要自己去趟首都,必须去,谁跟着都不行,回来之后你就好多了,你去干嘛了?”老妈问。   “我在网上搜了资料,去北京……去北京咨询心理医生,她告诉我要接纳自我,她说,说同性恋不是任何心理疾病,个人的性取向是不能通过干预改变的,而且我们很正常,也不需要改变。”   褚衿低着头,痛苦的回忆涌来,差点把他淹没。   老妈沉重得叹出一口气。   “褚衿啊,你想让我怎么办?两个人在一起太难了,感情是个易碎品,它太容易被消磨了,要是他对你没感情了,你咋办?孤独终老?还是再找一个不能跟你结婚的人,再被伤一次?”   “可是,能结婚又怎么样呢?”褚衿反问老妈,“婚姻法能保护财产,可它保护不了感情,如果两个人真的走到了需要援引婚姻法的地步,他们的悲哀就真的比没有办法结婚的我们少吗?”   老妈一时语塞。   她跟褚志杰的婚姻何尝不是这样呢,婚姻登记处走了两遭,从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一样的红本本,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她们的遗憾,也是真的不少啊。   “妈。”褚袔拍了拍她的手,“褚衿是大人了,咱们总当他是孩子,可他自己没这么想,他可有主见了,所以逼他是没意义的,大家都痛苦不说,还凭白伤了感情,不如就成全吧,他过得好,咱替他高兴,他过得不好,咱接他回家。”   “妈。”褚衿有点哽咽,“我改不了了,我想我也不用改,我真的很需要您的支持,行吗妈?”   老妈再次狠狠得闭上眼睛,眼角的皱纹都让她深深得挤了出来。   “其实,我早就想过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没劲儿了,声音有点发飘。   倒是把哥俩惊够呛。   老妈不看他们,兀自道,“你以为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焦虑吗?你是我亲儿子,你晚上睡不着,我就能睡着吗?我每天都是等你睡了才睡的。”   “妈。”褚衿眼尾湿湿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嗯,我不能让你知道,你那时候青春期,我轻易不扰你。”老妈深重得呼吸着,“我就想啊,我小儿子这是咋啦,也不吃饭也不睡觉,心情还不好,我担心啊。后来,我在电脑上看到了你的搜索记录。”   老妈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那些搜索记录时的心情——震惊得仿佛一场幻觉。   褚衿也记得那些搜索记录,那曾是他在花季里最黯然最隐晦的秘密,也是他最痛苦最矛盾的醒悟。   “妈,既然您知道,您为什么不问我?”   “我不能耽误你学习,而且,我以为你是小孩子心性,长大了就改了。”老妈终于睁开疲惫的双眼,看着褚衿,“小时候没管,长大了也管不了了,你随便吧。”   你随便吧。   这看似妥协的四个字一点也没让褚衿觉得轻松。   “妈。”褚衿还想再说点什么,老妈却站了起来。   “都没心情吃饭吧,你俩走吧,我休息休息。”说完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走吧,让她冷静冷静。”褚袔拍拍褚衿的肩膀,“有些事本来就是要慢慢接受的,你们得给彼此一点时间。”   褚衿点点头,跟着褚袔离开了老妈家。   --------------------   哎,写得真郁闷 第130章   褚衿点点头,跟着褚袔离开了老妈家。   “哥,下午你回学校吗?”褚衿坐在副驾上,声音闷闷的。   “回啊。”褚袔故作轻松,捏着褚衿下巴颏转了转,“领你一起回去?看看你杨哥去?”   褚衿也是这个意思,昨晚他跟杨启和说了今天打算跟老妈谈一谈的事,杨哥等着结果呢,形式不乐观,他得当面说。   “嗯,我跟你一起回。”褚衿有点消沉。.   “行,但你得支棱点,把这事跟你杨哥好好说说,有事咱一起商量。”褚袔有意哄自己的弟弟,话说得很温柔,“有哥呢,哥肯定为你俩保驾护航。”   杨启和来褚袔办公室的时候,褚衿有他哥说着,心情已经好了一点,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但杨启和是谁呀,杨启和一眼就看穿了褚衿不开心,跟褚袔打完招呼,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还好吗?”他拍了拍孩子后背,温声问。   褚衿不置可否,幅度很小得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很好。”褚袔跟杨启和实话实说,“我们妈是个传统的人,她一开始反应挺激烈的,后来说不管了。”   杨启和听了心绪也不平静,“可以理解,放谁身上也没法一下接受。”   “慢慢来吧,你俩都别急。”褚袔看看他们,“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你俩好好相处,这是最重要的,反正我心里认定启和了,褚衿心里也认定杨哥了,这谁也改不了。”   老妈的不支持归根结底也是对杨启和的否认,那么优秀的人,褚袔不能让他平白无故受这些,他这句认定说得很有分量,也很是时候。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后来褚袔要上课了,杨启和把褚衿领回了自己办公室。   “其他老师呢?”褚衿环顾一圈,没看到别人。   “这节都有课,我的课在下一节。”杨启和给褚衿冲了他第一次来时喝到的热可可,熟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宝贝,别担心,有我呢。”杨启和双手抱着褚衿的腰,把他放在了办公桌上坐着。自己站在他的两腿之间,两个人亲密得贴在一起。   褚衿把脑袋埋在了杨启和胸前,声音闷闷得“嗯。”   “怎么才能开心点?”杨启和一条胳膊松松得搭上了褚衿的腰,“一会儿跟我去上课?然后晚上回咱家?给你做好吃的。”   褚衿点点头,细细软软的头发被他蹭得起了静电,一根一根得贴在了杨启和衣服上。   委委屈屈,黏黏糊糊,这样子太招人疼了。   杨启和捧起了褚衿的脸,俯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亲完也不离开,四片唇若即若离的,“宝贝,只有不确定的事,才会让人患得患失,如果我们都足够确定,那伯母的反对只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有意义的等待,多久都不算久。”   褚衿半阖着眼睛,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但能听出声音里的愧疚,“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委屈你,你那么好,是站在高处的人,却要因为我受这样的委屈……”   “怎么能是委屈呢?”杨启和淡笑着,把手伸进褚衿上衣里,捏捏他肚子上的软肉,“是考核,通过考核了,奖品就是你。”   褚衿被他杨哥捏得忍不住笑,小手隔着衣服按住他的大手,“哥哥,你又玩儿,都说了这是我痒痒肉。”   “还有哪里是痒痒肉啊?”杨启和想让褚衿高兴,掌心贴着他滑溜溜的皮肤往上摸,弯着眼睛逗他,“我再找找。”   “哎呀,哈哈。”褚衿被摸得直踢腿,“哥哥,你有点正形儿。”   “嗯,有正形儿。”杨启和把手停在褚衿的肩胛骨上,一截截往下摸着他的脊柱,上身也倾过来,舌尖卷了卷孩子冰冰凉的耳垂,“再胖点宝贝儿,再胖点摸着舒服。”   褚衿最怕杨哥贴着自己耳朵说话了,扶着他的肩膀打了一串小哆嗦,“嗯,我胖点,你多给我做点好吃的。”   杨启和直起身子,大掌扣住褚衿的后脑,以一个不容后退的姿势吻了下去。   褚衿总琢摸不明白杨哥吻的节奏,明明最开始只是舔了舔唇上的软肉,为什么忽然呼吸就变得深重了起来,舌尖也撬开了自己微合着的两排牙齿,在口腔很里面的地方肆意搅动。   孩子晕乎乎得,把杨哥肩膀上的衬衫布料抓起一个小揪儿,仰着头,大张着嘴,溺在杨哥的喘息声里,从腰椎一直麻到大脑。   “唔……”   褚衿拍拍杨哥的胳膊,提醒他自己该换气了。   杨启和却一反常态得没有暂停这个吻,而是捏着褚衿的下巴让他把头抬得更高,舌尖贴着上颚或轻或重得舔着,轻的时候格外的痒,重的时候犹如雷鸣在头顶炸响。   上颚太敏感了,褚衿魂儿都要被杨启和舔丢了。   “哥……哥哥。”褚衿用手撑着杨启和的锁骨,勉强跟他拉开些距离,气喘吁吁地,“真不能亲了,一会没法上课了。”   杨启和也知道不能再亲了,再亲下去就乱套了。   他深深得看着褚衿,眼睛里的欲望久久无法平息,“不亲了,过来抱会儿。”   褚衿又往桌子里坐坐,岔开双腿,伸出胳膊,软乎乎得看着杨启和,“过来吧。”   杨启和把褚衿拥进怀里,一手环着他细瘦的腰,一手照例扣着他的后脑,微微低头,把自己的下巴点在了褚衿的发心儿里。   跟着杨启和走进教室时,褚衿听到后面有人一个劲儿得招呼“褚褚”。   还能是谁啊,小甜1吕源儿呗。   俩人现在已经是那种铁磁儿了,褚衿跟杨启和在一起的事,除了画室的小伙伴,也就只有他知道。   吕源儿虽然之前跟褚衿说了一连串顾虑,但听了这个消息时还是很替他高兴,上蹿下跳得非要请褚褚出去搂啤酒。   褚衿婉拒了,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褚褚你怎么来了?”吕源费了半天劲才从一大堆蹭课的人中挤了出来,看到褚衿高兴的两眼放光。   “跟杨哥一起来的。”褚衿小声告诉吕源。   “杨教授呢?”吕源左瞧右看得找人。   “刚跟我一起进来的,有人找他,又出去了。”褚衿指指门口。   “那你跟我坐一起呗?”吕源扯了扯褚衿袖子。   “嗯,我跟杨哥说了,咱俩直接坐就行,不用等他。”褚衿也好久没见吕源了,别说还真挺想的。   前排已经坐满了人了,俩人磕磕绊绊得在最后一排的墙边找到了两个座位,刚坐下,预备铃就响了。   杨启和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下意识得环顾一圈,寻找褚衿。   反正坐在最后一排,旁边也没人,褚衿悄咪咪伸出胳膊,幅度很小的摇了摇手。   杨启和看到了,轻轻点头笑了笑,看向整个教室时,表情瞬间恢复严谨。   “同学们,上课。”   杨教授一旦开始工作就心无旁骛,课上没再去特意看褚衿,只是点吕源回答了一个让他愁眉苦脸的问题。   课间休息,杨教授照例被学生围住答疑,吕源终于有机会跟褚衿唠唠了。   “感觉怎么样啊褚褚,这恋爱的小滋味儿。”小甜1侧头趴在桌子上,带着笑意问褚衿。   “很好,他很可靠,也很照顾我。”褚衿不太善于谈论私人感情,寥寥几语,说得都是自己最看重的地方。   “那就好。”吕源儿看了眼杨教授,“之前还担心你受欺负,但这么长时间了,我也觉得杨教授是真心的了。”   “杨教授知道他最青睐的准硕士这么怀疑他吗?”褚衿闲闲得瞟了眼吕源,“当心我告密。”   “哈,你才不会。”吕源老有自信了,“你们两口子不能一块儿欺负我吧。”   褚衿笑笑。   “褚褚。”吕源依旧趴在桌子上,表情却认真了起来,“说真的,我挺为你开心的,你很好,你就应该跟更好的人在一起。”   “也就是在你眼里我才好。”褚衿看着把杨启和围住的人墙,“真正好的是杨哥,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吕源觉得他被炫了一口狗粮,但他没有证据,“哎呦褚褚,你都多好了,方方面面的都没毛病,我敢说,杨教授就喜欢你这样的。”   “你还知道你教授喜欢啥样的啊?”褚衿靠在了硬硬的椅子背上。   “啊,他有一回上课说的。”吕源也坐直身体。   “他怎么说的?”褚衿来了兴趣。   “他说……”吕源费劲巴力得回忆,“他喜欢的人,要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小甜1说到这儿开心得不行,“可别提了,我们学院仅有的那几个女生,平时都是能单手屠龙的女刺客,听了这话之后正经温婉了几天呢,搞得我们都不习惯了。”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褚衿重复着这八个字,想象着杨启和站在讲台上,站在阳光里,跟他的学生们谈到了爱情,声音缓缓,神色淡淡。   “对啊,本来我不知道这几个字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这说的可不就是你。”吕源眨眨眼睛,“你遇到杨教授绝对不是偶然,他有一个喜欢的人的轮廓,然后他等啊等,是你给了这个轮廓最丰满的细节。”   彼时杨启和应该是刚回答完一个问题,直起腰的时候视线穿过层层人群和喧嚣噪音,只落在了褚衿一个人身上。   褚衿感受到杨哥的目光,对他很收敛得点点头。   杨启和也点头,但他站在学生里,这个动作有点突兀,几个捕捉到的同学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   “好了,课间休息马上结束,我们要接着上课了。”杨启和把回头看的学生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他知道褚衿不喜欢被人注视,“还有问题的同学可以预约我的答疑时间。”   后半节课很快结束,学生们鱼贯离开教授,褚衿不着急,他跟吕源坐在座位上依依惜别。   “褚褚,你没事多来学校玩玩儿,你现在可是职工家属,保安又不能拦你,你多来找找我。”吕源一下下摇着褚衿。   “行行行。”褚衿被摇得晃来晃去,“一会儿脑子让你摇成粥了。”   杨启和等学生都离开才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正好看到褚衿拿吕源无可奈何,他也不管管,反而靠在了一张课桌上,看着他俩玩儿。   “杨哥,你看看你的大弟子。”褚衿告状,“抓着我不撒手。”   吕源知道杨教授不会在意这个,心里一点也不怵,转过身来接着求杨启和,“杨教授,能多领褚褚来陪我玩玩吗?”   褚衿向吕源公开恋情这件事,杨启和是知道的,所以在吕源面前倒也没必要遮掩。   “那要看褚褚的意思啊。”杨启和颇有些遗憾得摇头,“我们家褚褚不跟没发过核心期刊的人玩儿。”   褚衿跟他杨哥一起逗人家小甜1,“对啊,还得是一作才行,二作也不玩儿。”   “啊。”吕源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别吧,不带你们这样的,合起伙来鄙视我。”   “你啊。”杨启和敲敲他面前的桌子,“你这成绩属泥石流的,一不小心就滑坡。”   后来吕源把褚衿跟杨教授送去了停车场,那是一个霞光四合的黄昏,他站在那儿,看着这对爱侣走进暮霭里,在离车不远的地方,不约而同得牵住了彼此的手。 第131章   褚衿被杨启和养得娇,刚一进家门就锤着腰喊疼。   “这两天也没画画啊。”杨启和单手覆在他后腰上捏了捏,“难道是刚才上课累着了?”   “可能吧。”褚衿被杨哥捏得眯了眯眼,“你看我的时候不是被学生发现了嘛,我后来都缩着,不敢伸腰。”   “那怕什么?”杨启和把正在扒褚衿裤子的小苑抱了起来,“g大挺有有格局的,很多校外的人都会过来选自己喜欢的课旁听。”   “那不一样。”褚衿把小苑接过来,“你会用看我一样的眼神儿看他们吗?”   “那肯定不会,那成什么了。”杨启和揉了揉褚衿脑袋,“去躺会?我先做饭,一会再陪你。”   “好吧。”褚衿撸着小苑往上抱了抱,“我能搂着它躺吗?”   “你就惯它吧。”杨启和指尖点了点小苑肉粉色的鼻子,“难怪它跟你最好。”   褚衿踮起脚尖碰了碰杨启和的唇,“那我俩去躺会了,需要帮忙就喊我。”   “去吧。”杨启和也转身往厨房走。   “要不,我俩睡客卧?”褚衿喊了杨启和一声,他怕杨哥不喜欢床上有小苑的毛。   “主卧。”杨启和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你当然得睡在我床上。”   褚衿展颜一笑,抱着大肥猫去躺着伸腰了。   晚餐后,孩子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得锤后腰,杨启和当回事儿了,把人带回卧室,“你趴床上,我给你揉揉。”   褚衿边叹气边上床,“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肾虚?”   年纪不大,担心的倒挺多。   杨启和笑了,“就前几次的经验来说,你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快。”   “啊!”褚衿跪起来去捂杨启和的嘴,“我那是……一时失守,以后我会给你展现真正的实力的。”   “嗯。”   杨启和被捂着嘴巴,说不了什么话,只能用舌尖戳戳他的掌心。   “哼。”褚衿把手拿开,絮絮叨叨得自己嘟囔,“你等着就行了!等我养精蓄锐的。”   “说得我都怕了。”杨启和站在褚衿身前换睡衣,俩人已经那么亲密过了,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在意穿衣服不穿衣服的问题了。   “我都怕伺候不好你了。”杨启和又使坏,偏要捡褚衿听不了的说。   “你知道就好。”褚衿被他杨哥逗的次数太多了,一点都没怂,反而抛出一个傲娇的眼神儿,“赶紧多喝几桶蛋白粉吧,把身板儿养得再壮点。”   杨启和笑得不行,“行行行,遵命遵命,以后再也不跟你瞎说了,说不过。”   褚衿知道杨哥这是让着他,被人让着也开心,他就喜欢杨哥疼自己的样儿。   “来,趴这儿。”杨启和跪坐在床边,拍拍中间的位置。   褚衿掀起自己的薄睡衣,多余的布料在胸前攥着,在杨启和前面龇牙咧嘴得慢动作趴下。   “这么疼呢?”杨启和并拢四指在孩子最细的那截腰上按了按,“明天带你去医院吧,别是腰椎间盘突出。”   褚衿下巴放在手背上,拧哒了一下,“不能吧,我这么年轻。”   “你画画的时候总不记着时间,一整天一整天的画,什么腰都受不了。”杨启和一条腿迈过了褚衿的身体,整个人跨在了他的身上。   “欸。”褚衿扭过脖子,“哥哥你怎么这样了?”   感觉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姿势似得。   “这样好使劲儿。”杨启和心无旁骛,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褚衿骨节分明的腰上,“我得稍微用点力,你能忍就忍,忍不了就告诉我。”   杨启和揉的第一下就把褚衿给揉得弹了起来,“哥哥这也太疼了,别揉了,脑瓜子都嗡嗡了!”   杨启和为了按住褚衿,直接坐在了他的屁股上,“舒服的,就现在疼。”   褚衿不干,抓着床单往前爬,“我选择长痛,短痛太要命了。”   杨启和抓着褚衿的胯骨把人拖回来,“乖,忍忍,我以前总给爷爷奶奶揉,有经验的。”   杨哥都这么说了,褚衿只能忍了,他尽量放松着身子趴在那,感受着杨哥的手掌贴着自己的皮肤一下下得打着圈。   可能是越按越习惯,也可能是杨启和减轻了力气,后半段褚衿确实挺舒服,趴在床上随着杨哥按摩的节奏嗯嗯啊啊得,像个打呼噜的猫儿。   “宝贝,明天我得带你去趟医院。”杨启和给褚衿按完,抖开被子把俩人包了起来。   “嗯?怎么了?”褚衿嗓音困倦,差点睡着。   “感觉你这里的肌肉比其他地方都硬。”杨启和在被子里搂过褚衿的腰,手再次伸进衣服里,找到一个地方捏了捏,“你能感觉到吗?是不是这里疼?”   “嗯……”褚衿疼得一激灵,上半身条件反射般得躲了躲,贴上了杨启和。   “按理说腰椎间盘突出是摸不出来的,你这可能是长期久坐导致的肌肉僵硬。”杨启和吻了吻褚衿额头,“怕针灸吗?”   一听到针灸,褚衿差点在被窝里炸了,“怕怕怕,怕死了,哥哥你别让我去。”   “这么怕啊。”杨启和有点头疼,手轻轻在褚衿那块微硬的肌肉上捏着,“没事儿,怕咱们就再想想别的办法,大不了我去专门学学按摩,以后天天给你按。”   褚衿鼻子有点发酸,一头扎进了杨启和怀里,“哥哥,我一定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杨启和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老妈这一关还没过呢,孩子不可能不在意。   “要聊聊吗?”他收紧了对褚衿的拥抱,吻不够似得,又亲了亲孩子毛茸茸的头发。   “聊聊。”褚衿不抬头,就那么窝在杨哥怀里闷闷的说。   “宝贝,有没有勇气跟我一起和伯母谈谈?”   安慰的话可以说出一万句,但杨启和想先跟褚衿共同解决问题。   褚衿脑袋动了动,可能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能性,没说话。   杨启和也不催,哄孩子似得拍着他,轻声道,“你慢慢考虑,不着急。”   “我只是,怕我妈妈还是不同意,怕伤害到你。”褚衿声音低,里面带着很浓的不安。   “怎么会伤害到我呢。”杨启和拍拍褚衿后背,“能真正伤害我的人,现在正粘在我身上。”   褚衿笑了,在被窝里更紧密得跟杨启和贴在一起。   “别担心。”杨启和胸腔沉稳的共鸣传进褚衿耳朵里,“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把它解决了,就再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在一起。”   褚衿总是相信杨启和的,他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得确信,杨哥能解决好一切问题。   “那好,我先来跟我老妈谈谈,约个时间。”褚衿打了个哈欠,在杨启和胸前蹭了蹭,想睡。   “宝宝,睡这里得跟褚袔说一声。”杨启和摇了摇褚衿肩膀。   “你去跟他说吧,啊我好困。”褚衿咕咕哝哝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褚衿就是仗着褚袔赞同他跟杨启和在一起,现在连晚上不回家都不亲自打招呼了。   杨启和吻了吻褚衿的额头,走出卧室给褚袔打电话去了。 第132章   褚衿妈真的同意见杨启和是一个星期之后,这一个星期里,褚衿跟褚袔一直在做老妈的思想工作。   老妈一开始是严辞拒绝的,理由很强势,“我跟他说不着,我管我自己的儿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褚袔都急上火了,“可是妈,就算您真的要棒打鸳鸯,那也得看过了再说啊,还没看过就否定一个人,您不是这么教育我们的。”   “我还用看吗?那是个男人,我能把他看成女人吗?”老妈拒绝沟通,站起来又要回卧室。   “他是男人,可这也不算缺点啊,我也是男人。”   褚衿今天改变了战术,不再跟老妈在语言上碰撞,老妈说什么他都听着,听完了也不反驳,而是乖乖甜甜得一个劲儿撒娇,“好不好啊妈妈,您看看他,您不是一直说我有品味吗,您看看我的品味。”   孩子拉着妈妈的手,就是不让她走,“给个机会吧妈妈,看看,看看。”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越是强势的人越是受不了怀柔,老妈抽抽着嘴角,嘴巴张开又合上,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褚袔一看他弟这招挺管用,也跟着有样学样,拉起老妈另一只手摇啊摇,央着她,“妈妈,妈咪,妈妈妈妈妈妈。”   老妈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呢,伸手不轻不重得拍了褚袔后背一巴掌,“你吃错药啦,舌头捋直了说话。”   哥俩就这样,天天回家腻着老妈。老妈看电视,他俩就一边一个陪着看,老妈要做饭,他俩就站旁边看人家切菜,老妈要出去跳广场舞,他俩就坐在石凳上,连拍照带鼓掌。   老妈一面让俩儿子烦得不行,一面又开始心软,“笃笃笃”的切菜声没响两下,就扔了菜刀。   “啥时候啊?”她冷不丁得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啥时候?”哥俩异口同声得问。   “见面。”老妈又抄起菜刀,啪得一声拍碎了一瓣蒜,“不然呢,你俩老烦我是为了啥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哥俩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褚袔到底是当哥的,最先回过神,当机立断,“就明天!”   “哼。”老妈冷哼一声,给土豆切丝,“先说好,我答应见面,那是因为被你俩烦得没办法了,不代表我同意褚衿跟男人在一起,也不代表我不管老二这件事,我是你们妈一天,我就得为你们负责一天。”   “妈,谢谢你。”褚衿撒娇卖萌了这么多天,说话从来都没个正经语气,唯独这四个字,他说得情真意切。   见面的地点是杨启和订的,一个会员制的茶舍,很私密,很适合聊天。   褚衿本想自己跟老妈去,褚袔思来想去得不放心,最后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杨启和早早就等在了茶馆门口,看到褚袔的车停了下来,主动走过去帮忙打开副驾驶。   “伯母,您好。”   他的话不多,但嗓音沉稳干练,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功底在那呢,只要他想,他就能掌控话题,也能掌控气氛。   其实褚衿老妈李笑妮女士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自己亲儿子怎么说怎么教育都行,在外面给人难堪这种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你好。”李笑妮回应了杨启和,还微微点了下头。   “走走,快上楼,今儿倒春寒吗这是,真冷。”褚袔这个人精儿,怕大家站在这里没话说,赶紧把人往楼上引。   茶舍的房间装修得古朴典雅,一面墙壁上绘着笔酣墨饱的国画,余下的三面墙也不是刺眼的白,而是淡淡的黄。古琴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流淌出来,悠扬婉转,余音绕梁。   这样的房间,一走进来,心就静。   杨启和给李女士拉来椅子,“伯母,请坐。”   李笑妮轻声道了谢谢,坐下去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她的心情。   长桌一边可以坐四个人,褚袔坐在了老妈旁边,褚衿犹豫一下,跟杨启和坐在了一起。   杨启和里面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没有任何图案,但穿在他身上就能给人一种张弛有度,成熟稳重的感觉。   “伯母,早就应该拜访您的,到现在才见面,是我考虑不周。”杨启和起身,先给李笑妮添了第一杯茶,再帮大家把茶斟到七分满。   “这您就客气了,我也是前两天才听褚衿提到您,现在见面也不算晚。”李笑妮抿一口茶,茶盏轻轻放回桌上。   “我倒是总听褚衿提到您,他会给我讲您在小时候给他堆过的沙包,也会讲您抱着他去集市上买小乌龟。”杨启和看看褚衿,在桌子底下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别紧张。   褚衿没法不紧张,他的手冰凉,在膝盖上紧紧扣着。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还以为他早忘了。”   一提到孩子们小的时候,李笑妮的心就总是会温温热热的,那段跟孩子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日子,是每位母亲最辛苦、也最甜蜜的回忆。   “我还记着老妈站在村口的井沿儿上喊我跟我哥回家吃饭,我哥一听开饭了就跑特快,都不管我。”褚衿开口,给回忆填了一笔。   “那你记没记得,王叔家的小狗儿有一天掉进了粪坑儿里,爬出来后谁都不追,就满场跑着追你。”褚袔也回忆,但能在他兵荒马乱的童年里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这样的糗事。   “给你吓得蹦到了人家窗台上,那狗就蹲在下面冲你汪汪,完了王叔还找咱妈来着,非说是你把人家小狗儿扔粪坑儿的。”   褚袔一个人说话,四个人忍俊不禁,本来挺严肃的气氛,让他咔嚓一下改变了画风。   老妈笑着拍他,“挺大一人了,说点正经的。”   “然后,然后妈护着我。”褚衿笑得要岔气,“她跟王叔理论,说,说你家狗天天堵在路上截道儿,一天到晚就知道汪汪,它这叫祸从口出,你再瞎叭叭污蔑我儿子,当心也掉粪坑儿里。”   褚衿妈真没想失态,但这个事儿家里已经笑了十多年了,一说就笑,一说就笑,都成条件反射了。   她只好用手掩着嘴,再喝一口茶。   杨启和就很放松,该笑就笑,一点没藏着,就连给李笑妮填茶的时候,嘴角都翘着一点弧度。   --------------------   朋友们,掉粪坑的小狗改编自我的真实事件,我永远忘不了那兵荒马乱的一天…… 第133章   “我妈从小就疼我。”褚衿不笑了,正色看着自己的老妈,“妈,今天我跟我的爱人坐在一起,您就再疼我一次吧。”   话题突然被褚衿带了过来,褚袔猝不及防,差点呛了一口茶。   李笑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很快消失不见了。她先不说话,只是抬头,很严肃得看着杨启和。   “您是褚袔的同事?”李笑妮明知故问,说话的对象是杨启和。   “是的。”杨启和点头,依着他对人性的洞察,不能对方发问就直接回答了问题,“但我跟褚衿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而是在藏区,褚衿跟朋友出来看流星,山上又黑又冷,我跟我的学生请他们到天文台里休息。”   “嗯。”李笑妮刚才确实想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既然杨启和都回答了,她就换一个问题,“褚衿我知道,他……很可能是生来就喜欢同性,您呢?您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有点私密了,褚衿坐直身体,叫了一声,“妈……”   杨启和又在桌下拍拍他的手,温润的眸光自他脸上扫过,又落在了李笑妮身上。   褚衿知道杨启和的意思,于是就不阻止了。   “事实上,在遇到褚衿之前,我一直相信我是异性恋,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从没怀疑过这件事。”   杨启和坦诚得剖白着自己,“遇到褚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得很纠结,疑问太多,矛盾也太多,我从没在人生里这么迷茫过。”   杨启和永远无法忘记那段试图与自己和解的经历,挣扎而困惑,胆怯而冲动,是痛苦,也是解脱。   “如果现在再让我评价那段时间,我会很感谢这些情绪对我的指引,它让我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问题的关键是,我爱褚衿。”   杨启和说完,从容得看了褚衿一眼,以前的那些徘徊和犹豫不是没有意义,那让他成为了一个更坦然、更敢把爱宣之于口的自己。   “知道了。”李笑妮垂着睫毛,喝了口茶。   “可杨教授,您比褚衿成熟,又是个教授,他想不到的事情,您应该都能想到,你知道你们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考虑过这件事对你们以后人生的影响吗?”   李笑妮字字千钧,“你们在我面前,都是年轻人,年轻人一时犯错不要紧,但要是执迷不悟,把整个人生都搭进去,那可就真的后悔都来不及了。”   “妈,咋说得这么严重呢。”褚袔调节气氛,“咱可说不到那么远。”   “怎么说不到?”李笑妮不让褚袔岔开话题,“问题都摆在这儿呢,别人的议论没有吗?半路走不下去的例子少见吗?不能结婚生子的现实是假的吗?”   “伯母,您说的对,我想,每一对同性恋人,都躲不开您提到的这几个问题。”杨启和对李笑妮颔首,慢条斯理得又帮她倒了半杯茶。   李笑妮刚才差点跟褚袔吵起来,让杨启和这么一赞同,又看着他有条不紊得把茶水在小巧精致的容器里斟来倒去,心情被人顺着捋了捋,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好发作。   “这些问题我们确实应该早做考虑,就像伯母说的,周围有太多前车之鉴,我们不能重蹈覆辙。”   杨启和这话说得有点意思,人家褚衿妈的原意是,困难太多,不如散了。到他这儿,话就变成,困难确实多,要吸取教训才能走得长远。   “那你想出办法了吗?”   李笑妮知道自己这么问,某种意义上就意味着妥协,她也不想妥协,她特想拆开这俩人,但自己小儿子往那一坐,心里眼里都是这个杨启和,她疼儿子,她还能怎么办?   “坦诚来说,我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办法。”   杨启和落落大方得回视着李笑妮的眼睛,“很抱歉,我改变不了社会对我们这个群体的看法,我说得大声,他们认为我恼羞成怒,我说得小声,他们认为我自知理亏,我不说话,就会轮到他们掌握话语权。”   “你既然改变不了,就没必要拉着褚衿一起趟这个浑水,大多数人的选择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稳妥的,跟着主流一起走,最起码不会犯大错。”   李笑妮似告诫,也似宣判,“我管不了您,但我管得了褚衿,那条路太难了,他不能走。”   “妈。”褚衿看着眼前的茶杯,刚才他的手狠狠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涟漪很深很皱,“可我已经走了,弥足深陷也好,执迷不悔也罢,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   “褚衿。”老妈提高音调。“你可千万别说什么执迷不悔,你太年轻了,年轻的时候犯的错,很多是需要在年老的时候偿还的,你现在能跑能跳能赚钱,自然对以后的预期很乐观,但等你连自理都费劲的时候,你就真的不怕身边没人吗?”   老妈完全在以过来人的姿态进行着居高临下的对话。   “不会没人的。”褚衿看着杨启和,“他会在。”   “谁能保证呢?”李笑妮的尾音很轻,“就算我姑且承认你们现在是……相爱的,但你们不会有孩子,新鲜感过去了,你们俩凭什么联系在一起?”   “伯母,至少就我来说,我从来没有追求过新鲜感。”杨启和从根源上回答李笑妮的问题,“追求新鲜感本质上是一件令自己痛苦的事,因为它转瞬即逝,而且变动不居。如果非要满足新鲜感,我相信最好的方式也并不是去不断得认识新的人,经历新的事,而是首先弥补自己灵魂的空虚。”   “你说得还挺有高度,可怎么说全凭一张嘴,我要是说我不信,也不算无理取闹吧。”李笑妮的视线跟杨启和在空中交汇,两个人都正容亢色,不苟言笑。   “您当然不算,您愿意向我提问,能够对我置疑,而不是直接否定我,这个做法本身就是在给我机会。”   杨启和说中了李笑妮最隐秘的心事,他甚至猜测,伯母其实特别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她,她今天坐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来见自己,不如说是来寻找一个妥协的理由。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就连李笑妮这么要强的人,居然都会有希望被说服的一天。 第134章   杨启和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双手递给李笑妮,“伯母,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做一点让您相信的理由。”   李笑妮垂眸看着那份文件,上面写了好多英文,她看不懂,但还是礼貌性得接了过来。   “这是……信托协议?”褚袔凑过来看了看,疑惑得问杨启和。   杨启和点头,“伯母,这份信托业务是我为褚衿选的,他也是唯一的受益人,坦白来讲,里面的数额还算可以,我想,至少能保证正常的生活。”   杨启和说得很委婉,事实上,这份信托几乎用掉了他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绝大部分遗产和自己的全部积蓄,杨启和买它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不管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总是留给自己很少,献给褚衿很多。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笑妮不认识英文,但她认识阿拉伯数字,协议上的数拖着好多个零,清晰而直观得提醒着她,这是一笔数额很大的钱。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有点发懵。   “杨哥,这是怎么回事?”褚衿抓着杨启和的胳膊,眼睛里面盛满了震惊,“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你不用这样保证。”   “就是啊,启和。”褚袔直勾勾得看着那份协议,“你这样也太孤注一掷了吧。”   杨启和抚了抚褚衿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看着李笑妮从容道,“伯母,很抱歉,我这么做有些唐突,希望您能原谅。其实,我在见到您之前一直很紧张,脑子里也想了无数种跟你交流的方案,后来又被我一一否定了。那是因为我知道今天坐在这里跟我聊天的是一位成熟的女性,她的阅历和人生经验都足够丰富,这使她不会因为我说的内容而轻易改变对我的看法。”   李笑妮睫毛颤了颤,她知道杨启和还没说完,她倒是有点兴趣接着听一听。   “谈钱挺俗的。”杨启和摇摇头,自嘲般得笑了笑,“让伯母见笑了,我思来想去的最终方案居然是一份信托,这事儿办得确实俗,不高级。”   杨启和见李笑妮的茶没了,起身给她斟上,“可我如果只是带着张嘴来,只是跟您空谈我打算以后如何如何对待褚衿,那更没诚意。”   “所以伯母,如果您愿意不把这份协议理解成金钱,而是理解成我对褚衿决不动摇的诺言,那我会特别感谢您的慷慨和宽容。”   杨启和说话的时候没紧张,话说完了,等李笑妮回应的时候却紧张得手心冒汗。   因为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褚衿的妈妈还是不同意,那他跟褚衿在以后的日子里该怎么办。   李笑妮看着褚衿抓着杨启和胳膊的那只手,深深呼出一口气,“杨教授,抛开你跟褚衿的关系不说,你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杨启和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可不,妈你看得特对。”褚袔让自己弟弟练成了个专业捧哏,“启和的人品在我们学校可是公认的好,这都知根知底的,他要是不靠谱,我说什么都不能让褚衿跟他在一起,咱不能坑自己亲弟不是。”   李笑妮不说话,她喝茶。   “妈……”褚衿更用力得抓着杨启和的胳膊,指甲都开始微微发白,他试探着问,“您这是……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吗?”   李笑妮还是受不了这样的问题,手腕狠狠抖了一下,杯子里的茶全都溅到了皮肤上。   这杯茶是杨启和刚才给她倒的,倒是不热。李笑妮只觉得自己的心绪就像这个茶杯,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伯母,我知道您有您的顾虑,我们都不能要求您立刻改变对我跟褚衿感情的看法,那对您来说不公平。”杨启和把纸巾递给褚袔,让他帮忙擦一擦桌子。   “或许这样可不可以,如果您真的很在意我们能否结婚,我会带褚衿去国外登记,虽然这并不被国内的法律承认,但我想,婚姻本质上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契约,它的粘合力也并不会因为法律的认可而变得更加强大,如果我们都愿意承认这份结婚证明有效力,那它或许就真的可以有效力。 ”   杨启和也是个普通人,在争取褚衿母亲同意这件事上,他也想不出什么能让人瞬间回心转意的高招,他唯一的依仗,就是他毫无保留的诚意。   “妈。”褚衿嗓音有点发涩,杨哥都为自己做成这样了,难道还不可以吗?   “求您了妈。”他哽咽得求着,“妈,别人不会为我做这么多的,您知道的。”   “妈,真的可以了。”褚袔把手盖在老妈的手背上,“咱家褚衿也不是个王储,启和也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了,您还看不明白吗,这俩人不是一时冲动,他俩是真的想好要一直在一起了,拆不散的。”   李笑妮的无奈很微妙,那是一种介乎于迫不得已和如释重负之间的复杂情绪。彼此矛盾的心情在胸腔里激烈碰撞,让她这一秒想要继续严辞拒绝,下一秒又想不如成全。   “伯母,我以我去世的父母名义发誓,这辈子绝不辜负褚衿。”杨启和的声音沉稳得响起,他表情庄敬,他神色肃穆,他说他发誓,他说——以逝去父母的名义。   褚衿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父母是杨哥从不轻易提及的彻骨之痛,也是他心里最柔软、最崇高的神圣之地。现在,为了能跟自己在一起,他居然会以父母的名义去发誓。   杨哥他,为了我,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啊。   褚衿的眼泪控制不住得流了出来,胸腔里层层涌起的感动让他特别想把坐在自己身边的杨启和抱进怀里,搂紧他,然后轻声问问,我又是何德何能呢,能让你付出这么多?   “妈。”褚衿声线沙哑,“杨哥做的真的足够了,我真的受不起。”   杨启和习惯性得伸手去摸褚衿的头发,刚把手放在头顶,又收了回来,只是温声道,“喝口水,别着急。”   “杨教授,如果我有个女儿,您能为她做到这样,说实话我真的会把她托付给你。”李笑妮垂眸看着桌面,嘴角下压。   “但我这是个儿子啊。他突然跟我说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李笑妮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削瘦的双肩颤抖着,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哭声。   “我理解您。”杨启和又递给她一张新的纸巾。   “但不得不说,你做的这些,对作为母亲的我来讲,很有说服力。”李笑妮拿着纸巾抹了抹眼角。   她看着杨启和,眼睛里闪烁着水光。   “妈,对不起,让您为难了。”褚衿几乎没看到自己的妈妈哭过,她这个人是流血流汗都不流泪的,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不会哭,却没想到,今天让她落泪的,竟然是自己。   李笑妮重重叹气,“褚衿啊,儿大终归是不由娘了,你要是真的就这么喜欢杨教授,那你们就在一起吧。”她说完闭了闭眼睛,好像这个决定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妈……”褚衿如鲠在喉,嗓子像哭过一样难受。   “但你们听着。”李笑妮说话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我做不到祝福你们,也做不到接受你们的感情,我只能做到不去阻止你们这种程度。所以杨教授,请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好好对褚衿,千万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一定。”杨启和对李笑妮坚定点头,“我会永远记得,我跟褚衿能够在一起,是用两个家庭 ,也是用血脉至亲们的接纳换来的。”   “妈,谢谢您。”褚衿知道这个决定对自己的母亲来说有多艰难,这应该是她此生最不安的一个决定,她或许会因为这个决定而牵挂一辈子。   “妈,难为您了,我们都知道,你能做成这样不容易。”褚袔揽了揽老妈的肩膀,让她在自己身上靠着。   李笑妮挨着褚袔啜泣了两下就坐了起来,重新把自己拼凑成一位坚强到没有一丝裂隙的母亲。   一时间没人说话,褚袔左看看右看看,提议道,“要不,咱们一起吃个饭?这马上到饭点了。”   “是的伯母,我中午定了一间饭店,很清淡的杭帮菜,离这里也不远,您看我们一起去尝尝怎么样?”   这间饭店也是杨启和精挑细选的,菜品色泽秾丽,味道新鲜,很适合女士。   “不了。”李笑妮疲惫得摇摇头,“很抱歉,我想回家歇一歇,褚袔,你跟他们一起去尝尝,好吃的话,下次咱们一起。”   明明没干什么重活,李笑妮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车轮碾了一遍,全身又酸又痛的,实在是没有力气。   这大概就是悲伤到极点的后遗症。   褚袔跟杨启和对了下视线,向他眨了眨眼。   “好的伯母,既然您身体不舒服,那就有机会我再去拜访您。”杨启和理解,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应该都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一会。   几个人走到楼下,站在车前告别,褚袔不放心,要送老妈回家。   褚衿也想跟着一起回,却被褚袔拦下了,贴着他的耳朵悄声说,“跟你杨哥回去休息休息吧,他今天过得也不容易。”   杨启和以为三口人有话要讲,借口打电话往旁边走了过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嗯,去吧”。李笑妮拍拍褚衿的肩膀,“儿子,别怨妈,真心是要经过时间考验的,他要是真的对你好,妈肯定不会为难他。”   “妈,我知道,谢谢您。”褚衿抱抱自己的母亲。   “哎,我还能怎么办,你是我的心头肉,你疼了我也疼。”老妈回抱着褚衿,“妈不认钱,但妈相信一个愿意把自己的财产都压在你身上的人,最起码对你不会太坏。你既然认定了,就好好跟人家处,不能再像在家里那么任性,你得找个长长久久的人,妈才能放心。”   “妈,我记住了。”褚衿把脑袋往老妈怀里扎。   “你看,你这就像个孩子了,你得成熟点,不能这么粘人。”李笑妮似有一万句叮咛要说,褚衿爱杨启和爱得太投入了,她实在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受伤。   “哎呀妈,你想多了,人俩黏糊着呢,启和就喜欢他这样。”褚袔真心觉得老妈多虑了,以他的经验来看,甭管褚衿啥样,杨启和都会宠着纵着的。   “行了,走吧。”老妈拍拍褚衿的背,“晚上早点回家。”   褚衿跟褚袔对了下眼神,彼此都有些尴尬。   妈妈,我已经好多天不回家了……   “那我走了妈,明天回去看您。”褚衿拉拉老妈的手,转身去找杨启和。   李笑妮也跟褚袔坐进了车里,褚袔嬉皮笑脸的,“老妈,您真好,真是我俩的好妈妈。”   “得了吧你。”老妈一脸嫌弃得扣好安全带,“我以前还总觉得你疼弟弟好呢,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疼法,我就不让你疼了。”   “那我疼我弟多好啊。”褚袔发动汽车,“你看褚衿多开心,爱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老妈透过车窗往外看,刚好看到褚衿跑到了杨启和身边,杨启和比他高出不少,正在俯着上半身听他讲话。   李笑妮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能看到杨启和的表情很有耐心,而褚衿一直开心得笑着。   褚衿其实在问杨启和要那份信托协议,“哥哥,你给我看看吧,我了解了解我现在有多少身家。”   杨启和把公文包藏进身后不给他,“骗你的,我觉得不划算,退了。”   褚衿伸着胳膊要去抢包,“你给我看看,我之前看到了,好多个零呢。”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感动得涕泗横流,哭着跟我说,哥哥我不要吗?”杨启和怕褚衿摔倒,扶着他的肩膀。   “我刚才确实是那么想的啊。”褚衿笑得好像一只小狐狸,“后来我寻思,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死心塌地得跟着我,我吃肉,总会给你喝口汤的。”   这个熊孩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杨哥面前越来越没个样儿了。 第135章   按说两个人今天终于能算是过了家人这一关,本应该好好庆祝庆祝的。但褚衿没心情,杨启和也懂他为什么没心情,所以他们只是在外面随便吃了一口。   “宝宝,这两天你得多回家看看伯母。”杨启和跟褚衿手牵着手,按电梯,“你先好好陪陪她,过一阵子我再去拜访。”   “嗯。”褚衿在这种事上总是很听话,他听杨启和的安排。   “后天我们就要去英国了,你乖乖跟伯母报备。”杨启和叮嘱着。   “知道了。”褚衿攥攥杨启和的手指头,“那她不同意怎么办?”   “嗯……”杨启和有点为难,无奈道,“不同意就不能领你走。”   “不要,我还没出过国呢,我还想看你领奖呢。”褚衿鼓了鼓腮帮子。   电梯到了,俩人走了进去。   “那就只能等我们领结婚证的时候再说了。”杨启和遗憾得摇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得说,“我可不敢把你走私出去。”   “可我还没答应跟你结婚呢。”褚衿一撇脑袋,挺傲娇。   “一会儿你就答应了。”杨启和领着褚衿走进房门,回身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这个吻来势汹汹,把褚衿还没出口的话堵在了嘴里,瞬间驱逐了他全部的思想。   “呜……”   褚衿吓一跳,拍着杨哥的后背抗议。   杨启和根本没当回事儿,捏开他的下巴,舌尖贴着上颌骨滑了进去。   褚衿腿软了一下,要不是被杨启和眼疾手快得扶住,可能就要摔地上了。   杨哥为什么这么喜欢来来回回得舔上颚啊,褚衿大张着嘴,吃力得受着杨启和这个不断深入的吻,想着这个问题。   是我太弱吗?舔两下就站都站不稳,是不是真的肾虚……   腰上被人不轻不重得捏了一把,杨启和用气声儿告诉他,“专心。”   褚衿收回意识,双手环上杨启和的脖子,刚要闭上眼睛好好专心,余光就瞟见了正蹲在他们身前勾着爪子洗脸的小苑。   这小猫儿跟能看懂似的,每当响起口水吞咽的声音时,就会抬起头看他们一眼,再讳莫如深得眯一眯眼睛。   “哥……唔……哥哥。”褚衿缩着脖子躲杨启和的吻,“小苑,小苑看着呢。”   杨启和直接把人抓了回来,按住了继续亲,“没关系,看吧。”   褚衿感觉今天的杨哥跟以前不太一样,热烈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倒是也能理解,刚过了最难的一关,饶是杨哥这样稳重的人,应该也是很开心的吧。   但这小苑跟个大灯泡儿似得往地上一蹲,眼睛还时不时得反射着绿光的样子让褚衿实在是没法忽视,隔一会就要看一眼它,根本做不到专心。   杨启和又贴着褚衿亲了一会儿,见他确实很在意小苑,只好在孩子下唇上轻咬一口,暂停了这个吻。   “去洗澡。”他含着褚衿的耳垂儿道。   大中午的洗什么澡啊,他这么一说褚衿就明白一会要干啥了。   “嗯,一会儿,我喂完小苑。”孩子双手撑着杨启和的肩膀点点头,还惦记着给小苑喂前几天刚买的乌鸡干。   “现在就去。”杨启和拉开褚衿外套的拉链,帮他脱衣服,“我喂。”   杨哥很少用这么不容拒绝的语气说话,褚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苑,乖乖得去洗澡了。   他心里有预感,一会多多少少是得发生点什么的,只是不知道是用手还是用嘴,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哼着小歌儿刷了牙。   杨启和走进浴室的时候,孩子正在猫着腰冲头发上的泡沫。   “哥哥吗?”褚衿听见门响了,但他不太确定是杨启和还是小苑。   “嗯。”回答的是杨启和,他的嗓音融进浴室的雾气里,很朦胧,很性感,还带着点压抑。   这是他第一次在褚衿洗澡的时候走进浴室。   “啊?”褚衿有些惊讶,泡沫还没冲完就抬起了头,洗发液不小心流进了眼睛里,他只好闭起眼睛对着杨启和的方向道,“真的是你啊哥哥,我还以为是咱家小苑儿呢。”   杨启和没有回答,视线沿着褚衿柔滑白嫩的皮肤逡巡。   浴室里只有花洒的水溅在地上的声音。   褚衿还以为杨启和没听到自己说话,尝试着想把眼睛睁开,然后感受到了更酸涩的刺痛。   “嘶……”他低下头,用手揉眼睛。   “别揉。”杨哥的脚步声从一个方向传来,没几步就走到褚衿身前,拉开了他的手。   “手上也有泡沫,过来,我帮你冲一冲。”   褚衿什么都看不到,伸着手一顿乱摸,发现了一点了不得的事情,“哥哥,你没穿衣服啊?”   自己都光溜溜的了,还有空管人家穿没穿衣服。   “嗯,想跟你一起洗。”杨启和打开水龙头,轻轻按着褚衿的肩膀让他弯下腰,掬起清水帮他冲掉泡沫。   褚衿全身冰凉凉,湿哒哒得,一个劲儿往杨启和身上贴,“太好了,你特暖和,我正冷呢。”   “帮你调高点温度?”杨启和给褚衿冲完眼睛,又细心得帮他冲掉了头发上的泡沫,要不然一会儿又得被他弄进眼睛里。   “不用了。”褚衿直起身子,甩了甩头发,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不来了嘛,咱俩挨着洗,还省水呢。”   孩子还挺过日子。   边说边拉着杨启和走到花洒下面,垂着睫毛想了半天,怯生生得提议,“要不……我帮你打沐浴露?”   “好啊。”杨启和甘之若饴,勾着腰把人带到身前,“辛苦宝宝了,麻烦帮我抹匀点。”   两个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得贴合在了一起,杨启和身上传来的热度把褚衿烫得往后跳了一步,赶紧慌慌张张得找来浴球,低头应着,“哦,哦,好。”   蓄着丰富泡沫的浴球碰到杨启和的身体时,褚衿只敢看地面上的水纹。   他的动作很机械,可着一个地方从上抹到下,再从下抹到上,来来回回得摩擦,都忘记了换块皮肤。   杨启和憋着笑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翘着嘴角道,“宝宝,刮大白呢?”   “啊?”褚衿缩回手臂,终于肯抬头看人了,“刮什么?”   “你看。”杨启和牵起褚衿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肌上,“这儿,都要让你蹭秃露皮了。”   褚衿的睫毛尖儿上挂着小水珠,他眨了眨,瞧见杨哥身上泛着几块红。   “哎呀。”他心疼得靠了过来,伸着湿漉漉的手指在杨启和结实的肌肉上戳了戳,“疼吗?我不是故意的。”   “不疼。”杨启和很享受褚衿的靠近。   可能是浴室的温度终于升上来了,也可能是封闭的环境阻隔了空气的流动,他只觉得孩子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醇厚,索性把褚衿圈在了怀里,埋在颈窝贪婪得一口接一口嗅着。   “哥哥,还洗吗?”褚衿扭了扭腰。   也不是没坦诚相见过,但在床上是在床上,老在浴室里这么待着,褚衿有点无所适从。   “洗啊。”杨启和闻饱了奶味,嗓音慵懒,“宝宝,给我好好洗洗。”   “哦……哦。”褚衿觉得今天的杨哥性感得像个妖精,他被勾得有点迷糊。   澡花又被褚衿拿在了手里,他用它轻轻擦过杨哥的皮肤,留下一行行带着泡沫的痕迹。 第136章   往杨哥的腿上打沐浴露时,褚衿蹲在了地上。   杨启和的腿欣长匀称,常年健身并没有让他的大腿围变粗,反而使肌肉线条更加流畅遒健,给人一种性感而克制的冲突美感。   褚衿的指尖隔着浴球都能感觉到杨哥皮肤的硬度和回弹。   他有点热,也庆幸还好刚才没让杨启和调高温度。   尽量控制着眼睛不去看杨哥腿间尚在蛰伏的那一团,褚衿打算速战速决,低着头把沐浴露抹得越来越快。   有什么事到床上再说,浴室什么的……也太涩情了吧,褚衿不要不要不要。   “宝宝。”   杨启和也蹲下来了。   “怎么了?”褚衿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你怎么也蹲下了?沐浴露还没抹完呢。”   “感觉像在欺负你似的。”杨启和扶着褚衿站起来,“我站着,你蹲着,我不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褚衿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这样啊。   “那我不是帮你抹沐浴露呢嘛。”他用胳膊蹭了蹭额头,不以为意道,“平时咱俩也不这样啊,平时都是你让着我。”   “还是我来吧。”杨启和接过褚衿手里的澡花,“我来快一点。”   褚衿呶呶嘴,没动弹。   抹别人和被人抹的感觉不一样,非要选的话,他宁可选第一个。   真要是光溜溜站在那里让杨哥从上到下打一遍沐浴露,褚衿觉得自己会直接蒸发。   “转过身去。”杨启和拍拍褚衿布丁似的屁股蛋儿,看着臀部丰满的脂肪颤颤巍巍得弹了两下,觉得没过瘾,又捏了一把。   褚衿捂着屁股贴在了墙上,商量道,“我自己抹沐浴露行吗哥哥?”   杨启和却走了过来,抱起褚衿的腰帮他转了个身,“你怎么忍心剥夺我的快乐?”   褚衿于是就又让杨哥给按住了,不情不愿得趴在了墙上。   眼睛看不到,皮肤上的细胞就更加殷勤得把澡花的动向飞快传进大脑。   在肩膀、在背后、在脊柱、在腰……   触感太过清晰,褚衿把胳膊在墙上交叠撑住,额头点在了手背上,一边打着细密的抖,一边默默得挨着。   杨启和的动作很温柔,他不仅用澡花把泡沫抹在了褚衿身上,还会用另一只手上上下下得帮他搓一搓,手掌抚到哪儿,哪的皮肤就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掌下的皮肤太滑了,又刚刚淋过温水,透透亮亮得,仿佛裹上了一层糖衣。杨启和一寸寸摩挲着,仿佛在把玩一件白玉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他的视线终于在褚衿的皮肤上失去了焦点,像是被蛊惑住了一般,随手扔掉澡花,直起上半身,压在了孩子身上。   “怎么了,哥哥?”褚衿瞬间被笼罩在了杨启和的体温和味道里,回过头来看向他时,眼神儿有些慌乱。   杨启和把头埋在褚衿的颈窝里,舌尖沿着他的斜方肌舔出一道湿漉漉的线,贴在他的耳朵边喘息道:“感觉到了吗?”   褚衿脑子晕晕的,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感觉……什么?”   杨启和向前猛得挺了下腰。   “啊!”   褚衿惊呼,下面那个炽热的存在太明显了,直接滑进了他的屁股缝里,刺激得他更加用力得把上半身往墙上贴。   “感觉到了!感觉到了!”   怕杨哥再来这么一下,褚衿大声回应。   “在这儿还是回卧室?”杨启和轻轻叼着褚衿后颈上的软肉儿。   “卧室卧室!”褚衿被杨启和的牙齿磨得踮起了脚尖。   杨启和从喉咙伸出发出一声“嗯”,随即拦腰抱起褚衿,把他带到花洒下一起冲了冲水,泡沫还没冲完,就又把人抗到了肩上。   褚衿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启和已经反手关上了卧室的门。   “哥哥,我们还没洗完澡呢!”褚衿按着杨启和肩膀,蹬了瞪腿儿。   “一会儿一起洗。”杨启和把人放在床上,随即压了过来,一只手插进他湿漉漉的发丝里,吻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急躁。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褚衿的耳边除了热吻的声音,就是两人逐渐急促呼吸。   杨启和在床上不太惯着褚衿,他不容许褚衿有一丝一毫的躲避,每当孩子想稍稍转开头换气时,都会被他插在发间的手牢牢固定住。   几次换气失败,褚衿有点憋得慌。   “唔……”   嘴上的哼唧变了调子,小腿儿也不满意得弹了弹。   杨启和含着孩子的唇瓣低笑,知道这是实在忍不了了,终于撑起身子让他顺畅得喘了几口气。   褚衿的刘海软趴趴得贴在额顶,脸颊也被吻得泛着红晕,嘴巴就更别说了,水津津得还带着点肿,大口呼吸的样子看得杨启和浑身燥热。   “宝宝,喘好了吗?”他的手贴着褚衿的腰线辗转。   “再……再喘喘。”褚衿费劲巴力得回答,看到杨启和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莫名有些生气,腿从杨哥腰后勾上来,后脚跟儿“啪”得一下磕在了他的屁股上。   “怎么了?在生什么气?”   杨启和能不懂褚衿嘛,这撅着的嘴,这拧着的眉,一看就是不高兴呢。   “你怎么不,不喘呢。”褚衿把脖子拧到一边,撒娇。   “我的嘴一会要干点别的事,不能喘。”杨启和顺着褚衿优美清晰的下颌线条,轻轻捏了一下。   褚衿嘴张了张,刚要问要干什么,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一般,紧紧得闭了起来。   他才不问,这种问题,问了会爆炸的。   杨启和的手往下探去,碰到地方后,感受了一下褚衿的状况。   褚衿挺了挺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杨启和无声一笑,自他的小腹一路吻了下去……   褚衿于是便掉进了电闪雷鸣的积雨云里。一波波的电流在云层里翻涌、穿刺,然后在猝不及防间袭向他的身体,就连手指和脚底都被麻痹得又疼又痒。   积雨云里的电流裹挟着巨大的能量,沿着他纤细的神经里东奔西突,越积越多却根本得不到宣泄或消耗,全都堵在了小腹里,逼得褚衿挺着腰哼唧。   他哪受得住这个啊,谁能受得住这个啊。   褚衿本能的把手伸下去,抓住了杨启和的头发,把他往上拉,呜呜咽咽得求着“哥哥停一停。”   “乖一点,放松。”杨启和说话的热气喷在褚衿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配合我,不要忍着。”   褚衿一个劲儿的摇头,他都要被逼疯了,根本听不进去杨启和的话。 第137章   最后的那一刻,褚衿是哭着迎来的,哭得特惨,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掉进枕头里。   杨启和当时没法说话,出去漱了漱口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褚衿已经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儿,被子皱巴巴得盖在身上,手紧紧抓着枕头边,孤零零得躺在那儿抽搭。   “怎么了?”杨启和上床,侧躺在褚衿身边,伸出长臂把人搂进怀里,“不舒服吗?”   褚衿不回话,一个劲儿得往被子里埋脑袋。   “一会儿憋着了。”杨启和把人薅出来,很体贴得征求意见,“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刚才有把你弄疼吗?”   褚衿抵在杨启和胸肌上的手指蜷了蜷,毛茸茸的脑袋摇了两下。   没弄疼就好,害羞这种事,挨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杨启和再次翻身,把褚衿压在身下。   褚衿鸦羽似的睫毛往下垂着,颤了两下,也没鼓起勇气去看他杨哥。   “还可以继续吗?”杨启和用膝盖把褚衿的腿分得更开一些,嗓音愈发深重。   按照以前的流程,褚衿还以为杨哥所谓的“继续”是该轮到自己帮他了,这倒是没什么不能继续的,褚衿当然愿意帮他的哥哥。   “可以。”褚衿点点头,觉得俩人目前这个姿势不是很方便,拍了拍杨启和的肩膀,“你先躺下。”   杨启和意外得挑了挑眉,“你要来吗?”   褚衿终于抬起眼皮,理所当然得说,“当然是我来啊。”   “哦。”杨启和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困惑。   褚衿来倒也不是不行,杨启和那么疼褚衿,命都能给他,别说是躺下去了。   只是……从跟褚衿日常的相处和聊天中来推断,杨启和一直以为是自己要来的。   尽管如此的惊讶和困惑,他还是躺在了褚衿身边,看着坐起来的他问,“宝贝你会吗?”   “我技术就那样儿嘛,你又不是不知道。”褚衿确实对自己的实践能力不是很自信,用嘴收不好牙齿,用手没一会儿就累了,不过这些杨哥都知道,当着他的面儿承认也没什么丢人的。   “我……还真不是很知道。”在杨启和的记忆力,俩人之前根本没有走到过这一步,他哪能知道啊,他真不知道。   褚衿咬咬下嘴唇,不打算再跟杨哥讨论这个问题,直接撸起睡衣的袖子。   “等等,宝宝。”杨启和拦住了他,哭笑不得得说,“这就是你说的……你来?”   “对啊。”褚衿歪歪脑袋,主动提议,“不喜欢用手吗?我刚才也刷牙了。”   杨启和有点脑壳疼,“宝贝,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会永远停在这步吧?”   “嗯?”褚衿挠挠头,“停在哪步?”   杨启和笑着叹出一口气,腰部发力,又把褚衿压了下去,贴在他的耳鬓,语气有些轻佻,“乖,哥哥帮你推进一下流程,今天教你点别的。”   杨启和故意把说话时潮热的空气喷进褚衿耳道里,褚衿半边身子都麻了,应激似得缩了缩脖子。   直到杨启和拉开抽屉,拿出今天第一只避孕套,褚衿才终于后知后觉得明白,杨哥刚才问的“还可以继续吗”到底是怎么个“继续”法。   而这个时候,杨启和已经在往褚衿腰下塞软枕了。   “啊!”   褚衿突兀得惊呼出声,伸着胳膊去抓杨启和,惶恐得问,“哥哥,哥哥,我……我们是要做了吗?”   杨启和对着褚衿挑挑眉,不然呢?   褚衿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从不可思议过渡到赧然接受,最后定格在了忐忑不安上。   “害怕吗?”杨启和撕开塑料包装,轻微的声响传进褚衿脑子里,听起来却像是静谧的夜晚里炸响的一声霹雳。   “怕……”褚衿看看杨哥拿着套子的手,又很快移开视线。   “不过你就来吧,我能忍的。”孩子重重喘出一口气儿,脸上的表情豪迈慷慨。   总是免不了这一遭的,褚衿早有心理准备。这可是杨哥啊,他们要做最亲密的事了,疼点真的不算什么。   杨启和又吻了吻褚衿,大拇指刮掉他额头的一层薄汗,轻声哄着,“乖,你得准备一下。”   “我已经准备好了。”褚衿红着脸嘟囔,怕杨哥以为自己还在怕疼。   “不是心理。”杨启和的手往下伸,告诉他,“是这里。”   后来褚衿就不那么怕了,也顾不上了。   杨哥真的很温柔,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仔细,生怕伤到褚衿。   褚衿皱眉,他就缓一些,褚衿咬着唇哼唧,他就重一点。   过程还是挺疼的,这些疼都被杨启和看在了眼里,然后又被他抚慰、化解,丝丝缕缕得散在了爱人间的耳鬓厮磨里。   褚衿在颠簸中用手描摹着杨启和的眉眼,他想,就让我疼吧,这疼让我的爱更具体。   褚衿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叫醒他的不是任何声音,而是弥漫在全身上下的酸痛。   褚衿艰难得翻了个身,没在旁边摸到杨启和 ,倒是把大腿根儿磨了一下,疼得立马精神了起来。   “哥哥。”褚衿嗓子昨晚叫得有点哑,喊人的时候声音含糊不清。   外面没有动静。   褚袔盯着门板看了一会,感觉口很渴,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杨启和早就在床头柜上给他准备好水了,褚衿拿过杯子喝了两口,忽然感觉有点失落。   杨哥呢?怎么不来陪陪我。   心有灵犀似得,杨启和推开了卧室的门。以为褚衿还在睡着,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突然看到床上坐着的人影时,在原地稍稍顿了一下。   “睡醒了吗?”杨启和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快步走了过来,挨着褚衿坐在了床沿上。   “嗯。”褚衿点头,掀开睡衣指着肚子上的一个牙印儿告状,“我就说会留印子的,你还说不会。”   “抱歉宝宝。”杨启和揉了揉那个不重的痕迹,“下次我会轻一点。”   褚衿伸出胳膊,要人抱,“你后来帮我洗澡了吗?”   “嗯。”杨启和拦过褚衿,“也帮你清理了一下,那里还痛吗?”   褚衿窝在杨哥怀里扭了扭腰,“还有感觉,但不是痛。”   “下回我们要控制一下次数。”杨启和松开褚衿,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体温枪,“这次是我没控制好,先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滴——   体温枪的温度定格在了36度半。   杨启和终于放下心来,他昨天一整晚都在担心褚衿发烧,褚衿睡了后,他都没怎么睡,隔一会就要贴贴他,试试体温。   褚衿对着体温枪眨巴眨巴眼睛,“哥哥,这是你刚才特意出去买的吗?”   杨启和点点头,从袋子里拿出几支药,“还有这些,躺下来,帮你涂药。”   “抹这里吗?”褚衿指指自己的大腿根儿。   杨哥昨晚好喜欢这里,抬着自己的大腿又是亲又是咬的,都有些破皮了。   “嗯,还有后面。”杨启和拆开一只药的包装,扶着褚衿躺下。   “后面就算了吧?”褚衿弱弱得商量,“它也不疼,就是有点难受而已。”   “都红了。”杨启和拉开褚衿的腿看了一眼,“发炎就麻烦了,别臊,这不是害臊的事。”   上药的过程太羞人了,褚衿甚至觉得比做的时候还让人脸红心跳。毕竟那时大家很动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算作顺其自然。   现在自己老老实实得躺在床上,房间里安安静静,再没有其他声响,这让杨哥手指的弯曲和深入更加清晰得传进脑子里,弄得褚衿想找个坑儿把自己埋了。   “哥哥,我晚上想回我哥那儿。”褚衿把枕头盖在了自己脸上,实在受不了了,他想跑。   “不在这儿睡了吗?”杨启和抹药的表情很认真。   “不了,我……我回去看看我哥。”褚衿的声音被枕头里的填充物阻隔,听着有些发闷。   杨启和无声一笑,懂了孩子的心思。   “乖,今天先睡在这儿,今天别坐车。”   “为什么?”褚衿拿开枕头,“今天不宜出行吗?”   杨启和溶溶的目光落在褚衿身上,脸上的表情宠溺,语气却很狡黠,“怕你屁股疼。”   “啊!哥哥你别说!”褚衿才不要听这种话,背过身用后背对着杨启和,“快睡吧快睡吧,谁再说话谁小狗!” 第138章   跟老妈商量陪杨哥出去领奖这件事,比褚衿预想中的要顺利不少。   那天老妈正在切菜,褚衿把着厨房门儿,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候着。   李笑妮给褚衿当了这么多年的妈,那可不是白当的,边用菜刀把黄瓜扒拉到盆里边悠悠得开口,“杵那儿半天了,啥事啊?说吧。”   褚衿回头看了他哥一眼,褚袔攥起拳头,比了个“奥利给”。   “老妈,您知道杨振宁吗?”褚衿打算先浅浅得迂回一下子。   “知道啊,但是我俩不太熟。”老妈撕开大拉皮的包装,把它用水冲得滑滑溜溜的。   “他可是咱们国家的骄傲,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褚衿走进厨房,眼巴巴得站在老妈旁边。   老妈一听儿子这么说,直接脱口而出,“怎么?人老杨得了诺贝尔,小杨也得了?”   老妈一直把杨启和称作小杨,一个很客套,也带着点距离感的称呼。   “没没没,那可没有。”褚衿赶紧摆摆手,“诺贝尔又不是流感,哪是轻易就能得的啊。”   “哦。”老妈又开始切拉皮,“你别说话大喘气啊,你就说你要跟小杨干嘛,你别说人家杨振宁。”   “哦……”   褚衿掀起眼皮观察了一下老妈,试试探探得开口,“我杨哥……虽然没得诺贝尔,但他确实也得了个奖。”   “嗯,恭喜。”老妈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一个在天体物理学领域很权威的奖。”褚衿没忍住,跟老妈多嘚瑟了两句,“这个奖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拿下的,它两年才评一次,那得是在全世界的同行中脱颖而出的人才能得到。”   “哦,挺厉害的,小杨。”老妈一听获奖这么难,语气真诚了不少,嘴角甚至溢出一丝笑意。   “是吧。”褚衿终于如愿以偿得炫了回夫,仰着脖子笑得挺得意。   “啧,又不是你得奖,你叉什么腰啊。”老妈把大拉皮扔进了黄瓜里。   “与有荣焉嘛。”褚衿放下叉着腰的手,抻了抻袖子。   “哼哼。”老妈从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两声。   “就,它这个奖吧,它得去国外领。”褚衿瞟了眼老妈,“欸,妈,咱能少放点醋吗?”   “还得出国啊,那挺麻烦的,不能把证书给邮回来吗?省得跑一趟。”老妈主义还挺多,给褚衿支上招儿了。   “杨哥学校想让他去领奖呢。”褚衿一听老妈这么说,扁扁着嘴,嗓音都消沉了下去。   老妈转过头,只看了褚衿一眼,就知道自己儿子啥心思了。   也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态,她就是想逗亲儿子,于是故作糊涂,就是不接茬儿。   “那就去呗,小杨这也算为国争光,挺好。”她开始咔咔拌菜。   “我也想去。”褚衿瞅着盆里上下翻飞的黄瓜,不情不愿得嘟囔。   “啥?”老妈问得挺大声,“这屋里风太大,我没听清。”   门窗都关着呢,哪来的风啊,她这就是故意难为褚衿。   “我说。”褚衿把双手掩在嘴边,“求你了妈妈,我也想跟杨哥去领奖!”   老妈停下了拌菜的动作,倚着流理台就这么看着褚衿,五秒后才张嘴,“去吧。”   “啊?”   褚衿显然没想到老妈会这么痛快就答应,睁着大眼睛楞在了原地。   “你这啥表情?”老妈抱起胳膊,“不敢相信?”   “嗯。”褚衿诚实得点点头,“或者我以为,至少得求您半天才行。”   “为什么要求我呢?”老妈直视着褚衿,“见了小杨之后,我应该就再没说过要你们分开的话吧,你跟你对象出去办正事,为什么要求我呢?”   褚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你还是觉得,你跟小杨在一起,就是愧对我。”老妈一语中的。   “是……”褚衿低下头承认,“妈,我确实觉得愧疚……。”   “抬起头来。”老妈的语气近乎命令。   褚衿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反对你俩在一起吗?”老妈也回视着褚衿。   “因为我就怕你这样。”她没等儿子回答,兀自道,“你打小儿就这样,心思太重了,做了你觉得会让我生气的事之后,都不用等到我训你,你自己就会自责够呛。”   “我当时反对你俩在一起,首先是因为小杨是个男的,你俩在一起免不了被别人议论,怪烦人的。第二就是因为你这性格,我就断定哪怕我赞成你俩了,你也会谴责你自己,觉得亏欠了父母。”   老妈太了解褚衿了,了解到能精准预测他心理的每一次动向。   “你说,你到时候,在外面要被人议论,回家里还得自责,你这日子该咋过啊?”老妈回过身,打开水龙头洗手。   “妈,那我该怎么办?”褚衿从身后搂住了老妈,孩子气上来了,把脸在她后背上蹭了蹭。   他这几天其实过得并不平静,心情起起落落得,见到杨哥就徜徉在云里,一离开他就跌落至深渊。   归根结底,还是老妈说的对,自责拖住了他,让他不敢肆意快乐,反而时常痛苦。   “还能怎么办?你要真认准了小杨,你就得受住了这些,你得向我证明你能承担得起。”老妈语气有些强势,“你就让那些人叭叭去呗,你管不住他们的,你不听就行了。”   “至于我们,我,你爸,和褚袔。你可以觉得愧疚,说实话你要是现在就开始傻乐,我看了没准还挺难受。”   老妈随意得在毛巾上蹭了蹭手,抓了抓褚衿的头发,“但你不能一直愧疚,我们也不需要你一直愧疚,你得往前走了,你走得好,我们才放心。”   老妈拍了拍褚衿肩膀 。   “你把腰给我挺起来,一天天的别总觉得对不起谁,跟小杨正常过日子,不要试试探探得看我脸色,干嘛呢这是,这是咱家,不是你的监狱。”   李笑妮夹起她拌好的黄瓜拉皮,喂给褚衿一口,怕自己没说明白,又补充道,“儿子,你要好好记着,妈这回成全你,是为了看你快乐,可不是为了天天看你自责的。”   “妈,您真的不怪我吗?”褚衿嚼着大拉皮,既感动,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怪不怪的事。”老妈端起盘子,跟褚衿一起往餐厅走,“我怪你,你也改不过来了,但我也说不出成全那种话,我说了难受。”   李笑妮把菜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把双手搭在了褚衿肩膀,“可是儿子你记着,咱娘俩之间永远没有非此即彼的原则性问题,所以别用那种畏畏缩缩的语气跟我说话,妈要你敞敞亮亮得活!”   晚上哥俩陪着老妈一起吃饭,娘仨又就着褚衿跟杨启和的事聊了几句,老妈很平静,就是那种唠家常的神情和态度——她又一次坦然得接受了命运中的突变和转折。   褚衿不止一次看向自己的妈妈,他觉得自己可以永远从这个一会儿嫌弃自己吃得少,一会儿数落褚袔吃饭像猪拱地的女性身上,汲取到无限的爱意和勇气。 第139章   褚衿今晚终于要跟褚袔一起回家住了,当哥的受宠若惊,进屋儿就给弟弟去冰箱里翻水果。   “这几天你总不在家住,哥都没去超市,将就着吃个大柿子吧。”褚袔把洗过的西红柿塞给褚衿,又找出袋牛奶,准备睡前给褚衿热热。   褚衿咬了一口不怎么新鲜的柿子,发现褚袔一直在端详自己,声音含混得问了句,“怎么了哥?”   “稀罕你呗。”褚袔撸一把褚衿的脑袋,“好几天没看见我们家小崽儿了,别说还挺想呢。”   褚衿故作嫌弃,“真肉麻。”   “这以前天天住一起,烦你都烦不过来,你突然一走,还真觉得空落落的。”褚袔往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转过脑袋还是看他弟,看不够似得。   “这回知道弟弟的好了吧?”褚衿把吃完的柿子把儿扔进垃圾桶,也学着他哥的样子往后一靠,“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俩吵架,你气呼呼得把房门一开,让我滚出去,我说我就不走,凭什么我走啊?你当时是怎么回我的?”   褚袔笑呵呵,他太记得了,“我说,因为我是长子!”   褚衿也笑得不行,“当时给我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那都过去多久了,转眼咱们家次子就长大了。”褚袔拍了拍褚衿的手,感慨道,“从哥记事儿那时起,你就在我身边溜溜达达得,小尾巴一样天天粘着我。后来哥买了这个房子,你直接铺盖一卷跟过来住了,咱哥俩那可是实打实得一起长大的啊,你就这么在我身边也叽叽喳喳了二十多年。”   褚衿软乎乎得眯眯眼,躺在了他哥腿上。   “哥是真没准备好你要扑腾着翅膀往外飞啊。”褚袔叹出一口气,低下头拍了拍褚衿光洁的脑门儿,眼里波光闪烁,“哥是真舍不得。”   褚衿没想到他哥会突然说这个,但他的情绪太容易被这个陪在自己身边二十多年的至亲感染了,长长的睫毛低低得敛着,嗓音沉沉的,“哥你别瞎说,我不飞,我陪着你。”   “傻瓜。”褚袔弹了褚衿一个脑崩儿,“你得出去跟你杨哥成家过日子了,你还能一辈子赖这儿啊?”   “杨哥说,我想什么时候搬走就什么时候搬走。”褚衿整个人都有些发粘,粘着他哥不松开。   “哥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呢,你跟杨教授的事,咱妈已经同意了,老爸看老妈都同意了,也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所以哥不能再这么管着你了,总不能让你每晚不回家的时候都跟我请假吧,那也太不像话了。”   褚袔轻声笑笑,“时间长了,别影响你们小两口感情。”   “才不会。”褚衿鼓出来两弯卧蚕,“杨哥不是那样的人。”   “这么说,你不想搬出去跟杨教授住吗?你不想,那我可就真不放人了。”褚袔这几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本来把自己考虑得挺伤感,他弟要是真不想走,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褚衿果然有点犹豫,“嗯……”   “孩子长大了,早晚都得往外飞的,想走就走,你的房间哥一直给你留着,想回随时回。”褚袔眼睛有些酸,他眨了眨,那些温热的液体好像倒灌进了心里,把心脏泡得起了皱纹。   “你俩房子装修怎么样了?”褚袔换了个话题。   “前两天去看啦,杨哥说让我挑家具。”装修这件事褚衿说了算,里里外外的设计图都是他定的,杨启和就负责出钱和监工,俩人配合得特默契,没产生过一点分歧。   “你杨哥可是天天盼着跟你同居呢。”褚袔回想起杨启和给自己打电话,说褚衿要留宿时的语气,那么沉稳一个人,声线里总是渗出笑意。   “你怎么知道?”褚衿脸颊飞上两朵红晕,一边脸侧着挡在了褚袔衣服的阴影里。   “哼。”褚袔曲起食指敲了敲褚衿额角,“你看你俩黏歪得,我还能不知道?。”   “欸?”褚衿爬起来,“我俩那么黏吗?有吗?”   褚袔站起来,斜眼瞟了他弟一眼,“我怀疑你又在喂我狗粮。”   褚衿挠挠脑袋,几缕头发起了静电,翘翘的。   第二天一早,褚衿就让他哥载着来到了杨启和小区门口,孩子昨晚都没怎么睡,出去旅游也开心,能看到杨哥登台领奖也开心,一开心就瞅了一晚上房顶。   杨启和穿着大衣走在日渐和煦的春风里,褚衿隔着车窗看过去,被这潇潇一束君子风骨晃到了眼睛。   杨哥一来,褚衿都不用人说,自己就拉开车门坐到了后面去,跟他杨哥坐在了一起。   褚袔在后视镜里看着他弟那殷勤的样儿,一不小心笑出了声儿。   杨启和知道褚袔在笑什么,抬手顺了顺褚衿的头发,在后视镜里对褚袔弯了弯眼睛。   只有褚衿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得问,“你们笑啥呢?”   “笑傻小子呢。”褚袔头都不回,语气听着有点欠儿。   “说谁傻小子呢?”褚衿直觉他哥在内涵自己。   “谁着急就说谁呗。”褚袔扶着方向盘转个弯。   褚衿呶呶嘴,往后坐里一靠,懒得搭理他哥。   “启和,还没跟你说恭喜呢。”褚袔语气恢复正经,“真的挺不容易的,科研的辛苦我们外人理解不了,但能得这个奖,足以证明你付出的努力不亚于任何人,真的很为你开心。”   杨启和淡笑,在褚袔面前,他不说客套话,“确实挺难的,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终于把科学的边界又往前推进了一点点。”   “褚衿已经在家嘚瑟好几天了,我们爸妈那儿都嘚瑟到了。”褚袔开他弟玩笑。   “是吗?都怎么嘚瑟的?”杨启和温润的眼波蔓延到褚衿身上。   杨哥获奖是褚衿这几天最愿意说的话题,话那么少的一个人,居然能乐此不疲得一遍遍说这件事,可见是真的很开心。   “说我男朋友特棒,他是这个奖最年轻的获得者,是我的骄傲。”褚衿把杨启和拽过来,跟他咬耳朵。   褚袔对着后视镜摇摇头,行吧,人小两口感情好,他这个电灯泡,当就当了吧。 第140章   杨启和在英国这几天一直很忙,参加会议、拜见恩师、看望同行,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但不管怎么忙,他都要把褚衿带在身边,大大方方得向每一个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   褚衿长得好看,眉眼自带清冷的东风气韵,在陌生人面前又不怎么说话,几天下来,对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人越来越多。   这天褚衿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看着杨启和站在那里穿好一身剪裁妥帖的西装,弯着眼睛一直笑,就是不起来。   “起床吧,陪我参加交流会去?”杨启和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拍拍褚衿屁股。   “我不去了行吗哥哥。”褚衿横着躺过来,胳膊环上杨启和的腰,“我又听不懂,大家还老看我,不如待在这里等你。”   几缕发丝软软得垂在孩子额头,杨启和帮褚衿把头发往旁边拨了拨,“抱歉宝宝,这几天都没好好陪你,明天领完奖,咱们好好玩玩再回去。”   “好啊。”褚衿伸伸腰,“你安心忙你的事情,忙完了再说。”   “真不跟我走啊?”杨启和吻了吻褚衿额头,“自己不会无聊吗?”   “一般情况下,跟很多人在一起才会让我真的无聊。”褚衿眨眨眼,“你就放心吧哥哥,我要是真无聊了,会给你发消息的。”   杨启和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商量道,“晚上有一个饭局,以前的同学们要聚一聚,你愿意来吗?”   “你想我去吗?”褚衿打着哈欠问。   昨晚俩人做到了很晚,导致早上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我当然想你陪着。”杨启和给褚衿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一些,“但我猜你更想一个人待会儿,所以宝宝,我会早点回来的。”   “好的哥哥。”褚衿躺回被子里,“你安心工作,我会自己点餐的。”   杨启和一走,褚衿就接着睡了个回笼觉,睡醒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酒店服务台没过多久就来敲响了房门,原来是杨哥怕褚衿懒得吃饭,特意订的餐。   褚衿把午饭拍了张照给杨启和发过去,杨启和没过多久就回复了,两个人闲聊几句,褚衿居然迷迷糊糊得又睡着了。   杨启和说晚上会早回,真回到酒店也已经过了十点。   褚衿早就洗完澡了,边趴在床上看手机边等杨启和,门锁突然“滴”了一声时,还把他吓了一跳。   “哥哥!”褚衿一见杨启和,立马从床上蹦了下来,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在地上跑,八爪鱼似得跳到了杨启和身上。   杨启和单手拖着褚衿屁股,把他往上抱了抱,“抱歉宝宝,我偷偷溜出来的,还是晚了 。”   “不晚,我刚洗完澡。”褚衿把脑袋埋进杨启和颈窝里嗅了嗅味道,“你喝酒了?”   “一点点。”杨启和把褚衿放回床上,“先洗个澡,等我。”   说完就当着褚衿的面给自己脱衣服,解开领带的时候,很认识得思考了一下一会要不要用它,最终由于实在是舍不得吓到褚衿,于是选择了放弃。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褚衿已经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粉红。   “热吗?”杨启和穿着浴袍,腰带随意得系着,胸前的皮肤大片得露了出来。   “不热。”褚衿看到杨启和,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得,视线居然躲了躲。   杨启和在床边脱了浴袍,在褚衿面前毫无遮挡得展示出清癯性感的身材,暖色调的顶灯包裹着他的削肩劲腰,褚衿沉浸在他如画的眉目里,兀自搅乱了一川风月。   杨启和没有掀开被子,倾身覆在了褚衿身上,贴着他的耳朵呢喃,“衣服脱好了吗?”   “……好了。”褚衿垂下睫毛,下眼睑投着扇面般的影子。   杨启和的手从被子里伸了进去,他一点也不心急,温热的掌心贴着褚衿柔软微凉的皮肤辗转,“自己检查了吗?还红吗?”   昨天两人太动情了,杨启和最后几下没收住力,顶得狠了点。   褚衿又太稚嫩,涂药的时候那里一直泛着红。   杨启和心疼坏了,在外面的时候一直叮嘱褚衿自己看一看,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不要忍着。   褚衿确实没看,因为早上就已经不疼了,真没什么感觉。   而且杨哥不管在床上怎么发狠,他始终都是知道别弄伤自己的。褚衿也纵着他杨哥,受着力的时候总是配合得分开腿,所以那几下真没伤着他。   “怎么不看看?”杨启和见褚衿羞着脸不回答,就知道孩子今天没听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脸严肃得掀开被子,再拉开褚衿的腿。   “真的不疼了。”褚衿有点想夹腿,在床上不自在得扭了扭,两个人一共没做过几次,他还是受不了杨哥检查般的视线。   看到那里真的不再发红之后,杨启和才终于放下心来,在褚衿脑门上轻弹了个脑嘣儿,“以后不用你检查了,我自己来,这是你的身体,怎么能这么不在意。”   褚衿拉着被子遮住下巴颏儿,“你不会弄伤我的,我知道的。”   杨启和淡淡一笑,覆下身子把褚衿软乎的下唇含到了嘴里。   杨哥的吻很温柔,褚衿甚至能听到他们勾缠在一起的呼吸,此起彼伏,环环相扣,爱人间的耳鬓厮磨总是跟欲罢不能联系在一起。   但今天杨启和似乎有意控制褚衿的情绪,他吻得很深情,却一点也不激烈,手上的动作也停留在上半身,一旦接近那处秘密的禁地,就会绕一个弯再抚上来。   可褚衿已经被推搡到了悬崖边缘,他焦灼、难耐,只想求一个解脱。   “哥哥。”褚衿的嗓音湿哒哒,黏糊糊的,“我……我可以了。”   可能是太臊了,就连求爱都是小小声。   杨启和的唇贴着褚衿的,微喘道,“乖,今天不做了,你下面得再缓缓。”   哪有这样的!一个人都被撩拨得不行了,另一个居然说不做!   褚衿听了这话,觉得自己都要爆炸了。   “我不要!”孩子扣着杨启和的肩膀,嘴撅得老高,“我忍不了,我难受,你做。”   杨启和被逗笑,撑起身体危险得眯了眯眼睛,“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杨启和的模样太让人犯迷糊了,褚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脖子一拧,揪着枕巾道,“我都准备好了,下面……”   杨启和闻言先是挑了挑眉,然后才明白了褚衿的意思,手探下去,果然触到一片湿软。   “什么时候准备的?”杨启和再能控制自己,现在这种时候也是情难自抑的,他用舌头卷着褚衿的耳垂,一声声喘息全数喷进了孩子耳道里。   “就……嗯……”   褚衿往杨启和那边缩了缩脖子,断断续续着说,“刚才……你洗澡。”   可真是个要人命的妖精!   杨启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滚着浓浓的情—欲,他的胸膛随呼吸起伏得越来越剧烈,停在褚衿唇上的吻终于失了分寸,来势汹汹得掠夺着他的空气。   褚衿沉浸在杨启和的热度和气息里,身上泛起连绵的红潮   第二天就是颁奖典礼了,褚衿早上醒来得早,站在地上锤着腰,让杨启和给他穿衣服。   “腰疼?”杨启和低着头,帮他把衬衫的扣子一颗颗系上。   “疼啊,我后来都要被你对折了。”褚衿垂着眼睛,看杨哥灵巧的手指摆弄着扣子。   “下次我们从后面来。”杨启和帮褚衿系上一条暗红色的领带,这是褚衿特意选的,领奖这种喜事,还得是中国红。   褚衿生得白,让杨启和这句“后面来”一刺激,直接从脸颊直接红到了脖子,皮肤都要跟领带顺色了。   “一会进了会场,我会把你带到会议为我的亲属留的座位,你坐在那儿等等,领完奖我会回来找你。”杨启和温声叮咛。   褚衿踮起脚吻了吻杨哥的嘴角,“记住了。”   颁奖仪式请了很多行业专家和媒体,杨启和在大厅门口牵起了褚衿的手,领着他穿过拥挤的人潮和鼎沸的人声。   “坐在这儿,去卫生间的话给我打电话,尽量不要乱走。”杨启和捏捏褚衿的手指,“人太多了,怕你走丢。”   褚衿第一次出席这么高规格的会议,坐在座位上左顾右盼得,都没听见杨哥说了什么。   好在会议为获奖者安排了专门的接待人员,小姑娘一看杨教授领着人坐了下来,就赶紧走过来问候。   “杨教授,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杨启和闻声转头,对着接待的小姑娘温和得笑了笑,“别的都没有,就是我家这位小朋友,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   褚衿站了起来,手伸到杨哥衣服后面拽了拽,谁是小朋友啊,我才不是呢。   “好的!”小姑娘对褚衿莞尔,“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会议主持人已经在话筒里通知大家就位了,杨启和拍拍褚衿肩膀,又说了几句悄悄话,才起身走向礼堂前方。   庄严肃穆的音乐响起,暖黄色的灯光盏盏点亮,主持人一身黑西装出场,站在演讲台前,说着一些褚衿理解起来很费劲的话。   常规单词里夹着专业术语,把孩子搞得一会明白一会糊涂。   “最年轻的”这个单词传到耳朵里时,褚拔直了腰板往前看,这个形容词一定是属于杨哥的。   杨启和果然在光束下缓缓出场,走到演讲台中央时,视线往台下略微一扫,就聚焦在了褚衿身上。   褚衿拿出手机,咔嚓一张。   杨启和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笑意。   领奖辞的惯例是要感谢的,杨启和也不能免俗。从大学时代的老师开始,说到了就任院校的倾力支持,也说到了团队其他成员的付出和合作,还谈到了自己的爷爷和奶奶,老科研人的力学笃行是他克难攻坚时的精神动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平平无奇的领奖辞将要结束时,杨启和停了一下,温润得笑着,请求大家再给他一下时间,感谢一下他的爱人。   杨启和的教授率先开始拍巴掌,跟着的就是熟悉他的同学和同行,继而整个会场都充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   杨启和深沉得凝视着褚衿,担心孩子社恐发作,又轻轻挪开视线。   褚衿没顾上社恐,他睁着圆圆的眼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   “褚衿。”杨启和的声线带着只属于他的磁性和穿透力,经过话筒的扩音,传进褚衿耳道时,把他的耳膜震出层层涟漪。   “我曾经一度以为,我生命中所有的激动和惊喜,都只会来源于对宇宙的探索和沉思。直到遇见了你,我才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感受到了不亚于宇宙的浪漫和神奇,我要说的是,我至今都无法从科研的角度给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愿意在其他任何意义上,都把你视为我唯一的光明。获得这么重要的奖项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我爱你这句话,一定要现在就说。”   杨启和话毕,会场里的人开始不约而同得边鼓掌边转头,都想看看他当众表白的爱人到底是谁。   褚衿看着杨启和向大家鞠躬致谢,看着他转身走下演讲台,看着他走到舞台侧面的楼梯前,身形掩在灯光的阴影里。   他一直注视着杨启和身影消失的地方,发红的眼底兜着一汪晶莹的水,手也在很认真得在鼓着掌,他知道,杨哥的视线此时也正穿过黑暗,凝视着自己。   杨哥没过多久就走了过来,坐在褚衿身边时,顺便拉过了他的手。   “这回他们都知道你在跟谁表白了。”褚衿食指抠了抠杨哥的掌心。   “知道就知道吧,你比奖杯更值得我炫耀。”杨启和微微侧着身,对褚衿眨眨眼睛。   褚衿低下头,看着彼此松松得牵在一起的手,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   颁奖典礼结束后,杨启和果然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带着褚衿在欧洲玩了几天。   褚衿如愿去了大英博物馆,和自己的爱人一起。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饱含对人性和觉察和关注,与大师的会晤拨开了他心里最后的一层阴翳。   叶爷爷,我要回来了,您说得对,我应该继续学习。   杨启和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带着褚衿游览了一座座艺术院校,然后无数次承诺,只要有三天以上的假期,就一定会来看你。   留学的决定是褚衿自己做的,真的做完决定后,也是他哭得最惨。   离不开,舍不得,即将到来的分别让孩子提前开始焦虑。   杨启和不可能不管孩子,即将回国前,他带着褚衿转道西藏,重回海子山。   处遇时的山白雪皑皑,重逢时的山萌发新绿。   那座天文台依然静默在山巅,杨启和跟台长打好招呼,夜晚带褚衿遍访星系。   光把褚衿的视线带到更远的地方,西藏的夜空格外高远澄静。   杨启和拥着褚衿,告诉他宇宙时空无垠,分别不足为惧。   第二天,他们选在清晨时分出门,执手于山顶时,惊叹于日出的恢宏壮丽。   褚衿在杨启和的抚慰下胸襟日益开阔,他转身,跑进了溶溶橙光里。   天边晨曦载曜,万物咸睹,远处众鸟高飞,孤云独去,杨启和站在原地,看着晨光把褚衿身影的轮廓描绘得模糊不清,他没有追,等着褚衿回来时,笑得宠溺。   去吧,我的少年,山高路远,去看世界,也找自己。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