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撞阿飘后我和祖师爷HE了   作者:至紫   文案   应春晚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唯物主义大学生——除了经常做怪梦以外。   梦里的他,衣袂飞扬,捻符执剑,亲手封印了一个将他视若珍宝的大妖。   醒来后的应春晚:哈哈,漫画看多了吧属于是。   结果他住个酒店撞了阿飘,还意外得知自己是风水大家流落在外的后人。   应春晚:…没事,他可以再坚持一下他的唯物心。   回了应家后,应春晚拜在应家定淼派传说中轻易不露面,俊美无双的师公大人门下。   嗯,就是总感觉这个漂亮师公的脸有点眼熟。   于是应春晚悄悄琢磨了一下。   梦里被他封印的大妖,头发似乎是银白色的,听说应家祖师爷大人的头发,也是银白色的。   而带他入门修习的漂亮师公的头发——还是银白色的。   他心想,难道大家都很喜欢银白色这一款?   漂亮师公掀了掀眼皮:呵呵,你猜。   后来,他那位漂亮师公现出了真身,华光逼人,银发飞扬。   应春晚方了。   这不是应家的祖师爷...不,这不是和他梦里那个被封印的大妖长得一模一样吗?!   漂亮师公·被封印的大妖·祖师爷大人曰:“久别重逢,感动么?”   应春晚:…不敢动,不敢动。   嘶,总感觉自己摊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某天,应春晚突然想到,他梦里的祖师爷是有九条纯白长尾的。   毛绒绒的,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祖师爷倚着太师椅,似笑非笑,“阿晚想摸摸看?”   应春晚想着云一般洁白蓬松的大尾巴,强忍心中雀跃,走到冲着他勾手指的祖师爷的身边。   ......然后被摸了个干净。   应春晚:祖师爷,我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祖师爷:下次一定。   应春晚:...怎么还有下次?!   主受1v1,HE,狐神祖师爷攻x文弱乖巧受,攻受一直都只对对方有感情,灵异玄学向甜饼~   PS:祖师爷不是妖怪,比妖怪要高级很多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应春晚,白咎 ┃ 配角:专栏预收自选^3^!!! ┃ 其它:下一本《病美人带前任上娃综后爆红了》   一句话简介:祖师爷大人三百年前就看上你了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酒店(1)   滴答,滴答,滴答。   浴室里,水龙头旋钮明明没有人在碰,却一点一点地扭动着,滴下一滴又一滴的水,在宽敞寂静,装潢复古的盥洗间内显得格外诡异可怖。   咔吱一声,水声应声而止。盥洗室圆形的门把手被拧开,一个面容清秀,黑发稍长的少年拿着毛巾进来,看着复古但明显稍显陈旧的盥洗室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这个酒店便宜肯定是有理由的,但是没想到标间要到四楼用公用浴室就算了——而且这浴室还这么老旧。   应春晚踩着酒店的拖鞋进来,心里想着标间便宜的吓人的价格,也不好再多纠结,关上盥洗室的门就准备洗漱。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先弯下腰洗了把脸。这家酒店破旧是破旧了点,热水器倒是还挺不错的,扭开就是温热舒适的水,扑在脸上十分舒服。   水珠顺着脸庞滑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的梦又涌上心头。   漂亮妖异的浅金色双眸,如瀑银发,猩红长袍,看向他的危险眼神中冰冷无比,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意,还有那句幽然,锋芒暗露,却偏偏显得温柔无比的话。   “阿晚,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去?”   恍惚间,清冷声音似乎还能依稀在耳边响起。   应春晚闭眼,甩了甩发梢上的水珠。   简单冲洗了一下,应春晚拍了拍脸抬头,正准备习惯性对着镜子擦脸时,却发现洗面台上方就是陈旧发黄的瓷砖,并没有挂洗漱镜。   “这...也太俭省了吧。”应春晚一愣,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穿着拖鞋撩开浴帘,准备好好洗个澡。   “咚咚咚。”   他的手刚搭在复古的不行的黄铜花洒上时,盥洗室外突然传来了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便宜酒店就是这点不好,公用盥洗室容易撞上人,估计只能草草冲个澡了事了。应春晚一边无可奈何地想着,一边稍稍放大声音,“不好意思,请您再等等,现在有人。”   “咚咚咚。”   回复应春晚的又是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刚刚举起花洒又被打断的应春晚认命地再度放下花洒,朝外面一些走了两步,声音又拔高了一点点,“那个,不好意思,现在浴室里有人,能请您等一等吗,我会很快的。”   外面的人似乎是听到应春晚说的话了,敲门声止住。   应春晚松了口气,再度撩开浴帘,打开花洒。   温热的蒸汽腾出,四周慢慢蒙上一层水雾,朦朦胧胧让人放松不少。他拿出自己带的旅行装洗发露,刚刚挤到手心,敲门声又突兀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是六下敲门声,不同于刚才不轻不重的速度,这次的敲门声显得快了很多,仿佛在催促什么似的。   “都说了有人了,怎么一直敲啊......”应春晚小声嘟囔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快。他又没有呆很久,刚进来脱了衣服而已,何必催得这么紧。   思考了半秒钟,他还是先换上了衣服,万一外面的人急用的话,先让给那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来了来了,请稍等一下。”他走到盥洗室门前,花洒热水的蒸汽已经飘了出来,盥洗室的毛玻璃上结了一层水雾,凝结成滴的水珠缓缓滑落。   应春晚顺手抹掉,一只手已经搭在圆形的门把手上——然后突然一个激灵。   盥洗室门的磨砂毛玻璃,朦朦胧胧能映出外面走廊的昏黄色灯光。   灯光下,压根就没有人影。   应春晚的鸡皮疙瘩一下子不受控制地冒了起来,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更是不由自主收紧,不敢有任何动作。   “那...那个,是有人在排队吗?”应春晚咬着牙,慢慢试探着出声。   也许外面的人是等不及了,先走了也是有可能的,没什么可多想的,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一切牛鬼蛇神都逃不过唯物主义的光!   想到高中政治课和哲学课学过的东西,应春晚心里镇定了许多,心里悄悄埋怨自己没必要疑神疑鬼,随后一把拉开了盥洗室的门。   水蒸气散去,走廊上微凉的温度传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却慢慢安心许多。   仍然是昏黄色朴实无华的顶灯灯光,走廊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暗红色的化纤地毯铺在地上,一眼能望到尽头的窗户,窗外一片漆黑,正值深夜。   果然是他太紧张了。应春晚慢慢吐出一口气,就要转身回盥洗室时,冷不丁地看到门外靠左边墙边放了一双有些破旧的红色塑料拖鞋,上面还有朵俗气的塑料花,鞋尖冲着墙壁。因为他刚才一开门就朝外面看,所以并没有发现。   应该是刚才排队的人先放在这里的吧,应春晚没放在心上,利落地转身关门,刚想脱去T恤的时候,目光晃过眼前,整个人又瞬间僵在了原地。   就在他刚才刚洗过脸的洗面台前,边缘发黄的地砖上,也整整齐齐摆着一双红色塑料拖鞋!   塑料拖鞋鞋尖冲着洗面台,应春晚喉咙发紧,看着上面那朵有些眼熟的俗气塑料花,脑子转了半天没转过来。   刚才他洗脸的时候,洗面台前有这双塑料拖鞋吗?   不可能...不可能吧......   应春晚眼睛盯着那双拖鞋,人慢慢后退,等手摸到盥洗室门口的门把手时猛然一拉,然后整个人跳了出去。   刚才还摆着那双塑料拖鞋的门边,现在空空如也,只有暗红色的化纤地毯。   应春晚这一刻终于感觉到,那些小说里描写的整个人犹如被冻住一般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就如同他现在,脖子一寸一寸地转过来,再度战战兢兢地看向洗面池正下方——   刚才还摆在洗面台正下方的那双塑料拖鞋不见了。   那双塑料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应春晚的脚前,鞋尖正对着他,红得诡异。   俗气的,与现代审美格格不入的塑料花,在昏黄的的灯光下投下一圈黑色的阴影。拖鞋仍旧是整整齐齐,只隔了几厘米,鞋尖几乎要挨着应春晚的脚尖。   应春晚此刻又明白了小说里的另一个常见桥段——主人公被吓得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曾经,他还偷偷在心里吐槽过,又没有被钉子定住脚,怎么可能一动都动不了。事实证明,是他的人生太过浅薄,不知冷暖,没能有过这样的经验。   ——直到今天。   应春晚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双眼眼神微微颤动,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尖前的塑料拖鞋,不敢挪开半秒,也不敢抬头。   他不确定,也不敢尝试,如果他挪开了眼神,这双塑料拖鞋会怎么样。   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穿着它一样。   “哗啦——”   穿堂风吹过,吹起隔开洗面台和浴室的浴帘   作者有话说:   【轻轻放一个预收,下一本写这个,呜呜专栏求收藏】   《病美人带前任上娃综后爆红了》   男团Orli前门面,如今的十八线糊咖苏冶,退团淡圈多年后突然接了个娃综。   分配的幼崽偏偏长得特别像五年前被他甩掉的前任席玙。   苏冶压住所有情绪,蹲下喊了声“崽崽”,然后敞着的领口被幼崽一把拽起。   “崽崽”面无表情:“今天零下一度,你不冷么?”   苏冶:……嗯?   现在的五岁小孩...这么成熟的吗?   *   娃综官宣后,黑粉震怒,当天微博热搜第一是“苏冶滚出娱乐圈”。   【纯路人,这位还没退圈啊?】   【是要绑定O团吸血一辈子是吧】   【无故退团还敢上综艺??】   【估计脸垮的没法看了嘻嘻】   谁知首日直播,苏冶一双狐狸眼漂亮依旧,还有一种很撩人的破碎感。   带的幼崽屿屿也是一顶一的小可爱。   黑粉:【…哈!高P而已!走,组团去骂糊比吸血怪!】   黑粉们提刀涌入直播间,却看到:   苏冶笑眯眯给幼崽屿屿擦嘴,转身自己摔了一跤。   苏冶教育幼崽屿屿不要挑食,自己却挑出一堆胡萝卜。   黑粉:【哈哈哈哈这人怎么这样…不对,我们是来骂人的!】   更打脸的是,直播镜头下,“高P”苏冶依旧美貌。   黑粉们心里不服,拿着放大镜看节目,却又再次发现:   苏冶手腕上不易察觉的针孔。   苏冶包里撕了标签的小药瓶。   苏冶时刻随身携带的唇釉。   还有苏冶一旦没了唇釉,就有些苍白的双唇。   原来苏冶的美,脆弱闪耀,是一块随时都会摔碎的水晶。   黑粉:【...哈哈,就说了都是假的吧!】   ………总感觉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   后来,还是黑粉们:   苏冶挑食的时候,弹幕狂刷   【不准吐!!给我吃下去!!】   苏冶带着幼崽屿屿看夜景的时候,弹幕狂刷   【啊啊啊你这该死的男人给我多穿一点!】   直到苏冶在才艺展示帕,亲了口幼崽屿屿,转身上台跳了段以前在Orli的团舞。   黑粉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居然还敢跳团舞!!   ...太过分了!   【...呃啊啊啊你们不准看!!这是我老婆!![哭泣][扭曲][拳头]】   【不要亲屿屿,亲我,亲我啊啊啊!!】   【对不起我叛变了,这声老婆我来喊】   围观了黑粉真香全过程的吃瓜群众:   【淦,你们黑粉真的好TM怪...】   【纯路人,怎么感觉屿屿长得有点像…Orli某位主唱?难道是他儿子?】   *   没人知道,Orli前门面苏冶和前主唱席玙,有过一段三个月的地下恋爱。   后来苏冶不辞而别,席玙疯了一样找了他很久很久,久到爱意逐渐扭曲。   苏冶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席玙刻在心里的心魔。   消失很久的苏冶的名字出现在那档娃综的名单上时,车上的席玙死死忍住,才没有冲过去找他。   …然后因为太心不在焉,直接翻车车祸了。   醒来后,席玙竟然一夜缩小,变成了幼崽,身边是忧心忡忡工作安排的助理和家人。   只有席玙反而凉凉一笑。   玩消失是吧?变小是吧?娃综是吧?   赫赫,苏冶,你等着我来整死你。   *   娃综爆火,苏冶这个名字时隔五年,再次登上流量顶峰。   走火入魔的粉丝们甚至嗑出了苏冶×幼崽屿屿的邪门CP。   概因节目中苏冶教育玙玙不要挑食,屿屿反手就把胡萝卜塞到苏冶嘴里。   苏冶半夜踢被子,屿屿一边阴着脸一边帮他掖好被子。   后来苏冶很愧疚,干脆抱着屿屿一起睡。   玙玙:……!   粉丝:……!   我靠,磕到了磕到了。   后来啊,后来苏冶和席玙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后,许多当初的黑粉流泪震怒。   【靠!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冶冶要等我们屿屿长大啊!】   席玙:……   有口不能言,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更恐怖的是,苏冶在他口袋里翻出只有屿屿才有的小手链时,柔柔一笑。   “解释解释?”   席玙:…QUQ,屿屿什么都不知道哦。   ——————   1V1,HE,主受,年下,破镜重圆   温柔粗心清冷病美人x阴郁细心年下小狼狗 第2章 酒店(2)   冰冷的风吹动应春晚的稍长的黑发,吹得他一个激灵,但仍然不敢轻易挪动分毫。   “咚。”   又是一声敲击声响起,不同于之前连续有规律的敲击声,这次的声音只有一下,而且听起来相当缓慢——如同一个隐隐的警告一般。   只是这声敲击声,并不是从应春晚身后的盥洗室的门侧传来的,而是...盥洗室正对面最里面,花洒旁边的小窗户窗外传过来的声音。   应春晚觉得他真的要疯了,真的。   因为这间盥洗室,在四楼。   面前的塑料拖鞋仍旧鞋尖对着他,和静止不动的应春晚一起,仿佛一个诡异漫长的博弈。   应春晚很想动,在看到自己脚前这双诡异的鞋子时,他的一声尖叫就已经憋在了嗓子眼里。但他惊恐到了极致,竟然使唤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死死地杵在这里。   也是一瞬间的事。   “嘭——!”   盥洗室最里面,花洒旁的那扇小窗玻璃突然爆裂开来!   一股猛烈地气流吹起整扇浴帘,飞射四溅的玻璃碎片在空中散开,还有窗外一只正缓缓缩回,五指细长骨节分明,却十分苍白的手。   ......   “啊!!鬼啊——!!”   仿佛是被这声爆裂声按下了开关,一瞬间,应春晚全身上下的力气瞬间回流,压抑在嗓子眼的尖叫冲出喉咙,整个人转身向后,拔腿就跑。   连落在盥洗室里的鞋子都来不及拿,应春晚一路狂奔到了一楼前台,整个人扑在柜台上,大口大口地转着气。   “啊!!....啊是客人啊,客人这是咋啦?”搭了小床板在前台后面守夜休息的服务生也被应春晚给吓得惊叫了下,看清是晚上来的客人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大晚上的......”   应春晚上气不接下气,“你们...盥洗室......”   前台听到这话以后瞬间精神了起来,“日怪,肯定是做清洁的员工偷懒!客人你别激动,我这就通知人上去清洁。”   说着,服务生小哥已经拿出了对讲机,“客人,是哪层的盥洗室不干净?”   应春晚还没缓过劲儿来,“四楼...四楼的盥洗室......”话音刚落,却迟迟没听到服务生小哥中气十足的声音。   他疑惑地抬头,却看见服务生小哥傻傻地眨了眼,“客人?你说几楼?”   这下轮到应春晚愣住了,“四楼啊,经济标间的公共盥洗室不是在四楼吗?”   话音刚落,只听到服务生小哥哭笑不得的声音,“客人,啥四楼的公共盥洗室啊。客人是不是累迷糊了给记错了?”   应春晚胃一紧,“交押金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是说标间没有独卫,洗漱要到顶楼的公共盥洗室吗?”   前台也愣愣地点点头,“是啊。”   应春晚的胃扭的更紧了,“那...那公共盥洗室,不是在四楼吗?”   前台张了张嘴,“可是客人,我们酒店只有一到三层,三层楼啊......”   应春晚感觉自己的胃已经完全消失了。   直到失魂落魄地回到他在一楼的标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应春晚还在回忆着前台刚才告诉他的话。   这家酒店的年代颇为悠久,八十年代就已经开设了,也算是S市这边第一批次开张的酒店之一。原本这一整栋四层楼都是这家酒店的,但因为S市经济慢慢发展,酒店风格有些落伍,经营逐渐跟不上去,于是就把第四层的客房全部拆除,整层楼出租出去了。   现在第四层楼还处于施工改装阶段,所有入口都被严密封锁了起来。别说是误入第四层,就算是真的进去了,也不可能有任何客房存在。   因为那些客房早就全部拆除,连所有墙面都拆掉了,据说要打通做露天餐厅。   应春晚心想,他绝对不会来这个露天餐厅吃饭的。   他是今年大学新生,老家并不在S市,而是在远一些的N市,是因为考上了S市的大学才过来的。   应春晚是孤儿,自幼在福利院长大,自然在S市也没什么认识的人。为了赶上报到,所以才提前来了S市,准备在酒店住一晚,正好明天直接去大学报到。   谁知道遇到了这样的事。   应春晚蜷缩在床上,黑发顺着脸庞散落,衬得他本就白净清秀的面庞更加秀气。饶是他想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刚才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唯物主义的他只能归结于是他凌晨才抵达S市,奔波劳累出了幻觉——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解释其实很苍白无力。   黑发少年安安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又坐了起来,脸上十分肉痛。   他的鞋...他为了庆祝考上大学,忍痛用补助金买的新匡威落在那个奇怪的盥洗室里了!   天人交战一番,最终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扑在床上,闷闷地决定就当自己没有拥有过这双鞋子吧。找不找的回来不说,他实在是没有胆量再去那种地方走一遭了。   不过,当时窗外的那只手还挺好看的,就是白的过分了些。   睡意席卷而来,迷迷糊糊中应春晚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   S大。   蕴着磅礴历史底蕴的朱红校门,两边林荫道的榕树新叶青绿,来来往往都是带着家长来报到的新入生。   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应春晚,在地铁站迷茫了许久之后才顺利抵达了S大。   他有些拘谨地一路提着箱子穿梭,周围穿着校衫的学长和学姐看着他安静乖巧,纷纷塞来好多社团宣传手册,塞的应春晚有些拿不下后才作罢。   最后在一个学姐的带领下,他才勉强找到金融学院的报到摊位,递交完资料后拿到了宿舍钥匙。   “走,学弟,我们帮你把箱子抬上去。”带他过来的学姐容貌俏丽,二话不说就叫来另一个学长,拿过应春晚的箱子就走。   “学姐学长!没事的,我来拿就可以了,箱子有点——”   应春晚看着一声不吭扛起箱子的学长,和抬脚就往宿舍楼跑的学姐,有点重三个字默默咽回了嘴里。   “谢谢学姐,给学姐添麻烦了,我叫应春晚。”已经到达宿舍的应春晚赶紧接过箱子,立刻自我介绍了一下。   “真的吗,这可太巧了,我也姓应,我叫应浅。”学姐看了眼应春晚,笑了笑。   “应泉。”沉默寡言的学长也开了口。   不知道为什么,应春晚总觉得面前学姐的笑容好像不太自然,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文~前三章大概都会改一下~】 第3章 应家(1)   应春晚闻声抬头,看清刚才一直拎着行李箱不说话的应泉学长的长相后,忍不住有些惊讶。   应浅像是早就预想到他这幅反应似的,抬手拍了拍应泉的肩膀,“我们是双胞胎,应泉是我弟弟。”   “学长学姐长得真像。”应春晚忍不住再次看了眼这两个人。   应浅一双杏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既秀美又活泼。应泉不怎么爱说话,脸上表情也一直淡淡的,但抬眼时能看出和应浅的长相有五六分相像。   应泉点了点头,应浅倒是笑吟吟地再次开口,“学弟第一次来S城吧,走走走,我们请你出去吃个饭。”   这番热情让应春晚愣了愣,看了眼周围空着还没有人来的床位,“让学姐和学长帮这么多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没事,正好我们都姓应,五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走吧走吧!”   应浅有种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她带着跑的特殊气场,没等应春晚继续开口,她就大咧咧地推着应春晚往外走。“报到的人多得很,估计要到晚上你才能见到其他室友了,不急!”   应春晚无法,回头求救似地看向应泉。   应泉老神在在,仿佛早就习惯了自家姐姐这幅做派,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等应浅和应泉带着应春晚走到学校西北后门,后门外正停着的一辆SUV,应春晚终于开始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报道日,大多学生都涌在正前门和有车道的正后门,西北门根本就没什么人,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看不到其他人影。   “学长,学姐,不是说只是去学校外面走走,还需要坐车吗?”应春晚还算镇定地一字一句开口。   应浅仍旧笑眯眯的,“哎呀,请小学弟吃饭,肯定要去好点的馆子呀,学弟,咱们上车吧。”   应春晚稍稍退后一步,仍想挣扎一下,“这,学姐,我,我才想起来一会儿还要去辅导员那里报到,要不我们下次再聚吧。”   应浅一双笑盈盈的杏眼轻微眯了起来,虽然还是笑着的,却显得有些不容反驳,“学弟别担心,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   事已至此,应泉也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应春晚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   他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应泉咣当一声打开车门,和应浅一样好看的双眼却不像应浅那样亲和。   “上车。”言简意赅。   双拳难敌四手,应春晚只能硬着头皮,在应浅笑盈盈和应泉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钻进了后排。驾驶位早就有司机待机,一身黑西装加墨镜,悍匪电影里一般的装扮让应春晚喉咙发紧。   一瞬间,许多可能性从他脑海里划过。   人口拐卖?不可能,拐他一个孤苦穷学生有什么用处。   绑架?他都已经是穷学生了,只有比他还穷的绑匪才会铤而走险跑来绑架他吧。   应春晚后背一紧,看着坐在副驾驶位的应泉的后脑勺,和与他一起坐在后排的仍旧笑着的应浅,小声地开口。   “你们...是搞传销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句话一出,车内气氛好像很诡异地凝滞了一下。   前视镜里,应泉视线看向应春晚,应春晚第一次在这个面无表情的学长脸上看到了一丝名为“无语”的神情。   “噗...”一旁的应浅愣了一下,笑出了声。   应春晚心里紧张的同时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好笑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表弟,你也太好玩了吧哈哈哈哈,应泉,你听到没,他问咱们是不是搞传销的哈哈哈哈哈真的乐死我了!”   应浅几乎是捧腹大笑起来,搞得应春晚有些窘迫,白净的脸庞上蒙上一层淡红。   “不...不是吗,那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应春晚搭在双膝上的双手手指尴尬地捏着,忽地又是一愣。   刚刚,应浅学姐是叫他小表弟?表弟?   “学姐,刚才的是.....”   应浅已经止住了笑,扑闪着眼睛笑嘻嘻地盯着应春晚,“小表弟,你太可爱了,快叫一声表姐来听听。”   应春晚大脑当场宕机,愣坐在后排。   倒是应泉有些看不过去了,隔着后视镜瞄了一眼应浅,“姐,别逗他了,爷爷还等着呢。”   应浅缩回想要捏一捏应春晚脸蛋的手,“好吧,谁叫小表弟这么好玩。”   应春晚侧脸,黑亮清秀的双眼怔怔,“表姐?我们是亲戚?”   应浅正色,看着应春晚眼里藏在不可置信后隐隐的光芒,就像是期待着圣诞老人礼物的孩童一样。再看应春晚明显有些瘦弱的体格,略显苍白的面色,想到在长辈那里听来的应春晚的身世,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一会儿到目的地之后,会有人告诉你的。”   应春晚垂眼,应浅眼尖地发觉他搭在双膝上的指尖颇有些不自在地来回摩挲。   连应浅也不再出声,车上安静了许多,一路无言地驶出了大学城所在的城区,跨过S城城中一处知名湖景,最后在一处青烟缭绕的山庄前停下。   应浅应泉率先下了车,随后帮应春晚打开车门。   一下车,应春晚望着眼前的建筑,忍不住又悄悄捏了捏自己。   不是做梦吧?   眼前入目是颇为豪华的独栋洋楼,统共六层,分了三小栋,呈之字形在林中排开。最前方又是一片占地不小的花园,圈在约莫三人高,泛着金属光泽的纯黑削尖雕花大门后,种了一排郁郁葱葱的白杨树,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视线。   就算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应春晚也知道大城市寸土寸金,别说这么一栋...几栋楼就得花费不少了,还是建在城区内清净远离闹市的半山腰上,无一处不在说明着这里的人家非富即贵。   应春晚更加局促,站在应浅的身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应浅颇为自然地搭着应春晚的双肩,眨了眨眼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应春晚:“......”   岂止是可以,是相当的可以。   他抿了抿唇,“学姐,这里是...”   应浅摸了摸他的头,“小表弟,欢迎回家。”   一旁的应泉也放轻了声音,“走吧。”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下文~前三章都改了一下~】 第4章 应家(2)   过了雕花大门,进了小花园内,应春晚才发现这里还内有玄机。   花园内不是传统的对称式园林造景,右侧有座纯白的喷泉,隐在正满开的绣球丛后。   应春晚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他总觉得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一股浅金的雾气萦绕着喷泉与绣球丛。   花园内有佣人正在值班,看到他们三人后均是转过身来鞠了一躬,等三人走过后才再次直起身来继续工作。   应春晚心里有一星半点的窘迫,这些佣人多半是应家的佣人,想来是对着应浅和应泉行礼的,他白白受了人家一礼,好像有点不太妥当。   仿佛是察觉到应春晚的情绪似的,应浅安抚地笑了笑。   进屋后,应春晚还没来得及偷偷打量偌大的大厅,就看见正中间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旁站着一位穿着考究西装,带金丝眼镜的青年。   应浅和应泉喊了声爷爷,又对着青年开口,“无白师叔,我把小春带回来了。”   老人看到应春晚先是双眼一亮,又是一黯,随后对着应春晚招了招手。   应浅轻轻推了一下应春晚,“去吧,去见见外公。”   应春晚嘴巴张了张,看着面前陌生无比的老人,一双精神奕奕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哀伤,又有些期盼。   饶是应春晚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但也不忍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便小心地走上前去,但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一个人活过了十八年,突然告诉他他有家人——比起惊喜,更多的是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无措感。   “三小子...太瘦。”应老爷子握住应春晚的手,细细看了眼掌纹,最后叹息了一声。   一旁像是秘书一样的青年开口,“找回来了就好,老爷子别太伤心了,小小姐在天之灵会难过的。”   应春晚抬头看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心里一团糨糊,完全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脸上挂着略显生硬的笑容。   应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无白说得对,来吃饭,边吃边说。”   应无白习惯性推了下金丝眼镜,转身去吩咐佣人们。   一顿晚餐吃下来,又看了应无白拿出来的户籍证明,应春晚才稍稍捋明白他和这家人的关系。   原来他的母亲应翎从前是应家的小小姐,是应浅应泉父亲的妹妹,说一句千金小姐也不算夸张。   千金小姐应翎二十一岁那年和一个后生情投意合,当时的应老爷子并不同意这门婚事,应翎就和那个后生私奔到了其他地方,隐姓埋名躲着应家生活,后来有了应春晚。   虽然应老爷子一副随时要抄拐杖打人的模样,但据应无白的补充说明来看,应老爷子只是嘴皮子功夫,私下其实经常叫人去打听应翎过得怎么样。应翎最开始也并没有躲瘟神似的躲应家,婚后甚至曾经回过应家一趟。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和本家的关系逐渐破冰,怀了身孕后应翎一家却突然二话不说隐姓埋名离开了S市,甚至到难产生下应春晚后逝去,也没有让应家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直到长大后的应春晚考上了大学,不知是不是天意所致,兜兜转转回到了S市,让应家人在教育部那边查到了消息,立刻把人给接了回来。   和应浅应泉是同一大学同一系的事情倒是个纯粹意外。   “学金融,也还不错,叫大丫头和二小子多带着你。”应老爷子如是评价。   “该让小春也认到祖师爷门下了。”听习惯了应浅的叫法,应无白用过餐后推了推眼镜,出声道。   正被长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晃得眼睛发直的应春晚闻言后,也放下了碗筷。   “嗯,教养不错,比浅丫头还文雅些。”应老爷子一顿饭下来虽然话不算特别多,但眼睛一直盯着应春晚不放。   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老爷子心里是记挂着小外孙的。   应浅在对面悄悄做了个鬼脸,应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应老...”在应老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脱口一半的应春晚强行半路转弯换了个称呼,“...外公,我不太明白,拜祖师爷是什么意思?”   应老爷子咦了一声,看向应浅,“浅丫头,没和小春小子说?”   应浅恋恋不舍地缩回正准备夹尖椒小炒肉的筷子,“还不是爷爷你一直催,没来得及说呢。”   应老爷子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无白,你来说。”   应无白应声开口,“小春少爷,我想你应该没有了解过这方面,所以也不太清楚。你知道应家是做什么的吗?”   应春晚想了想半山腰的庄园规格,再联想起刚才谈及母亲身世的内容,“是房地产吗?”   应无白笑了笑,“现在家族产业是房地产没错,但三年看地,十年点穴。应家从古是做风水起家的,承先祖应凝,为定淼派。”   应春晚嘴唇微张,脑子里更乱了。   看地?点穴?风水?   应泉接声,“传承积累下来,现在应家是国内排的上号的风水大族,做房地产做的风生水起也有这个原因。”看地点穴的做房地产,可谓是如虎添翼,平地起飞。   应春晚瞠目结舌,“这...这...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应老爷子呷了口汤,再抬头时表情严肃了不少,“小春小子,是极阴命水相。”   应春晚听不太懂这些,但看脸色骤然认真起来的应浅等人,大概明白这似乎不是个什么普通命格。   “极水相已经是罕见,加上又是极阴命,放眼望出去,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和你同命格的。”应无白道。   “你母亲出自定淼派,父亲...原本是衢天派的人,不应该不知道你的命格。这样的命格是最容易招惹脏东西的体质,应该早点把你送回应家,才护得住你。”应老爷子皱眉。   应春晚微愣,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凶险的性格。可他...暂时没有遇到过生命危险。   心念一转,他又想到那天在盥洗室里,窗外一晃而过那只苍白的手。   如果不是那次玻璃爆裂让他冷不丁回神,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些什么,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点微微后怕了。   沉默一瞬,应老爷子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其他话题,又问了应春晚童年的一些事情,惹得老人家破口大骂衢天派的上下弟子百八十遍后才罢休。   饭毕后,应无白出门处理应家公司的事,应浅应泉轮流推着应老爷子,带着应春晚大致参观了一下应家这片的大概景致。   一路上,应春晚发现应家的许多地方都有狐纹刻印,连花园中看到的那座温泉也有一个小小的狐纹浮雕。   “定淼派从先祖应凝开始与狐族缘分深厚,受狐神庇佑,所以我们的家纹也是狐纹。”应浅解释给应春晚听。   天色渐晚,参观了一阵后,应老爷子嘱咐了许许多多,佣人带着应春晚到老爷子安排好的房间。   “表少爷,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寝卧,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或者有添需,随时摇铃通知我们。”   应春晚赶紧摇了摇头。   佣人走了后,他轻手轻脚走了一圈,看着堪比普通人家塔楼套房的“卧室”,心里是一点实感都没有。   应春晚慢慢蹲在床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还有家人,有外公,有表哥表姐。   “呜,呜呜。”   一声不知道什么动物叫的声音隐约传来,应春晚一愣,应家有养狗?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找了半天,最后发现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扒着窗户外沿,露了个脑袋出来,伸脖子冲着应春晚直叫。   应春晚吓了一跳,这可是四楼,狐狸扒着这儿,掉下去了的话腿都要摔断。   窗口的红狐狸歪了歪脑袋,咻地一下松开爪子,消失在窗口。   应春晚大骇,赶紧跑过去看,窗户正下方的地上躺着毛茸茸的一团,伸着脚一动不动。   他心里猛地一跳,想也没想,赶紧转身从卧室门口冲了下去。   只是卧室门一打开,眼前景象陡转惊变。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快乐的码字一天(大概) 第5章 应家(3)   背后的卧室门缓缓合上,面前却不再是应家洋楼精致考究的现代装潢,反而变成了一派...古香古色的场景。   应春晚忍不住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双开的卧室门,分明变成了一面木质墙壁,上首还有刀工精致的雕花纹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再想到现在他是在应家,如果出了什么事,应家的人应当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转过头去,应春晚迅速打量了一眼现在身处的环境。这里像是一座古寺中的长廊,两排均是深色的木墙,每隔一步,墙上就有一扇圆形小轩窗。窗上蒙了不知道什么薄纱,外面的月光投下,能看见薄纱上树影婆娑。   应春晚想,要不是现在处于这样的诡异场景,他真的很愿意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   疏影横斜,斜映在薄纱上的投影摇晃,扭动,变大。   等应春晚注意到时,薄纱上的剪影已经变成了一只只动物的形状,似狼似犬,依稀还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是他...就是他吗?”   “呀,春春回来了,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他的头发好短,他怎么剪头发了?”   “穿的是什么衣服,好奇怪...”   “笨!现在他们都是这么穿衣服的。”   一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两边轩窗上的剪影重叠增多,最后几乎像是许许多多动物趴在小窗上低语一般,让应春晚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都不行。   不过他的头刚稍稍一转,窃窃私语声立刻止住。等目光转过去的时候,轩窗上的剪影已经消散不在,分明只有挂在枝头的落叶拂过。   应春晚沁出了一点冷汗。   “呜。”   叫声从脚边传来,应春晚一僵,随后低头,刚才在卧室窗外看见的那只火红色的狐狸正坐在自己脚边,深黑的双眼转着一丝亮光,见他低下头后抬起爪子拉了拉他的裤脚。   似乎是在叫他跟着走。   应春晚又回头望了下,身后长廊幽深,隐没在黑暗中,不知道延伸到何处。他权衡利弊,应家连家纹都是狐狸,跟着狐狸走大概会更安全一些。   脚边的红狐已经自发地走在前头,应春晚无可奈何地跟在一只狐狸后面,内心有点茫然。   一扇有一扇的轩窗划过,时不时能看到些若有若无的剪影一晃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乎走到应春晚觉得全身有些发冷的时候,红狐带着他停在一扇八开的雕花木门前,随后跳上一旁的石柱,晃了晃尾巴。   一圈光芒浮起,那只红狐站定后逐渐变成了一尊狐狸石像。   应春晚见状,转身就准备开溜。   好奇心害死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种地方,但以他十八年异于常人的经验,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上上策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下下策是转身就跑。   只是刚迈出脚步,应春晚眼前一晃,鬼打墙一般,面前的场景居然还是那扇八开的雕花木门。   他不死心地左转右转前转后转,最后认命地认清了他跑不掉的事实。   他只能试探着左手伸出,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木门门环,仿佛有感应似的,八扇门一齐忽地无声敞开。   门内是一间相当宽阔,看着像是书房一样的地方。正对面是一幅长长画像,从穹顶一直垂落至八仙桌,左右两旁各设一张太师椅,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卷。   应春晚心里腾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还来不及多想,目光扫过左边的太师椅时,他的头皮几乎要炸起。   此间幽暗,月光稀疏,刚开始踏进来时,应春晚只看到屋内大致环境。等月光折射角度稍微变幻了一下后,他才猛然发觉,左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广袖长袍松散顺着太师椅垂落,一手随意搭在桌上,一手抬起支着下颌,身姿颇为随性地半靠着,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此刻月光斜洒进来,映出这人的半个身子,应春晚这才看清那身长袍颜色鲜艳,衬着一团团大红色团锦,腰间系着一圈赤红绳结,挂着一枚青玉坠子。   似乎感受到应春晚的目光,应春晚看见那只搭在桌上的手,食指似乎轻点了一下,随后月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慢慢蜿蜒折进,一点一点从那枚青玉坠子开始游移上方。   下颌,双唇,鼻尖,那个人的身姿面容逐渐由暗转明。   直至眼角微扬,合拢的双眼显露于月光之下。银白长睫低垂,连一丝颤动都无,任由月光滑落眼帘。   宛若一幅美人图。   应春晚看着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长发,嘴张了张,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但还不等他揣摩出来这是什么心情后就立刻消影无踪。   他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   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他再定睛看过去,画卷般的眉眼和奇怪的银白长发,应春晚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然他肯定会有记忆。   那个人依旧合着眼坐在前方,应春晚看了那面容一眼后就不敢再看,垂下双眼只盯着那身大红色的长袍上的团锦,心里暗暗想着面前的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回事。   盯着盯着,他突然浑身一激灵。   这人领口处,暗红色交领分明是由右向左压住的!   左衽,即使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神神怪怪的应春晚也知道,什么人才会穿左衽。   寿衣就是左衽。左衽,是死人才会有的穿法。   应春晚硬着头皮,连呼吸都一瞬间收紧。面前人就算是貌若天仙,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脚步慢慢后移,正当他疯狂转动大脑思考着还差几步能奔出这间屋时,忽然听见一声悠长轻叹响起。   不是那种幽深可怖的声音,而是一种仿佛阴雨连绵多日后偶见日光的叹息,又像是隔了许多岁月时光,久封不开的房内腾起的一小股烟尘。   “阿晚,我等了你很久。”   应春晚一怔,再次抬头望去,随后一愣。   刚才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疯狂思考怎样出去,没有注意到左边太师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恰如团锦绽放,又像琉璃迸开,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浅金色瞳孔里蕴过一丝华光,白的几近透明的长睫掀起,微挑的眼角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绝。   眸光中映出面色僵硬的应春晚的倒影,银白眼睫轻晃,双唇再度轻启。   “这么怕我?”   应春晚这次确定了,刚才的那句不是错觉,确实是眼前穿着一身疑似吉服衣裳的人的声音。   他后背紧绷,一动不敢动。   片刻,太师椅上的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应春晚面前,颀长身姿比应春晚高出不少,垂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低头做鹌鹑状的短发少年。   “低头做什么,抬头。”   冰凉食指指节抬起应春晚下巴,沁人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应春晚一双黑亮双眼又开始不知所措地习惯性游移起来,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的人。   “应春晚。”好听的声音夹杂上了一丝不满。   应春晚一震,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相隔咫尺的俊美脸庞,喉咙忍不住动了动,颤悠着出声道:“您...您是哪位?”   或许问你是什么东西可能更恰当点,应春晚苦中作乐地想道。   浅金双眼微眯,应春晚几乎能清楚看见竖起的尖尖瞳孔微缩,浮上一层冰冷神色。   只不过片刻又悄然散去,面前的人打量了他许久,最后才收回了手,淡淡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   “你倒是无忧无虑,过得开心。”   应春晚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不说话装哑巴,看上去会比较明智。   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反倒和他像是有段渊源似的。不过看这人神情,这段渊源可能不是段愉快的记忆。   那更应该闭嘴当哑巴了。   面前人倒也没有执着于要应春晚的回应,反而更像是早就料想到这情况一样,只是依旧垂首盯着应春晚,就这样站了很久没有出声。   应春晚比他个子矮上许多,又低着头,没有瞧见他眼里一划而过的深深眸色。   站了许久,久到应春晚绷紧的小腿开始隐隐发酸的时候,叮啷一声清脆响动,他胸口一凉,脖子上多了一点重量,好像坠了个什么东西在衣领内。   他愕然抬头,正好撞见面前人目不转睛的眼神。   面前人从上至下,把应春晚打量了个遍,直到应春晚耳朵尖开始有些发红的时候,声音才再度响起。   “不冷么?”他盯着应春晚微微发红的脚踝。   应春晚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跑得急,赤脚就追了出来,现在才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尖往上涌。   “忘记穿鞋了...”他讷讷开口。   “粗心。”   应春晚惊吓的心情已经散去,此刻只剩下满满的不好意思,惆怅着裤脚不够长,不能把脚给藏进去。   面前人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伸手捻了捻应春晚稍长的耳发,终于松口:“去吧。”   应春晚抬头,只看到对方食指伸来轻按了下自己的眉心,随即一阵暖风拂过,吹得他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他分明还站在卧室门前,脚边蹲着只红狐,唧唧唧地叫。   作者有话说:   码字码字 第6章 应家(4)   应春晚愣愣地回神,看着脚边红狐生龙活虎地晃着尾巴,绕着他来回转圈。   “小春?咋啦?”转角扶梯上,穿着居家服的应浅端了杯牛奶走上来,看着赤着脚站在卧室前发愣的应春晚,有些奇怪。   “怎么了,睡不习惯吗,还是缺什么东西,要不要喝点什么?”   应春晚回神,摇摇头,随后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处。空的,刚才落进他衣领内温润冰沁的坠子,现在却消失不见了。   难道又是做梦?   应浅看到那团毛茸茸的狐狸,啧了一声走过来,将手里牛奶递给应春晚,自己伸手把在地上扭来扭去的狐狸抱了起来。“三宝,叫你晚上不要到处乱拱的。”   应春晚啊了一声,“表姐,这狐狸是?”   应浅笑了笑,“吓到了吗,应家有供奉狐神的传统,所以也和狐狸很亲近。族里的人拜在祖师爷门下后几乎都会回祖地,在山里请一只与自己有缘的狐狸,厉害的还能和自己狐狸结成灵使。”   她怀里的三宝一通乱叫,“三宝是应泉的灵使,平常调皮得很,你不用理他。”   狐狸唧唧唧的叫声更响了。   应春晚双唇微抿成线,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应浅。“表姐也有狐狸吗?”   应浅点点头,“有的,不过我父母,就是你舅舅舅妈之前出去接活,把我的灵使带出去历练了,最近不在家呢。”   应春晚看了看三宝,想伸手摸一摸,但听着唧唧唧的叫声还是作罢。   应浅笑道:“好好休息,明天和我们出去接活吧,时机到了你也会有自己的小狐狸的。”   应春晚下意识道,“也会是红狐吗?”   应浅想了想,“一般都是红狐,不过听说先祖应凝的灵使是只白狐。祖地的林子里虽然也有白狐,不过还没有见到有请到了白狐的族人。”她神神秘秘凑近应春晚,“听说先祖的灵使不只是白狐,还是只九尾狐呢!不过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   第二天。   骤然换了个新环境的应春晚一晚上睡得不太安稳,外加前一天晚上所闻所见,他几乎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才缓回来。   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应春晚一惊,然后迅速洗漱完奔下楼去。   餐厅里,清晨的阳光已经洒了进来,一瞬间让应春晚有些睁不开眼。   等他的双眼适应后,才发现让他睁不开眼的不只是耀眼的阳光,还有阳光下银白色头发,恰好背对着他坐在长桌正首主位上的人。   应春晚原本还在为自己回应家第一天就睡了懒觉而有些不自在,但这点情绪在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的人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诧。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银发,和他昨晚见到的穿着吉服的人的发色...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现在映在着银发上的是明亮的春日阳光,连带着显得发色也耀眼温暖许多。而昨晚见到的那个人沐浴在幽暗月光里,看起来相当的孤傲清冷。   应春晚几乎要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应浅小声喊了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   “小春,快来我这边坐。”应浅递了个眼神,应春晚不敢再发呆,赶紧低着头过来坐在他身边。   他全程没敢抬头,光看这人是坐在主位上的,就知道来头一定不一般。连应浅和应泉都没吭声,他一个刚回应家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小春,这是咱们定淼派的师公,比咱们老爷子辈分还高几层。”应浅小声向应春晚解释。   应春晚一下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头发是银色的,原来是师公。上了年纪了,头发当然会变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头,想老老实实地问个好,“师...”只是视线刚一抬起,已经到嘴边的话就卡壳了半截,“...公好。”   坐在主位上的人,俨然是个相貌生得极漂亮的青年,看起来至多比应春晚大个几岁,穿着一身利落帅气的黑色工装,稍长的银白色短发发尾束着狼尾辫,顺着脖颈处绕了过来,银色发梢搭在锁骨的位置上。   师...公......?   应春晚脸上表情没收住,呆滞了一刹那。   是师公太年轻,还是他们的辈分太矮?为什么师公看起来和他像是同辈人?   面前的银发青年抬眼,银白色眼睫在阳光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他浅色双眸看向应春晚,静静地点了个头。   应春晚是真心有点凌乱了,他忍不住转头想偷偷问问应浅,却又看见应泉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衫小短裤的小男孩,脸长得十分精致可爱,像是洋娃娃一样。   小男孩感受到应春晚的目光,抬起头来,露出上下四颗白白的小虎牙笑了一下。   应浅的声音传来,“哦,对了,这是三宝,你还没看过他的人形吧?”   应春晚彻底呆住了,三宝圆圆的眼睛颜色逐渐变浅,然后竖起了尖尖的瞳孔,眨了眨眼。   狐狸?一只嚼着培根,小男孩模样的狐狸??   应春晚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三观这么强烈动摇过。   “师公。”应无白也推着应老爷子下了楼,看到银发青年后先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随后坐在银发青年的下首。   被年过花甲的应老爷子称作师公的银发青年脸上仍旧淡淡的,不过看应老爷子和应无白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模样一样。   有辈分最高的人在,这一顿吃的十分安静,连平常很喜欢聊天的应浅都没怎么吱声。   期间,应春晚悄悄看了好几眼这位师公。最开始看到这头银发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会是昨晚的那个人。   不过,应该没这么巧吧。   主要也是他昨晚有点害怕,根本没敢仔细看那个人的脸,只记得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了。   等佣人收走桌上的碗碟后,银发青年开口,声音清冷沉静,“应春晚?”   应春晚赶紧点头,“师公。”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直表情淡淡的银发青年听到这句“师公”后竟然笑了了下,原本就漂亮的双眼更是显得有一分惊心动魄。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应春晚闻言一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应老爷子。应老爷子点了点头,“这位是咱们应家定淼派的前辈,论辈只比祖师爷低上一点。祖师爷深居祖宅,轻易不见人,平时应家有什么大事都是师公来做主的。”   应春晚搞不懂这些辈分,只能晕头转向地点点头。   应老爷子又道:“现在你回了应家,虽然不强求,但是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一些。浅丫头和泉小子平时有出去做事,小春也跟着一起吧。”   应春晚却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我还什么都不会,会不会添麻烦?”   应浅笑了:“你的命格天生就很容易看到那些东西,这一点可是我们想追都追不上的。至于其他的知识嘛...你都能考上大学,还怕学不会这个?”   应春晚听她的话,想起全国甲卷的难度,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饭毕,应老爷子和应无白还有公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应浅和应泉则是上午有专业课,也先溜了,最后只剩应春晚与这位师公。   应春晚第一次见辈分这么高的应家人,一时半会儿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心里有些尴尬。   倒是对方先开口,银白眼睫轻动,目光扫向应春晚,“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应春晚赶紧出声,“是春季的春,夜晚的晚。”   话说完后,对面并没有再出声,等应春晚有些惴惴不安地抬头的时候,才听见面前的人一句,“春晚惜花人何处,好名字。”   应春晚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只会干巴巴地说两个词,人家张口就能吟出一句诗。他低声道谢,“谢谢师公。”   再次安静半晌,正当应春晚琢磨着要不要找个什么话题的时候,对面又飘来一句。   “以后不用叫我师公,我名白咎。”   白咎。应春晚赶紧点点头,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应春晚:夫人,您这个发型很危险啊   白咎:夫人?谁是夫人?   应春晚:...我是,我是。 第7章 孤挺(1)   白咎,好特别的名字。   不过白咎说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应老爷子都要喊一声师公的辈分,应春晚并不敢直呼其名,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师公。   好在白咎也没说什么,看起来是接受了应春晚这个叫法。   下午有专业课,应春晚老老实实地陪着白咎坐到中午后就去了学校,晚上和应浅与应泉一起坐车回来。   晚饭的时候饭桌上没看见白咎的身影,应家其他人像是并不觉得哪里奇怪。原本还在想师公去了哪里的应春晚心想大概是师公辈分大,不一定每顿饭都和他们一起吃。   吃完饭后,应老爷子年纪大了,问了小辈们几句话就上楼去了。应无白留下,和应浅应泉还有应春晚说了下这几天的安排。   主要是告知小辈们的安排,应家公司的事情自然有应无白和应老爷子过手,暂时还没到需要应泉和应浅也经手的时候。   应家平常接手的委托,一般是业内知道应家名头的人慕名而来,或者是一些官方不好解决转过来的合作,再有就是几宗几派内互相引荐的委托人。   不过这些一般都是大委托,不一定全都是棘手的案件,但委托人或是有关的组织团体一定非富即贵,通常要有足够经验,出师后才能过手。甚至有些大的案件有保密性,他们晚辈是不能参与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委托小案件,这些一般就是委托人从一些偏门渠道得知了联系方式,想请高人帮忙。   但通常只有正在游历的应家小辈才会对外放出自己的联系方式,应浅应泉父母还有应老爷子这种级别的,是不可能轻易联系到的。   “应泉选修过一点信息工程技术,之前搞了个网站,专门接这些小案子。后来其他堂表兄弟姐妹看到后觉得不错,也在上面接案子,再然后传开了之后干脆其他宗派的人也跑来用,还挺厉害的。”应浅扭头对应春晚道。   应泉坐在对面,点了点头。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应无白推了推眼镜,“你们爷爷和师公的意思早上大家也听到了,春晚少爷可以多学习一下,这几天浅小姐和泉少爷有接案子的话,带着春晚少爷一起。”   应浅点点头,“这是当然啦。”   应无白眼镜划过一丝精光,“不过不能占用上课时间,老爷子说了,期中和期末的时候要检查你们的考勤和GPA。”   应浅正滴溜溜转着的眼睛停住,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应春晚忍不住偷笑,虽然应家是风水大家,不过到底是二十一世纪了,对小辈们的学习是一点儿都不放松。   “就这样,你们几个商量着来就行。”应无白对应浅和应泉还是很放心的,点点头后便上楼去了。   应浅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还说带小春出去好好玩一玩。”   应泉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推到几人面前,“以后总有机会的。”   应浅接过笔记本电脑,滑动着网页界面,“嗯...这个案子我记得三和宗的人接了,那个案子...觉得身边有脏东西?这个一看就是疑神疑鬼而已,小心别被人给骗了。”   应春晚津津有味地听着应浅挑案子,同时看着设计简洁美观的网站,忍不住感慨现在搞风水的也在与时俱进。   忽地,屏幕上划过一条新案件,应春晚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咦了一声。   应浅抬头,“小春,怎么了,有感兴趣的案子吗?”   应春晚心里不太确定,先是凑近过来仔细看了下那个头像,随后才慢慢开口道:“这个委托人,我可能认识。”   应浅闻言立刻点开,头像是一张真人自拍,一个穿着海魂衫齐肩短发的女孩子在阳光下灿烂笑着。   放大后应春晚更加确定了,“这个女生我认识,是我初中同学。”   应泉道:“看看是怎么回事。”   几人凑了过来。   女生虽然用了自己的照片当头像,但是用户ID用的是假名,叫“孤挺”,倒还蛮有气质的。   “孤挺:大家好,这里有没有懂的小师傅啊,我最近真的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为了让大家更清楚,应浅轻声一字一句地念着。   “我是N城人,在S市当幼教,租了个房子住。一开始一切正常,三点一线上班回家。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天总是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或者明明穿着睡衣睡觉,起来却变成了别的我没见过的衣服。还有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这几天日记本里莫名其妙出现好多歪歪扭扭的字,肯定不是我自己写的!我真的要疯了!”   应浅读完后思考着什么,应泉则是看向应春晚,“小春,你确定你认识她?”   本来应春晚还不确定会不会是有人误用了她的照片当头像,看完内容后心里确定了□□分。   “对,应该就是我那个初中同学,我记得叫刘薇,初中的时候她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当时这个事情闹得还挺大的。”   应春晚记得,刘薇的家庭条件在那个小城里算是相当富贵的,要不是因为户口的原因,刘薇很可能会去S市这样的大城市读初中才对。   “不过她家还有比较近的亲戚,她姨夫姨妈收养了她,但是对她...不太厚道。”   应春晚说的比较委婉,当时学校里传得满天飞,刘薇的姨夫姨妈是看中她父母留下的遗产才收留她的。不过刘薇这姑娘也精明,愣是一分钱都没让姨夫姨妈薅到。但是父母去世这事到底给她影响比较大,刘薇初中毕业后勉强上了个很一般的高中,后来听说去当幼儿园老师了。   应泉点点头,那应该八九不离十就是应春晚这个初中同学了。应浅思索了一会儿后转头道:“小春,这姑娘家里有没有精神病史?”   应春晚一愣,摇摇头,“应该是没有的,我们那个地方小,有点什么事大家多少都能听到一些。刘薇以前挺聪明的,要不是家里出了这事,应该是重高的苗子。”   应泉若有所思,应浅笑了笑解释道:“做这行,有时候不一定全部都是脏东西作祟,很多时候人自身的心理原因也很关键,所谓疑心生暗鬼。还有些人不知道自己精神上出了问题,这种如果不早点指出的话反而耽误了他们自身健康。”   应春晚点点头,心里有些佩服。应浅虽然平常看起来很爽朗大方的一个漂亮姐姐,但实际上心思还是很细腻,不愧是应家的人。   应泉已经点开了消息界面:“我问问看。”   作者有话说:   码字快乐,码字快乐(自我催眠) 第8章 孤挺(2)   看着网页滑动,应春晚忍不住再次咂舌,不愧是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这个网站的功能也设置的太齐全了,连私聊的功能都有。   用孤挺当ID的刘薇似乎是刚注册的这个网站,刚才那条求助帖也是新发出来的。应泉点进去后,三人都看见了那个真人头像旁边一个小小的,代表着在线的绿点。   应春晚和应浅看着应泉打出来的字,“你好,可以详细说明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吗?”   看来刘薇是真的很害怕,发了帖子后就守在网站。应泉这句话刚发出去,上面就现出了“正在输入中”。   应浅咂舌道:“这么急啊,平常用这网站的委托人一般真的遇到事的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还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很多时候发完求助贴就忘了。”   话音刚落,私聊界面弹出刘薇发来的新消息。   “师傅你好,是这样的,基本情况就像我在贴子里说的那样,一开始只是早上醒了之后发现很奇怪,最开始我也没在意的,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累了,或者有时候出去喝酒断片了才这样。但是最近...变得有点严重。”   应泉发消息,“你继续说。”   孤挺,也就是刘薇继续发来消息。   “我...最近经常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有时候是在家门外的楼道口,有时候是在小区楼下,直到昨天...昨天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S城的火车站里。”   应泉打字过去,“是哪个火车站?”   刘薇发来一串名字,应春晚不熟悉,但应浅和应泉看完后一下子静了一下。   半晌,应浅低声道:“这个火车站,可是在零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废弃不用了。”   应春晚听得头皮一麻。   应泉扭头,“你们怎么看。”   应浅想了一会儿,“虽然小春刚才说这姑娘家里没有精神病史,但是从她描述里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东西。”   应春晚想了想,小声道:“表姐是觉得,她这像是在梦游?”   应浅唔了一声,“没错,梦游不一定完全是精神疾病,有时候压力太大了也会发生这种事。而且我看这姑娘说的话,她有时候会喝点小酒喝到断片,也侧面说明她确实生活压力不小。”   应泉没吭声,但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赞同应浅的说法的。   刘薇又发来了消息,“师傅,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是个幼教,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的话肯定会影响到孩子们的。”   应浅叹了口气,“再问问,找个工作也不容易。”   应泉点点头,再次打字,“可以冒昧问一下你现在的居住环境吗,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太舒服的地方。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拍一张你现在家里的照片发过来看看。”   对方很快发来消息,“我现在住的地方是个新开发的小区,设施环境都还不错,房屋也是精装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师傅你等等,我发张照片来。”   过了一小会儿,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应泉点开。   照片中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客厅,中间是颇有格调的沙发和茶几,正对面是一大排落地窗,窗外能看见灯火通明的江景。   看起来房租就不便宜的那种。   应浅咂咂舌,“还真是小春说的那样,这姑娘经济条件不错啊。这个小区我知道,家里有投股,今年新开盘的房子,房租可是有点贵哦。”   大概是客厅灯光充足的原因,一尘不染的落地窗能清楚看到客厅反射出的投影。一个穿着长毛衣,扎丸子头的姑娘手机举到脸前,细心用遮住了自己脸的角度拍下了这张照片。   应春晚仔细看了眼,“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话说半截,“...啊!”   精致如常的日常生活场景中,应春晚突然发现一个极其违和的点,忍不住吓得低声叫了一声。   应浅倒是被应春晚一声叫给吓了一跳,“小春,咋啦?”   应春晚盯着那一处足足看了三四秒,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照片的左边。   “你...你们看,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应泉和应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片刻,应泉啧了一声,“确实不对劲儿。”   照片里,刘薇选的角度颇为细心,几乎能看到整个客厅全貌。左边米色的沙发靠墙,墙上挂着一大幅很有艺术气息的抽象画,被精致地裱在闪闪发亮的玻璃画框里。   问题就出在这个闪闪发亮的玻璃画框上。   玻璃画框也像落地窗一样一尘不染,水晶一样的表面同样借着客厅的灯光,反射出了十分清晰的倒影——   画框的角度,正好能映出刘薇拿着手机拍照的侧边身影。反光中的刘薇,手里拿着手机举到和头齐高,后背挺得直直的,能看出似乎掂着脚在拍照。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的头。   玻璃画框的倒影中,侧着身子的她,头完全扭了过来,脸部正对着画框,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地盯了过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   “我靠。”应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抱着双臂揉了揉,“这什么玩意儿。”   应泉也是好半会儿没说话,应春晚看着玻璃画框上诡异的倒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刘薇似乎还浑然不觉,见应泉没回消息,又发了一句,“师傅?怎么样,我感觉没什么问题呀。”   应浅盯着那张放大的照片,“有问题,太有问题了。”   从他们三个人的角度看来,玻璃画框中那个反光里诡异地扭过头的刘薇,双眼视线仿佛透过了画框,直直地朝画面外看过来,角度完美地盯着围在笔记本前的三个人。   就好像,知道有人正在看这张照片一样。   应浅道:“谁拍照会这种表情拍哦,这姑娘会不会真的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影响到心理状态了,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反光中扭着头望过来的刘薇,能依稀看出长相是小家碧玉的类型,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配上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破坏了可爱气质,看得人心里毛得不行。   应泉顿了顿,“不对,姐,你再看看。”   应浅嗯了一声,看到应泉用鼠标放大了照片中的一处,却不是那个画框里表情诡异的刘薇的反光倒影,而是那面能一览无余S市江景的落地窗。   应浅和应春晚只看了一眼,头皮一下子炸了。   刘薇家里的落地玻璃窗面积很大,几乎客厅朝外侧的一整面都是全景玻璃。而刘薇又特地细心地退到客厅另外一侧拍下了照片,所以玻璃窗上的反光能看出整个客厅的布局。   客厅非常有设计感,装修有些法式的风格,十分吸睛,也导致他们三个刚才忽略了落地窗的部分。   落地窗上反光出来的刘薇,虽然是举起手机挡着脸,但手机再大也就那么大一个,最多也就能挡住半张脸,不可能挡住一整个头。   应泉放大的是刘薇在落地窗上的倒影,刘薇双手握着手机,但眉毛和眼睛还是露出了一些,能看见她十分认真地盯着手机里照相机的取景,一只手好像还正在点屏幕调整焦距。   十分正常,而且压根就没扭过头来!   应泉再次把整张图片拉回正常大小,只是这次,再精致的装修摆设也吸引不了他们的目光。   三人盯着落地窗反光里盯着手机认真拍照的倒影,和玻璃画框里诡异地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画面外的倒影,好半晌没出声。   最后还是应浅先开口,“确实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应泉斟酌了一会儿,食指如飞地打字,“好的,我看到照片了,你先不要急,我这边看看你房间布局怎么样。”   应浅道:“先不要跟她说,免得吓到她,再出什么事。”   应春晚感觉自己背绷了好久都没有放松下来,“要不,我们跟她说一声,让她今晚先出去住?”   应泉点点头,随便找了个无伤大雅的借口说了下。只是消息发过去后,刘薇回复说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出去折腾怕明天状态不好。   应春晚好半晌都没说话,应浅倒是开口问应泉,“接吗,估计就是小鬼作祟,倒也不棘手,做场法事也就差不多了。”   应泉看向应春晚,“小春觉得呢?”   应春晚沉默了一瞬,“表哥表姐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看看。刘薇...以前跟我关系还挺好的。”   刘薇家里没出事前,算得上是小城市里的天之娇女。那时候上初中的应春晚性格孤僻,不爱说话,经常被同班一些混混欺负,其他人不敢惹这些混混,也没什么人帮他说话。   还是当时在当班长的刘薇看不下去,每次都会帮应春晚解围。碍于刘薇家里的背景,混混们也不敢再多找应春晚的麻烦。   也许对刘薇这样光芒四射的女孩子来说,只是一个举手之劳,大概转头就记不得还有应春晚这么一个没存在感的小孩。但对应春晚来说,那是不可多得的一分善意。   听了应春晚的话后,应浅颇为心疼,刚想开口,三人身后却冷不丁冒出个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问问她地址。”   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了,搬了把凳子坐在应春晚斜后方。   应浅摸着心口,刚才刚看了那么一张诡异的照片,一下子冷不丁背后吓了一跳,有点没缓过来,不过她也不敢对白咎说什么。   倒是应春晚微微睁大眼睛,也是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师公怎么下来了。”   白咎淡淡瞟他一眼,“下来看看你在鬼叫什么。”   应春晚一怔,然后有点尴尬,多半是刚才他一声低叫被师公给听见了。不过师公刚才发话了,似乎是有意看看这个委托。想到这里,应春晚倒也没有不好意思了,反而有点感激地看了眼白咎。   应泉已经麻利地发了消息过去。   没过多久,对面就发过来一个小区的地址,不过没有发几栋几单元几楼,只发了是哪一期,说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她下来接他们。   应浅笑了笑,“这姑娘安全意识还挺高,不会轻易给别人详细地址,这点挺不错。”   作者有话说:   楼下应春晚;啊!   楼上白咎:嗯? 第9章 孤挺(3)   应泉把那串地址复制到备忘录里,随后应浅笑道:“明天小春只有上午有课吧?下了课我和阿泉去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答应。   应浅摸了摸应春晚的头,“小春第一次接活,加油!”应泉则在一旁安静地在备忘录里记下要带些什么过去。   几个人看案件看下来,转眼一看已经要到深夜了。应浅打了个哈欠,“不行,美丽的女大学生要去睡觉了,男孩子们也要注重保养,不要再熬夜了。”   应泉和三宝也道了声晚安上楼去了,楼下顿时只剩下应春晚和白咎。   刚才人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剩两个人了,应春晚初见白咎时,那种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淡淡尴尬感又腾了起来。   当然,只是他自己单方面这么觉得。白咎依旧是坐姿随意但仍旧优雅地坐在一旁,哪怕不出声,也相当的有气质。   应春晚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师公虽然长相很年轻,但气度却很不一般,就那么随便一坐,都让人觉得有些望而生畏。   望而生畏的同时,又会让人觉得有点清清冷冷的,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而是一种——没人能站在他身边的感觉,什么人在一旁好像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应春晚心里突然有些不自在,师公这样的人,却在应家带他一个纯外行,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仿佛感受到了应春晚的视线一般,白咎抬眼看了过来,正好撞上了来不及转头的应春晚。   好奇怪,应春晚心想。刚才还总觉得白咎身边萦绕着一股很清冷的气质,可白咎一抬头朝他看过来时,那股气质又瞬间消散,完全没有那种高岭之花的感觉了。   “怎么了?”高岭之花张口。   应春晚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着白咎柔顺银亮的头发,忽地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师公,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话一出口,应春晚就忍不住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染的吗,染的吗,染的吗。   没话找话的味儿也太重了!   白咎似乎也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应春晚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漂亮的双眼弯了弯,“你猜猜?”   应春晚哈哈尬笑道,“师公品味好特别,染银发的人感觉还蛮少的。”在他印象里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金发偏多,或者是那种很有质感的灰色。但师公这种接近纯白的银色几乎没怎么见过,说是银白,又和那种老人的白发不一样,很有光泽,看起来也很顺滑。   白咎无声地笑了一下,却没有继续应春晚的话题,转而问了另一件事,“你和刚才的那个委托人,以前关系很好吗?”   应春晚垂眼想了想。   侧厅吊灯的光在切割完美的水晶中流转,最后变成边缘泛着彩虹颜色的光影。光影折射下来,映在黑发少年的眼睫上,像是琳琅满目的万华镜。   “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其实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初中的时候她经常照顾我,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她。”   过去的回忆再提起,总感觉像是蒙了层吹不落的灰。再回忆起从前,应春晚只能想到一言不发地坐在教室一角的矮小的自己,翻书的声音淹没在尖锐笑声中。   应春晚低声说完后,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沉默了一瞬,再抬眼时,看见白咎微微弯下腰,手肘抵在腿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蒙了灰的记忆逐渐变淡。   应春晚心里一瞬间的黯淡随之散去,那天在S大过来抓着他箱子就跑的应浅和应泉,忽然在他脑海中蹦了出来,冲淡了过去的片段。   白咎看着眼前的应春晚,黑发少年垂下的眼中,忽然又一点一点弥漫起些许光芒,随后双眼抬起,带着一点满足的笑意,鼓起勇气同样看了过来。   “因为她帮过我,所以我希望我也能帮到她,哪怕一点点儿也行。”   真诚又单纯的光芒,看得白咎眼神轻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我帮你。”   直到回到卧室里,应春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仍然重复回响着刚才白咎的那句话。   我帮你。   没有过多的词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和神情,就是单单那么一句话,却能让人一下子安下心来,不再担心其他有的没的。   应春晚心想,师公一定是个很善解人意的长辈,能三言两语轻易就安抚住一个人的内心。或许长相只是表面,能让应老爷子都那么毕恭毕敬,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有外公,应浅表姐,应泉表哥,大概还有许许多多他还不熟悉的亲戚,现在又有了师公,有这么多亲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应春晚心里的满足感,冲淡了刚才晚上看到那张照片时的不安与惊惧。   第二天,应浅和应泉似乎上午是满课,很早就坐车走了。应春晚起得比他们晚一些,下来时看到白咎坐在餐厅里,似乎是早就下来了。   应春晚有点不好意思,坐下来之后修长白皙的手正好递过来一杯牛奶,他伸手接住。早餐是三明治和沙拉,应春晚看了眼,白咎盘里的三明治完好地搁在那儿,一口都没动,“师公不吃早饭吗?”   白咎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这盘推到应春晚面前,“不够的话吃这盘。”   应春晚有些尴尬,又不想回绝长辈,最后出门的时候肚子一阵阵发涨。   下午去学校上了课,大一刚入门的专业课还没有讲到很高深的知识,授课体系和高中也很不一样。应春晚一边听课,一边忍不住回想着昨晚刘薇发过来的那张照片。   “小春,这里这里!”下课后,应春晚刚出了教室就看见正在挥手的应浅,和一旁倚着窗户看风景的应泉。   三宝竟然也在一旁,乖乖地坐在长椅上,时不时有大学生走过忍不住逗他。   几个人去食堂吃了午饭后拐去了后门,已经有车停在那边等着了,还是辆黑色的SUV,应浅一贯是坐驾驶位,只是应春晚注意到她拉开车门的时候,脸上相当愕然。   “师公怎么也来了,这点小事交给我们小辈就可以了,不用麻烦师公的。”   应春晚闻言也是一愣,站在应泉和三宝身后踮脚看了眼,不过应浅挡在了副驾驶前,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他的胃不由自主一紧,师公,他刚才是听到表姐喊师公了吧?师公也来了?   应泉和三宝听到之后,就十分自觉地从另一边爬到了后排,剩下应春晚一个人在车外,眨了眨眼没搞明白状况。   他伸手,黑色的车门一拉开,里面静静坐在座位上的银发身影映入眼帘。   应春晚小声开口道,“师公?”   白咎抬眼看了他一眼,“上车。”   应春晚赶紧点点头,弯腰上了车。应泉和三宝坐在后排,左边还有个空位。应春晚思量再三,觉得师公是长辈,而且看应泉和三宝的反应,他一个小辈好像也跟着坐在后面比较好。   谁知道应春晚刚想好,正准备往后排去,白咎清冷的声音又响起,“坐。”   应春晚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师公旁边。   一路紧张,他一直没吭声,只听着应浅和应泉几人讨论刘薇的事。   等到车子已经拐出大学城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突然灵光一现,想明白了白咎为什么也会一起过来。   原来师公昨晚说的那句“我帮你”,并不是随口而出的话啊。   应春晚忍不住看了白咎一眼,白咎微倚在椅背上,没什么表情,但应春晚那颗有些不安的心却莫名渐渐平稳了下来。   “不出意外的话,可能是刘薇最近去了什么地方,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搜个魂然后做一下法事就行了。不过还好这姑娘也知道找人,不然时间久了会影响自身精气。”   车上应浅解释说明了一番,不过主要是为了照顾还不太懂这些的应春晚。   “小春回去可以练习一下画符,以后会有用的。”   应春晚点点头。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处安保十分严谨的小区大门前,应春晚下车,能看到门口的一排刷卡闸机前穿着长大衣值班的安保。应春晚感慨道:“还好刘薇聪明,父母的遗产护得好好的。”   一排闸机前,一位个头娇小的姑娘挽着一个青年,似乎正在等人的样子。应浅努努嘴,“就是这个姑娘了。”   三人走了过去,刘薇似乎没想到网上说过话的应泉是一个清秀的男大学生,等应泉递了名片自我介绍后才迟疑道:“师傅...挺年轻的。”   应浅憋笑。   应泉又顺带介绍了应春晚几人也是一起过来的,不过并没有详细多说。刘薇眼神扫过来,目光在发色显眼的白咎脸上停留片刻,但似乎没有认出应春晚,只是点点头后刷卡带着他们进了小区。   刘薇挽着的那个青年则一直没出声。   应春晚微微蹙眉,他总觉得刘薇身旁的这个男人一开始好像有点慌乱紧张,但是看到他们三个之后又仿佛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很多。   应浅自然也注意到这点,她面上随意亲和,不动声色地在刘薇身旁打量了下刘薇挽着的男生,“这位是你男朋友吗?小情侣同居啊,真幸福。”   作者有话说:   刘薇心想:搞风水的是不是还要看脸啊? 第10章 孤挺(4)   应浅身后,应春晚也在悄悄打量着刘薇挽着的这个男生。   男生看起来岁数不大,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最多比应浅应泉他们大个一两岁。长相说不上非常帅,但看着很温和,在娇小的刘薇身边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刘薇闻言笑了笑,“对,他叫王艺容,是我男朋友,最近刚搬过来一起住的。”   王艺容也点点头,“你们好。”   应浅眼睛眯了眯,面上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她也是女孩子,看着又比不怎么说话的应泉亲和很多,一路上刘薇的防备也放下了一些,两个女生一起聊了些有的没的。   应春晚和白咎跟在后面,他虽然也没出声,但竖着耳朵一直注意着应浅和刘薇聊天的内容。应浅看似闲聊,实则问了很多刘薇和王艺容之间的事情。   如果换成他们几个大男生来问,多半会引起刘薇反感和警惕。但应浅问起来,就像是女孩子之间平常最经常聊的恋爱话题一样,一点儿违和感都没有。   这期间,应春晚还专门注意着王艺容的神情。王艺容一开始在小区门口和刘薇一起等人的时候,一副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但和他们几个汇合后,又显得放松了不少。现在在一旁虽然脸上带着笑容,时不时附和着刘薇和应浅的聊天,但应春晚看得出来,王艺容眼里有一丝轻视和不相信的眼神。   走在中间的应泉看到了王艺容看应浅的眼神,脸色臭了一瞬间,但没说什么。   在后面跟着的应春晚悄悄和白咎道:“我感觉刘薇的男朋友不对劲儿。”   白咎嗯了一声,“聪明。”   白咎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和应春晚一样将声音放低了许多,原本清冷的声线变得有磁性不少,听起来特别勾人。   应春晚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忽然一阵微热。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莫名有种自己在班门弄斧的感觉。   总感觉师公那句话一出,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来讨糖的小孩子,然后成功得到师公一句夸奖。   偏偏白咎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调笑的神情,就像是真的很认真地觉得他很聪明一样,让应春晚更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了一下,扭过头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   刘薇租的房子在29楼,这个小区这一期的楼盘都是35楼的层数。应春晚自己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没有感觉出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前面的应泉也面色平常,楼层没有问题。   楼盘是电梯入户的那种高端户型,从进单元门,到进电梯,全程都要刷卡,而且刷卡只能到达固定的楼层,去不了其他地方。   应浅惊讶道:“这里房子真不错,房租应该不便宜吧?”   应春晚深深地感慨应浅有演戏天赋,之前听应浅应泉说,这个楼盘应家也有参与,电梯入户还有刷卡之类的安保他们俩不可能不知道。   刘薇倒也大大方方的,“确实有点小贵,五千多一个月,不过在这片的话这个房租也还说得过去。女孩子嘛,我想着租个好点的房子也安全些。”   刘薇的经济条件看起来是相当不错。虽然应春晚知道她有父母的遗产,不过到底是小城出身,他本来以为大概是个小康程度,现在看来远不止于此。   怪不得当时刘薇姨夫姨妈是为了她遗产才收养她的事情传的这么大,可以看出不是空穴来风。   刘薇按了指纹锁,带他们进了房。   房内入户是一个玄关,浅米色的简约设计显得十分温馨,和中庭一脉打通,站在门口一眼就能望到客厅。   应浅开口:“这种设计还蛮少见的,你家看起来很宽敞啊。”   刘薇道:“原本中间是有个隔断的,不过艺容说把隔断挪了感觉更大气,我觉得都无所谓,所以就撤掉了。”   应浅没再说了,转而问起了其它问题。   应春晚站在门口往里面望,总觉得这种门口就能看到最里面的设计让人非常不舒服。诚然,这样是显得更大气了,但总感觉是一种...留不住人气儿的大气。   白咎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微微侧头和应春晚开口,其他人听不见二人的声音。“入户一室大通,穿堂风过,门口又正对电梯入户,是比较忌讳的格局。”   应春晚小声道:“怪不得总感觉不舒服,冷飕飕的。”   应浅在前面和两个人聊着,应泉和三宝说了些什么,三宝自发地去其他地方查看起来。应泉则来到应春晚身边,皱了皱眉。“听你朋友说,这是她男朋友建议打通的,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   应春晚明白应泉的意思,如果王艺容是不懂这些,单纯随便提议的话还好说。如果明知道这样不好,还说要把隔断撤掉的话...这中间弯弯绕绕就说不清楚了。   三宝动作也快,简单看了一圈后回来和应泉咬了会儿耳朵,应春晚看见应泉脸色不大好看。   “三宝去看了看,两室四厅,床和书桌全是坐南朝北放着的。”   应春晚心里立刻跳了一下。   一般人家床桌摆设讲究一个坐北朝南,为的是朝阳,阳气足,也能引运势。除开这些不说,单说科学理论,经常晒晒太阳也对身体好。   而坐南朝北,就是完全反着这个格局来的,意义不言而喻。   前面的应浅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笑眯眯地和刘薇王艺容在客厅参观了一下,“小美女品味不错呀,这些床啊沙发设计怪别致的,是精装修自带的家具吗?”   沙发靠客厅一侧的墙上,挂着那幅玻璃画框裱起来的抽象画,此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自然,反光中的应浅和刘薇气氛融洽。   刘薇摇摇头,“原本也有自带家具,不过精装修嘛...家具质量你懂的,我们干脆就把经常用的床啊沙发啊什么换了一轮。家具是艺容挑的,不过布艺之类的是我选的,还可以吧?”   应浅夸了两句,不动声色地朝应泉应春晚这边看了一眼。   应泉开口,“刘小姐,你之前说的会出现陌生笔迹的日记本,还有莫名其妙换上的衣服,能拿来给我们看看吗?”   刘薇点点头,“我想到这些可能会有用,你们等等,我拿出来。”   她转身从房里拿出一个水蓝色牛皮封面的日记本,还有一套挂在防尘袋里的小礼裙,“就是这个。”   应泉接过日记本,应浅则把小礼裙拿了过来,笑道:“小美女胆子还挺大的,一般人可能吓得丢到了。”   闻言,刘薇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尴尬和恐惧,“其实,最开始发生这事的时候我是马上拿去丢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又会出现在家里,没办法,我只能把东西放在客房衣柜里,眼不见为净。”   应浅把小礼裙递给应春晚,“小春,你看看。”   应春晚接过,防尘袋里的小礼裙的暗红色的,隔着外面的袋子能摸到布料很柔顺扎实,设计的也很独特,看起来很不一般。   但...应春晚翻来覆去看了看,什么奇怪的感觉都没有。   他抬头,撞上应浅意有所指的眼神,心里愣了愣。   那边应泉也大致看了下日记本,但为了隐私起见,只翻到刘薇说的奇怪字迹的那几页。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这些话,字体相当扭曲凌乱,偏旁部首像波浪一样歪歪曲曲,但力度不浅,连带着后面的几页上都印上了浅浅的印子。   应泉和应浅对视一眼   应浅率先开口,“小美女,这个本子上,我没感受到任何不该有的气息,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所以有点忘事?”   刘薇听后急道:“怎么可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而且就算这样,我有时候会在家门外醒来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王艺容笑容也垮下,“你们别是什么骗子吧,小薇,我一开始就说这些人不靠谱,你多半是心里压力太大了,咱们还是好好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好不好?”   刘薇还在急道:“不可能的,我又不是精神病,心里什么感觉我自己清楚,我没疯!”   王艺容转头不动声色地瞪了应浅一眼,转头想要继续安抚刘薇。应浅无辜地退后两步,一只手不经意间拍了拍刘薇的后背,在王艺容背过头后,盯着刘薇的双眼默念了一句什么。   忽然,刘薇脸上急切的表情慢慢散去,整个人平静下来不少,声音也不再尖锐,“那...那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说完这句,她仿佛又有些纠结地喃喃低语道:“不对啊...是不对啊,真的有些事情很不对劲。”   王艺容看刘薇这样子,转身厉声道:“请你们离开,一群江湖骗子,再吓唬小薇的话我就报警了!”   应浅脸上无辜的表情收拢,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无比,“请我们过来的是你女朋友,你应该还做不了你女朋友的主吧?”   王艺容咬死不放,“小薇就是压力太大了,才被你们这些骗子忽悠的昏头转向,我告诉你们,别想骗一分钱!”   应浅不再理他,转而看向刘薇,“小美女,这样吧,现在光在这儿站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不是晚上才会出现问题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守一晚,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艺容嘴巴一动,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刘薇抢先出声,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开口,“好,好,那师傅们今晚就别走了,我这里客房多,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刘薇已经出声,王艺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仍旧狠狠瞪着他们。 第11章 孤挺(5)   有王艺容刚才那个态度在前,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许多。刘薇缓过神来后怕应浅几人被气走,立刻去厨房切了个果盘出来招呼他们几人吃。   王艺容似乎被刘薇这个样子给气到了,一声招呼也不打,转头就扎进书房打游戏。   刘薇无奈地开口:“对不起啊师傅们,艺容就是这个狗脾气,你们别放在心上。”   应浅倒是一点都不记挂被王艺容吼过一样,摆了摆手,“小美女,之前看你说的,这事发生挺久了吧,现在才想起来找人看看吗?”   刘薇叹了口气,“不是的,之前我也找过一些大师来看,但是那些大师都是骗子,一进来就说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收了钱弄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结果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她又朝紧闭的书房门使个了眼神,“艺容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现在态度特别差,师傅们别介意,这个网站是认识的庙里的道长介绍给我,我才找到你们的。”   应浅吃了颗提子,“哪个庙?北山寺的道长吗?”   刘薇点点头,“我父母以前和北山寺的道长很熟,那边的道长说要静修不下山,所以给我介绍了这个网站。”   应春晚边嚼苹果边想,真的好难想象山上仙风道骨的道长捏着浮尘,写了串网站地址给刘薇的场景。   应浅又问,“道长虽然没下山,但是见了你应该多少有说一两句吧?”   刘薇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长当时说,我个人情况很正常,没有被任何不干不净的东西近身。”   应浅若有所思,应春晚却有点想不明白了。   如果刘薇真的像那个道长所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被任何东西缠上的话,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凌乱陌生笔迹的日记,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上了陌生红裙子,这些倒还可以用刘薇真的压力过大,记忆失常来解释。就连偶尔在家门外醒来,甚至清醒后发现自己在废弃火车站,也不是不可以解释为在梦游。   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精神失常以至于梦游这种案例,医学上是很常见的。   但他们那天晚上,在网站私聊页面看到的那张刘薇发过来的照片,无法用任何常理来解释。   短短的时间内,就算刘薇想要用PS之类的东西来处理也是做不到的,而且应泉解码检查过了,那张照片毫无疑问是手机相册直出的原始格式。   天色暗的很快,晚上的时候刘薇为王艺容之前的态度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叫了一大桌小龙虾外卖,蒜蓉五香麻辣各四斤,吃的应浅和三宝红光满面。应泉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看他的表情能看出心里是挺满意的。   白咎倒是也跟着他们一起吃,从见面到现在,白咎的长相和发色太过引人注意,刘薇都忍不住悄悄看了好几眼,低声问应浅现在的师傅们都这么潮的吗。   应春晚吃到一半,看到白咎带着手套剥虾的样子,和大大咧咧的应浅,火急火燎的三宝,埋头嗦虾的应泉都不太一样。   都是剥虾,偏偏有些人看起来就优雅很多,应春晚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小龙虾的辣度够劲儿,应浅嘶哈嘶哈喝了半瓶可乐,三宝吃几口就要漱下口回来接着吃,应春晚也忍不住喝了好几口饮料,只有白咎从头到尾一直不动,剥了满满一碗的虾,大半碗都分给应春晚了。   刚开始应春晚还不好意思,不过看到三宝应泉,应浅刘薇互相分工共同解决的样子,也就放开了很多。   吃完后,几个人都是出了一身汗,只有白咎仍旧优雅如常,不过嘴巴看着比平常红了很多,莫名多了一点美艳之色。   应春晚小声道:“师公,不辣吗,我看师公一口水都没喝。”   白咎微微皱眉,“...辣?好像不太辣。”   应春晚吃惊地张大嘴,没想到师公这么能吃辣的,一边的三宝看起来就很不耐辣的样子,“那师公一点其他感觉都没有吗?”   白咎无声想了一会儿,细长手指按了下微红的双唇,“嘴巴好像有点痛。”   应春晚:“......”   一边的刘薇也忍不住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还泡了点什么树枝一样的东西,应浅开口问道:“小美女怎么不喝可乐呀?”   刘薇笑笑,“我痛经比较严重,男朋友就买了点益母草之类的,平常喝着养一下。”   应浅哦了一声,“但是偶尔喝一次可乐也没关系的,小龙虾都吃了,这东西可比可乐刺激多了。”   刘薇纠结地想了想,最后也是按耐不下冰阔落的诱惑,放下手里保温杯,和应浅一人灌了一罐,豪放的像在喝啤酒一样。   刘薇租的这间房一共有四个卧室,刘薇和王艺容一间,其他还有三间空着的。几人分了分,应泉和三宝一间,应春晚和白咎一间,女士应浅一人一间。   其余的人都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大家借用刘薇家里的客用洗漱间大致洗漱了一下,打了声招呼就散开了。   应浅进卧室前,看了刘薇和王艺容的卧室门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和应春晚道:“要不是她是小春你的朋友,又帮过你,看着人还不错的话,我是不愿意管这事的,直接介绍给其他同行。”   应春晚一怔,总感觉明白了些什么,却又没有完全明白,“表姐,你的意思是?”   应浅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应泉下午没说假话,你的感觉也没错,那个日记本和裙子,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应春晚啊了一声,懂了点应浅的意思,脸色难看起来。   应浅轻笑一声道:“那件裙子嘛,虽然掐了标签,不过那个品牌的成衣线我还是眼熟的...这要是鬼衣裳,那这鬼估计是刚死不久,而且生前还是个富婆。”   过了片刻,她又叹了口气,“再看看吧。”   应春晚点点头,进了卧室。   卧室里,白咎坐在飘窗上,手里拿着一本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说,正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应春晚有点好奇,假装不经意间瞄了一眼。   书封上印着大大的几个字:《落跑失忆王妃:王爷,你别过来!》   应春晚:“......”   白咎合上,随手放在一旁,“现在流行这种小说吗?”   应春晚咳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体裁还是很丰富多样的,不一定都是这类小说。”   白咎挑了挑眉,“这样,我倒觉得这本小说还挺有意思的。”   应春晚:“......”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没看过这种小说。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白咎为什么会觉得有意思,这类小说在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是老师们最痛恨的一种,被看到了的话,书和学生肯定有一方要被撕一撕。   “师公是觉得题材比较新颖吗?”   白咎抬头看了应春晚一眼,“情节大胆,又不算完全脱离现实,而且描写很丰富,最后的结局也还不错,怎么不算有意思?”   应春晚视线再次瞄过花花绿绿的封面,几个烫金的大字不知道选的什么字体,尾梢都翘成一朵花了。   “落跑王妃”和“王爷别过来”这些关键词确实很大胆,但是他很想知道,是哪里没有脱离现实。   在他看来,这书哪里都很脱离现实。   不过看着白咎饶有兴致的双眼,他决定还是不多问了,只当是师公之前没怎么出世,见识到了人间新派文学吧。   “睡吧。”白咎转而坐在床上,上衣的针织衫已经脱掉,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了锁骨,睡觉的时候不会太难受。   应春晚看了看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双人床——刘薇很有钱,大床很宽敞,但是和自家师公睡在一张床上,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踌躇了一会儿,白咎已经自发地侧身躺在一侧,合拢了双眼。   应春晚见身为长辈的白咎都没觉得有什么,自己也感觉没必要心里纠结这些,两个男人,偶尔一张床凑合下也很正常,况且不快点关灯的话,估计白咎也会被晃得睡不着。   过了心里这一关后,应春晚也脱下外套,又随手关了灯,穿着棉质的长袖T恤,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躺在空出的另一侧。   身后的柔软床垫轻微塌陷下来,黑暗中的白咎睁开双眼,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身旁躺着白咎,应春晚总有些紧张。最后他想了半天,归结于因为白咎是长辈,而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别人一张床上睡过,更何况对方辈分还这么高,所以心里才这么七上八下的。   身后的白咎似乎躺下后就睡了过去,安安静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应春晚僵硬地平躺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上颇有艺术感的吊灯。   不知道盯了多久,一开始还在杂七杂八地想着白咎入睡的还挺快,一会儿又想着刘薇好像没认出来他,要不要和刘薇打个招呼,过了一会儿又在思考着应浅睡前在房前说的那些话。   不知不觉间,应春晚的眼皮渐渐搭下,双手抱着被子一角,无声地睡了过去。   是久违的无梦好眠,应春晚的睡姿很老实,翻身次数极少,而且就算是翻身,也是老老实实原地翻身,连被子都不会带跑。   睡梦中的他再次翻了个身,隐隐约约感觉脸上一暖,一股淡淡的焚香气息传来。   应春晚睁开眼,感觉到一只手虚掩在自己的口鼻前,面对面就是白咎,两个人距离非常近,几乎快要贴在了一起。   白咎的浅色双眸在黑夜中微微发光,十分奇异,此刻正盯着他,慢慢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来不及胡思乱想,应春晚点点头,无声地精神了起来。   啪嗒啪嗒,黑夜中,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随机给评论的小天使们发红包啦啦啦 第12章 孤挺(6)   应春晚已经完全精神了过来,双眼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白咎。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过了身来,和他面对面躺着,手仍然虚掩在他脸上。   白咎的手温度比他低很多,虽然掩住了他的脸,但也只是淡淡温度。不过应春晚也没有闲心思去想这些,全身注意力都被黑暗中动静吸引而去。   啪嗒,啪嗒,啪嗒。   应春晚本来就压低了呼吸,白咎更是几乎没什么动静。黑夜的一片寂静之中,只有这个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像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但又显得十分轻盈,隔着门传了过来。应春晚屏住呼吸听了听,依稀感觉这个诡异脚步声是在客厅的部分响起的。   脚步声在客厅走了几步后停住,黑暗中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之中。   应春晚不敢出声,只能转了转眼珠子,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白咎,想问问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眼珠正在转着,面前的白咎却仿佛会错了意。虚掩住应春晚半张脸的手挪开,转而轻轻无声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抚之意十分明显。   应春晚:“......”其实他不是很害怕,真的。   要是应春晚一个人在这间房间的话,听到这样的动静多少会起些鸡皮疙瘩。但如今身边有个人在,他胆子也壮了许多,至少不像从前遇见怪事时那样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脚步声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应春晚心里掂量着是不是没事儿了,正想用极小的声音悄悄开口问一下白咎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安抚地轻摸着他头顶的手忽然挪开,然后滑下,搭在应春晚的腰上,突然一用力。   应春晚猝不及防,被白咎揽着腰直接拉向他的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消零,腰和腰几乎贴到了一起。   原本话已经酝酿到嘴边的应春晚,也因为白咎的这个动作,整个人上半身扎进了白咎的怀中,鼻梁不小心撞上了白咎的锁骨,一阵闷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应春晚一边抬头一边想要推开他的动作,白咎揽着应春晚腰部力度再度紧了紧。   应春晚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窘迫不已,刚想嗫嚅着问问怎么回事——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知道为什么,在应春晚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脚步声居然已经慢慢贴近了他和白咎这间卧室,明显是朝客房这边走了过来。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最后在应春晚和白咎这间客房门前停下,再度陷入寂静。   应春晚当然听见了这个动静,还想再挣扎一下的动作立刻停住,老老实实地把头窝在白咎的脖颈处,大气不敢出一声,缩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单。   过了很久,停在他们卧室门口的脚步声都没有再响起。但应春晚并不敢轻举妄动,仍旧老老实实被白咎揽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应春晚的半边身子几乎僵硬到有点酸痛,埋在白咎脖颈里呼吸也有些不太顺畅,但门口仿佛陷入了死寂一般,再没有一点声音。   寂静到应春晚几乎要怀疑门外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吱呀一声,微不可查的动静在寂静中响起。   应春晚整个人从头发丝僵硬到了脚尖。   卧室门的把手慢慢转动,崭新的金属合页发出的动静极小——但在几乎没什么气息的应春晚听来,这个金属扭动的声音无比明显地落入他的耳中。   合页慢慢转动,背对着客房门的应春晚几乎能完整地想象出此刻身后的场景。   他背后的卧室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客房窗帘半掩,洒满月光和霓虹灯光的室内,从轻启的客房门处斜映下一条长长的黑影,顺着地板折射到应春晚背对着门的后背上,再慢慢延伸到窗帘和天花板上,旋即映入应春晚的双眼。   应春晚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一下子就明白白咎刚才死死揽着他不让他挣扎的原因。   天花板上,那条卧室门缝的细细投影不知过了多久,才随着轻微的合页声慢慢合拢。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远离了应春晚和白咎的这间客房,向其他地方走去了。   等到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后,应春晚才慢慢放松开僵硬绷紧的全身,手心里全是汗,抬眼对上白咎清明无比的眼神。   “师...师公,那是什么......”他极小声地结结巴巴出声。   白咎收回一直紧紧揽着应春晚腰的手,转而顺了顺应春晚的后背,“别怕,不是其他东西,是人。”   听到是人后,应春晚明显安心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谁啊,大半夜在外面走来走去,这也太吓人了......”说完,他又想起来今天他们过来的原因,忍不住一惊,“难道是,是刘薇吗?”   如果真是刘薇的话,那这也太恐怖了,刘薇完全不知道自己晚上这样鬼魅一般地到处游荡吗?   白咎闭上双眼,似乎是轻轻摇了下头,“不是刘薇,是那个王艺容。”   应春晚一怔。   白咎继续道:“今天下午你的感觉没错,刘薇的那个恋人,有很大的问题。”   应春晚脑内光速思考了起来,今天初见王艺容时那个慌张不安的神情,加上见到他们后又放松了不少的模样,还有夜间王艺容对他们的态度。“这些事,都是王艺容搞的?”   白咎微微点头,“别睡,一会儿应该有的闹了。”   外头的脚步声此刻离他们客房这边很远了,如果不细心听,几乎听不出来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   应春晚虽然不明白白咎是什么意思,但听白咎的话后老老实实地睁着眼睛,不自觉地看向他们这间客房的门。   等了一小会儿,夜里忽然啪地一声,随后是一声男人低声的惊叫和女人冰冷的声音。   “王艺容,我能问问你半夜在这里干什么吗?”   白咎听到后示意起身,“可以了,出去看看。”   应春晚跟着起身,两人打开客房门,客厅处的灯光很明亮,映得客房这边的过道也很亮堂。   他们对面应浅的客房门已经打开,里面并没有人。隔壁应泉三宝的客房倒是也亮起了灯,三宝伸了个懒腰倚在房门口,看到白咎和应春晚后指了指客厅。   客厅,应浅站在顶灯的开关旁,手还搭在开关上,身上仍旧是来时穿的衣服,连高腰小外套都没脱,看起来是压根就没睡的样子。   应泉在她身边,从来性格迥异的双胞胎姐弟此刻脸上的表情呈现了高度一致,都是漠然冷淡地盯着客厅中的人。   客厅中,王艺容光着脚蹲在茶几旁,茶几上散乱着几张白色的草稿纸,上面还有鲜红色的凌乱字迹。一旁蹲着的王艺容似乎没有想过会被人撞见,忽地遇上强光的双眼眯了起来,脸上的慌乱十分明显。   应浅见他不出声,再次开口,“王艺容,我在问你话。”   光着脚的王艺容回过神来,双手拢住茶几上散乱的白色草稿纸,一边迅速开口道,“我就是出来起夜上个厕所啊,怎么了,我在自己家上个厕所不犯法吧?”   虽然王艺容语气强装自然,但任谁都能听出他嘴里心虚和强硬的劲儿。   应浅笑了,“上厕所,上厕所要在客厅上吗,我记得你和小美女的主卧是有卫生间的吧,怎么还要出来用客用卫生间呢。”   王艺容的表情生硬起来,“我在我自己家,想上哪个厕所都不关你事!”   一直默不吭声的应泉开口了,“既然是想上厕所,你手里藏着的那些纸片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上厕所要用草稿纸来解决。”   王艺容嘴巴动了动,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应浅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两步上前来轻巧地夺过王艺容慌慌张张想收起来的几张草稿纸,然后拿在手上扬了扬,“解释解释?”   随着她的动作,应春晚也看清楚了草稿纸上红色字迹的内容,是歪歪曲曲的几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   应浅嗤笑,秀丽的双眼里此刻堆满了冷冷的嘲讽,“我要是你,我就多看点恐怖片,肚子里有点货了再出来干这丢人现眼的事。”   王艺容终于被惹怒,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男人在应浅面前还是颇有威慑力的,只是应浅一点都不害怕,仍旧冷冷地看着他。   王艺容怒气冲冲地开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滚,都给我——”   “怎么了?艺容?你们在吵什么?”   门开的声音,穿着睡衣的刘薇睡眼惺忪地出来,脸上疑惑之情满脸,一脸不解地看着客厅里对峙的王艺容和应浅应泉等人,随后紧张了一下,“师傅们,是不是艺容又说些有的没的了,师傅们别放在心上啊——”   看到刘薇后,王艺容的表情明显扭了一下。   “小美女,你还是和你这个男朋友分手吧。”应浅换了个站姿,双手抱臂看向刘薇。   刘薇一愣,“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应浅继续开口,王艺容先有了动作。他不再瞪着应浅,脸上一转腾起焦急心疼之色,一下子走到刘薇面前开口。   “小薇,乖,咱们别疑神疑鬼的了啊,明天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你就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才这样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作者有话说:   白咎内心:阿晚别怕   应春晚内心:鼻子好痛...... 第13章 孤挺(7)   饶是应浅没有解释,一旁的应春晚也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王艺容左手还握着一只红色圆珠笔,此刻正悄悄地揣到了自己的裤兜里,挡在刘薇面前一脸痛心地说着。   应春晚没想到王艺容到了这份上还在垂死挣扎,脸色难看了许多。只是他刚想张口,就看到应浅递了个不要出声的眼神过来,他想了想,还是暂时先按耐住。   “王艺容,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又心理压力太大了?”刘薇一开始的睡眼惺忪已经没了,看着王艺容的表情十分不解,还有一丝不满。   “小薇!你就别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咱们早点去看看心理医生,疏导开你的压力就好了!”王艺容脸上的表情十分逼真,要不是刚才看到过他一脸心虚的模样,应春晚搞不好真的会信他为了刘薇在担心。   应浅已经走到了应春晚身边,应春晚有些焦急地低声开口,“表姐,那个王艺容明显是在骗刘薇,我们要是不说的话——”   应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做咱们这行的得知道,有时候人的心思可比鬼怪要复杂多了,弯弯绕绕不好揣测。”   应春晚抿了抿唇,“表姐的意思是?”   应浅微微撇嘴,“小春,你还记不记得我说如果她不是你朋友的话,我是不会接这个委托的。”   应春晚点了点头,应浅又道:“一开始,我们在小区门口第一眼看见刘薇和她男朋友的时候,我就感觉出她这男朋友不对了。”   应春晚低声赞同,那时王艺容的神情确实不寻常。他想着想着,电石火花间想到了很关键的一点——   “既然王艺容和刘薇同居,那刘薇晚上有奇怪举动的话王艺容不可能毫无感觉。在家里换衣服写日记就算了,醒来发现在小区楼下这种事...大半夜自己的枕边人,一个大活人起来换衣服开门出去,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应浅赞同地点点头,“就是这样,从头到尾,她这个男朋友表现的实在太奇怪了些。而且北山寺方道长我们认得,是有本事的,他说刘薇身边并没有跟着脏东西,那刘薇的身边就肯定是没有小鬼作祟的。”   “其实啊,见过的人多了,这种身边人搞鬼的事情最难办。要是单纯的鬼怪还好,除掉也就完事了,但这种吧,尤其委托人还是一对小情侣,有时候对方不一定会信你的话,反而觉得你影响了他们的感情。”   应浅又叹了口气,“就算解决了,之后要是又发生点什么,一般被骂的还是我们——两头不讨好,你说这差事能讨人喜欢吗。”   客厅那头,王艺容还在说着,声音十分恳切,站在他面前的刘薇脸上的表情迷迷糊糊的,但能看出来还是有一丝慎重在的。“王艺容,你什么意思?”   王艺容见他磨了半天嘴皮子刘薇都没有如他所想,心里开始有些不耐烦,声音也激动地提高了许多。   “小薇!我都跟你说了这些是骗钱的江湖骗子,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刘薇很不喜欢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你说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吼什么吼?”   看了半天情侣吵架的应泉突然开口,“刘小姐,你男朋友刚才半夜偷偷溜到客厅,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沓这些东西。”   应浅把刚才夺过来的草稿纸递了过去,不经意间瞥了眼王艺容。王艺容自觉被女人这样蔑着很没面子,刚想发火,又顾忌着刘薇还在旁边,忍了下来。   刘薇接过来,看见手里几张白色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我不会放过你的”,字迹扭曲可怖,再结合刚才应泉告诉她的话,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应泉淡然开口,“刘小姐,你还记得我下午刚来的时候跟你说过,你的日记本和那条裙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吧?”   刘薇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后还有什么不懂的。她把手里的草稿纸甩到王艺容身上,厉声开口,“王艺容,你给我解释清楚!”   王艺容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冲着应泉和应浅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瞎说什么,脑子有病是吧!”   可惜客厅里根本没人搭理他,他一个人沉默了会儿,脸上的表情扭曲的表情突然换成了担忧的神色,转身握着刘薇的手急切出声。   “小薇,我们谈了多少年了,你是信我还是信这些骗子?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真相的,怕打击到你你承受不住,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十分无奈地开口,“小薇,其实你心理状态很早就出问题了,刚才那些草稿纸上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写的。你半夜一起来我就发现了,但是又不敢叫醒你,怕你心理状态加重,只能在你梦游回去后悄悄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刘薇眉头一拧,“王艺容,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艺容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沉重地叹了口气,“小薇,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一开始就劝你去看心理医生,如果我要害你,还会这么说吗?偏偏你不听,非要找这些不入流的江湖道士。他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没有的事也说出花来,不然怎么赚钱?”   刘薇眉头间的皱痕更深了,应春晚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并没有全信王艺容的这番话。只是她又确实搞不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脸上的表情相当困惑糊涂。   王艺容见她还没反应,不禁急了起来,面色也沉了许多,“刘薇,你该不会不信我吧?我们谈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对你的,你就这样对我?我们之间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刘薇道:“你先别...”   话音刚落就被王艺容打断:“我们已经要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你这种态度,我怎么放心继续和你在一起生活?我这么爱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应浅脸上表情十分冰冷,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行了!王艺容,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有这口才你怎么不去搞传销呢?”   应春晚也听不下去了,王艺容这一番话,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所有屎盆子往他们身上栽不说,话里话外还频频隐约指责刘薇,让人听了心里特别不舒服。   王艺容说到一半被打断,脸上的表情又扭曲了一下,“刘薇,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不听我劝请来的人!请来离间我们感情的!刘薇,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你想和我分手是不是,好,好,早知道你这样——”   说话间,应浅走到了晚上他们一起吃龙虾时她坐的沙发旁,伸手一够,从沙发缝隙中拽出一个摄像头正对外面的手机出来。   “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口才,事实胜于雄辩,小美女,你来看吧。”   王艺容的表情已经完全扭曲掉了。   应浅手指一点,退出录制界面,点开相册里自动保存下来的视频,递给刘薇。   刘薇皱眉接过,点击播放键。   自带夜视功能的手机,黑夜中拍下来的画面虽然噪点很多,但足够大家看清画面中的人是谁了。   视频中,先是轻微一响,随后穿着沙滩裤和T恤的人影鬼鬼祟祟地闪过。斜上方的画面中,人影先是绕去客房走廊那边,掂着脚轻轻地站在几间房前安静耐心等了许久后,挨个打开房门看他们有没有睡着。   应春晚和白咎那间客房打开时,外面的霓虹灯光投出一条浅浅的光带,清楚映出王艺容紧绷的半边脸。   应浅看到后忍不住低骂一句,“妈的神经病啊。”看来应浅虽然知道王艺容有问题,但也没想到王艺容居然小心到要挨个来检查下客房的程度,估计当时心里也是被吓了一跳。   王艺容极为小心,有非常有耐心,检查每间房前先在外面门神一样站好久,才会悄悄查看。   “胎神。”来了这里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三宝突然冒出一句人话,引得应春晚大为惊讶地看了一眼。   过来一会儿,人影又晃了回来,这次脚步明显放松了很多。人影在茶几面前蹲了下来,悄悄从底下掏出几张草稿纸,随后左手捏着一只红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什么下来。   应浅把手机藏在沙发里,一直在高度紧张注意着其他人动静的王艺容根本就没发现,蹲在茶几面前被手机清清楚楚地给录了下来。   刘薇脸上已经完全黑了,她微微侧头,冷冷地看着王艺容,“王艺容,你是什么意思?”   王艺容已经说不出话来,但习惯了高高在上姿态的他脸上仍旧是一幅不耐烦的神情,“就是开个玩笑而已,那么生气干什么?”   刘薇声音尖锐起来,“开玩笑?!开玩笑开到我每天精神紧张,疑神疑鬼到要看心理医生的程度?”   应浅冷冷开口,“这可不是开玩笑,你做的事,还远不止于此吧?”   王艺容脸上表情出现了裂痕,刘薇缓了缓,惊疑不定地看向应浅,“应姐姐,你的意思是?”   应浅点点头,又扬了扬下巴,“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两个的卧室里应该还有什么东西。 第14章 孤挺(8)   闻言,王艺容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神情一下子慌张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面红耳赤地出不了声。   刘薇嘴巴动了动,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似乎是把怒吼声堵在了嗓子眼里,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王艺容,“你想害我?”   死鸭子嘴硬这句话在王艺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直到这份上了,他仍然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把话题上升到了刘薇平常这里让他不舒服那里又不尊重他了等等。   应浅听得不耐烦,冲着三宝和应泉招招手后,三人直接进了卧室开始寻找。应泉手里掏出一个青铜罗盘,面无表情地在卧室里转了一圈,最后指着粉色蕾丝的大床道:“就在这里。”   卧室外,刘薇阴着脸,“王艺容,你吃着我的住着我的,睡在我身边,心里装的全是这种心思?”   王艺容硬着头皮道:“你不信我,非要信那些江湖骗子的话,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薇盯着他没说话,等王艺容开始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时,听到刘薇和平常娇俏语气不同的冷冰冰一句,“王艺容,你自己说清楚,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应春晚见刘薇并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沉浸在恋爱里分不清是非,心里放心了下来,转身也进了卧室,看见应泉和应浅翻开了床上边边角角,但还暂时没找到他们说的那样东西。   应浅似乎是有些累了,站在一旁面带嘲讽地看着门外张牙舞爪的王艺容。应春晚犹豫片刻,“表姐,那些疑神疑鬼的事情是王艺容故意干的就算了,那天我们看到的那张照片...”   应浅明白应春晚的意思,面带鄙夷地看了一眼外面,“王艺容最多是找了几个不入流的骗子而已,真要咒杀人是相当考验功力的,而且有损阴德,一般人不可能为了王艺容这点阴险心思搭上自己。”   应春晚一愣,“那这么说的话那张照片其实有问题?”   应浅叹了口气,“不,那张照片没问题,确实是真实照片。小春,魂魄分为生魂和死魂。孤魂野鬼等等肉身已灭的游魂,则为死魂,而生魂却是活人的灵魂。那些会魂魄出窍的人,出窍的就是自己的生魂。”   应春晚点点头,记在心里。“这么说,那张照片里那个反光里的刘薇,是刘薇自己的生魂?”   应浅点头,“生魂也并不是百分之百稳定的,一般人平常受惊吓太大,或者撞到了不好的东西,都会导致生魂不稳定。有些年纪比较小的孩子被吓到了需要叫魂,这时候就是把他们散掉的生魂叫回来。三魂七魄,如果活人的生魂长期不稳定,是会出大事的。”   她插着腰,吐了口气,面色阴郁,“这个什么王艺容也着实太阴毒了,搞这么一出来阴自己女朋友,就算是生魂没出问题,要是把人吓出点什么精神疾病给关到医院里去了,小美女一辈子可就给毁了。”   应春晚听到后也是一阵后怕,刘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有一笔不算小的遗产。没想到好不容易脱离了那家姨夫姨妈后独立生活,结果又遇到了这种事,这不是等着吃绝户呢吗。   一旁的应泉和三宝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脸上不由得纳闷了一瞬,“应该是在这附近,怎么会没有。”   外面的王艺容听到了,立刻道:“刘薇,你看到没有,我跟你说了这些就是骗子,还说我放了什么东西,东西呢,哪儿呢?”   刘薇并没有被他带着跑,脸上的表情此刻可以用冰冷可怖来形容了,“王艺容,你少浑水摸鱼,就算没找到其他东西,刚才那个视频也是铁板钉钉的证据。”   王艺容胸膛起伏了两下,突然转身发难。“我□□们妈的一群没事找事的脑残!”   此刻离卧室门口最近的就是正在和应浅讲话的应春晚,高大的王艺容忽然抄起了个摆件砸来,一瞬间的功夫几人根本就没能反应过来,应春晚甚至只感觉到自己后脑勺袭来一阵凉风。   “小春!”应浅瞳孔紧缩,失声叫了起来,那个钛钢摆件分量不轻,王艺容现在又是一副鱼死网破的失心疯模样,如果应春晚真的被打在了后脑勺,不死也要残半条命!   应春晚甚至来不及转身,只是余光瞥到一抹银色闪过,后脑勺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咣啷一声,随后王艺容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响起。   “啊啊啊啊!!我操,我要报警!”   转过身后的应春晚看见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捏在王艺容举着摆件的手腕,刚才摆件掉在地上摔了个小坑,王艺容的手腕则软绵绵地耸拉着。   “...谢谢师公......”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应春晚看着白咎走过来,漂亮的双眼里第一次蕴着一层寒冷至极的光,只看了他一眼后就转向应浅等人,“还没找到?”   应浅惊出了一身冷汗,看到白咎眼里冷厉的光,心里暗暗道不好。   白咎的真实年龄他们不清楚,也不敢问,只知道有记忆以来就在称呼其为师公了。而白咎到来了应家,指名道姓地让应春晚以后跟着他。别的不说,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师公带过什么人。应春晚的分量足以可见。   抛开这些不说,就说应春晚是刚找回应家不久的后人这一点,也不能轻易出事!   只是白咎和应春晚一起的时候看着相当平和,甚至还二话不说跟着应春晚接下这种小委托,几乎让他们忘了,这可能是他们应家里除了祖师爷外,现在地位最高的一位。   更何况白咎的身份,本来就和一般的应家人不同。   应浅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光看白咎现在的眼神,就知道这位师公现在相当的不高兴。   话问出口后,白咎倒也不等应浅的回答,把应春晚拉到门后安全一点的地方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冷冰冰开口,“应家的小辈差的还是太多。”   应浅应泉低头,“是,我们姐弟学艺不精。”   她倒并不觉得落了面子,刚才她一时大意差点让应春晚遭遇危险是事实,现在白咎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丢下来,已经相当给他们面子了。   想到小春刚回应家没多久就差点跟在自己身边出了事,应浅磨了磨牙,出去就给了王艺容一脚,直接把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愣是踹翻在地呆了半天没出声,看起来是个练过的。   一旁的三宝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被白咎塞到门后的应春晚:......   隔着一扇门板,确实安全许多,就是感觉好像哪里怪怪的。   撕拉一声,走到床头处的白咎指尖碰了碰床头的墙纸,然后唰地一下撕下了一大块。   墙纸后,竟然密密麻麻贴了好几道黄符!   符纸并不厚,藏在墙纸后除非重新装修,不然就算细细摸也摸不出来什么。   应泉见状眉头拧的死紧死紧,应浅遥遥看了一眼后低骂了一声,回身就又踹了王艺容一脚。   “散魂符。”白咎简单三个字,王艺容的脸一下子刷白。   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应浅看着王艺容的眼神变了,如果说最开始她看向他的眼神只是单纯看心思恶毒的蠢人的话,现在就是在看一个杀人未遂的杀人犯。   “散魂符,可以慢慢打散活人生魂。”而这墙纸后,竟然密密麻麻贴了整整六张!   刘薇嘴唇微抖,“应浅姐姐,活人生魂被打散后,会发生什么?”   应浅慢慢看了一眼她,“最开始只是精神不稳定,白日多思多想,夜里惊梦难安。时间久了后会有精神分裂的征兆,人也会慢慢变得痴傻。如果一直没有发现的话,生魂散尽,只剩一个空躯壳,和植物人没有任何区别。”   植物人说不定有一天奇迹发生还会醒过来,但散了生魂后除非知道门道,不然连转世投胎都难。   足够歹毒!   刘薇听过后,白着脸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王艺容...你是要我死啊!”   应浅看不下刘薇一个之前还俏生生的姑娘变成这样,蹲下来安抚着他,同时看向应泉,“应泉,报警吧。”   刘薇仿佛终于找回了主心骨一样直抹眼泪,“对...对,快报警,快把这个男的带走!”   她止不住地发抖,再聪明的姑娘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边同吃同住睡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一直暗暗要置她于死地。   头发凌乱地坐在地上的王艺容倒是突然大笑了起来,“报警?报什么警,就凭这几张黄符就能立我的案?我告诉你们,我可以投诉你们搞封建迷信!”   他的表情十分笃定,仿佛提前就预想过了今天的场面,也十分确定按照法律的话根本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自然不是凭这几张黄符了。”应浅甜甜一笑,看的王艺容心里一慌。   “王艺容,你给你女朋友的益母草里加了些什么,我猜猜,应该是安眠药吧?”   刘薇的颤抖忽然止住,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王艺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你还给我下药,下安眠药?”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直疑惑,要是那次喝酒喝多了,断片记不得事情就算了。平常她睡眠质量并不高,怎么可能总是发生怪事但是自己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   而今天晚上,客厅里刚有一点动静她就被吵醒了。   王艺容给她买的益母草,她刚好今天听从了应浅的话放纵了一下,并没有喝,而是只喝了一听可乐!   作者有话说:   白咎:把我家阿晚先放门后躲一躲   应春晚:???? 第15章 孤挺(9)   应浅眯眼,“王艺容,你心思可真够深的,你怎么不去演宫斗剧啊?”   王艺容的笑容完全僵住,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像被抽掉了灵魂一样。   白咎对这样的闹剧没什么兴趣,撕开墙纸后就安静地站在应春晚身边,眼睛虽然还在看着王艺容和刘薇,但应春晚总觉得身边的师公已经不知道神游太虚到哪里去了。   刘薇崩溃了一会儿,在应浅的安慰下慢慢稳定不少。应浅原本还准备叫应泉打电话报警,没想到刘薇冷静下来后自己拿着电话言语清晰地报了警,说是情侣纠纷,没有提任何神神叨叨的事。   虽然说地址的时候声音还是有点颤抖,但是已经算是相当镇定了。在场的几人除了神游太虚的白咎,还都挺欣赏刘薇这个女孩子的。   刘薇报完警之后就站了起来,说王艺容现在状态很危险,她一个人感觉守不住,想请应浅几人留在这里直到警察过来。   应浅他们当然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和应泉去卧室里处理墙上的那几张符纸,应春晚留在客厅,他想了想后走到刘薇身边,想要措辞安慰下这个表面镇定实则手指微微发颤的女孩子。   刘薇仍旧是那个聪明的刘薇,虽然应春晚琢磨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熨帖的话,但她已经明白了应春晚的意思,微微笑了笑道:“谢谢你啊,小师傅。”   应春晚摇摇头,“不要太放在心上,生活还是要过下去,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人伤心。”   刘薇脸上略显勉强的笑容逐渐隐去,她低头看着自己轻微发颤的手指,半天才出声。   “我没有为这个人渣伤心,我只是难过,我是不是没有看人的眼光,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自己身边是什么牛鬼蛇神,还是我太笨,被男人花言巧语就给忽悠着跑了。”   沉默一瞬,她又道:“其实我有时候忍不住在想,王艺容说的话是不是对的,我是不是确实很自作聪明,很傻很蠢......”   “不。”   刘薇惊讶抬头,看见应春晚双眼里坚定的眼神。   “刘薇,你很聪明,一点都不蠢,不要让心术不正的人的话动摇了你自己的内心。你要是真的傻的话,怎么从你姨夫姨妈那里逃出来,一个人走到现在?”   刘薇双眼里的迷茫慢慢散去,随后,又有点疑惑地开口道:“...小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事?”   应春晚卡壳了一瞬,刘薇狐疑地看着他,回想着自己和这个男孩子是不是认识。她慢慢地想到应浅应泉的姓,又联想到应浅经常叫的那句小春,“应春晚,你是应春晚吗?”   应春晚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我是应春晚。”   刘薇恍然大悟,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应春晚,你现在长高了好多!”   远处的应浅忍不住憋笑,应春晚的个头比起刘薇确实高上一些,不过在男孩子里,只能算是一般水平,和应泉白咎站在一起甚至依旧像个高中生。   被点名的应春晚尴尬地摸摸鼻子,“哈哈哈,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嘛。”   刘薇一笑,“也是,不过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你以前可可爱爱的样子。”应春晚闻言脸一红。   “对了,初中毕业的时候你没有来班级聚会吧,当时班上洗了毕业照出来,我没有你地址,就没能拿给你。”   刘薇说着,转身进了书房拿出一本相簿,翻了翻后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应春晚。   应春晚垂眼接过,那时候他并不是不想去,而是班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他的存在感又很稀薄,去了也不知道怎样好,干脆就没有去了。   “哎给我看看小春以前是什么样的。”应浅走了出来,伸头过来看着照片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小美女说的真没错,应泉快来看,小表弟以前也太可爱了吧。”   应泉过来看了一眼后也忍不住挂着笑,应春晚微窘,抓着照片把手缩回来想要自己放着,谁知道手刚缩回来,却被背后的人顺手给抽走了。   刚才还在神游太虚的白咎两根手指指捏着照片,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浮上了一层笑意,“是很可爱。”   照片中,应春晚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黑发比现在还要稍长一些。青春期的孩子们发育还不明显,乍一看一时竟然看不出是男是女。   初中时代的应春晚从照片上的站位就能看出这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毕业照上所有学生都三三两两地比着剪刀手之类的搞怪动作,只有应春晚老老实实地双手垂在腿边,一双黑亮清秀的双眼看向镜头,似乎有些紧张。   微抿的双唇倒是和现在的习惯一模一样。   白咎的食指轻拂过黑发少年拘谨的脸,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师公,别看了,快拿给我把。”应春晚看连他脸上都带着笑,心里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拿过照片后就紧紧捏在手里,耳朵尖还是微微发红。   警察的效率很快,没多久就上了门,带走王艺容后又说明需要刘薇和应浅几人去做个笔录。应浅答应的很干脆。   警察局里,王艺容倒是还想再狡辩点什么,但有铁证如山的视频证据和加了料益母草在,任他嘴巴再翻出花来也翻不了案。后来还因为视频里鬼鬼祟祟的举动和那些黄符,被办事员以封建迷信为由教育了一番。   真正“封建迷信”的应浅几人在这件事情里,则被刘薇说成是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应春晚带来一起聚会的朋友,因为察觉了王艺容的不对劲而急中生智戳穿了他的阴谋,成功挽救了被蒙在鼓里的刘薇。   看着十分冷静而且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的刘薇的侧脸,应春晚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总感觉事情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出警察局前,几人还被记笔录的警员大大赞扬了一番,夸赞他们是二十一世纪机智过人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听得应春晚一阵心虚。应泉和应浅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反应,特别是应浅,还和警员虔诚宣誓了一番。   几人被笑眯眯地送出警局。   刘薇为了感谢他们,再三要求请他们赏脸吃顿饭,在饭桌上按商议好的价格把委托款打给了应泉。   应春晚看应泉一本正经地说微信和支付宝都可以,但不能花呗的时候,憋笑憋的胃疼。   饭毕,几人在江边散步消食,刘薇慢慢踱步但应春晚身边,感慨道:“应春晚,其实你长相没有大变,但是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还真没认出来是你。”   应春晚摸不到头脑,“为什么?”   刘薇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笑了笑。   “你现在和初中时候的气质差距太大了。初中那会儿,感觉你就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没什么牵挂。其实那时候班上有几个女生对你还蛮有好感的呢,但是大家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跟人来往,所以都知趣地避开了。”   应春晚有点发愣,“是这样的吗?”他那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只是以为是大家和他合不来,所以才避开了他。   刘薇道:“对啊,我那时候对你印象特别深。但是现在的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变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有种飘在天边的感觉了。”   她狡黠地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拌嘴的应泉和三宝,一旁拱火的应浅,还有走在应春晚身边但恰到好处空开了几步的银白色头发的帅哥。   “大概因为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吧。”   夜风拂过。   直到刘薇又走到应浅那边和她们聊了起来,应春晚都还在脑海里回想着这句话。   他转头,看见一旁的白咎,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走在他身边却十分自然,仿佛两人并肩行走是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   刘薇的那句话,他好像懂了一点点,但又好像仍旧似懂非懂。   应家的司机开了车来接他们,江边离刘薇住的地方很近,刘薇在车窗外和他们挥手道别,准备目送他们离去后再回小区。   应春晚也微笑着看着窗外挥手的刘薇,但收回目光的时候,眼神一瞬间划过右边的后视镜,他蓦然怔住。   窗边的刘薇明明正侧头笑眯眯地和应浅说话,可右边后视镜中的刘薇却是直直正面盯着镜中的应春晚,随后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原本是可怖至极的场景,但应春晚却没有感觉出任何危险之意,也不像那天晚上在网站上收到的那张照片一样诡异心惊,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和温暖。   应春晚怔怔地看着镜中的刘薇,那里的刘薇,明明有和现实中的刘薇一样的面容,眼神却不像现实里的刘薇一样聪明俏丽,而是非常沉静美丽。   “刘薇”盯着应春晚,慢慢地眨了下眼,似乎是在感谢他一般。   “应春晚。”   应春晚手腕一紧,他转头,是坐在身边的白咎捏了下他的手腕。   他连忙回神,“师公,我刚才看到,看到刘薇——”   他再转头过去,镜中的那个沉静美丽的刘薇不见了,分明仍旧是聪明俏丽的刘薇在依依不舍地和应浅最后道别。   一切仿佛如同幻觉一般,应春晚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他刚才明明看到了镜中的另一个刘薇对着他微笑。   白咎的声音传来,“没事的。”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奇异的魔力,应春晚慢慢安静下来,看着刘薇挥手的身影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事一直在外面,第一次用手机更新,不知道格式有没有错OTZ出错了的话我再改 第16章 孤挺(10)   回了应家,应春晚仍旧在想着那个后视镜里看到的“刘薇”,是刘薇的脸,又感觉些许不同。最奇异的一点是那天晚上看到的刘薇照片明明十分可怖,但刚才后视镜里的刘薇却...没有太多阴森恐怖的感觉。   应家里,应老爷子和应无白不在家中,似乎是出门办事去了。应浅和应泉明显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说找公司也有很多事,所以家里人比较忙。   应春晚还记挂着刚才车上看到的那幕,几人在客厅中休息时,他忍不住向应浅开口道:“表姐,我总感觉刘薇的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似乎还没结束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是应浅也点了点头,“那几张师公发现的黄符,小春你也看到了吧?王艺容这个人虽然是个心思阴险的草包,但是那几张黄符...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应春晚立刻被应浅说的话吊起了心,“货真价实的东西?但是之前做笔录的时候,王艺容不是说他只是随手试一试吗?”   在警察局里做笔录的时候,办事员一边教训了王艺容封建迷信,一边询问了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当时王艺容已经放弃狡辩,老老实实说是在网上认识的一个自称会搞这些东西的微商,加了朋友圈之后直接在微信上买的。   当时听得办事员老大一阵儿无语,又给几个人科普了一遍网络诈骗的危害。   一旁的应泉重新拿出了那几张黄符,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细细查看着。黄符符纸轻薄,上面是鲜红朱砂写下的一串应春晚看不懂的符号,显得十分不详。   “说实话,一开始我和应泉感觉到卧室里有东西的时候,也只是以为是那种骗人的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就算有效力,最多也就是损别人几天运势而已,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应浅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应泉道:“都是同行,圈子里的人大家大致都认识,谁有些什么本事心里也有底。但是没听说过哪个同行...会做微商的。”   倒不是搞他们这行的人不用微信,只是真有本事的人口碑在外压根不愁生意,谁会去弄个朋友圈反向拉低自己的信誉。说到底在朋友圈发这东西,只能让人感觉是骗子罢了。   应浅叹了口气,“查查吧,真要是有人偷摸拿这个害人的东西赚钱,麻烦就大了。”   应春晚听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表姐表哥,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我在车上...好像又看到之前照片里刘薇那种奇怪的反光影子了。”   应泉嗯了一声,“应该还是这个黄符的原因,刘薇自己也受惊吓这么多天,恐怕还要缓一会儿才缓的过来。”   应春晚顿了顿,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感觉...好像不是这个原因。”   应浅和应泉纷纷转头看他,应春晚一窘,想起面前的表哥表姐都是自幼学习这些的,看这些东西不可能比他差,他只凭直觉说事总是会有点信口开河之嫌。   应浅倒没有觉得应春晚怎么样,只是嗯了一下后道:“不会吧,北山寺的方道长都这么说了,而且那天晚上其实我感受了下,刘薇的家里确实只有生魂,而且生魂生辰八字与刘薇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刘薇自身散掉的。”   一旁的白咎忽然开口,“方道长那么说了,你们就全盘接受了,自己不动脑多想一下?”   应浅头皮一麻,尴尬地哈哈笑了一声,“这个...毕竟是方道长,他那么说了我觉得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看着白咎越来越不虞的神色,双手一合低头道:“对不起师公!是我太依赖别人的话了!”   白咎不置可否,端起佣人泡好的茶抿了一口。   应浅一边双手合十摇着,一边不住地拿眼神瞄应春晚。   应春晚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赶紧开口圆场道:“不过多亏了表姐发现那王艺容不对劲,不然我们也想不到这一层。”   谁知白咎冷不丁看了他一眼,“应春晚,你来说说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应春晚还没说出口的圆场话堵在了嘴里,一旁的应浅悄悄地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示意他大胆开口。   “不知者无畏,而且解决事情本来就需要集思广益,你不用担心其他,但说无妨。”白咎出声。   应春晚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我觉得...刘薇的男朋友王艺容有问题是真,但感觉在这之外还是有一些没有理清的点。”   他抬头看了眼白咎,白咎脸上仍旧是平常表情,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于是他继续鼓起了勇气说下去。   “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刘薇说她有几次在家门外醒来的这件事。确实有那几张黄符的作用在,刘薇或许会受到影响,导致夜晚会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出门。但是王艺容既然会给她下安眠药,那她应该会睡得很沉才对...不过安眠药药力敌不过生魂不稳也有可能,我也只是猜测一下。”   应泉若有所思,“不,小春说得对,生魂生魂,生魂是活人的魂魄,也就是依旧需要依附于□□才能行动。王艺容这个人很阴险小心,之前也坦白了为了防止刘薇半夜突然醒过来,给刘薇下的安眠药分量不小。刘薇自身生理机能陷入沉睡的话,按道理来说,生魂是没有办法强行影响属于自身但行动不便的躯体的。”   应浅拊掌,“这倒是对的,所以那些能操控自己生魂的人也只是能操控自己魂魄出窍,肉身仍旧停留在原处,鬼压床时肉身动弹不得,也是同样的道理。”   应春晚见应泉同意了他的话,虽然还不能够下结论自己说的一定就对,但得到回应毕竟是一件非常鼓舞信心的事,他继续说了下去。   “按照王艺容的说法,他也不知道那个黄符有多大的效力,一开始他也只是以为刘薇被他成功地搞到精神开始失常了才会这样,所以刘薇会半夜出门这件事...我觉得和王艺容的关联并不大。”   白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还有一点就是...刘薇说过,她一开始只是醒来后发现在自家门口或者是小区楼下,后来事情变得严重了,她发现自己醒来后在一个废弃火车站...最开始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有点恐怖,没有多想这其中的关系,现在在仔细想想,刘薇的这个举动是不是有目的性。”   应泉沉思道:“从始至终,刘薇的一直是向外行动。一开始是家门口,然后是小区内,最后是废弃火车站...像是要远离住的地方一样。”   说到这里,一个可能性慢慢在几人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只是仍旧不够明朗。   应春晚低声道:“我总感觉这个行动路线...仿佛是知道家里有危险,出于危机意识想带着刘薇离开一样。”   应浅同意,但仍旧有点困惑。“不是没有过这种前例,但是一般都是委托人的身边有关系亲厚的过世之人,察觉到危险后想要委托人远离...但是就像刚才说的,一进刘薇家我就感受过了,的的确确没有任何亡者的气息。虽然那个家里的格局有点怪,不过也只是王艺容这个半吊子搞的鬼,实际上是影响不了太多的。”   应泉嗯了一声,“我和小春也看过她家里的东西,一切正常。”   应浅道:“但现在看来刘薇的生魂又确实不对劲。”   一番讨论下来,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明明有梳理出矛盾点,但就是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咎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应春晚突然悟到,白咎大概是想让他们自己多锻炼。   不过有时恰到好处的提示也是必要的,就在几人抓耳挠腮之际,白咎忽然施施然开口:“什么样的人会八字完全一致?”   应春晚迅速在大脑里调动着很贫瘠的相关知识,还好白咎说的这八字还比较好理解。八字是由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而来的,而什么样的人会八字无限接近,甚至完全一致?   他忽地心里一紧,失声道:“双胞胎!”   应浅和应泉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想不到双胞胎,而是刘薇是应春晚的同学,但应春晚从来没有提过刘薇有什么双生兄弟姐妹,外加他们听到的关于刘薇的身世里,完全没有另一个双生子的存在,所以两人压根就没有想过刘薇会不会是双胞胎。   应浅不解开口道:“小春,刘薇是双胞胎里的一个吗?”   应春晚虽然猜到了白咎这个提问的解,却也仍旧摸不到头脑,“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她不是双胞胎...也没听说过她是双胞胎...我记得她是独生子女,父母车祸去世后就被亲戚收养了。”   应春晚很确定,那样一个小城,如果刘薇有双胞胎姐妹的话,是不可能藏得住那么一个大活人的,更何况...也没这个必要啊。   但所有问题全部指向这一个解答,应浅是个有问题就一定要查清,不然就抓心挠肺的性子,当即就打电话给应家认识的人脉想要查一查刘薇的身世。   应春晚和应泉面面相觑,再看向白咎时,见他很随意地坐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那种胸有成竹一样的表情,但就是让人感觉这个人知道全部真相。   过了一会儿,应浅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查到了。” 第17章 孤挺(11)   应春晚闻言立刻竖起了耳朵,“怎么样,刘薇真的有双胞胎姐妹吗?”   应浅犹豫了一下,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她...是有双胞胎姐妹,但是和我们想象的那种双胞胎不太一样。”   应春晚双眼不由自主睁大,下意识微微仰头,看着捏着电话站着的应浅。   应浅忍不住想伸手捏一下他的脸颊,但是余光瞄到坐在一旁的白咎,还是强行压下逗弄应春晚的心思,说起了正事。   “你们知道纸胎吗?”应浅轻轻开口。   “纸胎?”应春晚在自己的大脑知识库里检索了一下,最后确定自己对这个词很陌生,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应泉倒是一下子恍然大悟,坐在地上的三宝闻言则是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搓了搓狐狸爪子。   应浅看见应春晚的表情就明白他大概不知道。   “纸胎,就是多发生于双胞胎中的一种情况。母体孕育一个及多个胎儿的时候,为了生存下去,胎儿之间会无意识地互相抢夺唯一母体带来的养分。”   “这个时候如果有胎儿没能争夺过另一个胎儿,就会渐渐被剥夺营养,甚至在母体中死亡后成为另一个胎儿的养分来源,慢慢在孕育过程中完全被吸收。”   她顿了顿,“其实这种两个胎儿其中一个被吸收,最后只剩一个胎儿的例子不算很稀少,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几率发生,所以有很多人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胚胎的时候是有个兄弟姐妹的。”   应浅说到这里,有点不太舒服地揉了揉手臂。   生存意识是每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之一,互相竞争实属正常。不过到底是和人类这种高等生物有关,说起来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想象那个场景,搞得人心里有点毛毛的。   更何况,应浅和应泉本来就是一对龙凤胎,说起这个就更有种身临其境的恐怖感了。偏偏这恐怖感不是他们熟知的那种来自非人之物的恐怖感,而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种无法抵抗的绝对性规则秩序所带来的恐怖。   应泉自然是明白姐姐的感受,便接过话来继续。   “但一般来说,两个胚胎互相竞争的过程在母体内就会完成,另一个胚胎在未能成人之际被吸收,生下来只会有一个婴儿。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小概率的意外。”   “在医学上的定义里,当竞争失败的胚胎已经成形,无法被完全吸收,最后母体分娩之时,会分娩出一个健康的婴儿,和一个只剩个人形的死胎...通常这种死胎被另一方挤压吸收,就变成了纸片胎。”   说到这里,几人明显都有些不舒服了。拥有薄薄人形的死物,就算是想象一下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在我们的定义里,这种胚胎已经拥有五感,也就是已经算是拥有三魂七魄的人类了。而在母体被吸收的过程则不同于前面那种单纯化作养料吸收,这种可以实打实地算是活体的死亡。因为在死亡前,胚胎已经是人类了。”   应春晚一下子明白了应泉的未尽之语,“也就是说,这个纸胎是有灵魂的。”   应浅艰难开口道:“...我找人查了一下刘薇出生时接生的医院档案,说是刘薇的妈妈分娩的那天就是分娩出了这种纸胎和刘薇。先分娩出来的是刘薇,然后是纸胎...也就是说这个纸胎算是刘薇的妹妹。”   她停了一下,忍不住再次轻声道:“听说那个纸片婴刚分娩下来的时候嘴巴还会动...但没几秒就死了,也没法救——这种你们说怎么救。当时的接生医生印象很深,不过后来升职转到其他医院去了,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   应春晚忍不住喃喃自语,“所以...我们看到的反光中的人影其实不是刘薇,而是刘薇的妹妹?”   白咎终于开口:“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最常见的情况是胚胎已经被另一个所吸收,其次才是未吸收完全后分娩出的纸片婴。纸片婴虽然也算是人类,但通常在母体里面就已经死亡,魂魄自然也离体,很少有生下后还活着的。”虽然只是活了一瞬间。   应春晚这次也大胆了一些,斟酌地开口猜测,“也就是说,刘薇的妹妹在生下来后死亡,魂魄离体...然后下意识,或者说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姐姐刘薇的同八字躯体中?”   白咎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眼尾微翘的漂亮双眼轻弯,看的应春晚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有种自己是个讨糖吃的小孩子的错觉。   其他在母体里进行了争夺竞争的胎儿,之所以没有像刘薇的妹妹这样附着于同胞兄弟姐妹的身上,是因为在母体内尚未分化完全,算不得是人,自然也就没有灵魂。   而刘薇这种例子...只能说十分罕见,也十分凑巧。   应浅突然道:“坏了!那怎么确定刘薇的妹妹对刘薇没有恶意呢,那天刘薇给应泉发来的照片咱们也看到了,只能说...真的是还蛮渗人的。”   应春晚也有些担心这点,将心比心,如果是他在母体里被兄弟姐妹夺去了生的机会......很难说他会不会怨恨另外一方。   尤其是刘薇的妹妹这种已经拥有了魂魄,而且还坚持到分娩下来,其实想想也是相当可惜的。   但他再次回想起在后视镜里看到的刘薇的妹妹的表情,又确实没有感觉到恶意,反而隐隐有些感谢他的意味。   白咎摇摇头,“不会,虽说胚胎互相争夺是天性,但被吸收的那一方本身就发育极弱,即便是分娩下来了也只会是个死胎。刘薇的妹妹也是如此,哪怕刘薇没有吸取她的养分,她也活不下来。”   应泉低声道:“所以对于刘薇的妹妹来说,正是因为姐姐的胚胎相对强壮,而且同为双生,八字一致,反而让她这个已经有了魂体的纸片婴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白咎颔首,“正是如此,即使没有这一层在,刘薇的妹妹的魂体也是赖于有刘薇的躯体存在才得以存活。如果刘薇出了事,她一样会活不下去,所以保护好刘薇等于保护好她自己。”   这对奇妙的双生姐妹,其实早已共同进退,互为一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薇的妹妹说到底是依附刘薇而活,她是没有影响和操控刘薇的身体的能力的,反而是王艺容误打误撞拿回来的散魂符导致刘薇的生魂不稳,刘薇的妹妹才有了能够影响姐姐的力量。”应浅极为机灵,顺着就捋出了这一条。   应春晚哑然,“所以,刘薇的妹妹是已经察觉到危险了,想要带着姐姐赶快离开......”   此刻在场的众人都有种一头从水里拔出一般的淋漓尽致的恍然大悟感。   刘薇并不是S市人,这个案子又只是个小案子,如果不是出了特殊状况,想来应浅他们压根就不会想到要去查刘薇的身世。   而刘薇和她的双生姐妹的事情就会默默掩在王艺容这层表面之下,没有人会知道魂体妹妹想要带着姐姐远离恶人。   也算是一种阴差阳错。   应浅虽然表面上是个颇为爽快的女孩子,但心思还是相当细腻,仍然有些担心。   “虽然我不愿意想得太多...但是刘薇的妹妹现在没有出格举动,并不一定代表将来也相安无事,万一将来要是想对本体不利的话,一无所知的刘薇岂不是原地躺平?”   应春晚低头沉吟半晌,随后习惯性地抿了抿唇,“不,我觉得不会,我感觉刘薇的妹妹对刘薇完全没有恶意,而且相反,似乎很深爱她的姐姐。”   应浅不愿意反驳应春晚 ,但欲言又止,“这个...小春你怎么确定呢?”   应春晚想了想,“我联系她看看。”   应浅当然也乐意,正好想要看看刘薇现在的情况如何,也是怕她太过消沉。   晚饭的时候刘薇和应春晚交换了微信,应春晚简单问了下她现在的情况后,便说明应浅等人想再看看她现在家里还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问她介不介意接个视频。   刘薇自然答应,应泉觉得手机屏幕太小,干脆直接用电脑打了过去。   视频很快被接起,对面的刘薇看起来眼圈红红,似乎刚哭过,但表情仍旧是那副俏皮活泼的表情,应该并没有被影响太多,看见视频里凑过来的应浅还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应春晚心里有点想问的事,“刘薇,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好像在你姨夫姨妈家过得很不愉快,那时候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刘薇闻言厌恶地皱了皱眉,“我姨夫姨妈一心想着骗我父母的遗产和保险出来,隔三差五就要搞点骚操作,不过还好我那时候没有傻乎乎的,我爸妈的东西我全部留下来了。”   应春晚嗯了一下,轻声道:“我记得你姨夫姨妈心机挺深的,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躲过这些的吗?”   刘薇闻言倒是来了些兴趣,准备大聊特聊一番,只是说起姨夫姨妈那些陈年丑事,谈到自己机敏应对的细节时却有些尴尬。   “唉...小春,其实实话实说,我都有点不记得那时候怎么回事了,只记得我那时候可聪明了,有一次密码真的被他们给骗走了,不过后来我干了点啥来着,反正他们没能取出钱来。” 第18章 倒香(1)   应春晚轻舒一口气,没再多问,应浅和应泉若有所思。   “不过,其实我有时候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感觉自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心里还是明白,但做的事又不像是自己做的。”刘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之前我那么害怕是因为...我怕我真的像王艺容给我洗脑的那样,有精神病,神经分裂,双重人格什么的。”   她苦笑一句:“我以为我还算是心智比较坚定的人,没想到还是这么容易被影响啊。”   应春晚默然片刻,应浅则是接下话题,“小美女,我听小春说你是初中的时候被你姨夫姨妈收养的?那时候你还挺小的吧?”   刘薇点头,“我上学上的比较早,那时候才十一岁还是十二岁来着。”   应浅和应泉对视一眼,如果说刚才她还怀疑刘薇的妹妹的生魂也许会对刘薇抱有恶意的话,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当事人刘薇或许没感觉出来太多,但是在旁人听来,十一二岁的孩子能不被狡猾的成年人骗得团团转,是件相当不一般的事情。   而现在,这件不一般的事情或许有了解答。   应春晚想了想,还是打算告知刘薇,“刘薇,你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双胞胎吗?”   刘薇一怔,“双胞胎?不会吧,我是独生子女啊,户口本上也是这么写着的。”   应浅道:“小美女,你感兴趣的话可以之后去你出生的医院那里查查档案,你应该是有个出生就夭折了的双胞妹妹的。”   视频中的刘薇似乎是惊呆了,嘴巴无声地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应春晚正打算再解释几句时,视线却被另一个地方给吸引了过去。   刘薇现在似乎是坐在卧室的床上和他们视频的,在她背后的是一面纯白大理石的梳妆台,嵌着方形的玻璃镜,玻璃镜中自然而然地倒映出刘薇的背影。   镜中的刘薇后背突然动了动,随后缓缓坐着转过身来,侧着头视线投向这边。   而镜头中正对着她们说话的刘薇,姿势并没有动,仍旧是有些松散地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   应春晚不由自主睁大双眼,哪怕已经看到过两次这样的诡异景象,但还是仍旧会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下意识地看向应浅和应泉,两个人依旧很正常地和刘薇说着话,似乎并没有看到视频上的诡异画面。   应春晚手指微僵,忍不住扭头再看白咎,刚好撞到白咎的视线。   漂亮的双眼眼波淡淡,两个人只是对视了一眼,表情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应春晚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一下子踏实了很多,连带着紧绷着的背都放松下来。   他平静下来,视线停留在刘薇微信的ID上,和她注册网站的ID一样,都是“孤挺”两个字。   应春晚安静地听着应浅和刘薇的说话声,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撞进他的耳朵里。   “孤挺,又叫朱顶红,是最常见的并蒂花之一。花开几朵,茎秆一支。”   他笑了起来,“感觉这样也不错。”   白咎扫了一眼应春晚的笑着的侧脸,嘴角微扬。   *   经过刘薇这件委托之后,应春晚算是正式开始接触到了这行的门道。虽然也只是跟在应浅和应泉身后而已,但总归是学到了一些。   大学的专业课也没落下,不过选修就有点惨了。好在有应浅和应泉这两个学姐学长在,应浅很积极地给他介绍了一些考试和出勤比较宽松的课,总算是捱了过去。   原本,大一新生的专业课可能会比高年级多一些,不过比起高中时候的全日制制度还是轻松了不知道多少。不过现在他被安排在白咎身边,除了这些以外,白咎还给他额外安排了不少小作业。   一开始,应春晚还有些不太自在。倒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刘薇那件事刚过,虽然后面回去了后白咎没说什么,但是他一看见白咎,就想起那天晚上在客房睡在一张床上,被白咎紧紧揽住的事。   那个时候没有来得及想太多,是因为当时情况特殊,他全部注意力都被外面鬼鬼祟祟的王艺容给吸引过去了,当然也没有闲工夫在意这些。可一旦这些事情一过,那晚的记忆又总会在不经意间翻上来。   应春晚现在还记得自己头埋在白咎脖颈时撞到鼻子的酸痛,和白咎掩住他口鼻的时候,身上的那股十分特殊的淡淡焚香味儿。   “执笔无需用力,一气呵成即可。画符靠的不是力气,而是本人的意念而成。”白咎看着应春晚执笔不稳的手,微微蹙眉。   “啊,好的。”白咎的声音将应春晚拉回神,应春晚有些不自在地低着头,并没有去看白咎。倒是被白咎盯着的手有点微微紧张,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本来就不太会用画符用的那种毛笔,这下更是捉襟见肘了。   不过既然师公什么都没说,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他倒是没什么,主要是怕冒犯了师公......   应家专门在四楼辟出一间小厅,给白咎教导应春晚用。应春晚承认他一开始还是对这些很感兴趣,有点兴奋的,不过现在这种天真的想法已经完全消失了。   不管是谁,连续画符画了几个小时,可能都会有种怀疑人生的心态。   应春晚站在一张长桌后,白咎则是坐在前面的圆椅上。倒不是应春晚不想偷懒,只是白咎就像会读心术似的,只要应春晚一开始走神,那双漂亮眼睛就立刻追过来了。   漂亮的人笑起来很漂亮,认真起来也是真的...很冷很可怕。   这是应春晚第无数次头顶感到一阵针刺般的视线后的感想。   “师公,您看这张可以吗?”应春晚在桌子上挑了半天,最后挑出一张看起来没那么像鬼画符的练习成品,小心翼翼地送到白咎眼前。   白咎顺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就放回桌上。   应春晚有些失落,虽然他没指望过自己是那种一上来就发挥超常的天才苗子,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很期待白咎的点评的。   只是看白咎的这个样子,多半是够呛了。   哪知道下一秒听见白咎嗯了一声,“这张不错,再接再厉。”   大起大伏,应春晚正失落不已的内心一下子雀跃起来,连带的画了一上午的疲惫都算不上什么了,满心只剩白咎的那句“不错”。   只是高兴没半秒,又听白咎一句,“应春晚,你是不是美术方面不太优秀?”   应春晚:......   师公真的是好委婉的吐槽。   “小春,师公,喝点茶吧?”应浅在门外缩头缩脑,看到满桌的黄纸后同情地看了应春晚一眼。   应春晚眼巴巴地看向白咎。   白咎颔首,应春晚这才接过应浅带上来的托盘,老老实实放在长桌上,先给白咎倒了一杯,递过去后自己才喝起来。   是温热的玫瑰红茶,热气浮起,吹散了不少初春的微寒之意。   应春晚正小口抿着,忽然又听白咎出声,“应春晚,你悟性不错,只是执笔的时候太过紧张,下次放松些。”   白咎放下手中茶盏,“休息吧,下回继续。”说着就出去了。   应春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公的建议他明白,太过紧张就会拿不稳笔,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哆哆嗦嗦的。   白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应春晚琢磨了好久,忽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刚才,师公是不是在安慰他?   晚饭的时候,不经常在饭桌现身的白咎倒也在。饭菜吃到一半,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我亲爱的浅浅在哪里,姐姐回来了,快来抱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这个了,还没看到人影,应春晚先听到一阵相当特别,又很婉转的女声。   一旁正苦攻一盘水煮牛肉的应浅闻声抬头,“快坐,就剩几块肉了!”   拉着行李箱的佣人们散开后,一个长卷发的女人身姿翩翩地走进了餐厅,应春晚看清楚女人的脸后立刻震惊住了。   “哎呀,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弟吧,真是可爱啊。”应无溪进来后先是拥抱了下应浅,随后凑过来看着应春晚直笑。   应春晚好半天没说出话来,面前的女人淡褐色的微卷长发显得风情万种,双眼是那种很勾人的瑞凤眼,眼角锐利。原本这种眼睛会多少显得有点轻佻,偏偏她又是一双恰到好处的英气长眉,反而显出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看起来是个相当有气场的御姐。   不过最让应春晚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面前这位御姐这张熟悉的脸——连他这种不怎么关心娱乐的人都会经常在广告牌上看到。   “你...你是那位经常拍电影的...吴溪?”应春晚结结巴巴道。   应无溪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吴溪是我的艺名,你叫我一声师姐就好了。”   应春晚有点恍惚地看着应无溪的脸愣了好半天,没想到应家的行业发展这么丰富,连从事文娱工作的人都有。   “叫师姐?”半晌,一旁传来白咎淡淡的声音,叫醒了一脸震惊的应春晚。   应无溪止住调笑的表情,瞬间后背挺直,规规矩矩地转身鞠了个躬,“师公好。”   白咎点了下头,应无溪身旁的应浅轻轻捅捅她,“你可叫不了小春师弟。”   两个女生在一起,应无溪仍旧规规矩矩地挺直着背,嘴上悄悄道:“啥意思,为什么叫不了师弟?”   应浅叹了口气,缓缓道:“因为小春,是师公的徒弟。”   应无溪:......   作者有话说:   应春晚: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辈分会拔地而起   其他人:晚贵妃,您的福气还在后头 第19章 倒香(2)   师公的...徒弟。   应无溪在大银幕上一向冷眼高贵又性感的面容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崩溃。   师公的徒弟,那她岂不是要称呼应春晚为师叔?   应浅理解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应无溪的肩膀,“在师公来之前,我也没想到我的表弟居然会是我的师叔。”这个世界真的很玄妙。   应春晚在一旁没说话,但是应浅和应无溪的说的他全都听到了,赶紧摇了摇头,“表姐和无溪姐就叫我名字就好了。”可千万别叫师叔,应浅倒还好,应无溪这位当红影星叫他师叔...他觉得他的脊椎可能都要弯一弯。   他偷偷瞄了白咎一眼,总感觉在白咎脸上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师公也是挺恶趣味的啊,应春晚心里默默想。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我爸妈那边有事吗?”应浅转向应无溪开口。   应无溪摊了摊手,“先生和夫人的活儿是长期的,我也就是去帮一下前期阶段的准备工作,准备完了我就回来了呀,我的新戏还有几场没拍完呢。”   应浅长长地“哦——”了一声,“你的新戏,我记得就是之前营销的特别火的那个恐怖片是吧?”   应春晚平时并不关注娱乐圈和明星一类的,应浅说的他也不大知道。不过吴溪,也就是应无溪确实是现在比较出名的演员之一,他高中的时候班上还组织看过应无溪电影,不得不说应无溪的演技确实很出神入化。   应无溪点点头,“对,就是那个片子。本来早就该拍完了,不过可能是演员档期有冲突吧,也不知道是怎么协调的,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拍完。”   应浅感慨了一下,“是啊,去年就年初就看到通告了,这一晃都一年多了,黄花菜都要凉了。 ”   应无溪支着头,“一开始我还挺期待的,以前我拍的都是文艺类电影,恐怖片还是第一次接,也不知道现在的恐怖片套路怎么样。”   应春晚忍不住笑了笑,对于应家人来说,恐怖片也许看起来就像是成年人看动画片一样的感觉。   应无溪还在跟应浅闲聊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就起身给白咎鞠了个躬,拿着手机走到侧厅外的小花园去了。   饭桌上顿时只剩下应浅和应春晚还有白咎三个人。原本应浅想要开溜,不过又想着留应春晚一个人不太厚道,干脆就坐了回来,慢慢和应春晚聊着天。   白咎倒也没走,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也不出声,有种长辈坐在一旁看小辈们玩耍的样子,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总是让应春晚一阵儿一阵儿地忍不住出戏。   正当应浅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侃到应春晚小时候上的什么幼儿园的时候,挂了电话的应无溪进来了,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应浅立刻察觉到应无溪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悠闲了,悄悄问她怎么回事。   应无溪慢慢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对着白咎开口,“师公,晚辈工作的剧组出了些问题,不知道能不能请师公出马帮忙看看。”   应浅和应春晚一听,心道应无溪这表情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了,而且还求到师公头上,估计这事儿还不小。   应无溪虽然主业是拍戏,但到底也是应家出来的人,一般问题是完全有能力自己解决的,再不济,还有应浅和应泉可以帮忙。   白咎没说话,手指静静地摩挲着茶盏。   应无溪咬了咬牙,脸上有些不好看,但看起来是因为剧组那边的缘故才这样,“本来不应该求到师公头上的,但是...剧组里已经出事死人了。”   应浅的表情也认真起来,“死人了?那这个事就不好解决了...”能闹出人命的,就不是什么小鬼小怪的范畴了,一定是相当凶险的东西。   难怪应无溪会转头求到白咎头上,因为这种事情恐怕就是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单独解决,更别提还没出师的应浅和应泉等人了,万一牵连进去了反受其害。   白咎仍旧是没反应,应无溪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能请动白咎出马的人非常少,要不是那个剧组算是国内比较知名的班子之一,财力也没得说,不然她还真不一定有这个胆对白咎开口。   应老爷子身体不好,除了工作的事情外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过案子了,应无白是应老爷子的左右手,公司离不开这两个人。   半晌无声,气氛有些紧张,然后应春晚的声音传入几人耳朵里。   “啊?死人了?那报警了吗?”   应无溪:......   原本紧张的气氛忽然就被应春晚这句给打破掉了,明明应春晚脸上也是紧张的神情,但应无溪此刻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绷住的后背都放松了不少。   应春晚回了应家也挺好的,终于可以中和一下师公这个大冰块的温度了。   她悄悄瞟了一眼,白咎虽然还是刚才那副表情,但眼里明显蕴上了一点笑意。他放下茶杯,终于开口,“死了几个人了?”   应无溪如释重负,白咎虽然还没开口说答应下来,但出声询问了就说明他会帮这个忙。   她叹了口气,“对外说是有一名工作人员拍摄过程中出意外死亡了,其实真实死亡人数已经有三位了。”   白咎眼神不动,“太晚。”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众人心头一悬,总感觉听出了一些不快之意。   应无溪表情也是难看得很,都是吃这碗饭的人,自然也都了解一些。论理,在刚有人出事的时候就应该找人看看了,这种事情捂着没用,就跟放置不管的伤口一样,只会慢慢越来越严重。   应春晚也不傻,听到这里已经猜出恐怕这死亡的几个人死状都不太寻常,不然也不至于让应无溪脸色这么难看了,更何况真是意外的话报警就可以解决。   应无溪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了下白咎的神情,“那...师公最近忙吗?”询问的很委婉,但又没有完全委婉起来。   白咎眉头微拧,“在哪里?”   应无溪赶紧道:“也不远,就在隔壁市的横店,那边条件很好,酒店都没有四星级以下的。”保证给师公安排的妥妥帖帖,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白咎拧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一些,“订机票吧。”   应春晚在一旁乖乖听着,心里想虽然有几天见不到师公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可以放几天假了,等他好好练习一下之前师公教的符,回来给师公一个惊喜。   “订六张,头等舱。”   应春晚心里一愣,不是白咎和应无溪过去吗,怎么要订六张。之后转头看到一旁的表情认真严肃的应浅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表姐和表哥一直都有接活,这么好的锻炼机会当然不会漏掉他们。这么说来六张机票是师公,应无溪,应浅,应泉,多半还有个三宝。   他算着算着,突然猛然发觉,这一共也只有五个人啊。   白咎的声音再次响起,“应春晚的身份证号你知道吧?”应无溪在一旁点头道之后她去问问应无白就知道了。   “师公,我也要去吗?”应春晚特别惊讶地指着自己,一般的小委托带着他还可以理解,但这种已经死人了的大事,带上他也没什么帮助,说不定反而是个累赘。   白咎侧头,浅色的双眸无声地看过来,看得应春晚后颈一凉,“正好,试试你的学习成果。”   应春晚欲哭无泪,他也只是简单学了几个增强运势的符文而已,这能有用吗?   “你不想去?”浅色的眼睛还在盯着他。   “没有啊,哈哈哈,既然师公要去,那我也跟着一起。”应春晚硬着头皮,说不出不想去这句话,尬笑了几声。   其实他倒也不是不想去,说白了还是担心自己会拖大家的后腿。刚才应无溪和几个人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是件大事,但是那种大家在一起共同商量什么事的气氛应春晚还是第一次经历,说完全不感兴趣是骗人的。   那他刚才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应春晚也理不太清楚自己的想法了。只知道听到白咎说让应无溪订机票的那一刻,他的心有点微微地悬了起来。   而白咎说要带他一起去之后,他好像,心里有点微妙地高兴?大概是种被人记在心上,没有被排挤在外的感觉吧。   尤其是师公刚才还在很冷静地听着应无溪说事情,转头却还记着他,应春晚有点...小小的开心?   算了,给自己放不了假也没什么,以后总有放假的机会,但见识一下电影的拍摄现场可是很难得的。   应无溪很有办事效率,得到白咎的首肯后立刻和应浅定机票去了,留下心里思绪千变万化的应春晚和表情淡淡的白咎。   过了一会儿,白咎看向应春晚,“这种事情以后迟早都会遇到,早点经历学习一下,以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应春晚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师公。”师公说得对,多见识一下学习一下总是好的,毕竟以后也不可能跟着师公一辈子。   只不过他刚在心里认真决心了一番后,又听白咎悠悠然道:“应无溪不是说那里的酒店没有四星级以下的?你就当度个假吧。”   作者有话说:   唉,我也好想公费旅游哦 第20章 倒香(3)   应春晚听完瞠目结舌,搞了半天,他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一会儿又想着决不能辜负师公一片苦心,一会儿又暗暗决定一定要拿着小本本去多学习,没想到师公想的居然是...可以当做是度个假?   去死了人的剧组看看,在师公这里被轻描淡写说成度假。师公定义上的假期...真的很与众不同。   额头上忽地一暖,应春晚抬头,面前的白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笑容。银白色发丝眼睫,本来显得有些冰冷,但在这个笑容之下却流露出无端的美丽,看的应春晚心头一怔。   “别担心那么多,有我在,还怕护不住你?”应春晚微愣的双眼落入白咎眼中,白咎垂眼看着,等应春晚回过神后才收回了手。   回过神的应春晚这才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但又说不出口——他并不是害怕,而是在想着师公的话发了个小呆。   还是就让师公以为他在害怕吧。   应无溪记挂着剧组的事情,又怕让白咎等久了白咎会不高兴,机票直接定在了第二天下午。好在正好要清明节了,应春晚他们大学放假,不然这三个大学生还未必去得成。   应春晚没坐过飞机,连来S市上学也是坐高铁来的。第一次到机场后有些搞不懂换登机牌和办行李托运的手续,心里难免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微红。   应泉和三宝去洗手间,应浅和应无溪则是去机场的便利店买水,只剩下应春晚和老神在在的白咎在颇为空旷的候机大厅里,听着广播循环播报登机信息。   应春晚心里微窘,要是一个人弄不清这些手续就算了,关键是身边还有个师公白咎,他当然不好意思让白咎看到自己笨笨的一面。   拿着手里的机票看了半天后,才看到机场大厅里面有一排窗口,似乎就是换登机牌的地方。应春晚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提着行李箱就准备过去。   不过他刚一动,白咎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袖口一拉,直接又把人拉得又坐了回来,“坐着,一会儿让应无溪来处理。”   应春晚略微踌躇,“不好吧,会不会太麻烦无溪姐了?”   白咎斜过头看了她一眼,“是她麻烦我还是我麻烦她?”   应春晚心想也是,干脆乖乖坐着等应无溪回来。他确实不太明白登记手续,无头苍蝇一阵乱转说不定反而耽误时间。   应无溪回来后看着悠然坐着的白咎和一旁的行李箱,认命地叹了口气,又在白咎看过来的时候立刻十分精神地拍了拍自己,拉着行李箱就过去托运去了。   因为应无溪是个公众人物的原因,这次出来穿着打扮很休闲低调,也没有特意做什么保密手段,只是带了个墨镜和鸭舌帽就完事。好在他们的目的地是个日照很充足的旅游城市,这样打扮的人并不少,应无溪在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不过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还是能看出来相当精致,刚到机场的时候被路人频频看了好几眼。应春晚问她为什么不带个口罩,应无溪苦大仇深地盯着他,“带了墨镜还要戴口罩的一般只有两种人,名人和犯罪分子,你想让我当哪个。”   应春晚笑着直抹眼泪,这两种无论哪种对应无溪来说都不太妙。   他们是头等舱的票,办理手续相当方便,不用排队走专用通道进头等舱候机室,飞机到了直接登机就完事。   倒是候机的时候应浅和应无溪闲的无聊,去免税店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几个应春晚不认得的LOGO的小购物袋。   头等舱也没有应春晚想象中的那么特别那么有牌面,在飞机最前方,座椅似乎比经济舱的位子舒服不少,地方也宽敞一些,可以自己点电影来看,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太过特别的,隔着一道门就是经济舱,有时候还能听到经济舱里小孩子的哭闹声。   去C市的航线不算短,因为三个大学生下午有课的原因,应无溪很贴心地定了晚间的票,加上候机的时间,下了飞机后已经是深夜了。   深夜的候机厅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来旅游的乘客小团体。   不过到了C市这边,排场可就比他们上飞机的时候隆重多了。一下飞机后就有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工作人员过来,指引着应无溪为首的一行人走专用通道出去。   “应小姐,接送车辆已经到了。”疑似是保镖的工作人员事无巨细,主动接过应无溪的行李,连带着应春晚几人都沾光享受了这个待遇,应浅一直偷偷吐槽应无溪太会演了。   飞机上的应无溪明明还是那副和他们时欢脱快乐,面对白咎时恭恭敬敬的样子。但是下飞机的一瞬间,那种亲和感立刻收放自如的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有距离感却不失礼貌的微笑,咬字清晰声音冷艳,真正的一身女星气质。   应无溪原本长得就很有辨识度,这气场一撑起来,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小时前握着顺子在飞机上嚣张地哈哈大笑的漂亮姐姐。   走出通道,应春晚看着接机口抱着鲜花举着登机牌的一群人,眼睛都给晃了一下。   应无溪的行程应该是保密了的,不过还是耐不住有些很有本事的粉丝,小小地聚集了起来,看到应无溪后就开始拍照尖叫。   闪光灯亮起,应春晚眯了眯眼,然后头顶一重,白咎直接把一顶帽子按在了他头上,挡去了闪光灯的灯光。   应无溪一边优雅地对应着,一边心虚着注意着白咎的表情,看到白咎脸上微冷的神情后立刻心中哀嚎不好,示意工作人员赶紧开路。   剧组看起来相当重视应无溪,直接开了辆加长保姆车来,几人赶紧钻了进去。   “那个,这个,师公,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半夜的行程居然都给漏出去了。”应无溪上了车,高贵冷艳的排场立刻就掉没了,小心翼翼地给白咎道了个歉。   白咎虽然拧着眉,不过看起来并不是生气,只是有点不习惯面对□□短炮,“没事,先开车吧。”   应无溪松了口气,悄悄吐了吐舌头,其实师公还是善解人意的。   车子行驶起来,横店似乎在市郊之外地方,距离市区有段距离,约莫开了一个小时左右。这期间,白咎似乎是有些疲惫的模样,闭上双眼坐在座位上,应春晚偷偷看了好几眼。   白咎原本就长了张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辨的脸,平常因为他一直冷冷淡淡没太多表情的原因,显得相当的高冷,甚至比切换成女明星模式的应无溪还高冷不少。   但闭上眼的白咎,看起来很细软的银白睫毛搭了下来,盖住眼尾微翘的双眼,发丝也很柔和地垂在耳边,没了那种平静淡然的目光,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不少。   也就是这种时候,应春晚才有胆量悄悄打量白咎的脸。虽然白咎平时也只是冷淡了一点,并没有显得很凶,不过有辈分摆在那儿,应春晚总觉得看白咎看多了有点冒犯师公。   保姆车内的灯光很贴心地调暗了不少,淡淡橙黄色光线映在白咎的脸上,仿佛连眉眼都晕上了一层暖意。他的头微微侧着,恰好面对着应春晚的方向,有一缕银白发丝悬空垂在脸边,随着保姆车的行驶微微摇晃。   应春晚忍不住边看边在心里感慨,从进应家到现在,就没见过几个长得一般的应家人。但这其中又属白咎最冒尖——师公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哪,这张脸进军娱乐圈也没什么问题吧。   看着看着,应春晚又垂下眼睛看自己略微有些纤小的双手,心里忍不住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和师公比起来真的太普通了,什么都不会就算了,连体格都这么瘦弱。   再抬眼,迎面的浅色眼眸中暖光微转。   刚才还闭目养神疑似睡着了的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但不像平常那样,而是仍旧眼睫微微低垂,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应春晚根本没想到白咎居然醒了,一下子就吓住了,甚至忘了挪开目光,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和白咎对视着。   白咎仍旧是靠着座椅,微微侧头,坐姿分毫未改,和刚才的差别只有那双无声睁开的双眼,同样静静看着对面的应春晚。   半晌,应春晚看见淡淡银白的眼睫微微动了动,然后听到白咎比平常低一些的声线,有一星半点的沙哑。   “应春晚,我睡一会儿,到了剧组叫我。”   应春晚赶紧挪开视线,“哦...哦,师公你放心睡吧,我看着。”   片刻寂静,正当应春晚以为白咎已经又闭上了眼静静入眠时,却冷不丁听到一声轻轻的笑声。   前排的应泉和三宝两个人头一斜,早就打起了瞌睡。应无溪和应浅嘀嘀咕咕,似乎在研究在免税店里买的东西。   后排相当安静。   那声轻笑声不可能是错觉。   应春晚一边老老实实坐着,一边悄悄侧眼,看见合着双眼的白咎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忍不住习惯性抿了抿唇,视线再度投向窗外,望着如墨深夜里,飞速晃过的山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过来时一阵微凉的夜风拂在脸上,车子正好驶进了宽阔得要命的横店内,应无溪在前排开了点车窗,夜风吹进来相当的舒服。   应春晚想起自己答应了师公盯着路况,到了好叫他,急忙揉了揉脸坐直身子,精神了一点后扭头准备叫白咎——   却看见白咎已经醒了,正坐在原位握着瓶矿泉水喝着,见他看过来后眼睛微弯,没说什么。   应春晚的耳朵尖开始悄悄发红。 第21章 倒香(4)   “小春困了?我看你在半路上就睡着了,累着了吧?”车子开久了有点闷,应无溪原本担心吹到应春晚,只开了一点车窗,看他醒了后干脆把车窗全部打开了。   应春晚一边用力睁了睁眼睛,一边向外面看过去。C市是个旅游城市,虽然是初夏,但气温比S市要高很多。但他们现在似乎是进了市郊的山林内,温度又降下来不少,夜风吹得整个人有些微冷。   “没事的无溪姐,就是眯了一会儿。”应春晚有些尴尬,白咎坐在旁边什么都没说,但他总想起那声轻笑,心里微赧。   应无溪倒也没想太多,“就要到了,一会儿我们在酒店后门先下,让他们去停车。”   应春晚点点头,心思收了回来,再度打量起周边的环境。   C市的横店占地面积相当大,几乎是连着并三个山头都能看到影视剧里才有的那种精美绝伦的建筑。现在虽然是深夜,但是横店的灯光都遥遥亮着,虽然隔得远,也能看清楚个大概。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看起来像是一片山庄,随处可见修缮精致的洋房和独栋公寓,应春晚甚至还能看远处有座西式的城堡,外形相当梦幻,不过在夜晚则多了些哥特的黑暗感觉。   应无溪没夸张,这边的横店利用率很高,一年四季都有剧组来取景,没有拍摄计划的时候也会作为景区开放,旁边的酒店和餐馆比比皆是,而且还是挺高级的那种。   剧组给他们安排的是挨着这片最近的酒店,六层高的纯白建筑圈住了一块湖,应春晚看了两眼,门口几乎全是他们来时坐的这种保姆车或是房车,还有些导播车,车后座敞开能看到一堆器材。   “这个酒店消费比较高,一般接待的都是剧组和演员,而且是预约制,不会有游客在住,保密性非常不错。”一个工作人员在一旁介绍道。   应无溪又切换成了高贵冷艳模式,“嗯,房间安排好了吗?”   工作人员忙不迭点头,“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吴溪姐的套房还续着,应前辈也是套房,另外几位客人是湖景房。”说着,忍不住抬头瞄了中间的白咎一眼,眼里惊艳之意明显。   应春晚刚开始还没明白应前辈说的是谁,看白咎点了点头后才明白过来。应无溪脸上虽然非常高冷,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里的人会来事,定了个套房。   “好。”她微笑着应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她,掂量了一下还是咬着牙开口,“那个,吴溪姐,导演说想尽快和应前辈聊聊,您看......”   应无溪微微蹙眉,这时候知道急了,早先捂着瞒着不说的时候干嘛去了。他们一行人坐的夜间航班过来的,又在高速上开了这么久,到现在又凌晨两点多了,还要马不停蹄地去见导演组?   她就算了,她拍戏的时候熬夜过戏也是家常便饭,但是师公不一样啊,师公是什么身份,能请他出马就不错了,现在提这个要求,她拿不准白咎会不会生气。   想到这里,应无溪也不好说得太过,只是压低声音道:“这都几点了,明天再说吧。”   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也没法子,都急哭了,“吴溪姐,我也不想这么急,但是导演那边催...”   本来是两个人低声说话,应春晚几人在其他工作人员的接待下拿房卡,但是应无溪这边的小姑娘说话声一带哭腔,几人当然是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了过去。   应无溪直接捏了捏太阳穴,走到白咎那边道:“师公,那边的人问一会儿能不能和师公聊聊......”   白咎皱了下眉,应无溪原本想着估计是不成的,却听他说:“先把行李放上去。”   应无溪顿时松了口气,给白咎道了声谢,白咎倒也没说什么。   应春晚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了,不过听应无溪说一会儿一起吃个饭的时候大概明白了一些。他悄悄看了白咎一眼,想起白咎在车上闭着眼的样子,心里担心白咎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但白咎现在表情看不出来什么,倒是应浅和应泉脸上不太高兴,几个人先上楼放行李去了。   白咎和应无溪的套房在顶层,走专用电梯。应浅应泉和三宝则跟应春晚一起,到了湖景房所在的三楼。   “这边的人也太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要是真这么急就先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也好啊,非得到了后再叫人出去,累死了。”应浅进了电梯里嘟囔了一声。   应泉道:“多半是怕消息传出去吧,飞机上我查了下,这个剧组的保密工作做的相当不错,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条工作人员拍摄事故的消息,而且压得非常小,基本没引起什么讨论。”   应浅耸了耸肩,“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可不一定瞒得过去了,死了三个人,再藏也藏不好的。”   这家酒店的电梯也应和了这片复古华丽的山庄,圆形凸起的按键,头顶上楼层提示板也是那种带刻度的半弧,一根长指针一格一格地跳,最后跳到了三楼。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家酒店的环境和氛围是真不错啊。”一下电梯应浅看着半悬空的全景落地玻璃电梯,忍不住咂了咂舌。   剧组给他们定的湖景房也相当豪华,房间阳台正对湖水,站在屋内还能眺望到远处的群山。不过半夜黑灯瞎火的,几个人也没有太多欣赏的心思,应浅一间,应泉和三宝一间,应春晚自己一间,匆匆放了行李后就下楼去了。   楼下有早就候着的服务生指引着他们去了宴会厅的包间,一进去,白咎和应无溪已经坐在里面了。   除了这两人外,还坐了一个寸头的中年男性,一个带着眼镜看着其貌不扬的女人。另外还有一位长相帅气的男人,多半也是同剧组演员,只是应春晚不熟悉这些,所以也认不出来是谁。   寸头的中年男性是导演,姓许,脸上似乎正挂着狐疑的神情,但看到进来的应春晚几人一瞬间收敛了下,之后看清是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后更加怀疑了。   “吴溪啊...这位就是应前辈?”许合看着银白头发的白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稳。   应无溪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语气有点冷淡,“许导,我还能骗你?别人就算了,你不知道我是哪家出来的人?”   白咎从始至终压根就没说话,往那儿一坐就跟冰块似的,也没人敢开口搭话,都觉得这个看着挺年轻的男人有点难以接近。不过因为那张漂亮脸蛋的原因,戴着眼镜的女人和另一个男演员频频看了他好几眼。   许合看应无溪脸上有点不快了,倒也不多说了。应无溪的家底他是知道的,是那个应家的人,而应家的本行工作别人或许不知道,不过他也算是在娱乐圈沉浮许多年的大导演了,资历人脉都有,自然清楚这些。   出事后他就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找应无溪帮帮忙。后来听应无溪说应家本家的人要来,更是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而且听应无溪称呼那人为师公,许合也大概猜到了是哪一位。   应家人虽多,但是人脉扩展这么深的只有本家那一支,这传说中的师公的名号他自然也了解一些。不过没人知道这位名字叫什么,圈里人提到的时候统一都叫一声应前辈。   他听应无溪这么说,知道应无溪是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不过许合还是忍不住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坐在里面主客位上的俊美青年,目光划过那一头十分显眼的银发,再看那束从颈弯处绕过来的狼尾,还有耳垂的一颗金色耳钉。   ...这么年轻就算了,这幅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那种搞风水的天师大人啊。   不光是许合这么觉得,一旁的女人和男演员看白咎的目光也很微妙。在他们的想象中,被请过来的大师不说鹤发童颜,也得是个仙气飘飘,穿一身长马褂的形象。   而坐在这里的白咎,长裤扎进短靴,浅灰衬衫外一件纯黑的羊毛针织外套。说句实在的,感觉现在就找个棚拍时尚画报都没问题,估计还会特别受欢迎。   名叫祝一得的男演员眼睛眯了眯,忽然笑着开口道:“应前辈看着真年轻。”肯定没比他大多少。   这句话刚说出来,许合就赶紧悄悄在桌子底下怼了祝一得一下子,祝一得这话谁听不出来,明晃晃在这压人家台子呢。   虽然他也暂时还有点疑心,但应家的人,而且应无溪说的话总归是没错的。就算不是那位应前辈,肯定也是有本事的不是?   祝一得没再开口了,只是眼里仍旧还浮着一层说不上轻蔑,但就是看着没那么相信的眼神。   应无溪本来就有点上火,听祝一得这么一说火气更大了。祝一得是典型的流量小生,业务能力说不上太差但也就那样,走选秀出来的,被粉丝捧出来一股子有点轻狂的劲儿。   别说是白咎还在这儿了,就是应无溪也算是圈内的大前辈,哪儿轮得到祝一得在这儿阴阳怪气的。   她刚要张嘴,却听见白咎开了口。   “你如果不超度身边那三个婴灵,五年之内必死无疑。” 第22章 倒香(5)   刚才还眼里有一丝不屑的祝一得一听这话,眼神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但许合和应无溪这些比他有名有势的人还坐在这里,他当然是立刻张口否认起来。   “不好意思,我刚才说话可能有点不礼貌我道歉,不过也没有这样张口就来的吧?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忽悠别人的啊?”祝一得嘴硬地顶了回去。   应无溪见白咎发了话,自己的火气一下子就下去了,整个人更是往后仰了一下,后背轻松地靠着椅背,只是看向祝一得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垂死挣扎的动物一样。   祝一得这个小男生不老实,圈内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她也看得出这男的运势快到头了。不过她又没有什么扶死救伤的使命在身,这世界上背着因果的人海了去了,难不成每个人她都提醒一遍?   不过师公发话了,这里就暂时不需要她来压场子了,师公可比她厉害多了。   白咎面色平常地看着祝一得,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让人感觉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仿佛在俯视祝一得似的,又像是有些讽刺,看着祝一得小丑跳梁死不承认。   祝一得在台上被捧的久了,哪儿受得了白咎这个眼神,一下子臭脾气就起来了,“胡说八道也有个度,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等着律师函吧!”   许合一下子黑了脸,猛地站起来大声斥责道:“祝一得!你以为这是在剧组里,周围都是你的助理是不是!赶紧给应前辈道歉!”开玩笑,惹了应家人,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有本事的人,万一给人家惹恼了,下个绊子你都没处找没处哭。   祝一得犹不服气,“许导,我...”   哪知白咎毫无波动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深棕短发,嘴角带痣,二十三,三月龄男胎。金色长波浪卷,混血,二十二,五月龄男胎。黑色长直发,眉骨有伤,十九,六月龄,女胎。”   一字一句,清晰如同碎掉的珠串一颗一颗掉在地上一样,打在祝一得心上,让他无端惊出了一身冷汗。   其他人可能没听明白,但是面前这个漂亮青年的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祝一得一过耳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白咎嘴里的这三个女人,都是因为他做过流产的女人。外貌特征,年龄,还有堕下来时胎儿的月份...全部严丝合缝,正中靶心!   他脸上刚才的气焰一下子就没了,双唇更是忍不住微微抖了起来。他现在还只是个流量咖,没有什么作品傍身,说白了就是靠着粉丝才火起来的。别说交女朋友了,让女人为自己打胎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了,足够他身败名裂几百回了!   祝一得不是傻子,这些事情他的助理打点的相当好,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可是现在...面前这个银发青年只看了他一眼,就给他全部抖露了个干净!   除了祝一得本人外,旁边的人脸色也一下子难看了下来。   应浅面色复杂地看了祝一得一眼,她虽然对这个偶像没什么感觉,但也知道这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小生之一,她们专业有好几个女孩子都是这个祝一得的粉丝。   应春晚双手忍不住攥拳,居然还有十九岁的女孩子,而且六个月份的胎儿,已经成形了,强行打胎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应泉同样是厌烦地瞥了一眼,小男孩模样的三宝啧了一声。   不过面色最难看,脸拉得最长的还要当属剧组的导演许合。   拍戏嘛,再大牌的导演多少也要顺应一下市场,拉个流量小生来抬一下热度。他这个咖位的导演,挑角当然是慎之又慎,就怕挑到那种黑历史抖不干净的,被传出来了一整个剧组都要被连坐被抵制,连带着导演的清誉都要给污上一笔。   本来是看上祝一得人气高,皮相又确实不错,除了脾气烂一点之外没什么黑历史,没想到身后这么多瓜等着,而且还不是小事!   白咎没说太多,但点出了那几个女性的外貌特征。大家都是圈子里混的人,一下子就猜到是哪几位了。但后面居然还有个十九岁的,任谁都听不下去。   许合气得手都在抖,开机到现在,虽然一直不顺,但好歹是磕磕绊绊拍了下来。都这个时候了,换演员也来不及了。   祝一得早就被吓得不行了,一屁股愣愣地坐回座位上,好半天没出声。应无溪厌烦地看了他一眼,给许合使了个颜色,示意他正事要紧。   许合也只能暂时把情绪压下,黑着脸坐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地开口。   “应前辈,我想无溪应该事先和您说过了,我们剧组开机到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他说着,叹了口气。   应无溪很有眼色,见白咎没张口,接着话问下去:“最开始怎么不报警?”   话里话外也有些不高兴,瞒着外面媒体压下来就算了,跟她这个主演也不说一声,非得捱到现在才开口。   许合苦笑了一声,“最开始死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是报了警的,但是确实没查出什么来,就按意外事故结案了,这个你们应该也知道,外面是有消息的。”   应无溪皱眉,如果一开始是这种情况,那也难怪剧组没有重视了,“第一个死的人是谁,怎么死的?”   许合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是一个场务,负责布景的时候搬运器械之类的东西,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倒在收拾了一半的拍摄现场里,地上全是电缆。”   应无溪啧了一声,“被电死的?按理说拍摄器材的高压线都是有防护措施的,不应该啊?”   说到这里,许合的眼神有点变了,是种说不清的困惑和微微的恐惧。“不是...检查的结果说,他是被勒死的。”   除了白咎,在场众人沉默了一瞬间,谁都没有说话。   应春晚没进过拍摄现场,也不太知道拍摄现场的布置是什么样子,不过总能猜到一些。既然刚才许合说拍摄现场已经收拾一半了,那就应该没什么大风险才对的。   过了会儿,应无溪率先开口,“当时片场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许合声音低了一些,“片场的贵重器械和有搬运危险的器械是有专门的处理人员来负责的,把那些器材收拾好后,一般就只剩一些脚手架和不通电的电线电缆。”   那天,片场照旧是先由专业人员收好器材后,场务进去理电线电缆。因为器材全部都已经收起来了,当然没有像平常拍摄的时候一样横七竖八悬空挂着,都是堆在地上的,理好后带出去就可以了,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按理来说是没有危险的。   但就这样,那个场务却被发现死在了一堆电缆中,验尸结果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被勒死的。   许合说着说着,下意识想回手掏根烟出来,又反应过来这里有白咎他们在,伸到一半的手中途转了个弯,把小口杯里的白酒一口干掉了。   “那时候我心里是觉得有点不对,现场当时已经清空了没什么危险器械了,你说出意外,被什么脚手架砸到了还能勉强说得过去,被满地的电缆勒死...你说这不是扯淡呢么...”   应春晚几个小辈静静地听着,有应无溪和白咎在,他们倒也不用开口,只是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荒唐。   满地电线电缆,就算是失足摔倒了,也不至于就被缠住勒死了。   应无溪忍不住蹙眉道:“当时觉得不对,怎么不跟我联系一下呢?”   许合现在也是有点后悔地叹了口气,“这不当时你没在片场,想着不好打扰到你,而且有验尸报告在,大家是觉得奇怪但也没想太多,毕竟拍摄现场出意外事故也不算是特别稀奇的事。而且后来查到那个场务好像是有点抑郁症,当时我们都怀疑是不是他一时想不开。”   当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点,就算是想不开,这种死法也是相当奇怪的。   或许是拍摄题材原因,也没人愿意多想。   应无溪揉了揉额头没说话,导演的顾虑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都是普通人,不能指望别人发生点什么都往那方面想,只是剧组的人这次有些疏忽了也是事实。   沉默了一会儿,应无溪继续道:“第二个人呢,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第二个人,许合的手开始有点肉眼可见的发抖了,愣是过了会儿才开口。   “第二个人...也是窒息而死的。”   虽然没说到关键点上,但看许合的样子,在场众人也多少猜到点什么。一旁的应泉冷静开口,“也是勒死的吗?”   许合再次深呼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验尸报告,也是被勒死的。”   应无溪一根手指抵在自己下巴上不说话了。   第一个出意外的人被发现的时候,剧组的人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出了意外,但又出现一个同样死因的人,恐怕是想说服自己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了。   太巧合了些。   应浅和应泉也是经常出来接活的,见应无溪若有所思后,应浅自发地接过话头,“许导演,第二个人的具体死亡原因呢,也是因为电缆电线的缘故吗?”   说到这里,连一旁一直呆着的祝一得,和另一位戴着眼镜扎马尾辫的女性也开始有些不安了。   半晌,许合道:“第二个人...是在门把手上吊死的。” 第23章 倒香(6)   说完这句话,许合有点忍不住了,手再次下意识地去摸烟。只是摸出来之后仍旧顾忌着有客人在,没掏打火机,但是手指一直忍不住掐着烟头。   一旁的祝一得和那位戴眼镜的女性明显情绪也变得更加微妙了。祝一得已经完全不呆愣了,喉咙微动,看起来像咽了下口水。而带着眼睛的女性则是频频推眼镜腿,乍一看有点神经质的感觉。   应春晚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察言观色并不弱。外加跟着应浅经历过了一回,也能看出点东西。光看这三个人这种样子,也能猜出第二个死的人估计死相更加离奇。   许合捏着烟头捏了半天,看了眼那位一直推眼镜腿的女性,“小郑,你来说吧,我记得第二个人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吧。”   小郑点了点头,许合对着白咎等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剧组的编剧,郑美娥。”   应春晚注意到,身为有一定地位的大导演,许合虽然穿着打扮不像流量小生祝一得那么骚包,但是浑身上下也不缺乏一些很知名的奢侈品,虽然不高调,但能看出来经济水平很不错。   祝一得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风头正盛,算是最近的小半个流量,一身打扮更是骚瞎眼。   但这位编剧郑美娥在两个人中间就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一副黑框眼镜,没有烫染过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略微有些过时的碎花长裙配白色T恤——整体来说算不得土气,但属于那种扔到人群里就被淹没的普通人。   应春晚心里有点意外,许合这种咖位的导演的编剧应该也过得很优渥才对,但郑美娥看起来...确实有点一般了,不过也有可能别人就是比较崇尚简朴,这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郑美娥已经开了口,应春晚收拢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个人是我发现的,一个女生,也是个场务,不过和前头那个人不一样,并不是负责搬运和清理现场,而是负责剧组服装管理的,平时一般负责登记派发演员服装,还有拍完戏后的整理,也是不太可能出意外事故的岗位。”   郑美娥说着,忍不住又扶了一下眼眼镜,“那天...那天剧组拍夜景,不是主演的戏,是把一些转场的群演戏归在一起准备一块儿拍了。但是那天龙套演员管理出了问题,很多演员没有领到衣服,我有点奇怪,就去后台更衣室那边去找她。”   几人都是有些被吊起了胃口,应浅轻声道:“然后呢?”   郑美娥大概是过于紧张了,反而短促地笑了一声,干巴巴地显得更神经质了,“我到了更衣室那边,担心撞到有人换衣服,就先敲了敲门,但是一直没有人回应我,我就在想是不是那个场务出去上厕所了之类的,就准备干脆自己进去把夜戏的戏服抱出来。”   回想到那晚的情形,郑美娥脖颈冒了一点点汗。   “但是我伸手推了下门,没推开。我当时想可能是那个场务比较谨慎,出去上厕所把门给锁了,就随便拉了个人问这个门有没有备份的钥匙。但是那边其他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这间房就是个更衣室,压根没有锁的,戏服全部放在外面的货运卡车里。”   她又紧张地短短笑了一下,“我当时还没想到那么多,心想那没锁的话就是门卡住了呗,不处理的话之后耽误拍戏,就折回去准备强行把门撞开。”   “然后...然后...”   那扇门确实是没有锁,推不开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使劲儿推了推,发现还是能推开一条缝的,像是门后面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就干脆叫了旁边的几个人过来一起推。推开后...发现是哪个场务的尸体吊在门把手上,卡住门口,所以...才推不开。”   郑美娥眼神有点微微颤抖,很显然当时的场面比她如今说出来的要诡异无数倍。   应浅道:“吊在门把手上?更衣室的门很高吗?”   按理来说普通的门高来计算,门把手的高度可能还没有一个几岁孩童的身高高,怎么会有“吊在门把手上”这个说法。   许合看郑美娥轻轻打哆嗦,叹了口气,倒了杯温茶递给郑美娥。   郑美娥接过,“对...没法想象是吧,我们几个人当时看到后也完全呆住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大叫了起来。”   郑美娥慢慢的话语中,应春晚几人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他们那么恐惧,也知道了这个“吊在门把手上”是个怎么个吊法。   据郑美娥所说,那个场务被发现时,整个人的姿势是跪坐在地上,脖颈穿过了一个更衣室的铁质衣架,衣架的挂钩挂在门把手上,就这样活生生吊死了。   听完,饶是应浅也忍不住低低吸了口冷气。   做他们这行的,千奇百怪的死法都见过。什么脏东西缠身之类的导致的死亡一般都相当诡异血腥,但终归都属于那种一看就能明白有非人之物的死法。   但郑美娥看见的这个工作人员,虽然死法绝对说不上正常,却不是那种非常血腥可怖悲惨的死法,而是极端的诡异。   一个人,怎么能够跪着活生生把自己吊死呢?   诸多死法里,吊死绝对是相对来说比较痛苦的死法之一。吊死的人除非一瞬间挣断了脖颈,否则无法立刻死去,会在缺氧的极端痛苦中被活生生勒死。这一点,从那些吊死的人肿胀的青紫脸庞和因为脖颈压迫而长长吊出的舌头,就能窥见一二。   人类的生理是有限度的,人不可能活生生跪着把自己吊死。在窒息死亡之前,最本能的生理需求和求生意志会自发地自救。   按这个场务的死法,闻所未闻的跪着吊死,只要这个人愿意站起来,随时都能够避免这种悲惨痛苦的死法。   但她还是死了,脖颈套在铁丝衣架中,跪着活生生地把自己吊死在了还没有她腰高的门把手上。   许合见郑美娥不说话了,又是倒了一口杯白酒,仰头直接喝下,“当时那几个撞门的工作人员里,有几个直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笔录都没法做,之后马上就辞职退组了。”   应春晚看了眼白咎和应无溪等人,白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眼神,抬眼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白咎的允许,应春晚抿了抿唇开口道:“当时...有没有考虑过他杀这种可能性?”按应浅说的,干这行须得谨慎,不能什么都疑神疑鬼,他一直在心里记着这句话。   许合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事情一发生我就在这么想了,也报了警。毕竟这...你说这,要是自杀的话,这得是多不想活了才能对自己狠成这样呐,要说他杀的话还好接受一些。”   “但是后来检查报告出来了,数据上的东西是做不得假的。如果是他杀,被勒死的人肯定会挣扎,百分之百会有其他痕迹留下来。但那个场务身上...什么外伤都没有,连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惟一的伤痕就只有脖子上那个......”   剩下的话不用说,他们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应春晚点点头,不再问了。   过了一会儿,一直沉思着的应无溪开口,“第三个人呢,该不会也是勒死的吧?”   虽然她这句话用的是反问,但是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按这个诡异发展,第三个人多半也是同样的死因没得跑了。   许合点了点头,“对,第三个人也是这么死的,是个男人,死亡方式也很诡异...有时候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疯了,怎么这些人死法都这么奇怪。”   按许合的说法,第三个被勒死的人是死在剧组统一安排的酒店里的,酒店的阳台有双层窗帘,那个人被发现时已经死在了窗边,脖颈处的青紫色勒痕非常奇特,对比之后和双层窗帘里那层薄纱窗帘的纹理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是被窗帘勒死的。   “怎么可能呢...你们说这怎么可能呢...第一个人死的时候,我还在想大概是个不凑巧的意外,第二个人死法虽然诡异,但是如果是他杀的话也能说得过去。结果当时第二个人的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又死了第三个,而且是被窗帘勒死的,你们能理解吗,我是真的理解不了了。”   许合烦躁地一下又一下逆着捋着自己的寸头。   应无溪却想到另一件事,面色都有点黑,“死在酒店,死在哪个酒店里的,该不会是我们住的哪个酒店吧?”   许合赶紧摆摆手,“哪哪儿能啊,剧组工作人员安排的酒店是经济一点的酒店,而且发生那事后大家心里都膈应得慌,赶紧全搬出来了。”   应无溪这才缓和了神色,也是,剧组虽然投资还不错,但是要是所有工作人员都安排在他们住的那个四星级大酒店的话,花销就有点太大了,不可能的。   “这三个人死亡时间差的是不是很远,不然你也不会到现在才联系我了吧。”   许合赶紧尴尬地点点头,“对,最开始的那位场务是开机不久后出意外的,和第二位差不多隔了半年多将近一年,第三位倒是和第二位挨得很近。”   应浅叹了口气,看向白咎,“师公,您看这?”   白咎开口,“我记得你们拍的是个惊悚片?是什么剧情的?” 第24章 倒香(7)   提到这个许合也忍不住有些尴尬。他以前拍的片子跟恐怖片一点关系都不沾,拍古装历史电影居多。这次拍这个恐怖片也是因为投资商强烈要求的缘故,也算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题材。   当然,也有拓展一下自己专业,试试水的成分在。原本计划中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定在八个月左右,对于一般电影而言,题材和取景特殊的除外,特效方面要求不是特别高的话,一般也就是半年左右,超过一年的都很少。   结果他们这个作品,出了这么多事,拍拍停停,已经一年多了。要不是他有名头在这儿,投资商估计早就翻脸了。   “我们这次拍的这个电影是个小说改编作品,原著之前特别火,几位可能有听说过,叫《黎明将至》,就是因为这本小说火成现象级了,所以投资商就希望趁着热度赶紧翻拍一下。”   白咎听完略微蹙眉,“没看过。”   许合赶紧道:“虽然很火,不过也就是当代的通俗小说,应前辈没看过也很正常。”应家师公这种辈分的,估计平常看的都是什么周易推背图之类的,没看过实属正常。   应春晚抿唇,看着许合眼里恭维又敬畏的眼神,实在不想戳穿师公之前还在刘薇家看那本《失忆落跑王妃:王爷,别过来!》的事。   应浅倒是出声,挽了下许导的面子,“这本书我看过,说是恐怖小说,感觉也有点推理的成分在,里面的情节也都挺猎奇的,确实之前相当的火。”   许合点点头,“三十万字的短篇,改编起来倒也不会特别棘手。我身边这位郑编剧就是负责改编剧本的。”   白咎道:“大概剧情是什么?”   郑美娥推了推眼镜,“是经典的暴风雪山庄式的开局,一个大学文学社团的学生们准备去市郊租一个独栋别墅开party,结果刚到那边就下暴雪,所有能进出的高速路都封住了,社团的孩子们没办法,只能先暂时在别墅里住下。”   别墅位于人迹罕至的山林中,又与最近的村落有着一定距离。在暴风雪后,所有进出路全部被封住,整个社团的人和村民也失去了联络,等于被孤立在别墅之中。   在暴风雪第二天,一个社员在地下室发现了一具尸体,从而引发了整本书的剧情。   “社团的孩子们在尸体旁边发现了一本手稿,是一个刚刚完成的推理小说的初稿,内容是湖心小岛上的杀人案。最初孩子们没太在意,结果第二天突然死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的死法,和这部手稿里第一个受害者的死亡方式一模一样,之后引发了连锁反应,大概是这样的剧情。”   应无溪将耳发别在耳后,看向许合,“难怪,我最开始还在想那些闹鬼之类的恐怖片你怎么会接,原来是这种剧情,还是挺有意思的。”   许合颔首,“如果是那种单纯的灵异剧本,我确实没有拍过,没什么把握。不过这个书能大火还是有原因的,之前还在国外提名了一个知名推理小说奖,也算是打开了国际知名度,硬要说的话可以跳出通俗小说范围了。”   应浅小声和应泉与应春晚讨论了一下。   “听这个剧情的话感觉还听不太出来什么。以前剧组闹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一般都是那种纯灵异题材的剧组被找上的居多。有些东西说得多了,就容易吸引脏东西的注意。但是这个小说听起来,与其说是灵异,不如说是一种未知的恐慌渲染,其实还蛮有氛围的。”   应春晚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坐在主位上的白咎,双手很自然地叠起放在膝头,听完后手指微微点了点,“开机之前该做的仪式都做了吗?”   许合忙不迭点头,“做了做了,这些圈内人都知道,也都忌讳着,不敢糊弄的。”   应浅十分贴心地继续低声给应春晚科普。   “拍摄电视剧和电影的时候,一般都会先做个开机仪式,提前告知周围:剧组要在这里打扰一阵子。本来因为早先时候横店没这么多,很多戏是正儿八经到实景去拍的,总得给周围的居民一个交代。后来是因为有些地方...你懂吧,活人多,死人也多,不能厚此薄彼,所以需要祭拜一下。”   应春晚小声道:“就是烧香拜佛那样的吗?”   应浅嗯了一声,“烧香,拜财神爷,拜先人,讲究的剧组还会买点猪头鞭炮什么的,开机之前还要拿红布挡着摄像机,仪式过了后才能掀开。”   这边应浅正低声说着,那边郑美娥和祝一得在许合说完话后却脸色微变,眼神明显有点微妙。   许合没察觉到,还一个劲儿地给应无溪说开机仪式准备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应无溪没说话,对着许合,朝表情微妙的祝一得和郑美娥努了努嘴。   “就那个猪头,无溪你知道吧,我都记得你之前的嘱咐,去镇上提的新鲜猪...嗯,怎么了?”   许合自然是注意到应无溪的动作,扭头正好撞到郑美娥和祝一得躲躲闪闪的眼神。   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在许合心里成形,他的话音慢慢止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犀利,盯着郑美娥和祝一得开口,“怎么回事,你们这幅样子干什么?”   郑美娥看起来不是那种非常会掩饰情绪的人,听到许合的声音后,慌慌张张地摘下眼镜擦了擦,还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祝一得一眼。   许合左眼跳了跳,声音变得有些急促和严厉,“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瞒着我有什么事没说!”   祝一得一开始还想装什么都不知道,但奈何旁边有个兜不住底的郑美娥,外加许合现在的表情有点恐怖,他到底是给导演打工的,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那个...许导...开机仪式的时候你不是在致辞来着吗,当时供桌上出了点小问题...投资商说不用管,我们就没敢说。”   许合脸都气歪了,应无溪和白咎在这里坐着呢,他刚才还在信誓旦旦说开机仪式绝对没有问题,结果这么快就打了脸。   更气的是开机仪式这个环节是绝对不能含糊的,他在剧组呆多少年了,能不知道这种事吗,那些圈内流传的传闻还少吗?   这都能糊弄,不说别的,不就等于拿他总导演的名头开玩笑吗!   “小郑,你说,怎么回事!”   郑美娥整个人忍不住轻微抖了一下,然后声音细如蚊鸣地开口。   “就是...当时点上香之后,许导你背对着致辞,估计是没看着,香炉里三根香在致辞到一半的时候...断了。”   许合的左眼猛地跳了一下,脸色一下子阴了,“当时你们怎么不提醒我?”   郑美娥捏着手指低头道:“当时...当时我是想跟导演你说一声的,但是大家都在看导演致辞,看到的人不多,就我和小祝还有投资商看到了。那三根香是从根部断开的,没短太多,投资商就直接扯出来,重新插回去了事了。”   其实剧组的人多少都信一些这个,当时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祝一得都忍不住心头一跳,主要是因为那三根香断得太...从根部整齐断开,直接倒了下来,差点连火星子都给摔灭了。   但是开发商觉得许合太古板太谨慎,发生这种事后,估计要婆婆妈妈好久再重新开机,耽误了小说热度。于是干脆就倒了又给扶起来,并叫他们不要声张。   不过祝一得没有说的是,当时他们心里有点慌,看到开发商这样蛮不在乎的样子后反而觉得心安不少,干脆顺着开发商的意思没有跟许合说。   许合听了之后,脸气得涨成了红色,真的是一群猪队友。   这就算了,关键是要是郑美娥和祝一得自作主张的话他还能训斥两句,偏偏是金主投资商搞的事,他想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合小心翼翼地看向白咎,果不其然,白咎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整个人的气氛明显冷了很多。   连应无溪都有些气到了,原本还觉得是许合前期太过疏忽没有重视,现在看来一开始就有问题存在了。   郑美娥是个文文静静的女人,她不好说什么,转头按着祝一得低声斥责,“你出道之前经纪人没跟你说过这些要注意些什么吗!进了剧组就要听导演的安排,就算那个开发商当时不让你说,你就不能之后给许导提个醒?”   虽然当时没能纠正,但是之后补救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现在一耽误,都开机拍到一半了,等于是他们拍了一年多才知道,当初压根没做好开机仪式!   好端端一个剧组,这种初级失误都能犯。   许合真的是气得不行,看得应春晚都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去了。不过许合到底是打拼这么多年的人了,调整了一会儿后低声诚恳地给白咎道了个歉,请白咎看看能不能看在应无溪的面子上,出手帮一帮他们。   白咎冷着脸好半晌没张口,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算了,来都来了。”   许合如释重负,最开始对白咎的疑问是一点都没有了,应家的人愿意留下来帮他,他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今天太晚了,明天去剧组看看。”应无溪一锤定音。   现在已经将近三点过了,许合自知理亏,赶紧点头道:“这是当然的,我让助理送小溪你们上楼,先休息,休息好了咱们再过去看。”   作者有话说:   乖巧放个下一篇预收ovo戳专栏直达喔!   *   《病美人带前任上娃综后爆红了》   男团Orli前门面,如今的十八线糊咖苏冶,退团淡圈多年后突然接了个娃综。   分配的幼崽偏偏长得特别像五年前被他甩掉的前任席玙。   苏冶压住所有情绪,蹲下喊了声“崽崽”,然后敞着的领口被幼崽一把拽起。   “崽崽”面无表情:“今天零下一度,你不冷么?”   苏冶:……嗯?   现在的五岁小孩...这么成熟的吗?   *   娃综官宣后,黑粉震怒,当天微博热搜第一是“苏冶滚出娱乐圈”。   【纯路人,这位还没退圈啊?】   【是要绑定O团吸血一辈子是吧】   【无故退团还敢上综艺??】   【估计脸垮的没法看了嘻嘻】   谁知首日直播,苏冶一双狐狸眼漂亮依旧,还有一种很撩人的破碎感。   带的幼崽屿屿也是一顶一的小可爱。   黑粉:【…哈!高P而已!走,组团去骂糊比吸血怪!】   黑粉们提刀涌入直播间,却看到:   苏冶笑眯眯给幼崽屿屿擦嘴,转身自己摔了一跤。   苏冶教育幼崽屿屿不要挑食,自己却挑出一堆胡萝卜。   黑粉:【哈哈哈哈这人怎么这样…不对,我们是来骂人的!】   更打脸的是,直播镜头下,“高P”苏冶依旧美貌。   黑粉们心里不服,拿着放大镜看节目,却又再次发现:   苏冶手腕上不易察觉的针孔。   苏冶包里撕了标签的小药瓶。   苏冶时刻随身携带的唇釉。   还有苏冶一旦没了唇釉,就有些苍白的双唇。   原来苏冶的美,脆弱闪耀,是一块随时都会摔碎的水晶。   黑粉:【...哈哈,就说了都是假的吧!】   ………总感觉有点心疼是怎么回事。   后来,还是黑粉们:   苏冶挑食的时候,弹幕狂刷   【不准吐!!给我吃下去!!】   苏冶带着幼崽屿屿看夜景的时候,弹幕狂刷   【啊啊啊你这该死的男人给我多穿一点!】   直到苏冶在才艺展示帕,亲了口幼崽屿屿,转身上台跳了段以前在Orli的团舞。   黑粉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居然还敢跳团舞!!   ...太过分了!   【...呃啊啊啊你们不准看!!这是我老婆!![哭泣][扭曲][拳头]】   【不要亲屿屿,亲我,亲我啊啊啊!!】   【对不起我叛变了,这声老婆我来喊】   围观了黑粉真香全过程的吃瓜群众:   【淦,你们黑粉真的好TM怪...】   【纯路人,怎么感觉屿屿长得有点像…Orli某位主唱?难道是他儿子?】   *   没人知道,Orli前门面苏冶和前主唱席玙,有过一段三个月的地下恋爱。   后来苏冶不辞而别,席玙疯了一样找了他很久很久,久到爱意逐渐扭曲。   苏冶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席玙刻在心里的心魔。   消失很久的苏冶的名字出现在那档娃综的名单上时,车上的席玙死死忍住,才没有冲过去找他。   …然后因为太心不在焉,直接翻车车祸了。   醒来后,席玙竟然一夜缩小,变成了幼崽,身边是忧心忡忡工作安排的助理和家人。   只有席玙反而凉凉一笑。   玩消失是吧?变小是吧?娃综是吧?   赫赫,苏冶,你等着我来整死你。   *   娃综爆火,苏冶这个名字时隔五年,再次登上流量顶峰。   走火入魔的粉丝们甚至嗑出了苏冶×幼崽屿屿的邪门CP。   概因节目中苏冶教育玙玙不要挑食,屿屿反手就把胡萝卜塞到苏冶嘴里。   苏冶半夜踢被子,屿屿一边阴着脸一边帮他掖好被子。   后来苏冶很愧疚,干脆抱着屿屿一起睡。   玙玙:……!   粉丝:……!   我靠,磕到了磕到了。   后来啊,后来苏冶和席玙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后,许多当初的黑粉流泪震怒。   【靠!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冶冶要等我们屿屿长大啊!】   席玙:……   有口不能言,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更恐怖的是,苏冶在他口袋里翻出只有屿屿才有的小手链时,柔柔一笑。   “解释解释?”   席玙:…QUQ,屿屿什么都不知道哦。   ——————   1V1,HE,主受,年下,破镜重圆   温柔粗心清冷病美人x阴郁细心年下小狼狗 第25章 倒香(8)   应无溪没再过多客套, 点了点头后几个人就出了包厢。应春晚几人落在后面,听着她和白咎在前面交谈。   “师公,您看这个要怎么处理比较好?”应无溪心里也没底, 主要是这次剧组的人实在是太糊涂了,而且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补救。   要是只是有怪事还好,但是一旦死了人, 这个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白咎嗯了一声,“明天先把开机仪式补上吧。”   应春晚在后面听着,总感觉白咎这句话没什么情绪, 像是开机仪式可有可无一样,似乎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   几人在电梯口分别, 白咎和应无溪的电梯是另一部,和他们几个不走在一起。   应春晚跟着应浅应泉几人简单道了晚安, 白咎点点头, “早点休息。”   这话是对他们几人一起说的, 但是眼睛却是盯了一眼应春晚,应春晚一下子就联想到之前起床起晚了的事, 哈哈笑了两声应下。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 再过一会儿就要到四点钟了。应浅应泉三宝也没什么精力说别的,几人都是打着哈欠就各回各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前,应春晚注意到住在斜对面的似乎就是那位编剧郑美娥。郑美娥比他们早上来一些,不过似乎是去和什么人交流了工作上的问题, 现在才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前,正好和应春晚打了个照面。   应春晚想了想, 还是礼貌起见打了个招呼:“编剧也早点休息。”   郑美娥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听了应春晚的话后一边扶了扶眼镜一边点点头, 转身进了房间。   这里的酒店不愧是明星常驻的酒店,装修和床品以及各个用具都担得上四星级的水准,应春晚瞄到床头上摆着的香薰,似乎和应浅应无溪在机场免税店买的东西是同一个牌子。   柔软舒适的圆床正对面墙上挂着大尺寸的液晶电视,和家庭影院的尺寸差不多,下面还贴心地放了张点播单,他大概看了眼,不过因为实在是太晚了,也没什么看电视的心思,打开行李拿了换洗衣服就去洗澡了。   说实话,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经济情况自然非常一般,在来S市之前很少在外留宿过,即便是偶尔有需要在外住宿,基本上也是挑之前那种比较陈旧的酒店或者招待所,便宜至上。   这么豪华的浴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圆形纯白智能浴缸,甚至可以调节温度,花洒的压力也可以按喜好来调。热气蒸腾的一瞬间,应春晚觉得自己有点体会到了师公那句“度假”的意思。   能在这样的酒店里住着,就算不怎么出门感觉也十分舒服了。   他小心翼翼地迈腿跨进浴缸里,安静地抱着双腿坐下,整个下半张脸都埋进了温暖的水里,只有鼻子露了出来。   被温暖舒适的水包围着,疲劳感一下子消减了不少,应春晚想起晚上在车上时白咎略显疲惫的样子,心想明天一定要推荐师公也泡个澡。   还记挂着时间,应春晚也没有泡太久,感觉自己的疲劳纾解了不少后就擦着头发出来,准备睡觉。   只是他一屁股坐下来,好像不小心坐到之前自己随手扔在床上的电视遥控器。液晶显示屏上的红色小点闪了闪,黑色的屏幕画面一下子点亮,安静的客房内响起了声音。   是一段稀稀拉拉还有些跑调的合唱声,应春晚吓了一跳,翻出遥控器关掉电视前瞄了一眼,大概是正在播送的什么电影或者电视剧,像是公路片,宽敞的吉普车内一群男女高举着啤酒唱歌。   应春晚暂时没有心思看下去,虽然刚才泡了澡感觉舒服了不少,但是现在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圆床上后,睡意立刻一点一点地盘爬了上来。   擦干头发后,他就钻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嘈杂的人声,还有搬运东西的声音,像是搬家一样的感觉。应春晚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工作服,坐在一个木箱子上,手里还抓着一瓶矿泉水,看着来往的人搬运着一件件器材。   “小刘,别偷懒了,差不多休息够了吧,早点把东西收拾好了好换地方了!”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看见他在发呆,抹着汗粗着嗓子丢下一句。   “哎,马上。”他仰起头把矿泉水一饮而尽,起来拍了拍屁股后往里面走去。   东西大部已经拆解完装箱了,里面只剩下几个零星的工作人员还在清扫地上的碎屑等物。地上成堆成堆地堆着粗细不一的电缆,一眼望过去全部交缠在了一起,看着就让人心烦。   “小刘,快点吧,就差这些东西了,收拾完咱们快点走了。”扫完碎屑的人催了他一句,拿着扫把走了。   应春晚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着蹲下来,手里一点一点理着电缆,心里有些烦躁。   电缆实在太多,全部缠绕在一起铺在地上,几乎像是一张巨大的橡胶地毯一样。这么一堆不知道要理到什么时候去了。   应春晚伸手探到所有电缆最底下,准备先把这边的捞起来再整理,忽然,在一堆灰扑扑的干涩橡胶内摸到了一个冰冷但柔软的东西,摸起来像是...一只手。   “我他妈....!”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嘴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心想多半是道具组的假肢,骂骂咧咧地骂着道具组的人。东西不收好到处丢,要吓死个人了。   骂够了他才再次蹲下,一边黑着脸一边重新伸手进去,想着把道具那出来,免得道具组登记的时候找不到又是一顿折腾。   “妈的,这群龟孙子还挺会做的,东西还挺逼真。”他重新摸到了埋在一堆电缆里的假手道具,皮肤冰凉但质感十分逼真,不知道用的什么工艺,连手指都能隐约摸到里面的骨架。   应春晚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再次爆了粗口。道具嘛看起来逼真就行了,反正都是拍电影,有必要做得摸起来都这么逼真吗。   他撇着嘴抓住那只假手,正准备用力扯出来时,忽然一瞬间感觉握在手中的假手手指似乎轻微地动了动,指甲划过了他的指关节。   他愣住了,好一会儿没动,半晌后才低啐了一声,怪道自己在这个龟剧组呆久了,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了。   刚想继续拿出来,却突然整个人被拉着扑向了地上的电缆堆里!   他的手腕,被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那种冰凉柔软的手感...不就是刚才握在手里的那只假手!   应春晚立刻吓得大叫起来,只是声音刚一出口,整个人已经被那股力拉得脸扑在了电缆上,大叫声被掩在层层叠叠的橡胶电缆中,整个人只能呜噜呜噜地拼命瞪着自己的脚,死命挣扎。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应春晚瞳孔微缩,看见原本缠绕在一堆的电线忽然扭动了起来,绕过他的脖子,然后死死勒住了他。   肺里的空气仿佛全部被叫了出来,他连刚才那种呜噜呜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整个人眼球暴突,几乎要迸出来一样,被勒住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咔声,甚至能感觉到颈骨断裂。   窒息的感觉相当痛苦,他最开始还能有一点嗬嗬的声音,手和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直到最后悄无声息。   ......   应春晚猛地挣扎坐起,紧紧攥着被子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后已经被冷汗全部打湿。   刚才...刚才的是......   应春晚转头,床头上的小座钟已经指到了上午十点,天光大亮,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映进来一点点,照亮这个房间内的模样。   他看着房内的摆设缓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酒店里,而不是在那个奇怪的梦境中。   被电缆死死勒住脖颈,几乎要把颈骨勒断的感觉仍然还残留在大脑里,窒息时的痛苦十分真实,就好像被勒住脖颈的是他本人一样。   应春晚坐了好久,随后才摸了把脸,起身换了衣服洗漱完出了房间。   上午十点钟的横店,不少剧组已经开工了,能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和许许多多来回人声吗,让应春晚有了一点真实感。   刚才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要以为被绞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晚上听了剧组的情况后,因为那些死者的死法太过离奇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应春晚走到旁边应浅和应泉的房前,犹豫了下还是没敲门。按时间来算,昨天回房间到现在也就六个小时而已,人家可能都还没睡醒,不好贸然去打扰。   他抿抿唇,心里竟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和谁说。   发呆间,应春晚晃悠到了一楼餐厅,恰好碰见端着豆浆从门口走出来的应无溪。   应无溪本来就是演员,长期混剧组的,别说是睡六个小时了,只睡两三个小时就继续爬起来拍戏的事情也不少,睡了六个小时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不仅够了,此刻看起来还精神奕奕的。   看到应春晚,应无溪心里有点惊讶。大学生本来就闲一些,昨天还熬夜熬了那么久,原本以为他们起码要睡到中午才起来呢,没想到现在就撞到一个。   只不过她刚想打个招呼,看见应春晚的样子后愣了一下,“小春?你怎么了,没睡好吗?” 第26章 倒香(9)   应春晚闻言抬头, 看着站在门口的应无溪,好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应无溪蹙起了眉,面前的应春晚黑发有些凌乱, 发尾微翘,看着像匆匆下楼来的, 脸色也苍白的不行,双眼眼神有些微颤, 显得本来就瘦弱的他看起来更孱弱了。   “...没事的无溪姐,就是好像做了个噩梦......”应春晚抿了抿唇,心里仍旧有些后怕和茫然。   应无溪有些担忧地开口, “怎么吓成这样,快进来吃点东西吧。”   应春晚怔怔地跟在她身后, 眼神仍旧有些飘忽,直到应无溪领着他到靠窗边的空位上坐下后, 都还是有点发愣。   直到额头上一阵清凉,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 看见白咎一只手搭在他额头上,轻轻摸了下。   靠窗的卡座, 阳光微微透进来一些, 白咎整个人被晕出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边,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应春晚。   “应春晚,放松。”   应春晚的心一下子从半悬着的空中回落下来,梦境的记忆渐渐淡去, 眼前的情景慢慢清晰起来。   白咎沉吟片刻,抬手在应春晚眉心处虚虚划了几下, 然后才看到应春晚眼神渐渐清明。   应春晚盯着眼前的白咎, 不知道为什么, 刚才茫然之下迷迷糊糊压在心里的害怕情绪,一下子就冲破了防线,双眼微微泛红了起来。   “师公...”   白咎顺手压了压他翘起的头发,手指拂过应春晚的发丝,动作就像是柔和地抚摸着他一样,轻声道:“没事了,你已经醒了。”   应春晚就这么低着头坐在白咎面前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到坐在他和白咎对面的应无溪嘴里咬着半块松饼,来来回回地看一眼白咎,又看一眼他。   白咎收回手,应春晚额前一凉。   “应春晚,你梦见什么了?”白咎的声音拉回了应春晚的心神,应春晚回想着梦里的场景,慢慢开口。   “我梦到我就是那个第一个死在剧组里的人,那个被电缆电线勒死的场务。”   应无溪将手里最后一小块松饼塞进嘴里,整个人坐正认真起来。   白咎点点头,应春晚继续开口。   “我梦见我穿着一身绿色的工作服,里面的人都叫我小刘,之后我去收拾电缆的时候,在电缆底下摸到...一只手,然后被那只手拉着挣脱不开,最后被电缆勒死了。”   应无溪一开始听着应春晚的话还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时双眼不由得睁大,“小春,你是说你梦到他们都叫你小刘?”   应春晚看着她的反应呆了下,然后慢慢地点点头。   应无溪无声地喃喃了一句,端起手里豆浆喝了一口,“那个死掉的场务确实姓刘...昨天导演并没有提到这些,小春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喝完,又看向白咎:“我可算知道师公为什么会收下小春了。”   应无溪话里的意思应春晚有点没明白,他丈二摸不到头脑,“无溪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应无溪故作高深地点点头,一只手拍了拍应春晚的头顶,“小春,没想到你居然能共情回溯,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反正我和应泉应浅三宝就做不到这事。”   应春晚呆呆地啊了一声,“那能帮上忙吗?”   应无溪看着他呆愣但有些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当然,说不定以后会帮大忙呢。”   应春晚连忙扭头去看身旁的白咎,见白咎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老神在在道:“我的徒弟,怎么可能一点天分都没有。”   应无溪立刻闭了嘴,悄悄朝应春晚吐了吐舌,转而谈起了正事。   “师公,昨天你到了后剧组就没有继续拍摄了,今天上午又叫人赶早去买了东西,下午应该就可以重新做一下开机仪式。”   白咎应了一声,“到时候把场地设在他们第一次做开机仪式的地方,这次必须所有人都到齐。”   到下午,几人一到横店内,远远就听到了一通很吵的声音。   近了才发现,是一个穿着挺括西装,腋下夹了个公文包,身材有点矮胖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声讲话。   “开机到现在都一年多了,要是别的片子估计都已经排上院线了,咱们到现在还没拍完不说,又搁这儿折腾什么开机仪式,闲的是不是啊!之前不是已经做过一次了吗!”   中年男人面前,站着气得够呛的许合和唯唯诺诺的郑美娥,许合看起来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了,但顾忌着现场没有发飙,只是说话语气也很生硬。   “老李,不是我说你,之前开机仪式的时候出了事你怎么不跟我说,补一个开机仪式能费多少功夫,非得去敷衍那么一下子!这下好了,你看看咱们剧组现在的情况,工作人员们没全部辞职都算好的,这怎么继续拍!”   被称作老李的男人噎了一下,“就一个开机仪式而已,你那么神神叨叨的干什么。你看之前林导那个电影,啊,拍之前拜神求佛又是这又是那的,还不是一样血亏了!这就是走个过场的事,还是要靠真本事,现在又非要补一个,有必要吗。”   许合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最后还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没必要!没必要你看看咱们剧组现在的情况,死人了,死了三个了!我跟你说过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吧?你自己想想那种死法正常吗?老李,你要是非要这样咬下去,咱们别说电影拍摄情况了,有没有命拍下去都是个问题!”   老李又被噎了一下子,心里想到那些人的死法也是有点发憷,但是被这么多人围着很是心烦意乱,转眼就对着一旁缩着脖子不说话的郑美娥开火。   “小郑,电影进度一直拖拖拉拉的,你这个编剧肯定也有责任!为什么我们剧组会请你,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到底这个小说热度能坚持多久也没人知道,别让我失望!”   郑美娥低着头,半晌过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应无溪皱着眉,不太喜欢这种场景,过去打了两句圆场后示意许合尽快开始开机仪式。   许合点点头,这次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准备激情满满的演讲稿了,而是板着脸盯着在场的所有人,严防再出什么纰漏。   夹着公文包的老李又低声抱怨了几句,应春晚悄悄听着,原来这个老李就是电影的最大投资方,和许合经常合作。他本人是搞贸易的,平时行程本来就忙,这次是许合强烈要求之下才推了个会议过来的。   老李频频看表,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   主演和所有主要配角几乎全部到场,除了祝一得和应无溪以外,还有几个新生代的男女演员,和几个跟祝一得一样也是选修出道的偶像,应春晚注意到还有几位他也脸熟的老戏骨。   所有机器上都蒙了层大红色的绸布,演员们则人手三根香,许合在最前面,带着所有人一起恭恭敬敬地在摆好的长条供桌前拜了三拜。   白咎和应春晚几人并不是剧组里的人,算是外人,所以并没有参与开机仪式,只是在一旁看着。   许合应该属于很讲究这些的人,拜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后面跟着的演员们大概是也心知肚明剧组的情况,所有人的脸上有看得出有些敬畏。   只有老李仍旧不耐烦,甚至嘴巴无声地骂骂咧咧了两句。拜是跟着拜了,有多少诚心就不知道了。   横店这边的天气,上午的时候还算得上是晴朗,下午则转变成了多云天气。虽然也不算阴沉,但云层很厚,没什么阳光,剧组中弥漫着的不安气氛更加重了。   集体拜完之后,就是轮流上香的环节。有了教训在前,这次供桌上的贡品更丰富了不少,连应浅看了都忍不住咂咂舌。   猪头是提的新鲜货,白生生带点浅粉色,肥头大耳的猪因为脸部构造的原因,嘴巴从正面看过来有一些弧度,仿佛在微笑一般。   猪头的双眼则合拢,虽然这样想很不合时宜,但是应春晚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猪头的表情看起来还挺和气,有点安详阖目的感觉。   猪头上面拜摆了个小贡台,立着的是财神关二爷,威风凛凛不怒自威。演员们轮流上香的时候都忍不住避开了猪头不看,但对关二爷都是毕恭毕敬的。   供桌上的香炉很大,很多演员已经拜完了一轮,里面密密麻麻插着许多长香,风一吹,浓重的烟雾微微晃动了一瞬,供桌前顿时显得十分烟雾缭绕,人影都模糊了许多。   到了老李上香的时候,已经退到一旁的许合面色不虞地盯着他的背影,几乎要盯出个洞来。旁边几个工作人员看着都忍不住憋着笑。   老李手握长香,矮胖的身躯略微有些摇晃地走到供桌前,弯腰敷衍地鞠了一躬。   鞠躬完直起身时,视线刚好撞到那颗仿佛微笑着的猪头。老李忍不住心里一颤,嘴上又是不出声地骂了几句,挪开眼走到前面,把长香找了个空挡插了进去。   许合看见他老老实实拜完,心里松了口气。   插稳后,老李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让开,给后面的人继续。   啪嗒。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香炉里那三根刚插进去的长香,从根部处整整齐齐地断掉了,一下子跌到了香炉下面。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一直盯着老李的许合,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白咎眉头拧了起来。 第27章 倒香(10)   已经转过身的老李还浑然不觉, 看着身后的小演员一脸呆滞地望着他,心里更加不耐烦,低声道:“呆着干什么呢, 还不快点搞完了好开机!”   小演员听了他的话验身份动了动,却不是猛然回神, 而是一种有些忌讳和恐惧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老李, 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老李本来就不耐烦,一看他这样,心里刚压下来的火气又上来了, “干什么呢一直愣着,我长得好看?看出花来了?还不搞快点!”   小演员终于张口, 只是嗓子里冒出来的声音明显有点轻微打颤:“李...李总...你......”   老李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却也没有想到是身后的供桌出了问题, 只是狐疑地拉了拉滚圆肚子上绷着的西装外套。他抬头还想继续开口, 一眼扫到周边, 却看见在场所有人,不管是场务还是演员们, 都是一副撞鬼了的神情看着他。   连远处的许合也是一副难看的脸色, 眼神暗沉沉的,嘴巴里默默地念着什么,一只手抓着他经常带的那串菩提珠来回地盘。   “咋了啊,都干什么一副哭丧脸?”老李十分不舒服地开口, 顺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神慢慢转过身,望向身后自己刚刚敬了香的长长供桌——   猪头上首是表情威严甚至有些可怖的关二爷像, 下首是那个十分有分量的黄铜香炉, 里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插了不少长香, 早一些插进去的已经燃了半掌长。   而香炉里面偏左侧的方向,老李刚才有些敷衍地插进去的长香从根部齐齐截断,上半截掉了下来,只剩下面短短的一节插在里面,看着十分不详。   老李一下子就毛起来了。   应无溪唰地一下从折叠椅中站起来,阴沉沉地看了老李一眼,半晌后才冷着脸开口,“李总,你再重新敬个香,这次诚心一点。”   一旁的许合则是一边盘着自己的那串菩提珠,一边嘴巴仍旧念念有词着什么。只是应春晚看他的脸色,感觉许合多半是在无声地咒骂着老李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老实。   老李被人这么一说,本来心里腾起来了一点气,不过看到那截断了的香后终究是有点发毛,也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就上去把掉下来的香捡起来,点燃了准备再插上去。   应春晚在一旁看着,注意到应浅和应泉原本一开始神色如常,但是看到刚才的香断了后脸色也变了变,现在更是像站着的应无溪一样全神贯注,牢牢盯着老李的动作。   不过应浅看到他看过来,稳了稳脸色悄声开口。   “这个开机仪式,一般是不会出差错的。\'   一开始这个仪式只是为了祈求财神保佑一切顺顺利利好赚钱,后来为了跟周边的孤魂野鬼借地方,就演变成了一种祭祀,到现在变成了一种传统。   但虽说是跟孤魂野鬼借地方,一般也不至于走到哪里都是一堆小鬼,而且大部分的游魂没有什么力量,最多是让仪器失灵之类的小动作,不至于会搞出人命.   应春晚一愣,“那师公为什么让他们重新做一次仪式?”   应浅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确定没什么剧组的人在注意后,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春,你有没有注意到供桌上除了猪头和财神像,还有些其他东西?”   应浅一说,应春晚自然而然地抬眼看过去。   他没有见识过一般剧组的开机仪式是什么规格,但现在摆在那边的长供桌长度不短,粗粗一看有个三四米的长度,看起来相当郑重。原本应春晚以为是开机仪式基本都这样的,现在听应浅这话,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铺着红布的供桌上,除了瓜果猪头财神像之类的东西外,还有些五颜六色,颜色十分艳丽的花朵,另外还有些金晃晃银森森的摆件,远远看着反光很亮,看不太清是什么东西。   应春晚只能盯着那些花朵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花朵看起来十分精巧,颜色也相当艳丽,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塑料花,买来压在桌上来托一下气氛的。毕竟开机仪式,除了仪式之外,也有庆祝演员进组的意思在。刚才他听应浅说了一嘴,有好多剧组不仅准备这些,还会特意买些鞭炮之类的东西来庆祝,弄得特别热闹。   不过现在这个剧组里的气氛当然说不上是热闹了,虽然对外是把消息给压下来了,但是对内大家当然都知道前一阵子发生了些什么事,心里都有点惴惴不安的,压根没有庆祝的心情。   也没人仔细去打量供桌上的东西,大家都是低着头,安安静静恭恭敬敬上完香就缩到人群里了。   应春晚盯着那些艳丽花朵,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后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了。   那些看起来很喜庆很艳丽的花,全部都是用纸扎的!   应浅看他双眼微睁,就知道应春晚是看明白了,又悄悄道:“旁边那些金银的东西也都是纸扎的。”   应春晚心里有些骇然,纸扎的东西,摆在供桌上是拿来干嘛用的,不用说,就算是完完全全的外行人也能明白。   当然是拿来祭奠死人的!   应春晚低声道:“这...表姐,这是要祭..是给谁准备的啊?”难道是附近的孤魂野鬼?   应浅正想继续说话,突然看见旁边的白咎脚步微动,往应春晚这边走了两步。她干脆停住了话头,心想师公来说肯定比她说得清楚多了。   “当然是给死者准备的。”白咎的声音在应春晚身旁轻轻响起。   应春晚心里正有点七上八下着,冷不丁一听身旁的声音,心里给唬了一跳。不过他还没转头,就听出这是白咎的声音,一下子安稳下来。   他头悄悄侧过去,一旁穿着一身黑色长外套的人肩头垂下几缕银色发丝。白咎虽然看起来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但是身高却一点不含糊,能比应春晚高出大半个头还要多。两个人如果直视着站在一起,应春晚额头勉勉强强在白咎的双唇处。   应春晚顺着肩头那缕看起来十分顺滑的银发抬起目光,白咎线条流畅又精致的侧脸下颌线落入眼帘。   “给死人?师公的意思是..横店附近的游魂之类的吗?”应春晚微微抬头悄悄望着他,同时又注意着身旁的人,小声开口。   白咎眼神不变,双眼依旧看着场内最前方的供桌,双唇轻动,“不是,是给剧组里的死者。”   应春晚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这说的一定是剧组里意外死亡的那三个人。   “横死者怨气最重,尤其是这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掉的死者,死后要么执着于自己生前究竟是怎么死的,要么干脆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游荡在生人中,会引起一些麻烦。”   所以,命格本就特殊的应春晚被影响到,共情回溯,夜里做了那样的噩梦。   如果只是因为应春晚命格如此才被影响到的,那还好办,压一道符篆在枕头下就不影响了。但是看那三个人的死法,怨气一定非同小可。   今天上午应春晚那副魂不守舍,双眼呆滞,额头一层薄汗的样子,白咎全部看在眼里。   看到这样的应春晚,他心里有些微微不快。   这些东西弄得应春晚很难受。   回溯共情原本也只是让共情者身临其境,再过一遍当时的经过而已。即使是影响到了五感,也只是轻飘飘地让共情者感受一下,其他的不能再多了。   但是看今早应春晚的样子,恐怕是五感共情了个十成十。直到现在,或许应春晚自己都没发现,但白咎注意到他仍旧时不时不由自主地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大概是被勒住,窒息,那种喘不上气的痛苦感一时半会很难消散。虽然他镇了下应春晚的心神,但是那些感官记忆却是会依旧残留在脑海中的。   白咎眼神微转,看见站在一旁的应春晚已经收回了眼神,微低着头,嘴巴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停下来,表情纠结地思索一番。   他冷了一瞬的脸色缓了下来。   应春晚琢磨了一阵后,再度微微抬头,“师公,那现在就是等于在做开机仪式的时候,顺带着安抚一下亡者的意思吗?”   “嗯,不是安抚,是超度。”   白咎已经转开了眼神,要不是应春晚看到他的嘴巴在动,搞不好都弄不清楚他是在对谁说话。   应春晚有些微讶,“师公不是说横死者怨气最重吗,这样就能超度他们吗?”   白咎波澜不惊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不能,也得能。”   应春晚听着,原本有些犹疑的内心打了个冷战,默默地为周围的孤魂野鬼祈福。   片刻,白咎又开口,像是解释一般,“这样就不会再影响生者心神。”今晚应春晚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应春晚恍然大悟,本来还觉得师公好像有点老神在在的样子,没想到还是记挂着剧组里这些生者的。还是师公有远见,这样超度后,剧组应该也能顺利拍摄了,正好也可以安抚一下人心。   师公不愧是师公,人美心善。   白咎说的东西,他一边默默念着,一边记在心里,这些也是个知识点,师公应该是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他讲授些知识,他不能辜负师公的良苦用心,一定要好好记下来才行。   白咎的身形不动,只有眼睛微微斜下看了一眼,只看到应春晚脸上一副敬佩之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总归是比之前脸色好看了许多。   他眼神稍微平和了一些。   只是他们这边虽然说着话,供桌那边却又出了点问题。   作者有话说:   白咎:呼噜呼噜毛 第28章 倒香(11)   老李听到应无溪的话后, 就拿起跌落的长香准备再插进去。他心里虽然有点毛,但是想着生意场上还没谈好的会议,又是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   不过虽然心里带气, 却也没有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地边嘟囔边敷衍,这次是好好地手持长香再次拜了三拜, 好好地走上前去把长香重新插了进去。   不满和抱怨都压在了心里。   “行了,这下就可以吧。”老李这次还学聪明了, 长香插进去的时候还用小指微微拢了拢,确定香立稳了之后才慢慢后退两步,又站了一会儿, 看着没有意外后才再度转身。   啪嗒。   三根刚才老李特意拢了拢,一直好好立着的香,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竟然再次从根部齐齐断开, 倒了下来!   已经转过身的老李没看到, 只是瞧见后面的一堆人脸色一点都没转好, 反而更难看了,看着他的表情都很难以言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同一种心情:邪门, 晦气, 不详。   第一次长香断掉倒下来的时候,他们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不过这些东西谁又能说得好,说不定就是恰好香没立拢断了而已,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虽然那三根香是从根部齐齐断开的, 不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逃避了这一点。   但这第二次,香居然又倒了, 而且还是从根部齐齐断开的, 哪儿有这么巧这么邪乎的事!   一瞬的鸦雀无声后, 所有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阵窃窃私语响起,所有眼睛都盯着最中间的老李,纷纷小声议论着。看向老李的眼神有忌讳,有恐惧,也有不高兴。   大家都看得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老李是最不服气的,现在出了这种事,怎么能说的清?   原本剧组就已经耽误了好久的戏了,说到底还不就是因为老李一开始开机仪式上出了问题又不说,现在居然又这样,毫不悔改!   当然,最难看的还是握着手串的许合。别人或许是在担心自己的饭碗或者档期的问题,但他是总导演,这部电影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他责任最大。   现在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三个人了,再出点事,他以后在电影圈里虽然说不上混不下去,但也肯定不好混了。   许合气得冒火,老李那副老油条一样不信邪的样子他当然是看到了,他一下子挤出人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一把抓住老李的手腕,“老李!我跟你说了认真一点,你怎么还是这样!”   老李还在那儿理自己的外套呢,冷不丁被许合一拽,还是挡着剧组其他人的面给吼了一句,一下子就不高兴起来,“许合,你干什么玩意儿,没有我你还想继续拍这电影?我可是这电影的投资商!”   许合气得手都抖了起来,话都说不出半句,双眼更是冒上了点血丝。他看着浑然不觉的老李,直接猛地一甩手,“你自己看!”   老李狐疑地转身,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香炉外面的长香。   “他妈的,我操!”老李本来就不耐烦,一下子就火了。原本心里还有点毛,现在又跟许合掐了一架,恶从单边生,三五两下怒骂着转身回到供桌前。   “去你妈的什么爷,在这儿我就是爷,你给老子装什么怪!”老李一边骂着脏,一边抄手就抽出三根新香,猛地插在香炉中间,一下子把其他人插进去的香给推倒了不少。   后面人群里的祝一得和郑美娥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郑美娥不说,第二个死去的人就是她发现的,到现在那副死相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当然害怕的很。而祝一得之前被白咎点了一下子,本来对这些是半信半疑的,听了白咎的话后哪还敢再怀疑其他。   祝一得顾不得那么多了,也忍不住骂了起来,“自己找事别连累别人啊!有病吧你!”   那边老李也是火气正上头,听了这话一转身就要张嘴,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一滑,这个人屁股着地脸朝天摔了个墩儿,直接躺在了供桌前面的地上。   “我他妈真是白日撞了鬼,他妈的这电影别拍了,撤资,都他妈给我滚蛋!”   这块场地是铺的石砖,一屁股滑倒给老李摔了个够呛,骨头那边一阵儿钻心的疼,疼得他龇牙咧嘴,也顾不得形象了,先慢慢地翻了个身,然后跪着慢慢坐起来不敢让屁股着地。   转过身后,正好面朝着供桌的方向。   他边托着腰,边嘴里杂七杂八地骂着脏话,慢慢抬了头。   抬头就是那颗白生生笑意满面的猪头。   老李目光划过,脸上表情却一下子变了,连带着声音都抖了起来,骂人的脏话更是慢慢变小。   猪头闭上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了开来!   那颗白花花的猪头原本是合着双眼的,眼睛眯成缝,配合着猪嘴的弧度,更是看着十分安详,喜庆满脸。   但就是那双眯成缝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大半条缝,露出眼皮子后混浊无光,死气森森的猪眼。   猪眼微斜,散开的瞳孔朝下,目光的角度正好直勾勾盯着跌倒在供台前的老李。   老李一抬头,睁眼就撞见白生生的猪头以俯视的角度盯着自己,吓得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猪头的整个眼球都随着瞳孔转向下方,甚至翻出了一点毫无血色的眼白。猪的瞳孔颜色和人的眼睛极其相像,是深黑褐色的,瞳孔几乎散到无限大,黑幽幽的眼球上倒映着的老李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老李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这猪...这猪怎么睁眼了......”   猪头的嘴部仍旧是微笑一样的弧度,可是配合那双吊起看着斜下方甚至翻出了眼白的猪眼,喜气洋洋顿时不再,而是无比阴森诡异。   死气洋洋,笑意满脸。   离供桌离得近的一个小姑娘吓得惊叫了起来,连带着所有人都看见那颗死的不能再死,摆在供桌上一个下午合着眼,此刻却睁开了双眼的猪头。   连窃窃私语声都止住了,整个片场明明站满了人,却一丝人声都没有,所有人背后都渗出了冷汗。   一阵阴冷的微风刮过,老李整个人微微发抖,强行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去看猪眼,而是瘫坐在地上,盯着自己脚前的空地。   就在老李挪开目光的一刹那,喀嚓一声微响,随后是咣当一声。   原本好好立在台上的财神像忽地微微一摇晃,然后仰面朝天掉了下去,摔在了供桌后面地上。   轱辘声响起,供桌后面有个圆圆的东西滚了过来,一路滚到老李眼前的空地上。   老李颤颤巍巍低头,财神爷的一颗脑袋正好滚到他眼前停下,狰狞可怖花花绿绿的脸正对着他。   “我...操...”   老李整个人浑身一颤,然后双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终于响起了第二声尖叫。   片场所有人慌乱起来,应无溪面色难看地看着供桌的方向,祝一得则抱着头蹲下来喃喃自语,郑美娥慌得低头摔了眼镜,许合直接瘫坐在一旁的折叠椅上,面如死灰。   只有白咎仍旧立在一旁,在一群慌乱走动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应春晚看见他双唇微动,“找死。”   说的是谁找死,应春晚也没问,他自己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应泉和三宝没说话,应浅则是低声摇摇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闹腾了一阵儿,最后还是应无溪起身说了几句,才让所有在场的人安静下来。“所有人...今天先回片场,手上有活的先干着自己的活,今天不开机了。”   在场的人开始渐渐散去,应春晚隐约听到几人嘴里低声说着“辞职”“不干了”之类的话,再看前面呆愣着的许合,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于许导来说,这真是天降横灾了。   等人差不多散尽了,许合才回过神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白咎面前,结果双腿没站稳,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应...应前辈,请您行行好...你看我们这,我们这还有办法吗?”   许合这个人咖位不低,应春晚虽然没见过他,但也看过他导演的电影。加上之前为了事前调查,又和应浅应泉看了不少许合的颁奖剪辑。   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是那种十分会处事的人,视频中的许合从来都是笑容满脸和和气气,在面对采访时也滴水不漏。他们还看过许合执导电影的花絮,这个男人能有现在的地位是有原因的,许合对待电影非常细致用心,绝对配得上敬业两个字。   这样的人,现在却瘫坐在地上,一脸灰败,任谁看了心里都有些看不下去。   应无溪的脸色同样很难看,她不是那种什么都要帮的圣母,要不是许合人确实还不错,两个人又有合作,她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不然也不会求到白咎头上去。   半晌,白咎叹了口气,在场所有人心里一松,知道白咎这是会出手帮他们的意思,纷纷忍不住眼露希冀地看向他。   谁知白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最后侧头看着应春晚,双唇一张一合,“应春晚,你不是练习了平安符?再画点,给他们一人一张。”   应春晚眨巴两下眼睛,看了白咎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忍不住夸张地张了张嘴,一只手食指指向自己,“师公,我来画?”   白咎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降温了,感天动地 第29章 倒香(12)   白咎并不经常笑, 更多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偶尔笑一下也是转瞬即逝的淡淡笑意。像现在这样直直地望过来的笑容,应春晚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 反正他是第一次看到。   笑起来的师公…很不一样,比平常的古井无波更多了一些恣意飞扬的感觉。颜色淡淡的双眸也像是洒进了光芒, 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目不转睛。   但对于应春晚来说,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欣赏师公笑容的好时机——当他听到白咎那句话之后,更是忍不住呆呆地眨了眨眼。   应春晚的表情太过于惊讶,正直直看着他的白咎十分耐心地再次开口:“对, 应春晚,我叫的就是你。”   应春晚闭上了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巴, 接受了这个事实。   师公说话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叫他来给大家画符也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应春晚不再多想, 毕竟这里刚刚才发生了那种骇人的事, 前边供桌前老李还在那儿七荤八素地昏迷着。一边听到白咎的话后应浅和应泉动作麻利地拿出了明黄色的空白符纸和朱砂毛笔, 递给应春晚,应春晚则直接就地在旁边的一张折叠桌上准备下笔。   平安符是之前来横店前在白咎的监督下练习过的, 下笔姿势和笔画他都已经烂熟在心。但是这次到底是和之前在应家那样慢悠悠仔细耐心的练习不一样, 这次这边的剧组是确确实实出了事,刚才前面上香时那些诡异的动静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到,这次是动真格的。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之情, 全神贯注地提笔运笔。   这次不是在应家了,是实打实地被带到出了事故的现场, 并且尚不清楚作祟鬼怪的正体, 也就是说剧组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受到威胁。   而现在, 剧组里这些人的安稳都挂在他应春晚的手上了。   灰白色的狼毫笔尖被朱砂染成了鲜红色,稳稳地落在明黄色的符纸上。应春晚回忆着白咎教给他的符文,全神贯注到极致地一笔划下。   笔尖刚接触到符纸,应春晚就感觉到一阵奇异的炙热感从符纸上传来,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胸口处,一下子就安抚了他的紧张情绪。   而且,明明之前在应家练习的时候,应春晚每次下笔都能感觉到一种说不清的凝滞住的感觉。就好像笔不太听他使唤,下笔的时候总是生涩迟钝,那时候应浅还安慰过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不可能一下子就能上手,手生是很正常的。   可现在,笔尖划过符纸,落笔无比轻盈顺滑。和练习过千万次的熟悉感有所不同,这种感觉,更像是这个符咒本身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他只是顺应着自己的记忆挥毫洒墨一般。   是种无比奇特的感觉。   应春晚也慢慢鼓起了勇气和信心。   虽然刚才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但是毕竟他还是个刚入门的,一下子就要有这么个重任,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在这种□□记忆般的感觉的趋势之下,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就是很明确地知道,他画出的符纸,一定有效力,而且这个效力绝对稳妥,一定不会出岔子。   他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笃定的感觉,但此时此刻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脑海深处有种十分自信恣意的声音告诉他:他是应春晚,应春晚手里画出的符,本来就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此刻站在桌前手上动作没有停下的应春晚不禁心里微微不好意思,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生出了这么自信的想法。可是这想法又十分自然...且可靠。   眼前还有正事,心绪纷飞间,应春晚记挂着剧组的事情,不再多想那么多,继续全神贯注地集中在面前的功夫上,一笔一画稳重地把应浅和应泉准备好的一小沓符纸全部画完了。   正在一旁看着的应浅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原本和应春晚的想法一样,不明白白咎为什么会要求刚入门的应春晚来承担起给剧组的人画平安符的重任。   应春晚是她和应泉带回家的,在这之前又看过应无白调查出来的应春晚详细的成长经历。她和应泉很确定,小表弟因为体质原因应该见过不少非人之物,但是长到这么大,绝对没有接触过任何风水之道。   所以,哪怕应春晚的天分高的出奇,在没有充分练习和经验的堆积下,应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能给人下符的能力。毕竟画符这事,除了天分高灵感足法力强之外,怎么说也是个手上的功夫活。   那些咒文想要画的规整干净,可就不是天分能挂钩的事了。就连她和应泉,小时候也是专门练习过书法,提笔运笔这些基础打好之后才开始正式上手画符的。   不过应浅心眼比应春晚活泛很多,她想的多一些,心里一转就想明白了。   师公本来就和本家的一般长辈不一样,这种大委托虽然在他面前算不得什么,但对于现在的应春晚来说,不一定能经常遇到这种大场面。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师公借着这里让应春晚锻炼一下也无可厚非。   这个符画出来。多半应该不会有太大用处的。或许会拿给剧组的人稍微增强一些气运,不过真的正儿八经画的话,大概还是会应无溪还有她和应泉来。   本来,她是这么以为的,可是看到应春晚画符的架势后,却不敢肯定师公到底是想锻炼一下应春晚,还是真的准备让应春晚上场了。   不只是因为应春晚现在画符时那种稳健可靠的姿势,而是因为应春晚画出的那些符,她看到了朱砂符文中流动着的金光。   以念入符,符咒才会真正起效。她和应泉当然也可以做到,可是他们笔下的符纸上的念力远远没有应春晚这么至纯至精!   应浅只眯眼看了一瞬后就没再看,这种念力不可以长时间观察,久了会扰乱自身心神。但她心里相当的惊异,以她浅见,她只见过她们本家一些相当有本事的长辈画出的符能有这种效果。   可应春晚才回应家不久啊,而且以前从来没有学习过这些,竟然也可以一笔达到这样的效果。   应浅虽然没说过,不过她之前一直以为师公主动收下应春晚是因为应春晚虽然是应家后人,但却父母双亡,还在福利院长大,以前的成长经历也说不上愉快。也许师公是因为心疼小表弟才收下他。   可现在就不好说了,如果应春晚只是画一张练习没多久的符就能有这样的效果的话,他的天赋,绝对远超她和应泉。   应浅收回了准备继续拿符纸帮应春晚一起画的动作,静静滴退到一旁仔细看着。   应春晚一口气画完了一小沓,画的时候没感觉出有什么,停下笔后才突然感觉有点头昏眼花,脚下虚浮。   搁下笔后,他没控制住,身形轻轻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撞到一个微温的怀抱中。   站稳后,他下意识就要抬眼道歉,看见一抹银白色,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师公!   白咎垂眼看着他,微红的双唇慢慢旋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来不及不好意思,应春晚没出口的道歉咽了回去,心里立刻升起一股雀跃,暗暗地高兴起来。   师公刚才那个笑容,和之前的都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让他感觉和师公的距离拉近了很多,不再是极少露面的长辈和初回应家的晚辈之间的感觉了。   最关键的是那个点头!师公点头了!师公还开口了,开口夸他了!说明他这次发挥的真的很不错,师公承认他了!   大概是成长环境的原因,应春晚从小到大很少被人夸奖过。好不容易回了应家,虽然身边有性格开朗的应浅和稳重可靠的应泉,还有可爱的三宝,不过大家说平时都分散开上课,各有各的事,也没有经常聚在一块。   只有师公白咎每天悠哉悠哉地指导他,而且连之前刘薇的委托也一声不吭地带着他一起去,给应春晚的感觉自然不同于其他人。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他,不是以同情可怜的的心态,也不是忽略和漠视,而是把他当成一个站在身边的人来对待。   应春晚心里想的复杂,但却也没有想清楚,只是觉得平生第一次被人开口夸奖,而且还是那位大家都毕恭毕敬的漂亮师公。   应春晚开心的仿佛要飞起来一样,甚至没注意到白咎稳住他的身形后,还伸出手指帮他揉了揉太阳穴。而一旁应无溪嘴巴微张,眼神飘忽不定地来回盯着,没有吭声。   师公,这是在帮小春按摩太阳穴?   那可是师公哎,不让别人来伺候他就不错了,居然还伸手帮小春揉头,真是白日撞了鬼......   不过联想到应春晚的身世,加之应春晚现在是师公的徒弟,应无溪倒也没有惊讶太多。师公是从来没有收过徒弟的,唯一一个小徒弟嘛,还这么乖巧可爱,当然要放在手心里好好呵护着啦。   白咎无声地在应春晚穴道上按了按后就松开了手,看着应春晚抬起亮晶晶的双眼,献宝似的捧起一小沓符纸,“师公,这样就可以了吗”   白咎点点头,“分发给他们就可以了。”   应春晚得了令,点点头后就先把手上的分给在场的人,脸上的表情是压不住的高兴,却又不想显得太过明显,拼命掩饰着,看起来有趣的很。   许合在白咎发话的时候就回过神了,他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一眼就看出应春晚刚才画符时身边应浅应泉和应无溪的表情,心里明白这个年轻男生虽然看着清秀安静,但多半是有个大本事的。   应春晚拿着符纸过来,先给了郑美娥一张。郑美娥像是惊呆了,愣愣地结果应春晚递来的平安符,连句谢谢都没想起来说。   祝一得则是被吓得脸色相当难看。虽然是娱乐圈的人,但他以前时不怎么信这些的,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也就是昨天半夜被白咎给说了一下子,开始第一次害怕起来。   不过害怕归害怕,看着长相虽然清秀好看,但表情明显还有些青涩,完全不同于进了社会好多年的老油条的应春晚,祝一得有点不乐意了。   “你也是应家人?你多大了啊,高中毕业了吗,你画的东西能有效果吗,这次可是真出事了,万一我拿了你的符纸没用的话怎么说?”祝一得是一点儿都不相信面前这个虽然长得好看但稍显瘦弱的男孩子。   好看,好看顶啥用,能当饭吃吗,能保护他安全吗?   作者有话说:   纵享丝滑 第30章 倒香(13)   “祝一得, 你就趁着有命可劲儿作吧。”凉凉的嘲讽声响起,是一旁的应无溪开了口,“给你就不错了, 还挑三拣四。哦。也对,这个符只是保平安的, 有时间限制,抱着你的那三个小孩是挡不住的, 该来的总会来,你放心吧。”   祝一得脸色一下子就更难看了。   许合也张了口,“小祝!你也太没礼貌了!这是应前辈的徒弟, 难道不比你一个当偶像的懂得多?本来就是我们剧组出了事请别人来帮忙,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是本来就该我们的, 跟人家符纸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别到处套高帽子!”   祝一得被呛的够呛, 一张年轻帅气的脸此刻青白交加。不过人在屋檐下, 而且他又是真的有点害怕, 当然也不敢在说什么。   应春晚抿了抿唇,他虽然看着可能好欺负, 但也是有脾气的。祝一得这种人渣, 会变成什么样他完全不想管,但考虑到是应无溪请他们来的,而且如果再出了什么事的话说不定连师公也要被质疑,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开口问一句。   “你要不要, 不要的话就算了。”   祝一得这种也就是嘴皮子厉害,内里其实怂得很。发生了这种危及生命的事他怎么可能不要, 当即就从应春晚缩回的手里拽过了那张符纸, 嘴硬说当然要。   许合早就站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恭恭敬敬一脸感激,完全看不出最开始见到白咎的时候的狐疑,双手接过应春晚的符纸,还恭维了应春晚好大一番,倒是搞得应春晚有点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应无溪两句话给结了尾。   只剩上面一个还在昏迷着的老李,应春晚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看向应无溪,应无溪道:“小春你把符纸塞他身上,一会儿回酒店开个房间找人把他甩进去就行,不用担心。”   应春晚点点头照做。   供桌上,那个睁开了双眼的猪头仍旧吊着眼盯着下方昏过去的老李,猪头的微笑显得越来越冰冷不详,应春晚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竟然觉得在那颗猪头上看到了一点冰冷的嘲讽的感觉,显得更诡异了。   没人愿意继续看着这些东西,许合立刻塞了红包叫人来把这些东西收拾走。断了头的财神像被捡起来,应无溪在一旁低声问许合,“这电影还要继续拍下去吗”   一旁的郑美娥闻言显得忧心忡忡,许合闭了闭眼道:“再看看吧,组里的人忙了这么久,就为了等电影拍完呢。如果实在拍不下去的话...也只能算了。”   应无溪叹了口气,她明白许合的难处。剧组一旦开机,每天哪怕站着不动也是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开支。这次这个剧本本来就有原著基础,都是卯足了劲儿准备来拍的,投资只多不少,结果摊上个这么个事,剧组已经空转很久了。   如果这个电影到最后没能拍出来,收不回来本钱,这些盈亏许合也要担上很多,搞不好一夜变成负债状态也是有可能的。   还好师公愿意出手,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回了酒店,几人正准备回到各自的房间去,却被应无溪叫住。   应春晚看到应无溪和白咎说了几句话,然后叫郑美娥祝一得和老李许合今天凑合一下,尽量几个人住一间,还叫了应浅和应泉一起看着,说是为了以防万一。   郑美娥脸上有点纠结,“啊...但是我还要写剧本...”   应无溪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道:“特殊情况,尽量多担待一下。实在不行你就休息两天,许导也不会说什么。”   郑美娥纠结地还想再说,许合在一旁发了话,她只好点了点头,表情看起来仍然有些为难。   把人事不省的老李抬到客房去的任务落到了祝一得头上,祝一得完全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黑着脸架着老李往开好的客房那边走。看那脸色,估计偶像出身的祝一得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活儿。   倒是郑美娥看不过去,想了想后走过去一起帮着祝一得。   应无溪是累惨了,说了两句就说要上去回房好好想想,许合自然也是差不多。大受震撼的应浅和应泉三宝急着回去赶紧多练习一下,大厅剩下白咎和应春晚。   应春晚还沉浸在刚才被白咎夸奖的的喜悦之中,现在一看见白咎就想起师公垂眼点头时的笑容,还有那句夸奖,导致他现在看白咎的眼神亮的吓人。   “师公也上楼休息一下吧。”不过应春晚还记得白咎这两天精神似乎不是很好,想着师公还是去小睡一会儿的好。   “嗯。”白咎随口应了一声,抬手拿了个东西给应春晚。应春晚心里担忧和高兴的情绪交织着,也没想那么多,拿过来后就塞进兜里了。   师公拿什么过来接着就是了,反正也不可能是不好的东西。   倒是白咎看着他看也不看就塞进兜里的动作轻轻皱眉了一瞬,不过转瞬即逝,应春晚也没有发觉。   “要是晚上还是睡不好的话就上来找我。”白咎也没有多说其他,说了这句后就让应春晚上楼去,自己进了直达顶楼的电梯。   应春晚听了那句话后冷静了很多,也不再一头沉浸于刚才的喜悦里,而是正儿八经思索起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   看今天师公和应无溪的那个反应,他做的这个梦应该就是那个人死去时的场景了。不过应春晚有点没明白自己是怎么进入应无溪所说的共情状态的。   或许就是应无溪说的那样,他天生有这个能力吧。不过他以前是很少做这种骇人噩梦的,硬要说的话,倒是做过好几次内容奇怪的梦。   每次都是梦到那个男人,银色如瀑长发,赤金色双眸,表情时而狠戾时而温柔的男人。   但来了应家后,就没有再做过那样的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应春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再多想。   补办的开机仪式是在下午进行的,结果闹了这么一阵子,到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天边还有绚丽的晚霞,现在最后一丝阳光也退了下去,天色慢慢变深。   酒店的客房服务很贴心,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换了床品和卫生间的用具等等,所有应春晚用过的东西全部收拾到原位,昨天随手摆在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也被放回了电视柜正中间。   应春晚发了会儿呆,关于剧组的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吧遥控器拿来,准备打开电视放松一下。   大尺寸的液晶屏一下子被点亮,正好是在放一个电视剧,不过主角是祝一得。应春晚看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下祝一得在电视里深情款款的样子,觉得太割裂了。   他随便按了一下,转了另一个台,深情灰色调的画面映入眼帘,是一部正在播放中的电影。   吉普车中,一群年轻的男生女生举着啤酒狂欢,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歌,整个气氛青春热烈,不过在这个深青灰色调色的烘托下,这份热烈总显出一种不协调感,让人看了心里不由自主地不安。   应春晚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熟悉,然后突然回想起来这个就是昨天他不小心坐到遥控器时,电视打开播放的电影。   没想到今天打开电视恰好又是这个电影,而且刚好又是这一段。   画面中的青年男女们唱着歌,脸上洋溢的无忧无虑的笑容,但却不能带给观众一分一毫的欢快感,深藏于水面之下的不安感。   应春晚干脆盘腿坐在床上,心想这个调色还蛮有氛围的,这个电影多半是什么犯罪片或者惊悚片,反正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公路片。   这个调色充斥着一种阴郁和衰败的氛围。   果然,男男女女们正唱着歌,突然歌声停顿了下来,所有人仿佛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僵直在原地,一瓶没有被拿稳的啤酒掉落在地上,汩汩流出了浅黄色的液体。   要不是画面上落在地上的啤酒一点一点打湿了地面,应春晚几乎要以为是电视卡住了。   不明所以的剧情,青年男女们仍旧僵直着,应春晚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准备切一个台。   就在他拿起遥控器,正准备按下去的瞬间,画面中诡异地停顿下来的青年男女中忽然有一个女生猛地转过了头来,黑白分明的双眼直直盯着镜头。   “你在干什么?”   应春晚一愣,手里的遥控器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片刻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心里想着现在的惊悚片拍的还真厉害,这种打破第三面墙的互动比以前的套路惊悚不少。   青灰色的滤镜下,连转过来的人脸都显得青绿青绿的,在加上直勾勾盯着镜头的眼神,多看一眼立刻起一身鸡皮疙瘩。   应春晚承认,这个惊悚片拍的很不错,不过对于他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他平常是不怎么看这种题材的电影的。   一边想着,他一边按下遥控器,切了个台。   切台时特有的短暂黑屏闪过,电视亮起,居然还是那部青灰色滤镜的电影!   画面仍旧是一动不动的青年男女中转过来一个女生直勾勾盯着镜头。应春晚头皮麻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按错键了,慌乱地再次按住遥控器,一口气转了许多台。   电视亮起,仍旧是那部电影。   再迟钝,这个情况也该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应春晚让自己忍住不去看电视里的画面,而是把视线集中在手中的遥控器上,快准狠地按下鲜红的关机键。   两边的音响仍旧传出汽车行驶时轮胎轧过小石子的声音。   ......   应春晚硬着头皮,一脸按了好几下关机键,等电视机好像没有声音的时候,才慢慢抬起头。   屏幕中仍然是刚才那个画面,应春晚抬头的一瞬间,其余一动不动的人也一瞬间转过了头来!   开着车的,侧坐着的,在车厢里直起身子举着酒的,原本各种各样姿势的人却全部转过了头来,甚至背着身子开车的人头都一百八十度扭了过来,眼神直勾勾对着镜头。   “你在干什么?” 第31章 倒香(14)   应春晚浑身上下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整个人只能僵硬地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遥控器,一根手指还停留在鲜红色的开机键上, 看着正对面电视中一群青年男女全部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 甚至让他有种里面的人透过镜头盯住了他一样的感觉。   “你在干什么?”   刚才还在欢欢笑笑的男女们全部异口同声地直视着电视机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所有人的眼睛都黯淡无神, 视线却都聚集在同一方向。   应春晚狂按关机键,但电视就像是失灵了一样,青灰色的画面闪了一瞬间的黑屏, 然后又切换成刚才那个诡异的画面。   人影开始变化。   画面中的男男女女嘴角开始慢慢向上吊起,上半张脸毫无情绪, 下半张脸笑容诡异,嘴巴一张一合, 速度越来越快, 反反复复重复着五个字。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宽阔的客房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应春晚只开了个顶灯, 整个屋子回绕着同一句话, 异口同声,声音冰冷可怖。   应春晚后背的冷汗越来越多,几乎要隐隐约约打湿薄薄的白衬衫。   他大脑宕机了半秒,然后果断地像丢烫手山芋一样丢下手里的遥控器, 起身就朝房间外狂奔了出去。   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下意识转头再次向电视那头看了一眼, 只看这一眼, 后背凉意更甚。   电视上仍旧是一群男女女吊着笑容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怖画面, 所有人的头部也仍旧保持着直直地冲着画面外的姿态,但那几双眼睛却随着向客房外奔出去的应春晚斜了过来,黑色眼球就像是锁定了他一样,直勾勾地追着他的身影而来。   应春晚回头那一下时已经跑到了房门处,几乎只能斜着看到一点电视上的画面。   画面中那几个男男女女头部僵直着没动,眼神随着几乎已经奔出房外的应春晚死死斜着看了过来,眼球已经快转到了眼角,还遮住了一大半,只能看到半个还露在眼皮外瞳仁,和翻出来的一大片眼白。   音色不一的声音还在继续,随着应春晚的动作逐渐转高,连声线都变得十分尖细,就像是解析失败了的音频一样,听得人脑仁发麻。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应春晚就看了这么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奔出客房外后也顾不上其它,抬脚就顺势把房门一勾,砰地一下踢上了房门,把那些逐渐变高拉尖的声音统统关在了客房内。   这个简单且粗暴的动作似乎十分有效,房门一合上,里面的机械声就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应春晚背后倚着走廊的墙慢慢蹲了下来,大口呼吸了好久,然后动作轻轻地靠近自己这间客房的门,慢慢地凑过去。   到底是经历几次这种事了,应春晚就算是分不清楚状况也聪明了很多。他也没准备真的把耳朵贴在门上,只是凑得近了之后大概听了一下。   客房内十分安静,要不是他刚才慌慌张张赶紧跑了出来,几乎要以为刚才的那些只是噩梦一场。   应春晚重重吐了口气,心里想着肯定不能回房了,还是去应泉房间里说明情况对付一下为妙。   他站直身子,缓了一会儿后去了应泉那边,只是应泉好像刚好有事没在房里,敲了半天房门也没有反应。   一旁有侍应生走过,看到应春晚一直敲房门却敲不开,十分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应春晚只能尴尬地默默鼻尖。   算了...还是别一直等在这里了。   应春晚放弃继续等在这里的想法,心里想着现在如何是好,然后脑海里冷不丁地飘过下午白咎微笑着看着他的模样。   对了,师公说过有什么事可以上去找他!   应春晚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忙跑过去按了下电梯,整个人有些气息不稳地站在门前等着。   电梯的指示板亮起一个罗马数字一,然后一层一层,很快就到达了应春晚所在的第四层。   电梯门打开,里面还有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姑娘,看起来也是哪个剧组的工作人员 ,手里提了个口袋站在电梯角落。   应春晚心里想着赶紧上去见师公,赶紧一步跨进电梯,伸手想按亮六楼,却发现压根就没有六楼这个按钮。   应春晚后背一僵,刚才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搞得他现在有点忍不住一惊一乍的什么都容易往那方面想。只不过他马上想了起来,顶楼的套房都是有专用电梯的,一般的电梯应该上不去,这个最开始是听应无溪说过的。   他心里有些尴尬,忍不住默默吐槽自己有点想太多了,退而求其次按下了五楼的按钮,然后老老实实站在电梯右边靠前的位置,一瞬间又觉得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站着有点尴尬,干脆掏出手机,没什么目的地摆弄了起来。   应春晚想了想,点开微信。   他没有白咎的联系方式,给应无溪发了个消息说他上来了。发完微信后又不知道要划拉点什么好,干脆握着手机抬头看着电梯指示板上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增多。   手机无操作自动息屏,深黑灰的屏幕上映出了应春晚有点僵硬的面容。   应春晚心里忽地又是一紧。   他上下牙不自觉地咬在了一起,视线游移在指示办下的楼层按钮上。   几排圆形的金属按钮上,刚才被他按下的5正亮着,数字下的LED灯散发出绿幽幽的光芒,并没有哪里有异常状况。   不对,不对劲,这样不对。   应春晚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电梯,这电梯明明是他眼皮子底下盯着看到从一楼上来的,既然是这样,那他身后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姑娘应该是在一楼进的电梯。   可是现在他的面前,一排排的楼层按钮上,只亮着他刚才按下的那个五楼按钮,除了这一个楼层之外,其余全部都灭着。   身后的那个女生呢,她既然是从一楼上的电梯,那她为什么不按楼层??   应春晚已经背后全部都是冷汗了,比他刚才在客房里的时候还要更加心惊肉跳。他现在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人手脚仿佛全部僵住了,一动也动弹不得。   进了电梯却不按按钮,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刚好和后面上来的人去同一层楼——   怎么可能!应春晚突然反应过来,从他在五楼进电梯的一开始,电梯里的全部按钮就都是灭着的,一个亮的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发凉,但他不敢转头,不敢去看。   鬼知道他身后究竟站着什么。   他刚才光顾着要赶紧上去,都没来得及多想。现在想想一开始就应该感觉到不对了。   这家酒店是这边消费最高的酒店,连许合都随口提过只有剧组里的导演编剧之类的负责人和演员们才会住在这里,工作人员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   应春晚的视线漂移着,慢慢游移到自己手上已经息屏的手机。从这个角度,他刚好可以在光可鉴人的手机屏幕反光上看见自己身后的情况。   一张笑脸,一张极其不协调的笑脸,没有表情的双眼睁成了正圆,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嘴角高高地扬到了耳根,一眨不眨地透过手机屏幕上的反光直勾勾地盯住表情僵硬的应春晚。   应春晚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把手里的手机甩飞出去了。   以前应浅在家里时随口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   “其实吧,一般来说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也很正常,毕竟咱们人多,那阿飘肯定也很多对不对?只不过真正能害人的阿飘是很少的,能接触到实体物品甚至影响到生人的阿飘一般已经成厉鬼了。一般的飘最多只能做些怪相吓一吓人,除了这些之外也做不到什么。这时候只要假装没看到就行了。”   应春晚无声地轻轻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发抖的眼神强行镇定从手机屏幕上挪开,随手将手机塞到兜里,抱起双臂,若无其事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将视线重新投到电梯最上方的指示板上。   视线一转过去,难免看到指示板上连接着天井的电梯天花板。和很多酒店的奇葩电梯设计一样,这个电梯的天花板是一整面清晰无比的镜面,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电梯内的所有人事物。   应春晚只是眼神一划过,就看见身后的那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头和脖子折成了九十度角,一张脸几乎和天花板水平持平,仍旧是一脸诡异笑意的死死盯着应春晚。   应春晚压根就没想到这电梯上面竟然是镜子,视线一下子就撞到了一起,躲都来不及躲,他的眼神明显晃了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幽幽一句,如同平地惊雷。   和刚才电视机里一模一样的话,应春晚手指一下子猛地打了个颤,忽然觉得这个诡异笑着的脸有些眼熟。   不就是刚才电视里最开始转过头来的女生吗!   喀吱一声,和脖子弯折呈九十度的头慢慢地歪了歪,脸上的诡异笑容更大了,一只手慢慢地朝应春晚背后伸了过来。 第32章 倒香(15)   应春晚已经没办法再装若无其事了, 他猛地一转身,整个人贴着电梯门想要躲开。   但是电梯仍旧在运行中,而且电梯里空间总共就那么大。他躲了一下, 面前的东西立刻又伸手过来,直直地抓向应春晚。   “...走开!”应春晚瞳孔紧缩, 忍不住大喊了一句!   就在这声大吼声冲破嗓门的一瞬间,那只手已经碰到了应春晚的衣领。应春晚反射一般缩了一下, 然后胸前口袋里一阵金光大作,刺得他眯了眯眼。   电梯内女生的尖利哀嚎的声音响起,盖过了机械的一声到达指定楼层的“滴”声。   “应春晚!”   一声厉喝声响起, 应春晚背后的电梯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他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 仰面就摔了出去,摔进了一个温暖, 带着淡淡檀香气味的怀抱之中。   他下意识抬头, 看见白咎线条流畅的下颌, 还有带着怒意的漂亮双眼。   “师公...”   揽住应春晚肩膀的臂弯闻言紧了紧,牢牢地扶住应春晚, 隔着布料透过来一股不温不热正相宜的体温, 安抚了应春晚猛跳不停的内心。   师公很可靠。   白咎一手揽住应春晚,另一只手捻住一张符篆,不需要念咒,手中符篆就浮起一层光芒。   “散!”白咎眼中一冷, 大喝一声,两指一用力, 符纸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裹挟着一阵寒冷如刃的风, 一下子从正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缝隙中涌了进去。   下一瞬间, 电梯门里立刻响起了比刚才还凄厉百倍的叫声,如泣如诉,听的应春晚头皮发麻的同时,心理涌起一股不属于他的强烈的不甘感。   叮的一声,电梯门合拢,随后却又再一次打开。   这一次,应春晚没有在看见站在电梯角落里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只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皱皱巴巴的大袋子,里面塞了一套更皱皱巴巴的工作服。   应春晚张了张嘴,啊啊了半天,嗓子竟然哑了,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伸出手指了指那个袋子,抬头看向白咎。   在白咎的角度中,他看到的是满面微红,凌乱的额发下眼里惊恐未消,甚至泛着一点湿意的应春晚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那股刚才看到有东西跟着应春晚的怒意一下子消散,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无可奈何的心情。   似乎每次应春晚在他身边时都容易出现意外。   白咎压下刚才看到应春晚的忧心,声音慢慢放轻柔,一边手臂仍旧揽住应春晚,手杖微动轻轻拍了拍他肩侧,“没事了,别怕。”   应春晚喉咙又动了动,随后才慢慢恢复过来,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姿势被白咎揽住的,只是大口大口呼吸着,之后才慢慢出声。   “师公,谢谢你。”这一句,除了真心实意之外,还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出来的一丝依赖,全部淹没在心惊肉跳的后怕之中。   “...嗯。”白咎面色如常,像平常那样应了一声,轻拍着应春晚肩侧的手的动作不经意间更轻柔了些,像怕吓到要缩不缩地倚着他的人。   “师公!小春!没事吧!”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女人的声音,等电梯对面的安全逃生通道里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后,应春晚看见应无溪从楼梯间小跑着冲了出来。   “隔着老远就听到小春的叫声和师公的声音了,吓我一...跳...”   应无溪站稳后,看见余惊未消的应春晚和拦住应春晚的白咎,声音慢慢止住,有点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两个人的姿势。   小春看起来脸色很差,估计是被吓了一跳,但是身上好像没有伤,师公应该不至于要这样手把手揽着...吧?   不过这些想法当不然只是在应无溪心里转转,她并没有说出来。比起这个,还有别的更正要的事情等着。   应春晚觉得自己差不多了,这才反应过自己被白咎揽着。他赶紧站直,又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谢。   白咎十分点点头,面色如常地收回手。正在悄悄打量他神情的应春晚反而暗道自己大惊小怪。   “怎么下来了,人看好了吗?”白咎看向应无溪。   应无溪点点头,“应浅他们一人一个,都看着呢,暂时还没什么事。”说完后她又欲言又止,“不过小春这边是...”   白咎脸上冷了一瞬,抬头朝停在顶楼的电梯门扬了扬下巴,应无溪一眼看过去,脸色一下子有点不好看了。   “这东西不应该在这里,应该早就被收起来了才对。”   白咎言简意赅,“故意的,有人暗中作乱。”   应春晚听二人一来一往听得一头雾水,但忍住好奇心不想开口打扰白酒和应无溪。倒是白咎问完话后转头道:“那些东西是之前死者的东西,应该全部被专人收好妥善保管了才对。”   应无溪啧了一声,“要是单纯鬼怪作怪就好了,沾上人,这事情就很复杂了。”   应春晚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拿来放在电梯里的吗?”   应无溪点点头,“多半都是,这种酒店清洁做的很勤快,如果不是故意避开了的话东西没那么容易落在电梯里。哎就是小春运气太差,让你给碰到了,你没事吧?”   应春晚想起也是后怕,赶紧点了点头,“幸好师公正好过来了。”   应无溪愣了一下,随后扑哧一声笑,“幸好?哎,小春,师公是知道了你上来了专门过来接你的,可不是巧合哦。”   应春晚茫然了一下,啊了一声,转眼看向正看着他的白咎,耳朵尖一红,“是...这样的吗...”   应无溪其实也心里有些后怕,“是啊,你不是给我发微信说你上来了,但是没办法直接到顶楼,先坐电梯到的附近楼层吗。我本来想叫个人下去接你的,师公听了以后就直接下来了,结果就那么刚好撞见你碰上事了,也是巧。”   应春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师公又不闲,怎么会那没事线的在外面晃悠,还刚好晃悠到他下电梯这一层。   原来是来接他的,应春晚心里一暖。   应无溪又开口,“小春也真是,倒霉孩子,每次事都让你撞见了,你说...”说到一半应无溪瞟了一眼白咎的脸色,又立刻改口,“不过幸好有师公带着,都不是事,哈哈哈哈哈哈!”   应春晚悄悄抬头,看到白咎脸上表情坦坦荡荡,似乎没有觉得应无溪哪里说的不对,于是也小声地嗯了一声。   应无溪调侃完,开口问道:“不过小春,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上来了呢?”   应春晚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一紧,慢慢地给应无溪和白咎把刚才底下发生了的事再说了一遍。   应无溪唔了一声,“小春,你刚才说电梯里那个东西要碰到你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给打了回来是吗”   应春晚说到这里也想到了这桩,赶紧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符篆来。   他一愣,认出这张符篆就是白咎之前让自己画的那个平安符,画完之后白咎让他给他自己留一张,他就把最后一张随手放到了胸前的口袋里。   展开符篆,上面的朱砂符文已经变成了模糊一团,看不清楚笔画笔顺,像是被水打湿了化成了一团。   应春晚微怔,下午画符的时候他确实和之前的练习感觉很不一样,但没想到他自己画出的符竟然这么厉害。   应无溪双眼划过一丝深思,随后啧啧称奇道:“可以啊小春,不愧是师公教出来的,这符我看着可要比其他小辈们画的杂七杂八的符有用多了。”   白咎冷不丁来了句,“那是当然。”应无溪嘿嘿笑了两下。   应春晚捏着那张明显已经过了效力的符篆,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从内自外的一种踏实和心安感。   这是一种知道自己有自保能力,不会拖他人后腿的心安。   他捏着符咒,想起的是之前在应家时白咎守着他练习的场景,小小地也笑了一下。   白咎又开口:“聪明的时候挺聪明,笨的时候也是真的笨。”   应春晚一愣,刚才心里一点点悄悄藏在心里的高兴忽然全部散掉,整个人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双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白着一张小脸,从眼角眉梢都是被夸奖的喜悦转变到备受打击的模样,清澈明亮的双眼里又失落又难过,一旁的应无溪心里直呼心疼,偏偏又确实不敢对白咎说什么,   白咎微微侧目看着失落低头的应春晚,半晌后低叹了一口气。   应春晚仍旧沉浸在被白咎说笨的打击里,满脑子都是白咎刚才的那句话,现在又听见白咎叹气,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惹师公厌烦了,师公该不会反悔不想带他了吧。   夜里温度有一点低,他缩了缩脖子,之前出了冷汗的身体现在慢慢裹上一阵凉意。   只是一股寒意中,身侧忽然微微一暖。   应春晚一愣,低头看到白咎的手伸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然后慢慢地夹出一张卡片来,递到应春晚眼前。   应春晚有点呆地抬头看向白咎,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是白咎漂亮又俊美的脸,银白色的发梢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光。他垂眼看着应春晚,再次开口,这次语气中依稀夹杂了一些无奈。   连带着那双漂亮的眼角微调的眼睛也显得无可奈何。   “...应春晚,低头,拿好。”   应春晚闻言乖乖低头,然后看到了白咎手指捏着的卡牌。   卡片上奢华低调的黑金印花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看清上面印着一间顶楼套房的房间号。   应春晚想了半天,然后轰地一下整个人脸红了起来,终于想起这个是什么了。   之前在楼下分别的时候,师公好像说过,要是还是睡不着的话就上去找他。然后,好像塞了个什么东西给他,他当时没有注意,随手就放起来了。   “下次直接刷卡坐电梯上来,不用发消息给应无溪。”   作者有话说:   应无溪:什么啊,原来不是黑卡啊   应春晚,白咎:? 第33章 倒香(16)   应春晚一张脸变得通红, 看不出来到底是因为窘迫的原因,还是因为手中那张有点发烫的房卡。   应无溪在一旁看到,忍不住悄悄咦了一声, 心里有些惊讶。   白咎是本家的人,但以前并没有住在应老爷子和应浅应泉这边, 而是和祖师爷一样一直住在祖宅里。   这位师公辈分相当高,很多事情连应老爷子未必都清楚, 只知道许多应家的事是这位师公在主持的,祖师爷并不出面。   不过说是这么说,因为师公也一直住在祖宅的原因, 对于他们来说这位师公是和祖师爷一样神秘的长辈,虽然不是没见过, 但每次也就晃眼见到一面而已。   应无溪刚回应家的时候,看到白咎居然也在, 心里其实是相当惊讶的, 还暗暗想了下这位师公怎么出山了。   不过回祖宅的寥寥几面, 外加和本家人之间的闲聊,他们都知道这位师公是有些冷清的性格, 不是那种慈祥和善的人物。就算不说, 他们自己也能看得出来。   可这位冷冷清清的人,居然对应春晚这么一个刚回应家的小辈这么照顾。   应无溪看着应春晚的眼神深了几分。论能力,应无溪肯定远在应浅和应泉之上,可即便是她, 画出来的平安符也不一定能有应春晚那样的效力。   平安符,一般只是短时间内增强运势, 捎带一些辟邪的功效, 很多道观里派发给香客的就是这种符篆。不是说不好, 不过也只能说是一个比较基础的增运符而已。   可刚才听应春晚的话,外加她也看到了应春晚手里那张已经模糊掉的平安符。应春晚画出的平安符,竟然可以做到挡灾这种程度。   要知道,挡灾和浅浅增强一下运势已经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挡灾的符篆,如果是名家手下所出,比如白咎这种道行的,甚至是可以替一次命劫的。   但这种东西可就比平安符要复杂多了,绝对不是黄纸一张朱砂一碟就能画出的东西,甚至还需要提前做法才行。   可应春晚画出的平安符,竟然接近这种效力。   应无溪此刻看应春晚的眼神已经有了一些探究,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笑容道,“小春怎么呆呆的。”   应春晚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乌龙里,也没注意到应无溪刚才的反应,站在原地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但捏着卡片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了一下磨砂的卡面,耳朵里还萦绕着刚才白咎说的那句话。   原来师公直接把房卡给他了。   他突然有点不敢抬头看白咎,一方面是自己傻傻地搞出这么个乌龙,很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是没想到师公竟然对他这么好,他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应春晚把房卡重新放回口袋里,低声对白咎道了声谢。   白咎看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应春晚,罕见地挑了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   一旁的应无溪则是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再次问起刚才电梯里应春晚遇到的那东西。   应春晚仔细回答着,白咎皱着眉,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道:“你说刚才那个女生和你在电视里看到的女生长的一样?”   应春晚点点头,现在想起心跳还是会不由自主加快,“对,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白咎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应无溪眉毛一拧,“那不对,刚才我还以为只是小春太倒霉,刚好坐上这个电梯了。但如果是刚才说的那样的话,这个应该是专门冲小春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说柿子挑软的捏,那绝对是找许合这些完全只能躺平挨打的人最合适。如果是觉得有人碍事,那也是对应无溪和白咎下手最好,完全没必要专门冲着除了画符之外基本在打酱油的应春晚下手。   对应春晚下手,能有什么好处。而且有白咎在,对方根本不能得手——   “坏了。”应无溪一下子想到一种可能性,喃喃自语了一下,转身就往楼上跑了。   应春晚愣了一下,刚想开口问的时候,白咎简短一句“跟我来”,也带着应春晚一起上去。   “师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顶楼也就一层楼,应春晚几步跑了上去,跟在白咎身后一边走一边问。   白咎道:“不管是谁,做下这事的人是故意的,目的不是对你下手,而是引开我和应无溪其中一人。”   白咎和应无溪,原本在顶楼看管着许合和老李等人,以防他们出现什么危险。   应春晚心里立刻一紧,也不再多问,跟着白咎快速走到了几间连续的客房前。应无溪已经敲开了一间,正在确认有没有出现其他情况。   第一间是郑美娥的房间,原本打算把这几个人塞到同一间房间里比较好照看,但郑美娥毕竟是个女性,和男性一起不太方便,所以还是单独一间住着。   开门的是应浅,看到应无溪紧绷着的表情也不多问,立刻明白了多半是哪里有些不对,“没事,刚才出去吃了个晚饭,现在在里面休息呢。”   她侧身让开,应无溪点点头走进去看了看,应春晚和白咎就站在房门口望着。   房间里,郑美娥正坐在书桌前吹头发,桌子上摆着个合拢一半的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应该是之前在工作。   郑美娥看到几人后有些惊讶又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无溪笑了笑摇摇头,不打算跟她多说,怕吓到人,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后就又退了出来。   “浅浅辛苦了,多看着点。”   应浅笑着点点头,“我明白,放心吧。”   离开郑美娥这间房后,旁边的客房本来是祝一得一个人的套房,不过现在因为特殊情况,在白咎的要求下,祝一得不情不愿地和老李与许合住一个房间。   守在里头的是应泉和三宝,三宝性格活泼,见到他们后打了声招呼,应泉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要这样住多久啊,什么时候能结束啊。”祝一得一看见几个人就过来低声大倒苦水,摆明了不想和其他人共住一个房间。   应无溪冷冷地盯他一眼,他一下子就不再吭声了。   老李倒是也醒了,现在的表情也好了很多。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耐烦不信邪的样子,但是比起一开始那副模样还是好了一些,只是看到这几个人仍旧脸色一般。   许合比较会处事,外加本来也因为下午那次看老李不太舒服,见到几人后忙站了起来招呼着。“应先生,无溪,还有这位小先生,快进来歇会儿。”   套房被称之为套房属实是有原因的,应春晚跟在最后面进来,一进屋就是一个比他和应浅应泉住的房间还要大一圈的客厅,左右两边除了洗手间外还有三个卧房,虽然门是关着的,不过应春晚心想这卧房多半不比底下的客房小,说不定还有飘窗什么的。   怪不得祝一得刚才看起来不大高兴,套房只有三间卧房,但他们有五个人。应泉肯定是和三宝一间,剩余的三个人,要么其中两个人挤一挤,要么留一个人睡客厅。   应春晚忍不住想笑,许合,祝一得,老李,这三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没法儿凑一堆儿,也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应无溪倒也没客气,进来之后就直接坐下了。客房冰柜里有备好的酒水,许合倒也没什么身段,过去拿了几瓶苏打水给几人。   他自己先是坐下来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房间里这架势,叹了一口气看向白咎道:“应前辈,依您之见,我们这剧组还能拍下去吗?”   一提到这个,刚才还不怎么乐意说话的老李一下子跳起来了。“怎么不能拍,已经投了这么多钱了,而且开机一年多了,拍都拍了一大半了,必须得拍下去!”   应春晚悄悄看了眼白咎的脸色,但白咎只是随手把苏打水放到一旁,看不出来现在心情怎么样。   这里面,咖位最高的是应无溪和许合,老李作为投资商自然话语权也很大。他一说话,应无溪和许合脸上表情虽然有些不耐,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也是个金主。   “先不说这个,我问个事,之前死者的东西都好好放起来了吗?”应无溪开口。   许合正色,“这是肯定,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能随意碰的,都是要当做证物收走的。”   应无溪嗯了一声,和应春晚对视了一眼,之后又开口问起了其它事。   “电影拍到什么进度了,之前拍的原片在吗?”   许合不明白应无溪是什么意思,不过应无溪既然开口问了总有她的道理。他仔细回答了一下,“无溪是想看看原片?”   应无溪点点头,许合脸上有些为难,“这个不太好办,原片的存档在后期小组那边放着,要拿过来的话很麻烦,而且对播放设备也有些要求。不过有试剪的一小段片子,这个可以吗?”   应无溪看向白咎,见他没有意见后道:“可以,麻烦许导了。”   许合连连说不麻烦,打了个电话就叫人拷了一份拿过来。   试剪片拷贝在U盘里,刚好这个酒店有时下最流行的投影仪标配,许合直接插在投影仪上播了出来。 第34章 倒香(17)   幕布上画面亮起。   一开始是个简单的数字标题, 标注了这是哪年哪月哪日的拍摄作品,一闪之后就是正式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大学的社团内,卡的一声响起后, 演员们立刻自发地进入状态,几个大学生窝在社团活动室里叽叽喳喳讨论着去哪儿旅游。   应春晚边看边小声问应无溪, “无溪姐,你饰演的角色是哪个啊?”好像没有看到有应无溪的身影, 而且应无溪的长相是偏明艳挂的,想来也不太适合扮演大学生。   应无溪眨了眨眼睛,“我扮演那个一开始在地下室被发现吊死的女尸。”   正在喝苏打水的应春晚差点被噎到。   前面都是些类似这种零碎的片段, 许合有职业习惯在,看得全神贯注。祝一得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老李习惯性抖起了腿,脸上倒也不至于不耐烦, 不过能看出来对这个兴趣不大。他自己也不太懂电影, 只能在旁边看个热闹, 很快就有些不感兴趣了。   零碎片段过后,才是试剪片。试剪片类似于粗剪, 只是大概按要求剪了一下, 然后套上了专门调好的滤镜。   试剪片一开始,应春晚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和应无溪说话的声音止住,不由自主地盯着幕布上的画面。   是偏暗, 深青色,显得阴郁又潮湿的色调。   和他之前在客房电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应春晚捏着苏打水易拉罐的手指不由自主微微用力, 在铝箔上按出一个小坑, 心跳砰砰加快, 看着画面一幕幕翻过。   太像了,这个色调,应春晚几乎要怀疑他在客房电视里看到的电影就是面前这个还没有剪辑完成的试剪片。但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能,剧组内都要严防死守流传出去的东西,怎么会在电视上看到。   剧情递进,五个关系要好的学生决定好去租个乡间别墅开party后,就联系了租车。画面再一转,已经是社团的大学生们背着包三三两两去集合的场景。   应春晚的心越提越高,然后看到镜头随着演员们的身影慢慢停在一辆吉普车上。   他感觉自己一瞬间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住了,手指僵住,双眼继续看着画面上的学生们上了吉普车,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开到一半又在车里举杯同唱。   “上个厕所。”老李嘟囔了一声,估计是确实看不太懂粗剪片有什么好看的,打了声招呼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片子还在继续,等到快要到应春晚在客房里看到的那几个学生扭头过来时的那个片段时,他的胃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不过片子里并没有出现那种诡异的画面,男男女女热烈地合唱完后又七七八八歪倒在车里,画面直接转到了天上悄然飘下的雪花。   根本就没有所有人僵住不动,然后转过头来,盯着镜头开口的情节。   而且那里面的那个女生,根本就不是应春晚在电视和电梯里看到过的那个人,而是一位圆眼睛小脸的俏生生的演员。   应春晚感觉自己的冷汗又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慢慢开口,“这个画面,我在楼下客房的电视里看到过。”   这一声一下子打破了略微安静的几人,许合皱了皱眉按下暂停,“是不是小应先生记混了,我们剧组对原片是严格保密的,不可能流出去。”   应春晚不知道怎么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但他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不是,我真的在电视里看到过,只不过画面比较诡异。”   他简单说了一下,许合品出不对劲儿了,这不是剧组流没流出去的问题。   应无溪低声道:“果然,刚才我和师公听你说的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这个片子,没想到真的是。”   许合没有经历过,但只是听应春晚那么一说,也顾不得担心剧组片子保密的问题了,直接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好半会儿没说话。   太邪门了,他们剧组开播到现在,遇到过多少邪门的事了。以前是经常听说别的剧组撞鬼什么的,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剧组会摊上这事。   沉默了好半天,许合才开口,声音有点抖,“应前辈,这是开机仪式没弄好的问题,还是说...剧组这边不太安生?”   祝一得也头皮发麻起来,一开始接到试镜邀请的时候他还窃喜了下能搭上许合的剧组,现在却完全不这么觉得了。   白咎微微皱眉,“不是开机仪式的问题,也不是横店这边的事。死者死因全部一致这种情况,一般是厉鬼索命。”   许合一下子瘫了,“厉鬼索命,谁索谁啊...我们剧组的人的底细我都清楚,干了杀人越货的事的人我也不可能招进来,怎么就遇上这事了......”   祝一得则是吓得不敢说话,他还记得白咎说的,自己身上还挂着三个小孩呢。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应无溪沉声道:“导演,你是看过电影原作《黎明将至》的原著的是吧?”   许合点点头,“看过,肯定看过的。”   应无溪轻声道:“导演不觉得,现在剧组这情况,和书里的情节有些像吗?”   许合一怔,慢慢回想起这本小说的大概剧情。   社团里的学生们租了车道乡间别墅,准备在这边游玩几天。接过到了别墅后,突然下了暴雪,把所有人困在了别墅里。   之后,五个学生中的一个人在地下室发现一具吊死的尸体,尸体旁还有一本未完成的手稿,是一本推理小说的原稿。   同样也是暴风雪山庄式的背景设定,但情节比较老套,是旅客中的一人被杀害后尸体被发现,随后又陆陆续续死了四个人。   手稿只完成了一半,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也没有给出四个人的死亡方式和原因。学生们本来也都是推理迷,这种暴风雪山庄式的开幕自然都是看过不少,立刻就脑补出了之后的情结。   小说中,学生们猜测手稿之后的情节多半是作为侦探役的主人公带领着其他幸存的旅客推理出真凶,然后在暴风雪停止后一起逃出生天,非常老套的剧情。   结果,第二天学生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而这一次,死亡的人是他们中的一个的男生。   本就惴惴不安的学生们一下子恐慌起来,不安在几人之间蔓延,学生们确信凶手一定在几人之中。   这种互相之间的怀疑带来了灭顶的结局,在第三天,又死了一个人后,剩下的几人终于忍不住内讧,癫狂错乱,甚至在夜里对同伴下了手。   第四天,第五天,都死了人,最后只存活下来一个人。   终于,暴风雪停止,仅存的一人在准备报警时,在陈旧的电话柜里发现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打开后,上面是那本手稿的后半部分,有前半部里死掉的四个人的详细死法。   写在笔记本里的死法,恰恰和现实中死在这别墅里的四个学生,一模一样。   而手稿的末尾,还记载着第五位学生的死相。   《黎明将至》的小说在这里使用了一个模糊的手法,并没有明确表现出手稿的末尾究竟写了什么。最后接到村民报警的警察赶到后,发现的是四个学生死法各异的尸体,而最后一个学生的尸体,死在了离开别墅的车里。   整个别墅,并没有找到学生们第一天发现的那具身旁有手稿的女尸。   小说在这里就结束了,获奖的时候有一句评语是“环环相扣的变格推理”。   听完应无溪的话后,祝一得有点打哆嗦了,“不是,无溪姐,我还是没懂,咱们剧组怎么和这本小说像了。”   应无溪看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是没有去看原著,书里那四个学生的致命伤和死因,全部都是脖颈受力窒息而死。”   祝一得听完不哆嗦了,整个人直接放空呆滞住了。   许合听完沉默了好久,颤颤巍巍摸出根烟来直接咬在嘴里,吸了半天后才发现自己没有点烟。   应无溪的想法不无道理,剧组现在的情况,和小说的重合度实在有点高的相似了。只不过剧组的三个人死法虽然也都是窒息而死,但和小说里的学生的具体死法还是有区别,他们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打破沉默的是白咎的声音,“这本小说的原作者是谁,你们有联系过吗?”   许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原作者以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写了很多本后才开窍,这本突然爆火起来。不过这个是老李去联系的,老李说原作者不想露面,但是强烈要求自己推荐的编剧来改自己的书。”   应春晚道:“这个推荐过来的编剧就是郑美娥小姐吗?”   许合点点头,“小郑能力比较普通,不过总体来说无功无过吧,剧组里还有另一位编剧可以帮着过手,不过...”   几人都明白许合的后半句话,谁都没能想到那一位编剧出了事。   应春晚心想,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郑美娥的时候就觉得郑美娥和这个剧组有点显得格格不入。不能说郑美娥不好,只是她有点太平凡朴素了点,说话的时候也显得很紧张,不像是已经浸.淫这行很多年的人。   这边他们在讨论着,那边祝一得似乎是因为被吓到的原因,坐在沙发上不住地抖腿,见应无溪看过来后才尴尬开口道:“这个,我想去趟洗手间,结果李总一直不出来。”   应无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老李进去的时间有点久了,他们说完了一轮话都还没出来。   她心里忽然猛地一跳,对祝一得道:“你去催催他。”   祝一得点点头,他也等着上厕所呢。只是走到洗手间外面,伸手敲了敲,里头老李却不吭声。   “这...里头没反应啊......”祝一得有些惴惴的。   白咎和应无溪立刻站了起来,应无溪同时迅速对应泉道:“把洗手间门撞开!”   作者有话说:   祝一得:感觉脖子有点重.... 第35章 倒香(18)   老李本来就是有点叽叽歪歪的性格, 外加刚才看粗剪片的时候又一直兴致缺缺的样子,中途说要上厕所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管,一直在讨论有关电影的事情。   直到祝一得抱怨起来, 大家才发现,老李进去的时间太久了。而且连祝一得敲门, 里面都没有动静。   老李的性格,不可能这样。祝一得多敲几下不被他骂就很不错了。   “李总?李总?”应泉早就奔到了厕所门口, 一般用力敲门一边大声喊着。卫生间的门是很厚的钢化玻璃,老李进去的时候又上了锁,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敲不开。   但里面毫无动静的样子, 已经让在场众人猜到了些什么。许合在一旁喃喃自语道:“不会出事了吧......”   应泉脸上还算冷静,他迅速低头和三宝说了句什么, 三宝点点头,左手屈指成拳在门把手上敲了一下, 哗啦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玻璃门应声而开。   应春晚来不及惊讶和疑惑三宝这本事, 就看到应无溪和应泉立刻冲了进去。白咎虽然没有一起进去,但看起来表情很冷。   门一打开,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里面的场景。祝一得直接怪叫了一声, 慌忙退后了三四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卫生间里,老李的脚尖悬空抽搐着,看不出是在挣扎还是生理性的抽搐。   他肥胖的脖子被自己系好的领带带圈死死地勒住,垂下来的领带则不知道怎么回事绕了一圈, 竟然缠绕在卫生间原本挂着松软毛巾的壁挂挂杆上。   老李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双眼暴突泛白, 嘴角翻涌出一些白沫, 舌头也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 只有一双手手指搭在领带的带圈上,从脖颈的青紫抓痕能看出来他自己用力挣扎了一番,不过现在早就没了力气,只是惯性扣着带圈而已。   “快点把他放下来!”应无溪一贯动人婉转的声音极其罕见地尖锐了起来,祝一得早就吓得面如土色动弹不得,还是许合反应了过来,冲进去和应春晚一起帮着应无溪和应泉抱住老李的双腿,另外两人则是迅速解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缠在壁挂挂杆上的领带。   外面的白咎也没有闲着,在几个人动作的时候,他捏出一张空白符篆,指尖一划划过一丝亮光,随后一下子拍在了老李的额头上。   “这...他还活着吗......”老李现在的脸狰狞似恶鬼,许合和祝一得还是第一次现实中见到被活生生勒住脖子吊起来的人,都只是看了一眼后就赶紧挪开目光不敢再看,只感觉多看一眼晚上都要做噩梦。   老李的脚早就不抽搐了,不过整个人也没了气息。应无溪转头想让应春晚叫救护车,就看到应春晚已经自发地拿出手机拨了号。   应泉沉着脸赶紧给老李做心肺按压,虽然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得没有说话,但是从应无溪几人的面色来看,老李似乎是还有救。   应无溪站了起来,明艳的面孔第一次浮上了一层怒意,“怎么会这样!”   应春晚不解其意,但从应无溪的语气来看,似乎本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应泉先不说,应无溪和白咎都守在这里,竟然还是出了漏子。   应无溪回头望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然后和白咎对视了一眼。白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脸色变得极其冰冷,只吐出一句话,“找找他身上。”   应无溪也是这么想的,立刻伸手翻遍了老李身上的所有口袋,然后咬着牙站起来道:“没有。”   应春晚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问了一句,“无溪姐,没有什么?”   应无溪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应春晚,“他身上没有你给他的平安符。”   应春晚一愣,似乎反映了过来为什么应无溪刚才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理解的语气。   老李身上,没有他画的平安符。   虽然应春晚一直没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开机仪式出事后画平安符时能感受到那股和平常很不一样的精气神儿,而且有白咎的话在,他的平安符肯定多少是会有什么用处的。   刚才他自己上楼来找白咎应无溪的时候发生的事也已经说明了,他手上画出的这个平安符,是真的能够保平安,甚至似乎能够挡一次劫灾。   而几人都清清楚楚地记着,下午的时候老李虽然昏着,但应春晚是确确实实拿了一张符塞到了他身上的!   可是那张平安符,现在居然不翼而飞。   应春晚看向白咎,小声道:“师公,难道是那些东西可以......”   白咎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你画的那个符纸,只有活人能碰,那些东西是根本碰不了的。”   应春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事是有人故意的,就和刚才他在电梯里遇到的事情一样。   许合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就算是不懂那些行内的东西,也能听出来这其中的猫腻。他一下子脸色青白,第一次在几个人面前说了粗话,“妈的,到底是谁一直在搞我们剧组!”   应无溪眼神立刻转到祝一得身上了,“祝一得,我记得是你送老李回来的吧?”   祝一得一下子汗水就下来了,“不是,无溪姐,这事真和我没关系!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拿他的干什么啊。”   许合脑子转的也快,他现在也不在乎那些礼不礼节的东西了,掏出根细烟就点了起来,不过在场的人也没有人阻止他,说实话,应无溪自己都想狠狠来上一根。   “应该不是他,他这个人也就是看着咋咋呼呼,其实胆子就那么一丁点儿大,估计自己保自己都来不及的,肯定不会想到要对老李有什么小动作。”   应无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我知道,而且老李是投资商,祝一得这次能进许导你的组本来就算是走大运了,这个电影拍不下去的话对他绝对没有好处。”   祝一得赶紧点点头,“对啊无溪姐,我这巴不得电影赶紧拍完上线呢,我哪儿敢动金主爸爸啊!”   应春晚却想起了一件事,有点不确定地开口,“无溪姐,当时送老李回去的人,除了祝一得...还有那位编剧郑美娥。”   应无溪立刻看过来了,“小春,你确定?”   这次不用应春晚张口,祝一得自己都忙不迭地大叫起来,“对对对,李总太胖...结实了,我当时一个人搬他搬得很费事,其他人又不愿意搭把手,是郑编剧过来帮了一把。”   白咎看向许合,“你刚才说,郑美娥是原作者推荐过来的编剧,是老李洽谈过来的?”   许合低低骂了一声,“对,这个郑美娥的履历非常普通,根本就没有什么当编剧的经验,不是作者推荐的话根本就轮不到她。”   白咎点点头,“去郑美娥那边问问。”   救护车来的很快,估计是横店这边出事的频率也不低,立刻就把老李借走了。为避免之后再出什么状况,应泉和三宝也被派去跟着老李。而酒店这边的几人则是一起去了郑美娥那边。   守着郑美娥的依旧是应浅,她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出事了,立刻转身让几人进来。   郑美娥似乎又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看到几人后扣上笔记本,有些不安地开口:“许导,怎么了吗?”   事情还没明朗,一切都还不好下定论。许合只是黑着脸点点头,“老李出事了。”   郑美娥似乎吓了一跳,脸上的不安更重了,又不自觉地扶了下自己的眼镜,“这...这...那剧组报警了吗,会不会传出去......”   一声冷淡却带着震慑力的声音响起,白咎双眼目光锋利地看着郑美娥,“报警?为什么不是叫救护车?你怎么确定人一定死了?”   郑美娥被白咎这个脸色唬了一跳,更不安了,手指忍不住不由自主挠着笔记本外壳,“不是,咱们剧组之前的人不都是...了吗,我以为老李也...不过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   她的语气慢慢变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挠着笔记本的手指看起来仍旧有些不安。应浅见状询问道:“郑编剧,您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郑美娥啊了一声赶紧回神,“没有啊,是剧组出了这么多事,现在连老李也...我,我有点害怕......”   应浅点点头没再多问,和郑美娥相处这一晚她也看出来了,这位编剧性格有点胆小懦弱,说话的时候声音大点都有可能吓到她。   应无溪开口道:“小郑,你直接跟我说,你刚才在做什么?”   应浅一怔。   郑美娥赶紧摇摇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惊惶不安,“无溪姐,你在说什么呀,我一直都和应浅在一块儿,这不是无溪姐吩咐的吗,应浅妹妹看着我,我能做什么啊...”   应无溪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平常说话吞吞吐吐的,刚才这句话倒是说的很有条有理。”   郑美娥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能习惯性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安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开口道:“老李...没事吧?”   正巧应无溪的手机叮咚一声,应春晚和她站得近,恰好也看到了应无溪微信上的消息。是应泉发过来的,说老李现在正在抢救,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应春晚心里一紧,老李虽然平常咋咋呼呼,眼里只盯着利益,但是说穿了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如果真死在了这里,其实也挺冤枉的。   他心里悄悄叹口气,却听见身旁的应无溪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了一下,一抬头,看见应无溪脸上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眼神也轻松了不少,脸上更是带着一些劫后余生的欣喜。   应春晚还懵着没反应过来呢,应无溪已经开了口气,语气里也是夹杂着一丝喜悦。   “应泉发消息过来,老李被救回来了,现在生命体征稳定,正在挂水,不过估计要多养一阵子才能出医院了。”   作者有话说:   过两天开始日更6K,存稿已经憋不住了哈哈哈 第36章 倒香(19)   应春晚不明白应无溪为什么这样说, 但也是一脸配合地点点头,附和了两句。   他一转头,撞到白咎的目光。两个人这个角度只有彼此相互之间能看见, 其他人是看不着的。   白咎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看得应春晚一走神, 再看过去时瞧见他也是一副虽然脸上淡淡,但明显放心了不少的表情。   “救回来了就好。”   他们三个人里, 应无溪的表现是最逼真的,应春晚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不愧是演员,要不是他看到了应泉发过来的信息, 还真完全看不出来应无溪是装的。   白咎的反应也很自然,不过在场众人都很敬畏他, 外加他平时就一直没有太多的表情,所以也不会多想。   应春晚则是知道自己演技一般, 所以不多说什么。一旁的应浅听到后, 一下子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床边上。   应春晚还是不明白这个举动有什么目的,不过师公和应无溪都这样做了, 肯定是有理由的。   白咎说完话后, 郑美娥似乎愣了一瞬间,随后也赶紧点点头,“救回来就好,幸好就回来了。”   话说完, 她一抬头看到几人还站在这里,好像有点摸不到头脑, “那...几位要不要先休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她说的时候有些犹豫, 像是怕众人觉得这是在赶客, 又赶紧抬头看了看外面。   天早就黑了,刚才应春晚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八点多钟,后来又在许合老李那边呆了一阵子,现在也差不多有十点过了。   祝一得倒也没有想太多,现在时间确实很晚了,就算郑美娥真有什么不对劲,几个人又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他想转身就想回他那间客房,脚步一动又想起刚才老李的事,顿时不敢一个人过去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好不尴不尬地停在门口。   应春晚拿不准主意,只好向白咎看过去。白咎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头望了他一眼,应春晚安下心来。   “现在这样的情况,我看就这几个人也不用分开了,还是都凑到一起比较安全。套房不是没有房间,大家互相挤一挤,会客室也能勉强凑合下,总比放你们一个人安全得多。”   郑美娥脸色一变,还想在说些什么,但应无溪已经把手带到了她肩膀上,不由分说就带着她往之前几个人的那间套房走过去。   那一瞬间的脸色微变,除了祝一得和许合外的人自然也是看到了。应浅因为还不知道细节,只是以为郑美娥一个女生有点不好意思和这么多男生凑到一起,还笑着劝了几句,堵得郑美娥说不出话来。   祝一得倒是松了口气,心想别放他一个人就行,太可怕了。   回到原来的套房,众人情绪不是很高涨。大家分了分房间,许合主动要求单独分一间房给白咎,“应前辈受累了,我们都能在客厅里面对付对付,前辈还是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   这话也不是客套,是真心实意的。许合自己也挺不好意思,人家应家人一来,先是大半夜拉着人家说了那么久,第二天晚上又出些这种事。   而且他看着,白咎今天似乎还是正常作息出现的,多半是累得够呛。   应浅应无溪几个人当然也没异议,白咎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应下。   另外两间房分了一间给郑美娥和应浅,郑美娥似乎为不用挤客厅而松了口气,谁知应无溪也说要和他们一间,应春晚眼瞧她脸色又是一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剩下的一间房自然是许合和祝一得一间,许合都没说什么,祝一得当然更不敢多嘴。   应春晚一旁看着没有点到他,很自觉地举起手,“我也和许导挤一间房吧。”女孩子们都能三个人一间,他一个男生没必要那么娇贵。   正在说话的应无溪一愣,表情有点难以言喻地看了眼应春晚。   应春晚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虽然是现在这种状况,许合和祝一得毕竟都是名人,他去跟着挤好像有点...不识时务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啊...我在客厅休息吧,客厅也挺宽敞的,没事。”   然后应春晚看见应无溪的表情更难以言喻了,看得他一愣。   忽然,面前光线一暗,应春晚坐在沙发上抬头,看见白咎站了起来,现在正好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整个人的影子刚好把应春晚给拢了进去。   白咎垂眼看着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头仰起来看着他的应春晚,那双眼睛里带着点不解和无辜。   应春晚看见白咎的嘴巴动了。   “应春晚。”   应春晚有点呆地回应道:“啊,师公,怎么了?”   白咎好整以暇地露出一个微笑,看的一旁的许合和祝一得都是一愣,然后听到他皮笑肉不笑的声音。   “你觉得我会亏待自己的徒弟吗?”   应春晚来脸上的表情先是由疑惑转变成茫然,然后那双清秀黑亮的双眸里染上星星点点的光——不过看着更像是大吃一惊和慌乱导致的。   “师,师公的意思是......”   白咎盯了他一秒,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安排给他的那间卧房里走过去了,还顺手带上了卧房的门。   应春晚张着嘴,视线跟随着白咎,直到卧房的门合拢上之后,才转过眼来,看到应无溪不知道说什么好地看着他。   应春晚想了想,又仔细在心里品了品白咎刚才的表情和说的话,再看了一眼那扇关上的房门,然后后知后觉地看向应无溪。   “无溪姐,师公是不是累着了?”所以那么快钻进卧房里了。   应无溪有一瞬间无语,心里咆哮起来,重点不是这个,是师公的最后一句话啊!   但看着脸上有些不安,整个人忽然有种怯弱感的应春晚,嘴里吐槽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反而因为应春晚脸上惴惴的表情,有点心疼。   应春晚的事情,她之前从应无白那里听说了。应春晚是个孤儿,这些都不提,后来听应浅的意思,上学的时候还被同班同学孤立过,总之是过得不太愉快。   后来她看应春晚的某些习惯,比如矿泉水一定要喝到一滴不剩,吃东西的时候别人给他什么就一定要全部吃完,哪怕吃涨了都不愿意剩下。   应春晚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是她们或多或少才猜出了应春晚以前过得应该很清贫。   不止如此,她留心注意了,应春晚平常极其客气礼貌,在应家的时候谢谢和对不起随时挂在嘴边,见到应浅一定称呼为表姐然后问好,见到应泉也是一样。   倒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但客气过了头,反倒显得生分了起来,连带着有种他本人都没察觉到的疏离感。   一开始应无溪还在想或许应春晚是和师公白咎一样比较冷淡的性格,后来又发现其实不是,只是应春晚单纯小心地过了头。   好像随时都注意着,害怕自己给别人添什么麻烦。   对她的时候也是,一直称呼她为无溪姐。   好几次她都发现应春晚想说些什么,但是似乎又觉得自己会打扰其他人,每次都先按下不说,等所有人话说完后才悄悄问身边的人,再之后默默地记下来。   就连自己遇到了事情想上来找他们,也是先发了个微信再上来。当时应无溪收到微信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这种大事还发什么消息,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应浅为什么会经常主动给应春晚补充说明,换她的话她也忍不住这样多照顾着应春晚。   面前的男生微微低着头,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不安,双眼隐于细碎的黑发之后,看起来是不太明白白咎为什么会这样,任谁看了都心里一软。   小春这个男孩子,像只黑猫一样,平时乖巧地在一旁一声不吭,有什么都埋在心里。招手想让他过来,他反而会觉得这样反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所以应无溪嘴里的吐槽的话说不出来,对应春晚,心里永远是忍不住冒出点心疼的。   是以前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他不敢相信别人的好意,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好。说白了,也是不相信自己,没有信心。   应无溪目光柔和了很多,伸手揉了把应春晚的头,揉的他脸上一愣。   “小春,有师公在,师公怎么可能让你去跟别人挤一间房或者在客厅里凑合呢。”   果然,应春晚眼神有些犹豫不决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轻轻点了点头,像是理解了应无溪的话。但是应无溪看得出来,应春晚心里其实还是没想明白,只是被动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是师公的徒弟,师公他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就从这一层来说,师公也肯定会多注意着你的。”   这个理由比较合情合理,应春晚眼睛里的困惑褪去了很多,点了点头后又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无溪姐,我太笨了。”   应无溪笑眯眯地,“不笨,不笨。”   不过说是这么说,应春晚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又提了起来,“无溪姐,你说师公是不是生我气了?”   刚才他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现在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多外人在这里,他这样岂不是让别人都觉得师公对他不好?   其实这个有点多想了,许合和祝一得已经进了卧房,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在他们心里,白咎这样的人物,高高在上也完全没有什么不对。   应无溪刚想开口安慰他没事,虽然师公的性格她也说不准,不过这几天看下来师公是相当重视应春晚的,哪儿会那么容易生气,又不是受气包。   不过看着应春晚现在惴惴不安的脸,再想起刚才师公那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应无溪灵光一闪,面上叹了口气,“应该是吧,师公他很少对人这么照顾的,可能有点伤心了。”   应春晚听完更坐立不安,赶紧给应无溪打了个招呼就往那间关着门的卧房过去了。 第37章 倒香(20)   应无溪看着应春晚还是有些迷茫, 但又明显有点慌张的背影,悄悄地笑了笑,端着手里的水杯起身就去应浅她们那间房里了。   师公的性格, 说实话她也不是那么的清楚,但是有应春晚在身边应该没错。   应春晚走到已经关紧的房门前, 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先敲了敲深棕色的房门, 同时心里又回想起了之前那次住在刘薇家里的事。   那次他和师公也分到了一间房,他心里当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师公并没有说什么, 而且他还记挂着刘薇的事情,也就没想那么多。   但他还记着, 当时先进客房的是师公,师公进去后留了个门, 并没有关门。   所以现在——   应春晚看着紧闭的房门, 心里几乎有些愧疚不安的情绪了。无溪姐刚才说师公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 现在多半有点伤心和生气。   “师公,你睡了吗?”刚敲完门, 里面还没传来动静, 应春晚就赶紧补了一句。   自己也是,一时之间有点没转过来弯,师公把自己房卡都给他了,怎么会介意在同一间房里休息。   里面没有动静, 应春晚正胡思乱想着白咎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就听到吱呀一声响, 面前的房门打开,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门缝中露了出来。   应春晚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刚才还没反应过来师公的意思,这会儿又来敲门,看起来肯定有点莫名其妙的。   “师公,我——”   “进来。”应春晚话还没说完,那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下子把他从房门口拉了进去。   这一瞬间,应春晚还懵了一下。   喀嚓一声,房门在身后合拢,掩去了客厅明亮的灯光。卧房内并没有开顶灯,只开了一盏阳台旁的落地灯,整个屋子里的光线相当柔和。   应春晚站稳后,想起刚才应无溪说的话,更是忍不住低了低头,眼神左右游移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急得耳朵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红色。“师公,你要休息了吗?”   他没抬头看白咎的面色,只听见白咎嗯了一声,然后站在他面前不动了。   应春晚急得有点抓耳挠腮的,他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知道对方是伤心了还是不高兴了,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应付才好。   黑发少年的脸庞开始有些发红,不过是因为窘迫所致。   这时候该说些什么,说“师公,对不起,刚才我没听出来师公的意思”吗,但是万一师公并没有那个意思,那岂不是很尴尬。   头顶上传来白咎的声音,“应春晚?”   应春晚正心里着急,冷不丁听白咎出了声,一下子又是怕自己磨磨蹭蹭让师公觉得莫名其妙,一会儿又觉得再这样下去耽误了师公的休息。   情急之下,他也没过脑子,直接闭着眼睛急冲冲一句话冲出了口,“师公,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话一出口,过了半秒,应春晚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   完了,现在光速逃离这里还来得及吗?   他竟然问师公可不可以一起睡,竟然问了那位师公,平时没什么表情的漂亮师公,能不能一起睡觉!   应春晚心里很悲催地闭了闭眼,这下真的完了,师公刚才可能还没那么生气,搞不好听了他这话后才是会真的生气。   站在应春晚面前的白咎同样没想到,一贯猫似的应春晚支支吾吾了半天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其实他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刚才看到应春晚说要在客厅休息时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半会儿觉得有点气闷而已。   说的那么顺畅,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知道应春晚心里其实还有点怕生,只是没想到到了现在居然还对他这么有距离感。   晚上的时候他说的那么清楚了,这小孩居然还是没有一点身为他徒弟的自知之明。   这点真是从前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变过,每次那副毫无自觉的态度都气死人不偿命,偏偏又是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叫人看了说不出其它话来,只能暗自恨得人牙痒痒。   面前的少年低垂着头,细软黑发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两边耳朵已经变得绯红,连带着面颊也是一片红色。   原本略显苍白的皮肤倒是开始显出一些不同于往常的颜色来。   那双清澈的眼睛隐在眼睫下方,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就是不肯抬头看看自己。   他还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把他轰出师门不成?   应春晚已经大脑放空,眼神发飘。听不见白咎的回复,他心里越来越窘迫,几乎想拔脚就走。   别说在客厅里对付一下了,让他在洗手间对付一晚也可以!   不过在他动作之前,白咎就已经伸出手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应春晚颤颤巍巍地抬眼,白咎背对着阳台的落地灯,脸正好拢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楚表情。   不过,现在的白咎和平常不大一样。   应春晚蓦然睁大双眼,刚才那点窘迫尴尬的心情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双眼里只剩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咎的模样。   大概是准备休息的原因,白咎解开了束着发尾的头绳,堪堪过肩银发披散下来,松散地搭在他的肩上,像是一滩流动的银泉,相当吸引人的目光。   柔顺垂落的银发给一贯清冷的人带上一瞬间的温柔,隐隐约约像是错觉。   白咎正在垂眼看着他,睫毛也是和头发一样的银白色,垂下来时显得比平常柔和许多,也相当...美丽。   应春晚心里一紧,让他大脑一白的并不是师公这幅艳艳绝伦的脸。师公很俊美,很漂亮,他第一次见到白咎的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了这点。   让他不由自主地撼动的是,师公现在这幅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十分熟悉...熟悉得过分,连带着那张衬着银白发丝的面容似乎也浮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熟稔的感觉,和他下午给其他人画平安符时的奇异感一模一样。   好像看过许多遍似的。   可他是回了应家后才第一次见到师公。   但这种熟悉感并不像是错觉。   这种感觉刚浮上来,应春晚眉心忽地传来一阵阵针刺一样的疼痛,疼得他双眼发黑,眼前人的面容一下子模糊了起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像报错一样,猛地生出许多异样的念头。   面前的人很危险,自己必须离他远点,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念头就像尖锐的警报声一样,无孔不入地涌入脑海,像一种生物特有的自我保护危机预警。   离他远点!离他远点!离他远点!   脑海里的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甚至像是尖叫声一样。   “......晚,怎么了——”远处似乎传来了熟悉的清冷声音,慢慢挤进铺天盖地的警告声中,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与此同时,脑海深处又浮起另一道声音,像清泉一样,极其相似的声线,只是不如师公的声音那么清冷,听起来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阿晚......”   应春晚觉得自己就像什么动物,如果他身上有皮毛的话,听到这声音一定全部炸了起来。   这个声音太过危险,明明那么好听,里面却好像藏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晚...是在叫他吗?   好熟悉,这是谁的呢喃声,句尾都隐隐约约带着颤,他几乎能想象出当时是什么情境。   就差一点,还差一点,他马上就能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熟悉了——   “应春晚!”   清冷的声音终于挤进了应春晚几乎要爆炸的大脑中,他踉踉跄跄地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屈膝跪倒在了地上,食指插进头发中用力地揉着自己的头,脖颈和后背全是冷汗,   “哈...哈......”他大声呼吸着,双眼失焦,花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闻到一股淡淡的焚香气息。   额头一阵温温凉凉的温度,是师公,师公一只手抚在他额头上,轻轻拢住他的眉心,慢慢揉了揉。   应春晚逐渐恢复了过来,刚才脑海里纷扰杂乱的东西慢慢消退,抬眼是师公那双颜色淡淡又格外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担忧,是在担心他吗?   “师...师公......”面前的白咎还是刚才那副披散的银发的样子,但单膝点地半蹲了下来,有一些懊恼地望着他。   “师公...我头好痛......”太痛了,应春晚才感觉到自己眼角竟然有点微微湿意。   他本来还觉得很不好意思,想忍住,可是撞到师公眼里关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瞬间觉得委屈得很。   忍住,就像以前一样,没有必要表现出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多没有关联的情绪好像在这个节点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真的好难受,不想忍了,可以不忍吗。   一个人上下学的时候好难受,坐在班级里被孤立的时候好难受,看着其他同学笑嘻嘻地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好难受。   “师公,好痛,好难受...”应春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一瞬间想到了好多事情,心里憋了好多从来没说过的话,可是憋得习惯了,一句都说不出口,只能反复呢喃着那两句话。   额头的温度忽地一凉,白咎的手挪开了,应春晚眼角一下子更红了,吸了吸鼻子后闭上了嘴巴,没有再出声。   然后下一秒,原本只是浅浅萦绕着他的清雅好闻的焚香味似乎淡了一瞬,随后铺天盖地而来。   他落入了一个温温凉凉的怀抱里,整个人都被那股焚香味所笼罩。   “好了...没事了...不痛,不难受了......”耳边传来轻柔好听的声音,就像那股淡淡好闻的焚香味一样,一下一下落在应春晚的心上,慢慢轻抚着他的情绪。 第38章 倒香(21)   过了好久, 应春晚的低碎的抽泣声才慢慢止住。   白咎揽着他,能顺着他略微有点瘦弱的后背一眼望到底。应春晚的腰很窄,白色衬衫有点凌乱, 稍微露出了一截纤细苍白的腰。   两个人谁也看不到谁,应春晚抓着白咎的衣角, 自然也看不到白咎略微有点幽深的眼神。   应春晚埋在白咎肩颈上,心想师公真是个好温柔的人, 想着想着眼神就放空起来,然后就这样被白咎揽着...睡着了。   白咎抚着他后背的手一顿,有些无奈地感受到拂在脖颈的温热呼吸变得缓慢均匀, 怀里的人没有强忍抽噎声,但也没有其他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 应春晚还是没有动静后,白咎才确定他睡着了。   已经睡过去的应春晚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云上, 云飘啊飘, 飘到一个地方就不动了。   白咎动作轻稳小心地把应春晚打横抱上了床, 应春晚翻了个身,脸边还能依稀看到一些泪痕。   睡梦中的应春晚仍旧还是轻轻皱着眉的模样。   床边的白咎看了应春晚很久, 然后伸出手, 轻轻地在他眉心点了点。浅浅光芒没入应春晚的额头,然后皱着的眉头慢慢散开。   应春晚觉得自己做了个相当乱七八糟的梦。   春风微凉,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还挂了些络子, 垂着一枚青绿坠子,行走的时候轻微摇晃。   他慢慢行走在一处蜿蜒长廊之下, 然后拐过了好多精致繁复的小院, 最后轻撩长袍下摆, 进了一处有些陈旧的屋内。   小屋里香灰的味道扑鼻而来,正前方是两块灵牌。   应春晚使劲儿睁了睁眼,想看看灵牌上写的是什么,但是双眼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虚虚实实如同雾里探花,完全看不清楚。   他眨眼眨了好半天,但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得了老花一样,就是清晰不起来。   应春晚抬手,想要揉揉眼睛,余光一晃看见自己手心里有道很长很深的已经愈合了的伤口。   他忍不住顿了顿,但心里却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安心的感觉。   等到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了双眼,应春晚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是因为眼里蕴着泪水。   应春晚指尖停顿了一下,才轻轻拂去双眼没有落下来的泪。   果然,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楚了不少,他正想抬头再看一看面前的灵牌究竟写了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转过身去。   身后,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的人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看见呆愣住的应春晚后,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追了过来,漂亮的眼睫在眼光下微微发亮,衬得本来就相当不俗的面容更加俊美无双。   但是比这张脸更耀眼的是那一头玉冠束起的银发,亮的应春晚忍不住眨了眨眼。   银色长发的的男人看见他后走了过来,指尖微屈拂过他匆忙一抹没擦干的泪水,然后伸手十分温柔地执起他的手,包裹在掌中。   “阿晚。”银发男子张口,短短一句话蕴了无限情意。   被撞见自己落泪,应春晚有些微窘,低头轻轻嗯了一声,被牵住的手指尖微微一动。   银发男子笑意更深,松开手后十指穿插地重新牵住了他。   应春晚这才高兴了不少,还轻轻摇晃了一下两个人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自己开口,“...终于回来了。”   银发男子仍旧在笑着,牵着他的手紧了紧,应春晚也是一样回握着。   “有我在。”   应春晚耳朵尖红了红,轻轻抿唇不吭声,但牵着银发男子的手更紧了,指尖挠了挠银发男子的掌心。   果然,对方笑了起来。   画面一转,应春晚站在另一间房内。   这间屋子明显比之前的那间灵堂宽阔了不止一两倍,但屋内光线阴暗,外面几重门掩得紧紧的,两边排着一排座椅,矮桌上放着的都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摆件。   屋内除了他之外还站着一位少年郎君,看起来比他年幼一两岁,穿着一身青色圆领长袍,表情一脸愤怒地说着什么。   应春晚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只能开口说,“权宜之计,你何必如此火大?”   面前的小郎君咬着牙沉默了一瞬间,然后双眼通红地用更加愤怒地声音大叫了起来。   应春晚听得头疼,食指一直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如今这般难道不好,已经夺回了家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依旧如此。”   小郎君红着眼睛道:“夺回家产,也不至于搭上你自己!”   他的眼神是在太过剌人了,应春晚不由自主地挪开双眼,侧头盯着一旁一个白玉花樽开口道:“什么搭不搭上的,我说了,权宜之计而已。”   一阵沉默,安静到应春晚隐隐觉得不安的时候,他转过眼,看见面前的小郎君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阴沉尖锐,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死死地盯着应春晚一字一句开口。   “表哥,到底是不是像你自己所说的只是权宜之计,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应春晚没来头地忽然感觉一阵心慌,他干脆扭过了脸,干巴巴开口,“我当然清楚。”然后转身走出了屋内。   身后的小郎君又对着他的背影大叫了起来,声音高昂,且越来越刺耳——   ......   “我就是想上个厕所,这也不行吗!”   睡梦中的应春晚被这句刺耳大喊吓得呼吸都噎了一下 然后猛地坐起,从梦境里醒了过来。   露台的落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屋内一片黑暗,但外面远处的灯光还是能透进来不少,不至于看不清东西。   应春晚坐起来后,先是茫然了一瞬间,然后摸着脑门慢慢回想起来了刚才的梦。   其实他一般醒了之后都记不太清梦中的细节,只是会偶尔记得一两句话,一些片段。但这次因为是忽然惊醒,所以梦境的见闻误打误撞都还稍微记得一些。   应春晚有点懵,脑海里还萦绕着最后那幕场景里那个比他年轻的少年说的话,然后再慢慢往前回想,想起了灵堂那两块没来得及仔细看的灵牌,还有和他牵着手的男人——   然后应春晚整个人呆住了。   梦里没感觉出来有什么,梦醒了之后,他再回忆起那个银发男子的面孔,突然一个激灵。   那头银发,那张脸,那个声音——   师公??那不就是师公吗???   梦里的那个男人,和师公长得一模一样...!   应春晚心里一时间像是鞭炮炸开了,七零八落遍地都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梦到了师公,梦到了就算了,还梦到师公对他那么的...该说是贴心好,还是说是含情脉脉好?   应春晚回想起那双像是装了一池春水一样温柔好看的眼睛,心里忍不住觉得有点...很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个眼神就算了,他在梦里居然还和师公牵手?还牵手了?   如果说刚才他回忆起梦里师公的眼神的时候,心情很难以言喻的话,现在就是...有些惊悚的心情了。   救命,他都做了些什么怪梦,太不尊重师公了吧......   不行,这样真的不行,太惊悚了。师公那样高贵冷艳的人,怎么会在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别人,而且还牵手,牵手??   “被吵醒了?”黑暗中声音响起,应春晚正心里翻来覆去纠结着这个怪梦,冷不丁听这个声音被吓得一激灵。   倒也不是因为听到动静被吓到了,主要是发出这动静的人...   刚做完那样的梦,醒来就听见本尊在说话,能不吓人吗?   应春晚看过去,才看到黑暗中透出一轮人影,白咎倚坐在床旁边的一张软椅上,似乎是一直在旁边照看着他。   和往常一样清冽好听的声音立刻稳住了应春晚焦躁震惊的内心。对了,师公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像梦里那样,应该是他太累了,才做这样的怪梦。   现在听到白咎的声音,反而驱散了应春晚心里浓浓的不协调感。   感觉好累,脑袋昏昏沉沉的。   之前是怎么睡着的来...着...?   没了那个奇怪梦境扰乱思绪,另一件事的记忆立刻好死不死地涌进了应春晚的脑海中。   ......   他之前是不是抱着师公狂哭来着,然后哭睡着了!   .........   他都做了些什么!   白咎看着应春晚变幻莫测风起云涌姹紫嫣红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应春晚立刻更尴尬了,他眼神游移着,也不好意思去看白咎,一只手很没必要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强行开口道:“师公...怎么还不休息?”   白咎顺手给他捏了捏被角,“还没到时候。”   应春晚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白咎的意思。   就在这时,客厅又响起了刚才吵醒应春晚的尖锐声音。   “我说了,我就是去上个厕所,真的不用跟着我!”之后又是一串嘈杂的争辩声。   应春晚听了半天,才听出这个是那位畏畏缩缩的编剧郑美娥的声音。他不禁有点惊讶,现在这个尖锐的声音可完全听不出来是那个说两句话就有点慌张的小编剧。   “师公,要不要出去看看?”应春晚视线一扫,看到一旁的电子钟的时间才十一点五十几分,心里又是忍不住一呆,原来才过去这么一小会儿。   主要是那个梦实在太逼真了,他还以为这一觉睡得很久。   “不用,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白咎摇摇头,起身就准备出去。   应春晚盯着他的背影,和晚上白咎一个人回卧房时的背影重叠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师公,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送的营养液^ ^! 第39章 倒香(22)   听到应春晚的声音, 白咎没再说什么,既没有再张口劝应春晚继续休息,也没有表现出其他特别的情绪, 但走向卧房门口的脚步变慢了一些,似乎有意等着身后从床上翻身起来的人。   走过来的应春晚忍不住悄悄地笑了笑, 其实师公有些时候也挺可爱的。   两个人打开卧房门,客厅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变清晰了许多。   应浅好声好气地站在她和郑美娥与应无溪的那间房门口, 伸手拦着神情激动的郑美娥。   “郑小姐,我们不是有意冒犯你的隐私,主要是之前老李一个人去洗手间出了事你也知道, 我们接受了委托过来办事就要办到实处,不能让你们有任何风险。”   应春晚刚才只是听到郑美娥激动的声音, 虽然有点不理解,但是想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 不喜欢上厕所的时候有人跟着也正常。   但是实际看到郑美娥现在的状态后, 应春晚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   郑美娥虽然整个人看着有点过于朴实, 但是一直是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   可是现在的郑美娥一头扎好的马尾散开了不少出来,就好像之前一直忍不住在抓耳挠腮一样, 眼镜也有点歪歪斜斜地挂在耳朵上。   最主要是她脸上的那副表情, 要不是在场的人都听得到她们几个人刚才说的话,搞不好会以为是应无溪和应浅提了什么相当不可理喻且失礼的要求。   与应浅脸上好声好气的劝慰表情相反,一旁的应无溪则是双手抱臂站在一旁,脸上表情并没有不耐烦, 而是紧紧盯着郑美娥的一举一动。   应春晚心里纳闷,应无溪平常工作需求会有些架子, 但是整体来说还是相当的亲善可人的。但现在这幅表情, 与其说是保护, 不如说是在监视郑美娥一样。   看见白咎和应春晚出来,应无溪递过来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后对郑美娥道:“小郑,特殊情况,咱们互相理解一下,这也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   郑美娥看起来是又急又惊又怒,一贯弱弱的声音竟然尖锐了不少。   “之前那个小师傅不是画了平安符吗,我身上带着的啊,能有什么事!老李是丢了平安符才出事的,我又不像他那样不信邪!”   应春晚脸上刚才还疑惑着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忍不住看了身旁的白咎和那边的应无溪一眼。   应无溪换了个姿势站在门边,“谁跟你说了老李丢了平安符?”   郑美娥声音一下子顿住了。   没错,刚才应春晚他们过来的时候,谁都没提过老李是为什么出事,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老李送到医院去了,外加后来应无溪装作没事的样子说老李救了回来。   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平安符的事。   应春晚再次打量起这个朴实无华的女人,郑美娥脸上的表情除了愤怒和急切,好像还夹杂着一些恐惧。这情绪隐藏在激烈的表情之下,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什么。   郑美娥刚才还很尖锐的语气现在又变得弱气不少,甚至有点结结巴巴了,“不...不是,我是想着老李那个性格...多半不信这些...而且我们这些拿了平安符的人就没有出事,所以我猜...”   外面的动静挺大的,连带着面容疲惫的许合和睡眼惺忪的祝一得都被吵出来了。不过这俩人听到刚才应无溪说的话就清醒了不少,现在看郑美娥的眼神非常怀疑。   如果说他们最开始只是大致猜测郑美娥可能偷偷借着扶老李的时候拿走了老李的平安符,刚才郑美娥那句几乎算是不打自招的话基本上就是坐实了这个猜疑。   而且郑美娥的解释太过牵强了。说实话,别说是他们,就连应无溪和应浅这些人最开始也是完全没想到应春晚的平安符有这么大效力的,更别说剧组这些一开始就有点半信半疑的人了。   一时间整个套房内安静了不少,几乎能听见座钟秒针一格一格前进的声音。   郑美娥小声说了这句后看起来更加焦躁不安了,甚至有点神经质的感觉。她频频推着眼镜,斜眼看了好几眼摆在会客室内的座钟。   座钟的分针已经指向了最后一个大格,秒针滴答滴答划过。   郑美娥开始念念不住地小声自言自语起来,扶着眼镜的手指也开始微微发抖。到了最后,看向座钟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加掩饰,连祝一得和许合都能看出来不对。   祝一得疑惑道:“郑姐,你一直看时间干什么?”   这一声提问打破了安静,郑美娥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一样,平常畏缩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疯狂,在应春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夺路而逃,越过祝一得和许合冲向门外!   白咎冷然道:“拦住她!”   先反应过来的是许合,祝一得也和他一起转身按住郑美娥。郑美娥到底是个女生,哪里可能挣脱的开两个男人的力气,已经跑出了房门后又被两个人给薅了回来。   郑美娥拼命挣扎,白咎站在屋内冷冰冰道:“郑美娥,你在怕什么?”   郑美娥呆住,刚才还有些神经质的视线开始涣散,看起来像是失神了一样。   白咎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如果还要继续瞒着,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了结。”   被架起来的郑美娥没说话,屋内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拉锯式的氛围中。   秒针的时间一点一点滴答前进,伴着白咎冷淡的声音,“这样不是长久之道,你已经开始被反噬了,你自己应该感觉得到。”   滴答,滴答。   滴答。   郑美娥似乎被指针的声音冲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整个人终于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狼嚎大哭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郑美娥的哭声十分凄厉,伴随着深深地恐惧。但应春晚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没有之前在电梯里听到的那声尖叫来得凄惨。   郑美娥的哭声更多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惊惶。   许合和祝一得被她这一声嚎哭给吓了一跳,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一脸惊讶疑惑地看向应无溪和白咎。   白咎慢慢走到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的郑美娥面前,伸出一只手,手上垫了张干净的纸巾,“东西呢,拿出来。”   郑美娥边哭边动,祝一得站在一旁正看着,看到她的动作后忍不住一句:“卧槽......!”   郑美娥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衣领内,应春晚吓了一跳立刻撇过头去,而后又想到白咎还站在前面,心里一紧又忍不住把头转了过来看了眼白咎。   郑美娥似乎是从自己的内衣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了白咎手里。   祝一得吸了口冷气的声音响起,站在郑美娥身后的许合也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应春晚走过去,发现白咎的手上隔着餐巾纸放着一枚小小的方牌,看起来像是什么吊坠,还有一枚相当精致的戒指。   祝一得凑过来看了看,“这不是我之前丢了的那个C牌戒指吗,这是赞助商借的,我找了半天,靠原来是你偷走了!”   不过现在在场的几个人没空纠结这枚戒指是被捡到的还是被偷走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方牌吊坠上。   吊坠是反着扣在白咎手上的,外面看起来是层木质小框,像什么迷你画框一样,中间一层玻璃,玻璃里嵌了张什么纸片,只看到上面有鲜红色的一些扭扭曲曲的小字。   因为拿着的人是白咎,许合祝一得几人都没敢靠太近,只是大概看了一下,感觉这些小字不像是中文,反正他们看不懂。   只有应春晚挨得近一些,那排鲜红的小字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   这枚方牌并没有系绳,应春晚之所以觉得这是枚吊坠,是因为木框最上面正中打了个孔,看起来是可以穿绳的。   他没见过这个,不过许合和祝一得的表情倒是一下子就变了。祝一得悄悄地往后退了三四步,许合则是黑着脸开口,“小郑,你还敢搞这个?你是不是疯了?”   应春晚心里有点惊讶,许合就算了,连祝一得看起来都像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的样子。   郑美娥双手捂住头,哭声小了许多,但是整个人还是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试试...我也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厉害。”   许合不出声地念了句什么,最后低声道:“真是疯了!”   白咎的声音在低着头的应春晚后脑勺处响起,“应春晚,翻开看看。”   应春晚点点头后翻开,一愣。   翻到正面的方牌中间嵌着的那个纸片是一小张色彩极其鲜艳的小画像,画像上是一只蹲着的白色狐狸,九条尾巴在身后展开。   小像上的狐狸闭着双眼,不过眉心中间好像点了朵桃花。   总体看起来,这张小像上面的狐狸第一眼让人感觉很漂亮,第二眼再看莫名其妙让人心底有点不安,尤其是小像的色彩饱和度艳得过了头,看久了还有点扎眼睛。   许合看到后闭下眼,“果然是这玩意儿,小郑,你有几个胆子够用啊,还敢请狐仙?圈里玩这个的有几个好下场的,我们剧组里已经死人了!”   郑美娥边哭边摇头,“我没办法...没办法...”   应春晚已经站了起来,刚想小声问问在场的其他应家人,一转头却看见应浅欲言又止,还忍不住看了眼应无溪。应无溪则是摇了摇头,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   他突然想起来应家有供奉狐狸的习惯,他们之中就有个现成的能幻化成人的公狐狸三宝,难怪这两个人一副这种表情。   不过看这个情况,郑美娥带的这个东西应该和应家的狐狸们不是一个路数。   白咎看了片刻,“你许了什么愿?”   郑美娥轻轻打着哆嗦,说不利索话,“我...我......”   白咎直起身子,只再看了手中的方牌一眼后就厌恶地丢到了地上,“来不及了。”   郑美娥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而被丢在地上的方牌无人触碰却突然颤动起来,几人眼睁睁地看到方牌忽然涌出汩汩鲜血,而小像上的白色狐狸,不知道何时睁开了双眼。 第40章 倒香(23)   和开机仪式上那个睁开眼睛的猪头一样, 小像上的狐狸也是嘴角微扬,一副宝相庄严的喜悦相。但睁开双眼后,这幅喜悦相则变得阴森可怖了不少, 看起来相当邪门。   特别是那双睁开的狐狸眼,简笔画一样的两个黑色眼珠, 视线竟然斜冲着门口那边的郑美娥。   鲜血越涌越多,祝一得和许合正想忙不迭地躲开, 却发现蜿蜒在脚下的鲜血竟然像是有生命力一样,朝各个方向聚拢到一起,在碰到祝一得和许合的双脚时自动避开, 然后再度慢慢流动。   朝着瘫坐在地上的郑美娥的方向。   “应无溪。”应春晚看到白咎压低声音叫了一声,那边应无溪立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木牌, 隔着沙发抛了过来,白咎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接住。   也在同一瞬间, 客房内所有窗户开始噼里啪啦猛烈震动起来, 噼里啪啦的倾盆雨点落下, 一瞬间暴风雨大作,几扇之前没关的窗户前的窗帘直接被高高吹起, 许多雨滴跟着就吹了过来。   应春晚感到自己面颊忽然一凉, 伸手抹过之后,心里一悚,发现手上的水渍竟然是暗红色的!   这不是雨滴,是血滴!   “快把窗户关上!”应无溪大喊一声, 和应浅还有反应过来的许合一起手疾眼快地把那两扇没关的窗户合上。   呼啸风声小了很多,但仍旧能顺着一些不太严密的缝隙之中挤进来, 听起来像是什么哭声一样。   郑美娥早就抖若筛糠,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咎微微弯腰, 用手中木牌猛地划过郑美娥的脖颈,鲜血顺着浅浅伤口溢出来沾染在木牌上,郑美娥吃痛地叫了一声。   应春晚回头,这才看清白咎手里的木牌是个小人形状,白咎双手捏住人形木牌的头部和尾部,然后指尖一用力。   人形木牌的头被白咎生生给掰了下来。   这块木牌的厚度并没有太厚,可那一瞬间木牌断裂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像木头的声音,反而像是...颈骨猛地挣断的声音。   “师公,要来了!”应无溪大声一句,随后啪地一声,客厅里原本相当明亮的顶灯一下子灭掉,与此同时外面的腥风血雨也刹那之间停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房间里陷入了黑暗和安静之中。   安静得应春晚几乎能听见祝一得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一种湿黏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踩在液体上的声音。   所有人,除了白咎和应无溪,都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随意乱动。   声音是从客厅中间突然出现的,应春晚压根分不出心神思考为什么这东西能凭空出现在客厅中,就听见声音逐渐靠近,慢慢地...靠向他的背后。   他觉得自己后脖颈处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应春晚只感觉到一种相当湿冷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背后。   直到清脆的“啪嗒”一声响起。   借着微弱的月光,应春晚看见是白咎把刚才掰断的木牌丢到了没人的一处空地上。   背后湿冷的气息忽然顿住,然后湿黏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顺着那块断裂木牌过去。   等那个声音慢慢挪到了那块木牌处时,房间内的几人才看清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祝一得上下牙打颤的声音更响了,郑美娥直接瘫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应春晚一声低呼死死忍在了嗓子眼里。   房间中央,木牌旁边,有一个身姿极其扭曲古怪的身影,长发披散,双手垂在身旁,两只脚一个脚尖向前,一个脚尖向后,正站在木牌前方。   让应春晚想低呼的原因是,那个东西的头低垂着,虽然站在木牌前,但整个人却是背对着木牌,正对着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应春晚!   应春晚大气不敢出一声,看着看着又觉得有点不对,再一仔细看,整个人头皮发麻。   那个东西的头,并不是轻轻低垂着,也不是正面对着应春晚,而是整个头从脖颈处诡异地呈直角耸拉着,而且脖颈像麻绳一样皮肉绞成一团,明明身子是背对着木牌的,头姿势却相反,面部反扭向了地上的木牌。   那个东西确实是在看木牌,但因为整个头呈一百八十度扭曲的原因,所以看起来像是正对着应春晚。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到那个东西蹲了下来,头朝后仰,拿起了那块掉在地上的木牌,然后捏碎了木牌的头部。   之后,那个东西蠕动颤抖起来,就像在无声大笑或者大哭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才听到电流的嘶嘶声,刚才熄灭的顶灯啪地一声再度亮起,照亮了一片狼藉的客厅。   祝一得眯着眼睛,低头一看立刻怪叫了一声。   不怪他,连许合都忍不住摇晃了一瞬,像是要晕倒似的。   客厅干净整洁的地板上,一连串血红色的脚印,一个脚尖冲前,一个脚尖冲后。   这串脚印先是从客厅中间突兀地出现,然后延伸到应春晚的身后,几乎就隔了一丝的距离,又往昏倒的郑美娥那边挪了几步,最后才是延伸到了白咎丢下木牌的地方。   应无溪走了过去,捡起木牌另外半边完好的身子,包在了一张黄符里。   与此同时,郑美娥慢慢转醒,看到眼前的情形尖叫了一声。应春晚注意到,她的脖颈上从白咎划过的那道伤口开始,多了一圈红色的痕迹。   他低声道:“师公,这是......”   白咎擦了擦手,指尖上还有一点郑美娥的鲜血。“以生人鲜血入木偶,辅以生辰八字,可以替人挡一次命劫。不过这能作用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应无溪脸色臭臭的,“这种术法很耗费人的精力,并且一旦被识破了,反噬得会更严重。”   应春晚一怔,连忙看向白咎,果然看到白咎双唇的颜色好像变浅了一丝。   “师公,没事吧?”应春晚下意识靠近白咎,白咎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碍事。”   应春晚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暂时先压回了心里。   应无溪已经走到了郑美娥面前,声音明显疾言厉色了很多,“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听到刚才白咎说的话,郑美娥心理防线已经完全崩溃掉了,“我...我就是许愿,想写出一本畅销书,飞黄腾达,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是一愣,祝一得试探道:“《黎明将至》的作者是你?”   郑美娥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哭是笑。   “我...这本小说的结构一开始不是我想的,是我一个师姐想的...但是她写的太过传统老套,没有出版社愿意收,然后...然后师姐她,她上吊自杀了......”   第一个发现师姐尸体的就是当时和师姐一起同居的郑美娥,师姐死的时候,书桌上就放着那本没人愿意收的原稿。   应无溪皱眉,“你剽窃了你师姐的作品?”   郑美娥怪笑一声,“我没有...我看过师姐的小说,确实很老套。但是......”   发现师姐的尸体的时候,突然一个灵感划过她的脑海。   “师姐那么喜欢自己的作品,肯定...肯定也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被大众看到的。正好...我正好有个灵感,就直接套用师姐原稿的情节,重新改写了一下,投了出去......”   小说中,开头那个发现尸体和手稿的情节,就来源于郑美娥发现师姐尸体这件事。   白咎却突然道:“是你先许的愿,还是你师姐先上的吊?”   郑美娥一怔,一脸惨白。   “我...我先许的愿......”   不用继续说,大家都猜到了一点这先后关系的原因。   叮咚一声,应无溪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点开一看,发现是老李发过来的,说不拍了,谁知道郑美娥的小说这么邪门,怪不得之前一直要求对外瞒着她的身份。   郑美娥在喃喃自语,“不是的...是师姐郁郁不得志才上吊自杀的...跟我...跟我没有关系......”   许合一字一句开口道:“到底是你师姐郁郁不得志,还是你郁郁不得志?”   《黎明将至》火起来的一个营销点,就有原作者笔耕不辍终获成功这么一个鸡汤。许合是导演,拍之前当然也研究过这个作者以前的作品,不能说差劲吧,只能说确实没什么灵气。   直到这本突然爆火,一炮走红。   郑美娥说不出话来。   应无溪问起了别的,“这个狐仙牌你是在哪里请的?”   郑美娥哆哆嗦嗦道:“在一个微商那里请过来的,我一开始跟本就没信,谁知道......”   应无溪忍不住低斥了一声,“名不见经传的微商搞得东西你也敢碰,是假的还好,是真的后果就是现在这样!”   应春晚和应浅听到“微商”两个字却是一愣,之前刘薇那件事,王艺容买到的散魂符也说是在“一个微商”那里买的。   说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郑美娥又哭了起来,“应前辈,求求前辈救救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狐仙牌会这样——”   “这不是真的狐仙牌,真的要请狐仙不是一个牌就能请过来的。”白咎看了一眼丢在远处的方牌。   郑美娥一愣,“那是..那是什么...”   白咎道:“这是驭鬼术,挑选合适的生人设计使其惨死,强行困住死者魂魄,以怨念和贡品来驱使其做事。你刚才昏过去之前,难道不觉得那个女鬼看起来很眼熟吗?”   郑美娥剧烈颤抖起来。 第41章 倒香(23)   白咎的话太有指向性了, 让旁边的祝一得和许合都忍不住看了郑美娥一眼,脸上惊疑不定。   郑美娥抖得就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   怎么会认不出来,那身裙子, 还有那张虽然扭曲但是还能看出原来长相的脸,那是...就在她面前上吊自杀了的师姐啊。   应春晚一下子恍然大悟, “所以师公之前说是厉鬼作祟。”他还以为白咎说的厉鬼是剧组里死的那三个人,没想到是郑美娥的这个学姐。   不过这也难怪其他人想不到, 谁都不知道郑美娥身后还藏着这么一个事。   郑美娥脸上的表情由恐惧转为了慌张,“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个牌会害死学姐, 我真的不知道,学姐的死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应无溪看了一眼她, 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冰冷还是怜悯。   “人一生的福运是有数的,你想贪图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在做决定之前就该想到这些了。不属于你的...始终都不属于你。就算你师姐的事情还勉强可以说是你不知情, 无意中害死了你学姐, 那之后剧组的那些人呢?”   应春晚忍不住想起了晚上那个电梯里尖声嚎叫的女孩子,那声嚎叫虽然相当恐怖, 但是又有浓浓的不甘, 听起来相当凄惨。   “那三个人有什么错,个个都那么年轻,你有你的前途,难道他们就没有?郑美娥, 到这个节骨点上了,你就别再想着给自己找补点什么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应无溪的意思, 如果郑美娥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么无辜的话, 早应该在第一次出事的时候就阻止电影的拍摄, 而不是一直任由其发生,自己缩在后头。   郑美娥缩着肩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没办法...电影这么大的投资,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叫停......”   白咎淡淡一声,“那你刚才拿出来的祝一得的那枚戒指是干什么用的?”   祝一得听得浑身上下一悚,再看郑美娥的眼神就像看什么阴邪鬼怪一样,“应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啊......”   白咎把手里那枚戒指还给他,“我刚才说了,驭鬼术除了用怨念困住魂魄,还需要祭品来驱使。祭品可大可小,想要效力最大化的话,最好的祭品是生人祭祀。”   应无溪叹了口气,“原本生人祭祀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不过郑美娥根本控制不住她师姐,从这方面来说反倒方便了不少。只要把生人贴身物品拿出来做个小仪式,阴鬼会自己去收割。”   这句收割听得祝一得脖子一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忍不住想发怒,“郑美娥,你居然干这种...你自己不觉得害怕吗?”   郑美娥听了这话惨淡一笑,“怎么不害怕,自从学姐死了之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她...每天都能看到学姐勒得发涨的脸,半夜的时候在床上...去洗手间的时候在镜子里......”   但小说改编的电影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拍完了,就差一点点......   白咎平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话之后才开口,“郑美娥,我刚才说了,替身木牌只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你师姐惨死,怨念深重,迟早会报应在你自己头上。”   郑美娥突然又哭了起来,这次的哭声变得凄惨了不少,但事已至此,在场的人都没有张嘴说什么。   “如果有办法超度你师姐,让你师姐安息的话,也许可以挡过这一劫。但驭鬼术要找到施咒人才能解开,你得告诉我们那个微商是什么身份。”   郑美娥慌忙抬头,摸到自己的手机,“我,我把那个微商的名片推给你们!”   她慌里慌张地调出自己的微信,找到列表里那个狐狸头像的ID,但点进去后一行大大的字,“该用户不存在”。   应春晚看见后心里一紧,这个也和刘薇那回的事一模一样,王艺容加的那个微商后来也是销号跑路了。   看到这样,郑美娥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们等等,我和这个微商见过面的,我记得他长什么样,我说给你们听!”   见其他人没有阻拦他,郑美娥这才稳住了哭声,“我...之前第一次加他的时候不太信这个,而且他要价太高了,我怕被骗,就要求跟他见一面。”   应无溪道:“然后呢,是什么样的人,叫什么名字,你有头绪吗?”   郑美娥点点头,“见面的时候他带了帽子和口罩,看不太清长什么样,但是能看出其它特征。”   她说到这里,咽了咽口水,突然看向白咎,“那个人...和应前辈一样,也是银色的头发。”   因为自己的是死是活还捏在白咎手上,郑美娥就没敢说得太过分。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那个人的银发还有姿态几乎和眼前这位应家前辈一模一样,她第一次在酒店里看到白咎的时候心里吓了一跳。   虽然郑美娥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但是应无溪几人在她犹豫躲闪,又有些犹疑不决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连应春晚都品出有些不对。   这意思是那个人和师公很像?   他看向白咎,白咎仍旧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依旧平常,看到郑美娥这个样子一点波动都没有。   应春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底气,反正就是觉得师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心里还是有点忍不住替师公委屈,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不希望有人和师公一样。   不过旁边的许合和祝一得就不一样了,许合倒还好,毕竟在圈子里沉浮打拼了很久,娱乐圈嘛,多少也沾点这个东西,他知道些门道,又清楚应家的名声,心里虽然疑惑但也没想太多。   但祝一得听了这话后微不可查地从白咎身边退了几步,看向白咎的眼神惊疑不定。旁边应无溪看到了,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祝一得尬住不敢再动。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白咎神情平淡地继续问道。   “没有了...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应前辈...求求应前辈救救我......”   许合叹了口气,挡住面色慌乱语无伦次的郑美娥,“这次是我们剧组给应前辈添麻烦了,现在这样,老李也进了医院,这电影肯定是拍不下去了。我之后请人做几场法事,然后就...宣布散组。”   许合后半句话说得相当勉强,老李先不说,他只负责投钱就行了。但他许合作为导演,开机之前是做了很多功课的,而且这个题材也是他转型之作,本来准备漂漂亮亮地拍出来,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不行。   想到之后要跟辛辛苦苦坚持到现在的工作人员说退组的事,许合心里都是揪起来的。   “不,这件事的因果在郑美娥身上,等郑美娥退了组就不会再有事了。电影可以继续拍下去,而且就算你们不想拍,也得把这个拍完。”   许合心里正下着小雪,一下子又晴空万里,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把重点放在后半句话上,“应前辈说的这句不想拍也得拍下去...是还有什么事吗?”   白咎摇摇头,“你不用太过担心,不是剧组还会出事,是要超度阴鬼怨灵的话必须要尽量完成她们生前的愿望。这剧本原型是郑美娥师姐的手稿,把它拍成电影,也能抚平一下她师姐的怨气。”   许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之前小郑也说她师姐到处投出版社,心里肯定也是希望自己的作品有出头之日的。”   郑美娥听了白咎的话后,心里也稳当了不少,“应前辈,那我是不是...之后就有救了?”   白咎没有说话,倒是应无溪看着她,怜悯地摇了摇头。   “刚才我说了,人一生的运势都是有数的,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只是把自己之后的福运提前消耗了而已。尤其是你还从你师姐身上拿了不属于你自己的运势,如果运势有数值条的话,你的数值估计已经是负数了。”   郑美娥听完,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们会想办法超度你师姐,但除了你师姐之外,另外惨死的三个人的因果也在你头上。因果和怨气无关,是天行有常,迟早会报在你的头上,你懂我意思吗?”   应无溪看着马尾已经完全散开的郑美娥,这个姑娘以后的人生,将会非常艰难。好一点的情况是霉运厄运缠身,差到极致有可能哪天就横遭飞祸了。   死了之后多半也不会太安生,报应...都在地下等着呢。   郑美娥估计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一时的贪念会越滚越大,终究把自己给吞噬了进去。   郑美娥早就说不出话来了,应春晚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想起一句很经典的话来。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应无溪看着郑美娥说不出话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其他,转身低声和许合嘱咐了一些其他事宜,安顿好整个剧组。   等他们都出了这间套房,只剩郑美娥一个人还呆坐在原地不动。应浅走到应春晚身边悄悄道:“其实她要是没起贪念,或者及时止损的话,可能也不至于此。”   应春晚点点头,之前的种种还可以强行解释为郑美娥不知道这些,误打误撞做了那些事。可白咎来了之后她还不坦白,甚至继续试图用生人活祭想把老李和祝一得推出去给自己挡命,这就是在存心害人了。   “对了,表哥和三宝没事吧?”应春晚想起来应泉和三宝还在医院那边。   应浅眨了眨眼,“没事,医院可比这边安全多了。应泉发了消息,说老李刚刚被抢救过来了,不过还在昏迷中,还说三宝抱怨医院的饭太难吃。”   应春晚忍不住笑了笑,沉重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应浅打了个哈欠,“哎...困死了,都一点多两点了,美丽的女大学生要快点下去睡觉了,小春也别到处晃悠了,直接下楼休息吧。”   她抓住应春晚的手腕,拉着应春晚就朝电梯那边走去。应春晚跟着她踉踉跄跄,心里有话说不出口,尴尬地脸都红成了一片。   师公...师公给他的那张房卡还在他兜里呢,虽然要是平常的话他就直接跟应浅下去了,但是之前听应无溪那一番话,外加他本来今晚就已经上来了,再下去的话有点太对不住师公了。   而且...师公也一晚上没休息,刚才他起码还小眯了一会儿,师公看样子是一直守在他旁边没睡的。都这样了,他更不能大大咧咧地一个人拍拍屁股就下楼睡觉了。   外加,刚才师公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他心里有点惦记着,想着去看看。   “表姐......”应春晚纠结地开口,但自己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说。   “应春晚。”远处传来一声清冽的声音。遖鳯獨傢   哈欠连天的应浅立刻停住脚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嘻嘻地转过来道:“师公好。”   白咎点点头,看着被应浅拉住的应春晚,眼神在应春晚那截被应浅握住的白皙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一眼已经按下的电梯,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   应春晚心里一下子猛坠了一下,他刚才想着郑美娥的事,没来得及给师公打声招呼,现在他站在电梯前,看起来就像是正准备直接下楼去。   师公会不会不高兴啊。   眼前走廊那头的白咎已经转过了身去,落在应春晚眼里的那个背影,和之前白咎说“不会亏待他”之后转身走掉的背影特别像。   白咎的身姿颀长,身高又比应春晚要高,看起来也没有应春晚那么孱弱。虽然具体身材说不好,不过宽肩窄腰,特别好看。   但是这个特别好看的人的背影,总有点孤单的感觉,就好像经常一个人行走于世间一样。   听之前应无溪和应浅应泉的话,师公也确实一直都是一个人。小的怕他,大的敬他,估计是没有什么人真正毫无顾忌地走在他身边的。   看得应春晚心里莫名其妙漏跳了半拍。   “过来,大半夜的还到处晃什么。”   应春晚连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那个看起来很孤独的人,转过身后却没有抬脚继续走,而是微微侧头,眼神没有往身后看,嘴上的话却明显是对身后的人说的。   白咎转头的时候,下颌刚好扫过那束从身后搭至肩前的束发,发尾从肩头滑落一两缕,在走廊淡暖的灯下闪起一点点光,又折射到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竟然显得十分温柔。   看得应春晚一下子就想起梦里那个穿着广袖长袍,温柔满面的“师公”。   这想法让应春晚心里忍不住一抖,他赶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画面压了下去,转头和表情惊讶的应浅说了一声后,就快步朝白咎那边走过去。   “师公,等等我。”   其实这段距离也不是很长,但是应春晚看着白咎侧脸和漫无目的投向长廊壁画上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吐出这么一句话。   反正想随便说句什么,好让师公知道他在旁边。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春晚的错觉,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白咎漫无目的的眼神似乎一瞬间凝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   “师公刚才没休息好吧,还是快点回房休息吧,师公要泡澡吗,我一会儿帮师公先把水放好,今天耽误的好晚...师公?”   白咎微微低着头,边走边看着自己身边忽然一改平常沉默寡言,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的应春晚,无声地笑了一下。   白咎的个头比应春晚高,而应春晚看过来的眼神是从眼睫下往上看过来的,显得他十分可爱,且有种奇怪的孱弱美,像只小心翼翼的小黑猫。   应春晚只看了白咎一眼后就转回目光,说话声音一下子小了一点,不过嘴上的念叨还是没停。   “师公饿吗,我们要不要叫点东西吃啊,好像师公今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会伤胃。”   “好。”   “师公想吃什么?”   “你看着来。”   应春晚原本想再客气一下,再多询问下师公想吃点什么,但是念头一转,忽然又决定不问了,“唔....好的。”   两个人渐渐走远,应浅一个人站在早就升上来而且开了门的电梯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应春晚和白咎的背影,过了好久才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向小心翼翼客气得过分的小春今天居然话这么多,那可是师公哎,连应无溪在师公面前都不敢说太多,小春居然能和师公像闲聊一样聊天。   而!且!最关键的是,小春居然和师公住一间房??   那可是那位师公哎??   应浅搓了搓自己的双臂,最惊悚的不是这个,是师公竟然也相当温和地听小春絮絮叨叨些有的没的,而且她没看错的话,师公脸上还带着笑。   对她来说真的有点难以想象,他们从小听说过的师公是那种天上谪仙一样的人物,神秘度仅次于谁都没见过真容的祖师爷,而且性格相当淡漠。   可是现在这位谪仙看起来就像下了凡,沾了人气儿。平常看着很遥远,但和小春站在一起的时候,意外地感觉没有那种冷冷淡淡的气息了。   而且师公笑起来...更好看了。   应浅摸着下巴思索着,悄悄笑了一下,看着那两个已经消失在尽头的人影,转身钻进了电梯。   这件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第二天应春晚久违地睡到了几乎中午十一点才醒了过来。   他出了卧房门后看到白咎那间房门开着,里面没人,看了下手机消息后才发现师公早就醒了,还给他留了早餐,让他吃完再下来。   应春晚听了白咎的话,乖乖吃完送上来的早餐后才下楼。   到了一楼后,他路过前台时听到两个前台小姐在八卦。   “你说许合导演拍的电影到底是什么题材的啊,我一开始以为是推理片,不过看昨天那个架势又像是恐怖片一样。”   “是吧,而且听搞清洁的人说昨天许合导演他们在试戏,结果什么道具还是器材出了问题,假血浆喷得到处都是。”   “哈哈哈哈哈真的,我早上上去凑热闹看了眼,那场面,说是凶案现场我都信。”   应春晚一边路过一边默默想,其实当时那里差一点就真的变成凶案现场了。   侍应生看见应春晚后立刻过来引路,带着应春晚穿过一条玻璃长廊,到了另外一栋看起来像是酒店别庄一样的地方。   许合心里感激白咎帮着他们解决了这么大的事,而且电影可以继续拍摄也算个意外之喜,又想着这几天累着应家的人没有休息好,主动做东包下了别庄招待他们,请他们再休息几天再走。   应泉和三宝也回来了,三宝看到应春晚后就拉着他吐槽了一大堆医院的病号餐,听得应春晚一直在想狐狸不愧是肉食动物。   白咎也没什么意见,几个人最后在这个消费不低的别庄好好玩了几天,真正意义上地度了次假。   最后回程的机票仍旧是应无溪负责,不过这次应无溪不会和他们一起回应家,而是要留下来继续拍摄电影。   她送几人到机场,应浅忍不住感慨道:“来之前真的没想到这次会这么累啊,基本上每天都在通宵,没怎么睡过个好觉。”   应春晚心里赞同,不过怕应无溪尴尬就没说什么,结果应无溪反而比他们更气愤,和应浅你一句我一句吐槽了好多。   三宝和应泉倒还好,据说第二晚在医院里补了个觉,就是伙食不太行。   那边应浅压低了声音悄悄和应无溪说话,不过应春晚挨得近,想不听也听了一耳朵。   “郑美娥怎么样了,退组之后回家了吗?”   应无溪点点头,“对内为了不引起恐慌,外加也想着还是给她留个面子,就说的是她身体状况不太行退组了。不过剧组换人的事情也挺多的,没人多想。”   说到这里,应无溪顿了顿,“我稍微问了下,这个郑美娥老家在北方,以前好像是个留守儿童,家里的人基本都去世了,也没什么亲戚,多半是回北方去了。她手里还有点稿费,应该还能过一阵子,师公让她只留下基础生活费,不可挥霍。”   应浅叹了口气,但还是没说什么,再可怜,做下的因果也摆在那里,抹不掉的。   或许是气氛有点沉重,过了一会儿应浅又悄悄笑了一下,“话说回来了,娱乐圈那些搞那玩意儿的也真是傻,弄那个有什么用,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娘娘吗。”   应无溪也笑了,“可不敢这么说,圈里信这个的人多,要是给他们知道了我可要烦死了。”   两个女生笑作一团,应浅又说,“也就是三宝不是女形,不然看起来也有点那个意思。”   正说着,应无溪拿出个小登机夹拿给应浅,“这三宝的户口本,不知道臭小子拉着阿泉去哪儿晃悠去了。他又没有身份证,一会儿登机的时候得看这个,记得拿给他。”   应浅答应了一声,结果应无溪转头正好看到应春晚在,干脆拿给应春晚,“小春帮我拿着吧。”   “好。”应春晚拿过来,户口本中间夹着登机牌,他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登机牌给拽出来了,只好打开户口本重新夹进去。   户口本一打开,应春晚眼神刚瞄到上面的字,然后立刻转不开眼了。   夹着登机牌的这页姓名栏上印着一个应春晚不认识的名字,应无沐,与户主关系一览写的是兄弟。   应春晚细看了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翻错页,又往前翻了一页。   前面一页明晃晃印着“应无溪,与户主关系:姐妹”。   应无溪在一旁看应春晚发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春还不知道三宝的全名吧,三宝只是个小名,他全名叫应无沐。”   应春晚结结巴巴道:“不是,这户口本上写着三宝和无溪姐你是姐弟......”   应无溪风情万种地撩了下长发,“是啊,我和三宝是亲生姐弟来着。”   应春晚更结巴了,“可可可是三宝,不是个,狐狸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6K!恭喜小春履历本再+1!   户口本这部分好像没有兄弟姐妹这种关系称呼,不过我也不确定,大家请不要在意哦 第42章 首映礼(1)   应春晚心里几乎有些惊悚了, 三宝是狐狸,这件事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大家一起相处这么多天,他又不是没和应泉接触过, 三宝的事情他当然也亲眼见过。   可是现在这本户口本上有应无溪的名字就算了,这两个人, 居然还是亲生姐弟?!   应春晚忍不住仔细看了眼应无溪,应无溪真人的容貌看起来比大银屏上的还要精致妩媚得多。   他看着看着, 应无溪慢慢走到他身边,悄悄凑到应春晚头旁边压低声音道:“对...啊......小春...我叫你一声...你敢抬头看我吗......”   其实应无溪只是开个玩笑,并不恐怖, 但应春晚偏过头一看,看见应无溪本来棕黑色的双眼居然变成了淡淡的碧色, 而且瞳孔渐渐竖起,明显不是人类的眼睛。   “...无溪姐!”他先是被吓了一跳, 然后看到应无溪笑嘻嘻的脸才明白过来自己被戏弄了, 尴尬的脸都红了。   “好啦, 不逗你啦,我和三宝是同一个狐狸肚子里出来的, 我是浅浅的灵使。”应无溪哈哈大笑着回到应浅身边, 一把子揽住了应浅。   应浅也正笑得不停,看着应春晚的眼神有些狡黠。   “应无溪。”一旁白咎抬眼看了一眼,应无溪和应浅立刻不笑了,不过脸上也没有太过严肃, 还朝应春晚眨了眨眼。   应春晚呆了一会儿,突然明白应浅刚才和应无溪咬耳朵时说的那句话,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娘娘吗”, 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   “所以刚才表姐才那么说啊....”   应浅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害,看他们也怪有意思的,有供婴灵的也有拜狐仙的,谁能想到身边就有个真正的狐狸。”   不过这倒有点引起应春晚的好奇了,他低声道:“那拜狐仙是真的可以达成所愿吗?”   应无溪摸了摸他的头,“据说是可以,不过我们那边的狐狸没听说过有谁能干这个的。而且这个东西很复杂,道行一般的狐狸是绝对不行的,还要许愿者心诚,过重的愿望...是要用生命交换的。”   “哦哦。”应春晚本来也就是好奇问了一下,听的似懂非懂,也没有再问。   应无溪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小春回去认祖师爷了吗?”   应浅摇摇头,“还没呢,这才刚开学,没什么时间,不过爷爷说等暑假的时候就带小春回去,也快了。”   应无溪点点头,“那小春到时候应该也会有灵使吧,不知道是哪家的狐狸,山腰上有好多漂亮小狐狸刚成年呢。”   应浅咂咂舌,“不过这个还是要看机缘的,其实我和应泉当初遇到三宝和阿溪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三宝会跟我一起,阿溪和应泉一起呢。”   应无溪哈哈笑了一下,“三宝喜欢阿泉,跟着阿泉正好。”   应春晚默默听着,因为自己也不太了解这些,所以一直没怎么插话。不过看着应无溪和应浅,三宝和应泉那样熟稔的关系,他心里还是有些消息小小的羡慕的,也不由自主想象了下,自己如果也有了灵使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人...狐狸。   应无溪还有拍摄,送三人进了安检后就走了。   机票订的是下午的航班,回到应家的时候刚好是晚上,还赶上了一顿晚饭。这一趟确实把大家都累到了,晚上没怎么闹腾,差不多时间到了就上楼休息去了。   没什么事的日子过的总是很快,应春晚日常除了去学校上专业课之外,白咎也额外教了他许多东西,有时候应浅还会组织大家一起看恐怖片壮胆,不过回回都看得哈哈大笑,惹得应春晚心里郁闷到底看的是恐怖片还是喜剧片。   师公和他虽然经过上一次距离拉近了很多,不过回到应家这个环境内,有些模糊了的尊长界限又清晰了起来,应春晚自己是不经意之间又规矩了不少,但是总体和白咎相处的时候并没有一开始那么小心翼翼了。   “小春,之前那个电影要首映了,阿溪给咱们寄了票来,要不要一起去看?”一天回到应家后,应春晚刚碰见应浅就看到她手里捏着一沓信封。   “《黎明将至》吗,这么快,我们回来到现在也才不到半年而已。”应浅递递过来一张,应春晚颇有点好奇地接过,是一个精致的黑色信封,打开里面是首映的一些特典兑换券,还有一张长方形的电影票。   应浅点点头,“是吧,我也觉得挺快的,不过阿溪跟我说其实之前电影就拍了一大半了,虽然耽搁了那么久,但是后期工作室是一直在运转的,所以后续赶进度速度蛮快。”   应春晚抽出那张电影票,票面也是黑色的背景,上面印着构图角度相当巧妙的横版海报,是一辆吉普车车窗玻璃上的倒影,倒影中是举杯狂欢的青年男女,但影影绰绰,让人捉摸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气氛。   车窗外恰好是远方群山,一轮红日半个埋在山脉中,很难猜测这到底是快要日落还是即将日出,悬疑气息烘托的相当明显。   右下排有一排小字,“根据原著小说改编”。   应春晚道:“表姐你去吗?”   应浅点点头,“我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刚才看了下邀请函日期,那天我和应泉正好有大课,估计是去不了了,只能之后补个场了,小春你呢?”   应春晚把手里信封翻了过来看了眼,“我应该有空,那天只有上午有课。”   应浅长吁短叹,“唉,那可是首映式哎,有些主演也会到的,可惜我去不了,不然肯定要给阿溪举灯牌...不过小春你能去也不错,就当替我们去啦!”   要是原来的应春晚估计一定会推脱下来,他没怎么去过这样的场合,心里总是会有点窘迫发憷,不过在应家住了这段日子,这个毛病改了不少。   “好,那我到时候见到无溪姐的话帮你传达一下。”   应春晚点点头,就要把邀请函放到自己单肩包里的时候,应浅飞快地又抽出一张塞他手里。   “哎哎哎,别这么急呀,首映礼一个人去有啥意思。这张你拿着,我和阿泉去不了三宝肯定也不去,但是你可以叫师公陪你一起的嘛。”   应春晚脸上一惊,“师公?看电影师公不会去的吧...”   应浅却竖起手指摇了摇,“nonono,你不去问,怎么就知道师公不回去呢,话不能说的太死。”   应春晚还是有点难以想象清清冷冷的师公和他一起去电影院的样子,“但是师公应该很忙吧,我感觉师公不一定有空。”   应浅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公就你这么一个徒弟,除了你的事还有什么能忙的?反正师公现在也不在祖宅那边了,估计轻松了不少,你去问肯定会答应你的啦。”   “师公只有你一个徒弟”这句话说的应春晚心里一动,不过他还是不能肯定白咎会答应,只好先点头答应了应浅,想着一会儿去问问。   反正...他一个人去看电影感觉确实有点无聊,如果师公能一起的话大概会好很多。   应春晚心想着先去看看师公有没有空,突然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白咎住在哪儿,找了个佣人问了之后才知道白咎一个人住在应家左边那栋楼的楼顶一层。   左边那栋楼和应家人都在住的正中这栋不太一样,虽然外面看起来是同一种风格,但是走进去之后,应春晚发觉这边的装修明显比中庭要复古不少,看着是上了年头的。   佣人说的话不假,来到左边这栋,明显感觉清冷了很多,连佣人都只看到一两个。他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单肩包,走上宽阔的旋转楼梯。   走在旋转楼梯中,一楼挑高从二楼一面直通下来的落地玻璃大花窗在日光下折射进来许多绚丽梦幻的光影,多半是因为打着旋上楼的原因,应春晚看了一眼,竟然觉得有点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境。   到了顶楼,更加冷清。   和应春晚他们住的那栋不一样,顶楼一整条长廊只有尽头有一间房间,应春晚心想这多半就是师公住的地方了,赶紧小步跑过去敲了敲门。   门是纯白色的双开门,应春晚边敲门边想不亏是师公这种辈分,住的房间看起来相当气派。   门敲响三声,里面并没有动静。   应春晚心里有点拿不准了,难道师公刚好出去了,不在里面?   拿不准的同时,他心里又有点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虽然听应浅的话拿着电影票来问师公,但其实他也没有把握师公会不会答应,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比较好,心里迷茫尴尬的很。   如果师公不在,他正好有理由脚底抹油溜回去了。   应春晚又抬手敲了敲门,心想如果这次里头还是没动静,他就先回去了。   手抬起,指骨刚刚只差一点就要触碰到门板上,忽然吱呀一声,纯白的门被门后银发的人拉开,露出半张精致又漂亮的脸。   应春晚看着门后正握着门把手的师公,刚才那点小算盘吓得全部崩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应春晚?”白咎垂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了门,径直朝内走去,“进来吧。”   应春晚赶紧小步小步地跟进去,一进屋就被里面的摆设给惊住了,忍不住四处看了好几眼。   他看这边的装修风格,以为白咎的房间多半也是那种偏欧式的装修,结果完全不一样。   房间内,靠左一张架子床,上面铺了一条厚厚的毛毯,应春晚还看见有本书随意丢在了上面。   架子床上挂的是月白和浅青的纱幔,地上也是青石砖,房内其他摆设无不是木质,甚至还有个小的多宝阁,上头摆了些应春晚认不出来的东西。   总之,这间房间完完全全...和西式一点都不沾边。要不是面前的白咎和他自己身上都穿着现代服饰,应春晚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白咎今天穿得简单,一件黑色丝质的长袖衬衫,宽肩窄腰包裹其中,下身长裤,裹得两条腿看起来更修长了一些。   还好头发不是黑色的,不然真是一身黑了。   “怎么了?”白咎把靠窗那边的一条长桌上的卷轴收好放在一旁,指了指让应春晚随便坐。   应春晚抱着单肩包,挑了个看起来没那么精致的圆凳,屁股沾边坐下了。面前的白咎看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划过一丝笑容,转瞬不见。   不过应春晚刚才光看了眼长桌那边,也没注意到白咎的表情,只看见白咎收起来的卷轴大概是什么书画之类的东西,他也没看太真切。   白咎的声音提醒了他这次过来的正事,应春晚抓着单肩包肩带的细长五指忍不住扣紧了一些。   他脸上虽然做出随意自南风知我意然的表情,但是做这表情的人还太过青涩,眼神微晃,睫毛一动,耳朵尖有些因为窘迫而发红,落在别人眼里让人给看出了个十成十。   正在倒茶的白咎动作一顿,他不清楚应春晚过来要说什么,不过也不开口催促,留着让单纯紧张的少年慢慢斟酌着开口。   一杯茶递到眼前,应春晚啊了一声赶紧接过,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漫过有点发紧的嗓子,忽然让人镇定了很多。   “那个...师公明天有空吗?”应春晚还是有点紧张尴尬,抿了抿唇才问出口。   对面的声音道:“嗯?”   应春晚摇了摇头,单肩包的肩带几乎已经要扣在指缝里。他倒也不是害羞之类的,只是觉得白咎这样的人,自己贸然开口相邀,还是看电影这种可有可无的事,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师公前儿才教了他不少,他却开口说要看电影,会不会显得他在课业上一点儿都不专心用功啊?   应春晚觉得自己好像佯装镇定做的很好,其实眼神一会儿飘散,一会儿又困惑,一会儿又显得有些紧张,看着十分有趣。   白咎心里叹了口气,“来我这里,紧张什么。”   应春晚因为这一句话,一下子愣了一下,然后也突然感觉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犹豫没头没脑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而来,但实在是没必要。   “就是之前无溪姐那个电影,师公还记得吗,正好明天首映,师公要不要去看看?”   应春晚本来想说的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话说到嘴边又觉得好像有点失礼了。嘴边一晃,变成了“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师公平常看起来是个不喜欢麻烦事的,只要不是十分有必要的话一般都不会掺和。虽然表姐刚才那么说,他也有点信了,不过师公...应该还是不会去的吧。   因为想清楚了这一层,应春晚脸上并不十分失落,反而因为话说出了口而松了一口气,心里自在了很多。   旁边没有声音,应春晚抬头,刚好看到白咎端着茶杯,站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应春晚眼里,自动被他解读成了“怎么你以为我会去电影院这种地方吗”,不过应春晚也早就猜到了,而且他自己也觉得师公看起来不像会去电影院的人,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但是那个笑容,和梦里的那个师公竟然有些相似,像一根细密的针一样,一下子猛扎了下应春晚的心,惹得他几乎觉得自己脑袋里一阵刺痛。   这根针太细太密,刺痛只是一瞬间,在应春晚甚至还来不及想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他的神智被一道声音拉了过去。   刚才似笑非笑的人开口,“好,票呢?”   应春晚一怔,微微眯着眼睛朝白咎看过去,却看到白咎脸上哪儿有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是一幅平静无波的样子。   他看错了?   “哦...哦,票在我这里,我拿给师公。”   他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邀请函,递给白咎。   白咎接了过来,也没有放在身后的桌子上,只是依然捏在手里,转头貌若随意问道:“下午是吗,应浅应泉他们也一起去?”   应春晚老老实实摇摇头,“表姐表哥他们有课去不了,就让我过去看看,然后表姐说让我来问问师公,师公要是休息的话不如一起去,就当是给无溪姐捧个场。”   “哦。”   应春晚抬头,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把捏在手中的邀请函转手搁在了桌子上,漫应了一声。   他掂量了一下白咎的面色,总感觉好像师公脸色看起来很一般。他心里一转又想起在横店那边那几天基本天天熬夜,他住在师公套房里的时候师公基本上也是他睡了师公还没睡,应春晚醒了他早就醒了的状态。   回想起来,应春晚几乎没看到过他挨着床过。   “师公,是不是还没有休息好,脸色看起来有点白。”应春晚越想越心忧,再抬头看白咎那个脸上淡淡的神情,恨不得立刻让白咎躺着睡会儿。   应春晚语气里的关心太过明显,白咎表情没变,但是眼神柔和了一点,“没关系,只是有点贫血。”   应春晚又是劝了一堆,心里悄悄把师公贫血这条给记下来了。   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也没再说什么,最后应春晚坐立难安地说了句“那师公好好休息”后就轻手轻脚回去了。   回到主楼的时候,应浅正好还在侧厅里,抱着包薯片咔吱咔吱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看到应春晚的身影之后立刻挥挥手。   “哟!小春!怎么样,师公答应了吗?”   应浅随手捞起包坚果抛给他,应春晚走过来坐下,“师公答应了,说明天一起去。”   应浅脸上现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看我说吧,小春你去问师公肯定会答应啦。”   应春晚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不过我觉得师公其实人挺温和的,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冷淡,你和应泉去问的话估计也会答应的。”   应浅很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不会的,相信我,我们去的话师公肯定不会答应的。”   应春晚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为什么啊?”   应浅唔了一声,支着下巴望着他,“小春你好笨啊,这还有为什么,因为我和他是应浅和应泉,而你是应春晚呀。”   应春晚听到这话一愣,心里有点迷糊,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他是师公唯一一个徒弟,可能确实按这一层关系要比应浅和应泉亲近一些。   “哦哦,我懂你的意思了。”   应浅无声地盯了他两三秒,“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没明白。”   应春晚有点忧郁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没有表姐你说的那么笨的。”   应浅忍不住笑着揉了把他的头,“哎呀,算啦,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有师公在,师公足够聪明就OK了。”   应浅笑着,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或许在应春晚看来,他和应浅应泉是差不多的,甚至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不如应浅应泉,但在旁人看来,却不是这样。   应春晚,只是因为他是他自己,就已经足够独特了。   要去邀请师公看电影,她去或者应泉去都是不成的,必须是这个应春晚,是这个师公唯一的一个小徒弟去。   不过应春晚似乎不知道师公很看重他,不知道为什么,应春晚每次聊到这些的时候就有点下意识的回避,倒也不像是不相信,而是好像压根就想不到这一层,或者不会去想这方面一样。   小春自己好像没意识到这些。   应浅收回眼神,继续咔吱咔吱吃起薯片。   第二天上午下了课之后,应春晚就坐着车赶紧回了应家。应浅和应泉果然有课,应老爷子和应无白也不在家,整个偌大的应家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不过对于应春晚来说,空荡荡的样子反而对他来说才是他最习惯的那种。他换了鞋子,心里想着赶紧去换个衣服,然后去旁边找白咎。   “跑什么?”   路过餐厅时,应春晚冷不丁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踏上楼梯的脚步不由得停住,后退了几步缩头缩脑地看了眼。   白咎坐在长桌的一边,正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白咎灰色衬衫后面从肩胛处延伸向下的中褶,末端利落地扎进腰内,勾勒出了修长挺拔的腰线。   本来以为应家现在没人的应春晚,在看到白咎的那一刻,莫名其妙感觉心里有些什么东西鼓了起来。   “师公。”应春晚盯着那个背影悄悄笑了起来,转身进了餐厅。白咎对面正摆着一份一模一样的餐食,应春晚还没继续开口,就听到白咎说,“坐,不用跑得那么急。”   应春晚坐下,“师公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白咎抬眼看了他一眼,“吃了就不会这么瘦了。”   应春晚忍不住干笑了两声,他面前的餐食和白咎的一样,一份小羊排,配一碗土豆沙拉,还有一碟玉米浓汤,另外桌子上有一小筐餐包。   白咎吃的很斯文,但速度一点儿都不慢,盘里的羊排已经吃了快一半。   应春晚见状也赶紧动了起来,但他的胃口不大,吃完一份羊排喝了两勺汤就差不多了。   他抿了抿唇,看着精致的碗碟里没怎么动的吃食,忍不住地觉得可惜,多年的节俭让他纠结得心里几乎扭成一团,最后还是伸手去够向另一碗沙拉。   只是手一伸过去,还没碰着碗,沙拉就被对面的人给端了过去。   “我饿了,这碗给我。”白咎没说什么,拿过来就动起了勺子。   应春晚见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满了的小肚子,“那我先上去换衣服,师公吃完我们就出去吧。”   白咎点点头,等应春晚上去后才咬着嘴里的菜叶子,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阿拾】【小明】塞的营养液^o^   后台没有提示所以才看到555真的谢谢两位天使! 第43章 首映礼(2)   司机早就在外面车道上等着了, 应春晚换了衣服出来后就和白咎一起上了车。   应家的山庄虽然在半山腰上,但却仍旧在市区内,地理位置奇好, 出行并不像郊外那么绕。私家车在山路上开了不到十分钟,应春晚再抬头望向外面时已经是相当繁华的市区街道。   《黎明将至》的首映礼选在了S市最大的剧院, 特设了观影厅。车子还没到到达剧院前时,应春晚就已经看到了许多狂热的粉丝举着应援牌蹲在外面。   剧院正门前宽阔的长长阶梯上铺着红毯, 两边都是各种各样的媒体记者举着相机围着,能看到一些穿着打扮华丽的业内人士边挥手边行走在其中。   应春晚看着外面,正愁怎么样带着师公过去的时候, 司机按了下蓝牙耳机低声说了几句话,“先生, 应小姐说让我带先生从后门进去。”   白咎点了点头,应春晚闻言也不担心了。   剧院后门的架势也一点儿都不小, 还摆了许多花篮, 不过应春晚注意到这边的花篮看起来不像前门的那么整齐有致, 更像是许多私人名义送过来的,还别了很多小卡片。   “哎呀应前辈, 可算来了!”门外站着一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 手腕上带了好几串珠子,一看到应春晚和白咎就笑得像弥勒佛似的。   走近了后应春晚吃了一惊,这位看起来佛光满面的男人竟然是不久之前还在住医院的老李。   老李变了很多,之前随时随地看起来都很匆忙不耐烦的样子, 手上戴的永远是浪琴卡地亚之类的闪瞎眼的手表,最多再夹个□□包。   可现在的老李, 脸上表情虽然不至于平和, 但比起之前可斯文了不少, 手腕上也看不见大金表了,就明晃晃几串珠子带着,应春晚也不认识是什么珠子,但总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祥和的气息。   白咎看老李这样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淡淡随口一句,“改信佛了?”   老李赶紧点点头,有忙不迭地道歉,“哎哟...这...之前是我太目中无人了,两位前辈千万别放在心上。那次要不是应家的人在,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命看到首映礼......”   老李现在回想起那天进了洗手间后发生的事,心里仍然还是会忍不住战栗。   应春晚被老李这句“前辈”给呛了一下,同时又看到老李说话的时候还不自觉地摸着脖子上那道没有完全消退下去的勒痕。   “哎,不说了,不说了,无溪要参加发布会,没办法过来,特地拜托我过来接两位的,两位跟我这边来。”   白咎点点头跟着进去,应春晚心里还是有点忍不住惊讶,老李现在这样子可和之前差得太远了,果然人还是要经历过什么大事才会有所改变。   后门算不上清净很多,但来往的也全部都是内部人员,至少不会出现什么混乱。   一个捧着花篮的工作人员小跑而过,隔着花束没看见应春晚,一下子肩侧撞了一下。   应春晚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指腹轻微刺痛。   “对不起对不起!组长叫我快点把花篮抱过去...咦,小应先生?”   抱着花篮的工作人员抬头,应春晚才发现这是那位刚到横店的时候接他们的姑娘,“对不起小应先生!你没事吧?”   应春晚指腹被花刺轻轻刺了下,出了丝血,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着姑娘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没事,你快去忙吧。”   那位姑娘又连声道歉,抱着花篮小跑走了。   白咎的视线移了过来,“没事?”   应春晚点点头。   两个人全程基本上是被当做贵客来招待的,许多没见过应春晚而心里疑惑的人,看到老李这么恭恭敬敬,只当应春晚是什么隐形上流名人,那目光看得应春晚背后都有点虚。   老李带着两个人来到一扇相当有规格的门前,推开是一处宽阔宴会厅,里面已经四下站着三三两两打扮相当精致的男女,四处有侍应生带着托盘穿梭来穿梭去,会场有几处设了高高的香槟塔,随处可见衣冠楚楚的男士和优雅动人的女士笑着互相交谈。   “应前辈,小应先生,快请!”   看着老李高高兴兴的背影,应春晚心里忽然打了个突,额头上开始有点冒汗。   他还以为首映礼就是在电影院里看个电影就完事了,最多主演们要开个发布会,不过和非剧组人员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没想到还有这种名流酒会。   应春晚眼神开始有点发飘,手心略微冒汗。他不是怕这种场合,而是有点怕极度明亮环境下的人群,会让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无处遁逃。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头,耳朵里充斥着轻巧笑声与交谈人声,视线里是随着来往人群脚步翻飞的斑斓裙角和光亮的皮鞋、   这幅华美的景象和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逐渐融合起来。   没有那么华丽精致的吃食摆设,也没有这样绚丽明亮的灯光,但同样是互相交谈的人声,夹杂着有点刺耳的偷笑,不加掩饰的打量。   “哎,他怎么来了?”   “哈哈哈哈他跑这儿来干什么,又没人跟他一起,怪尴尬的。”   “离他远点,这个人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博关注吧,是种病,有病得治啊。”   应春晚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双唇不自主地微微颤动,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只有眼神还能游晃一下,但始终不敢抬头,仿佛自己的头变得有千斤重一样。   明亮的灯光像是杀人的利器,照亮他整个人的身影,让他在角落里也无法隐匿。   笑声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刺耳,嗡嗡作响的说话声充斥了整个鼓膜,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耳鸣,还是仍旧在有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他。   耀眼灯光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亮,剌得他眼睛干涩疼痛,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放干了血,动弹不得,浑身冰冷,掉入了冰窟窿里。   “应春晚,我徒弟。”   寒冷刺骨的冰窟窿里响起一个声音,也很寒冽,却能让人一下子回过神来。   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腰处,力度不轻不重,好像就是随手一搭,支起了他这一整个人,带着他快速从冰窟窿里脱离逃身。   耳鸣声退潮般褪去。   应春晚抬头,脸上是略微青涩但仍旧得体的微笑,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窘迫,看着非常乖巧礼貌,“您好。”   “哎呀,好俊的男娃娃,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应家里的男孩女孩都长得漂亮吧。”   面前是一位穿着浅米色吊带礼服长裙的女人,一头棕褐色的头发挽得相当别致,上面还带了些水晶发饰,星星点点的光芒,柔和不刺眼。   老李摸摸头,“应前辈,这是我爱人,王玉兰。”   王玉兰脸上是介于应浅的活泼和应无溪的优雅之间的笑容,看着非常和煦,又不会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她瞪了老李一眼,笑着凑过来和应春晚悄悄道:“哎,小帅哥,我家老李那个牛脾气肯定没少给你们添麻烦,我代他给你和应前辈道个歉啊。”   她说着举起手中高脚香槟杯,应春晚赶紧也手忙脚乱地接过一旁侍应生递过来的香槟,但王玉兰举手拦了一下,从另外一边端过来一杯果汁递给应春晚。   “年轻娃娃喝这个,别学老李个酒桶,一天到晚喝个不停。”王玉兰笑了笑,举杯一口饮尽。   老李在旁边尴尬地嘿嘿直笑,却并不恼怒,在妻子的面前和之前在剧场里不信天不信地的模样差距特别大。   远处有些同样端着酒杯的来客注意到了胖胖的老李,正想着过来和老李打个招呼,晃眼一看那边还有个银发的俊美青年,悄悄地互相交流着是谁。   “那位...好像是应家的人,应家那位师公?”   “旁边那个呢,是应前辈的徒弟?应前辈收徒弟了?”   宾客们眼睛一亮,连带着本场做东的老李都没那么有吸引力了,举杯慢慢地往这边闲聊着走来,都想和应家的人搭上几句话。   “哎呀,我也不叨扰前辈了,应前辈和小应先生好好歇息一下。”王玉兰举着空杯致意了一下,转身就迎上那些慢慢靠过来的宾客们,很自然地笑着与其他人聊起了天。   应春晚悄悄看过去,看到那些刚好被王玉兰截下的宾客们仍旧有些朝这边望了过来,眼中有好奇,也有遗憾,但并没有鄙夷和嘲讽的目光。   他心里慢慢松开了那根绷紧的弦,然后才发现白咎那只手还搭在他的后腰上。   “师公...”不过在应春晚刚转过头的时候,白咎就收回了手,很平常地“嗯”了一声。   应春晚抿了抿唇,“对不起师公,我不常来这种场合,刚才有点没反应过来。”   “没事,以后多带你来。”   应春晚心里惴惴不安地偷偷打量了一下,师公看着他的眼神和平常没什么太大区别,看起来就像是没看出他刚才的窘迫似的,也没有提其它,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应春晚和白咎是掐点来的,也没在酒会里呆多久,就有人来领着他们去观影内场看电影。   内场分了好几个观影厅,全部包场。不过应春晚注意到在场的宾客们并不是全部都来看首映的,还有很多仍旧留在了宴会厅里互相交谈。   白咎和应春晚被引到一个靠里面一点的观影厅,厅内也铺了红毯,后面摆了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是邀请函和各类周边特典的样品。   两个人先入座,后续应无溪和祝一得等几个主演也进了这个厅,应无溪看到白咎来了还挺高兴,给应春晚塞了一手休息室里抓的糖果,搞得应春晚哭笑不得。   电影总时长将近两个小时,许合对氛围的把控非常到位,几乎是片头一过,一切进正片就开始吊起了人的心思。   开头的画面和应春晚他们之前看过的粗剪片差不多,不过剧组明显是后续又进行了精剪,剧情也调整了下一下,倒是比原来的更有气氛了。   等到在地下室里发现那具吊起来的尸体的时候,虽然扮演那个尸体的是应无溪,可应无溪的演技确实不错,外加电影的拍摄手法也很到位,应春晚仍旧是看得头皮一麻。   观影厅里的灯光几乎全部变暗,应春晚忍不住想看看白咎是什么反应,一转头却看见白咎正好也在望过来。   或许是银屏的画面反光,白咎原本的淡淡瞳色在黑暗里看起来好像在发亮一般。应春晚脸上还保持着有点吓到的表情,看着白咎的眼睛呆了呆。   发着亮的双眼也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过了片刻,仿佛是应春晚的错觉一样,他看到那双眼睛微微弯了起来,里面好像有池春水在荡漾。   春水朝应春晚慢慢溢了过来,应春晚好像能在水光倒映中看到自己的人影。   越来越近,最后在他脸颊侧边停住,他几乎能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那池春水的主人在他耳边双唇微动,轻柔的吐息拂过鬓发。   “应春晚...”   应春晚原本怔住的清秀面容忽然一紧,双眼一瞪,猛地伸手狠推了了一下面前的人!   对方似乎没感觉到应春晚的抗拒之意,就在被推开的一瞬间快速伸手抓住了应春晚的胳膊,“应春晚,你推我干什么?”   应春晚双眼浮上一层薄怒,仍旧死死盯着对方,好半天都没说话。   那双粼粼浅眸轻轻眯了一下,有些审视地扫过炸毛的应春晚,而后又浮起一层好像很受伤的眼神,看着对面这个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的少年,“应春晚,你讨厌我?”   应春晚的手攥成了拳,就是不说话。   身旁的人看他没声音,慢慢叹了口气,“如果你讨厌我,还约我来看电影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独身的人之间看电影是什么含义?”   应春晚盯着他,“我不讨厌师公。”   身旁的人一愣,失落的眼神慢慢收回,逐渐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欣喜,“应春晚,那你是喜欢我吗?”   应春晚捏着拳头一字一句道:“对啊,我很喜欢师公。”   对方沉默了一瞬,仿佛是在审视应春晚一样,然后忽然粲然一笑,好像更加高兴了,连带着那双眼睛都显得好像是要翻涌而出的水花,“应春晚,你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应春晚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下来了才开口道:“我真心的,我真的喜欢师公。”谁不喜欢敬重师公啊,那么好的人。   一阵静默,随后一阵布料的窸窣声,身旁的人又靠了过来,“应春晚,你既然喜欢我,你躲什么?”   声音慢慢靠近,无比轻柔,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微微发亮的双眼与应春晚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黑暗中那张漂亮的脸庞在怎样凝视着他,双眼里泛着怎样不同寻常的光。   然后,应春晚闭了闭眼,狠狠地挥出一拳!   “我喜欢师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我师公!”   “.........”   那种温柔荡漾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了,连带着浅色双眼里的目光都危险了许多。对面的人头一偏,相当敏锐地避过了应春晚这一拳,但没有避开应春晚说出的这句话。   “......应春晚,你睁眼好好看看,我不就是你师公吗?”   应春晚咬牙切齿,“你!不!是!”   对面的人这次是真的有点困惑了,他伸手一拂,原本黑暗的观影厅里一下子亮起所有灯光,清清楚楚照亮了坐在应春晚身旁的人。   应春晚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的眼睛先是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然后才慢慢看清楚眼前的场景。   “白咎”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侧坐在他的身边,上半身还保持着微微倾过来的姿势,银发仍旧束得好好的,脸也还是那张脸,可就是和平常的白咎大相径庭。   应春晚所认识的师公白咎,是清冷的,疏离的,哪怕和他一起外出了这么多次,师公看着他的眼神仍旧掺杂了许多应春晚看不懂的东西。   这股气质连带着那张漂亮的面容,清冽,幽然,遥远,见之难忘。   但面前的这位白咎,和他的师公绝对不一样。身旁的这人脸上的笑容张扬恣意,眼角眉梢里带着一丝邪性,嘴角笑容亦柔亦锐,和真正的白咎一样无比吸引人,且刺人。   就张牙舞爪的玫瑰。   而且师公这种高岭之花,是绝对不可能低声下气地问他“是不是讨厌我”这种话的。   当然,让应春晚最笃定的关键一点是,身旁这个冒牌师公刚才贴近他的耳边的时候,身上没有那股应春晚闻过许多次的淡淡焚香味道。   应春晚脸上浮着层薄怒,连脖颈都有点微红,“师公身上是香的,你身上一点儿都不香!”   这句话刚脱出口,本来悠哉悠哉坐在旁边笑着的“白咎”脸上笑容忽然一滞,然后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古怪,嘴里一字一句重复着应春晚刚才的话,“...师公身上,是香的?”   他又无声地念了一遍,最后嗤笑了一声嘟囔道,“对了,我忘了,你是那位小家主,他身上香不香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   应春晚皱眉道:“你在念叨什么?”   却看见身旁的人忽然又粲然一笑,周身浮起一层妖异的浅蓝紫色的光芒,包裹住了整个人。   然后光芒之中,应春晚隐隐约约看到人形扭曲变幻,最后光晕散开,座位上坐着一位黑发过腰披散,顺着座椅流泻下来的男人,一张脸犹如千树梨花一样惊艳至极。   端是一对含情眼眸,长眉入鬓,薄厉双唇。   本来就已经属上乘,偏偏还有一颗赤红泪痣点在右眼眼角上方,看着有些妖娆。   “哈喽,小家主。”变幻了容貌的人身上穿的仍旧是和白咎一样的黑衬衫和长裤,但两条长腿交叉翘起,鞋尖轻浮地上下摇晃着,一双妖异双眼睨着应春晚,“初次见面,我叫白苏。”   应春晚盯着那双眼睛,但不是因为那双眼睛的艳丽,而是因为眼睛之中尖尖竖起的瞳孔——和之前在机场应无溪吓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眸色不是应无溪那样的浅碧色,而是淡到极致几乎透明的银灰,倒是和白咎的眼睛颜色有点像,不过比白咎的眼睛还要淡上许多倍。   应春晚目光划过周围,原本坐了人观影厅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银幕也是暗着的,只有他和面前这人在这里。   这个师公教过他,应该是一种凝结空间的术法,应春晚镇定地收回眼神看着对面自称白苏的人,“你是狐狸?”   白苏一边眉毛挑起,“嗯哼。”   应春晚又开口道:“你和我师公是什么关系?”怎么会都姓白?   白苏却微微皱了下眉,“你都看出我是什么了,还猜不到我和你师公的关系?”   这句话倒是说得应春晚一愣,“我应该知道吗?”   白苏审视他片刻,“有意思,你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会叫他师公。”他说着,眼里浮现出一层恶作剧一样的目光,“我真是要笑死了,好有情趣啊,还是他会玩。”   应春晚指节一紧,“你不要乱说。”   “好好好,小家主好凶呢。”白苏伸出双手做投降状,“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帮别人一个忙。”   应春晚仍旧警惕,“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苏摇了摇食指,“当然和你有关,我帮他,也等于帮你,你现在这个体质不好受吧,知道为什么吗?”   应春晚不动声色道:“知道,因为我是阴水命。”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却发觉白苏双眼里好像划过一丝怜悯,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转瞬即逝。   “小家主如今真是什么都忘记了,连这些东西都想不起来了。因果之事,有因才有果,命格不是天生就降临在一个人头上的,是先有因,才有了命格这样的果。”   应春晚第一反应是他在危言耸听,可是白苏的表情又不像是在乱说话,“所以呢?”   白苏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关系呢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是阴水命所以体格有缺,而是因为你体格有缺,所以才是阴水命。小家主,你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   应春晚怔住了,半晌后才开口。   “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   白苏饶有兴趣地托住下巴,“小家主,是不是经常忧思惊虑,不得安寝,是否经常怪事缠身,神思倦怠,又或许频频怪梦,却很少记得梦中内容?”   应春晚心慢慢冷了下来。   他确实经常做怪梦,也确实经常醒来后记不得梦里的具体细节,只记得好像经常梦见同一个男人...不,他甚至不敢说那是不是人。   应春晚想着,脑海中又不可遏制地划过那个广袖长袍和他十指交扣的白咎,心里惴惴一下子又转变成坐立难安。   这个怪梦不算,这个只是师公那两天对他太好了,他莫名其妙做了个梦而已。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回头会让师公帮我的,就不劳烦你了。”   白苏的双眼眯了起来,变得狭长,就像应春晚在庙会上看到的那种描了眼睛出来的妖怪面具一样。   “小家主,他不会帮你的,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帮你。”   应春晚没那么容易被动摇,相处了很久的师公和初次见面的狐狸,该相信哪个他还是很清楚的。“那师公肯定有他的考量。”   白苏失笑,“如今你倒是十分信他了,有意思...不过我受人所托,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他说着,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来,一掌死死扣住应春晚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双指,凝起一团白的耀眼的光向应春晚的眉心点去。   “你...!”应春晚陡然睁大双眼,整个人拼命往座椅里缩,却躲不过越来越近的光芒。   一阵疾风,叮叮两声,玉石相击的声音响起。   抓住应春晚的手猝然松开,白苏整个人像是被火撩着了一样猛地跳远。   疾风中空气流动扭转,而后一股熟悉的焚香气味萦绕住应春晚。   应春晚抬头,白咎正背对着他站在他面前,银发微晃,声音清冽。   “白苏,你是嫌自己的命作不完是么?” 第44章 首映礼(3)   看着自己面前的背影, 应春晚绷紧的全身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下,“师公!”   白咎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仍旧紧紧盯着对面的男人,但是已经足够让应春晚安心了不少。   白苏在看到白咎的一刹那就已经收回手避开, 他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却不再轻佻, 而是明显有点紧绷了起来,“来的倒挺快的。”   白咎似乎不想跟他多话,一只手指尖虚空中划了一下, 捏起一个诀,却没有冲向白苏, 而是在指尖中绕了一圈后咻地一下不见了。   白苏心里有些警惕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白咎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又在做什么?”   白苏心里暗骂一声, 原本打算好的计划全部翻盘。他本来是借了应春晚魂魄不稳找了个巧宗来入梦, 按理说没那么容易被发现,谁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白咎就追了过来。   他的眼神暗了暗, “白咎,你这个法子最多能封住他一时,封不住他一世,他迟早会知道所有事情, 你阻拦不住的。”   两个人明显意有所指,但应春晚听着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哑谜听得头昏脑涨, 不自觉转向白咎刚想开口, 却看见白咎反手就点了下他的眉心, 随后应春晚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白咎在应春晚昏过去之后才看着白苏开口,“是什么人?”   白苏心里一顿,脸上装出疑惑不解的模样,“什么什么人?”   他刚说完,看着白咎脸上冰冷至极的表情心里就打了个突。   白咎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谁告诉你他魂魄有缺的?”   白苏脸色猛地一滞,暗道不好,没想到刚才和应春晚说的话白咎也全部听了去。他心念一转,退后半步就准备离开,谁知道他身形刚刚一动,脖颈处忽然被一股暴虐的气力狠狠掐住。   颈骨似乎都错了位,白苏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发出咔咔的细响。他艰难地一点一点抬头,一张漂亮却面无表情的脸,连带着一对赤金色亮到极点的尖尖眼眸映入瞳孔之中。   白咎银发散开,脸还是原本那张清俊漂亮的脸,但整个人周身的气质明显大大转变,眼里蕴着危险又锋利的光芒,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了白苏的脖子。   白苏看着白咎,忽然笑了,边笑边连喘带咳,喉咙里溢上来一股血腥味。   “你...你说...小家主这么信任你...要是知道了你是谁,知道了你干的那些事情...你猜他还会不会这么乖乖...呆在你身边...”   白苏是个死到临头也要搅一波浑水的性格。   但现在被提着脖颈的他,视线一阵发黑地晃过后面缩在座椅上一动不动的乖巧少年,还有面前眼角眉梢都尖锐得仿佛能刺伤人的男人,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股浓浓的不甘。   “你...你就装吧...你这幅样子要是让他看到了...小家主那么胆...胆小...一定离你远远的......”   白咎依旧无声,但脸上的表情更冷了。过了一会儿,白苏几乎觉得自己甚至开始涣散,意识不清地想着自己会不会交代在这里的时候,白咎松开了手。   白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呼吸的时候喉咙像刀割一样。   他还是忍不住犯个贱,笑了起来,“还是小家主最能牵动你...”   白咎居高临下地看着捂着喉咙的白苏,“我不动同族,尤其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的同族。”   白苏没说话,只是依旧慢慢笑着,双眼里闪着恶意的光。   “小家主叫你师公...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师公是谁吗,再怎么叫好像也轮不到你身上吧?”   白咎并不像和他多纠缠,冷冷丢下一句,“人在山上是吗?”   白苏的笑容一下子十分滑稽地僵住了,嘴上暗骂一声,周身再度浮起那种奇异的光芒,整个人迅速消隐不见。   ......   女性惊恐的声音和利刃尖锐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不...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离我远点!!”   嗤拉一声,液体喷涌的声音,周围响起一阵吸凉气的声音和暗暗的叹息声。   应春晚慢慢醒了过来。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观影厅里的银屏,他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脑袋一阵阵闷疼,连带着下颚都有点隐隐约约酸痛。   下巴...下巴?!   应春晚的双眼一下子睁大,突然感觉到自己歪倒在一个温度正相宜的肩膀上,猛地挣扎起来,发现白咎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应春晚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哆嗦,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再抬头悄悄看看白咎,心里慢慢得出一个令他十分惊恐的事实。   他,应春晚,在看应无溪的电影的时候睡着了,并且还是靠着自己师公的肩膀睡着的。   这个认知让应春晚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他赶紧坐正,压低嗓门用最小的声音和身旁的白咎道:“对不起师公,我...我睡着了......”   一边说着,应春晚一边十分不好意思地抬头偷偷看了眼白咎。   白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没事,电影是有点无聊。”   应春晚盯着最前排认认真真的应无溪和老李几个人的后脑勺,心里一阵无言,心想还好他和师公没有坐在那边。   电影已经播放了大半,应春晚伸手揉了揉头,又听见白咎问他:“不舒服吗?”   应春晚摇摇头,又想起观影厅里太黑估计白咎是看不到的,小声道:“嗯...也没有,就是感觉脑袋里面有点混乱。”   白咎直视着大银屏,“做梦了?”   应春晚想了想,“应该不会吧,只是睡过去一小会儿而已...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只依稀感觉和哪个人说了几句话。   白咎没再多说其他,伸手捞回自己的外套,“看电影吧,快要结束了。”   应春晚赶紧悄悄掐了掐自己,应了一声后坐直。   漏看了大半段,不过因为应春晚之前有听说过原著内容,所以也能猜到一些。现在电影里正伴着一段说不上是舒缓还是奇怪的bgm放着一段空镜,是精致华丽的别墅里,无人处溅满了鲜血。   仅存下来的女学生握着手里的斧头,极度神经质地一点点走向大厅,从落地窗看到了外面雪已经停下的场景,咣啷一声斧头落地,喜极而泣地出了门。   女学生开着吉普车离开别墅前的庭院,但因为大雪封路,路线还是不太清楚。她翻找了半天,从副驾驶座上到一个小册子,以为是地图,连忙打开。   一打开,女学生的脸色就变了。   是那本手稿,手稿的最后补充上了最后一个人的结局,最后一位学生,死于车祸。   外面,银白的雪山顶上以及升起了一丝阳光,照亮黑暗里面容僵硬,抬眼看着前视镜的女学生。   前视镜里映出一位坐在后座的女人的脸,脖颈上一圈青紫色的勒痕,带着餍足的笑容看向那位女学生,手里捏着一支笔,一本手稿。   尖锐的碰撞声和爆炸声响起,镜头从缕缕青烟挪向了雪山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应春晚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电影里那种本以为逃出生天,结果再度陷入绝境的感觉渲染的太好了。而且很与众不同的是这种情绪渲染并不是那种惊悚恐怖的感觉,而是一种...逃不出宿命的绝望感,和一般的恐怖片很不一样。   再加上有应无溪演技的加持,最后那个餍足的笑容拿捏的相当恰当。应春晚也不太懂演技之类的,但觉得那个笑容并不诡异,而有种黑暗中的神明睁眼看向了无知无觉的人类的感觉。   无处可逃。   这部电影应该会被议论很多年。   电影闪过长长的黑白空镜后开始滚动播放起制作人员,原本应春晚以为到这里就可以陆续散场了,但看到应无溪和老李几人还坐在前面,他便也老老实实坐着没动。   制作人名单滑过编剧一栏的时候,应春晚意外发现并没有郑美娥,那一栏挂着其他编剧的名字。而在鸣谢人员里,看到了许多名字中小小的一个“郑美娥”。   等到老李的公司的名字也滚动滑过后,字体突然变成深灰色。   “谨以此片,深切悼念三位同伴”,下面是三个金色字体的名字。   应春晚一怔,忽然想起来观影厅里那张摆着各种特典的长长桌子上还放着四束洁白的鲜花。   而观影厅第一排座位是空出来的,也摆了四束鲜花。   画面又是一闪,一行字逐渐浮现。   “根据作家遗作《日落之前》改编”,后面也是一个单独放在屏幕正中间的金色名字。   前面的演员和主创们低下了头默默悼念,应春晚正准备也同样低下头去,却忽然在那个金色字体的微弱光芒下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第一排摆着花的那四个座位,竟然出现了四个人影。   一个是嘴里叼着烟头,手上带着电工手套的男人,伸手指着画面,像是在谈论什么一样。   旁边是一个穿着工作服,手上抱着几件戏服的姑娘,似乎在时不时点头附和身边的男人。   还有一位西装革履大背头的男性,手里拿着本记事本,正写着笔记。   应春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最左边,是一位穿着碎花睡裙的女性,仰头望着整个银幕,双手交叉在胸前,抱着一沓厚厚的稿纸。   “滴——”代表电影结束的铃声响起,低头沉默哀悼的人们纷纷抬头,看向第一排摆着四束鲜花的四个座位,脸上的表情有些沉痛。   应春晚没有打扰他们,在影厅的灯亮起之后就和白咎一起出去了。   “师公,死者是不是能够安心瞑目了?”回去的车上,应春晚坐在副驾驶位,忍不住开口问了白咎。   “不会再出事了,那些也是普通人,如果没有怨念驱使的话其实也不愿意作恶的。”白咎轻轻叹了口气。   应春晚听了后心里这才放心不少。   回到应家后,应浅见到他们先是恭恭敬敬和白咎打了个招呼,然后拿着手机过来问应春晚,“感觉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应春晚想了想,“挺好的,感觉无溪姐演得特别好,而且许合导演拍的也很有味道,应该会拿个奖什么的吧?虽然我也不太懂这些......”   说完,他看见应浅无语地看着他,“啊?表姐怎么了?”   应浅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后叹了口气,认命地拍了拍他,转而聊起其他话题,“电影确实不错,已经上微博热搜了。”   应春晚惊讶道:“是吗,这么快。”   他看着应浅递过来的实时热搜,第一名是黎明将至首映礼,后面是应无溪的彩虹屁,祝一得也有不少粉丝刷起来的关键字。   再往下,热搜里有一条“《黎明将至》小说作者”的词条引起应春晚的注意,应浅也看到了,伸手点开。   是影迷和其他演员粉丝的讨论。   “小说百科词条是不是变了,我记得之前好像作者栏是个姓郑的名字啊?”   “好像说是编辑百科的时候出了差错,电影方也出来证实了,原小说作者是那位姓秦的作家。”   “真的哎,不过这位作家已经去世了?!天呐...”   “对,标错作者也是因为这本遗作是那位郑姓作家帮忙整理出版的。”   应浅低声道:“这样也算是烦乱拨正了。”应春晚在一旁点点头。   ......   六月底,课表比较松的一些专业已经放了暑假,应春晚和应浅应泉所读的金融系恰好今年期末考的很早,也早早放了假。   之前应老爷子说过的要带应春晚回祖宅认祖归宗的事也迅速安排了起来。   回祖宅是大事,这次连一向工作繁忙的应老爷子和应无白也抽出了空,说要和小辈们一起回去看看。   “师公也一起回去吗?”晚饭桌上,应春晚悄悄问身旁的白咎。   白咎手上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会回去,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会比你们晚一些。”   应春晚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回祖宅这件事总是有点紧张,心底有些不由自主地希望师公也能一起回去。   虽然不能一起走有点遗憾,不过到了祖宅还会见面的。   应家的办事效率很快,提前准备好了一套正装,是一身按着应春晚尺码做的西装,浅灰色衬衫,领口有细致的风琴褶,看得应浅直夸是哪儿的小少爷要出游了。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就准备出发,应老爷子和应无白一辆车,应泉应浅三宝和他四个小辈一辆车。   应家祖地离S城有段距离,路上应春晚甚至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发现三宝横跨在后排,头搁在他的腿上,脚踢着应泉的膝盖。   外面的景色已经由高楼丛立变成了绿意盎然,祖宅似乎和应家有段距离,到达应家祖宅外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不过暗了许多。车子停在群山山脚之下,应春晚抬头看着有点发憷,“我们该不会要徒手翻过去吧?”   这一座座山峦像是一个天然屏障,他站在山脚下,完全看不到有哪里有人烟。   应浅笑道:“想啥呢,当然不是,那不是要累死了,只是要走一段路,车子没法开进去,所以先在这里下。”   应春晚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以他高中时糟糕的体育水平,真要爬山的话很有可能中途就跨在山腰上。   应老爷子腿脚不方便,比他们早到,已经被应无白推着轮椅带了进去。小辈们腿脚慢点没事,应春晚跟着应泉应浅三宝一起,踏入山脚下的森林。   三宝看起来相当快乐的样子,一路上打打闹闹笑语不停。森林里空气清澈,连带着应春晚脸上都忍不住笑了好几下。   走到最深处,雷响一般轰鸣的滔滔水声传进应春晚的耳朵里。   几人停在一处巍峨高山的山脚下,约莫好几十丈宽的瀑布从仰着脖子都看不到尽头的高度奔涌下来,狠狠撞击在碎石上。   “小春来,从这里进。”应浅挥了挥手,应春晚看着那些被长年累月的水流冲洗的一丝棱角都不剩的石头,心里有点没底。   “表姐,这瀑布...能过去吗?”   应浅早就预料到应春晚会犹豫,一旁的应泉拍了拍他,“没事,你看三宝怎么过去。”   三宝嗯哼了一声,朝应春晚眨眨眼,率先一下子钻进了瀑布中。   应春晚忍不住睁大了眼,这明明是山脚,瀑布之后应该是山壁才对啊!   应浅在前面招手,大声说着话,“小春,别怕,快来!”   应春晚看到只剩下应浅等着了,只好硬着头皮直接从瀑布下穿了过去。   谁知湍急瀑布落在他身上,却好像有无形的屏障一样立刻弹开。应春晚闭着眼睛冲了进去,再睁眼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久久无言。   该是怎样一副奇异场景。   穿过瀑布之后,几个人竟然身在群山缭绕的一片盆地之中,远处从山脚到山腰,像是吊脚楼一样却又明显是宋明风格的青砖瓦舍沿着山脉连绵,高低错落,别有风韵,而且规格就像是个小小城镇一样。   三宝早就一溜烟窜过去了,应泉很无奈地追在后头,应浅拍了拍应春晚的肩膀,“走吧,天黑下来了,再晚山路就不好走了。”   应春晚连忙道:“好。”   话音刚落,应春晚发现身后不远处突然闪起一簇忽明忽闪的光,“表姐,你看那边!”   “啊?”应浅闻言转过身去。   一闪一闪的微光漂浮升起。   应春晚还没来得及张口,两个人背后投来影影绰绰的光芒,仿佛无数火烛一瞬间同时点亮。   应春晚和应浅转头呆立住,屏住了呼吸。   树梢上,草丛中,远山里,群山之中,竟然悠然飘起一簇又一簇的光团,颜色各不相同,微微跳跃在草木之间,像是无数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将这片连绵山脉照耀的如同神话中的月宫一般。   应浅望着光芒之下的蜿蜒房舍,禁不住喃喃自语道:“...狐火,是狐火。”   应春晚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应浅边摇头边自言自语,“我还只在祖宅的书里读到过,说以前先祖应凝还在的时候,每次回祖宅都会有漫山遍野的狐火相迎.....虽然以前回应家的时候也会有亲近人的狐狸引路,但是这么盛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应春晚无言地望着这幅绚烂又夺目的暖光,直到应浅回过神来,两个人才赶紧趁着光亮往祖宅走去。   山脚下规格最大的那处宅子门前立着一位老妇人,穿着青衫马褂,正提着灯等着她们。   应浅赶紧过来接过灯道:“又麻烦姑奶奶等我们啦。”   被称作姑奶奶的妇人点了点头,慈和的双眼望向应春晚,“这就是小外孙吧?”   应春晚赶紧照着应浅刚才的称呼喊了姑奶奶,姑奶奶笑着点点头,“快进吧。”   一行人跨过半人高的门槛,进了祖宅。   先带着应老爷子过来了的应无白也在门口等着,见到应春晚后笑道:“累着了吧?”   应春晚赶紧摇摇头,把刚才看到的狐火和姑奶奶与应无白说了。   姑奶奶闻言有点惊讶,双眼一瞬间闪过探究的光,看了应春晚半晌后才微笑道:“狐狸们都很喜欢小外孙。”   应春晚脸微微一红,但被人这么夸还是很高兴的。   即使已经知道了应家和狐狸之间的渊源,应春晚进了祖宅后,还是被随处可见的狐狸纹刻和各种各样的狐狸雕像给吓了一跳。   应家古时候似乎是一整个大姓的人都住在这一片,祖宅十分宽阔,在山内盆地延绵成一个街区般的大小。听应无白的介绍,他们进的这一片是本家祖宅,也是祖师爷的住处。   应春晚实在没忍住,悄悄小声问应无白:“无白哥,一直听你们说认在祖师爷门下,又说来见祖师爷,是来拜祖师爷的牌位吗?”   倒不怪他多问,原本应春晚以为认祖师爷的过程就是应家的一个仪式,但是到了后,听见应老爷子称呼为姑奶奶的那位老妇人说祖师爷正在等着他们,现在又听应无白说这里是祖师爷的住处。   字字句句听起来像是祖师爷还活着一样。   不能吧?按从表姐那里听到的应家定淼派的开宗年代来看,祖师爷别说是活着了,搞不好骨头都已经化成灰了。   应无白转眼看到应春晚好奇又不敢多问的神色,双眼弯了弯,陡然压低声音,“小春,你猜猜我多大了?”   应春晚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应无白。应无白斯文的双眼藏于做工良好的金丝眼镜镜片之后,镜片上一道反光划过,映出他一丝皱纹都无的眼角。   应春晚小声道:“二十多岁?无白哥看起来没到三十。”   一阵轻飘飘的笑声传来,应春晚抬眼,看见应浅盈盈杏眼正侧过来望着他,而一旁的姑奶奶竟然也带着笑意瞄了应春晚一眼。   应春晚有些微窘,“是,是猜大了吗,不好意思啊无白哥——”   “哥”字才咬出一个音节,转回目光的应春晚却被眼前所见惊得下半句自动消音。   不知何时,应无白原本笑眯眯看着他的双眼变得更加狭长,棕黑色的眼眸颜色忽地变淡,甚至还闪烁着奇怪光芒,瞳孔也一点一点竖起变尖。   最让应春晚不敢出声的是,应无白微笑着的唇线也慢慢变长,嘴角变得越来越尖,笑容弧度慢慢放大,斯文的面庞变成一副——看着并不恐怖,但也绝对不算温和无害的模样。   这个样子很熟悉,他之前在应无溪的脸上也看到过。   应无白,应无溪,三宝叫应无沐,无溪姐又说三宝和她是亲姐弟,那应无白——   应春晚灵光一闪,目瞪口呆道:“难道无白哥和无溪姐还有三宝是一家的?”   应无白的笑容变得狡黠许多,点了点头,“我的岁数,比你外公还要大上一些。”   应春晚已经彻底呆住了。   那知名女演员应无溪,又得是多少岁啊??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七夕节快乐!(我忘了是多少号了哈哈哈) 第45章 祖师爷(1)   应浅在前面捂嘴悄悄地笑, “师叔,别吓小春了,小春该以为你鬼上身了。”   黏在老妇人身边蹦蹦跳跳的三宝也探出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三宝的笑声,应春晚逐渐慢慢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捂住嘴巴, 然后更小声地开口道:“无白哥,是外公的灵使?”   之前应浅说过, 应家人认祖归宗之后都有机会寻到一位和自己有缘的灵使,而应无白是一直跟在应老爷子身边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应无白只是应家的秘书或者外门弟子之类的。   应无白也不再吓唬他, 恢复成原来精明斯文的模样,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没错。”   应春晚看了看三宝,再看了看应无白, “无白哥和三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应泉冷冷吐槽一句:“一天到晚只知道偷懒的狐狸, 当然比不上无白哥。”   三宝在前面威胁似地挥舞着拳头。   应春晚心里的惊讶之情久久没有散去。第一次在应家见到应无白的时候, 他虽然下意识觉得应无白不是普通人,但那是因为应无白有种商业精英的气质。   虽然气质出众, 但仍旧是带了人气儿的感觉。   而三宝...   应春晚看过去, 三宝已经从老妇人身边跳了出来,追着应泉要踩他的脚。应泉刚开始还躲两下,最后干脆踢着三宝的后领,将小男孩提了起来。   三宝自然是一阵乱叫。   应春晚又回神, 想起自己最开始的问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无白哥的意思是, 祖师爷也是狐——灵使?”   应无白点点头, “祖师爷是应家先祖应凝的灵使,后来先祖英年早逝,将应家托付给祖师爷,祖师爷便以一己之力替先祖守护应家到现在。”   应春晚听得莫名心头一阵寂寥。   灵使与应家人之间的关系,从应泉脸上表面不耐烦,实则一直注意着三宝的态度就能看出,这是一种超出常识的羁绊与牵连。   先祖逝去后,祖师爷是以什么心情一个人走过这么多春夏秋冬的。   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幕场景,身形颀长的男人抱臂静静地站于窗前,望着窗外的树木抽枝发叶,绿叶转红,红叶枯黄,枯叶伴着寂静飞雪缓缓零落而下。   而男人身上的装束则由恣意的广袖长袍,变换为一袭垂下的长衫,再慢慢变成宽肩窄腰的暗色西服。   先祖逝去后,再看着先祖的后代们一代一代逝去,最后在祖宅守着满室空寂。   应春晚不出声地默默想,有时长久的生命不一定是好事。   应无白的声音再度传来,“不过灵使的道行一般是和认定的应家人相辅相成的,寿命虽有相差,应家人所修法门也会较之平常人来说延长了自身寿元,所以祖师爷是个意外情况。”   应春晚暗暗道:“意外情况?”   揉着三宝脑袋的应浅轻轻开口,“先祖那一代据传族内派系争斗很复杂,人祸不少。当时有大妖作害,多亏先祖拼尽全力才除掉。但是听说先祖逝去前担心一盘散沙的应家,请求祖师爷能替他照拂,所以祖师爷一直守着应家到现在。”   应春晚听得心里一紧,这件事似乎只是应家的族内传闻,应浅给应春晚稍提了一下就快速带过,聊起了其他事情。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回祖宅呢,也不怪三宝吵着要来,他也好久没见姑奶奶了嘛。”   三宝点点头,“就是就是。”   应春晚听了后又在偷偷猜测着姑奶奶的辈分,听到这里忽地又是一愣,“这么说,姑奶奶也是,也是......”   三宝可爱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姑奶奶也是狐狸哦。”   应泉补充道:“姑奶奶是三宝和无溪姐的奶奶,无白师兄的姐姐。”   应春晚视线惊疑不定地转向三宝,“那按这个辈分,三宝不就是——”   应老爷子喊三宝的奶奶为姑奶奶,三宝是姑奶奶的孙子,也就是说,三宝和应老爷子是一个辈分的。   三宝扬了扬眉,看向应泉,上下嘴皮子刚一动就被应泉快速打断。   应泉面无表情,“你做梦。”   应春晚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三宝刚才想说什么,多半是叫应泉喊他表叔公吧。   倒是应无白笑道:“我们一族和应家没有血缘关系,这么叫也只是因为两家有切不断的渊源在,连个亲显得更亲近一些。”   应春晚回过神来,确实,应老爷子平常和应无白仍旧是普普通通的相处模式,想来应老爷子对姑奶奶那么客气,多半是因为姑奶奶是应家更上面哪位长辈的灵使吧。   “不过无白师兄和姑奶奶是岁数差很多的姐弟吗?”一个是青年模样,一个已然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容姿。   应无白微微摇头,“不,我们不像人类,容貌并不会随年龄改变,也不分男女,化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随心所变。不过我们在结元——也就是发育期后,会自主化成男女模样,一般情况下轻易不会再改变。”   “小外孙是不是喜欢这样的?”声线颇为婉转的女声传来。   坐在轮椅上的应老爷子在前面长廊拐角处,而原本站在他身边的老妇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段凹凸有致,鸭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媚人不已的大美女站在一旁。   大美女穿着一身旗袍,一头青丝用一根簪子松垮有致地挽在脑后,温婉又撩人。   旁边还有一只三宝吊着大美女的胳膊晃啊晃。   “姑...姑奶奶?!”   长廊尽头的美人闻言悠然眨了下剪水双眸,把应春晚看得忍不住双颊微红,   应无白无奈道:“姐姐,别逗他了。”   姑奶奶纤长细指拂过嘴边,笑而不言。   回过神的应春晚这才发觉,化作年轻模样的姑奶奶,面容和应无白更像了些,都有股特有的斯文气质,而那双有些媚人的眼睛则和应无溪非常相似。   坐在轮椅上的应老爷子没什么太大反应,目光里仍是充满了尊敬和敬畏。   “好了,小外孙,快过来吧,我带你去见祖师爷。”   应春晚看向应老爷子,应老爷子点了点头后,他才按捺住心里紧张朝姑奶奶走去。   姑奶奶刚才的调笑之色已经不见,此刻脸上仍旧是一片慈祥之意,不过和动人美貌倒毫不突兀。   应春晚走到她身边时,她伸手轻搭了下应春晚的肩膀片刻,随后微微蹙眉,“有师公带着是好,不过是还是应该早点归认到祖师爷门下。”   应老爷子严肃地点点头,“有劳姑奶奶了。”   长廊尽头从拐角处忽地跑来两只红狐,靠近后一左一右变成了一对男童女童。姑奶奶低头嘱咐了一番后,男童女童点点头,带着应老爷子一行人转向其他地方。   应春晚看得目瞪口呆,“姑奶奶,外公他们不去吗?”   姑奶奶摇摇头,“祖师爷平常一般在休眠,轻易不会客。”   应春晚只好点点头,随着旗装女子朝长廊尽头走去。   应家祖宅年代久远,深褐色的地板在行走中响起轻微的嘎吱声,两边木质墙壁上雕花暗纹,落地处隔三步就有一盏竹笼灯置在平地,微风轻晃,烛火却分毫不动。   再往上看,又有圆形轩窗,微风便是从这里而入,吹拂长廊却不显阴森,反倒一派风雅。   圆形的...轩窗?   应春晚腹部一紧,这条长廊,不就是他刚到应家那天晚上幻境里被石像狐狸引去的地方吗?!   他暗暗打量了下两旁的环境,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晚误入的那个幻境一样的地方,两边虽然也是这样的圆形轩窗,木质的长廊墙壁,但是那时的木墙显得要崭新许多,而且两边圆窗也是蒙了薄纱的。   而这边的小窗并没有蒙纱,木质窗棂露了出来,线条虽然随意,仔细一看却大有雅韵。   再仔细一看,应春晚才发现原来两边都有狐狸扒着窗边偷偷往里看,只是在他视线一投过来后就害羞地缩回了脑袋。   也有胆子大的狐狸,一路追着扒着窗户,直勾勾地盯着应春晚。   “咳。”姑奶奶轻咳一声,狐狸们纷纷松开爪子,踩踏枯叶的沙沙声响起。   “不要害怕,他们知道你是应家人,都很好奇你是什么样的人。”毕竟,只要是认在祖师爷门下的应家人,将来极有可能会和他们中的某只狐狸结成灵侣。   应春晚点点头,其实他并不害怕,反而隐隐有些期待——一想到之后他也会有一个属于他的灵使,将来就不会再一直一个人了。应浅和应无溪,应泉和三宝那样亲密的关系,其实他是很羡慕的。   对于从来孑然一身的他来说,这种比家人还要深厚,宿命般的伴侣对他有最原初的,致命的吸引力。   不知道他将来的灵侣会是什么样的,会是姑奶奶这样善解人意的性格,还是三宝那样活泼可爱的跳脱性子,应无溪那种美丽又长袖善舞,亦或是应无白那样斯文可靠的有力副手。   应春晚连心跳都变快了一些。   一路胡思乱想着,等姑奶奶也停住了脚步,他这才发现两人停到了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殿前。   看宽度,殿门规格着实不小,但自上而下垂下了许多月白纱帘,将殿门隐在帘后,看不清殿门真貌如何。   “祖师爷,应家本家第十六代外户女应翎之子,应春晚来拜见祖师爷。”姑奶奶深深地鞠了一躬,站在殿外声音清晰地开口。   应春晚听见那句外户女先是一愣,随后想起母亲违背父母命私奔出家门的,心头又是一黯。   一声平稳但略带倦意的清冷回应传来。   “嗯。”   应春晚心头一跳,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只是短短一个音节,一时半会儿听不出什么。   比起这个,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声音的声线。   他还是一时半会儿跳脱不了一般常识下对年龄的认知,又有刚才姑奶奶来接他们时的那副容貌在前,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位老祖宗就算是长生不灭,但毕竟这个岁数了,应该也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模样了。   但刚才那一声,虽然带了些倦意,却能听出年岁并不大,至多和应无白相差不多。   他心里原本想象好的头发花白的形象逐渐散去,只是想到白色头发,再加上这边这条既视感极强的长廊,他不由得下意识联想到那个当时在幻境中见到过的,银白长发俊美无双的男人。   应春晚悄悄瞄了一眼容姿出众的祖奶奶,狐狸的传说颇多,大多都会有容貌倾城这一条。根据他到现在为止的所见所得,这个传说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三宝虽然不能算是俊男美女,但是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像童装画报上的小模特一样。   这么看来,祖师爷应该也是个绝世无双的美男子?   应春晚心里胡思乱想着,殿内的动静除了那声清冷的“嗯”以外就再无动静。   这个嗯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了,还是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还是......   心绪纷飞之际,旁边的姑奶奶轻笑了一声,“小外孙,这是怎么了,还不快见过祖师爷?”   应春晚一惊,立刻抬头。   眼前的纱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更别说后面隐隐约约的殿门。   现在面前的场景,他分明已经站在了宽阔大殿之中,旁边姑奶奶的双眼变成了浅浅的碧色,看着他直笑。   殿内四处都有焚香,淡淡烟雾拂过,却并不显得浓郁,是十分清淡高雅的香味。   应春晚立刻正色,低着头结结巴巴道:“孙...重孙...祖孙...晚辈应春晚,见过祖师爷。”   按辈分,他应该是超级重孙,应春晚心里一个紧张,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好,最后干脆以晚辈自称,总不见得出错。   “好。”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回应。   应春晚松了口气,看来是没有犯错。   他眼神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抬头,会不会冒犯到祖师爷。   刚才听姑奶奶说,祖师爷是轻易不见客的。   姑奶奶轻声道:“小外孙,去给祖师爷爷奉杯茶。”   应春晚一怔,发现姑奶奶手上不知何时,端了一盏深鸦色的盖碗茶。他慢慢接过,尽量平稳地端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应春晚有些紧张地注意着自己脚下,见到前方有矮阶映入眼帘时停下,这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先是一袭堪堪垂于地面的纯白长袍下摆,当中金线绣出他不认识的纹样,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随后慢慢往上,坐姿随意却又不失气势的人影浮现眼前。   祖师爷...该是什么仙人之姿啊。   目光犹豫着往上,却看见了一面流光溢彩,镶嵌了纯金花纹的浅白色贝母半面面具。   面具盖住了祖师爷的上半张脸,连双目处都没有孔洞,只有不知道是什么技艺镶嵌进去的金饰勾勒出眼尾轻挑双目合拢的纹样。   应春晚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说不上来自己是觉得一阵轻松,还是隐隐一阵失望。   刚才想着会和祖师爷对上眼,他自然是有些紧张。后来又想着祖师爷肯定也是不输姑奶奶的天人之姿,心里又忍不住有点好奇。   不过眼前的只有一副半面贝母面具,自鼻梁开始遮盖住了全部上半张脸,应春晚只能看见精致的鼻尖,微显朱红的双唇,线条流畅如玉刻般的下颌。   单看下半张脸也能看出祖师爷的化形一定不一般,不过,还是挺想看看传说中的祖师爷上半张脸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但他心里一想到这个念头,心里头就跳得厉害,不过应春晚觉得多半是自己太紧张的原因。   祖师爷的面具戴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压下心中的莫名涌起的一点点失望,将鸦青色茶盏奉起,“晚辈请祖师爷喝茶。”   露于面具外的下半张脸,唇角微微翘起,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刚说完话的应春晚忍不住眼神一晃。   是错觉吗,祖师爷笑了?   再凝神一看,微微朱红的双唇仍旧是最开始那样的弧度,一动不动。   错觉吧。应春晚想起之前应无白双唇尖尖翘起的模样,说不定狐族的人因为物种特色,都是微笑唇也说不好。   又一阵胡思乱想,应春晚手里一轻,面前佩着半枚面具的祖师爷已经接过深鸦青色的茶盏。   细长苍白的指尖拂过茶盖,捻着茶盖轻启,端着茶盏靠近朱红双唇。   双唇微动,贴着茶盏边缘,轻抿了一口茶水。   应春晚看着压在深鸦青色茶碗边上的浅红双唇,沾了一点茶水后折射出一星半点的光泽,双唇轻抿,唇珠微压,有种说不上来的风情。   应春晚不敢再看,收回眼神,心里又松了口气。   看来祖师爷还是蛮有人气儿的,先前听应无白和应浅应泉的话,再看后来姑奶奶严谨庄重的神色,他还以为祖师爷是那种云上神祇一般的人物。   传说一样的殿中人喝了口茶,就好像神祇从云端上朝他走了下来,抬眼一看,分明和他一样都是两个胳膊两条腿的模样。   应春晚心里的紧绷感一下子散去了不少。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东西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隐藏的很好。   至少落在别人的眼里,黑发的少双眼一会儿隐隐亮起期待之色,一会儿又双唇微抿有些不安,最后看到面前的人抿了口茶后,眼睛里立刻闪烁起了光芒。   竟比漫山的狐火还要更吸引人目光一些。   捻着茶盖的手指微动,轻轻摩挲了一下茶壁,随后将茶盏搁置一旁。   应春晚没有察觉到自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手的动作,看到茶盏搁在一旁后,嘴角爬上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期间,他悄悄抬眼望了下周围。   在这间殿内,恍惚间有种时间凝滞了的错觉。殿内陈设无一不是古制,就连祖师爷也是一身广袖长袍的装扮。   反倒是他身上这身正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他也穿着类似的衣裳的话,站在祖师爷面前时大约就没有那么突兀了。   殿中下首,姑奶奶应如冰安静候在下方,看见上首佩着流光溢彩贝母面具的祖师爷将手中茶盏轻轻搁置一旁时,一向慈和的面容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愕然。   祖师爷什么时候这么接人气儿了?   自她出世起,祖师爷就一直居于此处,从来没有踏出过应家祖宅。从前应家晚辈来归认师祖的时候,祖师爷也并不露面,只是隔着殿中门应下,就算过了礼。   奉茶是一贯的规矩,但从前的晚辈们奉茶,照例都是每一代的比较有威望的长辈,也就是她将茶奉到祖师爷面前,晚辈们最多不过隔着纱帘,遥遥望一眼祖师爷的身影而已。   大殿有祖师爷设下的结界在,若非祖师爷想,其他人是进不得大殿的。   而这奉茶么,旁人或许不清楚,但负责过礼的她是最知道,祖师爷平常也只是过手端一下茶盏后就放在一旁,别说是饮茶了,会不会看那茶盏第二眼都是个问题。   不过......   她抬眼,看着连背影都透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开心的黑发少年。   原以为祖师爷要见应春晚一面,是因为小外孙的命格属实特殊,外加命里带缺,总要过个眼才好。   但看祖师爷刚才饮茶的举动,应如冰也有些不太确定祖师爷的意思了。   上边应春晚见祖师爷带着面具,心想祖师爷多半是看不见他在干嘛的,索性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   他全然没反应过来,如果祖师爷真的看不见,刚才是没办法那样精准无误地接过茶盏的。   祖师爷银瀑一般的银白长发,用玉冠束了起来。   ...这个银发,让应春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同样是银发的师公。   但祖师爷的银发是那种接近纯白的银,看着很美丽,很有神性,同时也让人感觉遥遥不可及。   师公的银发则是光泽感很好的银色,虽然也让人有种冰冰冷冷的感觉,但不至于让人心生面对祖师爷的时候的那种敬畏之情。   不过不知道现在师公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师公什么时候回祖宅。   想着白咎的事,应春晚心里的紧张情绪不知不觉消散了很多。   说起银发,他不知道第几次,再次想起那晚见到的那个奇怪的也是银色长发的人。应春晚心里忍不住琢磨了一瞬间,难道狐狸之间很流行银发?   奉茶完毕,姑奶奶应如冰的声音时机恰好地响起。   “祖师爷,是否让春晚今日就定下灵侣?”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查了一下确定是今天哈哈哈)   感谢天使读者【阿拾】塞的营养液,七夕节快乐呀 第46章 祖师爷(2)   应春晚刚刚微微放松下来的后背再次绷紧, 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微微僵硬,呼吸更是浅了一层。   不是紧张,而是有些期待。   灵使, 如果有了灵使,他是不是从今以后也不算孤身一人了。   姑奶奶应如冰话出口后, 佩着面具的祖师爷并没有吭声。将茶盏搁在一旁的手还没有伸回,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杯壁, 微温的温度渐渐传来。   面前少年头微微低垂,细密的睫毛搭下,但能看出微微颤动, 随着呼吸此一时彼一时,连鬓边细软拢下的耳发仿佛都要飘起来一般。   隐隐期待的情绪掩盖不住, 隔着面具仍旧能感受个七七八八。   应如冰在阶下,想到应春晚的身世, 心中也是一阵疼惜, 暗暗打算着如果祖师爷同意让应春晚立刻定下灵使的话, 她一定腾出手好好挑个靠谱的后辈。   她们那支,有个后辈资质还不错, 性子也沉稳, 不像其他年轻狐狸,毛毛躁躁,跟在应春晚身边她也放心许——   轻微的柔顺绸缎划过的声音。   祖师爷微微摇了摇头,银发轻晃。   应春晚一愣, 绷紧的后辈霎时间松开,一瞬间好像卸了力气一样, 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来一股失落, 双眉微蹙, 眼里蒙上一层不知所措却又有些难受的情绪。   应如冰也是一怔,随后倒是明白过来。应家人都是拜在祖师爷下,进了定淼派有了一定道行后再来认灵使的。一是自身道行可以与灵使相辅相成,二是对于他们来说,好不容易下山,也要跟一个靠谱的人一起历练才不算辜负。   毕竟灵使定下就是一辈子。   更何况应春晚这个命格,并不容易护住。   心念转过,她刚想开口,却听祖师爷朱唇轻启。   “不急。”轻灵冷冽,又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困倦的声音。   应春晚双眼蓦然睁大,来不及去多想,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应如冰。   应如冰沉吟半晌后开口,“祖师爷的顾虑我明白,但这灵使须得讲究缘法,如果缘法不够,恐怕很难定下血契。”   配着面具的人食指轻点,“无妨。”   应如冰张了张嘴,见祖师爷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出声,只能点了点头,“依祖师爷的吩咐。”   应春晚学着应如冰的行礼姿势,“谢谢祖师爷。”   纯白长袍的人没再张口,只是微微点头,随后食指又是轻轻一点。   这次,一阵古朴昏沉的钟声在应春晚耳边响起,仿佛那一点是点在了什么青铜大钟上一般。   淡青雾气腾起,眼前景象逐渐模糊,再抬眼时,应春晚已经和姑奶奶应如冰回到了垂着轻纱的正殿门前。   应如冰十分恭敬地起身再度行了个礼,随后带着应春晚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这一次,长廊两边轩窗外扒着的狐狸明显变多了不少,甚至比最开始胆子了大了许多。有几只干脆从窗外一闪,缩身跳了进来,跟在应如冰脚边一阵儿小跑。   应如冰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狐狸们仿佛大受打击似的,停在长廊中间不动了。   走出廊外,斜角一架木梯,连接至长廊外的庭院。环石绕水,几颗杏树抽了嫩枝,月下疏影轻微摇晃,映在水面上,又是一派景致。   应春晚踌躇了一阵,“姑奶奶,刚才祖师爷是什么意思啊?”   应如冰伸手揉了揉应春晚的头。   “原本灵使是要讲究缘法——并不是看上谁就是谁,是有些冥冥间的指引在的。祖师爷恐怕是觉得你现在虽然必须有人在身边护着,但是灵使也不能草率定下。所以先暂时放一放吧。”   应春晚懵懵地啊了一声,“我没关系的。”   应如冰摇了摇头。   “结下血契,狐狸和人才算是成为真正的灵使,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结不成灵使的话,哪怕身边的人再强大,对你而言总是欠缺了一层。”   应春晚没说话,过了半晌后才点点头。   姑奶奶说的这些他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如今能这样,他已经很感激了。   应如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狐狸是偏执心极强的动物,认定了一个人后就绝不会放开。如果因为应春晚体质的原因强行指一个结成灵使,那一人一狐以后的处境也会十分尴尬。   “天晚了,小外孙还没吃晚饭不是,跟我来。”   先前那一对化作童男童女的红狐再度出现,引着应春晚和应如冰绕过宽阔繁复的长廊,又不知道跨过了几进院落,最后停在西北处一座点满了灯的小院前。   姑奶奶应如冰似乎还有事要处理,嘱咐一对红狐带应春晚进去后就离开。   小院内中堂是偌大的一个八角亭,亭下布了好几张圆桌,已经有许多人在动筷子。但应春晚一进来后,原本热闹的气氛定住,所有人都转过头不加掩饰地定定看着他。   “小春!这里这里!”一边传来应浅的声音,应春晚悬着的心微微放下,赶紧朝她走过去。   “嗤。”行走间,一声嗤笑响起,仿佛嘲笑应春晚似的。   应春晚下意识拇指指缘顶住食指指腹,假装没听到一样,快速走到应浅身边。   应泉和三宝也在这一桌,应春晚稍微抬头看了看,发现应无白和应老爷子倒是没有在。再一看,这座亭下几乎全是年轻人,找不到几个年纪稍长的人影。   应泉顺手将圆椅拉了拉,应春晚道谢后坐下,周围人声再度逐渐响起,碗筷之声不绝。   应浅眨眨眼睛,“怎么样,拜了祖师爷了吗?”   “姑奶奶带我去见了。”应春晚点点头,“表姐,你知道祖师爷今年大概什么岁数吗?”   应浅想了想,“应该不止三四百岁了吧,反正是这片山上辈分最高的,比师公还高。”   应春晚哦了一声,心想这些法术果然厉害,祖师爷的面相——下半张脸的面相,和声音,听起来最多不过二十来岁的感觉。   应浅又问,“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应春晚夹了一筷子椿芽,“感觉祖师爷看起来很年轻,声音听着也不像上了年纪。”   椿芽鲜嫩,小火过一下就十分清脆香甜。应春晚还准备再夹一筷子,转眼看到应浅见鬼了似的望着他。“小春,你,你见到祖师爷了?”   应春晚傻傻道:“见到了啊,今天不是过来拜祖师爷的吗?”   应浅闭着眼,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我们这一辈,在座的这些人,估计只有你见过祖师爷了!”   三宝抓着一根鸡腿点了点头。   应春晚有点没明白,转向应泉,“但是,应家人不是都拜过祖师爷吗?”   应泉点头,“拜是拜了,不过都是隔着殿门老远遥遥一拜,压根看不到祖师爷的。”   “说实话,我都怀疑祖师爷是不是有时候在睡觉,懒得起来,干脆就让祖奶奶带我们过个礼就完事。”应浅偷偷出声。   “不过拜过了祖师爷,应该之后就要认灵使了。”应泉躲过三宝油光满手的狐狸爪子,也夹了一筷子椿芽。   应春晚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些。“祖师爷说不用。”   “啊?”这回换应浅和应泉愣住了。“不用...这怎么可能?”   “嗤,怎么不可能。”旁边一张桌子传来一道有些轻蔑的声音。   应浅微微蹙眉,看了过去。   是一个穿着件黑T的青年,长得其实还算端正俊气,但现在侧着脸蔑着眼睛看着这边,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刻薄不已。   “一个外户子,已经算不得应家人了,还什么东西都不会,也能拜到定淼派下面,也该知足了。”   啪的一声,应浅放下筷子,脸上平时明朗笑意消隐不在,双眼漠然,透出一股平日里没见过的冷淡神情。   “舌头长了还是饭吃多了,动着筷子也堵不上你的嘴?”   那个青年见应浅动了火,倒是有点忌惮的样子,不过似乎想到周围人还有人在看着,不想落了面子,硬着头皮回敬起来。   “怎么了,我说错了?这里谁不知道他妈跟着人私奔生下他,这么多年没见他在应家做过什么,这时候倒是想起跑回来了,还能姓应——他爸姓应?”   鄙夷之情更重,不要脸这三个字就差没写在青年脸上了。   应春晚指节一白,放下手中长筷。“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他姿势未动,只是头微微侧过来,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眸光。但黑色短发稍稍遮盖住眉眼,睫毛又黯淡搭下,让他的神色显得有一丝失落。   青年一愣,打好腹稿的话堵在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他随即回过神,再次嗤笑一声,却是转头对着应浅开火,“我们谁不是从小泡在黄纸朱砂一点一点学出来的,凭什么他两眼一抹黑就能拜到门下,就因为你们是本家人,就能有优待?”   应泉倒是神色平常地抽了张纸塞给三宝,“有种你也投胎到本家,免得在这儿怨妇似的叽叽歪歪。”   那个青年一下子火更大了,“别以为你们是本家的就了不起了,我们哪点比你们差了,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应泉终于抬头,“对啊,本家就是了不起啊,你有能耐就自立门户出去,别吃着本家的好处住着本家的地在这里怨天尤人,吃相有够难看的。”   “你要是想,你也投个父母双亡流落在外的好胎,我一定再也不多说你一句。”   一阵寂静。   几个年轻姑娘扫了一眼应平,“烦不烦,不想吃饭就出去,只会欺负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你们!”   应浅忽地露齿一笑,“怪不得快二十了还没有狐狸愿意跟你下山,看看你这出息,应平,谁愿意跟你一起呀?”   周围传来低低笑声。   青年被气得很了,跳起来伸着手直指着应浅说不出话,三宝在一旁噗叽一声,嘴里射出一根鸡骨头,打到青年鞋边。   周围看热闹有之,偷笑有之,甚至有人干脆起哄道:“算了应平,不蒸馒头争口气,干脆直接自立门户算了!”   应平怎么会不懂这是在说反话讽他,他气得浑身发抖,面上气血上涌,最后重重瞪了应春晚一眼,抬脚直接走了。   “别理他。”应浅转回身,悄声对应春晚道,“那个人是分家的,一直认不到灵使,每天愤世嫉俗的跟什么似的,不止是看不惯本家,只要看到不顺眼的都要说话夹枪带棍的。不过他刚才确实说得太过分了,这事姑奶奶知道了肯定要收拾他的。”   应春晚松开紧攥的手,面若无事地点了点头。只有掌心里的红印子能显出他刚才心里的些许情绪。   “灵使不是要靠机缘吗,认不到也只是机缘没到,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应浅摇了摇头:“二十为界,过了二十,一般就定不下灵使了,没这个机缘,求不来。”   应春晚松开的掌心再度攥紧,胃一阵轻微抽搐。   难怪,刚才姑奶奶知道祖师爷让他不急着定灵使后叹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原因。   应浅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以为他还在因为刚才的应平那些混账话心里不舒服,又说了些别的俏皮话,逗得应春晚脸色好看了一点后才止住。   用完晚饭后,同辈的应家人们纷纷过来和应春晚打了声招呼。应春晚悄悄留神注意着,发现他们脸上的神情有好奇,也有探究,但像应平那样愤世嫉俗的神情却是见不到的。   有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握着应春晚的手摇啊摇,“春晚哥,以后有空记得常回来玩啊。”   明晃晃的笑容看得应春晚脸上直发红,应浅在一旁偷偷发笑。   一晚上,直到应春晚在准备好的客房躺下后,应浅那句话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过了二十,就没这个机缘了。”   应春晚翻了个身,深山老林里入了夜露水重,比城市要显得寒冷一些。他蜷缩在被子里,手指抓着被角,心里不断浮现起的是应平愤世嫉俗下的深深焦虑神情。   二十为界,二十为界。   他已经满十八了。   人真是奇怪,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太多失落的情绪,因为知道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但一旦一朝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机会,再从指缝间溜过的话,反倒比让他什么都不知道还难受得多。   但应春晚活了十八年了,最擅长做的事就是安慰自己。   他本来已经是个孤儿了,突然被认领回应家,已经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可望不可即的事情了。现在又有了外公,有了表姐表哥,有了师公,还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亲戚——虽然不一定全是亲切的人,但比起以前,简直像是进了天堂一样。   算了,就像应平说的,他什么都没有学过,能归认到祖师爷门下多半已经是优待了。既然是机缘,可遇不可求,那就不必要去纠结这些。   应春晚再度翻了个身,思绪纷飞间坠入梦境。   ......   夜色昏暗,连梦中也是如此,沉寂的房内一丝声响都不闻,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气氛,可怖不已。   应春晚抬脚跨过门槛,抬眼便瞧见房内最正中一动不动站着一人,一双手突兀地死死紧攥成拳,绷起的青筋清晰可见。   应春晚隐约感觉到自己心里腾起一股极度恐慌的情绪,连额头鬓角都沁出了薄汗。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个什么出来,但传到耳朵里的却是混沌不清的声音。   房内正中央的人听见了这一声,慢慢转过身来。   随着那人动作,一刹那,屋舍内华光满溢,逼得人几近睁不开眼。   待到应春晚的双眼适应了这强光后,被面前的场景震得几乎心跳骤停。   屋内最中心,那人一身猩红长袍,银白的长发松散滑落肩后,满室华光内偶然流转发丝间一缕青光,刺着他的双眼。   比那头如瀑银发更不寻常的是,那个人身后如同莲华绽放般的九条纯白长尾。   华光更胜,九条长尾在浅金色的光晕下轻晃一瞬,却分毫不让人觉得妖异可怖,反而有种圣洁不可侵的威严。   那人双手,脖颈,脸上,但凡露出来的皮肤上均是爬满了赤红诡异的符文,仿佛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一般,从宽大袖袍下蜿蜒而出,像莵丝花一般蔓延全身。   画一般的精致眉眼抬起,缓缓睁开。   应春晚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这符文能吞噬面前人的生命,能将他吸食的一干二净。   他的心脏猛地一紧,像是被什么大手攥住,连指尖都嵌入了心脏中,疼的他面色发白,连呼吸都压缩在其中。   只是梦里的他哪怕痛苦到了极致,仍旧抬头望着对面那人。   应春晚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指尖够向那个人。   那人慢慢抬眼,长眉入鬓下,一双平时温柔盈满应春晚面庞的多情眼眸此刻变了个颜色,比火焰更明亮的金色眼眸中竖起尖尖瞳孔,微微上挑的眼角泛着一抹红,显得不详,却又带着异样的妖冶之美。   他的目光深邃复杂之至,叫应春晚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应春晚只知道那人应该很疼,和他一样疼,甚至比他还疼。   他本能地觉得他从来没见过那人这般红着眼眶的神情,甚至让他分不清这是身体上的疼痛所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所致。   “阿晚...”   那人开了口,声音还像是平常一样悠扬好听,但话尾却带了一丝颤,既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又像是淬了毒的刀尖,直指应春晚心中刺去。   应春晚心脏的疼痛好像更厉害了些,几乎要他窒息一般。   他刚想张口,四周门窗啪地一声被狂风吹开,呼啸着绕进房内,将昔日被主人细心挂起的画卷墨宝统统狂乱吹起。   应春晚瞳孔一紧。   那些挂在周边壁上的画卷墨宝之后,竟然密密麻麻贴满了明黄色的符文咒纸!   鲜血一般的朱砂符文随风猎猎作响。   尖啸的风声像是含了血的哭声,又像桀桀怪笑,嘲笑着心里一片茫然的应春晚。   那人的眼角似乎更赤红了一些。   “阿晚,为什么不出声?”   更加猛烈的一阵风席卷枯枝落叶而来,吹向应春晚朝着那人伸出的手臂,吹起空中摇荡的袖角。   又一沓明黄的符咒从他的袖内落出,被狂风席卷着,在房内四下漫天散开。   应春晚感觉到自己喉咙一紧,还不等他张口,面前被符咒缠身的人先有了动作。   他慢慢松开攥得死紧的左手,修长手指伸出,触到应春晚颤抖的指尖,似乎颇为留恋的摩挲了一下,随后一根一根交叉拂过,竟是十指相交握住了应春晚的手。   应春晚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面前人双眼里停留着一丝温柔之色,随后慢慢被充斥满眼的狠厉所取代。   手上一股不容挣扎的力度传来,应春晚一个踉跄,被那人猛地一下拉入身边,脚下来不及站稳,虚浮地半倚在那人一侧肩边才没有跌倒。   他跌倒在一个滚烫的怀抱中,长长尾尖扫过他的脖颈,让他忍不住战栗。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另一只没有被握住,正打着颤的手。   “阿晚,怎么不抬头看看我?”   应春晚双唇颤抖,想要出声,心脏却传来一阵巨大痛楚,顷刻淹没他所有神志,甚至连呼吸都变成一种负担。   “应春晚,这就是你打的好算盘,是吗?”   圈着自己的那人语气陡然转低,不见平时的温和,只剩下冰锥般刺人的冷厉,带着仿佛会随时爆发的滔天怒意。   应春晚出不了声,却也被这语气震了一下,心里更是涌上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愧疚...又像是委屈。   他只能微微发着抖,伸起另一只手。可到底疼痛难忍,才刚刚抬起一点,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最后只能无力垂下,指尖依稀拂过那个人的银白发梢。   ......   “小外孙!”“小春!”   一切画面尽数坍塌压缩成一点,化为虚无,消散在黑暗当中。   应春晚猛然睁开双眼,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冷汗打湿全身,此刻他就像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蜷缩在床内最里侧,喉咙还在嘶哈嘶哈地抽冷气。   天光大亮,木窗斜照进来的阳光闪烁,罩在应春晚眼睫上,让他微微发愣,好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现在在哪儿。   雕花木床,垂帘,悬挂下来的狐狸形玛瑙坠子——   再度变回老妇人面容的姑奶奶应如冰和应浅在站在床前,一人屈指点住他的额头,一人伸手按着他的双腿。   用力之大,应春晚几乎感觉自己小腿被按得气血不通。   “姑,姑奶奶,表姐?”   一句话刚出声,声带仿佛连接着痛觉,心脏处一阵疼痛袭来,差点让他双眼一黑,重新仰面倒在床上。   应如冰缩回点着应春晚额头的手指,看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应春晚,脸上浮现出一丝严肃和担忧。   “小外孙,怎么回事?”   应春晚缓了好久,才感觉自己心脏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但还是有些脱力。   应浅忧心忡忡,“三宝过来想叫你去吃早饭,结果一过来还没敲门,就听见你在房内大声尖叫,我和姑奶奶过来进屋后,发现你在床上满床打滚。”   门外,一只火红的狐狸缩在门口,闻声露出一个头,唧唧唧唧了几声。   应春晚怔住,“我满床打滚?”   应浅欲言又止,看了眼床下,“是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小表弟被哪个登徒子非礼了呢。   应春晚顺着应浅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嘴巴微张。   床上的靠枕和抱枕,连着被子一起皱巴巴地散落在地上。连本来垂下来的纱幔都被拽掉了一面,皱皱巴巴地搭着床边,半边落在地上沾了灰。   应浅的脸色更加古怪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应春晚一个人表情痛苦无比地打滚的话,这个场景真的很像,很像那个啥。   姑奶奶应如冰出声,“小外孙,被魇住了?梦到什么了,和姑奶奶说说。”   “我梦到——”   应春晚下意识出声回应,对,他梦到,梦到了他在——   不成段的画面在脑海里飞散而过,就仿佛从指缝里流过的水,一滴一滴滴落下去,明明有划过指尖的触感,定睛一看却什么都不剩了。   应如冰紧紧盯着应春晚的一丝一毫转瞬而过的神情,看见应春晚听到梦这个字眼后,脸上瞬间浮现起浓浓的难过神色,仿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一般。   但只是一瞬,应春晚的双眉只皱了一下,旋即慢慢舒展开,双眼里莫名复杂的光散去,蒙起一片茫然之色。   他抬头,愣愣地扫视过应浅和应如冰的脸庞,嘴巴一碰,原本要说的话却不成字句。   最后双唇相触,迷茫的声音从口中吐出。   “我梦见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修过文,可能收藏比较早的宝贝会眼熟其中一段,不过不影响阅读,么么哒! 第47章 血契(1)   应春晚双眼茫然, 原本因为痛苦而攥紧的双拳也缓缓松开。他抬头,有些不大明白地看了眼应如冰和应浅,双唇再次嗫嚅了下——随后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应如冰脸色难看起来, 她和应浅对视一眼,再次和缓地开口。   “小外孙, 你不是做噩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姑奶奶给你下个安神符。”   应春晚有些糊涂起来,但看着应如冰认真的神色,只好点点头, 闭上双眼,纠结地想了许久。   一团混沌, 什么都没有。   “姑奶奶,我...我想不起来我梦到什么了。”   应春晚艰难地摇摇头,   肩膀一阵温热, 应如冰伸手将他按到床上, 随后又抚了抚他的额头。一瞬间,应春晚正有些混沌闷痛的脑袋舒缓了不少, 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小外孙, 你以前也经常做这样的梦吗?”   应春晚根本回想不起来自己梦见了什么,有些拿不准姑奶奶这句“这样的梦”说的是哪样的梦,不过迟疑了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   “对, 我经常醒来后记不太清梦见了什么,不过这个不是很正常吗?”   梦境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 会显现出人最深处的内心与情绪。也许会梦到过去的回忆, 也许会梦到自己心底最深的欲望, 也许会梦见超出常人所理解的事物。   应浅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确实,做梦后想不起来梦境的具体内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部分人都是在清醒的时候,某一个契机回想起一些片段,或者睡梦中不安稳,导致焦虑心情一直延伸到现实,从而记住梦中所见所闻。   但应春晚这个样子实在奇怪,她没看错的话,刚才一瞬间应春晚分明是想说些什么的。   应如冰见应春晚这个样子,倒也不再问他梦的内容,只是眼神转向应春晚掐出了许多青紫指甲印的手心。   “小外孙每次做梦醒过来都会这样吗?”   应春晚一愣,他确实从小开始经常做醒来就会忘记的梦没错,但是梦里依稀的感觉延伸至现实——甚至影响到了现实身体,醒来后也疼痛不已的事,这还是第一次。   应春晚的反应落雨应如冰眼里,她拂过应春晚的额头,“再睡会儿吧。”   应春晚在应如冰温和的抚摸下,忽地觉得自己的眼皮子仿佛千斤般重,随后慢慢睡了过去。   “姑奶奶,这......”应浅看着应如冰,眼里担忧不减。   如果只是单纯做噩梦,或者梦魇,这事都还好解决。无外乎叫个魂,再给应春晚下几道凝神符也就解决了。   应春晚的命格,魂魄不稳也在她们预料之中。   “梦魇影响到现实......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万一时间久了变本加厉,小春他很可能会变得分不清梦魇与现实的区别。”   应如冰微微蹙眉,“我探探看。”   她右手捏了个诀,一道金光浮起,应如冰立刻将手掌按在应春晚额头上,嘴中默念着符文咒词,潜进了应春晚的意识当中。   意识分三层,大多数人只知道浮于表面的表意识和深根其中的里意识,却不知道在这之外还有一片与魂魄相连的识海。   应春晚十八年的记忆如同碎片一般的画面纷扬散开,渐渐露出最底层,深不见底的一片识海。   应如冰的闭上双眼,将自己的神识融入应春晚的识海中,刚想突破他的识海,却被拦在了外面。   她有些意外,内心识海的防卫通常与本人挂钩,防备心强,或者心机深沉的人,识海就会格外难突破一些。   但小外孙这种干干净净的孩子,虽然童年过得孤单了些,却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生死相连的大事,按理来说识海应该很简单就能潜进去才对。   更何况,就算那种内心深沉似海的人,识海虽说难潜入了一些,不过总有突破口。但应春晚识海的阻拦,更像是...有一道人为设置好的禁制。   应如冰合着眼,双眉微蹙,正想再试一次时,却被禁制狠狠弹到了外面。   “——咳!”   应如冰是将自己神识完全脱离本体才潜进去的,就像是没穿防弹衣进入枪林弹雨的战士。禁制的这道反弹,完完全全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的神识上!   “姑奶奶!”应浅惊慌一声,看见应如冰的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应如冰手上的金光散去,最后才蹙着眉睁开双眼,手指抹去嘴角鲜血,惊疑不定地看着沉睡中的应春晚。   “姑奶奶没事吧?”应浅立刻递上自己的手帕。   应如冰摇摇头,“没事,一点内伤,比起这个,小外孙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转过头来,十分严肃地看着应浅,“他的识海被下了禁制,而且日子不短。”   应浅一愣,脸色难看起来。   识海和魂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识海出了问题,魂魄必然也会遭受损伤。应春晚的识海既然被下了禁制,就说明很早以前就有人潜入过。   问题是,应如冰被拦在外面,不知道这道禁制的用意是好是坏。   自己的身体和魂识,却被人为侵入留下过痕迹。总归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我本来想看看他梦到了什么,结果被那道禁制给挡了回来。”应如冰摇摇头,“这道禁制非常厉害,而且攻击性极强,一点空隙都没留下。”   如果是为了保护应春晚的话还好,如果是为了害应春晚...事情会变得非常糟糕。   应浅脸色更难看了。   姑奶奶应如冰的能力如何,看她现在在应家祖宅的地位就可见一斑。连她都因此受了小伤,可见那道禁制之强。   “早点回来拜在祖师爷门下是对的,他这样太凶险了。”   应浅点点头,虽然没跟应春晚说,但她们都知道他的命格意味着什么。   “让他睡会儿吧。”   应浅和应如冰一前一后退出房外,合上房门。   ......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春晚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小幅度地一齐一合,安静地如同一尊面容乖巧的娃娃一般。   依稀中,他好像听见姑奶奶和应浅细碎的说话声,额上温暖的触感消失,四周重新寂静下来。   他有些心慌,连睡梦中眉眼都轻微拧起,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仿佛是又过了一会儿,额头上再次传来一阵触感——但不是姑奶奶安抚他时那种温暖祥和的感觉,而是一种玉一般冰凉的温度。   虽然冰凉,却温柔至极,让应春晚焦躁的内心慢慢和缓下来,微拧的眉眼也放松开来,如同鱼儿入水一般,悄然滑入这种奇异微凉但宁神的感触之中。   是谁...是谁呢,玉一样温润,熟稔的感觉,仿佛感受过千万次一般。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心,连夜里在梦中的心神不宁仿佛也因为这一觉,悉数散尽。   应春晚的意识逐渐回笼,合着的双眼在视觉感官的复苏下,隔着眼皮能隐约感觉到橙红色暖洋洋的光芒。   他逐渐睁开双眼,暖融融的阳光袭来,让他的视觉怔忡了片刻,缓缓恢复适应过来后,才看清阳光透过头顶淡青色的床罩映了下来。   好温暖,好舒服。   一夜没睡好的应春晚有些贪婪地再次闭了闭眼,几乎有点不想起来。他的头微微动了动,闭着眼翻了个身,抓着仿佛是新换的被子,头埋在被子里,身子侧着蜷缩起来。   唰。一页翻书声在屋内响起。   应春晚一愣,立刻睁眼。   入眼是挺括但又凸显腿部线条的黑色工装裤,裤脚从瘦长的小腿中部开始扎进短靴中。   两条长腿随意翘起。   黑色短靴一尘不染,鞋带工整交织,鞋底线条转折锋利,硬朗凌厉。   好酷,但看起来踢人很痛的样子,应春晚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在仍旧保留着百年历史气息的应家祖宅,忽地看到这样的穿着,应春晚一时半会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中午阳光正盛,短靴上的金属扣折射出一星半点的光,罩在呆愣的应春晚脸上。   穿着短靴的人仿佛察觉到应春晚已经醒了一般,翘着的右靴动了动,金属扣折射出的光芒更盛。   “醒了?”   大概是睡久了,应春晚混沌的大脑转动起来,大脑的主人则呆呆抬头,看着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手里捧了本书,正低头看着他的银发青年。   这个角度,对方的视角比正侧着身蜷缩在床上的应春晚高了不少,从应春晚的角度来看,面前人仿佛正在俯视着他,他能看见阳光划过精致流畅的鼻尖,落在正一张一合的双唇上,清俊又漂亮。   见他醒了后,面前的人把手中书合起,随意放在一旁,站了起来——   “...师公!”   应春晚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喊了一声。   听到应春晚这声喊,白咎双眼里微微透出一些笑意。   应春晚也不知道是有点没睡醒还是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盯着白咎看。   深黑灰色的尖领衬衫,领口处的两粒黑曜石一样的扣子随意敞开,露出微微的锁骨。   在他发神之际,对面人已经转过身来,手上端着一个玻璃杯。   他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头仍旧是埋在被子里的样子,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睡意未消的眼神落入面前人眼中。   白咎伸手,将玻璃杯递到应春晚面前,“把这个喝了,会舒服很多。”   应春晚愣愣地哦了一声,刚想伸手接过,忽地想起自己还是蜷在床上的姿势,脸上立刻一阵爆红。   他突然反应过来,师公刚才一直坐在旁边,那他刚才闭着眼睛赖床的样子岂不是被师公看了个一清二楚?   应春晚大窘,一双眼睛不敢再乱看,立刻翻身起来,双手下意识揉了下眼,随后接过白咎递过来的玻璃杯。   饶是应春晚低着头,红红的耳尖仍是暴露了他现在的神情。白咎微微眯了眯眼,无声地笑了笑。   玻璃杯里的水喝到嘴里,透着一点点山泉水一样的清甜,应春晚咽下去后,立刻感觉到自己意识清醒了不少,缓慢转动的大脑开始处理消化着面前的环境。   视线一点一点再次不由自主地转到坐在自己面前的人身上。   “又做噩梦了吗?”面前的人时机恰好地开了口。   应春晚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开了个闸口,师公一个问题抛出来,他一张口,没头没尾说了许多话。   刚到祖宅这边时看到的狐火,姑奶奶和应无白逗他的事,祖宅四处可见的小狐狸,还有带着半枚面具的俊美祖师爷。   等应春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捧着玻璃杯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而白咎一直没有打断他,只是坐在他面前耐心地听着。   应春晚抬眼,看到白咎脸上一抹很柔和的神色,看得他心里莫名一动,脸上一阵微热,转而低头继续说着。   “...表哥表姐都说没有见过祖师爷,师公有见过吗,话说回来师公是不是和祖师爷是兄弟啊?”   白咎长睫微扫,“算是吧。”   应春晚心里隐隐约约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不少,“怪不得,我就说祖师爷怎么也是一头银发,不过没想到祖师爷居然也是位狐......”   等等,师公和祖师爷是兄弟?   祖师爷是先祖应凝的灵使,真身是狐狸,那师公也...   “是位狐...狐...”   白咎随手将耳边一缕银发别到耳后,很有耐心地开口道:“狐?”   应春晚脸都憋红了,看着白咎的表情吐出没说完的话,只是因为心里的震惊和疑惑,说出口的话语调微扬,听起来反而像是在征求面前人的意见一样。   “...狐狸?”   应春晚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打量着白咎的表情。   白咎忽然就笑了。   他朝着应春晚伸手,手指捋了捋应春晚细弱又有些凌乱的黑发,“我还以为你早就应该猜到了。”   应春晚的心思全部被“师公也是狐狸”这件事情吸引住了,头顶上的触感反而被忽略了过去。他看着白咎,十分小声道:“师公也是?”   白咎闭上双眼,银白的睫毛搭了下来,宛如一尊白玉人偶。   应春晚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这尊精致无双的人偶的脸,长睫蓦然又动了起来,面前人睁开了双眼。   应春晚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白咎的眼睛颜色,一直都是淡淡的说不上来是灰色还是银色亦或是浅金色的颜色,平时光折进去,十分粼粼,却更难以看出究竟是什么颜色。   但现在睁开的双眼,尖尖偏赤红色的瞳孔嵌在流光溢彩的赤金色中,无比夺目,仿佛一块光芒四溢的宝石,叫人移不开眼。   应春晚回应家为止到现在,见过不少已经能化形的狐狸灵使了。大部分灵使一般都是碧色的眼睛,平常是和人类一样的棕褐色。金色的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但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妖异,反而很神性。   白咎定定地看了应春晚片刻,之后双眼一眨,再张开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平常那种也很漂亮且捉摸不透的浅色。   “......好漂亮...”应春晚忍不住轻轻出声。   白咎怔了一瞬间,极快地掩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应春晚的头。   应春晚说完后又感觉这话太轻浮,连忙红着脸扯了几句其他的,还好坐在面前的白咎并没有说什么。   白咎听着,过了会儿开口问起应春晚之前做噩梦的事,“现在好点儿了吗?”   应春晚点点头,又想起姑奶奶应如冰和应浅那时的脸色,“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咎低着头随意理着袖口,“没事,做梦魇着了一下,不用害怕。”   听到没什么大事,应春晚悄悄松了口气,又回忆起刚才睡梦中额头那股冰凉的温柔感触。   清清凉凉又让人放松安心,那种微凉却不冰冷的温度,和手里握着的玻璃杯的温度倒还蛮像的。   “不知道姑奶奶用了什么办法,刚才睡得特别舒服,现在浑身上下也不难受了。”应春晚忍不住一边感慨,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味着那种像玉石一样的温润清凉。   “嗯。”   清脆一声,应春晚一愣,看见白咎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随手放在一旁,淡淡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还看到师公脸上带了点笑意,现在却忽然冷冷淡淡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应春晚心里纳闷了一瞬,没太想明白。可能狐狸的心思和人不太一样,或者是师公也有什么心事吧。   “既然醒了,就和我去前院,你还没吃东西吧?”   这一生倒是提醒了应春晚,他空空如也的胃袋开始有些隐隐作响的征兆。应春晚立刻打消刚才心里的疑惑,起身穿好鞋子,跟在白咎身后转身朝外走。   正走到房门口时,白咎突然回身,外头阳光照进来,刚好映出应春晚半张脸。   应春晚停住脚步,眼神疑惑但礼貌地看向白咎。   白咎直直看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抚过应春晚的额头。   冰凉,却又温柔,带着一点焚香的味道。   “额发乱了。”   应春晚一愣,先是心里茫然了一下,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听到那句“额发乱了”后,之前刚消退下去的红晕又争先恐后地爬了上来。   那他刚才是顶着一头什么样的头发故作镇定地跟师公聊了那么久的啊...   应春晚脸上更红了。   白咎缩回手,见应春晚微微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的冷淡散去,笑了起来。   应春晚听到笑声更是窘迫,忍不住抬眼。   面前漂亮的人逆着正午垂直映下来的阳光,身子半侧着看着他,一只手屈指虚虚掩在唇前,姣好唇线下弯成弧,连那双眼角微翘的桃花眼都微微弯了起来,一缕阳光流转,映得青年的眼眸有些隐隐变换成金色。   应春晚定定看了一秒,本来窘迫得很,看着白咎在前面发笑,忽地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闷闷地开口道:“师公别笑话我了。”   白咎不言,转身继续向外走去,只是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地走到前院,途中许多红狐时不时咻地一下跑出来,见到白咎后乖巧立在一旁,伸头伸脑地偷看应春晚,等两人走后又几只抱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穿过蜿蜒小院,又不知道跨过几座小桥,二人一前一后停在昨晚应春晚来过的那座八角亭。   现在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宽阔的亭下几乎没什么人了,几张厚重的乌木圆桌陈列齐整,当中有一张圆桌一边摆了几个小菜。   应春晚想,应该就是给他们准备的了。   白咎好像格外中意其中那盘糖醋里脊,几盘菜中光夹了几筷子糖醋里脊后就放下了碗筷。   倒是应春晚,两顿没吃有些饿得很了,一碗饭吃完又添了一碗饭,筷子扒拉着碗里白咎夹来的肉后才反应过来,一脸微窘地看着白咎神色淡淡动作自然地给他添菜。   吃完后,应春晚自然而然地挽起袖口要收拾桌上碗碟时,远处跑来三只小狐狸,直接两条后腿站立起来,前腿则是拢着碗碟顶在脑袋上,排成小队跑了。   一排小狐狸一溜烟地走去,最后一只还在绕过月洞门的时候转身对着应春晚行了个礼,颇为憨态可掬。   应春晚弯着袖口,双臂还维持着要收碗的姿势,眨了眨眼睛。   狐狸们...还能这样的吗。   “不用动手,这些都有人来做。”一旁的白咎出声,应春晚回神,忍不住摸了摸鼻梁,把挽好的袖口放了下来。   这么多年的生活习惯,在外公家还好,回了祖宅一时半会儿有点没反应过来。   吃过饭后,白咎带着应春晚在祖宅四处转了转,途中还见到许多其他的应家人,见到白咎后纷纷惊讶地停下来打招呼。   应宅就像古时的大姓集落一样,有些年长不怎么出山的应家人甚至还穿着长马褂,恍惚间让应春晚又有种穿越了时光的感觉。   连小桥边杨柳依依,一时都让他心神怔忡了一下,仿佛见过这样的场景一般。   一下午什么都没做,两人最后绕到应家正中心的正院里时,太阳已经斜照了许多。   正院里乌泱泱地站了许多人,应春晚刚跨进去,就听见应浅开朗明快的嗓音。   “小春快来,刚好有这个机会,你也来凑个热闹看看!”   应春晚踮脚,瞧见应浅人群内靠里面一点的地方,正朝他挥着手。但挤在门口的人不少,他费力挪了几步进去,和应浅之间还是隔了一堆人。   忽然手臂一紧,应春晚回头,白咎一只手贴在他肩膀上,周围人看见白咎后纷纷自动让开,应春晚顺顺当当走了过去。   手臂上的触感已经挪去,应春晚看了看白咎,悄声道,“谢谢师公。”   应浅看了一眼应春晚身后漂亮的青年,立刻反应了过来,“哦哦哦,师公来了,师公好!”   打了声招呼后,应浅就拽住应春晚往前推。   有白咎在,应春晚和应浅没怎么费劲儿就走到了最前面。   “小春快看,这是要结血契啦,正好你也来看看!”血契,是之前应浅提过的狐族和人类结为灵侣的关键。   应春晚闻言心里也腾起好奇之心,立刻抬头看过去。   应浅在旁边一边和其他应家人拍手,一边小声和应春晚道:“虽说应家人和狐狸机缘深厚,不过也不是每个应家人都能有灵侣的,这事可遇不可求,没想到你回祖宅一趟正巧就遇见了。”   正院内的应家人熙熙攘攘,有些甚至爬到到四周的游廊上。不只有人,周围的一些高大古木上也蹲着几只狐狸。声音此起彼伏,像是一个热闹的祭典一样。   最中心被应家人们自发地让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中,一个约莫十几岁大的小姑娘和一个面容秀美姣好的女性面对面,盘腿坐在两张赤红色的方形坐垫上。   应春晚定睛一看,发现那个十几岁大的正是那天吃晚饭时和他打招呼,让他多回来玩的小姑娘。   两个人都闭着眼睛,眉目微蹙,额间甚至冒出了点汗,仿佛在忍受什么一般。   但周围的人却毫不担心,甚至带着欢快明朗的笑容围在一旁边说边看。   应春晚有些不大明白,看那两个人的表情,她们现在应该不大舒服的样子。   忽地,白咎的声音在应春晚耳边响起,好像贴着耳朵说话一样,“她们在突破识海。”   应春晚也小声回道:“突破识海?”   白咎的声音再度响起,“结为灵侣,不止要外界联系,内心也要互相交融,才是真正的契成。”   应浅也点点头,“传闻是应家的第一对灵侣,也就是先祖应凝和祖师爷,当初在外历练的时候经历过这么一遭,后来应家人模仿效之,逐渐变成了一种传统。”   应春晚忍不住问道:“识海是什么样的,要怎么突破?”   应浅嘿嘿一声,“每个人的识海都不太一样,不过总体来说突破识海就像是突破迷宫,两个人必须突破自我,然后找到真正的对方才算成功。”   她抬眼,看了眼周围,确保应泉没在附近后才忍着笑说道:“听说应泉和三宝当初突破识海的时候,是一堆各色各式的美女帅哥围着应泉,非要应泉认出哪一个是三宝。”   应春晚想象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应泉被好些个绝色美女稀世帅哥堵在角落的场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后来呢,表哥成功了吗。”   应浅眨眨眼,“当然啦,他们现在已经是灵侣了嘛。不过应泉咬死不承认这回事,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几人说话间再度将目光投向院中。   皮猴一样爬到游廊上的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此刻挥着手,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起哄道:“狐狸要走咯,狐狸要走咯——”   院中的小姑娘眉头蹙得更紧了。   应春晚看看上面,再看看下面,心里忍不住有点替她们着急,“他们这样捣乱没关系吗?”   应浅眨眨眼睛,“没事的,是传统啦,而且经历过重重阻难突破识海,她们的牵绊反而更深。”   应春晚问了后放心了许多,只是心里慢慢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想说又不敢说。   他怎么看着,这场景这么像人类闹洞房呢。   应春晚为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偷偷发笑。   院中坐在小女孩对面的美丽女子忽地睫毛轻抖了抖,率先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抹浅浅的水色瞳孔微微发亮。   “好!”周围的人爆出一声喝彩。   女子睁眼后,定睛看着对面的蹙着睫毛的小姑娘。须臾,仿佛有感应一般,正坐在对面的小女孩眉头慢慢松开,随后也睁开双眼,第一眼就瞧到了面前凝视着自己的女人,露出甜甜一笑。   “狐狸要下山啦,狐狸下山啦——!”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拍手声响起,应春晚一边想捂住双耳,一边又忍不住一起沉浸在这种狂欢的氛围内。   “好样的!”身旁的应浅也挥手大喊,应春晚扭头看过去,刚好撞见白咎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白咎脸上没有带笑,但应春晚却觉得那双浅色的双眸里好像蒙着一层浅浅笑意。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顿,心脏心跳如擂鼓。   周围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纱一般,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而此时此刻,只有他和白咎两个人在此处,带着未消的笑意看向彼此。   一刹那间,他有些恍惚。   “快看,小春快看,要结血契了!”   应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拉回了应春晚的神志。他先回过神,眼神下意识垂了一下,随后又看着白咎笑了笑,赶紧抬起头望了过去。   院中的那个女子不知何时掏出一把刀,面不改色地划过自己的掌心,随后递给对面的小姑娘。小姑娘同样笑着,唰地一下划过,两人的手掌霎时间出现一条血痕。   随后,二人伸掌,掌心相对,触碰到一起。   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应春晚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腾起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将两人连接到了一起。   他还想再定睛一看时,丝丝缕缕却好像没存在过一般,再怎么看都看不到分毫痕迹。   但那个小姑娘和女人之间的气场有些微妙地改变了,是一种更加深厚,彼此相连的感觉。   应春晚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又想起应平焦虑不安的脸,晃眼一看刚好看到应平在远处一处廊下,也看着正院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这一刻,应春晚忽然觉得他和应平心中所想的可能有些微妙的相通。   人群渐渐散去。   应浅的声音遥遥响起,“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明天我们下山去隔壁村子,接了个点地的活儿练练手。”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一点点长,下章又要去打团了,耶! 第48章 阴宅(1)   围在这边围观结契的应家人实在太多, 站在对面远处廊下的应平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的应春晚几人。   也正因为这样,应平转身和其他人一起离去时,脸上的羡慕和焦虑被应春晚看了个清清楚楚。   应春晚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 看向应浅,“去隔壁村点地?也是表哥在网站上接的新委托吗?”   应浅摇了摇头, 又看了应春晚身旁的白咎一眼,“不是的, 阿泉做那个网站只是为了网上接活方便,其实像祖宅这边很多时候周围的有需要的人会直接找过来。”   应春晚哦了一声点点头,也没多想什么。他现在虽然经验还说不上太多, 但也和应浅应泉一起活动过几次了,心想这次应该也是和之前差不太多的。   不过前几次都有师公在身旁, 去剧组那次更是委托人本身就是请的白咎。应春晚不太懂看地点穴这个东西,转头和白咎道:“师公也去吗?”   白咎摇头, “我不去。”   应春晚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白咎在身边的感觉了, 听到白咎说不去, 不由自主愣了愣,随后心想师公又不是和自己一样闲, 总不可能每次都陪在他的身边。   他迟早要自己出去闯一闯的, 不能一直依赖师公。   应春晚把浮起的情绪压在心中,还来不及多想这情绪是什么,应了一声后又看向应浅,听她说这件委托的详细状况。   应浅轻咳了一声, “小春大概不知道咱们的传统,小辈们单独出去接活的时候会和其他宗派的小辈们一起, 第一是为了人多更容易确保安全, 第二是为了相互交流学习, 拓展年轻一辈的人脉。”   应春晚听着停着,一下子突然就明白了应浅刚才说这件委托的时候为什么偷偷看了眼白咎了。   人多确保安全这个,他自己本身也还只算是个刚踏进门槛的人,确实这种情况小辈们多一些更容易互帮互助,免得出岔子。   但是相互交流学习这个嘛。   应春晚看着应浅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觑白咎表情的样子,忍不住心里悄悄笑了笑。   或许是真的有相互交流学习这个目的在,但年轻一代们在一起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比出个高下,更何况还是不同宗派的年轻一代,估计明面上相互交流学习,暗地里是会相互较较劲儿,都想给自家争个光。   应春晚心里笑着笑着,看到应浅瞄一眼师公又瞄一眼自己的表情,忽然体会到了什么,脸上表情一怔。   既然是相互较劲儿,小辈们的竞争肯定也和师父们是挂钩的,他的师父...是身旁这位公认的难捉摸难请动的应家师公白咎。   应春晚眼神也小心翼翼地飘向身旁的白咎,白咎大大方方地看过来,脸上突然就旋出一抹淡淡笑容。   “应春晚,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没问题。”   应春晚:......   他突然感觉后背冒出一丢丢的冷汗。   怎么办,他之前一直和师公学习基础的理论知识,实践方面暂时只学习了符篆一类的东西,看地点穴这些却仍旧停留在理论阶段,也还没来得及实际上手应验。   结果这次直接就要上真格的!   这就算了,偏偏看地点穴本来就是应家的老本行,他要是没有弄好出了什么乌龙,搞不好要被其他家的人背地里笑死,连带着师公一起背他的锅。   应春晚背后的冷汗变多了起来,怎么办,他现在奋战一晚上恶补一下还来得及吗?   白咎欣赏了会儿眼前眼神飘忽不定的应春晚,然后才慢慢开口。   “别紧张,该知道的我都教给你了,尽力而为就好,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也是难免的,不怪你。”   应春晚看过去,看到白咎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确实是认真的,不是在说大话,心里才慢慢松了口气。   不止应春晚,一旁的应浅也是慢慢地松了口气。   她对自己是有信心不出岔子的,但是感觉一站在师公面前,再足的底气都像被戳了个洞的气球一样,不住地冒凉风。   看白咎确实并没有把这件委托放在心上,应浅放松了不少。也是,也是她和小春太紧张了,小春才刚回应家多久,以前又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就算暂时能力不足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指摘的。   更何况,应春晚只是吃了以前没接触过的亏而已,其实算是相当出类拔萃的了,才接触这些没多久就可以一起出去接活,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而且小春在符篆上的天分可是连应无溪都说不出话来的。   有啥好担心的,完全就是看到师公太紧张所以担心过度了,哈哈哈。   应浅道:“天快暗了,回去慢慢说。”   回祖宅他们住的那一栋后,白咎似乎是还有其他要事要处理,去了其它地方。   山里昼夜和城里有一点差别,吃了晚饭后差不多就已经黑了下来。应浅说找个宽敞地方待会儿,进偏房的小厅里点了烛火,还抓了点花生瓜子进去。   偏厅里也是全木质的结构,连横梁上都是木头雕出来的精致浮花。只不过说到底年代也很悠久了,雕花里比较逼仄不好清理的转角内蒙了一层细细的灰,但也不显得破旧,乍一看更有种厚重韵味。   应春晚看了那个雕花一眼,总觉得很眼熟,心想自己可能是在什么图册上看到过。   应浅随便找了张圆凳坐下,把手里的瓜子花生分了应春晚一点儿,“这次来委托咱们的也不是多远的人,就是附近一个叫东河村的山村村长,请咱们去看块儿地,说想新辟一块儿出来做祖坟。”   应春晚点点头,“选坟地的话要看的东西还挺多的,地势方位,周围的环境,还要合一下那一支人的人气儿合不合。”这些都是白咎教过他的,他都记得。   应浅赞同地点点头,“是的聪明小春,那边的村长希望咱们看完之后能顺便留下主持一下动土前的工作,这次过去估计会住个几天。东河村不是很发达,出入也比较麻烦,小春记把东西带全。”   应春晚点点头,“表姐一个人去吗,无溪姐呢?”   应浅耸耸肩,“她还要忙着拍摄,而且这个委托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太大难度,也没有危险,我一个人去也没事。”   应春晚唔了一声,“不过有三宝在,也够了。”   应浅听他说起三宝,忽然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忘了跟你说最主要的了,阿泉和三宝这次就不去了,到时候家里安排其他同辈的人和咱们一起去。”   应春晚闻言问道,“表哥和三宝不去?是有其他的什么事吗?”   应浅哈哈笑了两声,脸上有一点点尴尬,“因为三宝到了结元期啦,这段时间会不太稳定,阿泉得跟着陪在身边。”   结元?应春晚没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想起之前应无白提到狐狸们的化形的时候也说过这个,当时他还想问问来着。   他默念了一下,“表姐,结元是什么意思啊?”   应浅喀嚓一声磕了个瓜子,总给应春晚一种他们两个人在聊八卦的感觉。   “结元对于三宝他们来说,有点类似于咱们人类的发育期。他们不像我们一样,以年龄为限过了十八就成年。他们是以结元为期,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没结元完毕都算未成年。”   应春晚点点头,“那这个结元期很危险吗,听表姐说这段时间会很不稳定什么的。”   应浅脸上的尴尬表情更加浓重了,应春晚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   不过应浅还是开了口,似乎在斟酌怎么说应春晚能听得明白一些,“就是,那个,咱们人类发育期的时候不是相对应的有一段时间荷尔蒙特别旺盛嘛...”   应春晚回想着初中生物讲过的知识点,点点头,“嗯对。”   应浅瞄了一眼表情非常认真的应春晚,平心而论,应春晚的长相很不错,像那种校园小说里温和清秀的学生会长,认真的时候显得十分乖巧。   乖巧到她突然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应该和这么乖巧的小表弟说。   “嗯...然后动物也是一样的嘛,只是动物的这段时期不如咱们人类喊的那么文绉绉的,就直接叫发情期。”   应春晚:“嗯...啊?!”   那双温和秀美的双眼一下子睁得大大的,搞得应浅心里有点愧疚。明明应春晚是和她差不多一样的成年人,但是她说起这个的时候总有种面前的男孩子还是个单纯天真的小男孩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你也知道,动物发情期的时候性格会比较狂躁,然后情绪也不太稳定,而且身体在这段时间是最虚弱的,所以留下来好好歇着是最安全的。”   应春晚嘴巴微张,虽然动物动物地说着,但是自他回来后见到的三宝应无溪应无白,哪个看起来不是和他们别无二致的人类模样,尤其是三宝,可可爱爱的一个小男孩,应春晚感觉他压根无法想象三宝发情...结元期的模样。   而且或许是因为人类超脱了一般进化,形成了一套自主禁欲规则,再和“发情”这个词碰撞上的时候,有种天然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觉。   应春晚脸有些微红,他小声道:“之前无白哥说过狐狸的化形要结元之后会彻底稳定下来,所以三宝现在的外表其实还不是最终稳定的样子吗?”   应浅点点头,“对,不过也不是所有狐狸都是小孩子过渡到成年模样的,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人类的年龄概念并不适用,比如阿溪吧,她结元之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没有现在这么高贵冷艳。”   应春晚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表姐刚才说他们结元的时候状态和情绪很不稳定,那无溪姐结元期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实在不怪他多想,毕竟应浅话都说到那份上了。   应浅闭上了眼回忆起来,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你无溪姐...拉着我一晚上转了半个城的酒吧,喝到最后直接马路牙子上一躺人事不省,被我喊车拽回去的。”   应春晚长长地哦了一声,应无溪确实有时候会显露出一点点人来疯的感觉。   应浅叹了口气,“哎,不过这个没什么参考价值,每个狐狸都不一样,但大致是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会抒发出来。”   应春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也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就明天的委托继续商讨了一下后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应春晚发现自从上午被姑奶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宁神后,整个人睡眠质量特别好,几乎头一沾到枕头就开始迷迷糊糊犯困。   他翻了个身,睡前还在无意识地想结元期真有意思,不知道师公当初结元期是什么样的。   ......   到第二日,应春晚和应浅都记挂着今天和各宗派的小辈们一起出去点穴的事,很早就吃完了早饭,在山脚底下集合。   “虽然东河村离咱们这儿不算特别远,但是这边几乎都是山,通行不太方便,弯弯绕绕的也得坐个一两个小时的车才到。”上午山内的空气很好,应浅边深呼吸了下边对应春晚说。   应春晚心里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雀跃是因为他也算是第一次要正儿八经接触到应家的老本行了,紧张的是师公这次不在自己身边,他也不确定自己浅薄的能力会不会出岔子。   “表姐,另一个跟我们一起去的同辈是谁啊,会不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集合?”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小会儿了,还没等到人来。   应浅摆摆手,“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会不知道集合的,这个集合点其他家里人提早通知了。”   应春晚放下心来,正准备眺望一下远处连绵青山时,冷不丁看到从山腰处蜿蜒下来的石阶上走下来一个背着鼓鼓囊囊背包的人。   那个人似乎也没想到应春晚会在这里,愣了一下后脸上立刻摆出一副臭脸,“是你?”   “...呃,你好?”应春晚心里也是又尴尬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应浅回头,看清来人后秀丽的双眉微微拧了起来,“哎唷,我还想说呢,怎么是你?”   站在两个人面前三步处的男生穿了一件厚实的卫衣,体格看起来很匀称。   大概是因为清晨山雾清冷的原因,男生把卫衣的帽子扣在了脑袋上,抬头的时候露出帽子里的一张脸,五官还挺俊气,可惜脸上挂着一副臭脸,显得这份俊气看起来有点刁钻。   背着包的应平听到应浅的话,气儿一下子就不顺了。但是看到面前一脸尴尬无奈的应春晚,便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怎么了,是我,是我不行吗,只能本家的人去?”   应浅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脑子是真有点不好使,要是只能本家的人去,现在站在这儿的你是什么,一头猪?”   应平被将了一军,气得直磨牙,“...算了,我说不过你,懒得跟你争这个嘴皮子。”   应浅非常优雅地又翻了个白眼,“没关系,不用这么气的,你不仅嘴皮子争不过我,其他也一样争不过,放宽心嘛。”   应平几乎是气得七窍生烟,背着包扭头到一旁坐下不说话了。   应春晚看向应浅,应浅眨了眨眼,“去年我们也一起出去接过活儿,他出了点小纰漏没比过我,这不到现在心里还一直气着呢。”   应春晚忍不住想笑,又想着应平在旁边,只能憋了下来。   不过应平和他们拌了两句嘴后也没再说什么了,就坐在一旁沉默地等车,时不时从包里掏出一些小法器很爱惜地用衣袖擦着。   应浅小声道:“这个应平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脾气火急火燎的,又久了没认到灵侣心里着急,见谁都这样锯嘴葫芦似的。上次他那么说你被姑奶奶知道后一顿好罚,你看这次他就没说什么了。”   应春晚弯着眼睛笑了笑,“没事的,表姐不用担心我。”比这些更难听的他也听过,应平这种只是单纯掐架的反而让他觉得没什么。   等到上了车后,应平才再次开口,不过还是一样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话,应春晚压根就没放心上。   去东河村的路确实如同应浅所说,直线距离不算很远,但是因为山路弯绕,经常兜兜转转一大圈才绕出一座山,大约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过了正午才到地方。   因为山脉多的缘故,东河村也是和应家祖宅一样类似盆地地形。车子带着他们穿梭了一大片广袤的森林后才停在一片宽阔的湖前。   这片湖水在山脚和森林的交界处,上面是高耸幽深的山脉,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林木,显得这片湖光线十分昏暗。即便是光照最好的正午,站在湖边也很难感受到多少阳光。   也因为地势原因终年没有日照的缘故,这周边非常阴暗潮湿。应春晚走在路上经常一脚踩到滑溜溜的青苔上,要十分小心翼翼才能避免摔倒。   “真够冷的。”应平抱怨了一声,把卫衣帽子的抽绳拉出来随手系了个结,那副掩在帽子里的臭脸看起来更臭了,而且因为帽子的缘故还隐隐约约有种阴险的感觉。不过好在应平长相不差,这种阴险看起来并不猥琐。   应春晚看得想笑。   应平一个眼神斜过来,“你笑个屁,有功夫笑还不如把你身上衣服拉紧点,看你豆菜芽一样歪歪弱弱的,万一感冒了还得连累其他人照顾你。”   应浅啧了一声,“不是应平,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啊?感冒咋了,感冒了就吃药啊,照不照顾的难道你感冒了我们就把你丢这儿了?”   应平悻悻然转过头,应春晚隐约听到他嘟囔了几句“谁稀罕你们照顾”之类的话。   他笑了笑,拢紧身上的外套。应平虽然说话难听,但是理总是没错的,要是在这儿感冒的话别说是“交流学习”了,看东河村这地理环境,严重了恐怕诊所都找不到一个。   应平似乎是抹不开脸,一个人支了根长长树枝走在前面。这片湖面积很宽阔,但碍于没有阳光的原因,这个宽阔变成了一种漫无边际的幽深。   “这东河村方位太差了。”应平拿树枝戳了下脚底的一团湿乎乎的草,“山里本来就湿气重,他们村还在一片湖后面,还没什么太阳,阴气可够重的。”   应浅低声道,“我们之间说说就算了,一会儿见到村民了可别这么说。”   这种偏远山村一般都是从古时候开始就以集落的方式世代驻扎在这里,说好听点可以说是民风淳朴,说难听点难保村民们思维固化老套。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这种年代悠久的村落一般都有套自己的价值观,而且远离城镇,说白了就是天高皇帝远,不是很受现代法律道德约束。万一人家村民们心里听了不舒服,一顿好打打出人命都是相当平常的事。   应平撇撇嘴,表情强硬,但是嘴上是没说什么了。   应浅倒是一边勘察着周围一边道:“依山环水才是好地方,这东河村完全是个山围水困的位置,不知道里头村庄怎么样,但是从外面来看绝对不算是什么好选址。”   她想了会儿,啧了一声,声音挺大,连应平都转过头来望着她。   应浅脸上一开始轻松的表情褪去了不少,“你们看这山村的地理环境,已经算不上优秀,估计里面再怎么好也就那样,看地也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不好办啊。”   应春晚抿了抿唇,“确实,坟地如果选不好的话会影响后嗣,但是要是劝他们把祖坟迁到外面来估计他们也不会愿意......”   越是封闭古旧的地方越讲究这些,岂止是不会愿意,有些脾气大的听到这个要求后搞不好直接挥锄头了。   应春晚说完后看到应平上下看了眼他,他一愣,“怎么了?”   应平扭过头,“没,没想到你还是学了点东西的。”   应春晚摸了摸鼻子,“那肯定啊,师公是我师父,教了我不少。”   应平在前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林地里面水汽太多太潮湿,几个人走到一半鞋尖就开始隐隐约约有点打湿了,应浅叹了口气道又废了一双鞋。   穿过雾气,走到湖边后,一座修缮有些破旧的吊桥映入三人眼帘,旁边歪歪斜斜挂了个牌子,牌子也有些破旧,风吹日晒之下已经有些开裂。   “这牌子上面的字倒是挺规整的。”应春晚伸手轻轻擦了下上面的薄灰,是三个遒劲有力的楷书,刻着“东河村”三个字的旧制写法。   “这桥能过人吗,别走到一半断了。”应平嫌弃地打量了一下,木桥颤颤巍巍,桥面是几块木板绑起来的,有几个地方还明显东缺西漏的。这次不怪应平事多,应春晚自己都觉得这个桥板看起来相当的危险。   应浅努努嘴,“过是肯定的能过的,看那边。”   应春晚和应平闻言抬头,长长的木桥对面有几个村民,穿着相当朴实的布衫,手里提着锄头长杆之类的东西正等着他们,看到三个人抬头后还招了招手。   和朴实布衫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村民身旁几个同样要么背着包,要么拿着手提袋的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穿着打扮非常现代,站在幽暗的山脚底下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应浅手搭在额前望了一眼,“我们快点过去吧,其他家的小辈看起来都到了。” 第49章 阴宅(2)   桥对面几个村民一挥手, 旁边那两个年轻人也都看到了站在桥这边的三个应家小辈。其中一个拉了拉另外一个,两个人双手作喇叭状高声道:“快过来,一会儿要下雨了!”   应浅闻言转头对应平和应春晚开口:“咱们快过去吧, 这桥看着歪歪斜斜的,一会儿下了雨又湿又滑是小事, 万一桥烂了就尴尬了。”   应春晚点点头,应平没吭声, 走在前头先上了那座木桥。   不得不说他们对这个木桥的担忧真的非常有道理,应春晚几乎是脚一踩在上头,木板发出危险的嘎吱声。整个木桥是用铁索连接起来的, 木板一晃,铁索也跟着摇, 一时之间三人无言,周围只有音乐呼啸的风声和木板铁索的叮铃咔吱声。   快走到桥对面的时候, 应春晚才看清那几个等在那边的村民和年轻人。   有四五个村民拿着长杆或者锄头之类的东西等在那里, 虽然都是吃土地饭的, 不过让应春晚意外的是这些村民们肤色都还挺白。   不过他转念一想倒也想明白了,这东河村看起来日照不太好, 恐怕是这个原因, 即使面朝地背朝天也没什么晒黑的机会。   村民身旁的两个年轻人,一个看起来眉眼深邃精致,脸上一双桃花眼笑着看过来的时候很吸引人,头发微长, 在脑后扎了起来。一些随意但不凌乱的额发和鬓发垂在前头,有种凌乱的帅气, 身上还穿了件仿皮草的短外套, 又骚又扎眼。   好在长得帅, 衬得起,只是应春晚总是忍不住联想到牛郎。   另一位长相秀气,五官不如旁边那位那么浓烈,但属于那种看起来叫人感觉如沐春风的典雅东方长相,像那种工笔画里走出来的少年郎。整体面相看起来和应春晚差不多大,穿了件牛角扣大衣,看着很有学生气质。   应平走在最前头,下桥的时候踩到块青苔,脚下一趔趄,旁边那位穿着短外套的青年看到了顺手扶了一下。   应平站稳后想要道个谢,抬头看到扶了他的那人一身和这边格格不入的扎眼打扮,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憋出来。   太...骚了......   等应浅和应春晚也下了桥后,穿着大衣看起来很温和的那个男孩子过来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下。   “你们好,我是北山寺过来的,方君缪。”方君缪颇为青涩地笑了笑,看起不大社交的样子。   “宋冬,衢天派。”另一个穿的很骚包的帅哥扶稳应平后很随意地笑了一下,站直后弯着眼睛点点头。   应春晚听到衢天派三个字愣了愣,没记错的话应老爷子说过,他母亲和父亲私奔,父亲就是衢天派的人。   果然,应浅正打算同样自我介绍,听到衢天派三个字眼神微眯了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语气上明显比较有距离感。   “应浅,应家本家的。”   宋冬扬着扎死人不偿命的绚烂笑容点了点头,“这两位小朋友呢?”   应平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宋冬这种孔雀开屏一样的男人,心里有点惊到了,听到他问过来后有点愣愣地开口,“我叫应平。”   宋冬拉长着语调,“哦——平平啊,那后面这位小弟弟呢?”他朝应春晚眨了眨眼。   应春晚又伸手拢了下自己的外套,“应春晚,刚回应家没多久。”   周围的风有点凉。   应浅低头伸手扶了把应春晚下桥,应平望着远处不吭声,宋冬听了之后没再多问什么。倒是方君缪感觉到几人气氛有些微妙,主动开口解围。   “我和宋冬哥也是刚才刚到的,这边的村民说带我们去村长那儿再详细说。看这天也是快下雨了,我们先过去吧。”   几人点点头,宋冬脸上仍旧习惯性挂着似笑非笑的笑容。天边云层果然阴沉了不少,有种随时就要从头顶压上来的感觉,再加上东河村周边环境本身就有点阴暗,几人更是一路沉默没怎么说话。   倒是四五个来接他们的后生主动伸手表示帮他们拿包,不过他们的包也不重,就婉拒了这份好意,几个后生见状也不再问了。   应浅走的离村民们近一些,闲聊似地随口道:“我看乡亲们手里都带着东西,这是刚忙完农活吗?”   五个村民都是男性,三个是年轻一些的青壮年,另外两个年纪看着大一些。其中一个手上抓着个长长水烟筒的老爷子点点头,“庄稼人,也就忙些这个。”   应浅应了声,继续随口聊着。   应春晚听到那个老爷子的话却觉得有点违和,他看向村民们手里拿着的锄头之类的工具,上头有些经年累月的斑斑锈迹,但是却没看到什么泥点子,干净的很,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忙完农活的样子。   应春晚边看边往前走了几步,和应平并排走到一块儿。   应平嫌弃地转过眼来低声道:“你干啥,还没天黑呢就害怕?”   应春晚摇摇头,用更低的声音开口,“感觉这些村民有点不对劲儿。”   应平闻言拧着眉毛微微看了下,“他们这种经年累月世代住在这里的,对外来者有些警惕也正常。应家在这一片很有名,不然他们也不会请应家的人来,不用想那么多。”   应春晚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不是,看他们架势,像是在防什么东西一样。”   应平一怔,又瞧瞧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村民果然口头上随意和应浅聊着天,脸上表情却有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倒也不是冲着他们这些外人,更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应平收回眼神,这次是上下打量了下应春晚,没想到这个豆菜芽还挺机灵的。   果然应了几个人的猜测,东河村的位置比外面这个湖的位置还要更里面一些,过了桥后他们又七绕八绕了一圈,才踩在一条勉强算是路的泥巴小径上看到了个瓦片房。   东河村也在山脚底下,不过和应家祖宅却完全不同。应家祖宅是自盆地内的山脚至山腰,延绵向上,犹如仙境。但东河村的房子杂七杂八堆积在山脚底下一处,看着逼仄又拥挤。   路上应春晚观察了下两边的水田,不知道是否是季节的原因,田里的作物看起来是已经收割过了,只剩下一排一排的干茬在地里头。   村民们带着他们到了一间看起来稍微敞亮点的瓦片房里,里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出。   “小师傅们来了,快进,快进。”老人出声,应春晚他们赶紧进去,另外几个村民把他们送到后也没走,就留在外面院子里。   村长的瓦片房其实也没多大,他们进去的正房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田字格窗户,现在虽然是下午,但东河村阴沉沉的没阳光,外头还隐约要下雨,房内昏暗的要命,几乎和日落接近傍晚的时候差不多,很难看清东西。   村民们送他们进去的时候顺手递了盏油灯给他们,“老村长眼神不好,小师傅们多担待一下。”   “何村长,我们那边接到的说法是东河村想看块地,好辟开做祖坟,是哪块地啊?”   被应浅称呼为何村长的老人正抖着手要给他们泡茶,油纸包着的茶叶包在干如枯枝的手指里一颤一颤,宋冬赶紧很有眼色地接过来帮着泡。   老人仿佛是有点耳背,没听清应浅说什么,应浅很无奈地放大声音,最后几乎是贴在耳边吼,老村长才有了点反应。   只不过老村长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外面阴沉沉的天,“要下雨了,不急,不急。”   应浅也想着这个天看起来要下场雨,就算现在去看地估计也来不及,而且也暂时不急在这一时,于是点了点头,问起了别的。   “何村长,听说要拆宅子是吧?”   老村长手抖了一下,茶叶漱漱地掉下来,宋冬赶紧用手接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对,对,把宅子拆了,拆干净。”   老村长的耳背太严重,应浅又问了几句,十句里只有两三句能对得上话,只好歇在一旁不问了。   应春晚途中一直看着老村长哆哆嗦嗦的手,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   坐在他身旁的方君缪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微微凑过来,半个肩膀挨着应春晚,轻声开口道:“春晚哥哥?怎么了?”   应春晚转过眼神,坐正了一些,也悄悄地和方君缪道:“感觉老村长的眼神好像差得有点过分。”   方君缪似乎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春晚哥哥怎么看出来的?不过老村长上了年纪,老花眼倒也说得过去。”   应春晚摇了摇头,眼神扫视了一遍周围,忽然落在桌子角上放着的那盏烛火黯淡的油灯上。   他手伸过去够一旁搁着的油灯灯罩,方君缪离得近,赶紧拿了过来递到应春晚手上。   应春晚弯着眼睛无声地说了个谢谢,看得方君缪脸一红,不过烛火昏暗,看不真切。   应春晚拿着那个说是灯罩其实就是个小铁盖的东西,盖在了油灯上头。   油灯一下子熄灭,整间屋内骤然陷入了接近夜晚的昏暗之中。   宋冬应平和方君缪因为应春晚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不过几个人在昏暗之中互相瞄了一眼,都没说什么。   只有正在和老村长说话的应浅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扯着嗓子和老村长说着话。   “何村长,茶够了,不用泡了——”   老村长摩挲着面前的几个破旧的青瓷茶杯,迟钝地点点头,“啊...啊,茶够了,那小师傅们喝茶,喝茶。”   说着,桌上一阵瓷杯碰撞的声音,老村长颤颤巍巍地把茶杯推向自己对面。   全程根本没有反应到屋内的油灯灭了,也没感觉到屋子里骤然陷入了黑暗。   应春晚嗓子一紧,挪开了灯罩,宋冬无言地拿起火折子点上,昏暗的烛火再次亮起,照亮老村长颤颤巍巍裹起装着茶叶的油纸包的手。   几个人都纷纷对视一眼。   老村长是个瞎子。   发现这件事后几个人也没什么心思说其他的,想着这茶是老村长费劲儿弄出来的,喝完了之后才和老村长道别出来。   他们来东河村之前已经做好打算会在东河村里歇一晚,本来以为是会在村长家休息,不过看这位何村长着间瓦片房的大小,几个人是肯定住不下的。   蹲在外面小院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村民们看到几人出来后立刻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带他们几个人去住的地方。   老村长在后面问了句他们住在哪里,村民边走便回答道住在各人家。   路上,应浅貌若随意地开口道:“老村长多大年纪了,这眼神不好使也麻烦,城里现在医疗水平还可以,怎么不出去看看眼睛?”   拿着水烟筒的那个老爷子猛抽了一口,又吐出一大股烟,“年纪大了,治了也没用,现在勉强还能看清点东西,一把老骨头了也不好走动。”   应浅笑着点点头,继续闲扯几句。   后面的几人心里打了个突,这些村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应浅其实老村长是个瞎子,或者换句话——为什么要隐瞒老村长是个瞎子这件事?   说没发现肯定是不可能的,连他们几个外来人都发觉了这点,老村长行动不便,看着几个村民的架势也是会经常帮忙照顾的,绝对不可能没发现老村长瞎了这件事。   几个人心中都有些不解,但也暂时不好轻易问太多。   “我们村比较宽敞的大房子就是这儿了,小师傅们今晚就放心休息在这儿,之后饭菜我们都给小师傅们送过来。”   应春晚几个人站在村民们带他们来的“大房子”前面,心里一阵恍惚,说不出话来。   说是“比较宽敞”真是纯纯谦虚了,这宅子别说是比较宽敞,就直接说是宽敞的没了边都没问题。   面前是占地面积非常之广的房舍,应春晚左右扭头要扭到脖子发酸的程度,才能勉强看到宅子两边的尽头。   他们到这东河村以来,看到的瓦片房说不上破破烂烂歪歪斜斜,但条件也没有多优越,就连村长住的瓦片房,用量词来形容的话也就是“一间房”而已。   但村民们带他们来的这个房舍,用“一栋”来形容稍显局促,应春晚感觉可以用“一大片宅子”来形容。   大概是东河村修建水平有限,只修建了平房,没有继续往上面修二层三层,不然估计也是够壮观的,宣传出去绝对算是一个重要民宿研究点。   只是东河村其他地方的房子都破破烂烂,只有这个房子这么宽阔大气,多少让人感觉有些不协调。事实上,这样的房子出现在东河村这个小破村里本身就有些怪异。   这么大的房子,按理说理应有个庭院,就连村长那个旧瓦片房,按乡下的习惯都围出了一个小院。但这个大房子,目光所及之处直接就是严严实实的房屋外墙,应春晚还能从竹竿窗隐约望到屋内的场景。   “这......”应春晚瞠目结舌地看向应浅,应浅脸上也有一丝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错愕。   一旁的方君缪拽着自己的大衣,蹙着眉毛看起来很困惑。宋冬则是抱着双臂,面色悠然地扫视了一眼其他村民。   应平抓着自己背在背上的双肩包的肩带,拧着眉开口道:“让我们住这种——”   “——住这种豪华大院会不会有点太破费了?”应平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宋冬一把揽了过去,整个人的头按在毛绒绒的短外套里,自己接下后半句话。   应平闷声挣扎了好几下才挣扎出来,一脸怒气冲冲地瞪着宋冬,宋冬摊了摊手。   应浅上下打量了宋冬一眼,转头接着话头对几个村民道:“是啊,这么大个院子打扫起来怪麻烦的吧,我们也就这几个人,没必要这么郑重,随便找个地方挤挤就是了。”   在场应春晚几个人此刻心里所想的全部一致。   在这种偏远破旧小山村,有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房子在这儿,傻子都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更别提让他们住进去了。   他们是过来看地的,不包看房服务。而且这次为了“交流学习”,来的都是各家的小辈,大家几斤几两心里都有数,万一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很难收场。   抓着水烟筒的老爷子咳了两声,“小师傅们别担心,来我们这里就是贵客,我们当然要准备好一点的房子给小师傅们住。我们自己的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小师傅们要住我们也不好意思,而且村里各家各户人多,有些还在几个人挤一间屋里,实在匀不出空房给小师傅们啊。”   应浅一噎,没想到会被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而且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让她想找点其他借口都不行。   方君缪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应春晚旁边,应浅又坚持交涉了两句,最后那几个年轻的村民有些不耐烦了后才暂时收口。   应平有点按耐不住,又上前去想和村民们说几句,宋冬抓了抓头发,一把拉回应平按在应春晚身边,自己走到应浅身旁,带着非常亲和迷人的笑容开口。   “村里大家条件都不容易,这样我们就更不好意思麻烦大家收拾这么大个房子了。要不这样吧,现在天也还早,我们就先暂时出去镇上找个招待所住一下,明天再过来。”   话音刚落,刚才抓着水烟筒和和气气说着话的老爷子面容似乎僵了一瞬间,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行!”   所有人都是心里一紧。   老爷子说完后也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反常了,再度和气道:“这眼瞅着要下雨了,村子又在山脚里头,外面又有湖,哪里好叫车,小伙子不要太想当然了。”   应浅脸色彻底僵下来了,这是摆明了让他们不准走了。   那三个年轻村民似乎耐心告罄,其中一个走上来就一把抓过方君缪的挎包,方君缪一个冷不丁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村民拿着他的挎包进了房子里头,“我帮小师傅先把东西放好。”   方君缪急得团团转,应春晚一扫那几个村民手上拿着的锄头之类的东西,明晃晃杵在身边,有种他们敢走就一把子挥过来的感觉。   应浅和宋冬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只好先跟着年轻一点儿的那个村民进去。   拿着水烟筒的老爷子在后头道:“小师傅们别担心,一会儿我叫几个年轻的孩子过来陪着小师傅们。”   应春晚听到他说要叫人,心里总算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这房子里不会只有他们五个外来人,不至于完全孤立无援。   从大门进了房内,鞋底踩在地上就带起一小层薄灰,明显是有一阵子没人住了。   和应春晚想的相反,他本来以为这么大个屋子,进去一定是个非常宽阔的正厅,要么就是穿过去中间有庭院之类的布局,没想到进了屋后直接就身处一个小厅门外,两边长廊又窄又逼仄。   如果站在屋内,只会以为这是个普普通通中等大小的农村民居,绝对想象不到实际上看起来是外面那么宽阔惊人。   只是两边的长廊看起来很幽深,不知道通向何方。   老爷子在前面边走边出声道:“这个房子本来是我们村祖上一个进士老爷修的,我们也不懂文化人讲究的那些格局,反正屋子挺多,但是暂时只打扫了下外面这几间外房,给小师傅们住正好。”   没人应他的话,他倒也没感觉尴尬,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师傅们自己看着分下房间。”   只有应浅点了点头,几个人在前厅里坐下。那两个年长一点的村民走了,只剩下三个又高又壮的站在这里,看起来像监视他们似的。   有这三个人在,几个人想说些什么也不方便。宋冬倒是笑着问他们可不可以参观一下这个房子。   三个后生想了一下答应了下来,应春晚心里也觉得既然住进来了还是了解一下大致格局为好,五个人跟着后生走了出来。   后生们带着他们在外面长长走廊里转了一圈。   这座宅子的布局有些奇怪,一般这么大的宅院,前面一个庭院必不可少,然后绕过前几门,一般还要弄个中庭,讲究点的人家还会弄个影壁,绕过去才是后面的内眷住的小院。   总体来说,虽然大,但里面应该是无数个小院组成的,不会完全闷在建筑里见不到天。但他们所在的这间宅子,走走停停走了一圈,脑袋都晕了,也没看到个内庭或者游廊之类的东西,相当的严实密不透风。   沿着那条像迷宫一样的长长走廊走了一圈后,应春晚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宅子的幽深了。等到他回到一开始的前厅里后,几乎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其中一个看起来相当健壮的后生板着脸道:“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乱走,走不出来了叫不到人。”   应春晚心想这种布局就是叫他们乱走他们也不会动弹的,好奇心害死猫。   隐隐约约的轰鸣声在天边响起,随后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听起来雨势不小。   他们坐了一会儿,前厅外传来脚步声,一位提着食盒的女性进了房内。   女性自我介绍叫何叶,说是这两天过来照顾他们的,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应浅应该岁数相差不了多少。   “师傅们先吃东西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饭菜比较简单,但是也算有肉有菜,何叶笑道:“师傅们慢慢吃,二爷叫我今晚留下来陪师傅们一起。”   应浅抬头道:“抽水烟那个就是二爷?”何叶点点头。 第50章 阴宅(3)   应浅问完后就继续动筷, 没有再多问其他。   一顿饭吃得相当沉默,虽然何叶一直在旁边努力搭腔和几个人聊天,但方君缪心神不宁, 回话总是慢半拍。应平一张臭脸,何叶只说了几句话就不敢再打扰他。宋冬虽然看着一副温柔多情的样子, 认真起来却挺唬人。   最后看来看去还是应春晚比较面善,何叶就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抓着应春晚说了不少话,得知应春晚是孤儿后还红了眼圈。   另外三个接他们过来的年轻后生凶神恶煞地守在一旁,一句话不说, 只是牢牢地盯着他们。   吃完饭,在何叶收拾碗筷的空当, 应浅擦了擦嘴巴看向那三个后生,“都到这份上了, 就没必要再假装什么了吧?这个宅子是什么来头, 你们让我们住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低头收拾东西的何叶闻言微微睁大眼睛, “啊...二爷不是说是因为贵客人多,怕村里人招待不周, 所以才让小师傅们住在这里的吗?”   应春晚看了眼那三个一身腱子肉的后生, 心想可未必招待不周。   其中一个后生硬邦邦地开口,“小师傅别误会,二爷是真的想着那些旧房子小师傅们住不习惯,才让带人到这里的, 没其他的意思。”   应浅看他这么回答,心里知道这是打定主意不说真话, 多半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便转而问了其他话题, “那这个宅子的来头呢?”   后生拧着眉,“就是二爷说的,是祖上一位进士老爷修的宅子,所以在村里条件算是顶一顶二的。”   应平在一旁嘟囔这么说来还要感谢你们了,被宋冬笑眯眯地捂住了嘴。   应浅眼珠一转,“那你们说的要拆了辟坟地的房子,是不是就是这里?”   那三个后生脸上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表情,是一种有些疑惑的神情,“拆了?我们村就这么一个好点的宅子,还是祖上出的进士老爷修的,当然不会拆。”   应浅闻言也是心里吃了一惊,和其他几个人对视一眼,但却不再多问其他了。看来那位二爷和村长要么是所求不同,要么是没来得及通气给说穿帮了。   她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看旁边那几个后生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强迫她们住在这里,怪怪的。   一旁的何叶看起来是比较好说话的,应春晚蹲过去帮她一起收拾,顺便开口道:“何姐姐,这个宅子是进士老爷高中之后回来修建的吗?”   何叶叹息一声,先把手上的陶碗竹筷放拢在食盒里才回道:“不是,东河村位置太偏了,进士老爷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了,这房子好像是官老爷寄回来的钱修起来的,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应春晚点点头道了谢后,陪着她一起把几个食盒盖子盖上。   何叶感激地抬头道:“小伙子,谢谢你啊。”应春晚忙摇头。   一旁的方君缪似乎是终于接受现在的状况了,也默默地过来帮何叶收拾了两下。   应浅掏出手机看了看,东河村位置太偏,原本想着村民家里总会通电的,她就只带了一块充电宝和充电线,结果没想到要在这种一看就是没有通电的地方住一宿,只能节约用着点电。   外面此刻电闪雷鸣,他们虽然在正厅里面,却仍能感受道瓢泼大雨击打在宅子上的声音和轻微震动,应浅又叹了口气,“已经入夜了,大家整理一下,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好早点出去。”   何叶提着食盒道:“那我就不打扰小师傅们了。”说着就往外走。   应浅看着何叶一身麻布衣裳,“何姐姐带伞了吗,外面雨下得大。”   何叶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家近,几步就到了。”   最终应浅还是不放心,正厅到大门那边还要走一段长廊,现在这个天气估计房内也黑梭梭的,干脆打了手机手电筒送何叶过去。   何叶估计是没怎么出过东河村,也不太清楚外面发达起来了,看着应浅手里薄薄的一块厚卡片突然亮不起了灯,啊了一声颇为惊奇地愣了一下后才继续跟应浅走。   那三个年轻后生不知道是想着两个女孩子不太安全还是担心应浅借机跑出去,商量了一下后也走出去一个送何叶,应平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除了另外两个后生,屋里只剩下应平应春晚和宋冬方君缪。宋冬似乎是觉得应平这脾气特好玩,一直在旁边嘻嘻哈哈地故意说话逗应平炸毛,方君缪则是乖乖地坐在应春晚旁边,手里抱着他之前从村民那里拿回来的包。   一顿饭的接触下来,应春晚对几个人的认识更深了一些。宋冬虽然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花花公子的样子,其实内里和应浅一样机敏可靠。   方君缪则要斯文不少,一身学生气显得和宋冬两个人反差特别大,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连应平在方君缪面前都不太好意思摆臭脸。   方君缪望着狂骂宋冬的应平,小声和身边的应春晚道:“春晚哥哥是孤儿?”   应春晚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下意识疑问地嗯了一声,方君缪连忙摆手,用更微小的声音道:“春晚哥哥别误会..我刚才听到你和何姐姐的对话,所以...”   他有些愧疚又不安地看了应春晚一眼。   方君缪的五官也是清秀那一挂的,但又与应春晚不同,应春晚是清秀俊气又秀美的少年长相,即便是瘦弱了一些,但用应浅的话来说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帅哥”。   方君缪的脸则书卷气特别浓,有种白面书生的干净感觉,倒也秀气,但眉眼之间又显得有点孱弱,天然带了股女性一般的阴柔气质。   应春晚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刚才没反应过来你突然问这个。”夜里有点冷,他把长袖拉下来盖住半个手臂,“对呀,我在福利院长大的。”   方君缪定定地看了应春晚一眼,低下头声音变得细细小小,“这样啊,其实我也是孤儿来着。”   应春晚一愣,再看到眉眼孱弱的方君缪,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了拍他的后背,但是没说什么。   这种事情的难过之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应春晚最了解,过多的安慰和自顾自的鼓励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处,有时候反而让人心里更空虚。这种时候无言的打气才是最合适的。   果然,应春晚拍了拍他后,方君缪脸上暗沉慢慢散去,他也悄悄笑着对应春晚道:“谢谢你啊,春晚哥哥。”   应春晚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东河村估计是地理位置太差的原音,湿气特别重,他们来的时候湿了的鞋尖都还没有干,甚至身上的衣服也裹了一层雾气。   现在晚上刮风下雨,这层雾气让周身微微发冷。应春晚打起精神挺直后背,靠在他们背后的墙上。   他还背着自己的挎包,包里装了些笔墨之类的颇有分量的东西,随着他靠向墙壁,包里的东西也隔着一层帆布沉闷叮咣一声撞了下墙壁。   “嗯?”应春晚忽地疑惑一声,再次直起后背,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木质墙壁。   方君缪刚从难过情绪中恢复过来,冷不丁看应春晚的表情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悄声开口道:“春晚哥哥怎么了?”   应春晚摇了摇头,再次挺直背靠向后面的木墙,这次一只手不易察觉地在后腰撑住墙面,轻轻地击打了一下。   方君缪看的迷糊,不过心里也不傻,想到旁边还有两个彪形大汉站在那儿,就没有多问,只是一双眼睛疑惑地看着应春晚。   应春晚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前厅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哐啷声。   方君缪给惊得一哆嗦,应春晚唰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应浅和何叶还在廊上没回来!   一旁插科打诨的宋冬脸上调笑的表情一下子消失了,立刻撑着地站起来看了眼在场其他人,“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去看看。”   应平蹭一下站起来,脸上还是臭臭的,但是表情很严肃,“不要落单,结伴一起去好一些。”   宋冬皱了下眉,但还是没说什么,嗯了一声就快步出去。应平立刻跟在后面,应春晚心里也着急的很,跟着就出去了,后面的方君缪看应春晚走了,也急忙跟上。   一时间四个人全都出了正厅,那两个大汉倒也没阻止这四个人,事实上他们脸上也是一副困惑又有点惊惶的表情,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前厅好歹还有那种插大电池的挂灯在,光线很充足亮堂,但廊外就完全不一样了。   乡下不比城市里,到了夜晚也到处都是霓虹灯远光灯,光污染十分严重,凌晨天际也是橘黄粉紫色的,很难有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但乡下本身照明就不是很发达,这边的人们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了夜外面是压根不点灯的,真真正正的一片死寂一般的漆黑。   刚出前厅的几步还能借着前厅的光看到门前那一块,但再走几步就置身于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   传来声音的地方在走廊深处,如果说白天的时候应春晚能实打实地感觉到这宅子里长廊的幽深,夜里完全没入漆黑的长廊就像是链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摸不清远近高低,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永远猜不到黑暗深处会不会蛰伏着什么东西。   这种浓郁的黑就像是视网膜的功能全部被剥离掉,吞没了所有轮廓和光线,眼睛睁开和闭上时感受到的没有一丝差别。   应春晚刚摸出手机想要点亮,忽然另外左手一凉,被一只冰凉细长的手抓住,他耳后一紧,左手飞快地按下快捷键点亮手电筒。   方君缪温和秀美的脸出现在面前,“春晚哥哥,没事吧,这儿太黑了,要小心点。”   应春晚心里一松,点了点头后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自己被方君缪抓住的手。   方君缪也疑惑又紧张地一直看着应春晚,直到应春晚的视线落在手上之后才啊了一声松开自己的手,“对对对不起春晚哥哥,我想着太黑了怕大家分散开,我又有点害怕,下意识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两只手不安地垂在两边,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应春晚哭笑不得道:“没事的,不要紧张,我们快走吧。”   方君缪小声地应了一声,自己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赶紧补偿似地站在应春晚后面,跟上宋冬和应平的脚步。   应平在前面又是一脸嫌弃道:“谁刚才在鬼叫,不就是黑了点,我以前和其他人去挖坟的时候比这还黑的都见过。”   方君缪很小声地说了句抱歉,应春晚看着挖坟放嘴边的应平心想你厉害。   几个人都有了照明之后,黑暗就显得没那么恐怖了,只是远处光照不到的地方则越发显得诡秘。   宋冬打头阵,一行人走了差不多五六分钟后还没走到地方。应平啧了一声道:“所以说老房子就是麻烦。”   应春晚抿着唇,心里知道这是有点不对劲儿,恐怕是遇上鬼打墙了。   一般鬼打墙有两种,一种是因为孤魂野鬼作怪,故意困住生人,或是想要作乱或是想要谋命。还有一种是有些地方年代久了磁场发生改变,人在里面会迷失方向,导致总是走不到正确的路线上。   就是不知道现在他们这个是哪种情况。   应平说的宋冬自然也知道,见现在情况有异常,他很干脆地停了下来,拿着手里的手机冷静地开口道:“来,小朋友们,报个数。”   说完,他先说了个一。   应平反应倒快,立刻跟了个二。   应春晚接三,身后的方君缪紧张地清了下嗓子,“四。”   “五。”“六。”“七。”是那几个年轻后生的声音。   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没声了。   应春晚的眼神慢慢看向身后的方君缪,方君缪一脸纯真地同样看着他,“春晚哥哥?怎么了?宋冬哥怎么不走了?”   应春晚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极小声地道:“报数一个有七个人。”   方君缪不解其意,但是看应春晚压低了声音,自己也压低声音道:“啊,对啊,是七个人啊。”   应春晚看着方君缪微微睁大的眼睛没说话,前面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应平走过来一手拉住一个,直往宋冬那边拉。   等方君缪站稳后,应平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我们四个人,三个村民有一个和应浅一起送何叶去了,一共六个人,哪来的七?”   方君缪的眼神开始微微飘忽,瞳孔一下子缩紧,双唇开始有些颤抖。   应平掐了应春晚手腕一下,应春晚另一只手极快地捂在方君缪嘴巴上,及时制止了那一声惊呼。   几个人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小师傅们,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声音和之前听过的村民的声音有些像,但明显更尖锐一些。   应春晚没听到另外两个后生的声音,有点不想去想象那两个后生现在的状态。   宋冬一贯悠闲恣意的声音响起,“没事,宅子太大了,现在又黑,有点没找到方向,我看下指南针。”   宋冬说完立刻和身后几人低声道:“别急,我起个卦。”   应春晚这才松开满面通红的方君缪,方君缪自己很自觉地捂住嘴巴,连连点头。   一阵轻微的咔啦声,似乎是宋冬在翻包里的什么东西,最后几个人听到宋冬极低的声音对他们道:“往回走。”   方君缪脸上的表情又惊恐了起来。   应平点点头,他本来是一直举着手机到头顶的位置照亮的,听了宋冬的话之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应春晚,捏着手机的手放低至腰的位置,一言不发地跟着宋冬往前走。   宋冬更直接,干脆把手机手电筒点灭,借着身后应平的手机灯光往前走。   应春晚扭头看了双眼含泪的方君缪一眼,小声道:“要不你来前面,我走你后面。”   方君缪看了眼里关切的应春晚一眼,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现在这样就行。   应春晚也不好多说,“那要不,你也把手电筒关了吧,跟着我走就行。”   方君缪摇摇头又点点头,颤颤巍巍地一只手牢牢抓住应春晚衣角,另一只手按灭了手机。   一行人再次缓慢但稳重地往前走着,应春晚也学着应平的动作,不再举着手机手电筒,而是垂在身边,尽量照明脚下的路,不去照亮其他地方。   身后的衣角始终被方君缪死死抓着,应春晚能感觉到的方君缪的手指微微颤抖。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几个人谨慎的脚步声。   长廊很逼仄,但并肩走的话还是能容纳三个人,但此刻四个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排成一列向前,应春晚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前面应平手里的手电筒光线忽然极其细微地颤了一下。   他自己也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盯着脚下一片隐约光亮。   随着光线一动,左边一双穿着破旧布鞋的脚映入应春晚眼帘,鞋尖对着墙壁,鞋跟对着几个人。   应春晚感觉自己呼吸一瞬间都提了起来,身后握着他衣角的手好像更哆嗦了,但还是死死地攥着没有放开。   应春晚安心少许,然后在即将走过那一块的时候,在光亮擦过那双脚的最后一秒,隐约看到面对着墙壁的鞋尖动了动,那双脚无声地转了过来,前路直对着几个人。   应春晚强迫自己盯着自己的鞋尖,还有应平那双球鞋后跟的logo,愣是一声都没吭。   他稳住心神,强行让自己想点别的东西,最后心想应平虽然平常说话很气人,但其实也很细心,特意叫他不要把手电筒举的太高,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   就这样一路沉默,在宋冬的领头下,几个人听到前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能听出来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焦急地交谈。   应春晚几乎是心灵感应一般感受到应平紧绷着的后背一下子就放松了,宋冬似乎也低低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好了,找到了。”   应春晚刚想张口,却感觉到身后握着自己衣角的方君缪手还是颤抖个不停,他扭头过去,看到方君缪仍旧脸色青白交加,整个人哆哆嗦嗦。   方君缪哭丧着一张脸,“春晚哥哥...宋冬哥...有东西在抓着我衣角。”   应春晚心里一紧,前面的宋冬闻言大步走过来,一只手稳稳扶住方君缪肩膀,另一只手朝他背后探过去,然后从方君缪背后衣角上扯下一片花花绿绿的彩纸。   等那张彩纸在几个人凑过来的手机灯光下被宋冬展开时,方君缪一下子呜咽了一声。   是半截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纸人的手臂,袖口是宽大的粉杏色广袖,上面还画着笔墨已经湮开的花纹。半截勾勒惟妙惟肖带着黑色勾边的惨白五指掐成花指,指甲艳丽纤长,从刚才宋冬的动作来看,那根掐起来的中指和大拇指刚才一直捏着方君缪的衣角。   方君缪看起来快晕过去了,宋冬无奈地叹息一声,“精神点,好歹也是有名的宗派后人。”   那边的应浅和何叶三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说话声止住,试探着往这边开口道:“小春?应平?是你们吗?”   宋冬一张俊美脸庞笑眯眯地凑过去,“是我们呀。”   应浅看到是他们后脸上表情却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更加紧绷,“你们来的正好,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回去找你们。”   应春晚把手机亮度调到最高举起来,“表姐,发生什么了?”   明亮光线下的应浅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门被锁起来了。”   应春晚闻言心里一坠。   那个陪应浅她们一起过来的后生嘴里忽然发泄似地骂了句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冲上来一只脚猛地踹向几个人进宅子时的大门。   一阵叮铃桄榔的金属声音从门外传来,方君缪拉着应春晚的衣袖在身后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道:“他们...他们居然把门锁起来了?”   外面铁链的声音很刺耳,但是两扇门却分毫不动弹,应浅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看来是这样。”   一旁拎着食盒的何叶急得抹眼泪哭了起来,“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把门锁起来,我还要回去送饭呢。”   应春晚扶住她,“何姐姐还要给别人送饭?”   何叶低泣了一声,“我儿子还在家里等着吃东西,还是个两岁出头的奶娃娃...”   “妈的!”应平听完大骂一声,也冲上来冲着大门猛地一踹,当然仍旧踹不开,“这东河村的村民都他妈想干什么,真他妈穷山恶水出刁民!”   方君缪听完这话紧张地看向一旁那个阴沉着脸的后生,不过那后生听了这话后居然也没太大反应,估计是也没想到有这么一出。   应浅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向宋冬,“没办法了,一直在这儿守着也不是个事,先回去再说。你们过来没遇到什么吧?”   宋冬看了何叶和那个后生一眼,“鬼打墙了。”   旁边那个年轻后生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应浅一拧眉,“就知道这个宅子没这么简单...宋冬?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宋冬转了个身,尽量避开何叶和那个后生的视线,把那半截从袖口处撕裂下来的纸人手臂递给应浅,“刚才路上缠上方君缪了。”   应浅低声道,“衢天派的,也难怪。”一边把那半截纸片挪到手机旁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上一点害怕担忧的神情都没有,看得旁边的方君缪肃然起敬。   应浅看了会儿后啧了一声,“粉衣团花,绣龙凤纹,迎亲的吉服制式。龙凤纹不点眼,双眼合拢前路不问,迎阴亲的。”   应春晚极快地反应过来,“冥婚下聘的纸人?”   旁边的方君缪明显又颤抖了一下。 第51章 阴宅(4)   应浅捏着手里那半截从袖口撕裂开来的纸人手腕再次仔细看了眼, 随后和应春晚对视一眼,“小春说的对,这是结冥婚的迎亲聘礼。”   那半截纸片在灯光下颜色显得更加艳丽, 粉色袖口处还有金漆描的凤纹,只是做纸人的人技艺似乎并不高明, 凤纹被描的不伦不类,乍一看只能看出是一只扭曲了的鸟纹。   袖口下伸出的那半截手腕更是能看出制作时的匆忙, 按照一般的规矩,手腕上也需要上层色漆,但这截手腕却只有一层惨白的纸坯, 反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了。   方君缪吓得一抖一抖,“刚才抓住我的...就是这个?”   其余的几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脸色都有些难看。这宅子本来看起来就不对劲,现在又出现了这种结阴亲才会出现的东西。虽然还不清楚宅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何叶口中的那位二爷把他们强行送到这里绝对没怀好意。   更何况, 牵着方君缪的只有这么一只手, 那剩下的一整个身子呢?   在场的应春晚几人背后都有些发凉,不敢去多想。   此刻黑暗越发幽深, 只有正门这片因为有几个人手里拿着手机所以有些光亮。左右两边延伸至深处的长廊仍旧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没有人说得准黑暗中到底有些什么。   何叶只是一个深村妇人, 平常虽然也听说过一些灵异志怪的乡野杂谈,但哪里真的遇到过这种事,当即吓得腿又有些打战,抓着应春晚的手才能勉强站稳。   她忍不住泣了起来, “怎么办,这种地方怎么能过夜, 我儿子, 儿子还在家里...”   应平听完又上去狠狠踹了两下正门, 但仍旧只有一大串金属叮铃桄榔的声音,门分毫不动。   另外一个陪着他们过来的后生像是吓呆了,看到应平再次上前踹门后才反应过来,也抹了把脸冲上前去猛踹,一般踹一边大喊那位二爷。   门外哪儿有动静,只有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声音。   后生叫了几下都没人,直接呆住了,抱着头蹲了下去。应浅深呼吸一口气,走上来语气冰冷道:“先回去,走廊上肯定不安全,回去慢慢说。”   何叶还惦记着自己家里的小儿子,但是正如同应浅说的,现在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也不安全,于是点点头被应春晚搀着往回走。   方君缪估计是被吓惨了,这回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走在后面,最后应平打头阵,宋冬断后,一行人又慢慢找回了前厅。   前厅的门开着,里面的电挂灯还亮着,照亮正站在门口抱着双臂往外探头探脑的两个人。   应春晚一看到那两个人,胃都揪紧了扭成一团。   白灰色的麻布衣裳,不就是之前一直在前厅负责看住他们的那两个后生吗。   打头阵的应平是最先看到那两个人的,应平脸上一滞,“你们两个回来了?”   那两个后生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应平的目光明显有些不善,“我们两兄弟就没出去过,倒是你们,急匆匆地跑出去去了哪儿,一出门就不见了。”   应平很罕见地没有挂着臭脸和这两个人顶起来,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人,见应春晚几人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的惊诧。   这两个人根本就没出去,那跟着他们出来的那两个人...三个人,全都不是人?   应平收回目光,看着那两个后生的表情讽刺了一句,“也不用防贼一样,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那两个后生不解,但看到后面那个和应浅何叶一起出去的人一脸魂不附体的样子,三个人用其他人能听懂个大概的方言交流了一下,随后眼里的怀疑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进了前厅后,应浅冷冷地盯着那三个人道:“现在也不用瞒着躲着了,这宅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说说吧。”   三个后生里看起来比较健壮的那个仍旧一脸警惕地没有开口,和应浅大眼对小眼地瞪着。   忽然,另外那个和几个人一起回来的后生先受不了了,大吼了一声道:“虎子哥,二爷把门锁上了,你不信你过去看,他把我们三个也锁在这里了啊!”   这话一出,那个叫虎子的男人明显有些动摇了。   应浅也懒得趁热打铁,直接毫不畏惧地盯着虎子的眼神,“我把话撂在这儿,你们那位二爷想害我们,没事,我们都是身上有看家本事的人,护不护得住别人不敢说,护住自己肯定没问题。”   方君缪听了之后下意识地拉住应春晚的衣角。   “但是。”应浅冷笑了一声,“你们三个只是普通人,被卷进来什么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果跟我们说一下大概情况,或许大家一起努努力还可以想到办法出去,不然你们三个自己看着办吧,那些东西可不是被瞪一下眼就会被吓跑的。”   这话说完虎子仍旧瞪大着眼睛盯着应浅看了一会儿,等到旁边那个有些崩溃的后生再度开口劝他后,他出声。   “你想知道什么?”   应浅扬扬下巴,“这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别说假话,你骗骗别人还行,这里三个姓应的,想糊弄也掂量掂量自己肚子里有没有那些货。”   虎子终于收回了恶狠狠的目光,应浅绷紧的后背悄悄放松了一些。   那个有些崩溃的后生看虎子松口了,先赶上来急忙开口,“师傅们,你们莫怪,我们村子里有规矩,不能和外人说这些,而且二爷说了让我们几个管好嘴巴,虎子哥才这样的。”   他稳了稳,“对了,我叫石头,虎子哥旁边那个叫二山,我们三个是一家的兄弟。”   应浅点点头,看向虎子。   虎子终于开口,“那个叫何叶的阿姐没骗你们,这个宅子确实是村里以前的进士老爷寄钱回来修建的,不过不是为了住人,是为了祭拜河神。”   应浅皱眉,“河神?东河村外面的那片湖吗?”   虎子点点头,“现在年头久了,看起来只剩一片湖,但是以前我们祖上的时候这片湖很大,差不多赶得上江那么宽,一下雨就一定会害涝灾。我们村里又是被山和湖围着,每次害涝灾几乎都会有人被淹死。”   应浅嗯了一声,“所以村里人认为是有河神作祟,修了这个宅子做河神庙堂来祭拜?”   虎子道:“嗯,后来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这都是祖上的事情了,我们年轻一辈的知道的少。”   应浅低头沉思起来,一张俏脸没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应春晚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表姐,这宅子看起来不像是祭拜用的庙堂。”   应浅点点头,“小春你也感觉出来了?”   村上的土庙虽然不至于城里面的那么恢弘,但也讲究一个一门二庭三殿,哪怕简陋了点,一般也会用些颜色艳丽的土漆修缮一下门面。庙嘛,怎么样也要讲究一个与凡间不同的感觉。   但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宅子,别说是门面了,他们刚来的时候连个门庭都没看到,直接是高高的墙壁把整个宅子围拢成密不透风的大方块。   这种样式,别说是河神庙了,说是什么大牢说不定看着还合适一些。   应春晚说完后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所在的这个前厅。   他们进来的时候匆忙,而且被虎子三个人看管着,心里沉甸甸的没有那么多心思打量周围。如今确定这地方确实不对了,才有了时间仔细勘察周围环境。   这个前厅倒不像这个宅子的外观那么怪异,看起来只是普通制式,横梁门柱都和普通乡下人家的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修建的还是比东河村其他人家的房子看起来精致很多,横梁上还挂着一些五颜六色落了灰的花灯和丝络。   前厅最里面的墙壁上还挂了一张描了画的彩纸,应春晚最开始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仔细看,以为是和其他农村房子里爱挂的那种吉祥招贴画是一样的东西,这次仔细看了之后发现画上是个女人的小像。   是一个坐在河边大石头上的女人,双脚堪堪挨着河水,身后跟着四名如花似玉的丫鬟。女人脸上描绘的五官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些模糊了,但隐约能看出来很慈和柔顺,面容秀丽恬静。   应春晚一边看着一边问石头,“那个画是村里面人画的吗,画上的女人是谁?”   一般乡下人随手贴些吉祥画也是关二爷或者送子娘娘,要么也是灶王爷和西王母这种比较传统的神明画像。应春晚之前恶补了一顿这方面的知识,七七八八能认个大概了,但是这张画上的女人明显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   石头抬头看了眼,“啊,就是这个,画上画的就是我们拜的河神娘娘。”   方君缪听到后咬文嚼字地重复了一遍,“河神娘娘?”   应春晚也有些惊讶,民间古时候把自然灾害和神明挂钩的不少,也有很多各个村落上自封的土地神,但女性神无一例外,基本都是和生殖或者其他丰作之类的挂钩。河神山神这种一听就破坏感十足的神明,很少被视作女身。   石头点点头,“对啊,河神娘娘,我们村里的人都是这么叫的,我刚记事的时候就拜过河神娘娘。”   应春晚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其他,但仍然忍不住看了那副小像一眼。   画像的女人一脸悲天悯人之相,又很柔顺平和,说是河神,不如封成送子娘娘之类的吉神看起来要更匹配一些。   民间传说里的神,一般很少有貌美性和的人相。在最初,神无一例外都是残暴凶狠的模样,形象也多为张牙舞爪的怪形,所以神和怪经常挂在一起,有神怪这么一个词。   直到后来慢慢文明开化,诗歌等体裁的流行开始点醒人们一种浪漫的想象,对于遥不可及的神明们,人们开始依托于自己美好的心愿赋予其一种超脱凡世的至美面容,随后才逐渐有了或英俊或美貌的神明。   当然神明的正体究竟什么样,没有人说得清。不过在一些偏远不发达的山村,人们供奉的神明仍旧是诡异可怖的怪物形象,而供奉神明的人出发点也不是因为对神的崇拜,而是源于对神的深深畏惧。   所以应春晚觉得有点奇怪,东河村毫无疑问,也属于偏远不发达的山村之一。他们进村到现在,见到的最现代的东西就只有电提灯和手电筒,像何村长家里甚至都没有拉电线,仍旧在用油灯照明。   这样的山村,却有一位柔顺貌美的女性神明,其实是有些违背常识的。   而且,这宅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祭拜用。他们进宅子,一进门竟然不是正厅,而是一条逼仄围住整个内里的长走廊,这是个山穷水困的格局,和东河村整个村的地理位置简直一模一样。   祭拜神明要是这么祭拜,别说平息神明怒火了,不变本加厉就不错了。   应浅当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她对虎子开口道:“我问你们一件事,为什么石头说被二爷锁在这里面后你们那么害怕,这宅子有什么说法?”   虎子沉默了一瞬,“师傅们也看出来了,这宅子的格局其实不太对头。”   应浅点点头,“若以这个格局的庙堂来祭拜土地神,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这宅子很不祥,聚阴不聚阳。”   虎子点点头,“是这么个理,我懂的不如师傅们多,但是第一次进这个宅子的时候也感觉不太舒服,后来有一次问了二爷,二爷说是当初村里的人都不懂这些,稀里糊涂修了这么个庙,现在也没法儿改动了,只能保留下来。”   应春晚疑惑道:“可何村长跟我们说要把这处宅子拆掉。”   虎子一愣,“怎么可能,这个河神娘娘庙在我们村里百来年了,比我们村里祠堂还重要一点,怎么能拆?”   几个人也都是一怔,一直没吭声的宋冬一双桃花眼扫了过来,“说说,二爷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   这也是几个人最疑惑的一点。如果是宅子有问题想请他们看看,大可不必这么弯弯绕绕,他们来都来了,不说是有求必应,但是看个宅子不至于不愿意出手,何必要把人都关进来?   宋冬明显问到了关键,虎子的眼神开始有些躲躲闪闪起来。   聚阴不聚阳的宅子,山穷水困的格局,监牢一样的密不通风,为了平息天灾而请的河神娘娘,河神娘娘的庙堂——   一个十分不详的念头浮现在应春晚心头,他一字一句道:“那个二爷难道是想拿我们来祭拜河神娘娘?”   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真是夜路闯多了也撞鬼,他们是什么身份,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各个有名宗派里头的后辈,平常外头人还得找下联系方式才找得到他们,这下好了,进了村一趟直接被村民们给关到了别人的庙堂里。   这其中最无语的又属应浅最甚,她不仅是应家定淼派的弟子,而且还是本家那支的晚辈。平常不说在风水这一行,就是日常身份那也是房地产大鳄应家的大小姐,哪儿受到过这种奇葩待遇?   穿着打扮最为扎眼的宋冬脸色也很难看,而方君缪更是白着一张脸,有种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   “真行啊。”应平咬牙切齿道,“真行啊,我们受你们所托过来帮你们点穴,结果你们反手就把我们给关起来祭拜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明显是有些气惨了,当着虎子的面就开始发难了。   “不是!”虎子低低一声,“我知道师傅们肯定觉得不对,但是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   应浅不怒反笑,“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听着呢。”   石头和二山在一旁小声道:“虎子哥,算了吧,咱们还得跟着师傅们才能安全点,就把事情都给师傅们说了吧。”   虎子也知道,到这地步了,再隐瞒也不是那么回事了,只好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   “我没骗师傅们,这里确实是河神娘娘的庙堂,但是每年祭拜河神娘娘的时候都会出现怪事。”   应春晚问道:“什么怪事?”   “每年祭拜的时候,都有人消失在宅子里面,然后再也没出现过。”   应浅皱眉道:“有去找过吗,怎么确定是消失在宅子里面而不是跑出去了的?”   虎子摇摇头,“宅子只有那边一道大门,我们村里很重视祭拜河神娘娘的仪式,祭拜的时候是有人看着门的,不可能不知不觉跑出去。”   方君缪小声道:“这么恐怖,那你们不拜这个河神娘娘不就行了吗......”   虎子沉默了一下,“我以前也这么想,也和二爷说过,结果二爷把我骂了一顿,说河神娘娘必须要拜,不拜的话第二年村里人全部都会死绝,一个不剩。”   应平皱眉道:“他怎么这么笃定,他经历过?”   石头看了眼虎子,“对,二爷小时候就有这么一遭,所有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二爷和何村长,他俩跑去拜了河神娘娘后才完事。”   宋冬低声道:“听起来这位河神娘娘是个邪神啊。”   应春晚突然想起何村长的眼睛,“何村长眼睛也是那时候伤到的吗?”   石头点点头,“是。”   宋冬摊摊手,“所以这个关系链是,不拜河神娘娘就要死人,拜了河神娘娘还是会死人,虽然会死的少点,但是你们这次不想死自己人了,所以塞了我们这些外人进来是吗?”   石头和二山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虎子闻言滞了一下,“不是,是我们想请师傅们来看看怎么回事,但是怕师傅们不接,所以才使了这个法子......”   宋冬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有点意思,你们本村人躲着怕着不敢吭声,倒是愿意骗点外地人来,还给自己找好了个情非得已的好理由,真是好无奈啊。”   虎子自知理亏,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们确实没办法,师傅们知道了说不定就不来了,但我们这儿一村人的命都捏在河神娘娘手上呢。”   宋冬哈哈又笑了两声,“我懂我懂,我们只是被骗了进来送命而已,你们可是全村人在担惊受怕呢。”   虎子不说话了,但是手里捏着的铁锹捏的咔啦咔啦直响。   应春晚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你们要是直说,我们未必就会回绝,而且会准备的更充分一些。但是你们藏着瞒着,这个事情如果没解决好之后还是一样要送命,而且我们几家的人如果知道你们骗了自家的小辈,更不会再出手帮你们。”   虎子低头好半天,“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宋冬在一旁阴阳怪气道:“最简单的思维,最极致的恶意。”   一旁的何叶听了后喃喃自语道:“二爷...二爷怎么能这样啊...”   应浅听到现在,看向虎子的眼神明显有点厌烦。   应春晚说完话后就转过了身,和其他几个人开口,“大家晚上都呆在一起安全点,我们就在前厅这里凑合一晚上吧。”   方君缪立刻点点头,随后又有些小声道:“晚上气温会很冷,我们身上穿的这些衣服抵不了寒......”   石头小心翼翼地开口,“之前二爷准备好了其他几间房给师傅们休息,应该是有被褥那些,可以盖着驱一下寒。”   何叶也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起来,“我去拿吧。”   应春晚摇摇头,“多几个人一起去吧,被子重,而且人多安全些。”   何叶点点头,应平宋冬跟着过去,应春晚本来也准备去,被石头和二山赶紧拦了下来换他们去。   何二爷倒是准备的充分,几个人回来的时候手上抱了几床被面花花绿绿看着簇新的被子,连虎子都晃了下眼。   前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应浅划了下地方,把正厅门关严,随后拿着根狼毫笔蘸着朱砂墨在门上划了一串结地符。   其他人也没忙着,应春晚也画了几张自己拿手的符篆,啪啪贴在门板和周围墙壁上;应平捏了些石头磨成的粉末,食指蘸了挨着外门细细划了一条。   应春晚有些好奇,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石头?”   应平头也不抬地回到:“呤石,可以驱邪。我特长就是搞些驱邪的东西,应大小姐应该是比较会家宅术。”   他边说边抬头看了眼应春晚,应春晚脸上一红,“我会的比较少...没有专精。”   应平再度低下头,“没有,你符画的不错,符篆应该是你专精吧。”   应春晚听得一怔,心里有些微微的开心。其实应平也就是嘴上不饶人,人还是挺好的。   三个人忙活完后看见宋冬站在屋里,手里拿着个龟壳哗啦啦地摇,摇了三转后倒出六枚铜币,“东南侧为吉,晚上都给我窝在东南侧。”   应春晚看着看着,脸上忍不住笑了一下。   应平奇怪地抬头,“你笑啥?吓傻了?现在这个情况还能笑得出来?”   应春晚摇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大家现在这样子,好像漫画里那种小分队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应平看了眼,“确实,宋冬虽然嘴巴欠,但是本事还是有的,衢天派的特色就是卜卦,他也算不埋没了自己的师门。”   应春晚忍不住悄悄看了应平一眼,心想也有应平说别人嘴欠的一天。   石头二山和虎子也罢手上的铁锹卡在门闩上,物理防护,聊胜于无。   只有方君缪一脸无措地站在屋内,看到何叶铺被子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去帮忙,或是看到石头在弄什么的时候搭把手,脸上表情十分愧疚失落。   几个人都弄好后裹着被子靠着墙坐下,方君缪缩在应春晚旁边,愣愣地看着大门没吭声。   应春晚想了想,悄悄问他,“你怎么了?”   方君缪失落道,“我只会看相,看面相手相星象,但是这种情况这些是最没用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应春晚有心帮他鼓鼓气,唔了一声道:“那你能帮我看看相吗?” 第52章 阴宅(5)   方君缪听到这句后眼神明显亮了亮, 连带着刚才的失落都散去了很多。他裹着被子坐直了些,亮晶晶双眼看着应春晚,“当然可以!春晚哥哥想看些什么?”   应春晚想了想, 看相应该是北山寺那边的专精,他转眼看了眼眼神逐渐有了光彩的方君缪, “我懂得不是很多,一般会看些什么呢?”   方君缪掰着手指想了想, “我师父方道长要比我厉害很多,找他的人看的东西也各不相同。我就比较浅显了,一般其他人找我看相, 最常看的无非就是事业和感情这两类。”   应春晚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笑着道:“那就请你帮我看看事业和感情吧。”   虽说看事业和感情, 但应春晚更多的是想帮方君缪打起精神,其实他自己对这两项并没有特别的执念。   尤其是感情, 应春晚小的时候比较自卑, 觉得自己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大了之后虽然很少再有这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了, 不过相对的也没有再多想过这些了。   但方君缪毕竟是北山寺的人,之前他从师公和表哥表姐的话里能听出来, 北山寺和应家一样很有名声和本事, 方君缪自然也不会差。   最开始只是随口提起,现在应春晚却有些忍不住紧张了,有种提前窥视自己未来大事的紧张和兴奋感。   方君缪伸出手来,“我给春晚哥哥看手相吧。”应春晚点点头, 手掌展平伸了过去。   方君缪低头,食指指指点点地扫过应春晚的掌纹, 看起来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后才开口。   “春晚哥哥事业线很平稳清晰, 将来在风水上的成就不会低, 而且这会成为你的终身职业,但你还会拥有另一份工作,也和风水挂钩。”   应春晚点了点头,按方君缪的意思,自己以后应该是会在应家稳定下来,良性发展。   方君缪又仔细看了看应春晚的感情线,这次看的时间比事业线要长一些,久到应春晚手腕有些发酸,心里忍不住想该不会是什么天煞孤星命格的时候,听见了方君缪温和的声音。   “春晚哥哥感情线特别好,多数人的感情线会有很多条,但春晚哥哥的感情线却自始至终只有一根,脉络十分清楚。春晚哥哥会有一生一世的爱人,两个人情比金坚,忠贞不渝。”   应春晚怔了一下,下意识轻轻地“啊”了一声,原来他的感情线这么好吗?   他心中有些好奇,按捺了一下轻声开口道:“那...能看出是什么样的人吗?”   方君缪笑了一下,“当然可以,我看看啊。”   随后方君缪就再度埋头于研究应春晚的掌纹,而应春晚在这段短短的安静之中,竟然莫名生出种等待审判的感觉。   “有啦。”方君缪抬头,“从手相来看,春晚哥哥的这位爱人比你岁数年长。”   应春晚忍不住紧张地抿了抿唇。不论是谁,听到这样的推论后总是会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想象未来爱人的模样,他也不例外。   方君缪看出他脸上好奇的表情,继续开口道:“我看看春晚哥哥和这个人是怎么相遇的啊...啊!看起来你已经和这个人认识了,是身边的人。”   应春晚一愣。   他不希望自己变成那种在心里对他人想入非非的人,可是听到这话后无法控制地在心中列出为数不多的熟悉的人,一个一个比较。   比他年长的,排除掉应浅应泉等亲友,剩下的,着实找不出几个。   他听见自己嗓音有些干涩地出声,“...我能不能问问这个人和我的年龄差大概多大?”   方君缪点点头,双眼亮晶晶地边笑边道:“不得了了,我看了一下,这个人和春晚哥哥年龄差相当大,大到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应春晚这次听到自己喉咙滑动了一声,嗓子更加干涩,甚至还有点烧起来的感觉。   等他哑声了好长一阵后,才反应过来烧起来的不是自己的喉咙,而是自己这一整个人。   已经相识,在身边,比他年长,而且年龄差出奇的大。   应春晚除了某位俊逸漂亮得过分的人之外,再想不出第二人选。   和那个人的种种相处一一在脑海里随着方君缪的话飞快浮现,快得惊人,让应春晚忍不住暗自诧异,自己竟然把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一点一滴都在无比清晰的呈现出来。   他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喀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解了开来。   这种冲击大到让他无暇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分不出心神去想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甚至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要去回避。   在模模糊糊即将想清楚之前,应春晚极力让自己从这种波涛汹涌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正为自己看相的方君缪身上。   然后直接被方君缪下一句话砸得找不到北。   “嗯...而且这个人和春晚哥哥地位有些悬殊,不是那种社会地位,而是身份之间的悬殊,两个人之间并不处在同一高度,但又彼此陪伴在一起,有着比血脉还要深厚的情谊......嗯?春晚哥哥,你怎么了?”   应春晚头重脚轻地摇摇头,恍惚之间听到自己开口,“没事,就是有点惊讶......”   方君缪看了应春晚一眼,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而且,我感觉这个人很早就对春晚哥哥另眼相待了,只是春晚哥哥一直没感觉到,那个人有时候也挺郁闷的。”   应春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也许方君缪看到的是其他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可能性一浮起,就被应春晚下意识按了下去,有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情愿。   方君缪奇怪地咦了一声,“春晚哥哥,你怎么了,怎么整个人都缩起来了。”   应春晚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因为裹着被子的原因,看起来有种缩成一团的感觉,半张脸更是埋在了膝盖上的被子里。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被方君缪看出来,只能小声道:“...没事,就是有点冷。”   方君缪似乎也没看出来什么,哦了一声后放开应春晚的手。应春晚轻声给他道谢,他摇摇头,“没事啦,能帮到春晚哥哥就最好。”   他仰了下头,后脑勺轻轻靠在木壁上,望着高出错落的横梁低声喃喃自语道:“那个人看起来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春晚哥哥,特别喜欢,豁出命的喜欢。”   方君缪一连三个非常,听得应春晚更加不好意思,但抬头看到方君缪脸上有些空白的表情和放空的眼神,应春晚心里不由得有些困惑。   应春晚低声道:“你怎么了?”   方君缪仰着头的姿势没动,眼神转了过来,看着应春晚笑了一下,笑容里藏了一丝孤单和寂寥,“没事呀,就是很羡慕,要是也有人这么喜欢我就好啦。”   这话听得应春晚一阵共情一般的心疼,他伸手帮方君缪拉了下被子,“会有的,一定会的。”   方君缪收回眼神,仍旧仰头望着高处,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在场所有人心情都紧绷着,正缺一个放松的机会,看到方君缪在帮应春晚看相后纷纷围了过来。   除了虎子和石头二山自知亏心没过来以外,连应平都被应浅怂恿着让方君缪看了看感情线。   方君缪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又开朗的样子,仿佛刚才应春晚看到的是其他人一样。   他看了看应平的手,抬头信誓旦旦道:“应平哥这个感情线厉害了,正缘压根就不是人啊!”   应平给气够呛,收回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看了,宋冬在旁边笑了个人仰马翻,   大家热闹了一番,稍微驱散掉了一些雨夜的寒意,缓了下紧绷的心态,各自抱着被子静静地休息。   虎子带他们过来时带的电提灯的功率很大,他又因为没有想到会被关进来,就没带备用电池。为了节省些电源,在确认了前厅各项保护措施都完善好后,关掉了电提灯。   前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窸窣的被子摩擦声。   不知不觉间,应春晚靠着墙角睡了过去。   ......   嘶啦,嘶啦,嘶啦。   一阵十分轻微,但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十分明显的声音游荡在四周。   睡梦中的应春晚皱了皱眉,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继续缩在被子里安静地休息着。   窸窸窣窣的声音漫无目的地环绕在整个前厅中,只是其他人也都依旧睡着,没有人察觉到这奇怪的声音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嘶啦,嘶啦,嘶啦。   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划过地上,虽然不刺耳,但细微摩擦声还是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一旁歪倒在地上的应平嘟囔了一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摩擦声一下子静止,随后一点一点逼近东南角的一堆裹着被子的人。   应春晚的睡眠质量并不好,这摩擦声逐渐逼近耳边后,他眼睫轻微抖了抖,随后带着睡意未消缓缓睁了开来。   一片浓重的黑暗,但等视线能适应了后,又能隐约看出一些东西的轮廓。   他眼神无意识地划向前厅睡前被堵起来的门,门闩上两根长长的东西是虎子和石头二山横放上去的铁锹棍,薄薄的东西是他贴在上面的符篆,门前还有一圈隐约带点荧光的是应平撒的呤石。   没有任何异常,应春晚眼睛在黑暗中扫视了一圈后再度闭上。   只是他的眼睛还没合拢,耳边再度传来嘶啦嘶啦的摩擦声。   应春晚再度睁眼。   眼前,赫然一张黑洞洞的人脸。   应春晚的呼吸一瞬间死死憋在了嗓子眼里。   人脸和他挨得极近,几乎是只差一点距离就会和他鼻子尖撞在一起。等应春晚视线慢慢适应过来后,发现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蹲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   应春晚稍微看清楚一些后,一声尖叫差点逼出了嗓子眼。   这个人的脸上,原本应该是双眼的地方变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团糨糊似的两个大洞。   再仔细一看,这个人根本不是蹲在他的面前,而是手脚都呈一个极其不正常的姿态弯折,只能直直跪着立在他面前,高度刚好和坐下来靠着墙角的应春晚差不多高。   这人脸上的眼睛处的两个大洞还隐约有肌肉牵连时血肉蠕动的咕嘟声,嘴巴也极其怪异地张得大大的,喉咙深处传来一些喑哑残破的呼吸声。   应春晚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睛,原本舒舒服服靠着墙角的身子也完全僵直住,后背黏黏糊糊蒙上一层冷汗,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最难受的不是这个。   面前这个怪异的——勉强称之为人形的人,脸部直愣愣地对着应春晚的侧脸,应春晚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但看他血肉模糊没了眼球的眼睛和无力垂下来的双手与四肢,判断出面前的这个“人”估计失去了视觉,而且行动极为不便。   而这样的“人”,相对来说其他感官的敏锐度就会高出许多倍。   正和他脸贴脸的应春晚,一丝呼吸都不敢飘出口,就怕有了动静后被面前的“人”察觉到,只能靠着意志力在这里苦苦死憋着。   呼吸不畅是一件十分痛苦且折磨的事,应春晚不知道自己憋了多久,只感觉到自己双眼眼冒金星,耳朵开始耳鸣隆隆作响,头闷痛的死去活来的时候,面前的“人”才挪开了脸,跪着膝行到别处去。   应春晚也憋气憋到了最后关头,但凡这个“人”在它面前多呆一会儿,他怀疑自己可能打破人类死亡史,成为第一个憋气活生生把自己憋死的人。   生理的反应已经超过了思考速度,在那个“人”膝行远离东南角时,应春晚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气。   嗓子干涩的要命,这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就像久不使用的手风琴忽然被拉动,从声道呼出一丝细微的嘶嘶声。   应春晚脑袋嗡嗡一响。   正往其他地方膝行过去的“人”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下一秒,在应春晚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猛地再度窜到了他的面前,喑哑的声音从大张的嘴巴中传出,血肉模糊的两个眼眶肌肉缓慢蠕动,一条手腕耸拉着的手臂抬起,摸索着朝应春晚这边伸过来。   应春晚没有办法,手摸向自己的包里,想摸出个黄符出来。   谁知道他手刚刚一动,身后又忽然窸窣一声,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样的东西在他背后展开。   两条扁扁长长的纸片绕过他的上半身,顺着他的肩膀爬上他的下半张脸,然后死死束住了他的手,蒙住了他的口鼻。   应春晚惊骇至极,双眼往下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看。   黑暗中也能感受得到的花哨吉服,上头画着怪模怪样的没点眼睛的龙凤纹。   一个扁扁薄薄的画着双髻的头从他腰部后面绕了过来,惨白的脸上是欢欣冰冷的笑容,正对着他笑。   黑色笔墨简陋点出一对大得过分的黑白眼珠,没有高光的瞳孔直愣愣地盯着应春晚。   应春晚吓得愣了一下,随后拼命挣扎了起来。   纸人却越缠越紧,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死气笑容,蒙住应春晚口鼻的纸胳膊足足绕了一圈半,长长的纸指甲刚好拂过应春晚的耳廓。   应春晚呼吸不畅,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秒,他已经濒临失去意识的眼神划过前厅最里面,正中挂着的那副河神娘娘挂像。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工笔画一样勾出来的河神娘娘的头转了过来,一双本来垂着的眼睛也完全睁了开来,盯着坐在东南侧角落里的他。   ......   “小春!”   “春晚哥哥!”   “应春晚,快醒醒!”   各式各样的呼唤声在应春晚耳边炸弹一样爆裂开来,应春晚睁开干涩充血的双眼,几张围在他眼前的脸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想起那个黑洞洞的人脸,骇得后脑勺往后撞了一下,撞得墙壁咚一声闷响。   “小春,放松。”应浅吓了一跳,怕应春晚给磕傻了,连忙扶着他起来。   “春晚哥哥,你没事吧?”方君缪担忧地看着应春晚,手里递过来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你别介意,这里没有其他水能喝了。”   “没事,谢谢你。”应春晚摇摇头,挣扎地坐起来后,发现自己缩在墙角处昏了过去。   应平也是拧着眉蹲在他前头,宋冬在远处安慰着瑟瑟发抖的何叶,虎子和石头一脸呆滞地坐在那边没出声。   应春晚灌了一大口水,心有余悸道:“昨天有东西进来了。”   那边的宋冬闻言转头给应浅递了个眼神,应浅脸色难看地开口,“二山...不见了。”   应春晚面色一僵,“难道就是昨晚我看到的那个东西...”   应平重重砸了下墙,“这宅子到底怎么回事!”   应浅见应春晚完全恢复过来后,掏出片湿巾递给应春晚,“小春,拿这个擦擦脸。”   应春晚接过,擦完后才看到湿巾上一片花花绿绿的彩墨。   他心里一紧,是那个纸人。   应浅脸色黑到了极点,虽然是东河村的人骗他们在先,但发生了这种有人失踪的事,等同于他们学艺不精,没能做好应对手段。   应春晚抬头看到门那边完好无损的符篆和呤石,还有应浅画的咒文,就连虎子他们昨天卡在门上面的铁锹棍都完好无损的架在那里。   应平的呤石驱邪,他的符篆挡鬼,应浅的咒文护宅,就算这些没能挡住厉害一点的东西,但被破之后也不可能还是一片完好无损的样子。   方君缪小声道:“河神娘娘说到底也只是村民们自封的,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东西都两说,有的话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们不敢夸口说自己下的东西能百分之百挡住所有鬼怪,但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绝无可能。   说到河神娘娘,应春晚心里一跳,快步走到贴在墙上的那张河神娘娘像前面仔细看了起来。   这张描绘并不复杂的小像上,河神娘娘依旧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双眼视线朝下,脸上表情温柔恬静。   仿佛昨晚应春晚看到的河神娘娘转过头来的那一幕是错觉。   应浅见应春晚脸色不对,忙问怎么了,应春晚一五一十地把昨天的事情讲给了所有人听。   应春晚说到昨晚那个“人”的状态时,一旁的石头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被应平看到了,阴恻恻地过去按住他,“你这什么反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石头似乎十分害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旁边的虎子沉声开口,“之前不是说过二爷和村长那一支死过人,只剩下村长和二爷。村长的眼睛...就是那时候伤的。”   应浅冷声道:“村长的眼睛瞎了,对吧?”   虎子抬头看了她了一眼,嗯了一声。   应平再度看向那张河神娘娘的画,“这么说这次也是这位河神娘娘干的事是吧,你们自己看看你们供了个什么神,爱挖人眼...我靠!”   应平说话的时候一直拧眉盯着那张画,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举着手指指着里面那一点,“我靠...我靠...你们看那个......”   宋冬起身看了应平一眼,也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随后也是一句我靠爆了出来。   应浅皱眉,“什么东西,我看看。”说着,她一眼望过去,结果也站在原地愣了一瞬间。   应春晚和方君缪顺着那三个人的眼神看了过去,半晌后,方君缪的声音又有点哆哆嗦嗦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画像上,坐在大石头上的河神娘娘面容依旧恬静,身后跟着四个面容姣好的丫鬟。   问题就出在那四个笑意吟吟的丫鬟上。   这张画是画在一张艳粉色的彩纸上的,应春晚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多想。乡下贴画就讲究一个喜庆,颜色越艳丽看起来越热闹。   也是因为纸本身就是彩色的,所以画上的人物都没有上色,只是用细毛笔画了形出来。   应春晚他们仔细一看,一下子就发现不对了。   那四个丫鬟,一开始他们没有仔细观察过,结果靠近细细看了之后,才发现丫鬟身上穿着的都是画了龙凤纹但没有点眼睛的吉服!   四个丫鬟一对一排站了两排,都是双手交织垂在身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但第二排靠左边的那个丫鬟,一只右手搭下,左手却从手肘开始一整个小臂没了踪影,半截上臂隐在半截宽袖里,袖口边缘有些模糊,看起来隐约像是被撕裂的一般垂在胸前。   应春晚僵硬地转向宋冬,“之前抓着方君缪的那半截纸人手臂,是不是...也穿着粉杏龙凤吉服来着......?” 第53章 阴宅(6)   宋冬一贯悠然自得的表情也明显僵了一下, 他看了方君缪一眼,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鹿皮袋,把放在里面的那截断手拿了出来。   粉杏色吉服, 扭扭曲曲的龙凤纹。宋冬拿着这截断手对着那张河神娘娘相里面的丫鬟比划了一下,虽然小像的笔迹已经随着岁月扭曲了不少, 但画里人那半截没了踪影的胳膊,和宋冬手上拿着的纸片, 隐约能看出撕裂处的花纹是可以对应上的。   几个人脑子里都是嗡一声,再看那四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就开始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方君缪低声开口, “这画里的人...能出来?那春晚哥哥刚才说的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东西就是东河村供奉的河神娘娘?”   应浅忍不住低声道:“那这河神娘娘可有够吓人的...断了手脚还没了眼珠......小春,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应春晚想了下摇摇头, “那个“人”的样子太奇怪了,不太能看清长相什么样, 是男是女都不太好分辨。”   应平心里还记挂着他们明明做了这么多防护措施, 却还是让邪崇留了进来的事, 忍不住焦躁道:“可是这东西怎么能无声无息地进来,如果这么厉害的话, 我们岂不是连自保都很困难。”   和虎子石头坐在一起的何叶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这画确实有蹊跷,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说不清楚。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已经失踪了一个二山了,再呆下去, 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出事。   “现在是白天, 比晚上肯定要安全很多, 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其他门能出去吧,何姐姐不是说她家里还有个小儿子。”   应浅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硬碰硬没有出路,碰到自己确实解决不了的东西先走为上,之后再联系各宗派的人来想办法也来得及。   早点出去,也能早点想办法来找找二山在哪。这种情况如果拖得太久...那二山的情况可就说不准了。   “走吧,我们先去正门那边看看,白天的话说不定附近有人,不知道能不能喊到人帮我们。”   几个人大致收拾了一下行囊,虎子一直没说话,看起来相当受打击。石头是完全吓傻了,应春晚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和虎子一起挪开堵门的桌椅,卡着门闩的铁锹也拿了下来。   何叶虽然是个妇人家,也被吓得够呛,但是心里牵挂着家里的小儿子,精神气儿反倒比二山和虎子强很多,还把棉被什么的拢了拢。   应平小心翼翼地把能收回来的呤石粉末装到袋子里,应春晚看那些符没有变化,为了保险起见也学着应平的样子回收了起来。   吱呀一声,几个人打开前厅的大门——然后愣在了原地。   前厅外,原本是一圈长廊,外壁还会隔几步就有个窗户,能看到外面。可现在房门外的场景却完全变了一个样。   长廊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更宽阔的厅堂,而他们开门出来的位置正好在这厅堂的右边角落里,竟然是个厢房的暗门。   厅堂内,各处规格看着都比几人所在的前厅和长廊要精致了一些,不过虽说精致,大体看起来也就那样,只是桌椅板凳这些东西看着是好好打磨过的,不像他们来时的那个前厅,里面的桌椅还隐约有些毛边。   所有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是在哪儿?   原本前厅出来,应该直接是围着宅子一圈的长廊才对!   几个人中又属石头反应最大,可怜一个庄稼地里吃饭的年轻人,长这么大哪儿经历过这种诡异的事,当即忍不住怪叫了一声,手脚都颤抖起来。   应浅当机立断道:“所有人,先退回来。”说着,几个人都是入梦初醒一般脚步凌乱地退回正厅,应平和宋冬手一推把房门关上了。   关上房门后,所有人都是忍不住怔怔地站在房前,盯着前厅合紧的大门好半天没说话,好像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地一般。   最后应春晚率先回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最里面那副河神娘娘相,东南角上是何叶临走前折好的大花棉被,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应平的呤石粉末。   确确实实是他们昨晚呆过的房间,可为什么一开门外面的场景却完全变了个地方?   应浅看向宋冬,“卜卦还是衢天派比较拿手,麻烦你了。”   一旁的方君缪低声问应春晚:“应浅姐怀疑这个是什么术法导致的幻觉?”   应春晚点点头,“嗯,可能是就像鬼打墙那样,我们不知不觉走进了什么咒法里,但没人发现。”   方君缪喃喃自语道:“可鬼打墙只会重复在一个地方循环,从来没有鬼打墙能直接打出个新地方的...”   应春晚沉默了一瞬,“所以现在不好判定这到底是鬼打墙还是什么东西,得请宋冬哥落个卦看一下。如果真是的鬼打墙的话还好办,不是的话就很糟糕了。”   有些磁场扭曲或者是什么咒术一类的东西可以导致人不知不觉走进幻境,但绝对没有任何咒术或者磁场能直接造一个新的现实的空间出来,这就有点太违背天理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明这个宅子要比他们想象的还凶险复杂。   那边宋冬早已掏出了那个龟壳,听见应浅的话后点点头,“我这卦占一下方位,如果是鬼打墙,按着正确方位走就可以出去。”   应平焦急道:“如果不是呢?”   宋冬笑了笑,桃花眼斜眼看了下他,“不是鬼打墙哥哥也会尽力带你出去,放心吧。”   六枚铜币放入龟壳,宋冬默念了段词后收起了刚才那个轻佻的表情,一脸严肃地闭拢双眼摇了起来。   摇了六转,宋冬松开手,任由六枚铜币掉落在地上。   他蹲下来,手指点住那几个已经静止不动的铜币,目光落在另一个打着旋的铜币上。   约莫五秒钟过去了,那枚铜币还在打着旋,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应春晚心里一坠,知道这个对于卜卦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   宋冬等了会儿,见那个铜币还是不停下来后果断全部捞起,换了把别的铜币再占了一下。   这次好了许多,虽然最后一枚落地的铜币还是打了会儿旋,但最终起码停下来了。   应春晚和应浅对卜卦只知道一些比较浅显的东西,看不太出来其他的,只站在一旁等待着宋冬说结果。   蹲在地上的宋冬手指在地上划了点什么,然后收起铜币站了起来。   应春晚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不好了。   从见到宋冬到现在,他那张帅气的脸上一贯是轻巧悠哉的表情,即便是发生了怪事的时候,也只是会变得比较严肃而已。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过。   应浅当然也感觉到不对,她手指紧了紧,“...怎么样?”   宋冬摩挲了下手中的铜币,“我们进来的时候我落过一卦,前厅的位置在北侧,但现在这个方位变成了南边...说明前厅的整个位置,直接掉了个个儿。”   应浅忍不住失声道:“怎么可能?!”   她不是在质疑宋冬的卜卦结果,而是不可置信于他们竟然连带着整个前厅不知不觉挪动了位置的这件事。   一个前厅,连带着这么几个大活人,怎么会变了位置,难道这个宅子还能活过来了,想往哪儿挪往哪儿挪?   方君缪眼神垂了下来,“所以,外面那个大厅,不是鬼打墙的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现实的大厅。”   应春晚回头看向虎子,“你是东河村的人,应该比我们熟悉这个宅子的多,外头那个厅堂是什么位置,离正门隔得远不远,什么路线能走回去?”   虎子完全惊呆了,平时一直沉着的脸此刻布满了惊愕,“不知道啊,我和二爷他们偶尔给河神娘娘放祭品的时候进来过几次,但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厅!”   要是有这么大个大厅的话,他们也不至于每次都在前厅里摆祭坛了。   宋冬收起龟壳,“大门在西北侧,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知道了方位也找不到地方过去。”   既然知道这个大厅不是鬼打墙的虚影了,那也没有必要再刻意避着了。   宋冬推开前厅的门,外面厅堂的样子再次落入几人眼中。   正如同刚才看到的,厅堂很宽阔,看起来像是那种古代食肆的大厅一样,四处摆了不少桌椅。唯一比较引人注意的是四边墙壁上贴了很多神像一样的吉祥画,洒金宣纸做底,看着很郑重。   几个人靠近看了,果然还是河神娘娘的画像。   应春晚忍不住抿了下唇,画像上的河神娘娘身后还是跟着那四个穿着粉色的丫鬟,后面那排靠里的丫鬟仍旧半截小臂空荡荡的。   应浅吐了口气,“成,这河神娘娘有点本事。”   厅堂角落传来一声尖叫,方君缪结结巴巴地站在那里,手指向角落那边的桌椅下一具已经腐化的遗骸。   应春晚低声道,“现在大概能知道以前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踪了。”   这个厅堂虽然大却很怪异,怪就怪在四周都是墙壁,除了连接着前厅的这一个小暗门外,根本就没有开其他门窗。   宋冬凉凉地笑了一声,“河神娘娘这是准备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啊。”没有门,哪怕知道了宅子正门的方位,也没有办法能出去。   前厅门边的何叶捂着嘴,忍不住呜地一声小声哭了起来。   在场并没有人怪她哭哭啼啼,哪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叶一路上没有拖后腿,还一直帮忙收拾东西,心理素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厅堂虽然确定安全,但是毕竟有那具尸骸在那里,也不好确定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安全的东西。几人走了一圈,确定这里确实什么门窗都没有后就退回了前厅。   应平越发焦躁,一拳头砸到墙壁上,“这宅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拜河神娘娘不是求平安的吗,怎么越拜越邪门...嗯?”   应浅眼神赶紧追过去,“应平,怎么了?”   刚才还在泄愤似地大声说话的应平忽然变成了疑惑的表情,“等等...我看看,我不太确定......”   应春晚看到应平的动作,忽然拍了下脑门,走到应平身边,“是不是感觉不太对,我昨天也这么觉得,后来出去找何姐姐和表姐,把这事给忘了。”   应浅听他们两个打哑谜,忍不住催道:“咋了呀,你们发现啥了?”   应春晚和应平对着墙壁敲敲打打一顿,他转过头来对几人道:“这墙,感觉有些地方是空的!”   其余人听到后均是眼睛一亮。   应春晚转身再次四处敲打了一遍,他昨天偶然靠着墙边的时候就有点不太协调的感觉,后来突生变故,没来得及多想,但刚才应平那一拳空荡荡的砸拳声一下子就点醒了他。   “虎子石头,把你们铁锹拿过来。”虎子还算反应快,立刻转身把铁锹递到宋冬手上。   宋冬上前,应春晚和应平给指了个大概范围后,他直接举起铁锹就猛地往那块木墙砸过去。   应平心急,转身操起另一个铁锹跟着一块砸。一时间木屑飞扬,应春晚往旁边躲了躲,方君缪和何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石头和虎子也反应了过来,轮流上阵。他们力气要比宋冬和应平搭上一些,四个人轮番来,很快就把那块薄薄的木墙给砸穿了。   木墙后面露出一块黑梭梭的大洞,离得近的人隐约能感觉到一阵阴凉的风吹过来。不过所有人都很识趣的没有靠近仔细去看,而是一人揣了几张应春晚的平安符后接着砸墙。   砸了一会儿,一个门框大小的大黑洞出现在几个人的眼前。   砸墙的这过程中,应春晚试着敲了敲其他墙壁,结果发现除了宋冬那晚卜出来的东南侧外,其他墙壁都有一块木板后面敲起来感觉是空的。   应平忍不住骂了句妈的,“怪不得我们的东西都没用,谁知道这些墙居然还藏着三个门。”   家宅其实本身的结构其实就形成了一种界,在界之内,只有门窗这样的通道邪崇才能经过,一般只要确保门窗无误后,不管是符篆还是其他咒术都是可以顺着墙壁延伸圈住整个屋子。   说白了,门窗成为了一种“可通过”的存在。有门窗,哪怕有墙挡着,“可通过”的效力依然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昨晚应平他们着重在前厅大门操作了一番。   结果谁也没想到居然还藏着三个门!   现在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昨天会有东西能进来,还带走了个二山。   三个门全部砸开后,阴凉的风吹在几人的脸上。   方君缪喃喃自语道:“这宅子究竟是个什么结构啊,哪儿有这么修宅子的......”   这次不等应浅应春晚开口,虎子抹了把汗自己沉声道:“这栋宅子经常会改建加修,一开始好像没有这么大,不断加建以后才变成这样的。不过我们谁都没有多想过什么,就以为是加修房间而已...很多庙都会这样。”   应浅皱眉道:“确实有些庙会这样,但这间宅子为什么要加修?不是说最开始是进士老爷出钱修的宅子吗?”   虎子和石头对视一眼,“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二爷说是因为敬重河神娘娘,得给河神娘娘修大宅子,所以才这样的。”   应春晚再次看了眼那张河神娘娘相。   这种理由倒不是不能理解,乡下人拜神多半都有套很直白粗暴的理念——我敬你,我就多放贡品,修大庙,一切可着好的来就行。   而且这河神娘娘不高兴了还要带点人走,村民们出于敬畏,恐怕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这个宅子修建成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已经有些看不出来最开始是什么规格。恐怕村民的敬畏心其实也早就变了个味,究竟如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但......   应春晚再度开口问虎子,“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那些河神娘娘相,既然是河神娘娘,为什么身后站着的是穿着吉服的送亲丫鬟?”   虎子眼里露出一丝茫然,“这我不知道啊,师傅们说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原来是吉服,我们看着就是什么花衣服。”   宋冬也点了点头,“我和小春想的一样,既然是神仙娘娘,就算村里人想给娘娘添两个丫鬟,也不应该是穿吉服的送亲丫鬟。”   后半句话宋冬和应春晚都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河神娘娘像上,身后永远都是那四个穿着吉服的送亲丫鬟。真要说起来,画上的女子与其说是河神娘娘,不如说是哪里来的新嫁娘反而更合适一些。   应浅望着那三个黑梭梭,看起来相当幽深,而且不知道延伸至哪里的门洞,心里思考了一下转头对虎子和石头道:“你们要做好二山可能...凶多吉少的准备。”   应春晚忽然道:“二山如果是被河神娘娘带走了,那或许知道宅子里面的路怎么走?”   方君缪轻声,“春晚哥哥的意思是...招魂?”   应春晚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看的虎子和石头,心里叹了口气,“嗯,而且还能问问...二山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应浅击掌道:“小春这个提议可以,如果二山离得近的话,也可以想办法赶紧把二山带回来...只是咱们现在这条件,招魂仪式还缺点东西。”   宋冬抬头,“缺至阴之物?”   应浅点头,“做招魂蟠的白纸,朱砂,生辰八字虎子说他知道,另外要杨柳枝,应平有,还需要至阴之物催动招魂蟠才行。”   方君缪啊了一声,“至阴之物的话春晚哥哥的血应该可以试试?”   应春晚刚刚也想这么说来着,但是听到方君缪先说出来后忍不住看了方君缪一眼。他记得他好像没给方君缪说自己的生日。   方君缪见应春晚看他后有点犹豫起来,“我看手相看出来春晚哥哥是极阴水命...难道我看错了?”   应春晚摇摇头,“没看错,表姐,就用我的血吧,反正只要一滴,也没什么关系。”   应浅点点头,现在逃出去加救人要紧。她拿出白纸和朱砂,应平也拿出一把杨柳枝,宋冬过去问虎子二山的生日。   方君缪轻声和应春晚道:“要是不用伤到春晚哥哥就好了。”   应春晚笑着摇摇头,“没事啊,反正一滴血而已,回去了多吃碗饭就好。”   应浅三五两下快速将二山的生辰八字用杨柳枝蘸着朱砂写在白纸上,随后把白纸折成一条,用杨柳枝拦腰系了个很特殊的结。   “小春。”应浅看向应春晚,应春晚点点头,用宋冬的小刀刺破食指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纸扎上。   应浅轻声道:“所有人,把身上的属阳的东西先摘下来,围到我这边。”   宋冬那边拿了几根蜡烛点在房间四周照亮,关掉了电提灯。应浅这边也拿出三根蜡烛,但和普通蜡烛不一样,是三根上粗下细的红烛。   红烛点亮,所有人围了过来,应浅低声念起了招魂词。   前厅内的温度一下子变冷了一些,应春晚盯着那三根红烛,周围并没有风,但是第一根红烛的烛火忽然闪了闪,随后灭掉了。   三根蜡烛即为三阳火,如果三根全灭...则代表此人已经不在世间。   宋冬提前和虎子石头打了招呼,告知了规矩,这两个人现在都一脸紧张焦急地盯着这三根红烛,连呼吸都屏住了不少,像是生怕把蜡烛吹灭一样。   咻第一声,第二支蜡烛也熄灭,在场所有人心里一沉,死死盯着第三根。   第三根蜡烛的烛火轻轻晃了晃,火苗在众人的注视下左右不稳地晃动着,越来越小。   石头眼睛里已经涌上了一点泪水。   火苗闪烁,最后在即将要熄不熄的时候,稳定在了烛芯上。   应浅一下子缓缓的深呼吸一口气,“还好,还没死。”   应春晚微微皱眉,“但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如果不能赶快找到的话,估计就很危险了。”   应浅点点头,轻声道:“所有人闭上眼睛。”   其余人听着她的吩咐照做,闭上了双眼。   闭眼后,应春晚听见应浅又念了一遍招魂词,最后声音极轻但是咬字清晰地出声道:“二山?”   一阵风吹拂到几人的脸上,应浅开口示意他们可以睁眼了。   所有人缓缓睁眼,先是看到一个有些模糊的半透明人影在三根红烛后面,双手捏着那束纸扎。   石头喜极而泣:“二山哥!......啊啊啊啊!!”   应春晚还没来得及抬眼,就听到刚才还欣喜开口的石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一样,忽然猛地大叫了起来。   他被吓得身子一抖,赶紧抬头,然后心里猛地一紧。   一旁传来方君缪抽凉气的声音。   何叶极为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虎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应浅和宋冬慢慢叹了口气。   应春晚看着那个半透明的人影,好半天没能回神。   半透明的人影正是失踪的二山,连衣服都还是那件粗布衣裳。   但二山那张比起虎子显得憨厚很多的脸上,眼睛已经不在了,只剩两个血淋淋的黑窟窿。 第54章 阴宅(7)   那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就像两个黑洞, 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二山以前憨厚的脸因为这两个洞变得无比阴森可怖,应春晚第一眼看过去时心里一紧,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昨晚蹲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   二山黝黑的脸上多了许多干涸的血迹, 没了眼珠的眼眶垂下来一些碎肉,狰狞过后, 是让人感同身受一般的痛楚。   石头一下子就崩溃了,大叫完之后呜咽着哭了起来。虎子要好一些, 但山一样的汉子同样是红了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应浅张口,声音明显有些发抖, “二山?”   那个半透明的影子在应浅问出声后微微抖动了一下,张开嘴似乎急速痛苦地说了些什么。但生魂状态下的二山是发不出声音的, 几个人没法看懂他到底想说什么。   最先稳定下心神的是宋冬,他看着半透明的生魂, 慢慢问出第一个问题。   “二山, 你现在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烛火轻微摇晃了一下, 半透明的生魂举起手来,指向了被几个人凿开的那三个大门中的其中一个, 但又因为生魂离得太远, 无法移动,看不出来究竟是指的那一扇。   应浅回头望了一眼,三个黑黢黢的门洞就像是张开了嘴的鬼怪一样,黑暗深处藏着未知的危险, 但想要逃出生天,又只有这么一条路。   应春晚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安全吗?”   魂体的二山先是点点头, 随后又摇摇头, 看起来像是并不确定的样子。   应春晚心里暗叹一口气,按二山现在的这个状态,恐怕是只能摸摸索索地找地方躲藏,却没有办法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所在之处到底安不安全。   应浅转过头,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是谁带走你的?”   所有人屏住呼吸,等着生魂状态的二山的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大家已经预先有了答案,带走二山的,多半就是这位东河村供奉起来的河神娘娘了,只是除了河神娘娘之外,应春晚昨晚遇到的那个没了眼睛的东西也很有嫌疑。   或许是因为二山现在处在一个十分虚弱的状态的原因,随着时间的流逝,生魂已经逐渐稀薄了不少,眼瞧着支撑不了太多时间了。   除了问问题外,虎子和石头还追问了许多二山的现状。   烛火又轻轻摇晃了一下,所有人看到生魂状态的二山举起一只手,然后指向了站在方君缪身旁的何叶。   何叶一直没有提问,只是最开始看到二山的时候被猛然吓了一跳,之后一直强行镇定下来听着几个人的来回发问,一直没有出声。   看着半透明的手指指向何叶,应春晚一愣。   一阵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   生魂状态的二山似乎发觉到自己指向何叶后几个人没有反应,嘴巴再度无声地张开,看起来很大声地说了一串什么,伸着手指的手有点焦急地晃悠起来。   所有人都怔住了,何叶吓了一跳,也指着自己道:“我...?怎么会是我......”   二山的生魂仍旧大声嘶喊着什么,方君缪看了一会儿后小声道:“二山哥会不会是在说何叶姐姐后面的什么东西?”   何叶被方君缪吓得脸色一白,赶紧跳开,露出了背后的河神娘娘相。   他们做招魂仪式的时候为了方便,直接把河神娘娘相下面的供桌拉了过来。何叶站的位置在河神娘娘相前面,刚好挡住了那张画。   应春晚心里一松,原来如此,二山想说的是何叶背后的那张张贴画。   刚才他看到何叶被二山指着的时候,真的大脑呆滞了一瞬间。   二山的生魂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就快速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完全消失。   应浅见状立刻把手中的纸扎用最后一根烛火点燃,纸扎燃尽后,烛火刚好也平稳地熄灭。   石头看到烛火没了后崩溃道:“师傅,这最后一根怎么也熄灭了,是不是,是不是二山他...”是不是二山没了?   应浅摇摇头,“不是,只是仪式收尾把二山的生魂送了回去而已,不要担心。”   石头闻言放心了很多,虎子却忍不住看向应浅,看到应浅脸上仍旧紧绷着。   二山虽然现在没事,但生魂实在太过虚弱,如果不早点找到二山,恐怕以后想见面真的就只能靠招魂了。   应平低低骂了一声,“果然是这个河神娘娘搞得鬼,还有昨晚把应春晚缠住的那个纸人,估计也是河神娘娘的鬼丫鬟!妈的!那昨晚应春晚看到的那个东西多半就是河神娘娘了!”   应春晚唔了一声,纸人应该就是画上的丫鬟没错,但那个没了眼睛又没了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河神娘娘,现在却不好下定论。   如果是河神娘娘的话,那这位河神娘娘未免也太过可怖了,小像上明明是个面容恬静的女人。   “喂小朋友们,你们来看,这画上的几个丫鬟眼神是不是变了?”正在研究画像的宋冬突然出声,其余几人纷纷围上来看。   画像上,原本低眉顺眼的四个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眼,其中三个的眼神冲着北面那扇几人砸出来的黑洞洞的门,最后一个那位断了手的丫鬟则是一双眼睛盯着前厅里的这几个人。   应浅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够邪门的,河神娘娘。”   应春晚仔细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那位断了手的丫鬟另一只手里好像抓着什么。   “这个是不是.....”他边说着边靠近画像,伸出手指去指那个断了手的丫鬟。   他伸出来的食指刚好是刚才刺破指腹滴了血的手指,伤口还没有完全凝结住,仍然沾着一丁点鲜血。应春晚没有注意到,结果不小心点在了画上。   他刚想缩回手,大脑却突然传来一阵伴着晕眩的剧痛!   身后的方君缪手疾眼快地赶紧抱住失去了意识的应春晚,“春晚哥哥你怎么了??”   其他人吓了一跳,赶紧把应春晚平放在地上,轻轻地摇晃了应春晚好几下,应春晚却全然毫无反应,不省人事。   方君缪脸都吓白了,惊慌地看向应浅和应平还有宋冬,“春晚哥哥这是怎么了?”   应平也吓了一大跳,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宋冬翻开应春晚眼皮看了看,“...看这状态不像晕过去了,像一下子睡过去了。”   应浅也正急着,听宋冬这么说立刻拍了下脑门,“对了,我忘了,阿溪跟我说过小春有共情的本事。”   得知应春晚没事,方君缪抱来棉被铺在地上,几个人把应春晚平躺放好,都坐在一旁无声地守着。   ......   七嘴八舌的刺耳人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旁还有什么人在高昂尖锐地念念有词。   应春晚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鲜血一般的红色,晃得他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一阵恐慌到极度的情绪在应春晚心里浮出,涌到嗓子眼里,化作惊慌至极的喊叫声冲出了口。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出口是慌乱恐惧的女子声音,应春晚呼吸错乱粗重地拼命挣扎着,但身后有好几个手脚粗笨的人死死卡住了他的身子,甚至掐着他的脖子,按着他的头往地下磕。   应春晚拼命梗着脖子和这股力量抗衡,因为他心里知道,如果这个头磕下去,他就完了。   细弱的身躯爆发出比平常大了无数倍的力量,身后卡着他的人似乎愣了一瞬间,随后有个冰冷的声音道:“快点制住她!不然我们都得死!”   哇地一声,身后有年幼小女童哭了出来,带着女童的夫妻则是赶紧惴惴不安地伸手捂住孩童的哭声,生怕扰乱了其他人。   那个声音又道:“谁家的孩子在哭!别扰了大喜的日子!”   那对夫妻赶紧点点头,捂着女童的手更紧了些,有些微微颤抖。   按着应春晚的几个人听到了那个声音的指挥,更加用力了些,只是应春晚竟然也死死地不肯退缩,挣扎间眼前的鲜红色飘落,一张红盖头掉在身边。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清晰起来。   是一个厅堂,正中央高高地挂着红色的喜气洋洋的绸花,下面的一张桌子上放了许多零零碎碎的瓜果。左边是个穿着大红色吉服的媒婆,看到应春晚后躲了一下,转过目光继续高吟祝词。   媒婆身边还有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应春晚死死盯着他悲鸣出声,“我夫婿还在外头赶考,家中尚有奶娃娃,你们怎能欺我孤儿寡母!”   那村长操着拐杖狠狠磕了一下,“老六那短命鬼说是出去赶考,两三年没个音讯,谁知道他是不是客死异乡了!其余人,给我继续按着她!”   应春晚身后那几个人听了他的话,动作似乎有些犹疑起来,老村长阴声道:“村里已经淹死好几个人了,再不想办法,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你们是要她死还是全村一起死!”   应春晚拼命挣扎,视线摇晃间,看到原本站在远处的几个年青人听了村长的话后,撸起袖子沉默不言地走过来。   应春晚双眼露出希冀,“救救我,我,我家里还有奶娃娃,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红盖头被谁捡了起来盖回头上,一个耳光铺天盖地地狠狠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口鼻一下子漫上鲜血味道,脑袋嗡嗡直响,双眼蒙上一层黑。   身后的人一齐发力,反手抓住他的双臂,扼住他的喉咙,抓着他的发髻,猛地按着他的头往地上磕去。   应春晚听到梆的一声响,意识模糊之间大脑转动了半天,才反应这是他的头狠狠磕在了地上的声音。   双眼前的鲜红更刺眼了,又带着一阵暖意,是他的额头上的鲜血顺着流了下来,流到了眼睛里。   所有人声嗡嗡作响,宛若蝉鸣。   “这...倒也不至于此呀...六嫂子家里还有个小儿...”   “你倒是仁慈,那你去替了她嫁河神!”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人没说话了。   “拜了堂就算了,何苦一直挣扎。”   “他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为天下安吗,这六嫂子是读书人的老婆,合该应了这句才不算辱没......”   “要是六嫂子不这么挣扎,谁会忍心下狠手,大家也是情非得已。”   “六嫂子,你就拜了吧!就当是为我们!”   应春晚模模糊糊中想道,为了谁,他又不是本村的人,为什么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口口声声以道义说话,好像他就该他们的一样。   “恭祝河神与河神新娘永结同心——”媒婆尖锐高昂的声音再度响起,红盖头翻飞间,应春晚看到身旁代替了新郎位置的是一块村里那条河边上的大石头。   头皮又传来一阵疼痛,身后不知道是谁,抓着他强行转过身去,然后对着那块石头再度磕了个头。   多么荒唐,应春晚心想。   额头上的鲜血和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混着划过脸颊,稀稀拉拉滴落在地上,顺着沾染到石头底部,鲜红又刺眼。   旁边伸出一只脚,急急忙忙地用鞋底踩住血迹,赶紧来回磨蹭几下擦掉血水,生怕扰乱了河神拜堂成亲的大好日子。   血水虽然擦去大半,但仍旧剩下了一抹细微鲜红的血迹。   这几下头磕得太狠,应春晚头昏耳鸣地被两边架着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新房里送。后面的几个后生抬起大石头,扛着同样跟在后面。   在即将跨出前厅的时候,外面的雨点飘在应春晚脸上,他突然想到家中还嗷嗷待哺的幼子,再次爆发出蛮力,双手扒着门缝死死不放手。   身后的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六嫂子!拜都拜了,还是算了罢!”   “你们...谁去把她的手掰开啊.....”   “我就说这法子不行,六嫂子这个样子,哪儿能好好呆在新房里?强行带进去了必然也是要跑出来的。”   “行了,少说两句。”   喜堂内陷入一片沉默的挣扎,所有人都看着喘息着扒住门框的应春晚,所有人都没动,都在希望有人能先动一动。   忽地,天边劈下来一道惊雷,直直打在后山腰,山崩地裂的雷鸣声在众人耳朵炸起。   最先受不了的是那一对带着小孩子的夫妇,做丈夫的颤抖着出声,“你们,你们快把她带进去罢......”   那位当妻子的似乎是忍着恐慌忍到了极点,忽然指着死死不肯挪动的应春晚凌厉地尖叫起来。   “快!快把她丢进去,河神发怒了,我们都得死!你们要死别拉着我们一家,我还有娃娃呢!”   那位妻子似乎是被无穷无尽的恐慌和折磨地失去了理智,见众人还是磨蹭着不动,突然松开小娃娃,踉踉跄跄地抓起一块石头冲上前去,疯了一样地打砸着应春晚。   “死你一个,就一个,嫂子,你行行好,你看在我们的份上,你就从了吧,啊,嫂子,求你了,求你了——求求你赶紧去死吧!!!!”   身后的小女童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这么癫狂的样子,吓得再次哭了起来。   孩童的声音唤醒了在场众人的理智,那位妻子倏地一下愣住,后退了几步,丢下自己手里的石头奔回小女童身边,抱着小女童瑟瑟发抖,“乖啊乖啊,不哭了......”   那位妻子伸着手擦掉小女童的泪珠,手上的斑斑血迹不小心蹭在了女童的脸上,小女童哇地一声,哭得更加响亮。   村长恨恨地敲了下拐杖,“还不赶紧!”   应春晚身后的人如梦初醒,一把扯过他,拖着往新房那边走。   可怜一个如花妇人,夫婿外出赶考尚无音讯,穿着大红嫁衣强行被按着改嫁给了一块石头。   应春晚喃喃道:“我也有孩子...我也有孩子啊...我的孩子还那么小...还没有你的孩子一半大.....”   几个村里最有力气的后生将她甩进一间收拾一新点着红烛的房间里,关上门守在了外面。   屋内,桌上摆着纸折的花朵,四角各放了个如花似玉的纸人丫鬟,无神的眼睛欢欣喜悦地冷冰冰盯着屋子里的人。   “景儿...我的景儿......”   应春晚似乎魔怔了一般,念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再度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房内的一扇窗户旁,用尽力气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窗外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咬着花生糖块跑到这边的小孩儿,看到满脸是血的应春晚脸上一愣。   应春晚一惊,挣扎地站起来,“孩子,你别怕,我就是去看看我的儿子怎么样了...我...我还会回.....”   “新娘子跑出来啦!新娘子跑出来啦!”   那脸上脏兮兮花猫一样的小孩儿大声叫了起来,眼里闪着恐惧又兴奋的光,仿佛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恨不得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一般。   村长和几个年轻后生立刻闻声而至,村长看见爬到窗外的应春晚,脸上的表情阴的仿佛要滴出墨来,指挥这几个后生把应春晚带回去。   他拿出铰链,把窗户紧紧给锁了起来。   踱步回到新房,村长一声不吭地看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应春晚,好半天没说话。   应春晚额头上还带着伤,磕头磕的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嘴里一直念道:“村长,求求你开开恩,放我回去看看我儿子,我再不跑了,我就看一眼就回来,求求您......”   村长慢慢地蹲了下来,应春晚心里一喜,抬起头——   左眼一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流到了地上。   “————啊!!!!”   剧痛袭来,应春晚痛苦地尖嚎出声,另一只眼睛看到村长拔出一支小小的尖刀,然后毫不留情地一下子捅到仅剩的那只眼睛里。   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耳边尖锐悲惨的哀嚎声,是他自己的声音。   村长的说话声夹杂着混了进来,“老六媳妇儿,你别恨我,这也是没办法,你就当是为了村民。你嫁了河神,以后也是河神娘娘了,我们村以后也连着你一起供,你就放心地去吧。”   剧痛,像一只尖刀狠狠扎进骨头里,一丝一丝地把骨髓挑出来,丢到面前展示给人看,还要再搅一搅原来的伤口,痛到让人觉得原来死亡反而是一种幸运。   极端的痛苦中,应春晚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也被人抓住。   他们折断了她的手和脚。   女人的尖嚎无穷无尽,他们又怕这声音惹怒了河神。手脚眼睛都下手了,索性也不差这一个,一不做二不休。   他们拔了她的舌头。   哀嚎声终于停止,只剩下喑哑的“啊啊”声。   围在外面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猜,只能掩耳盗铃似地听了村长的那句话,嘴上都念着感谢河神娘娘大恩大德。   屋里只剩下个人形的妇人在他们的嘴里一跃成了河神娘娘。   村长看了几个后生一眼,掩紧房门,用铰链锁好,对着房门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后率先离开。   村民们也战战兢兢地离开,嘴里念着“河神娘娘保佑”“多谢河神娘娘救命之恩”。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凉轻柔的手碰到他的脸颊,一点冰凉清冽的水顺着他的嘴巴流进喉咙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应春晚醒了过来,他睁开自己干涩的双眼,耳朵里听到一阵尖锐的嚎叫声,心里猛地一抖,随后发现这叫声竟然是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   “小师傅...”身旁是一脸担忧的何叶,正捧着陶碗,一只手拿着汤匙,慢慢给他喂着水。   应春晚坐了起来,冷汗直流。伸手一摸,自己的头发竟然湿了大半。   “小春,没事吧?!”“春晚哥哥!!”   干涩模糊的视线里又挤进来应浅和方君缪心忧如焚的脸。   方君缪递了张手绢给应春晚,应春晚来不及多想方君缪还挺老派斯文,接过来就擦了擦额头。   应浅叹了口气,“原来小春你共情的方式是要以血触物,早知道的话我就帮你多注意着些,总好过毫无知觉地被拉进去,这么痛苦。”   方君缪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春晚哥哥不仅共情,还共感了?”   应浅眼里划过一抹深思没有说话,她联想到了应春晚之前在祖宅里做噩梦醒过来的样子。这么说来,那噩梦其实也很有可能是应春晚共情到了什么。   但毕竟不是自发的,而是以梦境形式共情,大概率还是他识海里被封闭的东西。   应春晚冷汗涔涔,一只手忍不住摸向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的眼睛还在后,狂跳着的内心才安稳了一些。   他又伸出手腕来看了看,手腕白皙完好,并没有伤痕。   只是共情的场景依旧在脑海里回绕,他好半晌都没能从那种场景里恢复过来。   宋冬端来一碗清水,应平接过,应浅烧了张符纸进去,“小春,把这个喝了。”   “符...符水?”应春晚干咳了两声,一饮而尽,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那张河神娘娘相,“啊......”   众人闻声抬头,发现画相里,河神娘娘的模样也微微发生了改变。   河神娘娘原本是低垂着视线柔顺恬静的模样,但现在那双看向身下石头的眼睛却合拢,眉间轻蹙,眉尾下搭,面容哀戚悲伤而不可言。 第55章 阴宅(8)   艳粉色的和河神娘娘像贴在这里的年头明显不短, 彩纸已经大半褪了色,就连瞄出人像的笔迹也暗沉了很多。   东河村本来就是盆地地势,又潮湿的不行, 老房子里也是一派阴冷的气息。墙上的这张画微卷皱皱巴巴,一看就是犯了潮, 上头还有些模模糊糊的水渍,有一处刚好在河神娘娘的脸上。   和此刻面容哀戚的河神娘娘放在一起, 就好像河神娘娘的脸上落了一滴泛着陈旧岁月的泪水,凝结成一道干涸的痕迹,摁在了脸上。   应春晚听见自己嗓音干涩地开口, 声音有些喑哑,应该是刚才尖嚎了太久的原因。   “河神...这画上的女人不是河神娘娘, 只是东河村早些时候村里一个普通妇人而已。”   被恐惧到极点的村民们逼上了绝路,村民们或许是畏惧她的亡魂, 又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那点劫后余生的欣喜下的愧疚, 给那位妇人安了个“河神娘娘”的尊号, 就在这间妇人被折磨致死的宅子里供了起来。   应浅看到应春晚脸上表情还是有点怔怔的,心里知道这是共情的弊端。太过惨烈的过去很难让人轻易走出, 更何况是以第一视角, 以当事人的身份再去亲历了一次。   ...而且她记得应无溪说过,应春晚共情的时候还会共感。   应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冬把自己那身骚气的短外套脱下来,方君缪拿过去给应春晚披上, 手碰到应春晚的肩膀时,才发现几乎被冷汗完全沁湿。   应平没吭声, 转身拿出一小瓶没舍得喝的功能饮料强塞到应春晚手上。   应春晚低声道了个谢, 稳了稳心神后慢慢地把共情时的所见所得, 一字一句地给在场所有人说了一遍。   说的时候,免不了又回忆到那些惨痛的记忆,嘈杂纷乱的人声,尖锐冰冷的小刀,还有侵入骨髓的疼痛。   应春晚说的时候,双手忍不住死死攥住,很难说清自己这样是因为实在听不下去这种惨烈的事,还是觉得自己就是惨烈回忆中的一人,仍旧在那种痛苦中煎熬。   “...东河村全村上下,没有一个人帮那个妇人说句话的吗?”   听完应春晚说的话后,众人哑然了很久,方君缪死死地咬着唇,半晌后气息颤抖地问出这么一句。   应春晚的声音更低了,“也...有,但也只是帮两句腔,其他人给反驳回来后也就说不出什么话了。”   应平嘶嘶地抽了口气,“那妇人,想去看自己的孩子,却被别人家的孩子给叫人拽了回去......”   得多绝望啊。   宋冬一直没吭声,不过脸上没有了那种轻松张扬的笑容,只是听完之后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应浅闭上了眼,语言是很苍白的一种东西,哪怕应春晚把细节描述的再真实,作为旁听者的他们,恐怕也没办法感受到其中万分之一。   但仅仅让人稍微感受到的那么一点,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肉跳。   应浅忍不住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一直喃喃自语的方君缪出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不难理解河神娘娘为什么要屠杀村民了...是我的话我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干净!”   这句话从温和的方君缪口中说出,其实与他本人平时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但在场的其他几人此刻却相当理解这种情绪。   感性到了极致,要理性又有什么用呢?   东河村村民的理性,就是逼死一个丈夫在外家有幼子的无辜妇人吗?   何叶也有孩子,最听不得这种故事,在应春晚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捂着脸低声啜泣了起来,相当让人为之恻隐。   应春晚听着何叶的哭泣声,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忍再说下去的。但他脑海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必须说,必须让那个无辜惨死的妇人的真相流传出去。   而不是把过去淹没在历史里,依旧被强行称呼为河神娘娘,被所有人唯恐不及。   虎子和石头全程在旁边一声不出,如果不是两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应春晚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停止呼吸了。   听完应春晚讲的事情,石头抱着头蹲了下去,虎子一贯坚实的肩膀也垮掉了,脸上充斥了茫然和不可置信,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先祖居然会做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   可事实又不容他不相信,光是那位何二爷把他们关进来这一条,已经解释不清了。   一旁的几人也没有心思去安慰虎子和石头,要不是现在同在一条船上,虎子和石头之后也没做出什么不对劲的事情的话,其余人几乎都有点丢下他们不管直接回去的想法了。   但虎子和石头,到底是无知无觉的后代,而且还有位意外卷进来的何叶在这里。   何叶听完后哭了好久才止住,一只手忙不迭地用袖子揩着眼泪,“...也不知道那位姐姐家里的小孩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有些沉默无言,那种情况,已经丧心病狂的村长说是以后会善待她的孩子,但那个年代,又是东河村这种破落地方,家家户户都穷,谁家愿意多添双筷子,还是个特别需要花心思照顾的奶娃娃呢?   更何况,这种村子本就迷信过了度,就算有人照顾了那孩子,恐怕也会觉得晦气不详。   横想竖想都感觉很难有个好结局。   应浅低低叹了口气,“这么说,其实现在的情况就很明显了,再加上刚才二山的生魂的话...宅子里作祟的肯定是河神娘娘了。”   应平点点头,“惨死者最容易成厉鬼,而且刚才听应春晚的话,那些村民们还自作主张准备了一些丧葬的用品...很有可能反而催化了那位妇人的怨念。”   宋冬一只手撩起刘海敲了敲额头,有些头疼的样子。   “而且这群村民还做贼心虚,把人家封了个河神娘娘供起来。殊不知不管是恐惧还是真情实意的敬畏,只要有信仰的力量,就会成为被供奉者的力量来源。”   很多民间的土神,其实最开始只是石头树木什么的,被村民供奉起来后就慢慢有了灵性,慢慢成了一种精怪,或者说是土地神。   而东河村的这个妇人,死得冤屈,村民们这种掩耳盗铃式的供奉只怕是更加催化了她的戾气。   河神娘娘怎么可能会保佑这些联起手来逼死她的人,不疯狂寻仇他们都感觉算是很仁慈的了。   应春晚抿了抿唇,头还是有些嗡嗡作响,“...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那位妇人......”   他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应浅“嗯?”了一声,应春晚摇摇头没有再说了。   他总觉得,那位河神娘娘不会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他在共情的时候没有感受到那种以前共情时的死者无休无尽的恨意和怨念。   要有足够的怨念恨意和执着,才能变成最凶恶的厉鬼,否则害人是很难的。   河神娘娘...感觉并不是这种。而且真正共情后如今醒过来再对比,他感觉那天晚上那个“人”的气息,和河神娘娘完全不一样。   但他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出来,因为太没说服力了。   应春晚垂了垂眼,开口道:“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把二山找回来吧,看着二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而且马上就要到晚上了,如果找不到出口的话,起码大家聚在一起总会好一些。”   应平有些焦躁地点点头,“对,这个房间不安全,如果找不到出口还得快点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二山也得赶紧找回来,他能侥幸呆一晚上没死,但不一定能再捱一晚。”   方君缪也出声赞同。   宋冬看了眼那三个黑洞洞的门框道:“二山刚才的生魂指向并不明显,画上那三个丫鬟虽然看着北边那个,但河神娘娘身边的纸人...而且那晚差点把小春憋死,多半不是良善之辈,我们还是分工三个都找一下好些。”   所有人都赞同,几人简单分了下,宋冬和方君缪拖一个石头,应浅和比较结实的虎子一起,应平去和应春晚带何叶。   原本把这三个村民留下来是最妥当的,免得中途出什么事故反而成牵绊。但现在这个房间看起来又并不安全,三个人都留在这里搞不好直接被一锅端,最后还是决定一组带一个跟着走。   时间紧迫,几人分好后约定最多半个小时就回来集合,之后就各自朝着其中一个门洞走了进去。   应平这种刺猬一样的人,居然会愿意跟不久之前还看不惯的应春晚一起,应春晚忍不住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应平见状后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算了,之前是我的问题,我给你道个歉。”   应春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没这么说。”   应平打头阵抓着手电筒,何叶在中间,应春晚断后,几人从东边的门洞走了出去。   之前听了虎子说这个房子是不断扩建大的后,几人就对里面的构造有了个大致猜想,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不伦不类,混乱至极。   门洞里面全无一点亮光,只能靠应春晚他们照明,但照明终归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圈地方而已。   但也足够让人惊讶了。   门洞出去后,应春晚和应平本来以为会是个小廊,没想到直接是个书阁。   书阁角落里有扇门,本来一般和书阁相连的房间多半是个内阁,或是个能休息的小套间,谁知打开居然是一段石阶,脚下能踩到枯草和碎瓦,曾经应该是个小庭院。   应平和应春晚走得几乎有点精神错乱,这个宅子里的布局就像是把正常宅子的房间一个一个抽散随机打乱,你永远不知道你下一步会走到什么样的房间里。   应平和应春晚对村里人扩建的随性程度的了解上升了一个高度。   完全就是匆匆忙忙加盖,没有仔细安排过布局,直接一层套着一层,像是个层层叠叠的错乱迷宫一样。   何叶到底只是个普通村民,还是有些害怕,走在应春晚和应平中间时不时忍不住低声吸口凉气,但并没有拖二人的后腿,而是勇敢地一直跟在后头。   “小师傅,你们说我们能出去吗?”何叶心里多半还是很焦虑的,小声问了下应平和应春晚。   应平不太习惯好声好气说话,嗯了一声道:“别担心。”   应春晚也和声安慰了一句。   何叶逐渐打起精神,咽了咽口水握紧拳头小声道:“一定会出去的。”   三个人迷宫似地杂七杂八绕了一阵,却并没有看到任何活人人影,倒是偶尔看到一两具白骨,穿的衣裳有早些时候的粗布麻服,也有比较接近虎子二山穿着的衣裳,应该是以前失踪的村民们。   最后,三个人摸来摸去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内没有再找到其他门。   应平喘了口气,“应该是走到尽头了,不知道那边他们能不能找到二山...我靠!”   应平正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着屋内的摆设,手电筒的光柱冷不丁照到一副足足有一人高的画像上,晃眼一看像是有个人在那里,直接把应平给吓得大叫了一声。   何叶和应春晚一开始没看到,倒是被应平的声音给吓一哆嗦。   应平站稳后深呼吸了口气,“这东河村的村民们是心里多心虚啊,到处都有河神娘娘的祭坛。”   三个人朝照亮的地方望了过去。   手电筒的照明下,是一幅比前面几间房间的画像要高大精致许多的河神娘娘相。   应春晚忽然注意到,他们越往里面走,见到的河神娘娘像就越精致隆重,也能看出村里人这些年对河神娘娘态度的变化。   一开始理亏敬重,后来慢慢地害怕敷衍,最后只当是鬼怪,随便贴张画不想多呆一秒。   这幅河神娘娘像就精致得多了,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副画,走进了一看,原来是一面高大的琉璃屏风,琉璃上用特殊古制颜料绘出了河神娘娘的单人相,而且还用金粉勾勒了一圈,相当典雅又贵气。   应平小声道:“我们会不会已经到一开始进士老爷修的那个房子那儿了?你看这屏风一点都不艳俗,反而看起来挺有韵味的,可不像那群村民能搞到的东西。”   何叶摸了下屏风的骨架,呀一声道:“这还是贝母的架子呢,是好东西啊。”   应春晚不太懂这些,只看出画着画的是琉璃,莹白又隐隐流光溢彩的架子他没看出来是什么,只觉得挺好看的,听何叶的话后才知道原来是贝母。   应春晚感慨道:“这个东西,要是搬出去得是个收藏级别的古董吧...保存的还挺完好的。”   他靠近看了看,上面画着的河神娘娘,仔细一看也和前面那些房间的画不太一样。   这画上的河神娘娘也是个坐姿,但却不是坐在大石头上,而是坐在一个精巧的绣凳上面。河神娘娘脸上的表情也不是那种温和柔顺悲天悯人的样子,而是一种很生动的女子娇态。   总体来说,看起来比前面的那些画真实得多。   前面的画都多少有些模糊了,只能看出个大概。好不容易有个能看清脸的了,应平忍不住细细观察了一下,然后怪声道:“...应春晚,我怎么感觉这河神娘娘下巴和嘴巴长得还挺像你的。”   “......”应春晚一阵无语,也伸头过去看了看。   中国画不比西洋画,注重写意而不是写实,这河神娘娘的脸虽然画得精致,但到底是工笔画,五官有些相似的地方其实也正常。   应春晚吐槽道:“按这说法,我还觉得脸型像你呢。”   应平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点傻,忍不住挠了挠头,“也是,再一看其实和方君缪也挺像的,你看这眉眼。”   河神娘娘是一副清净秀美的长相,和秀敏温和的方君缪的确有相似之处。   应春晚忍不住笑了下:“头型和表姐很接近。”   应平摸了摸下巴,“就是和宋冬不怎么像了。”   应春晚心里暗自赞同,宋冬虽然看着很轻佻,但是那张脸是真的生得好,神采飞扬的帅气,和秀美的河神娘娘搭不上边。   应平咦了一声,“这琉璃上面这次只有河神娘娘一个人了,没看到那些纸丫鬟们,而且河神娘娘穿的衣裳...好像也不太一样?”   应春晚和何叶听了忙去看,“真的。”   前面那些画上的河神娘娘穿了一身广袖长袍,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制式,也有绘画者技艺不佳的原因,往后面走了一点,稍微认真点的画上能看出来原来是身嫁衣。   不过他们已经从应春晚的嘴里得知河神娘娘的来龙去脉了,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这个屏风上的河神娘娘穿着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繁复华丽不输那些不伦不类的嫁衣,而且还有云肩玉带,河神娘娘头上的珠花钗环也明显很不一样,相当大气。   画上的人双手拿着一柄玉如意,左手托着一头,翻过来的手腕上能看到颗朱砂痣。   应平看了会儿,“这是...当官的正妻才能穿的诰命服啊!”   应春晚一愣,想起回忆里村长曾经说过那位妇人有个外出赶考却一直没有音讯的夫君。   “这...该不会是那个进士老爷找人做了带回来的吧......”   应春晚和应平对视一眼,纷纷有了个很不好的猜想。   一旁的何叶摸了摸琉璃,小声道:“小师傅,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你们看这个衣裳交领是不是有点问题?”   应春晚一看,分明是件死人衣裳制式。   应平沉默了一下,忽然十分暴躁地站起来大骂了一声,“那群人,太他妈不是东西了!”   应春晚没说话,两个人虽然没有分享自己的猜测,但也知道多半是猜到一起去了。   来东河村前,何二爷说过这个宅子是个进士老爷出钱修的。   而回忆里,那个被逼着结了冥亲还死于非命的妇人有个外出赶考多年的丈夫。   现在这里,出现了一面明显是缅怀亡者音容的屏风。   ...答案呼之欲出。   进士老爷,就是妇人那位当初在外赶考的夫君。   妇人是在丈夫还没有音讯的时候被逼死的,宅子是进士老爷修建的。妇人被逼死的时候进士老爷恐怕还没高中,村民们也就是仗着他不在村里,对孤儿寡母下了手。   妇人的那位丈夫既然后来高中,成了进士老爷,一定也有了权势,如果知道当初村里发生了什么,不说全村人,捏死个主谋村长还是很简单的。   可进士老爷不仅毫无动作,还寄钱回来修了宅子,还有这么扇悼念亡妻的屏风。   ......很有可能村里的人根本就没告诉进士老爷那年的真相,只是说妇人抱病而死,毫不知情的进士老爷悲痛之下为亡妻修建了宅子供奉,谁知却被村里人顺势当成河神娘娘的庙堂。   应春晚现在也和应平一样的烦躁,他站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间屋子应该就是那位妇人的灵堂了。”   应平阴着脸点了点头,手电筒照亮周围,堂上挂着副挽联。   应春晚忍不住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胳膊肘不小心碰到身后墙边方桌上什么东西,啪嗒一声倒在了桌面上,腾起了一层灰。   他赶紧回身,发现身后也是一张祭坛,上面摆了香炉瓜果之类的东西,倒下来的是一块牌位。   应平听到动静站在对面道:“怎么了?什么东西倒了?”   应春晚赶紧摇头,“没事,我扶起来。”   他把手电筒放在桌子上,把那块很有分量的乌木牌位扶起,心想这多半就是河神娘娘的灵位了。   想到那位妇人的惨痛过去,应春晚忍不住心生怜悯,直接用手擦了擦牌位上的一层薄灰,往后好生摆了摆。   桌上的手电筒正好能照到牌位,因为被擦去了灰,牌位上的字也清晰了许多。应春晚视线划过去,刚想作个揖,却一下子僵住不动弹了。   灵牌上的金字有些掉落得七七八八的,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几个字。   先室,母,氏,闺名何叶生西莲位。   先室后是什么母什么氏已经看不大出来了,但那个闺名何叶四个字,金漆没有完全掉落,应春晚一眼看了个真切。   他正要作揖的腰一下子就弯不下去了。   闺名何叶。   何叶。   身后传来女人疑惑却轻柔的声音,“小师傅?你怎么了?撞到什么东西了吗?”   应春晚强行让自己挺直脊背,把那块牌位往里面推了推,快速拿起搁在桌子上的手电筒。   光芒划过,牌位上的金字一瞬间反射起一层亮光,随后消隐于应春晚背过身的黑暗之中。   应春晚转过身来,垂在身边的手捏着手电筒,面前的光亮中是何叶清秀白净的脸,只是在自下而上的手电筒光线下,显得如同漂浮在空中,有些阴森。   应春晚感觉到自己握着手电筒的掌心有点发湿。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   白咎一贯淡然又冷静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在应春晚脑海里闪了一下。   是之前还在剧组里的回忆,师公一只手覆在失神的他的额头上,清冽的声音清晰却不失柔和地开口,双唇一张一合。   “应春晚,冷静。”   于是他冷静了下来。   “没事。”应春晚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冒出来,竟然意外的自然流畅,“不小心没拿稳手电筒。”   应春晚嘴上轻松,背上却汗涔涔的。   何叶的仍旧望着他,应春晚分辨不出这是什么眼神,因为在手电筒的逆光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太过于诡异,难以看清。   刚才他和应平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打趣儿地说了一连串人和河神娘娘长得像,却偏偏漏了就在身边咫尺之遥的何叶。   如果说长相相似,他们身边明明有个比方君缪更神似河神娘娘的人。   面容柔和秀丽,恬静柔顺,温和体贴的何叶。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Gin】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 第56章 阴宅(9)   “啥啊, 怎么这么马马虎虎的。”应平闻言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拿着手电筒往这边走了两步。   应平手里的光源明显中和了应春晚垂在身边的逆光,何叶的脸随着应平的走近而慢慢脱离那层惨白逆光, 一点一点笼罩在正常的光线里。   阴森的逆光投影消失,秀美柔和的脸上是担忧和少许疑惑, 在正常的光线下恍然脱离了那种诡异可怖的氛围,睁眼一看, 明明就是一个清秀白净的女性。   “小师傅?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一直愣在那里...”女人双唇一动,一串话出了口。   “没事,这里应该就是尽头了吧?多半也找不到其他东西了, 二山应该在其他地方,我们回去和他们会合吧。”应春晚十分自然地往前走了一步, 隔绝了何叶的全部视线。   那个沾了灰掉了漆的灵牌隐匿于暗处。   应平掏出手机看了看,“是该回去了, 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   何叶闻言后转过头道:“那我们就回去吧。”   这句话说完, 何叶就自发地转过身去站在应春晚和应平中间, 应春晚在她转过去后表情紧绷了起来,牢牢地盯着何叶的背影, 但何叶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和他们相处下来的这两天, 要不是刚才看到那块写着闺名何叶二字的灵牌,应春晚压根就看不出何叶和普通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或许何叶只是恰好和河神娘娘重了姓名?这种小山村的受教育水平一般不是很高,重名也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何叶这个名字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名字。   应春晚暂时把这许多疑问按在心里。三个人走到门口后不约而同地回头, 视线再次投向那个贝母屏风上坐着的秀丽女子。   虽然穿着是丧葬制式的衣服,但脸上的表情却比前面村民们画的花里胡哨的神像图要生动得多, 依稀能隔着百来年窥到她曾经还是个普通人时的音容。   应春晚和应平沉默了一瞬, 不约而同好好地给那位凄惨悲哀的女性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 应春晚手里的手电筒一直牢牢地冲着何叶的背影,没有挪开过半分。   回到那间前厅,宋冬方君缪和石头已经在里面了。应春晚感觉看向他们身后,并没有另一个人的人影,再看石头脸上那个哭丧的表情,忍不住心里一沉。   走在两个人中间的何叶也看到了,慢慢地叹了口气,应春晚听到了心里又是一提,何叶的事情得想办法告诉其他人才行。   “春晚哥哥,你们也....”方君缪看到应春晚眼神一亮,再看应春晚他们也是三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嘴里的话闪了闪,没有说出来。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浑然不知情况的应平暴躁地踢了下墙角,把在里面那间灵堂的见闻和宋冬还有方君缪说了一下。   宋冬听着脸上也是有些不忍,方君缪更是说不出话来,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半晌后,宋冬开口道:“我们这边没什么特别的,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尸骸,估计都是以前那些失踪村民的遗骸,还看到了不少河神娘娘的像...哎。”   他摇摇头,不说话了。几人暂时沉默地坐了下来歇着,等着最后一队应浅和虎子的归来,同时心里已经没有抱太大期望了。   在这同时,应春晚还额外留心注意着何叶的举动,一只手已经准备好随时摸向自己包里的符篆,但是心头始终是一片挥之不去的犹疑。   他还是觉得,作乱的并不像是那位妇人。一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何叶未必就是河神娘娘。   片刻,另一边应浅他们走进去的门洞内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石头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满眼希冀地看着那边。   应浅和虎子走出,应浅在前虎子在后。应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皱的双眉暴露了她的情绪。虎子的表情就更恐怖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石头一看到就明白了,脚下一踉跄,跌坐回了地上,抱着头喃喃自语起来。   那边的应浅和虎子看到他们后脸上又沉了一分,几个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互相摇了摇头,宣布了无功而返的结果。   应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河神娘娘,到底把人弄哪儿去了,该不会等着晚上再下手吧!”   应春晚忽然站起,不动声色地看了应浅一眼。应浅立刻接上了他的眼神,虽然不明白应春晚要干什么,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应春晚看向虎子和石头,“虎子,你是不是手腕受伤了,不赶紧包扎一下的话之后容易感染。”   虎子一愣,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被袖筒遮住的手腕,他手腕没受伤啊?   他抬头,看到应春晚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领悟到了什么,站起来哑着嗓子道:“是,和师傅摸黑不小心磕了一下,能麻烦小师傅吗?”   一旁的石头还在傻愣愣地抬头,“虎子哥,你手腕受伤了?那快点包一下吧。”   应浅提着包悄悄给宋冬和方君缪使了个眼神,跟着过来道:“我带了跌打药,小春有绷带是吧?”   应春晚点点头,三个人边说话边走到了另一边,虎子捂着手腕坐下,应浅和应春晚则在他面前蹲下,背对着其他几人。   应浅一边翻着包一边低声开口,“小春?怎么了?”   应春晚用更低的声音问虎子道:“虎子哥,你认识何叶吗,她是哪家的人?”   这问题问得应浅一愣,她立刻看向虎子。   虎子也是有些摸不到头脑,“我们村里虽然小,但也讲究些男女之别,我们几个兄弟平常一直和二爷做事,也没怎么见过村里那些妇人,应该就是哪家的媳妇吧?”   听到这个回答,应春晚心里一下子沉了半截。   应浅琢磨出点味儿了,她手上动作紧张了一些,嘴上轻声道:“这么说,其实你根本就没见过何叶,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村里的人?”   虎子有一丝茫然,“这,我们村平常也没有别的人来,而且何叶穿的衣裳也是跟我们差不多的麻布衣裳,一看就是我们村的人啊......”   应春晚摇摇头,把他在里面那间灵堂看到的灵牌的事给虎子和应浅说了,两个人都是脸上一紧。   应浅轻声细语,“小春,你确定......”   应春晚抿了抿唇,“灵牌上模糊了很多,但闺名确实是何叶这两个字,还有那个屏风上的画...仔细一看其实挺像她的。”   应浅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想办法和其他人通了气,但是小春,”她抬眼,眼神有些沉重,“如果何叶就是那位妇人的话,恐怕我们必须要想办法...驱逐镇压她才行了。”   无言的沉默腾起,应春晚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揪了起来,满脑子重复的都是应浅的这句话。   因为他有共情过,所以最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位妇人所遭遇的非人的待遇和不公,甚至可以说,因为共情的原因,其实他的情绪反馈是和那个妇人一模一样的。   所以他才犹疑不定,觉得做出这些的并不是那个妇人,虽然那位妇人被村民们逼迫至此。   但说不出口,遭遇了这种事死去的人居然没变成厉鬼,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只能这样了吗,那位妇人的下场注定必须要这样吗?   以无辜之躯惨遭迫害而死,那些村民的后代们却都好好活着,而且为了保护这群人的后代,她要被打散魂灵,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能再有。   凭什么?   应春晚被自己莫名冒出的念头给吓了一跳。   超度和镇压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超度完成亡者的执念,送亡者入因果,而镇压则是直接将亡魂三魂七魄全部打散,比永世不得超生还惨,从此以后因果中不会再有一丝一毫有关她的东西。   那位妇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如今却要走上这个绝境。   应春晚知道自己有些太想当然了,但共情中女人无穷无尽的尖嚎声还在脑海里盘旋,几乎要穿破他的耳膜。   他嗓音干涩地艰难出声,“...表姐,真的没有办法超度她吗?”   应浅脸上也是不忍又难以抉择的表情,“小春你知道,想超度厉鬼必须完成她的执念,化掉她的怨念,或者是厉鬼自行放下这些,但河神娘娘她......”   怎么可能呢,遭遇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心无芥蒂地放下一切。   而完成执念更是不可能的事,完成河神娘娘的执念,无疑只有一种方法可走。   ...屠尽东河村全村的人。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死局,只有一条路就可以选。   应春晚感觉自己的喉咙越来越干涩,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应浅的考虑非常正常,换任何一个人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包括他。   半晌后,他听见自己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我明白了。”   两人面前的虎子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全程低着头坐在墙边,看不到的地方双手死死攥拳,指甲几乎要嵌到了肉里。   他们的祖先对河神娘娘做下了那样罪大恶极且惨无人道的事,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代又要再一次因为自己的安危,再次伸手加害于那个女人。   ...怎么能安心地走出去,怎么能安心地继续生活。   虎子双手抱头,他真的想不通,那时的村长,那些围观了所有的村民,那对带着孩子的夫妻,他们是怎么做到理所当然地走出这个宅子,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么残忍的事,心安理得地繁衍生息的?   ...他真的想不懂啊!   应浅拍了拍应春晚,看了眼虎子后就站直去找另外几个人。应春晚跟着起身,看到何叶正笨拙地拿着一瓶矿泉水,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扭开,身后的桌子上放了几个陶碗,看起来像是想给众人倒碗水,润润嗓子。   回想起来,进宅子的这段时间,至少在他们清醒的时候,何叶从来没有害过他们,甚至还一直费心费力地照顾着他们。   这样的何叶真的会是那个屠杀村民的厉鬼吗?   应浅走了一圈,和除了石头以外的其他几人通了气,应春晚看到应平脸色白了,但似乎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实在太过于难受。   宋冬几个人里最冷静的,闻言闭了闭眼,并没有说什么。   方君缪则要激动许多,他似乎张嘴想要和应浅争执些什么,总归还是想着何叶在屋里,没有出声,但一直听着应浅的话摇头,摆明了并不赞成这个方法。   应浅很无奈,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恶人。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你们要知道,按这个情况我们可能永远走不出这个宅子,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晚上遭殃的会是谁。”   她抬起手看了下腕表,一来一晃又到了晚上,这事情没办法再耽搁了。   方君缪看了眼正询问石头怎么样的何叶,脸上的表情仍旧有些固执。几个人之间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拉锯之中。   应春晚心烦意乱地起身背靠着前厅的大门,却忘了现在门上没有挂门闩,门一靠就开了,他踉跄了两步,整个人退到了外面的的大厅。   没有照明,大厅一片昏暗。那边正在争执的几人听到门开的声音一愣,应浅快步走过来道:“怎么了小春,没事吧?”   应春晚连忙点开手机手电筒,摇摇头道:“没事。”一边顺带着就照了一圈大厅。   这一照,他倒是没看出来什么,身后的方君缪脸一下子白了。   “不见了...”应春晚只听到自己身后方君缪喃喃自语了一声。   应平忙紧张地抓住方君缪,“什么不见了?怎么了?”   方君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大厅一角的桌椅,“那边,之前我们不是发现一具残骸吗...不见了啊......”   ......   几个人背后一下子就爬上一层鸡皮疙瘩,视线都投向方君缪指的那个地方。   没错,那里原本有一具尸骸窝在桌子底下,现在却不见了。   方君缪僵硬地回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啊......”   应春晚刚想回答,一抬头,整个人全身上下的血液几乎直接倒流。   他看见门边的墙角上方,连接着横梁的角落里,有个血淋淋的人形攀附在上边,一张脸扭曲恐怖至极,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那个“人”的头直勾勾地冲着背着身毫无察觉的方君缪,长大的嘴巴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吸声。   应春晚见识过这个东西有多快,当即立刻一把推开方君缪,“小心!”   方君缪一被推开,攀伏在角落里的怪物一下子出现在其他人眼中。应平冷不丁大叫了一声,手脚却利落地快速拿出一堆驱鬼的东西。   那怪物速度快如闪电,而且因为没有了视觉的缘故,听力极其灵敏,听见应平这里有声音后立刻扑了过来。   应浅反手就捏出一张黄符甩在那个怪物身上,骇然拉着应平跳开,宋冬也趁着这个机会扯走呆坐的虎子。   里面一些的何叶和石头看到后吓坏了,尖叫了一声缩到墙角里。   应平一边喘息着一边口不择言大喊起来,“河神娘娘倒是想点法子把这些怪东西收回去啊!”   应平慌忙之间转眼瞥见何叶瑟瑟发抖,脸上表情似乎是怕极了这些东西,他心里不由得一顿,忍不住心想莫非何叶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   黄符似乎有点作用,怪物发出尖促的一声嚎叫,动作缓慢了一瞬,随后仿佛被惹怒了一样,转身朝应春晚和方君缪两人扑了过来!   “春晚哥哥小心!”方君缪大喊一声,把应春晚推到一旁。   应春晚躲闪不及,本来手上还捏着黄符,被方君缪一推整个人直接跌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瞧着那个怪物的手已经伸向了方君缪的脸前。   “梆!”一声重响,虎子在紧急关头抄起带来的的铁锹,猛地一下子砸向怪物的脑袋,铁锹呱唧一下铲掉怪物的半个脑袋,血肉横飞。   恶臭袭来,这怪物的身体腐烂了很久,被虎子轻而易举铲飞半个脑袋后一下子飞溅出许多乌黑的血和烂肉,淅淅沥沥落在地上。   怪物只能靠仅剩的耳朵来辩位,脑瓜开了半个瓢后轰然倒下,脏污的手臂颤了颤,没动静了。   虎子是情急之下突然生了股胆,等怪物没反应了后回过神来,手里的铁锹桄榔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深呼吸了几下都没说出话来。   方君缪拉起应春晚,转头看了眼虎子,“谢谢你。”   虎子摇摇头没说话,颤抖的视线仍然游移在已经不动了的怪物的身上,忽然又是惊叫一声,指着那怪物穿的衣裳。   是东河村很常见的一种麻布衣裳,百来年都没怎么变过。   应浅难以置信道:“是失踪的村民?可是失踪的村民死了就算了,怎么会变成这种怪物......”   这次不等人回答,几人的目光均是游移在何叶和那副河神娘娘像上。虽然没人说话,但很明显大家都联想到了同一种解释。   这怪物...村民的尸体没有眼睛,大张的嘴巴里面看起来也没有舌头,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第一个以这种姿态死去的人。   怨气深重的河神娘娘,把但凡踏进这个宅子的村民,全部变成了和她一样的模样。   顶着众人目光的何叶瑟瑟发抖,“天爷啊,这是什么东西啊,村里怎么会有这种妖怪......”   几人说不出话来,无他,何叶的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宋冬忽然摸了摸下巴,“......这个样子不是装的,也没有必要装成这样。”   河神娘娘有那样的力量,大可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或着一晚一晚地慢慢磨,实在没必要装成这样费心费力跟在他们身边。   “......”方君缪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开口,“她魂魄不稳,割裂开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下子如梦初醒。   应浅忍不住握了握拳道,“对了,我怎么忘了这个,如果生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很有可能会导致魂魄分离。魂魄分离,记忆也会割裂,每部分魂体的记忆都是不同的。”   众人再次看向瑟瑟发抖的何叶,应春晚慢慢走过去,轻声开口道:“何姐姐?”   何叶看到应春晚赶紧擦了擦眼泪,“小师傅,你没事吧?”   应春晚摇摇头,“何姐姐,你还记得你家住哪儿吗,我们出去了之后好送你回去。”   何叶点点头,“我家住河东村右拐,门上挂了一束柳枝的就是我家了,我记得的。”   众人对视一眼,虎子忍不住腾地一下站起来。   河东村右拐早就不在了,现在只剩一片断井残垣,自然也没有什么挂了柳枝的小院。   何叶又抹了下泪,“娃娃还在家里等着我,我...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请小师傅们帮帮我...”   应浅喃喃自语道:“看来我们面前的这部分何叶,并不记得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应平低声道,“这样的话,想要...的话就要多费点功夫了。”   几人没说话,即便是知道了现在在这里的何叶并不会对他们出手,但走出宅子的方法却不会改变,他们始终还是要想办法镇压何叶。   应春晚忍不住低声道:“我还是觉得不对,感觉不该是这样......”   应浅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师,师傅们...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旁的石头忽然出声,咽了咽口水看着忽然滴到自己手背上的一滴黑水。   应平走过去捻了捻,“...是血。”   几人蓦然抬头。   高处,密密麻麻的横梁上,蹲着好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是和刚才的怪物一样脸上两个血淋淋大洞的“人”。   所有“人”都低着头“望”着屋内正说着话的几人。   应平喃喃自语道:“...我靠?怎么这么多啊?”   宋冬已经抄起另一把铁锹,大吼一声,“快点躲开,各自找能够护身的东西,”   就在这一声吼的时候,房梁上的怪物们全部跳了下来!   虎子有了刚才的经验,心里也知道如果交代在这里就全完了,挥舞着铁锹竟然一下子就放倒两个。   应平一边挥舞着板凳一边大声道:“既然河神娘娘压根就记不得这些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怪物啊啊啊!”   宋冬刚想应声,忽然前厅内墙上的那些门洞里面也传来什么摩擦的声音和喑哑的喘息声。   应浅瞳孔一下子缩得死紧,“太多了,就靠我们几个人根本解决不了!”   为什么会这么多!河神娘娘如果一开始就魂魄不稳的话,不应该有功夫杀了这么多村民!   虎子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挖走二山双眼的,也是这些怪物...这些怪物都是村民,和已经成为怪物的村民被杀死的村民变成的!”   众人一下子悚然。   村民杀村民!   门洞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听着马上就要进来了!   房梁上的怪物还在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   应浅咬牙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已经有个怪物跳到了应春晚的眼前,干枯的手指冲着他的眼眶而来。   窸窣窸窣的声音响起,一开始隐隐约约,之后越来越大。   “......!”还有余力的几人扭头一看,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里面那张河神娘娘像,上面的那四个毛笔简陋画出来的丫鬟,其中三个竟然在纸上动了起来,慢慢从河边走近,然后三个花花绿绿的纸片从画里挤出,挤出画外舒展开来,俨然是三名穿着粉杏色吉服的纸人丫鬟。 第57章 阴宅(10)   应平是此刻离那副河神娘娘像最近的人, 刚开始看到画上有些褪了色的简单线条勾勒出的水墨人物动起来的时候还没有多大反应,毕竟之前他们已经看到过画上的人物转眼珠变表情的奇景了。   但他怎么都想象不到画上的人居然还能从画里跑出来。   那三个丫鬟在画里的时候动起来一摇一晃,摇曳生姿。窸窣窸窣的声音逐渐变大, 先是两只艳红蔻丹的手从画中伸出,随后薄薄的手腕一翻, 像是开窗户一样扒着画外挤出一颗纸人头来。   应春晚是见过河神娘娘的纸人丫鬟长什么样的,而且还是在那天晚上那会儿极其有冲击力的场景下看到, 现在这番自然就没有让他太过惊讶。   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应平。   纸人丫鬟挤出一个头后,束着双髻的头抬起, 脸上是惨白惨白的颜色,衬着两块艳粉色的腮红, 嘴唇是描的极小显得极诡异的樱桃小嘴,嘴角翘起欢欣笑容, 双眼却是睁得圆圆的, 眼白分明。   一般画人像的时候, 如果嘴巴笑着,多半也会把眼睛描成眉眼弯弯的样子。但这做纸人的人似乎技艺并不高超, 欢欣笑容配着直勾勾无神的大眼睛显得十分割裂, 死气分明。   “卧槽!卧槽!!”应平大叫一声一下子跳开,谁知道身后却刚好有个怪物,嘶嘶地张着嘴巴扑来。   哗啦啦的声音一下子响起,纸人丫鬟猛地挤了出来, 几人甚至还没有看清它的动作,只感觉一阵风从眼前刮过, 急速冲向应平。   “——应平!!”应浅失声喊了出来, 那些怪物已经让人应接不暇, 再来几个纸人,他们今天这棺材板真的就躺定了!   应平压根就来不及转身,只听着身后纸张抖动的那种的响声,心里一阵凉,想着自己会不会今天真的就到这里了。   下一秒,艳红色蔻丹的手伸出,细长惨白的手指捏住那个怪物的脑袋,啪叽一声,就像捏碎一个浆果一般捏碎了怪物的脑袋。   应平躲闪不及,脸上被喷了几滴飞溅开来的血浆。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个满手血肉的纸人丫鬟,心里一时半会儿没转明白。   应春晚这边也还在和一个怪物死死相抵,那头窸窣声变多,又是一个纸人丫鬟挤了出来,从怪物身后攀爬缠绕上去,纸做的的手臂直接绞断了怪物的脑袋,冰冷可怖的头从另一边绕出歪了歪,樱桃小嘴的嘴角好像提起了一些,旋出一个吊起来的微笑。   或许是个笑容,但在几个人眼里看来就有些诡异恐怖了。   那头的石头直接吓傻了,舞着凳子腿一阵儿挥,虎子也是半天没说话,气喘吁吁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河神娘娘身边的纸人丫鬟不对他们下手就算了,反而杀了这些怪物?   “好像是来帮我们的!”应春晚看着面前的丫鬟头虽然呈现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但绞杀了他面前的怪物后并没有继续对他下手,而是摇曳生姿地一转身,伸着手走向了其他怪物。   “......”应浅没说话,有点难以消化面前的场景。   方君缪之前在走廊里被纸人丫鬟抓过,已经在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一下子见着三个吓得嗷一声大叫,把旁边卖力开瓢的宋冬给吓一激灵。   何叶尖叫了几声缩在了墙根微微发抖,看不出来是不是已经昏死过去了。   纸人丫鬟的战斗力不可小觑,没一会儿,屋内的怪物就被消灭的七七八八。   但同时,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听着马上就要逼近屋子了。   应浅急得直跺脚,现在他们这个情况压根就没有地方能去,直接被堵死在这间前厅里了!就算纸人丫鬟们是来帮他们的,但面对数量级碾压的怪物大群,恐怕也没办法一直坚持下去。   “哎...!”远处的应春晚发出一声惊叫,神经正紧绷着的几人立刻转头看过去。   那三个纸人丫鬟的其中一个的手臂缠绕住了应春晚的手臂,强制性地往一边门洞那边拖过去。应春晚用力往后仰,奈何纸人丫鬟看着是块纸,力气却大得很,根本就挣扎不得。   “小春!”应浅叫了一声,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包,但动作顿了顿,发现那个丫鬟似乎并没有恶意,否则按它的战斗力可以直接扭断应春晚的脖子。   纸人丫鬟另一只空着的手抬了起来,手指是固定的掐成兰花指的姿势,遥遥指向拖着应春晚去的那个门洞。   方君缪紧张地看了半天,小声道:“这是不是想带我们去哪里啊?”   另外两个纸人丫鬟也有了行动,一个推着方君缪的后腰,另一个呈U形弯下腰,十分滑稽地抱起了失去意识的何叶,也是往那边那个门洞走。   “表姐!”纸人丫鬟的动作很急促,应春晚已经被拉到了门洞前面几步。“这些纸人好像没有恶意,外面的怪物太多了,我们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应平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说的对,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跟着这些纸人丫鬟去看看,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应浅也无可奈何,这种情况下跟着纸人丫鬟们走可能生面要更大一点。她咬咬牙,听着身后门洞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声响,大声道:“我们跟上!”   几人匆忙追着纸人过去。   门洞内黑黢黢的,所有人掏出手电筒,跟着前面踉踉跄跄的应春晚和一直怪叫着的方君缪,还有被纸人抱起来的何叶。   纸人的动作十分迅速,窸窣声一路响起,几人甚至来不及观察经过了什么样的地方,就已经跟着纸人们来到了一间一进去一股灰尘味儿的屋子。   啪地一声,屋门猛地关上。   走在最后的宋冬试图用手推了推,低声道:“推不开了。”前面的几个人表情一凛。   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些纸人是敌是友就被关在这里,明显是件风险较大的事情,应平看了眼宋冬,走到门前想再试一试。   手刚摸上纸糊的门,啪地一声,外面有只手猛地拍了上来,正好和里面应平的手影子互相重合。   应平给吓够呛,立刻缩回了手。门的那一边那只手摩挲地摸了一圈发现没有突破点后,勾起手指嘶啦嘶啦地挠了起来,一张脸的虚影贴近,几乎凑到了门上,似乎在感受着些什么。   “...还是那些怪物。”应平退后了几步,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层薄薄的浆过一层的纸。这个纸不知道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外面的怪物挠来挠去,就是挠不破。   “没事,应该是安全的。”里面传来应春晚的声音,应平一回头,刚想说你怎么确定的,回头看到房内的布置,一下子愣住了。   短短的时间内,应春晚和虎子找到了几根蜡烛,摸着表面有些凹凸不平,点亮后才发现上面是扭扭歪歪有些拙劣的龙凤浮纹。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这间房内的全貌。   刚才应春晚他们进来的时候,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间房间应该很大,那一排门关上的时候腾起一大股灰。   房内,烛火的亮光渲起了一层薄红色的光芒,是四处墙壁上挂着的大红绸缎反射出来的红光。正堂最里面也是一张供桌,但摆着的东西明显比起前面那些房间规格高出不少,两盘大黄铜盘子上是早就腐烂萎缩干瘪的果子,还有许多花生糖块。   桌上有一个黄铜香炉,里面只剩下一堆香灰和没燃尽的香柱子。香炉前是一张褪了色的喜帖,上头翻开能看到还能何叶这两个字。   双喜窗花高挂,这是个喜堂。   应春晚没说话,视线一点点扫过已经积满灰尘的大红绸缎,地上还有零零碎碎的瓜子壳和掉在地上的糖块,他甚至能回忆出这边这块是哪家小孩手里掉下的,那边那颗瓜子是谁磕的。   应浅端着一盏烛台过来,刚好照亮了脚下。应春晚脚尖挪开,看见地上有一块陈旧的,已经泛了黑的血迹。   血迹上似乎有什么曾经碾过两下,后面有一片淡淡的拖拽带出来的血痕。   应春晚呼吸急促了起来。   这是何叶曾经被逼着拜堂成亲的那个喜堂。   他忍不住惶然地退后了两步,转身靠着身后的房柱,面朝着另一侧,似乎还能看到那些把他围起来的影影绰绰的人影,人影伸出了手来,指着他念念有词。   “六嫂子也忒自私,这村里这么多人呢...”   “求求你快点去死吧!!”   尖锐嘈杂的声音中似乎又夹带了些其他不一样的人声。   “滚出去,这里没有你呆的地方!”   “哈哈,你看他那个怂样。”   “没爹没妈的,也没什么教养。”   记忆有些紊乱模糊,应春晚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太阳穴随着疼痛一跳一跳,过往纠葛在一起,理不出哪一条是他的,哪一条是那个可怜女人的。   “——让你继续留在应家就不错了!”   惊雷般的声音在脑海里炸起,应春晚的手指狠狠掐着发根,痛苦混乱的双眼里蒙上一层迷茫之色。   那句话是他的记忆吗?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回忆?   留在应家?他才刚回应家不久啊?   那句话说的是谁?是对他说的吗?   “春晚哥哥!”一瓶大概剩了三分之一的水递到应春晚眼前,应浅见他没反应,向方君缪摇了摇头,替应春晚扭开后再度递了过去。   应春晚这次头痛发作得没有之前在剧组在白咎身边那次那么厉害,但时间要更久一些,十分混杂,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这些碎片是什么。   “小春,把这个喝了。”眼前的矿泉水瓶摇了摇。   应春晚转眼看了眼,水里面有些灰一样的东西,他接过来一口喝了下去,头痛果然好了很多。   其他人脸上有些担忧,但并不知道应春晚那一瞬间的记忆混乱,只是觉得是共情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褪去,以第一人称为视角经历了这一切的应春晚故地重游,自然也会引起创伤应激一样的反应。   “没事,我没事了。”应春晚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站直,视线落在仍旧昏迷着的何叶身上。   纸人把何叶放下来后就站在一边不动了。何叶阖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应浅喃喃道:“为什么纸人会反过来帮我们...”   “桄榔。”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几人心里一紧,立刻抓紧没有离手的武器重新站了起来。   是旁边墙壁上接连着地板的木板倒了下来,里面是木头搭起来的中空的骨架,同样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刚刚逃出生天,所有人现在都有些草木皆兵,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盯着墙板里面黑黢黢的空间。   宋冬和应平对视一眼,一人手里捏着铁锹,一人手里拿着板凳腿,举着手电筒往那边慢慢靠近。   手电筒的光源慢慢照亮墙板里面的时候,所有人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里面层层叠叠的木头下,俨然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村民衣裳的人,脸上是血淋淋的两个黑窟窿,连带着脸上也是一片血污。   后面的石头惨叫了一声,“这里也有?!”   宋冬立刻捏紧手里的铁锹,高举着走了过去,“这里可能也不安全,解决了这个我们还是得找找更安全的地方。”   铁锹高高举起,并不锋利但十分薄厉扎实的边缘在手电筒下划过一层金属的寒光。   那道寒光刚好照亮墙里面蹲着的那个怪物的脸。   后面还在喝水的应春晚下意识仔细看了眼,然后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里。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急切开口,“等等!别动手!”   但已经有些晚了,宋冬说完那句话时已经狠狠挥下了手中的铁锹,朝着里面那个怪物的头颅砸了过去。   “珰!”   极响的一声,后面的石头已经眯起了眼,不想看头颅开花血溅四射的场景,但意料中血肉打破的那种呱唧声没有传来,反而是一声应平的吃痛声响起,他一只眼睁开一条缝看了过去。   是应平,应平听见了应春晚的话后眼看着已经来不及阻止宋冬,干脆使足了力气把手里的凳子腿横了过去,刚好挡住宋冬狠砸下来的铁锹。   宋冬这一下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铁锹一铲子把应平手里那根凳子腿儿给敲断半截,震得应平手腕骨错位似的一痛,松手放开了那半截凳子腿。   凳子腿掉在地上,宋冬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光芒看到一旁捂着手腕的应平,帅气又轻佻的脸上极其罕见地蒙上了一层愠怒,“你在干什么?”   应平冷不丁被他这个怒气给震了一下,宋冬这个人一路上都是嘻嘻哈哈的,在应平听来就是说话油嘴滑舌,看起来脾气特别好,很会惹被人欢心的那种,猛然一怒还挺有震慑力的。   他揉了揉手腕,脸上被凶了的茫然一闪而过,随后更凶狠地回敬过去,“你吼什么玩意儿,不是应春晚喊了停你以为我会拦你?”   宋冬沉着脸,“你推开我不就行了,拿根凳子腿挡是怎么回事?你要是手伸过了头,我这一下直接就把你手腕给剁下来了!”   应平本来脾气就臭,这拦人自己伤了手腕反而还要被骂,给他气疯了,“宋冬!我看你脑袋有毛病!”   两个大男人吵架听得应浅一个头两个大,她直接扯开嗓门问应春晚,“小春——你为什么喊停啊——”   应春晚直接拿着手电筒绕过大喊大叫的应平走过去,应浅看得心里一急,大叫道:“你别急着靠过去,小心啊!”   应春晚摆摆手,蹲了下来照亮了墙里面那个怪物的脸。   果然。   那些怪物听力最是灵敏,白天可能行动不便,但一到了夜里,看外面那些四处游荡的东西就能看出反应有多迅速。   而他们已经进这间喜堂这么久了,这边这个怪物要出来应该早就扑出来挖人眼球了,不可能一直悄无声息蹲在墙里,而且还什么动作都没有。   除非这个怪物已经死了,或者,这根本就不是怪物。   手电筒灯光下,和二山那张憨厚脸型一样的轮廓映入眼帘。   “这是二山!找到了!”应春晚喊了一声,心里有些后怕不已。   还好刚才一瞬间他反应了过来,不然宋冬要是真下了手开了瓢,岂不是等于亲手杀了一个正常人类!   而且砸碎脑袋后也看不出来这是二山,搞不好直到出去都不知道失踪的二山已经死在几个人的手上了。   应春晚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现在也算知道了许多事,做他们这行,最怕就是背上什么因果业报,很难还清的。   “二山?!”躲在后面的石头和一脸严肃的虎子一下子就跑了过来,看到墙壁里面靠着一根木头梁子蹲坐着没动静,双眼黑梭梭两个大洞的二山时,两个汉子扑通一声趴下来,手忙脚乱地把里面不成人样的人给拖了出来。   那边宋冬和应平也不知道吵完了还是怎么回事,应平阴着脸过来搭了把手,宋冬去方君缪那边要了瓶没开的矿泉水,几个人都走了过来。   “二山...二山...”石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拍着二山的肩膀,二山毫无反应,脸上那两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让人不忍多看。   “师傅们,二山是不是...是不是...”石头忍不住哭了起来,应浅蹲下来手指摸向二山的脖颈,片刻后摇摇头,“还有气呢。”   虎子也是抓着二山的手,声音颤抖道:“麻烦小师傅们...救救二山......”   应浅看了他一眼,掏出包里的一小瓶酒精,往二山脸上那两个大洞淋了下去。   “——啊啊啊啊!!”二山一下子哀嚎了起来,虎子扭头抹了把脸,和石头应平一起按住了二山扑腾的身体。   应浅拧着眉,消了毒后简单处理了下,接过应春晚递过来的纱布,绕了几圈缠住二山的眼眶。   消毒处理的过程中二山一直惨叫哀嚎,让应春晚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起了共情时女人无休止境的嚎叫。   等二山好了很多后,虎子和石头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   二山摸索了一下,“虎子哥?石头?师傅们?”   虎子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了又赶紧嗯了一声。   二山一下子撑起身来,“你们可算来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在二山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应春晚他们几人大概了解了那晚的事情经过。   原来,那个怪物那次对应春晚没下手成就掳走了二山,然后生生剜出了二山的两个眼珠,正准备拔掉二山的舌头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出现,一下子拉走了二山带到了这间房里。   而害怕的二山自己摸摸索索地撬开了一块松动的墙板,藏到了墙里面。   应春晚犹豫了一下,试图伸手向进屋之后就一直漫无目的游荡在屋内的纸人丫鬟招了招手,纸人立刻风姿绰约地走了过来。   应春晚默默地问二山,“拉走你的东西走路的时候是不是这种声音?”   二山赶紧点头,“对对对,就这种沙沙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怪吓人的,但是也没害我。”   应春晚陷入了深思,片刻后抬头对应浅道:“表姐,我还是觉得作乱的不是河神娘娘。”   不如说,河神娘娘反而仿佛在庇佑他们一样。   应浅疲惫地点点头,“看来是这样了,害人的好像一直都是那些没眼睛没舌头的怪物。只是就算不是河神娘娘作乱,咱们要出去也必须破了河神娘娘这个庙堂才行。”   能让厉鬼停下的,只有超度它,完成它的心愿和执念,或者直接镇压掉。   应浅低声说,“小春...你应该明白,我们不可能真的杀死全村的人...就算我们想这么做,也得先出去才行...这是个死局,没有其他选择了。”   应春晚的指尖有些冰凉,抬头刚好能望到褪了色的双喜剪纸。   他们只能在何叶死的这间宅子里,再让何叶死一次吗?   应春晚的头又痛了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记忆紊乱或是情绪失控的痛,而是一种自己掌握不了事情的走向,找不出解决方法,只能任由其滑向不可控制的一端的无力愤恨感。   他其实也可以算当事人之一了,所以知道只能选择这样的方法后,更是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不甘和悲哀。   他也做过何叶,他知道何叶的痛苦,何叶的百般哀求,何叶的不甘,何叶的执念。   何叶的...执念...何叶的执念...   应春晚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应浅的手腕,“表姐,我们完成何叶的执念就可以超度她,就能出去了,对不对?”   应浅看着忽然双眼放光的应春晚心里一跳,“对...小春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应春晚站起身来,绝处逢生一般兴奋地连着转了好几个圈,“我们都想错了!何叶的执念压根就不是报复所有害死她的人,从来都不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阿拾】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3=师公说拿给小春补身体 第58章 阴宅(11)   这一刻, 应春晚并没有处于任何共情共感状态,但就是莫名其妙地在想通了这点后生出一种不应该属于他的绝地逢生的欣喜。   他接连转了好几个圈,回忆着自己的记忆——不对, 何叶的记忆。   应春晚面前的应浅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应春晚十分兴奋地走来走去, 几乎在想是不是该再烧一次符纸给他喝一下比较好。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应春晚平时都是有些小心翼翼过了头的性格, 从来有什么情绪都是无意识地克制着自己不要流露出来太多。这点上她和应无溪有同感,应春晚就像一只极度敏感又小心的猫一样。   如果和应春晚相处的不够久,你甚至很难看出来他是什么性格。他安静的时候呆在人群里, 就像一只随时会咻地一下逃走的流浪猫,从来不肯, 或者说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不愿意给其他人展露更多面。   那只黑猫脸上是不会又这么明显又激动的情绪的,更逞论这种狂喜。   应春晚吃过几次共情的苦头, 一般共情结束后就会竭力让自己抽离这种不属于自己, 但又感同身受的情绪, 即便收效甚微。但这次,他几乎完全放开了自己的心防, 任由何叶的思绪和感情窜入内心, 而他保留着一丝理智在其中寻找属于何叶的真正执念。   但绝对不会是杀光所有村民,如果何叶的执念是这个的话,他共情的时候至少在死前是会感受到的。   应春晚的反应也吸引来了另外几人,方君缪有些不安地问应浅道:“应浅姐姐, 春晚哥哥没事吧?”   应浅摇摇头,做了个嘘声的表情, 眼睛紧紧盯着应春晚。   应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看着应春晚的状态知道这应该是关键了, 也并不打扰,只是捂着手腕站在一旁。   一小瓶红花油被递了过来,应平下意识接过,抬头一看发现是宋冬,道谢的声音咽回肚子里,黑着脸旁边走了两步。   宋冬那张帅气的脸也罕见地冷冰冰的,什么话都没说看着中央的应春晚。   应春晚捂着头,转来转去。   应浅看着应春晚的样子,实在很担心应春晚一会儿又头痛起来受苦,于是站起来轻声开口。   “小春,她的执念还能是什么呢,我们见过这么多厉鬼,没有一个是不想报仇的...按常理来推论,何叶她一定也是想报复所有害过她的人的。”   宋冬仍旧冷着脸点点头,不过有习惯性的温柔在,出声时还是那副细心体贴的感觉,“更何况何叶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供奉,本人又魂魄不稳,情绪一定是比一般的厉鬼还要不稳定的。”   应春晚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应浅和宋冬对视了一眼,没有再出声。   应春晚苦苦思索着,何叶最想做的事,最后的执念,未能圆满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她执着于什么?是什么一直支撑她苦苦逃离魔窟,支撑着她哪怕被送到新房也要想方设法逃出去,所以才遭受了断手断脚挖眼拔舌之苦?   “我家里还有个奶娃娃呢...”   “他们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把我们关起来!”   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何叶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提到自己的孩子时的担忧,得知被锁起来时的惊惶。   “行行好,行行好吧,我还有个孩子,我只是想回去看看他......”   应春晚猛地抬头,失声道:“她一直牵挂着独自留在家里的孩子,她的执念和我们的目标一样,也是逃出去!”   在场所有人闻言先是一震,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厉鬼之所以成厉鬼都是因为有暴虐的执念驱使,但随后细细一想,又不得不承认应春晚这个结论是对的。   那边昏了过去的何叶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从来没有下手害过他们,一路上提到的最多的就是要想办法出去见她的孩子。   应平忍不住捏了捏手,“我和应春晚还有何叶去那边的时候,何叶也问过我们能不能出去......”   鬼和活人不一样,活人有复杂的思绪,无论目的是什么,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粉饰和隐藏。   但亡魂游走在人间,驱使他们没有消散也没有投胎的最后一个因果就是他们的执念,亡魂的所思所想会很直接地表现出来,而不是像活人一样要层层剥析。   是他们想拐了,一开始他们没有发现何叶其实是死人,后来因为宅子里发生的事情太急太赶,他们也来不及多想驱使何叶行动的最根本的东西。   她的执念,从来都是想逃出这个宅子,想去见她的孩子啊!   应春晚语速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回忆里的何叶,从最开始被强迫和石头拜堂,就从来没有放弃过挣扎,哪怕之后已经被推入了洞房这种绝地了,还是强行翻了窗出去...亡魂的执念一向都是生前最想最却没有完成的事情,不可能是别的了,一定是这个...!”   应浅动摇了起来,先不说这个推论其实本身已经非常合情合理有说服性了,外加这是应春晚说出的话,是能够亲身体会到何叶的喜怒哀乐的应春晚。   如果他感受的都不准的话,在场其他只能靠猜测的旁观者的话就更立不住了。   她细细想了一下,“...小春说得对,就是这样。”   宋冬摸了摸下巴点点头,“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进来,听到虎子说这是庙堂的时候有点惊讶?因为这个庙堂的规格和后来的改建方式太奇怪了,这种层层叠叠的与其说是供奉河神娘娘,不如说是一层一层地加盖,把河神娘娘越锁越深。”   所以何叶出不去,一直在寄托于会风水之术的他们,最根本的执念驱使着她一直跟着他们,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方君缪忽然吸了口凉气搓了搓双臂,有些后怕。   “幸好春晚哥哥想通了这个...不然我们要是搞混了何叶姐姐的执念,直接把何叶姐姐镇压打散了的话...”   他没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们没搞清楚就把何叶镇压打散了,那么唯一能破除宅子的关键点被他们亲手摧毁掉,他们很可能再也无法走出这个宅子!   应浅也是一阵冷汗,看向应春晚道:“小春,多亏有你,不然我们这里的人每一个会共感,面对厉鬼也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应春晚摇摇头,“也只是我运气好而已。”   应浅忍不住笑了下,有点心疼。   共情一贯是最耗费当事人精力的,尤其是共情到的一般又都是足以强烈震撼心神的大事,还是完全代入进去以第一视角感受,其实是非常影响心理状态的。   应浅见过几个后来因为收不住情绪,或者干脆沉浸在别人的情绪走不出来,最后不得不进入医院精神科接受治疗的共情者。   小春却不好意思地说只是运气好...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他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能以这种方式帮到别人,自己心里觉得很开心吧。   很典型的隐形讨好型人格。   应浅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出去以后一定要和应春晚好好聊聊,非得让他知道他对其他人来说并不是只有“派得上用场”和“派不上用场”两种作用。   应平此刻也头一次转变了对应春晚的看法。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他早就对应春晚有所改观了。不过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为什么之前应浅和应泉在他看来那么偏心眼地护着应春晚。   应平是个直男脑袋,又是个粗神经,想到的没有应浅那么多那么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应春晚这样,好像一种飞蛾,只要别人愿意多对他好一点,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替人扑火,千倍万倍去回报别人。   ...这样是不行的,必须有人拉着他,告诉他你不是飞蛾,你也是别人心中的那抹光亮。   应平抓了抓脑袋,心里自嘲道自己和他半斤八两而已,还真是大哥别说二哥。   应平抬头看向其他几人,“既然这样的话咱们要做的事情就很清晰了,一带何叶出去,二让何叶看到自己的儿子。第一个还好,咱们有河神娘娘正体在身边,肯定能找到办法。但是第二个吧......”   何叶都是那么早的人了,她儿子就算后来顺顺利利活下来了,现在也不知道埋哪儿去了。   应春晚听着听着,忽然灵机一动,“不是可以招魂吗,我们可以招她儿子的魂,应该会有一样的效果吧?”   应浅点点头,“小春这个办法可行。剩下的就是把何叶带出去了,何叶的心愿是想出去,那我们就必须把正体带出去,光是个魂体不行,得找到何叶的遗骸一起带出去。”   几人又纷纷看向应春晚,应春晚是共情者,共情到过所有事情,应该也知道何叶死在哪里,这个倒也不难。   应春晚点点头,事不宜迟,他们进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宅子里面会这样变来变去,恐怕何二爷也没打算给他们送饭,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刚才应平的肚子还叫了声,应春晚看到宋冬斜眼看了眼应平,应平翻了个白眼。   “我记得是从喜堂偏门出去的,出去之后走一小段路就到洞房。”   应春晚大步走向喜堂左侧,他很清楚地记得偏门就在这里。宋冬和应平几人,连带着虎子也抄起家伙跟上,以防门一开有好兄弟扑脸的情况发生。   应春晚手按到偏门上,偏门是一整块实木门板,涂了清漆,乍一看和墙壁差不多,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这是个门。   门上的清漆已经斑驳掉落了许多了,手上的触感和回忆里的光滑不同,变得粗糙许多,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直接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一股灰尘味儿,应春晚只探头看了一眼又退了回来,啪一下把房门合上。   “怎么了?”应平心急,有些疑惑地问应春晚。   应春晚额头上有点汗,是刚才活动太多冒出来的,“这边房间也变了,偏门外面本来不是那样的。”   宋冬咣一声把铁锹杵在身边,“对了,我们忘了,这宅子夜晚的时候房间会变来变去。”   后边应浅听到了后叹了口气,“没办法,现在深夜出去也说不上安全,还得四处找。我们还是先老老实实呆到白天,然后再去找找看。”   其余几人点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几个人退回喜堂中央围在一起,已经是深夜,但所有人都没有睡意,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不约而同看向旁边仍旧昏迷着的何叶。   何叶太像人类了,即便是现在知道了何叶不是人,他们也难以自持地生出一股不协调感,或许也有因为何叶的过去太过惨烈的原因。   看着看着,何叶似乎有了点动静,手指轻微颤了颤,看起来是要悠悠转醒。   几人都是有点紧张了起来,牢牢盯着那边。   喜堂昏暗,点了烛火也只是能勉强看清个大概。   何叶慢慢睁开双眼,整个人站了起来,却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困惑地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事实上,现在何叶的状态有些诡异。   何叶整个人直挺挺地站了一会儿后,两只手臂在两边展平抬起,但小臂仍旧无力地垂落下来,头也低垂着,看起来像是又失去了意识。   然后她开始动了起来,但动作方式古怪至极,两边抬起的双臂仍旧高高抬着,小臂也仍旧垂落,整个人就以这种诡异的提线木偶般的姿势往前走。   应春晚看着看着,忽然心里忍不住一凉。   何叶没有在走,何叶的脚根本没在动,整个人像是要浮起来了一样,只有脚尖点地,拖行着往前移动。   应春晚感觉到身旁的应平和方君缪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包。   那三个纸人也奇怪,在何叶醒了之后就站在一旁不动了,仿佛真的是三个最最普通的纸人一样,只有那双滴溜溜移动的眼睛能看出蹊跷。   应春晚看了半天,看到后脖颈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后灵光一闪,低声与其他几人道:“是有人在拖着她走!”   这时候最恐怖的不是何叶和纸人,而是在场还有其它看不见的“人”。方君缪打了个冷战。   应春晚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点不明不白,赶紧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她这个姿势是被人拖着的姿势,但这里并没有人,就是,怎么说......”   宋冬接过话来,“情景再现那样的?”   应春晚点点头,视线重新向何叶投了过去,轻声道,“对。”   看起来毫无知觉被拖行着的何叶慢慢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让其他人都拧起了眉,预想到了什么。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空旷的喜堂里回荡着何叶尖叫的声音,被“拖着”的何叶拼命挣扎起来,但就是无法摆脱那只无形的手。   应春晚低下头,他已经见过一次,再也无法看第二次。   这是何叶的死亡回溯。   被困在一个地方的亡魂,故地重游的时候在某一节点会开始重复再现死亡的场景。   应春晚即使低着头,也捂不住耳朵,何叶的尖叫声和哀泣声不可避免地涌入他的耳朵里。   这个喜堂里现在并没有任何村民,甚至算得上寂静,但又像是到处都站满了村民。他们高高在上地看着挣扎的何叶,或是伪善地怜悯一两句,或是掩耳盗铃一样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或是上前去充当了那个凶手之一。   嘭地一声,是何叶被掌掴后强迫地被按着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应春晚猝然睁眼,看着喜堂正中央空无一人,但何叶的姿态却像是被许多人按住了一样,秀气的脸抬起后额头处分明有个殷红色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   地上的血痕覆盖住了已经干涩发黑的陈旧痕迹。   何叶仍旧在苦苦哀求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喜堂,对着那些已经躺进棺材的故人,对着每一个不在场的人卑微祈求,换来的却又是砰地一声响。   “求求你们了,我还有孩子,他还那么小,没了娘亲他怎么活下去...啊啊啊求求你们!!”   哭喊无用,何叶的两只手抬得高高的,开始朝喜堂外边拖行而去。外面的怪物听到了喜堂里的声音,一张张脸靠在薄如蝉翼的糊门纸上,嘴张得大大的,伺机而动,又宛若一种恶毒的嘲笑。   身旁几人捏紧了手里的铁锹凳子腿,看着何叶被拖行着离门那边越来越近,穿着村民衣服的怪物已经伸出了手来,长长指甲挠过门板,发出尖利的声音。   应春晚垂下眼,他知道何叶不会被拖出去,因为他已经看过一次了,以何叶的身份。   已经被拖行至门边的何叶伸出手来死死扒住里面的门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用力之猛,甚至有木屑噗噗而落。   她的双脚死死蹭着地板不肯前行,门外的怪物们等不及了,贪婪地张着大嘴开始大力摇晃起门来。   应春晚又听见身旁的应平把凳子腿捏的咔咔直响。   何叶的双眼里是恐怖到极致的惊惧,但这次不用应春晚说,其他几人也看得出来。   回溯中的何叶看不到门外一只只急不可耐的怪物,眼中的惊惧更不是因为这些怪物而起。   她的眼中看到的是围在喜堂外的村民,高昂尖锐地要她放弃挣扎赶紧去死。   她害怕的是那些活生生的,却比怪物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村民。   过去和现在在此处交汇成点,形成了这样无比讽刺的画面。   那些村民终于成了怪物,而何叶还在此处反反复复地掉入往日的噩梦。   “快要天亮了。”应浅的声音传来,她看了一眼表,放下了手里的符篆,整个人靠在柱子上,疲惫地看着房外那些越来越焦躁的怪物。   虎子和石头还有二山全程在旁边一声不吭,多讽刺啊,如果不是被害死的何叶身边的纸人护着,他们现在也许也是那些怪物之一。   虎子捏着拳头,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已。   滴的一声,是应平的电子表报了时。   外面扒着门的怪物开始一只一只退了下去,像是退潮一般。   里面的何叶挣扎的动作开始逐渐变小,最后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几人看着何叶额头上的狰狞血痕开始慢慢淡去,门框上指甲划过的痕迹被抹平,屋内地上那一滩血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等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后,何叶再度有了反应,这次是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坐了起来,一只手拂起散乱的头发,“咦...我怎么在这儿,小师傅们没事吧,那些怪物呢?”   “...没事了何叶姐,这里很安全。”应平第一个出声,嗓音有点沙哑。   何叶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站起来转头看到里边的纸人吓得哆嗦了一下,看到二山后又是惊得叫了一声。   “小师傅们没事就好...这是哪儿啊,我们快到大门那边了吗?”   应春晚点点头,“嗯,快到了,我们走吧。”   几个人下意识地让何叶站在他们的中间,再次打开偏门走了出去。   偏门外的房间仍旧是变动后的模样,但白天的时候不会有怪物,安全许多。应春晚他们只能凭着感觉四处摸索着找地方,后来意外地拐到了之前和应平他们去过的那间灵堂里。   应春晚应平和何叶已经看过到一遍了,自然没有什么过大反应,只是这次再看到那扇贝母屏风有点心情复杂。   应浅宋冬方君缪他们倒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下。   “哎,工笔画是不是都有些大致相同,感觉鼻子嘴巴有点像小春呢?”   “这脸型像应平。”   “眉眼和方君缪一样清清秀秀的。”   应浅和宋冬你一句我一句,应春晚和应平忍不住摊摊手,心想大家果然都是这么觉得的。   应春晚走到一旁,看到方君缪有点发愣,走过去道:“你怎么了?”   方君缪回神,指着面前小桌上被应春晚往里藏了藏的灵位,“这个是何叶的牌位吧?”   应春晚也才想起来,“对,我之前把它往里面放了点。”   方君缪低着头,似乎沉思了一会儿后把那块牌位取出来快速擦了擦放进包里,“何叶肯定也不想继续被供在这个宅子里,我把她的牌位带出去。”   应春晚点点头,心想这样也好,方君缪是北山寺的人,供在北山寺说不定何叶以后会投个好胎。   方君缪的动作很快,抽出牌位就放进了包里,连应春晚都只晃眼看到了一眼,更别提后面的何叶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儿有块写着她自己名字的牌位。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有些下意识地不想告诉何叶她已经死了的事情。也许之后迟早要说,但不急于现在。   几个人走了一圈,对着何叶真正的属于她本人的灵堂拜了拜,随后安静地走了出去。   临走前,应春晚最后看了眼那扇百年之后仍旧流光溢彩的贝母屏风,上面的何叶温婉而笑,眉眼安详舒展。   几人一路上沉默了很多,这宅子里面的构造是在是太过奇特,又因为来来回回的变动变得很曲折,直到脚下隐约感觉到沙土和枯草时,应春晚心知是走到那个新房外了。   “应该到了。”应春晚轻声道。 第59章 阴宅(12)   这里原本是个露天的中庭, 但随着多次加修扩建改造,曾经抬头就能看到天空的庭院早就被更高更复杂的横七竖八的横梁遮挡住,一片漆黑。   应春晚把手电筒调亮了一些, 发现这里其实就是何叶翻窗跳出来,遇到那个大喊大叫的小男孩的地方。   “这外面应该有个窗户可以翻进去。”应春晚转头说了一声, 一只手摸摸索索摸到窗户外面的插销锁。   锁已经生了锈,宋冬上来鼓捣了一下才喀嚓一声打开。   应浅看了眼周围道:“我们也不用找门了, 直接从窗户这里进吧,找门又得从另一边绕进去,估计里面的格局也变了。说不定反而要迷路。”   应春晚点点头, “宋冬哥在前面,先上吧, 我们跟着。”   宋冬手脚比较轻快,打头阵攀上了外头的窗棱, 刚想直接跳下去的时候眼神往下一晃, 这一晃他直接整个人抓住窗户稳了下身形, 把后面跟上来准备爬上去的应平给撞了下去。   应平摸着鼻子黑着脸,“干什么, 你怎么不下去?”   宋冬转头看了他一眼, 丢下句抱歉,“等一下,要小心点进来。”   应春晚在后面探出脑袋,“什么意思?里面怎么了?”   宋冬看了眼更后面的何叶, 脸色复杂,有些欲言又止又不知道怎么说, 干脆又从窗外跳了回去, 侧身让开整个窗户道:“你们自己看吧。”   应春晚抬头瞄了宋冬一眼, 看他的脸色不太寻常,心里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心想这里面的场景可能有些出乎人意料。   他想了想,何叶死的时候被剜了双眼拔了舌头,还折断了手脚,虽然他共情结束后大致给几个人说了一下,但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惨烈,说的时候也没有说得太细。   也许宋冬是自己亲眼看到后有些受不了吧。   应平离得近点,先走过去看了一眼。应春晚紧跟着走过去,还没从窗户外探头进去,先看到应平的握着凳子腿的手一下子攥得紧紧的,一句话都没说。   应春晚心里打了个突,举着手电筒从窗外往里面照亮。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嗓子一哽,呼吸被重重地压了下去,双眼有些发酸。   第一眼时,应春晚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何叶的白骨。   屋内,昔日的龙凤红烛和大红绸布早就褪了大半颜色,新床上的喜被花纹也已经黯淡得看不清楚,但床榻上被面圆枕摆放的相当整齐,看起来是压根就没碰过,应春晚甚至能从薄薄被面上凸起来的痕迹猜到下面盖着的是花生还是桂圆。   屋内中央有很可怖的血迹,但却没有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影,只有一条粗壮的铁链子从床榻一脚绕出来,顺着那摊血迹一路向前,延伸到窗户下。   应春晚视线跟着挪到窗下。   一袭褪了色的红衣包裹着一具盈盈白骨,白骨呈趴在地上的姿态,延伸出来的铁链子拴住了白骨的脚踝处,但因为年代久远,肉身早已腐化残骨,铁链子拴住的血肉消失,从细细的脚踝骨上隐约滑落了下来。   铁链下的白骨的双脚是一种非常扭曲的状态,一只脚脚掌骨向上,一只脚向下,只看一眼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脚踝也跟着生疼。   ......   应春晚看到后也久久没有说话,他的共情只到何叶被扭断了手脚后就结束了,而他也以为何叶那时候已经濒临死亡,事实上以他共情的感官知觉来说,他很确定那时候的何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但现在这间陈旧新房内何叶的尸骨却并不如同应春晚记忆里的那样倒在屋中央,而是攀在窗户下方,应春晚能看到白骨一只小臂伸了出来,手腕折断碎裂,但仍旧高高举着,够向那扇已经被村民们牢牢锁住,再也打不开的窗户,   “...何...她那时候还没有死......”应浅在窗前喃喃自语。   是回光返照吗,已经失去了双眼目不能视,手脚折断无法行动,舌头拔出不能呼喊的何叶竟然仍旧挣扎着,拖着自己破碎的躯体爬向唯一一处或许能够出去的窗户。   屋内拖行的血迹斑斑,到处都是,哪怕隔了这么多年再看,几人也能完整地勾勒出看不见喊不出的何叶趴在地上,没有方向感地四处摸索,拖着剧痛的身体爬了好久后才找到正确方向的场景。   后面的虎子看到后猛地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应春晚低着头,现在他们明白为什么宋冬跳上窗户后又跳下来了。窗户下面就是何叶的尸骨,一不小心的话很有可能会压到她的遗骸。   “也不知道她是发现窗户被锁了之后死掉的,还是还没有摸到窗户就流干血死了...”应平喃喃自语。   于私心上,应春晚希望何叶是还没有够到窗户,心里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死去,而不是咬牙拼尽最后的力量摸到窗户后,却发现已经被锁住,再次陷入无尽绝望。   “小春说的对,她想活,一直都想活,想活着出去找到她的孩子。”应浅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小。   第一次见到求生意志这么强的遗骸。如果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已经落到没眼没舌也没手没脚的地步了,求生意志恐怕也早就消磨没了。   方君缪有些闷闷的,“我能理解她。”应春晚偏头,看到他悄悄擦了擦眼睛。   “走吧,我们带她出去。”最后还是打头阵的宋冬先出声,他这次换了个角度跃上窗户,小心翼翼地从一旁跳了下来,然后对着何叶的遗骸很郑重地拜了拜,双手拢着将何叶的遗骸往旁边挪。   石头带着行动不便的二山等在外面,何叶和虎子也跳了进来。   几人看到何叶后动作都是一顿,但何叶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到那具残骸的时候有些发愣,“...小师傅们,这是谁的骨头啊?”   应浅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挡住她的眼神,“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出去了。”何叶有些困惑地点点头。   何叶的遗骸已经完全白骨化了,宋冬几乎一碰就有些散了开来。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找个东西把何叶的白骨好好包起来,带出去之后安葬。   只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来包裹尸骨,一直没吭声的虎子看了半天,在屋里找了块干净的红绸布递给几人。   “不要这个。”几人看到后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虎子一怔,想了想后也没说什么,默默无言地把那块红绸布重新放在一旁。   何叶在旁边看了会儿,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知道应春晚他们要做什么。   “小师傅们,不然用这个如何?”一只白皙的手托着件外衫递了过来伸到应春晚眼前,手腕向上,有一颗红痣。   应春晚抬头,看见何叶脱下了自己穿着的外衫,有些犹豫地递了过来。   是一件白麻布的长外衫,干干净净没有花纹,看着就是普通妇人家穿的衣裳。   “...好。”应春晚声音有些干涩地接过何叶的衣服,大小正好。几人互相看了眼,妥善稳重地把何叶的白骨包在那件干净的外衫里。   被迫穿着吉服进来的何叶,至少出去的时候不用穿那些所谓的“河神娘娘”的劳什子衣服,而是穿着普通衣裳踏出这间牢笼。   几人手脚稳重麻利,刚包好站起来时,又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刚捱过夜晚的几人现在都有些精神紧张,听到后立刻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警觉地四处打量。   喜床旁边的墙壁上垂落下来的一大片红绸抖动着,随后里面挤出一个人——人形的东西,是个纸人,脸上两块腮红,樱桃小嘴微微扬起,钻出来后站在方君缪身旁歪头斜眼地看着他。   “...忘了河神娘娘四个丫鬟只出来了三个,原来还有个守在这儿。”应浅一拍脑袋,看到是纸人后放松了很多。   应春晚看着那个纸人一直斜眼瞅着方君缪,正心里奇怪,忽然瞧见纸人垂在两边的手一边好端端的,另一边只剩了半截。   他灵光一闪,“君缪,手,它的手。”   方君缪正发愣,被宋冬手肘怼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赶紧包里的黑布口袋里另外半截纸手臂掏出来。   那手臂正的一抖一抖地动弹,方君缪一松手立刻咻地一下接回了纸人丫鬟的胳膊上。   宋冬摸着下巴道:“那时候纸人可能认错人了,把你认成了何...河神娘娘,或者是原本就想跟着咱们出去,所以才抓着队伍最后面的你。”   像是应了这话似的,那个纸人手臂接上后也没走,就站在何叶身边跟在几人身后,又把何叶吓得脸色有些发白。   “既然找到了遗骸我们就快走吧,好不容易等到半天,到晚上的话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几人手脚麻利起来,保管遗骸的活儿被方君缪主动接下,其他人也没异议,从窗户跳出去带上二山和石头后就开始摸索着往前面走。   宅子里面的房间依旧错乱着,像是迷宫一样。但有了来时的经验,几人很快就找回了前厅,从前厅大门出去继续寻找出去的路。   方君缪在后面带着何叶,一路上小声连连道:“就快出去了,我们马上带你出去。”   前厅外面的房间再次改变,变成了另外一截长廊。   宋冬卜了个卦,带着几人一路向前,但长廊幽深,反而比那些错乱房间更扰乱人方向感,几个人走了很多久都没有找到出路。   “这样不行。”宋冬抹了把汗,把前额的刘海一下子捞了上去露出了额头,应春晚看了一眼,刘海捞上去的宋冬轻佻的感觉下去了很多,反而显得更加俊美。   应浅拿出指南针和罗盘对比着看了下,“这里的方位还是乱的,找不准路。”   宋冬又抛了个卦,“不成,这样走下去是苍蝇乱转死胡同,必须找个破解的法子才行。”   他们已经走到了长廊中间,但奇怪的是这段路走得并不长,回头望向来路应该能隐隐约约看到前厅的位置,但现在望过去只有幽深一片的笔直走廊,深处凝成一个漆黑看不到底的黑点。   应春晚看了一眼,回头低声道:“影响这宅子的还是河神娘娘的执念,我们已经找到了遗骸,带河神娘娘出去不是难事,另外还得让河神娘娘见见她儿子,不然恐怕了结不了。”   应浅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也没有其他可行的法子,只能先试试这个了。”   她说着,掏出包里招魂仪式需要用到的东西,同时朝应平招招手,“应平,过来帮忙。”   应平皱着眉走过来,“我们还差河神娘娘儿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恐怕没人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怎么会没人知道,他们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而且绝对对这些一清二楚。   应春晚抬头看了眼何叶,拍拍腿准备站起来,“我去问问吧。”   只是他还没直起身子,后面的方君缪比他更快地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春晚哥哥歇会儿吧,我去问问就好了。”   应春晚只得再次蹲下,点点头,看着方君缪走到何叶那边,低头和何叶说了两句话。   何叶脸上一开始很迷茫,听清方君缪的话后似乎又有了些光彩,随后再度有些黯淡。   方君缪回来了,悄声道:“问到了,他儿子名字叫宋时景。”   应春晚习惯性低声重复了一遍,方君缪看了他一眼,刚想继续说话时听到应春晚开口问:“哪两个字?时间的时?景色的景?”   一直看着应春晚的方君缪双眼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不愧是春晚哥哥呀,一下子就知道了。”   应春晚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想着时景的话一般都是这两个字,随口一猜也没想到真的是这个。”   两个人说话间,应浅那边已经做好了一个小的招魂蟠,又按方君缪说的把生辰八字写了上去,点燃了红烛。   众人有些紧张地盯着三根蜡烛,宋时景按年龄来算的话恐怕是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了,现在肯定只剩骨头了。   招亡魂,首先三根蜡烛会熄灭,随后念了往生咒后亡魂才会出现,这还得是没有投胎的情况下。投了胎的话唤出的会是还有一缕记忆的三魂七魄之一,魂魄归位后本人不会有记忆。   咻地一下,三根蜡烛一下子熄灭,几人开始肃然起来。   应浅握着张应春晚的黄符在掌中,嘴里低声念出一串咒词来。   无窗的长廊里忽然刮起一小股阴风,吹得应春晚两个胳膊有些发凉。他缩了缩脖子,蹲在一旁时刻准备着亡魂的出现。   谁知阴风刮起不散,但招魂蟠后却就是不见亡魂的影子。   应春晚心里咯噔一声,悄声问已经停下来的应浅,“表姐,这是怎么回事,招不出来吗?”   应浅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是生是死都会有个反应才对,哪怕她儿子在她死后也没有活下去,也应该能召出小孩子的亡魂,不应该这样.....”   应平低声道:“除非她儿子魂飞魄散,连丝识魂都不在了。”   几个人心里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比起召不出宋时景的困境,宋时景魂飞魄散的这个可能性更让他们难受。   何叶执着了那么久的执念,她的儿子如果落得这么个下场,不说他们能不能出去,光是面对何叶就让他们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只怕何叶知道这件事后,才是要真正的怨气缠身堕为厉鬼了。   应平有些紧张了,额头顺着脸侧滴下来一滴汗,“怎么办...这个要是不成的话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应浅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急得不行,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想着应对之法。   心情最复杂的还是当属应春晚,何叶的执念他体会的最深切,当知道她的儿子可能已经魂飞魄散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瞬间腾起一股无法比拟的怨气和恶念,阴狠得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也正因如此,应春晚毫不怀疑何叶如果真的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当场堕为厉鬼,而且会是相当厉害的那种。   为什么招魂不能顺利进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听表姐的意思,这个仪式不应该出错才对。   要是师公在就好了,师公肯定一眼就会明白是哪里出了纰漏...   应春晚心里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直到白咎俊美漂亮的脸和清冽的声音伴随着回忆的画面不停闪现时,他才恍然发觉他的心思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到了白咎身上,而且已经不知不觉想了很久。   应春晚脸色一红,还好是在昏暗中,身边的人无人发觉。   他忍不住揉了下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其实他自己也感觉得到,自从方君缪给他卜了那一卦后他就变得有些怪怪的。   明明以前想到师公,想的都是师公如何厉害,教了他很多招式,是个可靠又值得敬重的长辈。   可是现在白咎这两个字哪怕只是在他心中一闪,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方君缪看他手相说过的那些话。   年长,地位不同,心悦他很久。   有些话听过一次就再难忘记,现在在应春晚心里,哪怕他自己不想这样,也难以控制白咎在他心里已然和那些有点旖旎的可能性挂在了一起。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应春晚慌乱不已,他甚至不敢多想,只是一察觉自己思绪怪异后就立刻转开头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其他事情上。   在宅子里高度紧张的时候就很好,他成功地几乎没怎么想到过师公。   现在也是一样,关键时刻,不应该想些有的没的。应春晚强行把那些细碎的银光压在心底,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面前的正事上。   他一转眼,看到面容紧绷的应平,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之前大家聊过的话题,形成了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主意。   “表姐。”应春晚抱着膝盖蹲着往这边挪了几步,“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说过那张贝母屏风上的河神娘娘长得和我们有点像。”   应浅从重重心事里抬头道:“记得,虽然工笔画大致写意会有些相通处,但是河神娘娘的脸确实...等等,小春你的意思是?!”   应平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脑袋凑过来悄悄道:“应春晚,你该不会是想说,假扮成他儿子骗她吧?”   应春晚抿了抿唇,骗这个字有些难听,不过和他想的事情也确实大抵没差。   “我们正好和河神娘娘长得很像,河神娘娘现在又魂魄不稳,恐怕不会察觉这些,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他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没有其他办法了,也不好说河神娘娘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如果等她清醒了的话——”   不用说,在场的所有人先给河神娘娘送一波人头。   宋冬咂了咂舌,“小春小朋友脑袋还转得挺快的,这个办法确实可以试一下,而且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过要谁去当她儿子呢?”   他视线瞟过旁边的应平和应春晚,应平和宋冬似乎还没完全和解,硬邦邦地丢下句“我长得没那么像”。   应春晚犹豫了下,“我的话,虽然比应平要像点,但也就还好,真要说像的话还是得...”   几个人一边说着,头全部整齐一致地转向了方君缪,方君缪茫然地指着自己,“我?我行吗?”   应平嘶了一声,“最开始看的时候只觉得眉眼有五分像,应春晚这么一说我一下觉得有六七分了。”   方君缪惊恐地抱住自己,“可,可你们也说了我只有眉眼像,总不能把春晚哥哥的下半张脸接到我脸上吧?”   昏暗中,应浅笑了两声,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包。   “我有点美女包袱,所以来的时候带了化妆包,没想到这里还能派上用场。”   宋冬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拍了拍方君缪的肩膀道:“算了算了,你就从了吧,我的命就都别在你这张脸上了。”   方君缪心里也知道这件事情很关键,叹了口气也没再多做挣扎,老老实实地被应浅按坐在地上。   几个大男人在旁边围观着应浅给方君缪上妆的过程。   方君缪的脸十分白净秀美,应浅看了看嘟囔了句也不用上底妆了,直接拿了个眼影盘和眉笔开始操作了一番。   方君缪的五官比起应春晚,虽然都是清秀好看那挂的,但却有些偏阴柔,只是现在这阴柔却刚好反而帮了他们的忙。   应浅用眼影把方君缪的眼睛轮廓加深了一些,又把方君缪的眉毛描得稍微英挺了一些,在白皙得有些过头的脸上扑了点腮红,起色登时看起来变好了很多。   最后,她又用大刷子沾了点灰扑扑的东西在方君缪下巴上扫了扫,稍微有些尖的下巴顿时变得有棱角了一点点,阴柔气散去不少,恰到好处。   如果说方君缪本人只是眉眼和何叶有五分像,完妆后看起来几乎就有些□□成相似了,叫人一看就感觉肯定是从何叶肚子里生出来的血脉。   “...我好帅啊......”方君缪拿着个小圆镜左看右看,喃喃自语,似乎很惊讶自己阴柔的面容也能变得这么帅气。   宋冬支着下巴看了会儿,伸手把方君缪拉到应春晚旁边站着,连连看了几眼后一下子笑了起来。   “不愧是应浅妹妹,现在君缪看着跟小春的同胞兄弟似的,你们瞧瞧。”   的确如同宋冬所说,因为应春晚下半张脸更像何叶的缘故,应浅给方君缪上妆的时候着重修饰了下半张脸,眉眼只是加深了下,大致改了下眉形,导致现在方君缪看起来不仅像何叶,连带着和应春晚都很像。   说不上是一模一样的相像,而是那种抬头垂眼间的某些角度,几乎如出一辙,看着像是一家兄弟。   应春晚听见了后也赶紧看了眼,结果这一眼自己看着都有点晃神,心想如果自己有兄弟的话恐怕就是方君缪现在这个样子了。   方君缪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笑了两声。   应浅拍了拍手,“好了,就看君缪的了,要加油啊!”   作者有话说:   纸人歪头:崽种,我手呢?!   谢谢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mua! 第60章 阴宅(13)   方君缪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应浅姐,这样真的可以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应浅摊了摊手, “没办法,咱们现在已经属于突发意外事故了, 只能委屈一下君缪你啦。”   她把手电筒递到了方君缪手上,方君缪顺手接下, 手电筒在他的手里一时没有拿稳,光线从下巴下面逆着照了上去,看着十分怪异可怖。   应春晚正好在看着方君缪, 被逆影里的脸弄得后颈一麻。   方君缪本来眉眼就长得像何叶,完妆之后更是有□□分相像, 手电筒的光再这么一照,几乎和应春晚之前在何叶灵堂里看到的逆光的何叶一模一样, 这段记忆莫名让方君缪的脸在应春晚的眼里一瞬间也多了层煞气似的。   不过方君缪毕竟是方君缪, 不是何叶, 而是和他们一起度过了几天的活生生的人。   应春晚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后想了下, “穿着现代衣服不太好, 要不和虎子他们换下衣服?那种麻布衣裳看着和何叶身上的差不太多。”   方君缪闻言脸僵了下,小声道:“算了吧...我不想穿别人的衣服。”   应春晚也反应了过来,本身虎子他们的身量也比方君缪高大上不少,换了也是不伦不类的。   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虎子却突然开口, “之前何叶是有在宅子里找了些干净衣裳的,应该还在前面的前厅里, 我去取过来。”   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既然要做就要做周全。方君缪低声道了个谢, 虎子倒也不耽搁,拉着石头就一起结伴去了,没过一会儿拿回来一套干净的麻布衣裳。   方君缪脱掉牛角扣大衣,里面是件白衬衫,倒也不用再脱,直接把麻布衣裳套上了也就差不多了。   穿上麻布衣裳的方君缪更有那种感觉了。   应浅帮方君缪拉了拉衣角,“走吧,我们一起去,要稳着点何叶的情绪。”   几人朝前边一点正蹲着照顾二山的何叶走去,心里都有些紧张。   这个法子虽然听着可行,但他们心里到底也没底。如果能成功把何叶瞒过了还好,没瞒过的话这个事情就很糟糕了。   应春晚他们打着手电筒,先把方君缪拉到了后面一点遮住,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到了何叶那边。   何叶感觉到头上有光线,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才抬头,“嗯?小师傅们?怎么了吗?”   应春晚蹲了下来,面对面看着面容姣好只是神情迷茫的何叶,“何叶姐姐不是之前没有睡好吗,我写了个安神符给你,带上会好很多。”   何叶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后任由应春晚将安神符悄悄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不知道这种安神符对魂体是否有效,但总归聊胜于无。   安神符贴在何叶身上后,何叶的表情一下子平和了许多,看着几人的眼神也没有那么空泛。   应浅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气后道:“何叶,我们带了个人来见你。”   何叶平静地点了点头,应春晚在一旁看着,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在的她是之前那个茫然的妇人何叶,还是后来接受了供奉的河神娘娘。   得到了何叶的回应后,挡在方君缪身前的应平和宋冬慢慢走到一旁,露出了背后整个人隐于半昏暗的阴影之中的方君缪。   为了怕何叶的情绪不稳定,他们刚开始就商量好了先不要直接把方君缪推出来,所以手电筒也没打,导致后面的方君缪只能就着前面应浅的手电筒光线,隐约露出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大半个人仍旧在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得出个大概轮廓。   长廊本来就幽静中带着点诡异,安静地没于黑暗中的方君缪更是沾染上了那种有些森然的冷意。   应春晚有点晃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黑暗中站着的是他们通过招魂仪式召出的宋时景,而不是那个秀美胆小的方君缪。   黑影稍微动了动,穿着布鞋的双脚逐渐现于亮处,随后顺着双腿,一整个穿着麻布衣裳,面容干净又阴柔的方君缪从阴影处走出,站在了亮处,垂着眼睛看着蹲在二山旁边的何叶。   二山不知道他们之前的打算,看到几个人围过来还有些迷糊,谁知一抬头猛然看到短发的何叶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唬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后才发现前面的人虽然长得十分像何叶,仔细一看还是有细微差别。   方君缪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出声,其余几个人都紧张地盯着何叶的反应。   蹲着的何叶水平视线很低,跟着那双穿着布鞋的脚慢慢移动,直到方君缪站稳后才抬头。   视线落于方君缪那张脸上时,应春晚清清楚楚地看到何叶的双眼一下子漫上一层浅浅又不详的血红色。   身旁待机的宋冬应平应浅的后背立刻紧绷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搭向各自的小包,就怕何叶随时暴起,而他们来不及应对。   只是何叶仍旧没什么反应,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那双瞳孔在黑褐色和血红色之间不断交织,变了又变。   反而是身边的那四个纸人的反应极大,全部哗啦啦地抖动了起来,在方君缪面前一瘸一拐地绕着圈,脸上欢欣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   但应春晚忍着头皮发麻仔细看了眼,那些纸人脸上的狰狞似乎是痛苦所致。   何叶双眼的变化越来越快,直到连眼白都浮起一层红血丝,应浅几乎想要喊停的时候,面前的方君缪忽然蹲了下来。   准确地来说,不是蹲了下来,而是两膝点地做支点,屈膝降到了和何叶差不多高度,刚好能和何叶平视。   而在应春晚几人的角度里,方君缪仿佛是跪下来了一般。   何叶仍旧僵着脸看着面前的男生,脸上一瞬间似乎划过了许多幅喜怒哀乐嗔的表情,快得就像变脸一样。   “娘。”   这一声极力把颤抖压抑在嗓子眼里,但不通反堵,反而挤出了一两声听起来有些破碎悲凉的啜泣声,连带着呼吸似乎都有些沙哑,一喘一息中像一张在风中打转的薄纸片,发出轻微的振动。   何叶脸上的狰狞之相一下子褪去,双眼在即将全部变得猩红的时候,随着方君缪这一声呼喊,一下子归于应春晚他们熟悉的那种温和的黑褐色。   “时...时景...景儿...?”何叶喃喃自语起来,伸出一只手抚上方君缪的脸颊,双唇微微颤抖。   方君缪轻轻抓住何叶的手蹭了蹭,眼里浮上一层泪花。他怕何叶看出端倪,用另一只手抹掉,赶紧旋出一个笑容。   “娘,是景儿啊,景儿来找你了。”   何叶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靠着两只手在方君缪脸上摸索着,重复着方君缪的话,“景儿,是景儿啊...”   她的身子逐渐颤抖起来,“景儿,娘好痛,娘的眼睛好痛,手脚也好痛......”   随着何叶的这句话,她的身上忽然开始变化。十指指腹变得血迹斑斑,双眼开始涌出汩汩鲜血,刚才还说着话的嘴巴也忽然呛住了一般剧烈大咳不止。   “走廊开始变化了!”应浅回头一看,低低地叫了一声。   长廊两端像是发生了什么扭曲一般,旋涡一样变幻出无数光点,光点的深处传来木头的开裂倒塌声,轰隆隆犹如打雷一般。   随着长廊的变化,一扇大门出现在深处,门缝外挤进一些虽然黯淡,但仍旧星星点点的光。   应春晚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立刻反应过来那些光是哪里来的。   并不是外面的光,但也不远了,是这座宅子最外层那圈有小窗的长廊的光!   只要走到那里,没几步就能够找到大门逃出去了!   “君缪!我们得快点走!这个宅子本来就年久失修,又层层加盖,村里的人根本就不懂那些建造技术,这间宅子早就被压得不堪重负了,是何叶的执念才让这间宅子坚持到了现在!”   他们已经听到了宅子深处从内部开始崩裂坍塌的声音,这宅子虽然大,但层层叠叠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一个地方开始崩坏,很快整个宅子都会全面坍塌!   这么大的宅子,不说坍塌下来他们还有没有命,就是东河村那个何二爷的心思,只怕看到宅子塌了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哪可能想办法叫人营救他们!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会随着宅子一起卷入因果中,不得脱身。   那边方君缪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死咬着唇,往日最胆小的他面对和那些尸鬼已经全无两样的何叶,仍旧伸出双手搀住何叶的肩膀站了起来。   “娘,我带你出去,出去就不痛了,我们离开这个宅子,马上就走!”   离得近的应平这时候也顾不上和宋冬之前莫名其妙的拌嘴冲突了,他一把薅起那四个做哀嚎状的纸人塞到包里,一边转头对宋冬大声道:“快带着方君缪走!”   宋冬搀住何叶另外一边,立刻动作迅速地往大门那边跑。   虎子石头搀住二山,应平搭了把手,同样开始跑了起来。应浅在他们前头,手上拿着手电筒给他们照明。   应春晚打头阵,快速奔到了那扇大门前,一下子用自己的身躯抵开沉重的大门,方便后面的人快速逃出。   门刚一顶开,伴随着吱呀声,一阵应春晚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喑哑嘶吼声也从两边长廊深处涌了出来。   应浅后背一紧,“不好,是那些尸鬼村民苏醒追上来了!”   这些村民硬要说起来也可以算是寄生于何叶的关系,因为靠着在宅子里汲取何叶的信仰力,才堕成了这些可怖但行动迅速的尸鬼。何叶一旦觉醒,执念完成宅子倒塌,他们也活不下去,自然都纷纷追了出来。   “快走!快走!”应春晚大喊了好几声。   一行人里面两个行动不便,四个人跟着搀扶,速度本来就不利落,再不趁现在走的话一定会被那些尸鬼追上!   应浅什么话都没说,一下子挤到应春晚身边拍掉他撑着另外半扇门的手,同样用自己的身躯顶起,一下子把大门敞到了极致,可以让后面的人过来后直接跑出去。   喑哑嘶吼声和坍塌崩坏的声音越来越近,搀着化为实体的何叶的方君缪先跨了出去。   宋冬在过门前留下,转身朝后面那几个人跑去。   虎子二山和石头要慢一些,二山也是个结实的庄稼汉,并不像何叶那么身量轻盈,又行动不便,带起来就格外费时间一些。   那些怪异的声音越来越近,应春晚几乎能看到对面应浅的背后不远处,已经有几个尸鬼跳上了横梁。   “快!快!”应春晚大喊着,声音都有些变了形,像是尖叫一般。   这两扇门实在是厚重,又积灰多年,全靠着应浅和应春晚拼尽全力才没有合上。但应浅再怎么果敢也是个女孩子,应春晚又是个没怎么锻炼过的瘦弱体格,两个人坚持到现在,已经有些到极限了。   应春晚感觉双眼开始眼冒金星,耳朵嗡鸣作响,模模糊糊的视线中看到对面抵着门的应浅咬着双唇,唇边已经泛出了一点血痕。   “...虎子!石头!快!”应春晚从胸膛里爆发出一小点力量,最后大喊了一声。   头上绑着绷带的二山被虎子和石头搀着,用最快的速度慢慢走近。   宋冬在后面拽下应平的胳膊,在应平开口之前转头吼了声闭嘴,拉着应平奔跑了起来,五个人成功地一起跨过了大门。   但同时,后面那些动作极其敏捷的尸鬼也已经追了上来,有一只已然攀爬在了应浅背后的墙壁上,一只手扬起,眼看着就要朝筋疲力尽的应浅袭来,满是血污的尖利指甲闪过森冷的光。   应春晚瞳孔一瞬间紧缩。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   大学报道的第一天拉着他行李箱就跑,哈哈大笑着叫他小表弟的应浅,和面前头发披散开来,狼狈不已地抵着门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正好我们都姓应,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呢!”   “小表弟也太可爱了吧哈哈哈!”   “小表弟,欢迎回家。”   他当时不好意思说出口,其实心里悄悄地在想,表姐可真温柔,像个太阳一样,和煦地照耀着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不止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也是一家。   外公和无白哥,应泉和三宝,表面高冷实则嘻嘻哈哈的漂亮大姐姐应无溪,还有在外奔波的舅舅舅妈,如果这些人没了这个太阳,那该多难过啊。   没了太阳,会一辈子都生活在阴霾之中。   一定会很撕心裂肺的难过吧。   眼前的一切似乎放慢到极致,变成了一幕慢动作的画面。应春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思绪竟然还能灵活地转动,他看着自己的手臂同样缓慢抬起,精准地按在应浅的肩膀上,竟然比那只闪着寒光和血污的手还要更快。   “表姐。”   应春晚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生出一股力量,在一幕幕翻转的慢镜头中松开死命抵着半扇门的后背,踉跄了一下扑向对面的应浅。   应浅瞪大双眼,看着应春晚背后那半扇门随着他的离开一下子合拢,在厚重的门槛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   “小——”   应春晚扑向了她,动作前所未有的敏捷,甚至比那些村民化作的尸鬼还快。   他一只手十分勉强地堪堪抵住应浅这半扇门,另一只手捏住了应浅的肩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把应浅推进了门的对面。   力气之大,应浅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被应春晚重重地推倒在另一边的木地板上,磕得肩膀生疼,然后看到对面的应春晚一下子无力跌坐在地,那半扇门一丝一丝地轰然合拢。   “——小春!!!!”   应浅猝然大声惨叫了起来,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扑向刚好合拢的那半扇门。   那只尸鬼的手跟着应浅追过来,狠狠自手腕划过应春晚的小臂,却因为合拢的沉重大门生生夹断,尖嚎一声退远了。   应浅的那声惨叫顺着合拢前的最后一丝缝隙挤入,没入应春晚的耳中。   小臂划开的伤口皮肉外翻,似乎划到手腕的血管了,鲜血汩汩直流。   应春晚低垂着头坐在门前,听着应浅那声惨叫,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涌上来一股歉意。   让那个一直漂亮活泼的表姐因为他发出这样的惨叫。   表姐会不会从此背上很重的心理负担,他不希望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他那一瞬间想了很多,比起他这个刚回应家还没学太多东西的人,还是表姐能活着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或许会有人为他大哭一场,不过还好他回应家的时候并不长,应该还没有与他们之间留下太多牵绊和回忆,这样的话难过起来也不会太痛苦。   表姐不行,表姐有父母,有兄弟,肯定还有很多朋友,表姐出了事的话,那一定会痛苦加倍,他也一样。   伤口应该划到动脉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慢抽离了自己的身体,指尖隐约有些发冷。   应春晚像是陷入了一种缓慢又宁和的状态,心里思绪纷繁,明明那些尸鬼已经一步一步围了过来,已经不是考虑这些的场合,但却还是认真地一丝一缕地剖析着。   他的话,会有谁替他难过呢。   表姐肯定会大哭一场,无溪姐应该也会掉眼泪吧。应泉哥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心里说不定也会难过得要命。三宝是个娇气的,虽然和他接触没有特别多,但也朝夕相处了很久,多少会有点不是滋味。   无白哥会哭吗,无白哥好像不是那种情绪会表露在脸上的人,但是外公应该会很难过吧,外公虽然没说,但一直在为妈妈的死伤心,他看得出来。   其他的还有谁,对了,还有应平,应平其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他出不去了可能会和村里的人理论,说不定还会打一架。   宋冬...宋冬他不知道,他觉得这个人很难看清,但是性格柔和的方君缪应该会哭鼻子吧。   应春晚觉得有点抱歉,方君缪就给他看过一次相,说他以后的事业感情都很好,但现在却应不了他的话了。   方君缪怎么说的来着?   好累,想不起来了。   应春晚忍不住笑了下,就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原来不知不觉,他的身边也有这么多说不定会为他难过痛苦的人,两只手都差点数不过来。   还有谁...   方君缪给他看的相是怎么说的来着?   应春晚的思绪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了,无意识地翻来覆去思考着一些无意义的问题。   怎么说的来着?   像是情景再现一般,一种淡淡的焚香味在大脑皮质层中被激活觉醒,仿佛身临其境,就萦绕在身边。   对了...对了...怎么想了那么多人,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呢?   师公,师公那样清冷的人,知道他现在这样后会着急吗?   应该会吧?无溪姐不是说他是师公唯一一个小徒弟吗,没了他,就没人继承师公衣钵了。   师公会难过吗?   师公其实头发散开也很漂亮,之前他很想告诉师公,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就没有说出口,谁知道现在也没机会说了。   他觉得他的师公好漂亮,真的是他见过的最漂亮,最温柔,对他最好的人。   不过如果他死了,师公可以再收其他徒弟,这样就不至于没人继承师公衣钵了。   其他徒弟...其他徒弟也会像之前那样,和师公一起同吃同住,被师公抱着轻言细语地安慰,被师公带着引荐给其他人吗?   会看到师公散开的银发下漂亮又温柔的淡色双眼吗?   应春晚嘶嘶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干涩的嗓子眼里有些生疼。   原来他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了。   会有这么多人为他难过,为他忧心,为他流泪。   他知道难过是一种多么磨人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形地啃噬心脏,一口一口,细密的疼痛,却又无法言说。   真的可以让这些关切爱护他的人体会这样的痛苦吗?   ...   应春晚虚无缥缈的思绪正逐渐回笼,开始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   尸鬼张嘴的嘶哑呼吸声。   宅子横梁断裂落地的声音。   门外应浅悲伤的喊声,还有应平的怒骂声,方君缪的哭泣声,宋冬冷静的指挥声。   身后的门小幅度颤动着,但似乎因为灰尘积了太多,合页已经卡死。   一张可怖的血污大脸凑到应春晚脸前,应春晚猛然抓住身边虎子落下的铁锹,狠狠地一铲子砸碎了尸鬼的脑袋。   手腕伤口涌出的鲜血随之划出一道鲜红的弧度,洒落在地上,吸引了更多尸鬼前来。   应春晚咬着牙,一向瘦弱纤细的手背上突然暴起条条青筋。   他要出去,他还没定灵侣呢,总不能连应平都有了狐狸,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吧,应平一定会大声嘲笑他。   想见师公。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应春坐在地上举着手中的铁锹,竟然也打退了好几个奔过来的尸鬼。   只是尸鬼毕竟数量众多,应春晚再怎么努力也是孤身一人。他打着打着,一个不妨,小腿一痛,是一个尸鬼的五指深深扎进了他的腿肚,生生划下五条血沟。   “......!!”应春晚痛得双唇咬破,手上动作却并不敢放松,仍旧努力挥舞着手中的铁锹。   又是一只手,第二只,第三只,搭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又或许是其他什么缘故,到后来,应春晚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只感觉自己周身上下被抓过的地方隐隐发凉,冰一样寒冷。、   四肢逐渐冰凉不已,但胸口却忽然一阵发烫,不知道是心脏的应激反应,还是自己的回光返照,恍惚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贴在他胸口,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炙热温度。   大概是被忽然涌现出来的信念刺激到了的原因,掌管记忆的大脑皮质层释放出来的嗅觉信号仍旧没有消散。   那股淡淡好闻的焚香味始终萦绕着他,仿佛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像一个美好又荒唐的错觉。   错觉一层一层堆积叠加,似乎宅子崩塌得越多,错觉也越发真实。那股好闻的焚香味逐渐变得汹涌浓郁,一刻不落地争先恐后涌入他的鼻腔,挤掉尸鬼的腥臭,还有他自己身上的铁锈味。   在应春晚即将支撑不住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一抹银色,缥缈又飞快地划过眼帘。 第61章 阴宅(14)   这栋百年之间不断加修改造的宅子, 早已在不入流的建造技术下变得不伦不类,像是一个阴暗又隔绝了时空的牢笼。   四处都浸染在无尽的黑暗里,在应春晚共情何叶的回忆中, 昔日能看到天空的回廊如今遮掩在层层叠叠的无数黑色横梁之下。在这里度过的这几天,即便是白天他们也要靠烛火和手电的照明才能看清身边。   手电在逃出去的人的手中, 而应春晚也无力再去掏自己的手机,黑暗中唯一带点光亮的只有那些尸鬼身上萦绕着的幽幽绿光,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像是堕入了一个无间地狱。   幽幽绿光包围着他,他能看到自己的身上趴着无数只尸鬼, 在黑暗中响起撕裂般的声音,所有温热的东西离他远去, 应春晚连意识都要陷入那片黑暗之中。   但那抹银光却挤入眼帘,划过黑暗, 像个什么诱人的钓饵一样吸引着他努力地再度撑开眼皮。   是外面的天光吗, 是表姐他们想办法撑开了门, 还是......   脑内尖锐地响起嗡鸣声,错觉般的焚香味像浓雾一样充斥身边。   然后应春晚感觉到了, 自己身上的那些幽幽绿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消失, 反而是那抹银光越来越亮,范围越来越大,到最后掠夺去了他的全部视线。   应春晚很难不联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   整个世界也随着那刺眼幽幽绿光远去,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柔和又宁静的一片银海。   脑内的嗡鸣声消退了, 变成一种混沌的仿佛隔着层薄膜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又像是包裹在泡泡里, 随着空气流动而变形, 一点一点挤进他的听觉, 但他迟钝的大脑却无法反应过来这声音在说什么。   “——晚...”   “——春晚...”   “——应春晚!”   分不清有形还是无形的东西在薄膜内挣扎,五光十色的泡泡被无限拉长压扁,似乎要破蛹而出。   终于,在“啪”的一声泡泡破裂声后,应春晚听到一声熟悉,但好像又没有那么熟悉的声音顺着神经末梢传入大脑,混沌的大脑开始反应过来这是谁在呼唤他。   “应春晚!!”   于是他随着这声呼唤,从柔和宁静的海洋中挣扎而起,破出水面。   ......师公...?   应春晚再度睁开还有些不太清醒的双眼,看清了那片银海来自面前抱着自己的人的一头柔顺银发,在天光下微微闪着光泽。   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在应春晚胸口中像是一个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师公的眼睛变得有点奇怪,应春晚像个初次出世的孩子一样想着。   那双眼睛原本一直是清冷又极淡的眸色,极少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但现在这双眼睛里竖起了尖尖的瞳孔,瞳色变成刺眼却又闪耀的赤金,亮眼得就像是要着起火来,而应春晚还诡异地觉得这种即将着火的样子仿佛十分熟悉。   “应春晚,别睡!”   那张漂亮的脸也与记忆不同了,阴戾和忧心如焚在上面不断变换,是一种极度失态的表情,让应春晚忍不住有些困惑,触及到那抹戾色的时候忍不住歪了歪头。   师公也会这么失态...?   白咎似乎注意到了,脸上的阴戾立刻隐于眼后,只剩下沉到极致的面色,但也挡不住眼后的怒气,那种沉色像是风雨欲来前的阴云一般。   那张漂亮俊美的脸上沾染了一些猩红鲜血,应春晚看得心里一跳,理智突然回笼,挣扎着一只手颤颤巍巍想去触碰白咎的脸颊,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让垂在身边的指尖动弹了下而已。   “...师公...你怎么了...怎么脸上那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   白咎脸色顿了一下,一种应春晚从来没看到过的,无可奈何但却温柔至极的神色浮上脸庞,尽数压去那些阴沉。   一声叹息,“...是你的血啊。”   应春晚卡壳了一下,刚恢复一些神志的大脑似乎极难处理这句话里的信息,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闪耀着的赤金双眼,却看到那双眼睛眸色越来越深,愈发像着了火一样,烫得人全身火辣辣生疼。   然后他全身都疼了起来,痛觉回归,被尸鬼抓出来的伤口皮开肉绽,疼得应春晚登时就忍不住弓起背,一下子往白咎怀里缩了缩,脊背绷起了一个流畅的弧度。   随后他又发觉到他的双脚悬空,随着白咎的走动一颤一颤,应春晚努力抬起疲惫的头,一个有些迷茫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让他认清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被自己的师公打横抱着,一步一步远离此处。   师公为什么会来,他是被怎么救出来的,应浅他们怎么样了,许多问题涌上心头。   白咎脸上刚才失态的表情被应春晚尽数收入眼中,他不可自持地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师公会因为他紧张到这样。   师公有点怪怪的,应春晚心里很肯定。   这似乎是一个简单同时又很复杂的问题,简单到平时的他或许多想想就通,复杂到他不敢去触碰那些最简单的猜测与想法。   好在迟钝的大脑反应帮了他的忙,及时地阻止了他继续去思考白咎的情绪。   但翻涌回来的思绪反而打落在他自己的身上,打在他胸中那颗鼓起来的小气球,应春晚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漏跳了一拍的声音。   ......!   他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去想师公。   应春晚像是应激一样,急急忙忙想要收拢自己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情绪。   但耐不住他现在身上的伤实在太过惨烈,在他眨眼的一瞬间,还来不及撑起眼皮,整个人又再度滑向了无意识的深渊。   也没有看到头顶白咎眼里一瞬间浮起的自责与痛惜。   ......   飘摇晃荡,微风拂面,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应春晚虽然睁不开沉重的双眼,但意识却在一丝一丝归位,恍惚中能听到身边的声音。   甚至能被分辨出自己现在好像在车上,整个人像是着火了一样浑身发烫,缩在柔软干净的座椅里,耳边是个女生的哭声,听了半天才听出好像是表姐应浅的声音。   飘摇摇晃的感觉一下子变大,有谁抱着他下了车,快步走进了一处什么地方,空气中萦绕着焚香的气息,但又与白咎身上的不同,是真正的插在香炉里的长香蜿蜒出来的香味。   身下又是一层柔软滑顺的丝绸,他被什么人从怀抱中扶起,平稳地放在地那层丝绸上,又有一双凉凉的手解开了他的衬衫,那些伤口尽数暴露在空气下,应春晚忍不住低低地嘶了一声。   那双手顿了顿,指尖轻柔拂过,疼痛顿时好了许多。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响起。   “...如果有灵侣的话......”   “...他认不了灵侣,他身上已经有因果了......”   “...可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祖师爷..”   “这次是我疏忽了。”   应春晚在迷糊之间想着,这说话的是祖师爷吗,可祖师爷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他努力转动着大脑,可大脑仿佛又像是生了锈一般调动不起来。应春晚有些心急不已,这声音这么耳熟,到底像谁,明明已经要到嘴边了,但大脑偏偏突然就卡住了,想不出那个答案。   应春晚越来越急,眼睛在合拢的眼皮下轻微动了起来,手指更是弹了两下,很想立刻睁开双眼,看看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他要醒了。”仿佛注意到了他的动静,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应春晚只感觉到自己双眼隔着眼皮似乎有层亮光,然后整个人平静了下来。   陷入了梦境之中。   ......   耳畔萦绕着的还是沙沙声,但却不是风拂过树叶的声音了,而是什么东西快速又细微地划过纸张的声音。   应春晚坐在班级里最后一排靠着清洁角的位置,手里捏着作业簿,头垂得很低,手里捏着笔做着布置下来的习题。   “啪。”一个揉成团的零食袋打在他头上落了下来,应春晚抬头,仍旧轻微低垂的视线看到另外一端座位上坐着的一个肆无忌惮,染着一头焦黄色头发的男生,看到他有反应后挑衅似地耸了耸肩。   黄毛张嘴,嘴巴无声地蠕动出几个字,应春晚凭着嘴型看出了他的意思。   “小娘炮,丢下垃圾。”   应春晚抿唇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垂首捡起那团刚才打在他头上的零食袋,转身去够自己身后的垃圾桶。   “啊——老师,举报有人上课吃东西——”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个黄毛盯着他咧出一个恶意的微笑,吊儿郎当地伸出手来指着被支使着手里拿着零食袋的应春晚。   教室里的沙沙声陡然停住,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他,或有厌烦,或有冷漠,或饶有兴致。   皮鞋的声音靠近,科任老师走到了应春晚面前,应春晚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张口,“不是,老师,我......”   “应春晚,又是你,你上课就不能安分点?都已经无所谓你听不听讲了,只让你老老实实呆着就行,你怎么还是那么多动静啊?”   应春晚后半句话堵住,一阵窒息感从胃部漫起,血液涌到脸部,一张脸变得通红。   “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心啊,别老没皮没脸的。”   他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眼看着捏着那团零食袋的手。   看着看着,忽然发生了变化。袖口磨得发白的校服忽然变长变宽,手里的零食袋子也消失不见,拉成伸直,变成了一杆扫帚。   他捏着手里的扫帚,站在一处宽大的回廊外,脚边是一堆落叶,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扫起来的。   回廊上站着两三个穿着书生衣裳的少年,青衫长袍立于回廊下,毫不避讳地指着在廊外顶着大太阳打扫的应春晚,声音掷地有声。   “真的是做杂役的活儿也要赖在应家啊,天呐,天底下怎么有这种没骨头的赖皮狗。”   应春晚捏着扫帚的手紧了一瞬间,但忍住没有出声,继续慢吞吞地扫着脚下的落叶往其他地方走,并不理廊上这几个人。   那几个人看应春晚全无反应,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其中一个翻出长廊,一只脚踩在应春晚扫拢成一堆的落叶上,脚尖不无恶意地捻了捻,把干枯的树叶踩成了扫起来很费功夫的碎屑。   “跟你说话呢应凝,你哑巴了?”   应春晚抬起头,“你要如何?”   面前的人似乎被他藏在眼中的阴狠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朝后面招手道:“东西拿过来!”   廊下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还是在面前这人的盛怒下磨磨蹭蹭地递过去一个包袱。   应春晚皱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面前的少年狞笑了一声,边解包袱边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赖皮狗的短命爹娘也不是什么好种,也配放在应家的庙堂里?”   应春晚瞳孔紧缩,那少年手里的包袱解开,赫然是两块灵牌!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一瞬间停住,“你敢!”   后面几个少年似乎觉得闹得有些太过了,纷纷小声劝道:“算了...和他一般见识什么,别惹怒了先人就不好了...”   面前的少年呸了一声,“什么先不先人!”说着就把两块灵牌重重往地上砸去。   应春晚怒极,千钧一发接下两块灵牌,起身抬脚就踹了面前人一脚,踹得他仰头摔了过去,后脑勺磕到一处石坛,登时流出一道鲜血。   后面那几个少年似乎吓呆了,完全没想到应春晚竟然敢打人,反应过来后大声喊了起来。   “不,不好了!应凝发癫要杀人了!”   应春晚把那两块灵位抱在包袱里,心里知道这遭自己是跑不掉了,回头又狠踹了那人一脚,转身抱着包袱直接一路奔跑,跑出了这栋大宅子。   他跑了很久,跑到街坊上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间又有些茫然。   跑出来了,可是之后又能到哪里去呢?   ......   焚香味再度涌入鼻尖,应春晚幽幽转醒,不成片的梦境压入心中,之前在东河村遇到过的事再次浮上心头。   对了,那是师公吗,好像是师公带他出了那个宅子。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应春晚一下子身体一紧,忽然觉得这种冰凉的触感十分熟悉,脑海里想了想后发觉是刚回祖宅时头疼醒的那天,半梦半醒间额头就是这样凉凉的感觉。   福至心灵一样,白咎那天上一秒还与平常无异,下一秒听到他说多亏有姑奶奶才不头疼后一瞬间有些冷淡的面容浮起,应春晚隔了这许多天一下子迟钝地反应了过来。   ......原来那次睡梦中一直抚着他额头的温凉的手不是姑奶奶,而是师公啊!   他好迟钝,师公又不是第一次摸他的额头帮他稳定情绪了,为什么那时候没反应过来呢?   应春晚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白咎时那一瞬间呼吸骤停一样的感觉,还有异样的心跳,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他那天在祖宅里,醒来看到师公就在自己床前时的心情,好像...和这次是同一种情绪。   死里逃生,好像格外能点醒人的一些从前想不明白的事。   额头的冰凉触感还没有挪去,但应春晚脸上反而越来越烫。他其实已经醒了过来,但抱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私心,希望那只冰凉的手能在他的额头上再多停留一段时间。   似乎察觉到他面色有异,那只手忽然轻微动了动,随后离开了应春晚的额头。   应春晚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额头上的冰凉触感一挪走,他心里忽然一跳,涌上来一股浓浓的失落,嘴上更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道:“师公......”   声音刚一出口,应春晚立刻猛地睁开眼,坐起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把心中所想从嘴巴里念了出来。   结果一睁眼,面前的人映入眼帘,应春晚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窘。   坐在床榻边上的人,一身雪色绣金纹长袍,银白如瀑的发丝由玉冠束拢,脸上是半面流光溢彩的贝母面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还悬在空中没有完全缩回来。   应春晚脸上一个爆红,声音都变小了很多,松开捂着嘴的双手小声喃喃道:“祖师爷...”   他几乎窘得有些无地自容,心里怀揣着的那些对师公的心思没兜住从嘴边说出来了就算了,谁知道还把祖师爷给认成师公了,他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祖师爷似乎愣了下,朱红双唇微微透出一条唇缝,只看下半张脸都能看出惊讶。只是片刻后双唇又凝成一道弧,看着仿佛如同叹息了一声一般。   应春晚怔怔地,看着祖师爷俯身过来环住了他,轻盈又不失温柔地抱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才松开双手。   祖师爷,在安慰他?   看应春晚还在发怔,祖师爷一根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示意他躺下去。   应春晚乖乖躺好,完全不敢再多想,看着祖师爷优雅站起,斟了一杯茶水放在圆桌上,慢慢悠然走了出去。   应春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才慢慢回神,心里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居然一醒来就在叫师公的名字,还把祖师爷认成了师公。   真的没救了!   不过来不及让他多想,祖师爷消失没多久后,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应春晚先是听到应浅的呼唤,随后看到平常收拾的十分精致齐整的表姐这次素面朝天扎了个马尾就奔了进来。   “小春!”应浅一下子跑到床前,看到应春晚精神还算不错后捂着嘴小声哭了起来。   “小春,你这傻子,你是不是笨,你怎么能......”   直到现在,应浅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是无比后怕。   应春晚把她推出去的一瞬间,应浅也同时看到了许多血污的手在应春晚背后迫不及待地伸了过来。   大门阖拢后,她几乎不敢想象留在里面的应春晚会变成什么样。   “要不是宋冬和方君缪想办法破开了大门.....小春,我真的要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被我们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全是血,跟血人差不多了。”   应春晚看着应浅,刚想伸出手来安慰一下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小臂开始紧紧缠满了白色绷带,能看到一点淡红的血迹在下面。   不仅如此,他这一动后才感觉到自己除了手脚之外,几乎整个人都被缠进了绷带里。   应春晚忍不住摸摸鼻尖,“表姐,你别难过,其实我那时候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不痛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应浅摇摇头,“要不是祖宅这边的人感觉不对劲,追到半路来找我们,还不知道,不知道...”   她十分不愿意提起这个可能性,双手握拳抵着额头摇了摇头,“小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应春晚看着应浅这样,声音都不由自主小了些,“表姐,你别难过,到时候表哥他们该难受了......”   应浅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应春晚道:“小春你是不是觉得,换成是你,我们就不会难过了?”   应春晚怔住,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那一瞬间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应浅本来就聪慧,又很会洞察人心,当时应春晚推她出来的时候眼里那种决然的眼神她是看得懂的,现在应春晚脸上这种心虚的表情自然也不在话下。   应浅擦了擦眼泪,“小春,你怎么这么笨,对我们来说你也是一样的呀...你这种想法,不是等于挖我们的心吗......”   她流着泪,还不忘记给把那杯茶拿过来递给应春晚。   “你不知道...不知道我们有多害怕...我那时差点直接傻掉了,应平气得要命,方君缪吓得直哭呢,宋冬也急得不行。”   “我们就算了,难道你连师公也不记挂着了?师公要是知道你出了事,那得多...师公赶在半路上找到我们的时候差点疯了,我第一次看到师公那么生气,太吓人了。”   应浅咽了咽口水,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白咎有股比那些最阴戾的恶鬼还阴狠毒辣的气场,如果应春晚出了事,她怀疑东河村其他人也落不到好下场。   不知道为什么,但那时的师公让人连多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吓得应浅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同时心里暗暗心惊,再度思量起应春晚在白咎心里的地位。   绝不是唯一的小徒弟那么简单。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应浅知道师公有师公的想法,肯定不需要他人担心,关键的是应春晚这个心态,让人有点肝胆欲裂。   “以后不准再这么想了,好吗?”   应春晚低着头,握着茶杯,半晌后小声说了句“表姐对不起”。   应浅破涕为笑,“道什么歉啊,我看你是存心非得让我难受一下了。”   应春晚赶紧摇头,两个人说着,他又想起了另外几个人。   “对了,方君缪和宋冬还好吗,还有虎子他们,后来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作者有话说:   喝杯茶压压惊先 第62章 绝户   应浅边说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都好,出去之后很快就找到大门了。”   那时候有她和应春晚撑着门,方君缪从搀着何叶, 后面跟着宋冬几人过了那道门就是刚进来时走过的那道外廊,倒也不绕, 走两步就到了大门那里。   应浅叹了口气,“何叶...那时候也挺恐怖的, 可能是她执念吊着,宅子快不行了,一下子就全部想起来了, 连带着那些伤也回来了,特吓人。”   那时候通往外廊的大门还没出现的时候, 何叶的身体,或者说执念凝成的实体已经有了些变化。虽然他们在这宅子里呆的那几天看到过许多尸鬼了, 但没有一个是像何叶那么凄惨的。   “说实话, 当时我看了都有点胆战心惊, 也多亏君缪,看着胆子小, 但是一直撑着何叶没放开...何叶不是被拔了舌头吗, 一路上疼得一直啊啊直叫,直到我们带着她遗骸跑出宅子才好了些。”   她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转手搁在旁边桌子上,稍微掩饰掉了手腕的些许颤抖。   “...后来想着君缪就是道士, 何叶的遗骸由他带回北山安葬是最好的。我们在村里找了个盒子想装一下遗骨,拿出来后发现何叶连眉骨都是碎的...看起来是生前受的伤。”   应春晚一直默默听着, 听到这一句指尖忍不住打了个颤。   应浅眼尖看到了, 也不再继续谈及何叶的话题, 转而道:“有何叶的事挂着,还有二山的伤,方君缪和宋冬等到你出来确定没事后就急着先回去了,现在多半也在休息。”   应春晚松了口气,“那就好。”   应春晚说完这句后,也不知道要再问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被面,双唇微张了张,明显是想要继续说话的模样,但大脑又出错似地卡着,半天组织不好一句话。   应浅一开始以为应春晚是被这一遭被吓到了,外加共情了何叶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也就跟着静静地呆在一旁,不准备扰乱应春晚复杂的心绪。   但坐着坐着,她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应春晚指尖划拉着被面的动作,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带着一层小心翼翼又游移不定的情绪,仿佛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正如应浅所想,应春晚除开这些,心里还挂念着其他事。   他在那间宅子里晕倒过去后看到的那一瞬间的银光,像天光乍泄,会是错觉吗?   还有那当时那股极其浓烈的焚香味,他那时候失血过多意识不清,脑子也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回想起来,那股焚香气息似乎还在鼻尖萦绕着似的,真实得厉害。   还有那个温凉的怀抱,那几声呼喊。   不像是假的,但他当时那个状态,濒死生出错觉也是很正常的事。   应春晚忍不住掩饰般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神依旧盯着被面,也不敢转眼看应浅,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表姐,那时候我在门背后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应浅先是“嗯?”了一声,随后点点头,“对,我们看到你被关在里面都急坏了,尤其是君缪,一边拍门一边喊你。应平也是,随手拿着什么东西狂砸门,就怕你出事。”   “啊...这样啊。”   应春晚听了后看起来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呼出一口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口气带着些失落的感觉,连带着胸里的那颗小气球都变瘪了些。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随后又迅速舒展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了小春,我感觉你好像要问什么。”   手指又再度蜷缩,应春晚摇摇头,听见自己声音有点发飘,“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想随便问问当时有没有其他人来,那个温凉的怀抱和银色的光芒是不是他的错觉。   是错觉吧,他当时那个状态,失血过多,人在极限状态下出现错觉是很正常的一种应激性生理反应。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又陷入了那种连转动一下都费了老大劲的状态,纷杂繁复的思绪像是凝结成了一块凝胶,调转不开。   错觉,可他为什么临死前的错觉会是那位漂亮又俊美的师公呢?   应春晚心底深处突然涌现出一股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一种带着些难堪的羞赧,像是心里突然萌发出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而他自己很清楚滋养这秘密的情绪源自哪里。   人心虚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左顾右盼,尤其是应春晚这种压根就不太会掩饰情绪的人。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头撞上了应浅担忧的目光。   应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发生了这种大事,连他们都要缓好久,更别说应春晚,没有出现其他的心理阴影就是好的了。   应浅一边想着多纾解一下应春晚,拣着应春晚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是没看到,我们进东河村之后太久没有音讯,老宅这边就感觉不对了,我们想办法带着你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师公也带着人半路上过来了,看到你那样的时候简直气疯了...”   应浅边回想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第一次见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公脸上出现那种盛怒的表情。   谁知道应浅无心提到的话题却刚好是应春晚想问没有问出口的人,应春晚指尖忍不住跳了跳,缩回被子里挡住,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道:“原来师公那时候也过来了。”   应浅点点头,“然后我们就带你回来了。本来你这个伤应该送医院去的,但是过去了后不好解释,这边正好也有设备和医生,就在这里处理了一下。”   应春晚一边点头,一边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姐,我那时候是怎么逃出来的啊?”   应浅嗯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这个我也说不太准,本来我们还在拼命想办法砸门,那个门太结实了,又被卡住了,完全打不开。后来也不知道是碰到哪里了,突然一下子就推开了。”   当时一直在砸门的应平使了全身力气,结果一下子跌了进去,七手八脚把应春晚拉了出来。   “说起来也怪,我们进去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和尸鬼苦斗的准备了,但是门后竟然就只有你一个,除了地上那些被你自己打退的尸鬼,其他遖鳯獨傢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还挺奇怪的。”   应春晚一怔,回想起自己快要失去意识前明明已经有很多尸鬼趴在他身上了。   他半晌后小声道:“是挺奇怪的...”   “是吧,后来我想了想,大概是这些尸鬼寄生于何叶的执念,何叶执念完成了,宅子都开始倒塌了,这些尸鬼恐怕也不行了。”   应浅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没看到应春晚怔忡的神色,只是自己心里提起这事也仍旧奇怪着,不过只能暂且解释成刚才的理由。   应春晚没说话,脑袋里慢慢转动着。   应浅看了一眼,故意又提起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   “对啦,你猜猜之前谁在这里守着你,你肯定猜不到...”   应浅这么一说,又把应春晚的心思给提了起来。   说到守着他,他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每次他出现什么状况时,醒来后总会在他身边安静守着他的师公白咎。   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甚至回了祖宅也是一样。   应浅问完后就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应春晚猜一猜,又似乎笃定了应春晚知道之后一定挺惊讶,那种轻巧的情绪从她弯弯的眼角里冒了出来。   应春晚手心里蕴着一层薄汗,看着应浅这个表情,装作很迷糊的样子开口,其实手指已经扣在了手心里。   “...难道是师公?”   应浅笑着摇了摇手指,应春晚攥在手心里的手一松,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你猜师公也不是不可以啦,不过师公忙着其他事情呢。这个人我保管你比听到是师公还要更惊讶!”   应春晚脸上点点头,心里无声地想,还有什么人能比师公更让他惊讶的呢。   “——是祖师爷!没想到吧,我也是之前过来看你的时候看到姑奶奶守在外面,姑奶奶跟我说的。”   应春晚听到祖师爷三个字,先是很自然地想到刚才他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确实是祖师爷,随后心里却又冒起了那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心虚。   他到底怎么了,刚才明明才见到祖师爷,应浅问他的这个问题他应该最清楚答案才对,怎么又一时糊里糊涂地往师公身上猜。   应春晚一边在心中无奈着,一边对应浅重重点头,很夸张地开口道:“真的假的,不会吧!”   要换在平时,应浅一定会一眼看出应春晚拙劣的假装,但她现在刚好也沉浸在那股惊讶之情里,反而没感觉到什么。   “是吧小春,祖师爷真的好看重你啊,我都没有见到祖师爷的面,回避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祖师爷已经走了。”   应浅似乎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应春晚在心里默默想,不只是表姐,其实硬要说的话他也没有完全见到过祖师爷的面。   说起这个事,应春晚倒是又想起醒来前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   “我醒来之前,好像听见姑奶奶和祖师爷在说灵侣什么的...”   说到这里,应浅也正色起来点点头,“小春你是应该早点定下灵侣,你还记得你之前做梦醒来痛得打滚的事吗?”   应春晚点头,“记得。”   应浅多看了他一眼,“梦魇如果已经影响到了现实五感的话是件很严重的事,说明你的识海已经很不稳定了,但是姑奶奶当时试了一下你的识海,又被禁制给打了回来。”   说起这个,应春晚也有点忧心,“姑奶奶没事吧?”   应浅摇摇头,“没事,识海不是外人能够轻易进入的,不过直接把姑奶奶给打了回来也是蛮反常的...总之,你还记得结契仪式吗?”   应春晚听着她的话,回忆起那天在应家看到的那个小姑娘的结契仪式,忽然明白了点姑奶奶的意思。   “表姐,你是说......”   应浅赞赏地点点头,“姑奶奶进不了你的识海一是因为有禁制,二是贸然硬进的话其实也很危险。但结契就不一样了,结契是在双方的默认下互相探寻识海,说不定可以借这个机会摸清你的禁制到底怎么回事。”   话说得多了,她又喝了口水,“不过姑奶奶已经结过契了,没办法用这个方法探你识海,所以想着你要是认下一个灵侣的话事情就顺其自然很多。”   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小春你其实也挺想结契的吧?”   应春晚摸了摸鼻尖,大大方方承认,“对呀。”   应浅大笑起来,“那你在老家的这段时间可要注意好了,别像应平似的,脾气横冲直撞的也没有狐狸敢接近。”   两个人聊着,应春晚放松了许多,后背靠着轻声道:“狐狸啊...”   他记得师公和祖师爷是兄弟,那师公也是狐狸来着......   谁知道应浅冷不丁凑了过来,小声贼笑着学他的话,“狐狸啊......小春,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应春晚最开始听得一愣,随后惊得一下子又坐直了起来。   他刚才心里正想着什么,还没想到那一点,结果误打误撞被应浅直接给点了出来。   他急得头发都有点乱了,倒是把应浅给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应春晚语无伦次道:“师公...师公怎么能...我怎么能和师公......”   应浅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   “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是结契,又不是结婚,哎哟小春你可乐死我了。”   应春晚听着她的话也慢慢镇定下来,只是耳朵还带着红。他安静了半天,小声和应浅道:“表姐的意思真的是...啊?”   应浅点点头,“对呀,反正你和师公还是师徒,这样不是正好,亲上加亲哎,而且你这个情况对方也要能力高一些才不容易出事嘛,你可以试试呀。”   应春晚又下意识地抿了下唇,浅粉色的双唇压着成了一条线,微微发白。   不得不承认,他对应浅的这个提议真的有点动心。   而且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总觉得人活就这么一辈子,想做的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   “那个..表姐,试的话怎么试啊?”   应浅想了想,“先想办法问问师公有没有灵侣,不过我估计肯定是没有的,然后你多在师公面前晃悠...找个合适的机会问一问,多半就成啦。”   应春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应浅说的悄悄记在心里,“哦哦...”   应浅看着他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正想再继续陪他说说话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一看手腕上包着绷带的应平白着一张脸跑了进来。   应春晚隔着面前应浅的肩膀上越过去,看到应平好好的只有手腕处受了伤,提着的心放松了些,一晃又看到应平脸上那个惊惶的表情,又一口气提了起来。   应浅似乎也没想到应平忽然这幅样子,扬了扬眉疑惑道:“怎么了?”   应平跑进来后先气喘吁吁灌了杯水,转身看到应春晚醒了后松了口气,但也就放松了一瞬间,下一秒脸上又是一副苍白的表情。   “我们...那时候好像渡化失败了......”   应浅一愣,“什么渡化失败,你在说什么?”   应平脸色越来越苍白,看起来除了惊慌,还有些掩饰不掉的沉重。他抬眼看了应春晚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应浅看得着急,伸手拍了他一下,“你倒是说啊,别吊着。”   应平被拍得整个人晃悠了下,然后才低着头小声张口,“...何叶啊,我们好像渡化何叶渡化失败了......”   应春晚听着这句话,心里猛地一坠,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详感。   应浅直接听呆住了。   “怎么可能呢?何叶的执念就是走出去和见到她儿子,小春的共情还有后来发生的事都已经证明这一点了,那时候也是我太急了没想清楚,如果她真的已经堕成要杀死全村的恶鬼的话,我们第一天踏进宅子就应该出事了。”   应春晚看着应平越来越惨白的脸,心脏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并不是因为何叶渡化失败意味着有可能是他出了错,而是不知道应平为什么明白何叶渡化失败了。   渡化失败,一定会发生什么后果,或许是反噬,也或许是其他事情,但总归不是什么愉快轻松的事。   应浅和应春晚静下来后,才发现应平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   应平咬着牙,声音夹杂着颤抖。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东河村的人......全死光了!!”   咣当一声,应浅猛地一缩手,手肘碰倒了桌上的空茶杯。茶杯一下子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触地时的碎裂声仿佛打在每个人心上一样,应春晚感觉自己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大脑有些发愣。   “东河村的人...全死光了...?”   应平握着手里的茶杯,冷汗顺着脸侧流了下来。   “刚才我本来想去下山买点东西过来看看应春晚,刚好撞见那天出来后搭了顺风车带着二山去城里医院的虎子和石头,他们两个在底下急着找我们,我就去问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应平闭上眼,回忆着当时虎子眼里莫大的恐惧之情。   虎子基本上是他们这行人里脸最黑的一个,平常看着也很高大不好惹,他第一次在这样的人眼里看到深切的恐惧,甚至不是悲愤,是纯纯粹粹的恐惧。   “虎子说...他和石头本来是想回来拿东西的,结果白天一进村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当时心里就觉得有点蹊跷了。”   回到自己的土坯房里拿了东西出来后,村里还是静悄悄的模样,往日劳作的村民还有结伴去河边洗衣的妇人连个影儿都没有,虎子和石头感觉不对劲,就拐去附近一家想看看今天是怎么了。   敲门敲半天敲不开,虎子和石头只好直接进去。一走到院里,就发现一家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断了气,全部都没了双眼折了手脚!   “...石头说他们当时吓坏了,赶紧跑到其他辈分比较高的人家里想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不止那一家,每家每户的人都死了,全都死了!只有个小孩儿当时贪玩躲到地窖里,逃过一劫......”   应春晚完完全全地怔住了,轻声道:“没了双眼...没了手脚...”   那不就是和大宅子里的尸鬼还有何叶一模一样的死法吗?   应浅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坐在一旁没反应,看起来像是被镇住了一样。   应平声音发抖,“虎子他们吓坏了,东西都不敢多拿,直接带着那小孩赶紧跑出来了。”   应浅喃喃自语道:“所以...是我们渡化何叶失败了...?”   应平摇了摇头,声音变得很小,“这个死相,只可能是何叶......那些尸鬼不能在白天活动,而且是因为宅子的缘故才能游荡至今,宅子倒了,尸鬼是跑不出来的。”   应春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他才睁大着双眼道:“...是不是我的错?”   因为他只凭借着共情里的所见所闻,认为何叶的执念是走出去和见到她的儿子,所以才导致何叶被放了出去,东河村全村惨死?   应浅忽然回过神来,青白着脸摇摇头道:“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你只是说了个猜想,而我们全部都同意了.....更何况...看起来应该没有错才对啊......”   如果他们把何叶的执念搞错了,也就不可能在宅子里面找到出口,更别提一起逃出去了。当时坍塌的宅子明晃晃的就是何叶执念即将消散的证明。   怎么会出错呢,是哪里出错了?   而且何叶的状态,怎么看都没有那种要杀绝户的样子啊。   应平摇摇头,“我也搞不清楚,但是东河村确实是出事了。二山在城里医院躺着应该没事,我把虎子石头和那个小孩先带上来了,现在在前边和姑奶奶说这事。”   应浅似乎有些失神了,她这么出来久,第一次得知很有可能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有人失去性命。   她站起来,轻声道:“我过去看看,毕竟也是当事人。”   应春晚垂着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听到应浅的声音后才开口,嗓音有些抖。   “我也...我也想过去,可以吗?”   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浅先是想应春晚继续休息,但一转眼又想到应春晚会共情,这件事最熟悉内情的就是他了,更何况按规矩出了这种事,当事人去一趟是应该的。   应平也是这么想,他点了点头,“等一下,我找个轮椅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3=!!!! 第63章 尖叫   应家祖宅连绵宽阔, 好在应春晚休息的这间房在主宅内,离前院并不远。   祖宅在多年岁月的流逝下仍旧保留了那一份悠然古朴,晌午后的阳光烈日穿过层层树影, 在青砖墙上打下一连串的绚烂光斑。   但走过的三人根本无心心上这番景色,烈日更像是一滩涌出的粘稠岩浆, 顺着领口钻进去,却难以捂热那一层冷汗。   一路上默默无言, 只有应春晚坐的轮椅时不时磕到石阶边缘的轻微桄榔声,震得身上伤口有些轻微疼痛,但他无暇顾及。   路长的出奇, 前院里姑奶奶在,看到应春晚来了后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但还是没说什么,看了应浅一眼示意他们进来。   前院正厅, 三个人隔着老远就看到虎子和石头坐在一张圆桌旁, 虎子怀里抱了个瑟瑟发抖的小孩, 衣服上灰扑扑一层灰,看着相当可怜。   听到声音, 虎子和石头看起来像是有些被刺激过了头, 先是下意识身体一抖,随后才转过身来看向应浅他们三人。   虎子嘴唇几乎全白了,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表情仍旧呆滞惊恐, 连带着呼吸看起来也急促了不少。   石头更夸张,嘴唇颤抖着好像在默默无声地念着什么, 眼神干脆一直游移不定, 像是什么疾病发作了一般。   应春晚的手忍不住扣紧了些, 光看虎子和石头这幅惊恐至极的样子,就能大概想象到一些当时的场景。石头先不说,虎子在宅子里的时候看到尸鬼反应都没有这么大。   “...应小师傅,您没事吧?”虎子还是有一丝理智在,看着应春晚T恤下层层绕绕的绷带喉咙动了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   应春晚摇摇头,虽然人过来了,但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晌后看着虎子怀里那个小孩,“这个就是...”   虎子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当时他跑到地窖里,躲过了一劫,我们发现后一起带出来了。”   后面的应浅有些无力地低下头,她出来接活儿这么久,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旁边的姑奶奶低声和他们三人开口,“找人去看过了,确实...全村的人都死绝了。你们给姑奶奶说说,这一趟过去遇到什么事了?”   应浅双眼有些失神,给姑奶奶应如冰大致把这几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包括应春晚共情到何叶的事情,姑奶奶听了后没说话,但眼神有些疑惑。   “等师公过来再看看。”最后她一锤定音。   应春晚听到师公这两个字眼睫一颤,却不是因为之前的那些想法。   自从听到应平说了东河村的事情后,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整个人的魂都飞了出去,早就没心思想那些了。   已经入夏,外面的蝉鸣吵得厉害,吵得人心底发慌。   几个人没有等很久,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三人过来的路上传来。淡淡焚香味划过身侧,应春晚后背一僵,却不敢抬头看那位熟悉的银发的漂亮男人。   他怕一抬头,会看到师公脸上失望的神情。   应春晚忽然极其害怕,最后会听到是因为他的缘故搞砸了这一切。   他低着头,胃扭的厉害,脚步声停下,对他来说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时间过去后,他感觉自己轮椅轻微动了下,银发的男人微微俯身,挤进了一直低着头的应春晚的视线内。   应春晚眼神一晃,看到白咎拧着眉,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胃一紧,   “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该好好在后面呆着。”   应春晚攥紧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一些,小声道:“我还是想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白咎没有再说其他,直起身子后握住轮椅一边的把手,把应春晚整个人往身后挪,他自己走到了前面。   虎子和石头看到白咎出现后有些呆住了,他们长年生活在村内,没怎么出去过,上次看到宋冬那种相当优越的长相就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不过这种惊讶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随后立刻又被浓浓的惊惧所覆盖。   应春晚听到白咎沉声问虎子和石头具体的事情,虎子和石头一五一十地说了,声音还在打颤。   虎子抱着的那个小孩始终抓着虎子的衣角埋着头,整个小身躯颤抖着没停下来过,就连虎子和石头说话的时候也仍旧不愿抬头,只有在听到虎子和石头说起那些死去的村民时攥着衣角的手握的更紧。   完全是被吓到了还没有缓过来的样子。   “这孩子是唯一幸存的村民?”白咎听了这话后视线挪到虎子怀里这个小娃娃,捏了个符纸折成三角拿给虎子,示意他拿给小娃娃捏着。   应春晚看了一眼,猜到那是个凝神符。   这个小孩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亲人,全村的人都死掉,还是那么个可怖血腥的样子,肯定一时半会儿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连虎子和石头这样的成年人都吓成了这样。   虎子把三角形的黄符塞到小孩手里之后,那个小孩慢慢止住了颤抖,但仍旧一头扎在虎子怀里不愿起来。   姑奶奶跟过来,轻声细语地对那个小孩道:“孩子,婆婆想问你几句话,好不好?”   这孩子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看到了什么的人,虽然这时候问起这个事情有些残忍,但不得不问。   那小孩摇了摇头,嗓子眼里冒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虎子和石头劝了半天后才看到他埋在怀里动了动。   姑奶奶应如冰心里叹了一声,“孩子别怕,现在不在村里了。”   那小孩又被虎子劝了好半天后,才哆哆嗦嗦地微微抬起头,但不敢朝旁边看,似乎血腥恐怖的视觉记忆还停留在脑海里,只敢盯着虎子的衣袖一角。   应如冰抬起手摸了摸小孩的头,那小孩又好了一些,看起来能够出声。   应如冰轻声道:“孩子,你从地窖出来的时候有看到什么人吗?”   那小孩双唇又颤抖起来,双手紧紧扯着虎子的衣角,几乎要把衣服扯破一样。   “血...好多血...妈妈爸爸都死了...好多血...脸上全是血......”   应春晚听得呼吸一紧,自己眼前仿佛也出现了同样的画面。   应如冰微微蹙眉,不想让小孩再回忆这些,于是换了个问法,“村里有没有其他人在?”   应如冰其实想说的是有没有什么怪模怪样不像人的东西,但看着孩子年龄还小,多半也理解不了这些,只能暂时这么问。   那小孩抬头后,僵硬中发现自己在一处修缮很讲究的屋子里,大概也明白过来自己从那个地狱逃出来了,微微扭了个头小声道:“有人...有......”   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这句话提了起来。   小孩儿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后半句话还晃悠在嘴边,双眼却忽然定在一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连带着刚才还在颤抖的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下。   一瞬间,应如冰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就听到虎子怀里的小孩忽然发出一声长长尖叫,极为凄厉,隐带着深深的恐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虎子被吓了一跳,赶紧低头一看,却一下子僵住不动了。   小孩双眼里藏着极致的惊怖,死死盯着在场的一个人,一只细瘦的小手高高举起指向那人,嘴里的尖叫持续不歇。   虎子顺着他的手愣愣地看过去,看到的是站在应春晚身旁,面容有些冷峻的银发男人。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有这种变故,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应平扭头呆滞地看着应浅,应浅看着那个叫声凄厉明显受到了惊吓的小孩,小孩则是指着白咎不断尖叫。   “怎么......”应如冰滞住,想伸手安抚一下那个小孩子。   虎子先反应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层提防,抱着小孩往后挪了挪,咬着牙道:“应家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白咎拧着眉,脚步刚一动准备走近一点,那小孩尖叫声一下子止住,拼命摇着头重新抱着虎子的腰往怀里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虎子的怀里断断续续传出这么几句一听就是吓坏了的话,白咎见状不再向前,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了。   石头有些犹疑又惊恐地看向白咎,嘴里没出声,但那副表情很明确地传达出了他心里所想。   虎子也一脸警觉地抱着怀里小孩。   如果刚才小孩的尖叫让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小孩嘴里的说的话就等于坐实了他们的猜想。   虎子咬着后槽牙看向白咎,惊疑不定,“应前辈,你......”   白咎没说话,看着那个孩子颤抖的身子思考着什么,压根就没理虎子。   一阵令人揪心的沉默在几人之间弥漫开,谁都没有出声。   应春晚回过神来,攥了攥拳头,在虎子继续开口前清亮一声,“不是师公!”   白咎蓦然眼神转向应春晚。   虎子一愣,但脸上仍旧挂着怀疑,久久没说话。   应春晚看着他摇摇头,再次一字一句道:“肯定不是师公。”   场面陷入僵持,应浅和应平也很快从惊愕里回过神来。   当然不可能是师公,他们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只是被那个小孩的反应给惊到了,半天没转过来。   应如冰不动声色地站过来挡住虎子的视线,平静道:“这孩子现在心神还不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   虎子不太安稳,脸上挂着浓浓的提防和怀疑。但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能依托的也只有应家,于是只好点点头,听了应如冰的吩咐,和其他应家小辈先下去了。   等那几个人身影完全消失后,应如冰才收起脸上柔和的表情,变得十分冷静,一双眼睛看向白咎,刚想张口说话,被应春晚声音打断。   应春晚看着应如冰,“姑奶奶,不是师公,肯定不是师公,师公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见应如冰脸上还是那副冷静的表情,心里有些慌了起来,还想再开口说几句话时,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没事。”   应春晚猛然抬头,“可——”   白咎脸上的表情仍旧很冷淡,但眼神十分平静,一下子就抚平了应春晚焦急的心情。   应如冰弯着眼睛看了应春晚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外孙,你别担心,我们都知道肯定不是你家师公,想都不用想。”   应春晚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应如冰脸上表情虽然冷静严肃,但并没有怀疑,是他一瞬间太心慌了。   他后知后觉耳后根发烫,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了个歉。应如冰摇摇头,摸了摸他脑袋。   “东河村村民的死不一定是何叶导致的。”应春晚冷静下来后脑子也转动了起来,轻声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应浅点点头,脸上表情却一点都没放松。即使不是他们的原因,但毕竟也是一村人的性命一夜之间全没了,仍旧是件很可怖的事情。   “我也觉得不是何叶,刚才我听小外孙说的,你们渡化何叶的思路是没有错的,而且如果何叶真的渡化失败的话,你们当时刚出来的时就应该有反应了,不可能等到你们都走了才开始下手。”   厉鬼不像人那么细心,还讲究找个好时机下手。驱使他们的唯一动力就是执念,他们可不会管那么多。   听了这话,明白不是他们的原因后,三人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凝重。   既然如此,就更捉摸不透了,是什么人非要东河村全村的人都死绝。而且看那小孩的样子,恐怕还是假扮成白咎,或者以和白咎相近的模样下的手。   毫无疑问是一场有恶意的阴谋,但下手的是谁?   应春晚想着想着,脑袋里面嗡嗡直响。   一开始他还觉得是自己精神没恢复过来,后来才慢慢察觉到其实他只是在愤怒。   “他们竟然栽赃给师公...”   白咎垂眼看到应春晚气得脖颈都发红的模样,脸上冷峻淡了些。   “我大概知道是谁。”他抬头,双手抱臂,慢慢吐出一句。   应春晚抬头看着白咎道:“师公,这么说来之前在剧组里郑美娥说的那个人也是同一个人吧?”   白咎点点头,“应该是。”   在场只有应平不太明白几个人在说什么,应浅低声解释了一下,应平疑惑道:“那这么说应春晚第一次和你们一起的时候,那个女孩的男朋友说的微商可能也是这个人?”   应浅吐了口气,“那时候阿泉找人去查了,但是那个号是个新号,专门骗王艺容这种傻子,IP查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帮助,不过现在看来多半都是同一个人。”   应春晚攥了攥拳头,“都是冲师公来的。”   之前他们听郑美娥说那个人的时候就有点隐隐约约的这种感觉,现在东河村那个小孩的反应明显是证实了这个猜想。   应如冰沉思了一会儿,“以前不是没有对应家下手的,不过一般也是为了抹黑应家,害人命这件事却不多...这是要背因果的,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至于这样。”   她想着想着,忽然转向应浅,“我记得你们之前是和另外两家的小辈一起的对吗,最好联系一下问问他们那边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应浅也反应了过来,他们倒还好,出来就回应家了,方君缪和宋冬两个人又不是一起的,而且身上还带着何叶的遗骸,现在还不清楚搞鬼的人是什么目的,但他们两个人很有可能也会遇上危险。   应如冰转头道:“是哪家的人?”   应浅开口,“衢天派的宋冬,还有北山寺的方君缪。”   应春晚注意到白咎在听到北山寺这三个字的时候眉毛一瞬间拧了一下。   应如冰听了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出去看虎子他们去了。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几个人一直窝在这里也没用。应浅看了应平一眼,上前和白咎恭恭敬敬道:“师公,那我和应平先下去了。”   白咎点点头,应浅又和应平飞了个眼神过去,拉着他往外走。   应平啊了一声,回头指着应春晚对应浅道:“先别急啊,我推着他一——”   应浅假笑着一把捂住应平的嘴,带走了应平。   正厅里只剩下应春晚和白咎。   应春晚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低头安静思考了好久,抬头才发现应浅和应平人早就不在了,只剩下他和白咎在这里。   莫名其妙的,应春晚心里忽然又是一跳,抬头正好撞见白咎也在对面,仍旧抱着双臂,一双浅色眼睛直直望着自己。   那双浅色眼睛像什么绚烂剔透的琉璃珠,按理说应该是很透亮的一双眼睛,但应春晚却觉得那双眼里看过来的目光很深,仿佛透亮之下藏着些别的什么他看不出来的东西。   白咎的眼神有些发沉,一动不动地安静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应春晚。   应春晚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眼睛吸引去了心神,在静默中过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和师公对视,急急忙忙挪开了双眼。   师公的眼神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甚至有些没胆量继续看下去。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没见过这样的师公,还是因为他自己怀揣着其它说不清楚的心思,所以很心虚,总是不由自主担心别人看穿了去。   视线挪开的一瞬间,应春晚听到那声悠长寒冽的声音。   “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弄了一身伤回来。”   句尾好像隐隐含了一句自责。   应春晚呼吸一顿,那种熟悉的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鼓起一个小气球的感觉又来了。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笑着抬头道:“师公别担心,我没事的。”   遇上白咎审视一般的目光,应春晚笑容就有些不太自然。他下意识地再次垂眼,低头很没必要地扯了扯自己其实已经很挺括的衣角,心里有点手足无措。   扯了衣角手又闲着了,好在应春晚视线一转,看到自己袖口还有点凌乱。   刚想伸手过去,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仿佛已经预想到了他的想法似的,比他更快地伸了过来,抚平有些乱的袖口,又慢条斯理地替他理好卫衣的两根抽绳,牵了下后面的帽子。   应春晚低着头,整个人几乎浸在了那股淡淡又好闻的焚香味里,脸上不由自主爬上了一抹绯色,整个人有些被看穿了小心思一样的无地自容,只想钻到地底里面。   眼前有亮光微微在闪,是白咎衬衣上的金属扣子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的光芒,照亮应春晚不知所措的双眼。   他看着白咎脸庞垂落下来银色鬓发一晃一晃,莫名想到那天刚到C市剧组那边时,坐在车上闭着眼睛休息的白咎脸庞也是垂落了几缕碎发,在车内随着行驶轻摇慢晃。   他那时候不自觉看了很久,然后猝然撞上白咎睁开的双眼。   应春晚突然生出了一种很强的,想要伸手摸摸这缕发尖是什么触感的欲望。   他压下自己这个有些荒唐的想法,视线里那只手替他展平了卫衣所有凌乱褶皱,还牵了牵可能会出现皱褶的地方。   应春晚整个人几乎有些僵硬,一声不吭,任由白咎动作。   那缕银发微晃,划过了他的鼻尖。   摸到了,应春晚那一瞬间在心里这般想。   是很光洁顺滑的质感,但并不过分柔软。   替他理完了卫衣的手最后在应春晚的视角里慢慢缩了回去。   应春晚眼神追着那只手,心里预想出了白咎直起身子站回去的动作画面,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遗憾与失落,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   那只手缩回,应春晚整个人轻微一震。   是白咎双手按在了轮椅两边的扶手上,整个人仍旧俯身站在他面前。   应春晚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些,脑内乱七八糟地想着,师公手上按着的那个位置,如果他的双手没有因为紧张搁在双腿上的话,那个位置刚好能够让自己的手包裹在师公的手内。   这想法几乎一出现,应春晚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压了下去,只是呼吸仍旧变乱了一些。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咎,不敢看白咎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暴露在他的眼前。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不像刚才那样隐藏在句尾里,而是直截了当的声音,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朵尖。   这声叹息听起来很复杂,包裹着无奈,似乎又有应春晚不敢肯定的劫后余生一般的感情,就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应春晚。”   应春晚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僵住了,他试着让自己的头抬起来,但心里又涌上来一股胆怯,迫使他继续垂着眼,视线只敢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怎么可能不担心?”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指尖随着这句话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演春山】【鷇啾啾】的营养液!   小春在线给大家表演个比心心 第64章 先人   应春晚感觉自己胸膛里那个鼓起来的小气球简直要直接炸开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 他是师公唯一的一个小徒弟,师公担心他的安危其实很正常,更何况他是应家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外孙。   说担心他, 本来应该很正常。   应该很正常。   但他看到那双苍白修长的指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之前坐在床上听到应浅无意间提起白咎时,也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只有七个字,他却忍不住把这七个字拆开, 在一瞬间翻来覆去地琢磨,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琢磨出来个什么。   耳边仿佛仍旧回荡着白咎的那声叹息,随着应春晚一瞬间放大的瞳孔一起。   他搁在双膝上蜷缩着手指的手一下子就掐紧了, 掐的指节泛白生疼。   仅仅过了一瞬间,在应春晚眼里却拉成了漫长的一个片段。   这句话很普通, 真的很普通,就连应平那样的锯嘴葫芦之前看到他起来后也是表面气冲冲, 实则很担心地埋怨教训了一番。   表姐应浅甚至提起这件事时还有些哽咽。   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身边有很多人真切关心着他, 不论是出于亲情还是友谊,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体贴他。   师公, 应该也是如此才对。   应春晚一向迟钝的大脑里仿佛划过一丝透亮, 极短的一瞬间足以让他看清自己被照亮的内心。   因为受伤,或者其他原因而变得迟钝的大脑齿轮终于严丝合缝地咬合上,他想得通,想不通的事情都在这一声叹息里有了结果。   为什么自己濒死前的幻觉会是师公, 听到方君缪的解析时头晕晕乎乎的,应浅提起师公的时候自己更是制止不住地紧张。   连带着胸中那个鼓起来的小气球一起, 应春晚似乎明白了自己那种极力想压在心里, 总觉得不可以说出来的心思是什么。   他好像...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公。   奇怪的不是师公, 也不是师公说的那句关心他的话和叹息。   奇怪的是他自己啊。   从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白咎再怎么样在他眼里都是可敬的,不容置喙的。一旦察觉到自己那点隐秘而不可说的想法后,白咎的一个眼神落在他眼里都好像一本翻不透的书。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胸中那枚无形的小气球越鼓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他的胸口,从嘴中漫出来一般。   白咎看到应春晚喉咙微微一动,眼神变得更深了些。   “...谢谢师公。”   应春晚其实可以说很多更合适的话,也有很多自己想说的话,但他总担心那些哪怕有一丁点不寻常的字眼从嘴里冒出来,会连带着那个小气球一起爆裂,最后只说了这么干巴巴的四个字。   不想吓到对他这么温柔的人。   也不打算给这么漂亮优秀的人徒添烦恼。   他说完后,稳了一口气抬眼,看到那双浅色透彻的眼眸盯着他,像一面小小的镜子,一下子照清了应春晚层层叠叠的思绪。   他看见映在白咎瞳孔中的自己脸上泛着一层可疑的红,眼神犹豫又躲闪,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白咎没有再说什么,松开手站直。焚香味渐渐飘远,应春晚松了口气,在拉远的距离中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带着惯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抬头看着。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先回去继续休息吧。”   白咎上下看了他一眼,应春晚连忙点头道:“好的。”   他以前没有坐过轮椅,上下摸索了一番操作,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动,轮椅先自己有了反应,是白咎走过来推着他往回去。   “送你回去。”   应春晚松开手,小小声地嗯了一声,乖乖坐在轮椅上让白咎推着他走。   回去的时候也仍旧一路无话,他住的那间房离前院并不远,两个人没有费多久功夫就回到了那间屋的门前。   应家老宅的屋子门槛都挺高,应春晚又是突发受伤,这会儿也来不及拆门槛。轮椅停在门槛前时,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尴尬。   轮椅肯定是过不去的,要是有应浅和应平在的话可以搀着他过去,可是现在这两个人不在......   轮椅就这么停在门槛前面,应春晚身后的人也还没有下一步动作。   应春晚酝酿了一下,抬头轻声道:“师公,能请你——”   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伴着淡淡焚香味,应春晚回过神的时候脸颊已经贴上了白咎肩侧垂下来的那缕顺滑的银发。   “......”   应春晚有点发懵。   他本来只是想问问师公能不能搀他一下而已的,不是这样像抱女孩子一样的抱他...啊。   扑通,扑通,他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快得应春晚害怕这样贴着白咎的胸膛会不会被听出来。   不过抱着他的人仿佛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白咎低声道:“轮椅就放在外边,你在床上好好呆着。”   应春晚双手不知道放哪儿好,只好交握着垂在胸前,点了点头。   白咎感觉到自己衬衣被应春晚的头连带着上下蹭了两下。   应春晚心里又开始有些愧疚,师公这么关心他,他却怀揣着那样的心思。会不会师公知道后立刻保持距离,再也不会这样对他?   还是把这件事情嚼烂咽在肚子里吧,师公这样的人没理由会低头看到他,既然这样,就没必要为不可能的事情压赌注,反而把本来有的东西都输没了。   应春晚对自己身边能握住的东西一向记得很清楚分明。   身下一软,白咎把他放到了床榻上,又把一床薄厚正好的夏被拉过来给他盖好,全程静静地一句话都没说。   于是应春晚又开始琢磨起刚才白咎那句叹息。   他垂着眼,云翳似的一片眼睫随着眼睛的动静微微颤动,然后那片云翳抬起,黑亮的双眼看了过来,一只手也伸过来拉了拉白咎的袖角。   白咎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他。   应春晚琢磨了一会儿,应浅跟他说过的话被回忆起来,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白咎那句叹息是为什么。   “师公,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我之后一定不再逞强了。”   黑发少年一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白咎,眉毛微微蹙起,看着有些纠结不安,但又好像看穿了什么一样藏着一丝狡黠的窃喜。   “......”白咎收回眼神,抬手揉了揉应春晚的头,“知道就好,不要道歉,好好休息,其他的也不要担心。”   黑发少年看着他直点头。   白咎走后,应春晚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躺了会儿,又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心里一动,撑起身体后看到是应浅鬼鬼祟祟地在门口,于是又躺了回去。   “表姐?怎么了,直接进来呀?”他朝着门口提声说了一句。   应浅哈哈笑着,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后才端着一盘葡萄进来,“反正闲着也没事,快吃饭了,陪你一起吃。”   应春晚压了压自己头发坐起来,看到应浅进来后身后还有动静,伸头一看,又看到应平嘟嘟囔囔地提着一大提食盒抬脚迈了进来。   离得近了,应春晚才听明白原来是应平之前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应浅一直拦着,搞得他有点郁闷的摸不到头脑。   “我们和姑奶奶说了一声,直接把菜拿过来了。反正你现在这样行动也不方便,一个人吃饭冷清,这阵子我们就陪你一起。”应浅说着,把手里一盘青提放在圆桌上,应平放下食盒把圆桌往床边推了推。   应春晚心里感激,知道应浅多半还在想着之前的事,又不想让他一个人落着,所以跑过来找他。   应浅把碗筷摆好,眨了眨眼,“阿泉也要过来,他之前就想来看看你,不过三宝结元期还没过,所以拖到了现在。”   刚把菜摆起,门外就传来脚步声,应泉手里拎了几瓶快乐水进来。   应春晚总觉得有点恍惚,明明只是几天没见到而已,再看到应泉的时候却感觉好像很久一阵子没有看到过了,应该是在宅子里过得太惊心动魄的原因。   “小春身体没事吧?”应泉话不多,但一上来就直接问应春晚。应春晚赶紧摇摇头,“没什么大事,表哥别担心。”   应泉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点不敢苟同的表情,“伤这么重,怎么不是大事,要好好养着。”   应春晚笑着摸了摸鼻头。   旁边应平看到应泉也没怎么觉得尴尬。   应春晚回来这几天差不多摸清了,应平和应泉应浅关系也不是特别差,小时候大家经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只是经常有口角冲突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春,你的伤怎么样了?”   应泉刚进来坐下,后面房外又传来一道声音,只是这声音是个听起来很轻灵悠扬的男声,应春晚呆了呆,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认识的人说话声音是这样的。   应平和应浅也愣了一下,应浅反应过来小声和应泉道:“结束了?”   应泉顿了顿,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想提这件事,只是嗯了一声。   应春晚更加疑惑了,这疑惑在看到说话的人后达到了顶峰。   一个穿着和应泉差不多的短袖T恤的青年走了进来,看到应春晚后眼神一亮,“小春!你醒啦!”   “......”应春晚有点发愣地点点头,再次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个人,“...醒了。”   “那就好,我听阿泉和浅浅说你受重伤了,吓死我了...”   青年似乎极其熟稔地坐在应泉旁边的空位子上,抬眼朝应春晚眨眨眼。一双眼睛是狭长的睡凤眼,平白无故看起来有点勾人,弧度优美正好的鼻梁下是天生自带笑意的双唇,是一副相当多情动人的样貌。   应春晚感觉自己大脑又变得有些迟钝起来,他看向应浅,却看到应浅也在摸着下巴打量着青年的脸。   过后,应浅的声音响起,带着点惊艳,直接把应春晚的认知打碎了一地。   “三宝,没想到你结元化形之后这么帅啊!”   三宝微微歪了歪头,看起来还带了点少年的稚气,“嗯哼。”   应平还是对狐狸这个话题有些敏感,而且还是之前吵过架的三宝,在一旁闻言后翻了个白眼。   应春晚目瞪口呆道:“三宝??”   应浅喝了口可乐,“对呀,之前我不是和你说三宝结元,所以阿泉去不了嘛,今天刚结束。”   三宝扑闪着一双多情眼凑到应春晚面前笑嘻嘻道:“怎么样小春,是不是看呆了哈哈哈哈。”笑到一半被应泉无语地把头摁了回去。   应春晚回过神来,“嗯...真的挺帅的。”仔细一看睡凤眼和应无溪其实是很像的,微笑唇则有点像应无白,能看出是一家狐狸。   “快吃饭吧。”应泉无语地斜眼看了下三宝,几个人开始动起筷来。   长辈们不在这里,几个小辈也不讲究那些食不言的规矩,三宝边吃边问着几个人在宅子里那几天的所见所闻,听到应浅说到应春晚的事时长长地嘶了一声,转身和应春晚认真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我们会伤心的。”   应春晚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   应泉听着听着,随口插了句,“看来东河村里大部分住着的都是何这个大姓吧?”   应浅点点头,“应该是,听他们叫什么何村长,何二爷,还有河神娘娘也叫何叶嘛。”   “何叶?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河神娘娘?”应泉重复了一遍,顺便夹了一筷子番茄牛腩。   应春晚一听,下意识地刚想点头附和,突然又想起之前在灵堂里看到那块已经有点掉漆,只能看到几个字的灵牌,筷子顿了下。   他摇了摇头,“不是,河神娘娘不姓何,只是名字叫何叶。”   应浅和应平惊讶地啊了一声,“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她就姓何,单字一个叶。”   应泉在旁边听着,没怎么出声。   应春晚把之前在灵堂里看到何叶的牌位,一时震惊之下为了不让何叶发觉,把牌位藏起搪塞了下应平和何叶的事情说了。   应平道:“怪不得我感觉你那时候有点怪怪的,怎么会连手电筒都拿不稳。”   三宝点点头,“不过小春这个做法是对的,那个情况不宜让魂魄不稳的何叶一下子发觉自己就是河神娘娘,不然很有可能当场暴走了。”   应泉忽然开口,“何叶,是人可何,叶子的叶吗?”   应春晚点点头,感觉到应泉的语气不像之前闲聊那样随意,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于是追问了一句,“表哥,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应泉搁下筷子,脸上表情有点不确定,“那她本姓姓什么,小春你看到了吗?”   应春晚闻言叹了口气,“那个牌位偏偏就那几个字看不清了,只能看到她闺名叫何叶,娘家姓看不出来。”   应浅也察觉到应泉语气有点犹疑不定,何叶的事情也一直在她心头沉甸甸挂着,她也赶紧开口道:“咋啦阿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应泉摇摇头,“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之前翻咱们应家早些时候的族谱时,百来年前有个旁系家的女眷闺名就叫何叶,也是人可何,叶子的叶。”   应平的脸一下子就木了,“卧槽...应该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应泉看起来也不敢把话说死,“这也不一定,毕竟何叶这两个字也不是什么生僻字,重名也挺正常的。”   不过越说到后面,几个人反而越听越怀疑起来了。何叶这两个字确实不是生僻字,但是她是百年前的女眷先人,而且东河村离应家祖宅又没有特别远,搞不好还真就是一个人。   应平惊得连可乐都喝不下去了,“那咱们家族谱有没有记这个叫何叶的女眷之后是什么情况啊,比如嫁去哪儿了之类的。”   应泉也是感觉有点太过巧合了,他回忆了一下,“咱们家族谱里嫁出去的女眷不会记得太过详细,一般就记个夫婿的名字。家里这位何叶姑太奶奶的夫婿具体名字我记不住了,不过我记得好像是叫宋什么来着?姓宋。”   啪嗒一声,应平手里的筷子直接掉桌子上了。   三宝打量着他的表情,再看了看满面呆滞和眨着眼说不出话的应浅,拉长了声音低声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三个人听着三宝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应春晚最先出声,只是大脑有些木木的。   “我们也不知道东河村那位何叶的进士夫婿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的儿子叫宋时景。”   也姓宋。   “卧槽!”这次轮到三宝大惊一声陪着他们一起呆滞了。   应平反复咀嚼着这个砸晕众人的信息,一只手咔吧咔吧捏着可乐的铝罐,“还真是...大小姐,应春晚,你们还记得不,我们看到那面河神娘娘的屏风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应浅呆呆道:“说口鼻和小春很像,脸型像你,整个人面容轮廓像我......”   应平也双眼放空地转向拧着眉的应泉,“现在想起来,和应泉你小子也...有点像。”   应春晚轻飘飘道:“所以...何叶和我们像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咱们家的先人?”   几个人饭都吃不下去了,都觉得像喝了酒一样头重脚轻迷迷瞪瞪,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化下去这个事实。   他们去一趟东河村,进的那个宅子其实是自家姑太奶奶的庙堂,一直跟着他们呆了几天几夜,还不自觉地护着他们的也是自己的姑太奶奶。   他们差点误会了何叶的执念,把自家的姑太奶奶给...镇了。   应平慢慢回过神来,忍不住砸了下桌子,脸上阴沉得很,“东河村那群村民竟然敢这么对我们家的人!”   不是应平逞大话,就应春晚回来这阵子了解到的,应家从古时候就是相当鼎盛的一个大家了。只看这边延绵的祖宅,还有应家在现代也相当举足轻重的地位和财力,应家里面的女儿,虽然是旁系的,但也应该是不缺衣少食养大的女孩儿。   何叶,他们的姑太奶奶,却被那群迷信至极的村民逼迫至此,连唯一子嗣的魂魄都散掉了。   应平拳头捏得咔咔响,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和应春晚道:“怪不得,应春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到那个灵堂里的时候,姑太奶奶一眼就看出画上的衣服是亡者制式。”   应春晚点点头,“对,当时我还觉得有点奇怪,何叶一个乡村妇人怎么会懂这些,还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不过后来看到牌位后我有点慌,就把这事给忘了。”   应平啧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姑太奶奶的话当然能看出来了...她可是咱们应家的人...那时候旁系恐怕接触不到太多东西,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肯定是知道的。”   应春晚也一边回忆着一边止不住地点头,“还有那扇贝母屏风,我其实都不知道那个漂亮架子是贝母做的,但是当时姑太奶奶看了一眼就说是好东西,是贝母做的。”   应家出身的人,见过的好东西肯定不止于此,眼界自然不会低。   应平听着,拼命跟着点头。   应浅深呼吸一口气,“之前咱们还以为只是东河村本村的村民...既然是咱们家的,那也不用费事挪到北山寺供奉了,应该迎回家里的宗祠才对。”   谁也没想到自家的姑太奶奶竟然会沦落在外面,遭遇了那样可怖凄惨的事情。   应泉也同意,“是应该迎回家里,按姑太奶奶那个情况,在祖宅供奉着说不定也好一些。而且这位姑太奶奶我记得也不是一般的旁系,是咱们这支的先祖应凝的姨母。”   应春晚眼皮子一跳,应凝这个名字他感觉有点熟悉,但不是因为听说过是先祖所以才熟悉,他好像在梦里梦到过这个名字的人。   应浅的声音响起,打散了他的思绪,他只好先把疑惑堆在心里,准备等晚点好好回忆下那个梦里具体的内容。   应浅道:“那咱们快点联系方君缪吧,我记得北山寺供奉是有规矩的,一旦摆上去了轻易是不好再请走的,很影响格局。小春,你有方君缪联系方式吗?”   应春晚摇摇头,他和方君缪那几天虽然走得近,但过得太惊心动魄,压根就没想起互换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后来他自己出了事,醒来后已经在应家了,更没这个机会了。   应平闻言道:“我有宋冬微信,我联系他问问吧,记得他和方君缪关系还挺好的,那两个人好像还是一起去的东河村。”   应浅咦了一声,忍不住嘻嘻哈哈道:“你不是和宋冬吵架了吗,怎么还偷偷摸摸交换了联系方式。”   应平被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啊,是他后来非要死皮赖脸加微信的,说以后联系也方便。”   应浅轻笑着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啾啾的营养液=3=!! 第65章 梦境   宋冬那边大概是正在忙没有看手机, 应平这一条消息发过去后等了一会儿也没回信。   应平是个急性子,看着没消息后转头和几个人说了声就把电话打过去了。   电话响了两声,应平按了免提, 那边宋冬接了起来,声音有些干哑, 像是刚跑完步。   “应平?怎么想起给哥哥打电话了?”不过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宋冬式的腔调。   那边三宝客可能是看着应平成天一副臭脸看惯了,突然看到应平无语的表情心里还觉得有点稀奇, 偷偷拽着应泉胳膊笑了几声。   应平听不惯宋冬这个腔调,当即骂了一句回去,又把这边的事情给宋冬说了声, 叫宋冬给个方君缪的联系方式。   “啊君缪的啊...他微信号有点复杂,我念给你们听吧。”宋冬听起来确实在忙什么事, 应平也不好多说其它,赶紧应下了。   宋冬在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应该是在翻通讯录, 半晌后开口道:“你们那边还有其他人吗, 小春在不在,在的话正好直接拿着手机就加上了。”   应平递了个眼神过来, 应春晚点点头, 点开微信输入了宋冬念出的号码,弹出一个一截嫩枝头像的用户,直接发送了好友申请。   之后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宋冬忙着事还不忘逗应平两句, 惹得应平大骂了一通后把电话给挂了。   这顿饭吃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应浅几个人很自觉地把东西收了起来, 旁边应平边擦桌子边道:“你们说姑太奶奶那个小儿子是怎么了, 怎么就......”   怎么就魂都不在了呢。   这半句话应平也没说出口, 只是叹了口气,但其他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一时之间气氛也有些沉重。   这个宋时景要是没出意外的话,按辈分来说也算是他们的长辈。   几个人还顾及着应春晚在这里,也就沉默了一会儿后再度闲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已经完全化形成貌美青年的三宝坐在那儿嘻嘻哈哈,应春晚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应浅笑着道:“三宝结元期的时候怎么样,够折腾的吧?”   应泉看起来是相当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听到应浅扯到这儿后脸色黑了黑,斜眼看了眼三宝没吭声,三宝在旁边继续嘻嘻哈哈的笑,就是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春晚先入为主的原因,之前听应浅把结元期用发.情期来举例说明后,现在再看三宝和应泉这样子就觉得有些微妙,忍不住往不太正常的方向思考。   三宝的性格从还是个小男娃状态的时候就一直有些跳脱又开朗,这种个性躁动起来倒也不是特别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都是狐狸,师公那个有些清冷的性格就有点......   他有点难以想象师公这种性格的人...狐狸,结元期会是什么样,完全想不出来。   虽说结元期说白了就是发.情期,不过按表姐说的,发.情期不一定就必须是那方面的精力旺盛,会和心中最原始最渴望的欲望挂钩。   师公最原始最渴望的欲望会是什么?   应春晚喝着手上的白开水,本来想喝可乐的,应平不知道从哪个营销号上看到说喝可乐不利于伤口恢复,强行剥夺了他的快乐水权利,塞过来了白开水。   他喝着喝着,脑子里的东西漫无目的地转动着,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想着想着想歪到白咎身上,慌得喝白开水都呛了一嗓子,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他。   应春晚轻咳一声,放下白开水不喝了。   那头应泉横起看了自己姐姐一眼,“姐,别说这些了。”   “好好好,不说了。”应浅也只是随口提起来一句,看应泉那样子也没打算继续逗他,闲聊几句不说话了。   原本也差不多已经入夜了,应春晚是个伤员,大家也想着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倒也没有闲聊太久,收拾完东西又坐了会儿就走了。   应春晚一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床帐边垂下来的狐狸坠子。   刚才那些稍微有点天马行空的思绪也只是因为大家都在,又聊了些比较轻松的话题,所以才有心思想到那里。   现在安静下来后,之前听说到的关于何叶的事情又压了上来,沉甸甸地挂在心上。   应泉之前说,何叶是先祖应凝的姨母。   应春晚侧躺在床上眨巴着双眼,慢慢从自己记忆里摸索着关于应凝这个名字的印象。不只是因为应凝是他们家先祖,外加他确实觉得有点熟悉。   何叶...褪了漆的灵牌...应凝...灵牌...应凝...   电光火石般的一串画面飞快地从脑海中闪过,应春晚枕在头下的手臂一紧,脑海中猛然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感觉,顺着就摸索出了关于应凝这个名字的记忆。   确实有些熟悉,他之前做梦不是刚刚梦到了个叫应凝的人吗!   应春晚一下子就精神了。   梦这东西,醒来之后立刻就开始消散忘却,但只要猛然在某一个契机时想起其中哪怕一瞬间的画面,立刻就能顺着回想起整个梦境的大概。   应春晚现在就是顺着一瞬间的记忆拉出了那一整个梦境。   他记得在梦里,他还是一贯的第一视角,是个在家族里被欺辱的少年,那时候那些族内子弟仿佛就是用“应凝”这个名字来称呼他的。   好像还有个特别嚣张的,拿了应凝长辈的牌位要折辱应凝,应凝估计是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把人给打了一顿就离开应家了。   大概是因为第一人称会自动共情的原因,应春晚现在还能回想起梦里自己胸中那股猛冲上来的尖锐怒意,打破了一贯小心翼翼的委曲求全。   不过说到底只是一个梦而已,应春晚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这个梦对这件事有什么启发,而且说不好只是他之前听到应浅说应家以前族内派系斗争严重,导致自己夜里自动脑补了一些剧情而已。   大概率是没什么太大关联的。   只是应春晚琢磨着,忽然又想起另一个梦来。   那个他之前在应无溪的剧组那边,在酒店顶楼白咎的套房内做的那个有点离谱的梦。   梦里那个笑得温柔的和师公白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还有被那个男人牵起手的自己。   应春晚想着想着,脸上忽然就有些火辣辣的。那时候自己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师公那样清冷的人居然在自己的梦里变成这样,有点太离谱太惊悚。   但现在有点参透凝结在自己胸中的那股情绪是怎么来的之后,再想起这个梦就相当的...又惭愧又不好意思。   同时还在隐隐地想,难道自己那时候就已经对师公...?   应春晚摇摇头,赶紧把这些乌七八糟的情绪抹去,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梦与梦之间的关联上。   他无端联想到这个梦自然不全是因为自己那些情绪,而是因为说起灵牌,他想起在这个梦里似乎也有关于灵牌的那么一段。   他记得那时的梦里,自己进了个小屋,屋里就摆着两个灵牌,他看着看着还落了几滴泪。   后来依稀还说了什么“终于回来了”之类的话。   应春晚刻意把中途那段有点旖旎的梦中之事忽略掉,又慢慢顺着捋出那个梦境里后半段的事情。   好像之后又梦到了点别的,身旁的人也不是那个极俊美的男人,仿佛是个青袍的少年郎君,两个人一起说了些什么家产夺回来了,还是什么权宜之计之类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前面那段梦给他的冲击力比较大,他那时醒来后满脑子就只记得双眼仿佛一池春水的师公,后半段梦到现在才突然从脑海深处翻了出来。   而且这个梦确实有段时间了,他也记不太清那个少年郎君的模样了...反正确实是没有一脸温柔的师公那张脸来得深刻。   应春晚顺着捋到这里,一边惊异于自己现在居然可以回忆出梦境,一边琢磨出了点别的东西。   灵牌,不堪折辱带着灵牌离开应家被称作应凝的他。摆在小屋里的灵牌,那句终于回来了,还有夺回家产这一句话。   怎么越琢磨越感觉这两个梦是连在一起的?   应春晚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转动得飞快,把缠绕成一团的梦境一丝一缕地理了出来,重新交织在一起。   越想越觉得这两个梦有联系,完全可以联系到一起。   被族内子弟以长亲灵牌折辱的他,也就是先祖应凝,愤怒之下带着灵牌离开家里,然后大概是在外面辗转游历了一阵子,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又再次回到了应家,并且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家产,把长亲的灵牌安置在了应有的地方。   应春晚简直想给自己鼓掌了,越想越觉得就该是这样,完全对得上号!   ...只不过那个长得和师公一模一样的银发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应春晚感觉自己的思维灵敏得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新的疑问翻出,立刻从脑海中已知的东西里得出了结论。   既然梦里第一视角的他其实是在重历先祖应凝的记忆的话,和先祖应凝关系十分亲近的男人,而且还是那样一头银发.....   那个年代可不比现在,满大街都是彩头,银发绝对算是个异端,一定不是普通人。   先祖应凝...和先祖应凝关系近...那不就是先祖应凝的灵使,如今应家里的那位祖师爷吗?!   应春晚脑子里像是划过一道闪电似的,一下子就想通了。   应浅和应泉提过,那时候应家族内争斗复杂,族内第一对灵侣就是外出游历的先祖应凝和祖师爷结成的,慢慢地把这个变成了应家的传统。   那这么说,那个银发男人肯定就是祖师爷了。   但随后,应春晚又开始想不通了。   按理说应该是祖师爷,但那个人明显长着和自己的师公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啊?   虽然脸上的情绪和整个人的气质是明显有不同的,但那个五官毫无疑问就是白咎,这点应春晚十分笃定。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平常不是那种特别会咬死一件事的人,但这件事上他就是觉得,那个男人百分之百是他的师公,白咎。   ...那祖师爷又是怎么回事?先祖身边的人不应该是祖师爷吗,怎么会是师公?   想到这里又进入死胡同了,应春晚甚至无端觉得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烦躁在心里升起。   梦里的他,也就是先祖应凝和师公,那眼神里的情谊都要冒出来了,要是用应浅的口吻来说,就是眼神都拉丝了。   还有那些亲昵无间的动作,明晃晃地说明着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不一般。   应春晚甚至无暇去思考灵侣之间怎么会是这样的关系,脑内的思绪全部集中在“梦里的先祖应凝和师公白咎关系十分亲密”这件事上。   之前他想起这个梦还隐隐有些不好意思和羞赧,因为在梦里他是第一人称,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对他来说被梦里的师公温柔地十指相扣的人是他自己,仅此而已。   可现在忽然推论出那个人其实不是他,只是他重温了先祖应凝的视角后,这种隐秘的情绪就完全变了个味,现在只让他觉得非常烦躁,烦躁里带着点失落。   烦躁到他甚至分不出心神来想,为什么先祖的身边明明应该是祖师爷,梦里的却是师公白咎。   他只想着原来一脸冷淡的师公也会这样对待另一个人。   哪怕只是个梦,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胃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手揉来捏去,拧成一团,隐隐作痛。   不想这样。   应春晚把头埋在轻薄但温暖的薄被里,郁闷地想了半天。   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梦境,又不是真的共情,其实完全说明不了什么,很有可能只是他听说了先祖应凝的事情后夜有所梦,然后再加上自己揣着的情绪,自动把应凝身边的人替换成了师公。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梦中的两个人之间那么旖旎了,他没听说过灵侣之间还能是这种关系的。   应春晚想着想着,模模糊糊也就睡着了。   他想到了许许多多,却没有想到那个梦中的银发男人温柔出声时,唤出的名字是“阿晚”。   *   明黄的符纸,血红的朱砂,浅金的双瞳。   应春晚心脏一阵刺痛,痛入骨髓,仿佛翻搅着五脏六腑一般。   痛,好痛,真的好痛。   他的双腿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膝盖打着颤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摔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摔倒,哪怕腿软的不成样子,也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全仰仗臂弯之下绕过来的手臂,牢牢地圈住他,或者说禁锢住他,让他走不得退不动,只能将全身倾倒在那人身上。   他不敢抬头看那个人,他怕一抬头,就会看到那个人滔天的怒意。   或者比滔天怒意更让他难受的,失望冷淡的神情。   没有等到应春晚的反应,几条狐尾此刻像是催命的毒蛇一样,一下又一下地轻拂过应春晚的后背。   隔着衣裳,应春晚都能感觉到狐尾上压抑下来的法力。感官感受在此刻尽数放大,拂过他后背的触感一清二楚,让他微微忍不住微微战栗。   他来不及张口,那人一只手先按耐不住地抬起,不轻不重地捏着应春晚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应春晚骤然屏住呼吸。   和他想象的不同,那人浅金的桃花眼内跳动着的并不是能将人凌迟致死的怒意,也不是冰冷淡漠的失望,而是蒙上了一层若隐若无的水雾。   隔着水雾,应春晚能看到倒映在双眸中鬓发微乱,轻喘带汗,手脚不稳的自己。   分明是受伤不稳身形摇晃的模样,可映在那双眸子里,莫名带了几分情.欲的味道。   应春晚立刻反应过来,不是他此刻的模样有问题,而是面前,面前的人——   来不及思考,他抬起手想要推开那人,却被更用力地压进怀里,不容反驳。   “你...你......”   他听见自己慌乱的声音,夹杂着担忧之意。   禁锢住他的臂膀微松,随后竟是放开了他。   应春晚轰然朝地上倒去,刚刚放开的手又闪电般伸来,在他双膝堪堪要触碰到地面之时,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随后缓缓地,扶着他直至他斜坐在地上。   他抬头,浅金双眸中的水雾已经散去,金眸边缘却隐隐发红,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   “阿晚...”   应春晚颤颤巍巍,艰难地伸出手够向自己的袖角内,手指还没有触碰到想要拿出的东西,就被站着的人出手猝然拍掉。   “你还想再拿其他符纸出来对付我?”   应春晚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他想要摇摇头,但微微的动作落在眼里,不过像是战栗所致的打颤一般。   手上的力气已经全部卸掉,再也抬不起来。意识朦胧间,他看见九条白尾像莲花一样圣洁绽开,又像妖异一样轻轻舞动。   那人蹲了下来,银白长发拂过应春晚面容,应春晚再度打了个颤,听到压抑着无数情绪的冰冷一句。   “你知道今日我会结元,所以特意挑在这日设阵,是吗?”   应春晚想大叫,不是,不是这样的。   喉咙微微滚动,嗓内一阵又一阵的腥甜涌上来,似乎只要一开口,自己就会喷出鲜血。   他使劲儿把涌上嗓子眼的血沫咽下去,抬眼却看到那人再度起身。   仿佛知道那人要做什么一般,他睁大双眼,瞳孔紧缩,压抑在身体内的嘶吼几乎要将心脏爆裂开来。   不行...不能那样做...如果那样做的话——   奇异的金红烈焰冲天而起,让应春晚视线内的景象扭曲成万华镜一般的破碎之景,只有那九条长尾仍旧清晰,还有那双眼角发红的赤金双瞳。   烈焰似乎舔舐拂过他的指尖,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疼痛难忍中又增添了一些滚烫的火烧火燎的痛苦。   周身温度越来越高,他的目光却极力凝在那个绽出九条长尾的人影身上,压根顾不上自己剧痛的身体。   好痛,但他一定更痛,这是占据应春晚全部内心的唯一念头。   疼痛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的时候,忽然额头传来一阵清凉,仿佛沙漠中一眼泉水,瞬间洗脱了周身上下难解的痛苦。   也连带着洗去了所有亦虚亦幻的场景。   ......   应春晚拧着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身,几乎要牵连原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好在额头上的那阵冰凉正好的温度迟迟未去。   片刻后,他拧着的眉头逐渐散开,整个人平静了下来,变成往日里乖巧又宁静的睡姿,静静地侧躺着蜷缩在薄被里。   第二天,大概是受了伤精神不太好的缘故,应浅清晨过来了一次,看应春晚还在熟睡中就没有出声叫,等到快晌午的时候估摸着应春晚总得起来吃个饭,才和应平带着些清粥小菜过来。   “是皮蛋瘦肉粥,本来我想着吃清淡点带碗白粥来,师公说叫厨房做这个。”应浅笑眯眯地把东西带出来放在桌上,调羹递给应春晚。   应春晚听到“师公”两个字,手上不易察觉地顿了顿,应了一声后一口一口喝着。   皮蛋瘦肉粥的咸淡正好,又很鲜美,他昨天一晚上都被几个人叫着不准吃重口味的,嘴巴里很淡,喝这个一下子觉得舒服了不少。   方君缪那里也来了消息,申请通过后发来一句春晚哥哥,后面跟着个笑脸,说是没问题,但是他师父准备修缮一下何叶的牌位,请他们再等一等。   应春晚几人倒也没什么异议,本来牌位也是该修缮了,要是能让北山寺的人来过手的话反而更好。   这阵子应春晚就一直被按在床上,非特殊情况不准下地。应浅应平应泉三宝几个人轮流过来看他,偶尔白咎也会来,不过应春晚本来就有些内敛,察觉到自己心意后更有些不好意思,好在白咎似乎没感觉出来什么,仍旧是时不时给他讲解一些风水上的知识。   应家的其他人也经常来看他,熟脸生面一箩筐让应春晚都见了一面。   之前在结契仪式上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和她的灵使倒也过来了,小姑娘名字叫应杏,性格挺软和的女孩子,看到应春晚的上还忍不住掉了点眼泪,旁边她的灵使笑着直哄他,看得一旁的应平木着脸,应春晚则是想起应浅的提议,脸上发红。   在应家这阵子,也算是托了养伤的福,应春晚觉得帝王级待遇也不过如此了,再加上应浅时不时有意无意的谈心,整个人心态不知不觉悄悄变化了一些,不再像之前小心翼翼地总想着和人保持着距离。   当然也有应平的功劳,应平是个炸毛狮子,和这种人呆一块,想保持距离都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这次他们回祖宅,计划的是差不多拜了祖师爷去东河村练个手就回去,结果因为应春晚的伤,外加又牵扯出了一些其它的事,除了要忙着公司的应老爷子和应无白确定应春晚没事了后就回去以外,其他人在祖宅呆了将近一个月。   后面应春晚身体好些了,几个人还像小孩子似的带着应春晚漫山遍野地跑,又是抓萤火虫又是出去野炊。   应春晚觉得自己头一次过了个这么无忧无虑又快乐张扬的暑假,补足了他小时候的遗憾。   这天几个人疯玩了回来后,却看到姑奶奶应如冰脸上不像之前一片慈祥,而是带着些严肃谨慎的神情。   应浅眼尖,“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这几个孩子都不小了,而且这事本身也算和他们有关,应如冰没想着瞒着他们,叹了口气道:“之前查东河村的事情,又查出了一串其他事情。” 第66章 禁术   应春晚来祖宅这么久, 这位姑奶奶脸上从来都是一副慈祥笑眯眯的样子,最多是看到小辈们出了事后脸上会有担忧,但很少这样板着脸, 看得应春晚几个人心里一懵。   “姑奶奶...是查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应浅掂量着姑奶奶应如冰的表情,放下了手里的小水桶, 里面还飘着几条细细的泥鳅。   应如冰看着几个小辈脸上有点不知所措的神情,表情反而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不过随后又是一层淡淡的忧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说起来比较膈应人。小浅,你记得你们之前练手接的那几个委托吧, 不是都提到过什么微商吗?”   应浅一听,心里也大概猜出了点, “记得,小春的初中同学, 还有无溪姐的那个剧组, 出了事都是和这个什么微商有关系。”   应如冰揉了揉太阳穴, “家里的人顺手去查了查,结果发现被微商骗了的人不在少数。”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做这行骗子确实是多, 很多人抱着猎奇的心态总想试一试,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脉,自然就容易被骗子骗财,但总体来说也就是个破财消灾, 吃一堑长一智的事。   “以前那些骗过人的骗子大家心里都有个谱,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这次查到几个挂上了人命的事, 最后都说是认识了什么微商才导致这样的。”   应浅一听脸色就微妙起来了, 以前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也就是骗点小钱, 但是出了人命的,他们遇到的相当少。   应春晚在一旁捏了捏手里的长杆,“姑奶奶,这些人遇到的微商和之前我们听到的那个是同一个吗?”   应如冰点点头,“大概率是。”   应春晚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能害人,肯定不是那种真的什么都不会,只打着天师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应浅以前也说过,这些术法很考验人的功力,道行不深想害人也没那个能力。   应如冰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似的,“害了人命多半是有什么目的的,一般来说不是寻仇就是在筹划什么禁术。但是现在敌暗我明,不知道不知道对方大本营在哪里的话我们也没有方向行动。”   应春晚点点头,“可以想办法召来死者亡魂,看看能不能勘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应如冰赞许地开口,“就是这样,你们师公也是这么想的,正好缺几个帮忙的,你们过去搭把手?”   应春晚心里一动,当然是答应,“好,我们把东西放好就去找师公。”   应如冰也不再多说,嘱咐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几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先前漫山遍野疯的精神劲儿也没有了,又有点回到了当初在东河村那股阴郁沉闷的氛围。   应家本身就一直专精风水,祖宅里面更是一应法器俱全,还有不少专门辟出来施法的道场。   长期呆在这边的应平比他们熟悉,带着他们七拐八拐到了姑奶奶应如冰说的地方。   应春晚跟着几个人走进去,白咎已经在里面等着了,正站在一张长桌后用朱砂在桌面画出一圈蜿蜒符咒。   应浅应泉和应平进去后问了个好,连带着性格比较跳脱的三宝也垂首乖乖跟着,白咎眼睛盯着圆桌桌面,头都没抬地点了点头。   应春晚怕打扰到白咎,轻手轻脚地比前面几个人动静还轻,无声无息地就跟进来了。   谁知白咎似乎是刚好忙完手上的活,一双眼睛抬起看向应春晚。   应春晚后背一绷,不由自主地就把那双眼睛和梦境里见过的那双温柔眼眸对上了,再想起自己昨晚那些别别扭扭的情绪,忽然有点不敢抬头多看。   “身体好点了吗?”他只听到里面传来这么一句,明显是对着唯一一个伤患的他说的。   “好点了,谢谢师公。”应春晚规规矩矩地点点头,站在应浅身边等着。   应浅心里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应春晚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过了这么久了,明明感觉小春和师公关系亲近了不少,怎么冷不丁好像又回到了应春晚刚到应家的时候。   拘谨,带着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好像生怕自己做错什么事一样。   不应该啊?应浅心里嘀咕了会儿,记挂着一会儿有正事,也没有再继续深想了。   “你们五个,围着桌子站成一圈,把蜡烛拿在手里,一会儿开始的时候在心里默念往生咒,不用出声。”   屋里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东西,几人按照白咎说的拿起红烛围了一圈。   站稳后,应春晚才发现这屋内除了一扇进出的门外没有任何门窗,即使是在白天,只要门一关就能有黑夜的一样的效果。   几人站好后门就被外面守着的人关上了,应春晚站的位置刚好在白咎的正对面,看到白咎手上有块青石碑,上面似乎刻了密密麻麻一串经文,平放在圆桌正中间没有画符咒的一处空白处。   白咎拇指指缘划过食指之间,划开浅浅一道伤口,快到应春晚压根没看清楚,就已经就着食指指腹的血在青石板上划了个属阴的符。   围着的五个人将手拢在红烛灯火上,掩去大部分烛光,室内明度一下子降得很低。   周围刮起一小股阴风,,和之前他们招二山生魂的时候有点像,但比那时候的要厉害多了。   应春晚默默在心里念着往生咒,等到烛火跳动第三次,往生咒念完第七轮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到自己背后好像多出来了个人站着,脖颈处刮过一丝阴寒的风。   他后脖颈立刻下意识僵住了,因为几个人都拢住了烛光的原因,屋内过于昏暗,现在根本看不清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既然这样,说明应该“人”应该已经被召来了。   圆桌正前方传来三声屈指扣桌的声音,几个人心里明白这是白咎发出的信号,意思是仪式已经完成了,于是纷纷松开了圈着烛火的手。   五根红烛虽然算得上明亮,但在偌大的屋内还是有些显得力不从心。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照亮几个人身边的场景了。   应春晚先睁开眼,眼珠往眼角斜了斜,果然看到一双青白僵直垂在两边的手,就在他和应平之间的空挡里站着。   应浅那边几个人应该也睁开了眼,应春晚听到应平睁开眼差点一声“卧槽”脱口而出,止住后嘶了一声,拉得老长。   应春晚这段日子也算是摸清了,应平其实有些时候也有点容易被惊到,和方君缪那种有点像,所以听到应平这动静没有太惊讶。   但应浅似乎也有些惊讶,应春晚还在斜着眼看旁边那只手呢,就感觉应浅那边的烛火微微一晃,好像握着红烛的人没站稳晃了两下。   他立刻转过眼,晃眼的一瞬间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应泉一只手扣在圆桌边,指节有些发白。   应春晚抬起眼,正眼朝对面看过去时,第一眼撞到的是站在他对面同样一脸惊愕的应浅几人。   随后脑内不需要思考,他就明白了应浅他们为什么反应这么不寻常。   他看到了让应浅他们这种老手也为之胆颤的画面。   圆桌对面,应浅几人的背后一直到房间边缘,甚至几个人中间的空挡,全部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面容不同,穿着打扮也各式各样,但全部呈乳白透明的人影。   应春晚一抬眼甚至看不到对面的尽头的墙壁,目光所及之处四处都是这样的人影,挤满了在这间原本算是宽敞的小屋。   他算是明白应平刚才为什么差点一句卧槽没有兜住了,要不是他没有口癖,他可能也要忍不住惊呼一声。   竟然有这么多!   他甚至不需要转头去看自己身后是个什么情景,刚才脖颈处阴寒的感觉,还有应浅明显动摇的眼神,他就能猜到他的背后一定是同样挤满了人,甚至有一个就直直站在他正背后。   应春晚忍不住朝正前方的白咎看过去,烛光跳跃,他看不太清白咎脸上的表情,不过直觉告诉他白咎脸上的表情肯定不会太好看。   “可以了,放在桌上吧。”   随着白咎开口,几个人把手里握着的红烛放回黄铜灯台里。红烛接触到灯台的一瞬间,应春晚余光看到周围影影绰绰的人影开始游荡起来,不像刚才被定住一样僵直不动。   几个人终于可以张口了,应浅一脸难以言喻道:“竟然有这么多......”   这也是应春晚想说的,他们已经料想到肯定不止一两个,但绝对没有想到居然会多到一间屋子挤着差点装不下。   按这个屋子的大小,粗略一看也起码得有百来人。   应春晚转头望了一圈,看到这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大部分面容仍旧有些呆滞,而且有几个的魂体已经淡到微不可查了,只有少部分似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慌乱地四处走动,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似乎在大喊大叫什么。   白咎只抬头看了一眼,“是万冤阵。”   应春晚没有听说过这是个什么阵法,不过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派阵法,而且对面的应浅一听这个名字,脸色刷一下变得更白。   “万冤阵...真的是万冤阵?!”   应春晚原本想问一下万冤阵是怎么回事,但又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于是闭上了嘴巴。   白咎手指点了点,拿起一份扎好了的白幡烧掉,房内一瞬间消失了一大片面容呆滞的亡魂,只剩下那少数几个看起来还有思维意识的魂体。   “万冤阵,是很早的时候流传下来的禁法,以冤死生人魂魄催动,可以炼化至邪阴将供其驱使。上古时期有些交战前做活人祭祀的,就是为的这个阴将。”   白咎似乎看穿了应春晚的疑惑,十分恰好地出声解明了应春晚心中的问题。   白咎开了口,应浅也不再沉浸在惊愕中,她咬着唇,看着周围虽然消失了一大片,但仍旧剩下的不少魂体。   “但这个阵法太邪门了,每次开战前都这么做,到最后就算赢了也活不了多少人,伤敌一千自伤八百。而且因为太过阴邪,阵法做完后怨气会扎根在阵眼周围,很长时间都消散不了,会影响周边风水和运势。”   应泉接过话头,“城里不是有个地方之前开了商圈一直不景气,后来改建了公园,那里就是个以前万冤阵的阵眼,现在还经常死人。”   应春晚听得背后发麻,他想到刚下屋里魂体的数量级,轻声开口,“这个阵法,要献祭多少生人啊?”   屋内陷入了沉默,没人说话。   应浅几人不说,是因为这个阵法已经很久没有见世了,古时候就已经被列为禁法,具体仪式早就失传,他们也只是在读古籍的时候看到过,具体的并不清楚。   而且现代和谐法治社会,哪里需要这种阴邪的法子?文明开化后的人们是很难接受这些的。   沉默一瞬,寒冽的声音传到应春晚耳朵里,冷得出奇,“很多。”   白咎没有说明具体要多少人,也没有避而不谈,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说出来,像是一把棒缒砸在众人心上。   有时候,一个简简单单的形容词反而比确切的数字更让人胆战心惊。   很多,两字足以说明。   白咎说完后自己也默了一瞬,继续道:“要看阴将的素质,还有施咒人想达成之事的困难程度,越困难需要的祭品越多。”   应春晚听着听着,忽然手指一僵,“师公,之前郑月娥的那个,是不是就是和万冤阵差不多的邪法?”   白咎颔首,“万冤阵被禁止多年,毕竟也是一个出了名的阵法,虽然具体仪式失传,但还是流传下来了不少模仿这阵法的邪术,养小鬼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这些都只是仿了个大概,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算是个小祭祀,威力效用远远不如真正的万冤阵。”   应浅点头,小声道:“传说万冤阵不仅可以驱使阴将,也可以催动阵法完成一些匪夷所思或者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有点像许愿。”   应平有点着急,“那咱们得快点找到阵眼才行,不然的这万冤阵的怨气是能影响整个城市的。”   应泉沉声道:“别急,师公在问阴。”   应春晚抬头玩过去,看到白咎烧完那个白幡后,周围挣扎着但看起来还有意识和思维的魂体似乎冷静了不少,现在都纷纷朝白咎围了过去,无数只青白的手虚虚抓住白咎,挣扎哀嚎的脸似乎拼命想说着什么。   应春晚眉心一跳,忽然对这个场面有些不适。   被冤魂包围起来的白咎闭着眼一言不发,但被那些急切的冤魂抓住的样子,就像是被缠住索命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冤魂生生地拖下地狱。   看得他心里直抽。   过了一会儿,白咎的眉头轻轻拧起,应春晚几乎想出声叫停他的时候,看见他一双眼睛睁开,视线正好直直地撞上了隔着一张圆桌站在对面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应春晚感觉到白咎睁开眼时瞳孔内划过一抹赤红的颜色,还含着一股暴虐,但在看到应春晚后悉数散尽,快得就像是错觉。   应该就是错觉,应春晚有点发怔地看着白咎仍旧清冷的双眼,最后归结于是桌上的朱砂和红烛映在眼中的反射。   白咎转眼看着周围再度散开的冤魂,语气里有一丝不善,“下了禁制,这些冤魂开不了口。”   应浅几个人一听有些头痛了。禁制这个东西最麻烦,只有施下禁制的人和被下禁制的主体才能解开,只要不是这两方,外人哪怕是通天的本事也没法打开禁制。   也有打开的办法,就是强行破坏,但主体会连着禁制一起被打破,根本就没办法下手。   要保全主体打开禁制,要么施禁制的人松手,要么被下禁制的人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念为自己冲破,旁人帮不上忙。   而在在场的这些魂体,不是应浅他们瞧不起,只是这个状态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能冲破禁制的样子,更何况对面的人既然能有办法做下万冤阵,能力毋庸置疑,也一定不会留下漏子被人冲破。   屋内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有那些魂体挣扎着想要诉说什么,但无法传达给屋内的任何一人。   应春晚脑子飞快转动着,要怎么样才能帮上师公的忙,要怎么样可以得知这些冤魂的想法——   “师公,我可以共情试试!”他忽然心念一动,一下子敞亮了起来,看向白咎迅速开口。   应浅闻言也是眼睛一亮,但随后她还没来得及多想这个办法可不可行,就听到前方传来比刚才还要冰冷的声音。   “不行。”   应浅转眼,看到一瞬间高兴满面的应春晚听了这话后,双眼一下子泛上一层茫然,和一层估计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微委屈,看得应浅忍不住一怔。   应春晚心里那点“能帮上师公的忙”的小火苗刚烧起来,就被白咎这一句话给浇灭的七零八落,连带着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冰窟窿里一样。   “师公,我......”   “应春晚,不行。”这次没等他说完话,白咎再度冷冰冰的拒绝。   应春晚有些不知所措了,一只手很久违地下意识抓着自己的衣角翻来覆去的捏着,脸上的表情看得应浅心里直抽抽。   应浅同时也在白咎第二次否定应春晚的提议的时候,脑子转了过来明白了白咎的意思。   应春晚的共情和旁人还不一样,其他的共情者光是共情就已经相当耗神了,应春晚还会同步共感,这就意味着被共情者体验过的痛苦他也会感同身受地一起体验。   共感,意味着对方被挖去双眼,应春晚也会被挖去双眼。   对方被折断手脚,应春晚也会被折断手脚。   哪怕醒来后身体上其实并没有受伤,但五感的感受实打实的,永远不会从记忆里抹去。   那些只是共情的人,都会在共情重大事件后出现严重精神波动,再加上共感呢?   应浅不敢想象,她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后背已经爬上了冷汗。   一个健康的人,是绝对无法承受那么多次痛苦的。   更何况这是万冤阵,古往今来的绝对禁法,没人知道这些魂体被生人祭祀时遭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   她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不能拿应春晚冒——   “不能拿你冒险。”冷冰冰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仿佛是在安抚不知所措的黑发少年一样。   应浅一悚,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人说出来了。   她抬头一看,看见白咎在抬眼看着对面的应春晚,眼里除了不容置喙外,似乎还有一丝疼惜。   只是应春晚正好低着头,没有看见这个眼神。   但有白咎的那句“不能拿你冒险”,也足够抚平了他心里的茫然和一星半点的委屈。   师公说过,他不会亏待自己的徒弟,他怎么忘了这个。   但应春晚还是捏了捏衣角抬起头来,眼神里坚定了许多,一字一句地开口。   “师公,现在没有其他办法,我还是想试一试。”   旁边几个人都是一愣,在他们记忆里,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应春晚重复提出什么要求,一般都是旁人表露了不赞同后就立刻闭口不再提。   白咎眼神紧了紧,“应春晚——”   “而且这次有师公在我身旁,肯定不会出事的,不是吗。”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应春晚的声音逐渐变得很小很小,但还是一字一句说的非常清晰。   白咎一顿。   应春晚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他心里悬着一口气,忽然又有些后悔说出这么一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太过旖旎了。   不知道师公会不会多想。   但他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心思一下子敞亮了很多。   人就这一辈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犹豫而错过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嗯,对啊,我也觉得,师公这么厉害,应春晚肯定比之前要安全很多。”   满桌子都随着应春晚和白咎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中,应平一声赞同打破了沉默。   只不过他话刚说完,转眼瞧见应浅看着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   应平以眼神询问:咋了,他说错什么了吗?   应浅无语望天。   “好吧。”白咎看着耳朵都烧红了,但还是一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应春晚,率先松口,“但绝对不能勉强,一旦出现任何状况,我会直接把你拉回来。”   应春晚赶紧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咎环视了一圈,找了个表情看起来虽然焦急但不狰狞的男性魂体,取了应春晚的一滴血滴在青石板砖上。   应春晚坐在应平搬过来的靠椅上,闭上了双眼。   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一只温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一下子安心下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HIKARI】【阿拾】【鷇啾啾】的营养液!!   让小春带着郊游去了=3=他说很好喝 第67章 月夜   血完全融进青石板转的那一刹那, 应春晚同时进入了那个男性魂体的共情状态。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迷离又散射的霓虹灯球,巨大的LED屏幕旁台上打碟的DJ。   他站在一处夜场里, 低头是有点朋克的晕染薄纱上衣,外面裹了一件高腰的皮质短背带马甲, 繁复的金属装饰在灯球的照映下闪闪发亮,连带着随着节拍挥舞的手上的各式戒指手链一起。   应春晚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但随着节拍放肆地扭动了几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而这种属于应春晚本人的感觉是不应该出现在共情中的他的心里的。   看来不知道师公用了什么办法,这次的共情他仍旧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能够完整地观察周围,只是依旧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他正在共情的这个男人似乎相当纤细, 细长手指里的子弹杯里盛满了颜色鲜艳诡异的酒□□体,随着身体的舞动全部泼洒了出去。   应春晚有些尴尬地晃了半个小时, 胃部一次又一次传来一阵不舒服的翻涌感后, 才晃悠着脚步往卫生间走。   这期间, 足够他囫囵看了一圈周围的场景。虽然他是小城出身,没怎么去过这种场合, 但也看了出来这里是一家夜店。   他摇摇晃晃地转到卫生间里, 撑着大理石盥洗台,抬头时一张纤细但精致的面孔映入眼帘。   细长又含情带笑的眼睛,只是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有种冷然又脆弱的感觉。   翻涌感上来, 他一下子转身靠着旁边的垃圾桶大吐特吐,周围走过几个频频张望过来的男人。   “靠...喝太多了, 妈的。”   他用手兜着自来水漱了好几遍口, 身后又来来往往走过好几个穿着打扮个性到极致的人。脸上虽然都有点避之不及, 但看起来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他撑起身子捞了把头发,正准备离开时,身后隔间吱呀一声走出一人,轻佻的声音道:“失恋喝多了?”   应春晚跟随原身的动作抬眼,从面前的镜子里看清了站在后面的人。   然后他内心猛然一怔。   身后穿着侍应生的服装,廉价的衣料挡不住优越的身材条件,帅气又散漫的脸上一双多情狭长眼,静静上下打量了一下倚在盥洗台前的男人。   原身已经有了动作,但应春晚的思绪仍旧怔怔地,看着那副熟悉的轻佻但又不显得轻浮的表情。   是宋冬。   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身劈手夺过宋冬递过来的醒酒药转身出去,后面还隐隐传来声音。   “客人记得早点回去,这阵子这边不太太平。”   他囫囵两下吞下醒酒药,和卡座里的几个人说了声,大脑越来越眩晕,他捞起自己的外套走出夜店,手机点开了网约车的界面。   这家店的位置临江,出来后冷风拂面让人清醒不少,但相对的头痛也越来越强烈。   他点了支烟,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有点迷糊地弯腰倚着栏杆,伸头往下看。   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再次发作,一瞬间天旋地转。   应春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冰冷的湖水包围,湖水铺天盖地涌入口鼻。   看来这个人是事故落水淹死的。   应春晚以为共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视线强烈发白后,再一睁眼,竟然到了一处相当幽深寂静的地方。   应春晚心里一精神,那个情况原身肯定是死翘翘了,现在这个画面应该就是死后以魂体的视角看到的东西,大概就是万冤阵的阵眼所在地。   他想四处打量一下,但是共情的魂体并不受他控制,似乎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飘荡在这片林地中。   应春晚借机看了下,判断出这应该是在一处山上,能看到附近还有不少连绵的山峦,但和应家那一片看起来不太一样。   魂体飘摇着,慢慢向一个地方前去,应春晚只能看到呆滞的水平视线内的东西,一团又一团的魂体聚拢在一起,规整有序地飘向同一个地方。   一座有些破旧的小殿。   看到这里应春晚更肯定了,这里应该就是阵眼。不过魂体现在似乎没有自我意识,他只能看到水平视线内的东西,看不到脚下身后如何。   逐渐靠近敞开的殿门后,一个高大的炉鼎落入眼中,周围的魂体一个又一个地没入鼎中,短暂的尖啸声后瞬间归于虚无。   应春晚共情的这个魂体也跟着其他魂体一起慢慢蠕动,只是刚要贴近那个大鼎时,原身混沌不堪的意识忽然一下子醒转,看着面前的场景摇摇晃晃地急速后退,然后飞快地逃到了其他地方。   画面太过摇晃,应春晚很难看出原主的魂体逃到了什么地方,而和白咎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肩膀处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应春晚意识逐渐回笼。   ...   “小春,还好吗?”   睁开双眼,肩膀上的那只手还没有收回,仍旧搭着。应春晚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伸手接过面前应浅递来的符水,用低头喝水的动作挡住了上扬的嘴角。   “怎么样?”等应春晚喝完后,那只手才挪开,只是在应春晚准备站起来时又按了下,示意应春晚好好坐着。   应春晚也不纠结这个,快速把自己看到的和在场几人简单说了一下。   白咎很安静地听着,应浅在一旁道:“这么说阵眼在山上?这也算是缩小范围了,不过咱们这周边山挺多的,得好好想办法找找才行。”   应春晚抬头看了眼急性子跟着一起讨论的应平,想了想后开口对他道:“你最近和宋冬还有联系吗?”   应平抬头,“嗯?啊宋冬?偶尔有事说两句,怎么了?”   应春晚想到夜店里穿着侍应生一副的宋冬,“他平时一般是留在衢天派吗?”   应平虽然没明白应春晚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想了一下,“好像不是,他说他平常没活的时候会出去兼职的。”   应春晚轻轻啊了一声,那这么说来倒也正常,可能宋冬恰好在那个夜店兼职吧。   他把在共情里看到宋冬的事情跟几个人说了,白咎依然安静着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应泉和三宝不认识宋冬,也就没发表感言,倒是应浅问了两句,说宋冬说不定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在查。   应平翻了个白眼,“不过他那个长相确实挺适合去夜场打工的,当气氛组什么的,收入应该不少。”   应春晚习惯了应平这个锯嘴葫芦的性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边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白咎。   白咎似乎心有所感,垂眸看了他一眼后道:“今天暂时先这样,你们都回去休息,明天准备回去。”   几个人点点头,结束仪式后带着桌子上剩下的东西走出去。   应春晚落后一步,快走出小院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看见白咎依旧坐在屋内,脸没入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脚步放慢下来,和应浅打了声招呼后在小院门口磨蹭了半天,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往回走。   “师公?还不回去休息吗?”   白咎抬头,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划过,看到应春晚站在房门前貌若随意地开口,只是耳朵尖有点微微发红。   白咎脸上忽然就泛上了一点笑意。   “应春晚,你在等我?”   应春晚本来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白咎仍旧一个人安静坐着,脑子一热就走了回来想再和白咎说句话,冷不丁被白咎问这么一句,耳朵尖显得更红了。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要拽一拽衣角,酝酿好的借口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心念一转,视线虚虚地看着白咎领口处那颗扣子,好像对扣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似的。   “...嗯,我等师公一起回去。”   说完这句话,应春晚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从扣子划到白咎叩在圆桌的手上,再顺着白得过分的指尖慢慢游移到一旁的墙上,最后绕了一圈绕回自己脚尖,看见自己面前投下的长长影子。   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白咎面前,影子自然也是向着白咎延伸而去。应春晚没有抬头,但是安静地悄悄想象了下自己的影子覆在师公整个人身上的模样。   今天月光真亮,应春晚心想。   他看着那道影子,看着看着就发觉到一双黑色短靴踩在了上面,月光映在上面,金属扣眼又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就和他刚到祖宅第二天醒过来时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月光泛着银,不像骄阳似火,更像师公的头发,看起来凉丝丝的。   “走吧。”声音也是凉丝丝的。   应春晚压下自己狂跳的心脏,轻轻地嗯了一声。   黑色短靴在他眼前停留了一瞬,随后迈出房外。   应春晚转身跟在后面,终于敢抬起微微发热的脸,视线顺着鞋跟一点一点往上看,看到包裹在挺括长裤里的修长双腿,束出窄腰的腰带,衬衫顺着腰线扎了进去,那道锋利中褶在腰窝处柔软地微微塌进去一块,在尾部更加凌厉地消失在腰下。   再往上是挺拔的脊背。   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观察过白咎的身形,以前是没有想过那么多,总抱着有敬畏之心。后来是知道自己心虚,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总是疑心会被看出端倪。   仔细一看师公的脊背曲线优美,虽然挺拔但却没有显得很壮,也不会显得瘦弱,是游走在力量和纤细之间的恰到好处。   领口处一段白皙脖颈则在衬托之下显得格外吸引人的目光,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让人忍不住悄悄看一眼,抬头再悄悄看一眼。   再往上——   再往上是白咎锋利却仍显得无比漂亮的下颌线,触着看起来十分柔顺的银发。   清俊又美丽的侧脸,浅浅的眼睛在月光下给人波光粼粼的错觉。   应春晚呼吸一下子顿住,看着侧过头来凝视着他的白咎。   月光柔和,显得人也柔和,柔和的人垂眼看着他,银白眼睫在夜风下似乎微晃,让应春晚有些看不清那双眼睛里是什么情绪。   “手上的伤处理了吗?”   应春晚那口提住的呼吸猛然呼了出去,借着月光隐藏掉自己脸上的表情,快步走上前去小声道:“处理了,贴了创可贴。”   白咎看见他额前碎发垂在眼前,清亮的双眼也垂着,就是不肯抬头看一眼。   “我看看。”一只手伸到了应春晚的面前,是熟悉的白皙五指,掌心向上。   他傻乎乎地手背朝上伸出手,在指缘要碰到掌心的时候反应过来白咎是要看他的伤口。   应春晚心里微窘,在指尖触碰到温凉掌心前及时把手翻了过来,食指指腹裹了张创可贴。   修长五指握住他的手掌,拇指轻轻按了下细细的食指指腹的创可贴,似乎在检查有没有贴好。   拇指轻按了下后缩回,但捏着他手掌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直接握着应春晚的手翻了个方向,就像应春晚刚才是手背向上把手伸过去的一样。   “嗯,走吧。”   那只冰冰凉凉的手没有松开,直接牵着他——垂下后又改为很轻柔地握着,把他从身后拉到了身旁,并肩带着他一路往外走。   应春晚晕乎乎地抬头看了眼月亮,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和应浅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喝到了假酒,不然自己为什么头重脚轻,整个人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他的视线又再度转到白咎的侧脸上,白咎没有继续出声,但牵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   应春晚满脑子都想着他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眼神像是强力胶一样黏在那只牵着他的手上。   那次坐在轮椅的时候,这只手压在两边的扶手上,他就想象过自己的手包裹在这只手里是什么感觉。   现在切身实际地感觉到了,根本不需要想象。   和应春晚的晕头转向不同,身旁的白咎一直沉静地牵着他走着,没有应春晚那种迷不愣登的情绪,仿佛牵着身旁的人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月光沉默着追随着他们,直到白咎带着应春晚走到了应春晚住的那个小院厢房门前。   白咎微微侧脸,感觉到自己牵着的男生一路上仿佛一直在走神,忍不住挑了挑眉道:“到了。”   “啊!”应春晚猛然回神,视线挪到含着笑的白咎的脸上,有点迷迷糊糊地重复白咎的话,“到了.....”   白咎垂眼,“身体还是不舒服吗,我送你进去?”   送?怎么送?不是已经送到门口了吗?   应春晚迟钝地转动着大脑,然后之前被白咎打横抱到床上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没事,谢谢师公!”他就像被什么烙铁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地缩回自己的手。   白咎倒也没指望应春晚会一直乖乖被他牵着,看着已经红得几乎冒热气的耳朵尖,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去休息吧。”   应春晚木木地点点头,又哦了一声,手脚僵硬地往房内走,全程没有抬头看他,只有可爱的耳朵尖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白咎看着应春晚进房后,才摩挲下自己的指腹,转身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身后忽然一小阵凉风刮过来。   下一秒,他的手被一只触感纤细的手握住,掌心里残存的温度再度随着只发烫的手升高。   在白咎转身前,甚至感觉这只二话不说冲动地握住他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指尖轻微松了一下,似乎是要下意识放开,但随后又紧紧地抓住了他,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白咎转过身,淡色的双眼中映出走进房内又奔出房外的少年的脸。   刚才还一直垂着头不敢看他,现在却微微抿着唇抬头望着他,清澈的双眼在月光下隐隐发亮,看得白咎内心居然也一瞬间摇晃了下。   少年抓着他的手,抿着的淡粉双唇压得微白,随后才慢慢松开,上面泛着一点光泽,一张一合地开口。   “师公,你有灵侣吗?”   白咎怔忡了一瞬,一下子就笑了。   应春晚有点呆,他第一次看到师公脸上有这样的笑容。   不是那种蕴在眼神里的笑意,也不是嘴角翘起的淡淡弧度,而是一贯冷淡的脸一瞬间变得无比生动,双眼,唇角,溢满了最直白不过的明快笑容。   他第一次看到白咎这么直截了当,毫不收敛,眼角眉梢都挂着恣意的笑容。   这个笑容一下子就拉出了应春晚记忆里的梦境,和梦里广袖长袍与他十指交缠的男人的温柔笑容一模一样。   模糊的印象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应春晚甚至来不及失落梦里的男人是对着先祖应凝而笑,就立刻坠进了面前站立于现实月光之下的男人的笑容。   须臾,应春晚没有得到白咎的回答,开始收拢自己的纷扬飘散的思绪,隐隐约约不安自己这个提问是不是太过直接了。   男生的眉头轻微蹙了起来,白咎伸手拂过展平,指尖轻轻捋了捋男生额前的碎发。   明晃晃的笑容仍旧没有褪去。   *   直到在床上第无数次翻身撑不住困意睡去,再被清晨洒在眼皮上额阳光叫醒后,应春晚还是没有搞明白白咎昨晚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当时一时冲动之下抓住了师公的手问出那句话,问出口的一瞬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面对师公疑惑或者冷淡的表情。   说实话,这个念头自从应浅提出来后,就一直在他心里盘旋,但每次他都把这个想法强行压下去了——因为确实觉得不太可能。   但是薛定谔的定理他也知道,没问出口之前永远都是五五分的概率,所以昨天夜里他冲动问出后第一反应是心慌,但之后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放下一件事的安定。   结果师公却什么都没说——笑得仿佛昙花盛开,还摸了他的脸,但到最后什么都没说!   应春晚琢磨到支撑不下去睡着了,都没有想通白咎这意思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甚至捉摸不出来白咎对于他这个提问是什么情绪。   但总归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象中的疑惑和不满。   他把脸埋在枕头上,直到呼吸不畅了后才起身慢吞吞地换衣服,带着已经收拾好的东西磨磨蹭蹭往前厅去,又想拖拉一阵,又迫不及待想看看经过那一晚后师公会怎么对他。   等到磨蹭不下去的时候,应春晚低着头背着包走到前厅,安静地站到应浅疑惑的声音响起。   “小春,你低着头干啥,没睡醒吗?”   应春晚一边应付着一边慢慢抬头。   院内站着应浅,应泉,三宝,还有来送行的应平和姑奶奶,但师公没在。   应春晚一下子重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高估自己了,他完全没做好面对师公的准备。   “没事,太阳有点大。”   应浅抬头望了一眼,心想比起前几天还好啊,回头又看见应春晚脸上微红,忍不住关心道:“小春你是不是发烧了?昨天共情没有休息好?”   应春晚捏着肩带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没事的表姐,应该就是没睡好。”   应浅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应春晚看了一圈在场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挨个打了声招呼,最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师公还没来吗?”   刚问完,应浅就叹了口气,姑奶奶应如冰明显也脸色一般。   “别提了,城里有个大客户...不太好得罪的那种,一直想请师公帮忙,师公之前没理,那边就找上爷爷和无白哥了,缠得紧的很。师公可能也是有点烦了就松口了,这不一大早专门来车把师公给接走了。”   “哦哦。”没事就好。   应春晚和应平几个人道别了一圈,应平还在那儿嘴硬,跟应春晚说下次必定要给他露两手,最后是应浅笑嘻嘻地说不舍得人走就直说呗,应平才松了口。   上车的时候应浅难得正色了一次,转头跟应平道:“你有空就下山过来找我们,灵侣...这个东西也看机缘,你一直在山上呆着说不定反而误事呢。你别太执着,说不定佛系一下就有了。”   三宝也在旁边点头,跟着说了几句。   应平蔫蔫地点点头,在瀑布外头挥手看着他们的车子驶远。   车上闲得无聊,大白天的又睡不着,他们这次坐的又是宽敞又方便的SUV,几个人干脆天马行空地聊了会儿天。   应泉是个无情学霸,说了没几句后就抱着笔记本电脑鼓捣工程,三宝在旁边走神,只剩应浅还在和应春晚闲聊。   应春晚看了眼前排的两个脑袋,再次貌若不经意地开口了个很怪的问题。   “表姐,灵侣之间会经常手牵手吗?”其实他想问的是师公和他牵手正常吗,但这个就有点太惊天动地了,折中换了个问题。   “嗯?”应浅下意识觉得这个问题很怪,又没想明白应春晚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灵侣之间...关系好的话也正常吧,你看我和你无溪姐不仅牵手,还手挽手去逛街呢。”   应春晚噎了一下,想说不是这种,但又说不出口,只能点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说:   小春!!你喝的不是假酒,是读者宝贝们灌的爱的营养液啊啊啊啊啊!!!   谢谢宝贝读者【HIKARI】的营养液=3=!! 第68章 晚香玉   祖宅到市内应家的住宅距离有些远, 应浅掏出个平板准备看看剧来打发时间。   “小春要不要一起看?”她晃了晃平板,笑着问应春晚。   应春晚现在心里还是一团糨糊似的状态,看剧估计也看不下去, 摇摇头说不看。   “好吧。”应浅也觉得应春晚大概率不会看,问出口的时候已经在网页里点开了一个沙雕剧, “我耳机没电了,介意我外放吗, 我放小点声。”   前面应泉和三宝摇摇头表示随便,应春晚也没什么意见,应浅开开心心往背垫里一窝, 打开了剧集。   应春晚倚着窗杵着下巴望着外面,应浅平板里的电视剧声音传入他耳朵里。   一男一女的声音, 听起来应该是个爱情剧。   “啧,这渣男。”应浅在旁边嘟囔了一声, 应春晚的视线下意识跟着转向她手中的平板。   平板里的画面似乎是一男一女刚刚约会完, 女生羞涩地拉着男生的手, “前辈,你有女朋友吗?”   应春晚不知不觉后背挺直了点, 手肘也没倚着窗户了, 头往应浅那边倾了点,一起看着平板里面的剧情。   女生害羞地问完这一句后就低着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前面的男生转过身来,温和地笑着摸了摸女生的头。   应春晚:......!   这个剧情看着有点熟悉, 他的后背挺得更直了,整个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个电视剧吸引过去。   应浅又咂了咂舌, “段位挺高啊, 这狗渣男。”   画面中的女生被这一轮温柔攻势给砸得找不着北, 脸上的表情有点梦幻般的迷迷糊糊,同时又夹杂着一些困惑,但看着面前男生的笑意没有再继续多问,脸上只剩下幸福和雀跃。   旁边应浅看得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傻姑娘,太容易被骗了,这是在玩你呢。”   应春晚后背一下子绷直了,大脑空白了三秒,也顾不得应浅还在看电视剧,轻声地出口问道:“表姐,为什么说是在玩她啊,这是什么意思?”   应浅晃晃脑袋,伸手拉了下进度条,指尖指着那个男生的温柔笑脸,“小春,看到没,这个表情是不是很温柔?”   应春晚傻傻地点点头,“是啊。”不过没有师公那次的笑温柔。   应浅手指用力戳了两下画面,“这就对了,一般这种情况,女生问了后要是没有他就直接说了,没必要整这么一出。但他没说,知道是为什么吗?”   应春晚就像是在听课的小学生一样跟着摇摇头,“不知道。”   应浅相当专业地又叹了口气,“这就是在脚踏两条船啊,因为有,所以说不出口,但又想继续吊着你,所以做出一副温柔模样,其实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应春晚觉得自己已经被应浅的话给砸晕了,就像是一头扎进了海水里,有点找不着北。   海水里还隐隐传来应浅没有结束的说话声。   “这个渣男可太会了,就这么吊着但又不给个明确回复。等之后要是翻车了,女生来质问他的话,他可以说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是女生自己会错意怪不到他身上去,啧啧啧。”   应浅说完后扭头,本想征询一下应春晚的意见,结果一眼看到应春晚失魂落魄中又夹杂着点茫然的表情,话音顿了顿,“小春?你怎么啦?”   应春晚恍惚之间摇摇头,“我没事...”   应浅掐了掐他的脸,让他要是精神不好就在车上休息一下,转过去继续看剧了。   应春晚备受打击地望着车窗外,车窗玻璃隐隐映射出他的轮廓。   这,表姐看的这个剧的剧情,完完全全和他与师公昨晚发生的事一模一样啊...   他问师公有没有灵侣,师公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表姐说剧里那个男的是渣男,只是想吊着别人,难道师公也是...?不对,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好吊着的,没必要这样啊。   还是说师公觉听到他那样问觉得很可笑,又想着他年纪小不想戳穿他的面子,所以笑而不答。   刚才表姐说,如果没有的话会直接说没有,不给出准确回答或者避而不谈就说明是有的。   所以师公其实是有灵侣的?   应春晚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糨糊越来越多,搅在一起混乱不堪分不清楚。   前排的三宝正对着后视镜理头发,正好看到应春晚失魂落魄对着窗外发呆的模样。他悄悄捅了捅应泉,“阿泉,小春咋了?”   应泉从笔电中抬起头来,顺着三宝的视线看了看,总觉得应春晚这个表情和应浅之前看的一个悲剧爱情片里的女主角特别像,“失恋了?”   两个人都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祖宅和应家有段距离,他们出发的时间也不算很早,下车后几乎已经接近傍晚。   应春晚似乎是短短两天接连受到的冲击太多,拿行李的时候还错拿成了应泉的行李,三宝哈哈笑着帮他换了回来。   应家的中栋一楼是一幕落地玻璃窗,望进去直接是会客厅,此刻里面正站着几个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的保镖,耳朵上别着疑似蓝牙耳机的东西。   会客厅里面的几把舒适的靠椅里,靠书柜的一把坐着白咎,应无白跟着站在旁边。对面的一把靠椅里似乎也坐了个人,但被几个保镖挡住了,从外面看不真切。   应春晚看到白咎坐在里面时下意识地呼吸一顿,提着背包的手似乎又腾起那晚温凉的温度。转眼看到对面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保镖时又不由自主地心里一紧,担心白咎被为难。   “怎么保镖还跟进屋的啊,没礼貌。”几个人从外面的小花园提着行李走过,隔着灌木丛路过会客厅的玻璃墙时,三宝皱着眉嘟囔了一声。   应泉开口,“没事,反正他们也不敢对师公怎么样,估计只是想镇个场子。”   应春晚全程没出声,但听到应泉的话后稍微松了口气,视线不由得再次往玻璃墙里坐在那把靠椅的人身上移去。   白咎在应家一向穿着比较舒适,V领的纯棉长袖,宽松但修长的阔腿长裤,裤脚盖住了半个脚背,搭在圆头的船型拖鞋上,披了件灰色偏薄的长针织夏衫。   布料看起来很柔软,中和了白咎脸上此刻漠然的表情。   应春晚的视线忍不住一直盯在白咎身上,几个小辈低着头从窗下轻手轻脚的走过,玻璃窗的隔音很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动静打扰到里边的人。   但等到他路过时,坐在靠椅里的人抬眼,眼神准确无误地撞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应春晚心里叮的一声,像什么东西击打在一起,正中内心。   “这个渣男可太会了,就这么吊着又不给个回复。”   “这就是脚踏两条船啊。”   “是自己会错意怪不到他身上去。”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浅在车上对电视剧的评论也同时在应春晚脑海里蹦出。应春晚抿了抿唇,收回了眼神,低头拎着行李箱走过。   会客厅里坐在靠椅中的白咎看着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微挑了下眉。   应春晚刚才挪开眼神的最后一瞬间,眼睛里明显有一丝不高兴,还带着点本人都没察觉的委屈,匆匆避开了他。   白咎轻敲着扶手的手指微顿,带着一丝笑意。   不知道这小孩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应前辈?”   对面靠椅里一声明显有些不满,白咎扣着扶手的声音再度响起,抬眼时眼中的情绪再次变得平淡无波,有些漠然。   对面的女人一愣,心里忍不住有些焦急。   好不容易进了应家,好说歹说半天都没听到这祖宗愿意松口。说到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刚才这祖宗脸上有点松动了,怎么一转眼又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想到家里的儿子,心情忍不住又变得急躁了一些。   “应前辈,请您再考虑考虑,报酬不是问题,其他只要是我们家能帮忙的也一定在所不辞。”   女人顺着白咎刚才的视线望过去,刚好望到应春晚的背影从小径尽头拐出消失。   这个小男生,看着不像是应家那个叫应泉的幺孙。应家这边的晚辈她记得只有三个,那这个应该就是之前传得沸沸扬扬应家找回来的外孙,应前辈的那个小徒弟?   她心里有了数,刚想收回目光,听见对面极其冷淡一句提醒。   “谢夫人。”   谢茹脑子里的主意还没成形,冷不丁被这一声给震了一下,镇定回头,“应前辈...”   她想了想自己之前无意中听到的关于这个小徒弟的传闻,咬了咬牙道:“应前辈,我听说您的爱徒身体不太强健,如果应前辈能出手帮忙的话,我可以联系到北山寺借他们的...”   瓷杯触碰到大理石桌面的清脆声音,谢茹抬头,看见对面的人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一双眼睛直直地望过来,虽然仍旧平静冷淡,却蓦然让人心里忍不住打寒战。   太冷,太尖锐,就像极薄的利刃逼近眼前,让人大气都不敢再多出一声。   “谢夫人是从哪里听说的?”   谢茹一瞬间几乎有些胆怯了,但想到家里的儿子,还是强行冷静下来开口道:“北山寺的道长和衢天派的人交谈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的。”   她等了很久,才感觉到对面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而她背后已经隐隐冒出了一层薄汗。   “应前辈...您看...”   对面的人没有再看过来,只是淡淡道:“谢夫人请先回吧。”   谢茹一下子就松快下来了,面前这位应家前辈的脾气她是打听过的,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和别人多商量的人,要是不想的话一定会直截了当地拒绝。   既然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叫她先回去,那就说明这事还有余地!有余地就好办了,应家前辈需要什么她尽力帮忙就是。   白咎身后的应无白看着穿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妇人脸上一瞬间爬上一层抑制不住的狂喜,破坏了原本优雅的礼仪,眼角眉梢都飞出了一点笑纹。   “谢谢应前辈,那我就先回去等应前辈的消息了。”   得到白咎的回答后,谢茹也不再继续纠缠,生怕白咎反悔似的,点点头后又和应无白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几个保镖出去。   过了会儿,看到一辆低调的车子驶出花园后,应无白才开口。   “又麻烦师公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们一般接委托都很谨慎,到他们这个份上,找上来的都不是什么一般人,也就意味着比普通人要繁琐复杂的多,不只体现在事情本身。   对方身份摆在那儿,不能太大张旗鼓,还要十分小心,一旦没有解决好的话很难处理。   白咎本身就一直是半隐居的状态,平常又不喜欢这些麻烦的事情,除了带应春晚那几次,其他时候都基本很少出手。这次要不是看在对方成分复杂,应家不好拒绝,不然应该也不会松口。   白咎脸上倒没什么太多表情,“没事。”   应无白推了推眼镜,“那我先上去和老爷子说一声。”白咎点点头,应无白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白咎又在靠椅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熟门熟路地上四楼,走到一间房间前,刚想直接推门,想了想后又站定屈指敲了敲。   三声不轻不重的响声,但里面并没有回应。他伸手按下把手,门果然没锁,顺滑的金属合页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对他敞开了房门。   应家给应春晚安排的卧室不小,整体算起来和他的起居室差不多大,但风格明显是更偏现代的精致简洁的装修,崭新无尘的书橱上还没有摆上太多书,只有几本大学的专业书和读物,仍旧显得空荡荡的。   和这间卧室的其他地方一样,虽然精致,但仍旧让人一眼看出这里的人还没有住进来很久,而且日常时很小心,没有摆上过多自己的东西。   可以说是整洁,也可以说像酒店的房间一样,没什么生活气息,仿佛随时拎着包就可以退房。   卧室顶灯没有开,但屋角的氛围灯亮着。衣帽间对面的浴室门没有合拢,还有隐隐约约的水蒸气和沐浴露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一直飘到拐过门廊后那张卧床上。   白咎静静走过去,看到床上的被子隆起圆鼓鼓一块,应春晚缩着腿侧躺着,和以往一模一样的睡姿,半张脸掩在轻柔的夏被下。   他在床边坐下,五指穿进应春晚的细软黑发中,轻轻地按着。   细软的黑发还带着一点潮湿雾气和淡淡晚香玉的香氛,大概是洗了头没怎么吹干就躺着睡着了的原因,连带着枕头上都有点微湿的水渍。   睡梦中的应春晚习惯性地微蹙着眉头,白咎抽回手,覆在他额头处轻轻按了按。   也许是晚香玉的味道中混入了焚香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白咎的掌心中传来羽毛轻拂似的触感,他挪开手,看到从被子里露出的半张脸有点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   应春晚回来洗了澡后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这阵子累过了头,他睡得有些天昏地暗的,即使现在睁开了眼,脑袋里面也晕乎乎的反应不过来。   “师公?”他看见自己面前,床边坐着那位梦里也牵动他心神的银发青年,长针织夏衫柔软地摊在床边。   他伸手摸了摸,满足地笑了一下,果然是那种很温暖的手感。   应春晚视线又挪到白咎脸上,“师公...怎么在这儿啊?”   白咎一看就知道应春晚是睡迷糊了。   “来看看徒弟因为什么不高兴。”   他伸手又揉了揉应春晚的头,看到应春晚双眼茫然了一下,然后那双眉毛又蹙了起来,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很不开心的样子。   白咎听见应春晚缩在被子轻声念着什么,但听不太清。他凑近了一些,才听到应春晚梦呓一般的声音。   “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白咎的手指微微顿住,“......”   过了一会儿,应春晚视线再度挪回银发青年的脸上,白咎皮笑肉不笑的点着他的脑门,“应春晚,你说什么呢?”   应春晚眨了眨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但被子里待久了也很闷,再看着银发青年眯着眼的表情,应春晚的不满和纠结一下子涌了上来。   反正是做梦,梦里没必要顾忌太多。   盖住半张脸的被子被黑发少年一下子掀开,他似乎想坐起来,但摇摇晃晃地又倒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伸出的一只手抓住白咎的外衫,“我说师公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渣男”脸上极为罕见地空白了一瞬,随后忽然笑了起来,任由应春晚抓着他,整个人倾身过来,发梢扫过应春晚的脸庞。   “哦,但为什么我是渣男?”   应春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模仿拙劣,反而透出一点憨态,“师公明明有灵侣了,还来牵我的手...”   白咎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灵侣了?”   应春晚不说话了,就这么一直盯着白咎,过了半晌后才偏过脸,脸上表情看起来相当失落,但抓着白咎外衫的手没有松开。   “因为...我那晚问师公...师公没有回答我.....”   焚香味道好像更近了一些,“这样啊,可是你为什么想问这个问题呢?”   白咎看到应春晚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抓着外衫的手指一瞬间蜷缩了一下,整个人又开始有往被子里缩的趋势。   “应春晚,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腰,制止他继续往被子里缩的动作。应春晚的视线开始游移起来,脸上一片绯红,双唇无声地一张一合,但就是不出声。   白咎十分耐心地坐在床边等着应春晚的回答,见应春晚不再继续往被子里缩后,颇有些遗憾地松开钳住那截腰的手,谁知冷不丁被偏过脸的人抓住。   他垂首,看着躺在床上的应春晚又开始动弹起来,但这次不是往被子里缩,而是松开捏着外衫的手,撑着床努力坐了起来。   另外一只手始终抓着白咎的手,导致坐起来的过程有些费劲,白咎垂着眼扶了他一把。   坐起来后,应春晚才松开手。他身上穿着短袖棉衬衫,干干净净的白色没有印花,领口处的扣子凌乱地散开了两颗,露出纤细的锁骨,和手臂一样白皙。   白咎挪开眼,应春晚大概是快醒了,他没准备继续逗他回答刚才的那个问题,但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遗憾。   坐起来的人低着头愣了下神,白咎已经做好面对应春晚一脸惊恐的表情的准备。   晚香玉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很浓郁。   白咎怔住。   脖颈处是微湿细软的发丝,头顶带着一点点水汽蹭在他的下巴上。腰让两条手臂圈住,背后的外衫被十指抓紧,怀里的温度由微凉转变至十分温暖。   应春晚坐在床上抱住了他,整个人埋头在他怀里,双臂抱住他的腰,他能感受到应春晚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自己的锁骨,像一片拂过心脏的羽毛。   黑发少年抱着他,头仍旧埋在他脖颈处,闷闷地开口。   “因为我想当师公的灵侣......”   白咎怔忡了很久后,轻柔地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就像那次在酒店里那样。   只是在酒店时,他的心境可和现在完全不同。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心脏空跳了一瞬是什么感觉了。   怀里的人像是认定了一样不松手,反而越抱越紧,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似的,耍赖一般不肯抬头。   “我想当师公的灵侣,不行么?”   白咎刚想开口,但怀里的人仿佛并没有准备听到什么回复,只是抱着他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让他完全没机会插口。   白咎哭笑不得,刚想强行开口时,圈着自己的双臂松开了一些,怀里的人抬起头,一双雾气缭绕的眼睛仰视着他。   “幸好是梦...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应春晚仿佛喃喃自语般盯着那双漂亮清冽的眼睛,有些郁闷地再度一头扎进白咎的怀抱里不肯松手。   白咎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五指穿进应春晚的黑发里,一下一下地轻轻揉着。   过了一会儿,圈着自己的双臂再次慢慢松开,怀里梦呓般的话语变成悠长平稳的呼吸后,白咎把应春晚抱回被子里,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幸好不是梦,不然他恐怕很难见到应春晚还有这样撒娇的一面。   睡梦中的应春晚看起来很心满意足,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   “小春,下来吃早饭喽。”门外应浅敲了敲门,隔着门喊了一声。   屋内,应春晚很早就起来了,然后一直坐在床上发愣,头有些隐隐闷痛。   昨天洗头的时候偷懒没有吹干,果然第二天就开始有点头疼。   昨天睡觉前一直在心里想着师公,果然晚上又做了很那个的梦。   “......好的,我马上就来。”   应春晚起身走到衣帽间,台面上凌乱散着好几件衣服,他又开始新一轮的磨蹭大法,一件一件毫无意义地翻来覆去地换,直到再也磨蹭不下去后,才穿着一件松软的薄毛衣,沉重地走了出去。   “小春今天怎么这么慢,睡懒觉了吧,今天早饭吃肠粉耶——小春?”   应春晚抬头,脸色明显是很不自然的淡红,应浅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呀,是不是被风吹着了?”   应春晚小声道:“没事。”   应浅再度摸了摸,确定他确实没关系后伸了个懒腰,“走走走,我们快下去,都在等着开饭了。”   都在,等着,开饭。   应春晚觉得自己的双腿犹如千斤重,楼梯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螺旋,迈一步都十分费劲。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3^! 第69章 病蛊(1)   “快走吧小春, 一会儿凉了不好吃了。”应浅看应春晚今天起得晚,以为应春晚是还没休息好,惦记着让他赶紧吃点东西, 在后面催了一句。   应春晚有点僵硬地点点头,走路速度快了一点, 但手脚明显看起来十分僵硬。好在应浅把这些都归结在没休息好上,也没有想太多。   只不过看着应春晚有点恍惚发愣的表情, 应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春,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嗯?”应春晚正有点走神, “没有,就是...没怎么睡好。”   应浅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应浅这一句也提醒了应春晚, 梦里再怎么惊世骇俗也只是他自己的梦而已,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自己也没必要表现的这么心虚。   想到这里, 他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 整个人稍微放松了一些,和应浅一起到了餐厅。   应家的餐厅隔断做成了圆拱门的样子, 从外面看过去第一眼看不到全貌, 应春晚只斜着看到前面半张桌子坐着应泉和三宝,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玩手机。   应老爷子和应无白不在,看起来是又在外面忙事情了。   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银发身影。   应春晚貌若无事地望着那头,虽然心里知道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但梦里的自己实在有点太犯规了,如果遇见了本尊, 他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底, 一定看起来会很不自然。   “...嗯?”或许是心虚的原因, 他只顾着望着长桌那头的应泉和三宝,从拱门进去后没有看身边,冷不丁撞上了个柔软又有点毛绒绒的东西。   “师公今天也过来吃早饭啊。”旁边响起应浅的声音。   应春晚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视线僵硬地转回到自己身旁。   纯白色的高背椅上正坐着他梦里那个银发的人,穿了一件看起来很温暖的毛线衫,正微微侧头看着撞上来的应春晚。   “没休息好吗?”清凌凌的声音,像清晨绿叶上的一滴露珠,砸在应春晚身上。   应春晚觉得自己声音都有点僵硬了,同样一个问题,应浅问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但昨晚刚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白咎嘴里问出来,莫名让他心虚翻倍。   确实没休息好,因为一晚上光顾着做和师公的梦了。   “嗯...嗯,昨晚睡得有点晚。”   白咎看着应春晚低头吐出这么一句后匆匆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隐掉了脸上的一抹淡红。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没说什么,但眼里蕴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这一顿饭吃的很安静,或许是早晨大家都还没完全精神过来,又或许是白咎在小辈们不敢随便开口,应春晚全程头低着看起来十分认真地进攻自己那份早餐,看得应浅直问他昨天是不是没怎么吃晚饭,怎么这么饿。   临到早餐快结束时桌上热闹了些,不过主要是三宝和应浅在说话,应春晚依旧一声没吭,低头顶着白咎时有时无的视线。   吃完早饭,对面的白咎放下碗筷起身,应春晚心刚刚放下,冷不丁又听到白咎开了口。   “应春晚,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和我出去一趟。”   那颗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应春晚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声好的。   白咎离开前看了眼应春晚,那对耳朵尖还在泛红,十分有意思。   应春晚上楼换了身衣服,外面已经停好了车。他走过去时犹豫了一下,白咎平常都是坐在后排的,如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也会选择和白咎一起坐在后排,但现在他心虚,生怕被看出来什么,想了一瞬后拉开副驾驶座的位置钻了进去。   一坐进去,他也不敢乱抬头,就怕自己忍不住看后视镜对上白咎的目光。   坐进去后旁边的司机也没动静,应春晚胡思乱想中猜测可能是在等白咎报位置。   只是坐了半分钟,车子还是没有启动,应春晚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他刚准备硬着头皮抬头问问白咎怎么了,忽然眼前的光线被阴影挡住,身旁驾驶位上坐着的人俯身过来,整个人的姿势仿佛是把应春晚圈在怀里一样,伸手拉出了副驾驶的安全带。   应春晚闻着那道熟悉的焚香味,心里已经有点麻了。   “...师公?”   覆在他身上的人简短地嗯了一声,咔哒一下帮他把安全带扣上。   应春晚面红耳赤,正想解释点什么,忽然鼻尖一凉。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是白咎刮了下他的鼻梁。   他抬头,撞上白咎蕴着笑意的眼睛,“真没有休息好?怎么连系安全带都忘记了。”   应春晚愣愣地,或许是最近怪梦做的太多的原因,他第一反应是有点茫然,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在梦里,师公的这个动作有点太亲昵了。   白咎已经坐了回去,应春晚忍不住一下子转头,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反而听到白咎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开口。   “下次把头发吹干再睡觉,不然第二天起来头会晕。”   应春晚嘴巴合上,下意识轻轻哦了一声点点头,随后合拢的嘴巴再度轻微张开。   不对,他昨天是没吹干头发就睡觉了,但他洗漱完直接上了床,根本没有出去,师公怎么会知道他湿着头发就睡着了??   应春晚呼吸停滞了一瞬间,“师公,你......”   白咎看着前方路况,“我?”   “你...”   “我怎么了?”相当平静的语气,但如果应春晚仔细听了的话,应该能听出这语气下有点淡淡的调侃。   “......”应春晚卡壳了三秒,不是因为说不出话来,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师公你是不是——”是不是昨晚去了他房间。   “我是不是渣男?”   轰地一声,应春晚从上午开始就运转不顺的大脑彻底宕机了,脸上表情凝固住,整个人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听见身边人好整以暇地继续开口,“是不是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完了,这是应春晚脑子里仅存的唯一一个想法。   他没记错的话,这两句话应该是他在那个十分要命的梦里对师公说出来的话。   但那是他的梦,师公怎么会知道??   而且师公还知道他昨天晚上没有完全吹干头发就睡着了,这怎么可能?   应春晚忽然想起某个侦探一句很经典的话:排除了其它所有的可能性,最后剩下的那个无论让人多么难以置信,但那就是真相。   真相是,残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画面不是做梦。   他真的半睡半醒间对师公说了那两句话。   还胆大包天地以为自己在梦里,借机抱着师公不撒手。   完了,他想死。   白咎听见坐在副驾驶位的人嗓子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滑动声,一直克制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不再说其它话来继续逗应春晚。   应春晚经不起逗,逗过头了把人吓到了反而不好了。   旁边的应春晚就保持着这种如同老僧入定的状态,一直僵硬地坐到车子驶进一处远离市中区,有哨亭和持枪警卫的独门大院。   警卫提前接到过通知,也没有栏白咎,直接开门放行。   车子停了下来,应春晚在白咎再度俯身过来要帮自己解开安全带的时候,连忙红着脸摇头,“师公不用!我自己可以!”   白咎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下了车。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脑袋里噼里啪啦炸开的状态脱离出来,分出心神看了眼周围。   看这个架势,这次师公带他过来明显是有什么新委托,他不能再这样一直走神下去了,师公带他来肯定是想让他也多学习锻炼。   也好,沉浸在工作环境中就不容易想起其他的了,而且师公应该也不会在工作的时候提起其它的事情。   应春晚拼命安慰着自己,下了车后倒也真的慢慢集中起了注意力。   这边大院警备充足,一看就明显不是那种普通的富贵人家,院里时不时有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气氛非常肃穆,也很难让人再分心想到其他旖旎的事情。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领着他们进了大院里偏左的一栋三层小洋楼内。一进门,里面一个穿着长裙挽着头发的女性便迎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惊喜,像过了年似的。   “应前辈,可算等到您来了,快请进。”   谢茹看到白咎本人后才松了口气,又看到站在白咎身后的一个清秀的男生,脑内一转就知道这个多半就是之前在小花园看到了个背影的应家小外孙,白咎的徒弟。   “哎呀,这位就是小应先生吧,快请。”   应春晚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拘束地跟在白咎身后。谢茹也是个会来事的,见状向身后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神,男人点点头带着门口的警卫先退了出去。   白咎全程只点了点头没怎么说话,谢茹倒也不介意,能请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赶紧把两个人带到了起居室坐下。   坐下后,白咎似乎无意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谢夫人,直接说吧。”   应春晚注意到谢茹的眼神闪了闪,倒茶的动作都慢了一瞬,随后才叹了口气,收回手交叠搁在膝盖上,手指有以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膝头。   “我有一个独子,他...得了怪病,去医院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想请应前辈帮忙看看。”   白咎没碰那杯茶,“这边的医院查不出来可以去其他的医院,还查不出来就送到国外会诊,身体上的病痛不属于玄学的范畴内,又不是真的有灵丹妙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3+ 第70章 病蛊(2)   应春晚有点意外, 白咎虽然脾气一向冷了点,但是说话很少夹枪带棍。即使是之前在剧组里遇到了麻烦事也只是表情冷点,说话还是比较平淡的。   尤其是应家小辈不得已请他帮忙的时候, 白咎都没有表现过什么不耐烦之类的情绪。   但刚才那句话,他听得出来白咎语气里明显有点不太耐烦。   谢茹脸色微僵, 但不是因为听了白咎的话不舒服,而是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为好。她交叠在膝头的双手动作更明显了, 几乎是在抠着自己的膝盖。   “...这不,我们之前也去找了北山寺的道长,但是没有太大好转, 所以只能求到应前辈头上了。”   她说着说着,抠着自己膝盖的手忽然一紧, 双手忍不住下意识地掩面,声音有点颤抖, “应前辈...我现在只能求你了, 请你救救...救救小鹤吧...”   应春晚吓了一跳, 谢茹一看起来就是那种生活优渥的贵妇人,从进屋到现在, 虽然和白咎说话的语气明显很热络, 但其他时候举头投足间都相当优雅,这一下忽然崩溃的模样有点让人心生不忍。   他抽了几张旁边的抽纸,递给谢茹,谢茹低着头接过, 道谢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   白咎微微皱眉,“尊夫知道这件事吗?”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谢茹的什么点, 本来已经快要镇定下来的她再度颤抖起来。   “他..他已经不管小鹤了, 说以后就当没有小鹤这个儿子...应前辈你也知道他的脾气, 冷面冷心说到做到,可..可小鹤是我亲生的,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舍得...”   她说着说着,脸上泪水越来越多。   “现在想着是自己亲生的,舍不得了,当初何必一直那么逼他。”   白咎的语气很平静,既不像责怪,也不像讽刺,听起来只是在叙述一个很客观的事实。   应春晚微微转眼,看到白咎静静看着坐在对面的谢茹,脸上平静无波。   如果是责怪或者讽刺都不至于让人这么难受,反倒是那种最冷静的口吻反而最扎人心。   谢茹愣住了,半晌后终于掩面号嚎大哭起来。   白咎没有再说话,应春晚也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个步入中年却仍旧优雅的妇人崩溃落泪。   过了片刻,等到谢茹稍微好一点了,白咎才起身,“带我去看看吧。”   谢茹站起身,转过去面对着飘窗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再转过身来仍旧是那个优雅大方的谢夫人,只是微红的眼角仍然显出了一丝刚才号嚎大哭的妇人的崩溃。   “应前辈,小应先生,这边请。”   应春晚跟着上了二楼,这栋独栋是挑高的设计,中间约莫近十来米挑空到楼顶,能直接望到三楼的天窗。应春晚扶着二楼边缘的围栏抬头看了下,很意外地看到天窗上挂着一个八角铜铃,铜铃下系着一张卷起的黄符。   看起来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大院的东西。   谢茹带着二人走到二楼尽头的一间房外,应春晚忍不住心里疑惑了下,转头看了看对面的房间的房门。   谢茹家的装修设计不同于应家那种精致,是较为简洁低调的大方,整个房内的主色调都是温暖的浅米色,一路走上来看到的房门大多也都是和浅米色相得益彰的白色。   但谢茹带他们来的这间房的房门明显和整个独栋格格不入,是厚重又结实的大门,看着簇新簇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上面残留了很多没有去除干净的胶痕,还有各种各样细微的划痕。   “这是什么门?”旁边白咎偏头,垂眼扫了眼应春晚。   谢茹让开,应春晚伸手在门上摸了一把。这门看着厚重,但摸起来却感觉不会过于扎实,有些轻盈。门板在光下有微微光晕,暗处呈乌黑色,亮处又有隐隐约约的深红,上面能看到横纵斑驳的纹路。   “雷击枣木。”应春晚缩回手,说完后忍不住微微抿唇看白咎的反应。   谢茹挂着笑容,“不愧是应前辈的徒弟,摸一把就看出来了,之前我们买的时候还找了人又切又磨的才......”   一句话说到后半段,谢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声音逐渐变小,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勉强,额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低着头,“小鹤就住这屋,劳烦应前辈多看看。”   白咎点点头,路过应春晚的时候低声飘下一句,“聪明。”   应春晚心里一缩,感觉回到了最开始和白咎一起去刘薇那个小区的时候,只是现在自己多了些其它不同的情绪。   大门打开,应春晚收好自己的心思。   一丝很微妙的味道飘了过来,应春晚微微皱了下眉。   这味道很奇怪,有点臭,但又说不上是恶臭,闻起来倒像是那种人老了之后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味道,但这味道里面又掺了丝麝香一样的味儿,闻起来又怪又腻。   大门敞开,他看见里面的情形,瞳孔忍不住一缩。   这间房间相当宽阔,和应家他住的卧室差不多,但大白天就拉紧了四处的窗帘,导致房里看起来昏暗得不行,连空气都有点流通不畅的感觉。   但最让人惊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坐在屋里的那个人。   一张宽阔的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上头的床单一丝皱褶都没有。如果不是有人定期进来打理的话,就是很久没有人用过这张床了。   床边靠着拉紧了窗帘的阳台的位置,有一把软椅,软椅上坐着一个佝偻的人,瘦的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两条腿无力地随意支棱着,面前的一个矮几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的粥和菜看起来一口都没动。   听到动静后,坐在软椅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太瘦了,再加上这股奇怪的味道,应春晚几乎要以为是个已经死去的饿殍坐在那里。   “出...去。”   一丝嘶哑的声音从软椅中传来,应春晚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没有死。   谢茹一进来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一边啜泣着一边走到阳台边,“小鹤,你怎么又不吃早饭,你吃点吧,妈求求你了,你就吃一点点也行,好不好?”   软椅上的人不为所动,不过应春晚觉得这种情况更有可能是想动也动不了了。谢茹端起那碗粥,舀了一勺递到那个人嘴边,那个人才开始有动作。   他用尽全力抬起手,然后挥手打掉了谢茹手里的勺子。   瓷勺咣啷一声,碎成了两半。   那个人轻轻笑了起来,但笑了两声又支撑不住地咳嗽,边咳边笑。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你做这幅样子干什么...”   谢茹仿佛失了神,一下子跪坐在旁边不说话了。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白咎终于开口,“窗帘拉着干什么,打开。”   但谢茹仿佛还没回过神来,应春晚见状绕过那两个人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厚重的深色窗帘。   阳光一下子透了进来,照亮整个屋子,应春晚站在阳台前愣了几秒。   这个阳台原本是开放式的飘台,但却被防护栏围得像监狱一样,外面阳光星星点点照进来,在屋内的墙壁上照出规整的栅格阴影。   应春晚转身,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自觉被那个软椅上的人给吓到了。   刚才房间内昏暗,只能看出这个人瘦成一把骨头。拉开窗帘后,他才看到这个人不仅瘦,皮肤也皱皱巴巴的,暗沉甚至发黑,上面已经长出了隐隐约约的深色斑点。   是那种老人身上才会长的斑。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已经过了肩,像一把杂草一样凌乱披着,盖不住已经瘦凹进去的面颊和凸出来的颧骨。   而且头发是花白色的,很明显的那种分布不均的白灰色。   谢夫人年纪不算很大,她的儿子最多二十来岁,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白咎走了过来,微微俯身看了眼,“你们就这么一直关着他?”   谢茹喃喃自语地摇头,“我没办法...老施他非得...他说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小鹤是这个样子......”   “嗯。”白咎带了个手套,上手抓起施鹤的手按了一下。刚才打掉勺子的那一下似乎已经用光了施鹤的全部力气,现在只能嘶哑地呼吸着,一动都不能动。   “再关下去可以直接准备收尸了,令郎支撑不了多久了。”   谢茹终于有了反应。   她一把抓住白咎的手,“应前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小鹤,小鹤他才二十三岁啊!”   白咎抽回手,没有直接给出回复,只是站起来环视了下这一整个房间。   应春晚也跟着看了一圈,视线锁定在身后矮柜上的一个相框中。照片上的人五官凌厉帅气,穿了一身冲锋衣坐在一顶帐篷旁的折叠椅上,两条长腿很随意地翘起,看起来随性又张扬。   应春晚看了很久,又回头看了看那个瘦成一把骨头的人,惊愕道:“照片上的是...”   谢茹流着泪道,“是小鹤。”   以前健康正常的施鹤。   应春晚说不出话来,很难把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帅气青年和面前这个看起来仿佛垂暮之年的人联系到一起,只有两条细成竹竿的腿能看出施鹤的身材比例很不错。   白咎看了一眼,转头正想张口,门外传来一阵十分急促又力道很重的脚步声。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转头,先听到一声厉喝。   “不是说了不准把窗帘拉开,谁把这屋窗帘打开的!外头的人全都看见了!”   一个国字脸,一身肃杀气的中年男性立在门口,视线划过银发的白咎和一旁的应春晚,脸上一寒刚想说些什么,看到软椅上的人后眉头又狠狠一挤。   “把窗帘拉上!让他作!我看他能作到什么时候!” 第71章 病蛊(3)   应春晚还没来得及转身, 先被后面这声给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地上谢茹擦着眼泪走过来,拉着门口的那个中年男人小声说话。   虽然声音小, 但还是能隐隐约约传到应春晚耳朵里。   “老施,小鹤都这样了, 你就别这个态度了行吗,小鹤看到了得多伤心, 家里还有客人在呢。”谢茹拧着眉,用商量的语气和丈夫说话。   被称呼为老施的男人脸上表情冷冰冰的,带着一种长居高位的不可反驳的气场, “就是因为有客人在,更应该挡着点, 不然外面的人看到他这个鬼样子,我们施家的脸都丢尽了!”   谢茹气急了, 保养良好的脸上罕见地划出一丝扭曲, “施健, 他是你亲儿子!”   但这句话仿佛是什么点燃了炮仗的火引子,施健原本满面寒霜, 听了之后双眼更是鼓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看起来十分恐怖。   他暴怒地抽回被谢茹拽着的手,面颊的肌肉都跳动了两下,压低的语气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亲儿子?我们施家没他这种——恶心的玩意儿!”   应春晚余光注意到坐在软椅上瘦骨嶙峋的人手指轻轻动弹了下, 却没有说话。   谢茹被挥开了手,脸上也越来越愤怒, “施健, 虎毒尚且不食子,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施健的怒火完全腾了起来,甚至顾不得这里还有应春晚和白咎两个外人在。国字脸上修剪整齐的平头仿佛根根直立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应春晚以为施健要气得跳起来了。   “谢茹,你听听你说的话,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吧!我真不明白,我们施家上下几代都是清清白白的人,怎么到了这代——出了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施健暴怒起来说话就像机关枪一样,一句跟着一句,让人完全插不进去口。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也反省反省你自己吧!要不是你从小把他娇生惯养的,他会...他会是那种玩意儿?真让人恶心!算我上辈子欠了他的!”   应春晚注意到施鹤的手又动了动,但仍旧没有出声。   施健说完这些话后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注意到应春晚和白咎似的,转过来硬邦邦点了个头,什么都没说,转身摔门出去了。   临出去前,屋内还能听到他在吩咐外面的佣人一会儿进来把窗帘重新拉严。   这场闹剧似乎闹尽了谢茹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应春晚站在原地没出声,但满面惊愕。白咎则是抱着双臂,静静着那个坐在软椅上的人。   过了好半会儿,谢茹僵硬地转身,走到那个人面前端起矮几上的白粥。   “小鹤,小鹤你就喝点吧,别把你爸的话放在心上啊,你知道他就是那个脾气...”   她摸索了半天,才想起汤匙已经摔烂了。应春晚看见她端着白粥的指尖颤抖着,嘴巴里念叨着劝施鹤喝粥之类的话,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崩溃地一把砸烂了手里的白粥。   白粥泼洒在地上,还飘着微微热气。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小鹤你到底是怎么了——”谢茹抱着头崩溃大叫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对你的教育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你会,你会——你是要折磨死我啊!!”   软椅里的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搭在谢茹抱着头的手腕上。   谢茹一颤,似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双眼带着希冀的光迅速抬头看向施鹤,“小鹤...你别气了好不好,爸妈以后不逼你了,只要你——”   “妈。”   短短一个字,嘶哑又费力。   谢茹脸上透出一股狂喜,看着施鹤的脸拼命点头,仿佛在鼓励施鹤多说几句话。   “妈...就这样吧,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等我死了,你们就清净了...不是说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吗...”   谢茹愣住了。   施鹤现在的状态已经是出声都很费劲了,说完这几句话后搭着谢茹手腕的手一下子滑落,看得应春晚心里一跳,仿佛施鹤已经不行了一样。   谢茹再度掩面痛哭起来,边哭边走到白咎身前,想要给白咎跪下,被应春晚赶紧拦住。   “应前辈,求求你救救小鹤,求求你......”   即便应春晚在旁边看了一圈这样的闹剧,但还是云里雾里没明白施鹤和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肯定不好开口多问,他只能再次环顾四周,希望能从周围的东西看出些什么端倪。   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相框上,应春晚悄悄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了什么。   相框里照片上的施鹤虽然意气风发又帅气,但抛开人物不看,这张照片的构图明显有些奇怪。右边是连绵远山,左边却从施鹤的身旁直接截断,仿佛是只是一张照片中的一半似的。   应春晚又觑了几眼,终于看了个清楚。   照片中施鹤的左边虽然十分突兀地全部剪裁掉了,但还是剩下了一些蛛丝马迹。例如施鹤搭在自己左腿上的手,明显还握着另外一个人的手,只是照片从施鹤的手旁就截断了,那只手只剩下从手腕开始的半截,又被施鹤整个捏在手心里,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就看不出来。   施鹤的手一看就是非常有力量感的手,五指长而有力,手背上还有隐隐约约浮起的青筋。   而被施鹤握住的手,虽然也白皙,但骨节并不细弱,仔细一看明显也是个男人的手。   应春晚一下子就明白了。   施鹤有一个男性恋人,而他的性取向明显不为家里人所接受,所以闹成了这样。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施鹤怎么就从照片上那种英姿勃发的帅气模样变成现在这样的。   那边谢茹被扶起来后,应春晚扶着她让她坐到床边,垂眼敛下了自己的情绪。   虽然谢茹现在看起来一心牵挂施鹤的身体,但是听起来对施鹤的性取向也是持反对态度的,从刚才的那一番话里就能明显看出,对于她的思维来说,她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现在的和施鹤的父亲施健的争锋相对,其实也并不是维护施鹤,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因为施鹤看起来确实快不行了。   应春晚心里叹了口气,他无意去评论别人的看法如何,但是施家这个情况,就算后期施鹤好起来了,恐怕施家的人看到施鹤的身体没问题了,又会开始因为施鹤的性取向陷入新一轮的胶着。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从前应浅和应泉提到这些有权有势的委托人的时候脸上表情都一言难尽了。这种不仅要解决事情本身,还要帮忙扯这些家里长短。不能完全袖手旁观又不能涉及太多——比如施健,明显是把这种事情当做家丑来看待的。   应春晚抿了下唇,其实除了这些,他还想到了其他的一些有的没的,但他又不愿意多想。   他掩下其它多余的心绪。   谢茹坐了会儿,似乎怕再刺激到施鹤的情绪,低声请白咎和应春晚移步到会客室详谈。白咎不置可否,和应春晚一起退出了这间房。   应春晚关门时,看见施鹤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那个相框上,没有挪开。   会客厅里,施健并不在这边,看起来是压根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白咎坐下后开口,“施鹤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   谢茹抹了抹眼泪,“我也不知道,小鹤他从小一直都是很活泼开朗的孩子。老施别看现在这样,以前也是很宠小鹤的,我们家庭构造又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至于让孩子产生什么心理问题,我也不明白小鹤他怎么就...怎么就会喜欢男人呢。”   承认这个事情看起来用尽了谢茹半生的姿态,她教养良好的坐姿有些狼狈。   应春晚默默听着没说话,但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往白咎身上看,看见白咎脸上表情仍旧淡淡的,静静听完谢茹的话。   “谢夫人,我说的不是施鹤性取向的事情,我问的是施鹤现在的身体状况,持续多久了。”   谢茹一怔,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掉刚才的尴尬与难堪,“啊...就是...老施把小鹤关在家里,勒令他和他那个...和那个男人以后不准往来后,小鹤就逐渐变成这样了。”   白咎食指轻轻敲了敲茶壁,一直观察着他动作的应春晚心里一顿,总觉得好像在哪儿也看过这样的动作,而且印象挺深。   想了半天后他想起是拜祖师爷的时候,祖师爷也有这么个敲茶壁的小习惯。   清冽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这个状况,没有找医生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么?”   谢茹摇摇头,整个人的姿态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贵妇人的感觉了,“找了...找了好多心理医生...都说小鹤他是正常的,没有毛病...老施不信,就把人全部给赶回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连应春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白咎听了谢茹的话后腰背靠在椅子中,脸上冷淡,一声不吭。   谢茹等了好半天没等到白咎开口,强撑着笑道:“应前辈,怎么了...”   白咎仍旧不出声,谢茹有点不安了起来,求救似地看向应春晚。   应春晚看了眼谢茹脸上的表情,焦急和担忧都不是假的,这位还不算年长的妇人鬓边已经开始有了白发了。   他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有点尴尬地开口道:“师公的意思,问的是施鹤的身体状况,不是心理状况......”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足够让人看出这一家人知道施鹤的情况后第一反应是遮掩,是改造,而不是尝试着去疏导,去了解。   接受不了是正常的,这世界上任何一件事情都无法统一人们的想法,但至少没有必要这样风声鹤唳。   应春晚微微垂眼,这些说到底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施家这样的家世,或许确实有些说不出来的理由,但仍旧...让人很意难平。   恐怕施鹤一开始没有心理疾病,后来也被逼出心理问题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   这几天身体有一点点小问题,暂时日三几天,不久后会恢复日六哒! 第72章 病蛊(4)   谢茹是个何等聪慧的女人, 虽然因为施鹤的事心烦意乱几次失态,但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样其实也说不过去。她苦笑了一声,也不再绷着后背, 放下手中茶盏盯着自己的鞋尖。   应春晚听见她喃喃自语般地开口,“是我...是我们错了......”   过了半晌, 她才重新抬头,悄悄按了下自己的眼泪。   “小鹤的身体也是, 被关在家里后一开始只是精神不好比较虚弱,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情绪不佳影响到了身体, 慢慢就变成这样了...医生也没查出来什么,说他的全身器官不知道为什么都开始自然衰竭, 他这个年纪...不该这样啊。”   白咎嗯了一声,“他有死志。”   谢茹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又听见白咎开口, “不过身体变成这样确实不大寻常。”   他敲着杯壁的动作忽然一顿, “你们除了找医生外,还做了什么。”   谢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明显有种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情绪在, 看得应春晚太阳穴一跳,忽然就想起顶楼天窗上挂的那个黄铜八角铃了。   希望别是他想的那样吧。   谢茹又开始有些焦虑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头,憋了很久后才痛下决心一般缓缓开口。   “我们...之前找了心理医生,听医生说小鹤这样没什么问题后觉得不行, 就又请了一些天师,想看看能不能借助天师的力量把小鹤纠...调整回来。”   一阵沉默, 应春晚重重吐了口气, 还真是这样。   那扇和其他房间明显格格不入的雷击枣木的门, 顶楼的八角铜铃,门上杂七杂八的划痕和胶痕,明显都说明着这里发生过的荒诞事。   连应春晚都知道,同性恋并不是什么疾病,也不存在什么生理缺陷,就是很自然的一种取向选择而已,喜欢男女都是一样的,都是人。   但施家居然想到借助鬼神之力来扭转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施鹤。   这可真是...叫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谢夫人,我先不说你们能不能确定自己找到的是不是有真本事的人,你知不知道借助外力强行去扰乱生人的神志会有什么后果?”   谢茹一颤,闭上了眼。   她刚开始和施健一样,并没想太多,撞见施鹤外面和一个男人接吻后压根就接受不了,觉得自己儿子肯定是压力太大出了问题,是能改的,改过来就好了。   病急乱投医,她根本没有细想过其它。   “他会疯掉,也许整个人都会毁了。谢夫人,你儿子才二十三吧?”   白咎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戳在她的心上,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茹半晌后哑着嗓子道:“是我们的错。”   白咎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到了极致,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如果我说你的儿子可以恢复原样,但他的性取向改变不了,他依然只会喜欢男人,现在是,以后也是,你能接受吗?”   谢茹像是已经被这段时间逼得筋疲力尽,失去施鹤的恐惧和痛苦已经完全压倒了她内心里那点争强好胜,让她看清了再这样下去只会逼死施鹤,逼死她独生的健康又意气风发的儿子。   她几乎没有犹豫,疲惫嘶哑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我接...”   “接受什么接受!”会客厅的门被一下子撞开,刚才刚在施鹤卧室门前发过火的施健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脸上的怒意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冷寒的表情。   “他要改不回来,那就算了!我就当没他这么个儿子!恶心玩意儿,那么多年轻合适的姑娘他放着不看,跑去和一个带把的——真是疯子!”   他说完后转向白咎,硬邦邦的开口,看起来还是有点忌惮白咎的,“我夫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给应家前辈添麻烦了,应家前辈请回吧,改天我和夫人亲自上门致——”   “老施!”谢茹的尖叫声打断了他。   施健拧着眉回头,看见谢茹颤抖着看着他。   “老施,这个儿子你以前也是抱过亲过的,手把手带着他长这么大,你现在居然说当没他这个儿子?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肚子里面掉下来的肉,死了也是你们施家的孙子!”   这句话似乎唤醒了施健一些过去和施鹤的记忆,但他只是怔忡了一瞬,再度扭过头。   “我当初抱他带他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这是个会喜欢男人的玩意儿!”   谢茹一下子卸了力,跌坐回座椅上,“好..好...就因为他喜欢男人...你就不认他是自己儿子了,说白了你就只认自己脸上那点可笑的面子!”   这句话明显刺痛了施健,他正提着一口气开口,白咎的声音悠悠传来。   “施先生,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和自己的儿子被自己活生生逼死,你觉得哪个更损害你的形象,影响你的工作?”   施健一下子哑了声,不说话了。   应春晚默默看着施健的表情,几乎能看到施健脑袋里是怎么思考的。   现在的社会已经没那么排斥这些了,虽说这种位高权重的家庭可能会有些忌讳,但是其实年轻一代的公子小姐里还真不少,男女都有,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但逼死自己儿子这个罪名就很严重了,不说影响自己的形象,对施健这种人来说,传了上去作风不佳是很有可能直接丢帽子的。   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果然,施健没在吭声,只是面上看起来仍旧是一副气得不行的样子。   白咎收回眼神,静静道:“先说说你们都请了那些人,做了些什么东西吧。看样子你们请的人不少,对施鹤的影响是一层一层累积上来的,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全部去除。”   这句话听着极其讽刺,应春晚看见施健脸上的肌肉又跳了一下。   谢茹是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叫人拿来一个笔记本,一条一条地给白咎说着。   应春晚在旁边听得忍不住悄悄咂舌,施家病急乱投医是真的,他听着这里不只请了天师,还请了一些西方教派的人。要不是容易引起闲话,恐怕就差送到一些比较隐秘的精神科机构里强行治疗了。   在一旁听着的白咎表情平常,像是已经预想到了这些似的,但落到施健和谢茹眼里,反而让两个人脸上更加难堪。   “...差不多就是这些。”谢茹低声说完,合上了本子放在腿上。   白咎抬眼,“不止,还有。”   谢茹一怔,苦笑道:“到这个份上了,面子里子都掉光了,而且还关系到小鹤的身体,我不会再对应前辈有隐瞒的。”   白咎仍旧声音淡淡,“还有。”   谢茹有些着急,“应前辈,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了,我都记着——”话说到一半,她转头看到施健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   注意着谢茹一举一动的应春晚自然也看到了,他心里又叹了一声。   “老施!你是不是还瞒着我找人对小鹤做什么了!”   谢茹直接发火了,施健抹不下面子,吵了两句后才和白咎硬邦邦地开口坦白。   “之前还找过其他人,不过也没什么太大效果,就没和茹儿说。”   谢茹急得要命,要不是应春晚和白咎还在,看起来是要直接扯着嗓子和施健吵了,“找得什么人,做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施健拧着眉,“就找了个道士,做了个什么愿冢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应春晚一皱眉,看向白咎,“师公,愿冢就是之前特别受欢迎的那个小仪式...不过那个是骗术而已,应该没有什么效力的。”   “嗯。”白咎一直坐在原处没怎么抬过眼,但应春晚出声后他倒是直接看了过来,看得应春晚心里一悸。   “愿冢确实是骗人的,那个道士做的不是愿冢,大概是做了金蚕蛊。”   应春晚立刻明白过来,金蚕蛊确实也有实现许愿者的愿望的效力,只是施鹤怎么会因为金蚕蛊变成现在这样,施健总不可能到了许愿希望儿子死的地步吧?   仿佛是回答应春晚的疑问似的,白咎开口问道:“施先生,你许了什么愿?”   施健僵硬道:“能许什么愿...无非不就是希望家宅安宁之类的......”   白咎终于抬起了眼,眼神漠然的可怕。   “金蚕蛊的效力和行动全部依赖于许愿者本身的意志,你许下的愿望是家宅安宁,而根据你自己的心思,现在施家家宅不宁的唯一原因就是你这个喜欢男人的儿子施鹤,蛊虫便以施鹤为目标,去替你实现你的愿望。”   这话指向性太强了,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施鹤变成现在这样全因为施健的缘故,施健僵着脸道:“那也应该是把他的毛病改过来,怎么会——”   白咎打断他的话,“你还是不明白。”   蛊虫的行动出自许愿者的内心愿望,施健心底深处认为家宅不宁的缘故是施鹤,是因为施鹤不正常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蛊虫自然就会帮施健去“纠正”施鹤不正常的地方。   但事实上,施鹤并没有任何不正常,蛊虫找不到可以“纠正”的点,于是回归到施健最原来的愿望,希望家宅安宁。   现在施家家宅不宁的唯一原因无他,只有不被施家所接受的施鹤。   蛊虫没有什么思维,只会严格按照许愿者的愿望行动。   最后,在蛊虫的判断里,只要把施家家宅不宁的唯一因素施鹤给除掉,施家没了家宅不宁的点,自然就会完美实现施健“家宅安宁”的愿望。   “所以施鹤才会被耗空成现在这样。你许下的愿望,已经快要实现了。”   施健脸色铁青,久久没有说话。   应春晚沉默,就连蛊虫这种没有思维的东西,都找不出施鹤身上有什么可以纠正的地方。可施鹤的至亲却不愿接受,坚持认为施鹤有问题,疯狂想要掰正回来。   还真的是人不如虫了。 第73章 病蛊(5)   过了好半天, 应春晚才听到施健低沉得吓人的声音,“应家前辈,这个金蚕蛊...要怎么去掉?”   白咎轻飘飘看了眼他, 却像是一耳光扇在施健脸上似的,看得应春晚后背都绷了绷。   “没这么容易, 蛊虫已经下了有一段时间了,没办法靠外力拿出, 必须要找到下蛊人和送蛊的器具才行,施先生有头绪吗?”   施健黑着脸,“下蛊人的联系方式我有, 送蛊的东西...我问问。”   白咎点点头,并没打算要亲力亲为到还要帮着施健去找人追东西的地步。这些糊涂事都是施健做的, 其他人没有义务还要帮他还这些。   谢茹也在短短的时间内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和施健说话的时候明显冷硬了许多。   她转过来十分上道地对白咎和应春晚道:“辛苦两位先生了, 既然今天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 不如应前辈和小应先生就现在这边住下, 不然一来一往的也麻烦。”   说完,她似乎是怕白咎不舒服似的, 冷冷看了施健一眼后再度开口, “两位先生放心,我已经吩咐佣人打理出了房间,保证干净整洁。”   白咎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应春晚,想到那晚应春晚睡得迷迷糊糊, 一是有头发没吹干头疼的原因,二也是确实之前经历了太多事累着了。   施家这边要过来路程远, 还有杂七杂八的手续, 难免费时间。想到这里, 他收回眼神,平静地对着谢茹点点头。   应春晚低头琢磨着金钱蛊的事情,也没看到白咎看过来的眼神,等到谢茹来带他们上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施家虽然装修得比较低调,但是里面面积一点都不小。谢茹似乎是怕白咎和应春晚介意,安排的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另一头。   把人带上三楼指了位置后,谢茹也知道这位应家前辈白咎性子清冷,不怎么喜欢那些客套热络的东西,很识趣了嘱咐了身旁佣人后就离开了,下楼前忍不住又去施鹤的房间看了一眼。   应春晚回头时刚好看到谢茹红着眼圈关上施鹤房门的样子,看得他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一回头,又看到白咎站在自己面前,垂眼看着他。   应春晚自从某方面很微妙地开了窍之后,面对白咎就总是有点说不明白道不清的心虚。之前在楼下的时候还好,工作环境下也想不到那么多旖旎的事。现在谢茹一走,回归到两个人独处的环境后,那点自己强行压下的情绪就又争先恐后地冒了上来。   白咎眼睁睁地看着应春晚和自己对视了一秒后挪开目光,淡粉的唇瓣又微抿了一下,随后男生下意识伸手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视线游移了一圈后再度回归到他身上,不过这次是看着他的垂在脖颈前的发尾,反正就是不往上面看。   应春晚酝酿了一会儿,想了许多诸如“辛苦师公了”“师公要休息了吗”之类的客套话,酝酿到嘴边刚要说出来的时候,头上一暖。   他抬眼,被揉压下来的碎发细碎挡在眼前,导致视线里白咎的脸有些影影绰绰的,他不太确定那张漂亮的脸上是不是挂着笑容。   “去休息吧。”脑袋被揉了几下后,面前的白咎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应春晚愣愣地哦了一声,跟着白咎的身后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   施家的客房简洁且宽敞,都有配套独立浴卫。应春晚有点迷糊地跟着进来,又听见白咎在前面来了句“你先去洗。”   他脑子还是木着的,有种装载过多处理不过来的感觉,也不想那么多,点点头就钻到浴室里去了。   浴室的水声响起,盖住了客房门的敲门声。白咎坐在一把椅子中应了声,门打开,外面是一脸懵的阿姨,手里还抱着套被子枕头。   阿姨也不敢多看,就站在门口,余光划过亮着灯的浴室后垂下眼开口,“应先生...我看隔壁客房没有人,想着应先生这是不是需要再拿一套床品......”   “不用了,一套就够了。”白咎淡淡点点头,阿姨欲言又止地再次看了眼浴室那头,退出房间合拢了门。   出去后,阿姨有点胆战心惊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她们这个年纪的人本来也不懂这些,要是平常肯定是不会想歪的。但主人家有施鹤少爷在,连带着她们也明白了些男人和男人其实也能谈恋爱之类的事情,再看那间房门的眼神就不太普通了。   阿姨边下楼的时候还在想着,怎么现在长得好看的男娃娃都喜欢男人吗,这一下就又来一对。   阿姨年纪大,想得事情还要更多些。小应先生一个清清秀秀的可爱小男娃,看着细瘦细瘦的,也不知道承不承得起坐在外面那个漂亮男人。   哎,搞不懂。阿姨摇了摇头下楼了。   外头阿姨的想法应春晚是压根就不知道的,在水流的冲击下,他的大脑逐渐清明了一些,穿上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想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施家又不像刘薇家,那时候他们人多房间少,所以才和师公挤一间。谢茹这么精明的人肯定是准备了两间客房的,他怎么就傻乎乎地下意识跟着师公进了同一间客房。   一起住习惯了,冷不丁还没反应过来。洗澡洗到一半才想到。   应春晚摸着自己的后脖颈有点不好意思,仔细一想,他自从到应家以来,和师公住同一间房的时候还...真不少,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弄得他有点习惯性和白咎走在一起。   白咎正坐在靠椅上,手里翻着一本客房里放着的书,听到浴室的东西后抬眼,看到一脸不知所措的应春晚。   应春晚穿着干净的白色棉衬衫,纽扣规规矩矩扣到了最后一颗,但仍旧松垮地挂在偏窄的肩头,露出了还沾着水雾的锁骨。   湿发顺直地垂了下来,沾着水的重量,看起来比平常的长度长了一些。有几缕发丝堪堪贴在了锁骨上,衬得那一片皮肤更加白皙。   连细密的眼睫上都挂着细细水珠,大概是蒸汽里待久了的原因,眼尾熏得有些微微发红,垂眼时有种极度纤弱的美感,看起来有些无助。   应春晚手摸着自己后颈的湿发,也陷入了欲言又止的状态,肚子里措辞了一番,准备和白咎道晚安后就去隔壁房间休息。   唰地一声,白咎站了起来。   “师公,我——”   “把头发吹干,不要湿着头发睡觉。”   话还没说完,白咎起身去浴室里拿了条松软的干毛巾盖在应春晚头上,又把吹风拿了过来递给他之后才回身进去。   应春晚面皮一紧,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某个大胆包天的晚上。   嘴里没说完的话一下子被抛到脑后,他乖乖点了点头走到床边坐着吹头发。   吹风机的嗡鸣声充斥了鼓膜。   等他头发吹得半干不干,想起自己刚才要说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床垫传来很熟悉的塌陷下去的感觉,白咎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那头十分吸引人目光的银发。   焚香味变得有些湿润。   银发沾了水后光泽更绚烂了,灯光下仿佛一匹柔顺的绸缎一般,搭在美如雕塑的人的肩头。   应春晚看了一眼就赶紧转头,放下吹风机酝酿了一下准备重新开口的时候,旁边人又传来了清冽的声音。   白咎微扭着头,浅色双眼在披散倾斜下来的银发后懒散地看着应春晚。   “帮我也吹吹?”   那句话一下子被应春晚咽了进去。   S市没到三伏天的时候夜里还是会有点微凉,应春晚看着还挂着水珠的银发,安静地点了点头。   客房的床很宽,两个人一人坐一头中间像隔着楚汉边界似的。白咎坐在床边背过身去,应春晚只好爬到床上,抵着脚后跟坐在白咎身后,撑着身子帮白咎吹头发。   白咎的头发湿了之后手感更加顺滑,比平常还显得柔软许多。应春晚小心翼翼地帮他吹着,完全没意识到吹头发这件事有多暧昧。   十指穿进发丝里的时候,应春晚不小心碰到了白咎耳垂上的那个耳钉。他手忍不住轻微一缩,之后又忍不住想再碰一碰。   白咎全程一声没出,也没让应春晚看到他脸上若隐若无的笑意。   吹完头发后,白咎接过吹风机去放好,应春晚正酝酿了新一轮准备张口的时候,却看见白咎极其自然地关了灯,“睡吧。”   应春晚:“......”   他只好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躺下。   明明不是第一次和师公睡在一张床上了,但这次却总感觉格外煎熬。应春晚直挺挺地躺下后手贴着身子放在两边,连翻身都克制了下来。   夜里有点凉,他就这样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了半天后,才想到得盖点被子,然后又想到一件事——这床上只有一条被子。   ......   黑暗中很寂静,应春晚脑袋里的两个小人大战了五百回合还没个结果时,身旁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白咎翻了个身,应春晚刚放松了一点的身体又僵硬了起来,然后感觉到一片轻柔温暖的薄绒被盖在了自己身上,微凉的手伸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肩膀立刻一麻,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挪,看见白咎那双浅浅的,在黑夜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点反光的眼睛就在旁边直直看着他。   “......”应春晚几乎是在看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就下意识立刻合上了眼。   两三秒后,他听见耳朵旁边传来一阵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笑声,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气息,轻飘飘飘落到他脸颊。   白咎的声音带着点调侃和无奈,“被子也不盖,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贝读者【鷇啾啾】的营养液*3* 第74章 病蛊(6)   应春晚十分敬业地继续闭着双眼装睡着。   白咎倒也不戳穿他, 只是手又伸了过来,把被子往上抻了抻,直到被子能盖到应春晚的下巴处才收回手, 指尖拂过他的脸颊。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应春晚眼皮子动了动。   应春晚整个人都僵麻了,等到听见白咎翻身的声音后, 身体才再度放松下来。他听见自己身体里的那颗心跳的就像疯了一样,连带着自己的鼓膜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他睁开眼, 失神一般盯着天花板。   一般师父会对徒弟这样吗?   师公对他是不是有点过于照顾了,还是说只是因为他心思有点歪,所以无论师公有什么动作都在他心里放大了无数倍, 然后一厢情愿不受控制地套上一些旖旎的想法?   可是,如果师公对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父对徒弟的态度, 那为什么那天晚上...   他那天晚上对白咎做的事情,明显已经超过了师徒该有的界限。可白咎那时不仅没推开他, 在之后也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 仍旧体贴地带着他, 而且还...仿佛更亲昵了一点。   到底为什么啊,应春晚几乎要抓狂了。   他那天晚上还说师公是“脚踏两条船的渣——”   “应春晚。”   应春晚感觉自己能随着这道声音当场去世。   就睡在身旁的人还在慢悠悠地开口, “你如果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脚踏两条船的话——”   应春晚闭上了眼, 让他去世吧,就现在。   “我从来都只记挂着一个人。”   应春晚蓦地一下又睁开眼,听着白咎这句平静又认真的话。   手搭了过来,仿佛刚好压在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上, 轻柔地拍了拍他。   “快睡吧。”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完全睡着前,他还在忍不住地想着。   哪个人啊, 到底是哪个人啊, 是叫应凝的那个人吗, 但先祖明明已经有祖师爷了,师公凑什么热闹啊......   *   “把你们家里所有给施鹤请过来的东西都拆了,包括这扇门,楼顶的那个八角铃也拿掉。房间内不要一直拉着窗帘,阴冷的环境反而更有助蛊虫活动。”   白咎在施鹤房内一字一句说着,旁边谢茹听着直点头,施健脸色虽然难看,但好歹没有说什么。   佣人在周围忙上忙下,按照白咎的吩咐全部收拾了一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坐在软椅里那个不成人样的施鹤。   应春晚在一旁临时搬过来的小桌上一笔一划认真画着符,旁边几个年轻佣人忍不住连连看他。   白咎虽然长得顶顶好看,但身上总有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她们也不敢多看。但旁边这个弟弟长得又清秀又乖巧,整个人又温和得不行,连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姨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眼里爱怜都要溢出来了。   “画好了吗?”白咎微微转头,几个佣人连忙低下了头,应春晚浑然不觉地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佣人们退了出去,应春晚把符纸递给白咎,白咎反手贴在施鹤瘦骨嶙峋的胸口,准备强逼蛊虫。   施健昨晚去联系请的那个道士,结果发现居然联系不上了,自然也不知道送蛊的东西在哪儿。   白咎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只是和应春晚一起准备把蛊虫强逼出来。   施鹤昏昏沉沉的,看起来已经不太明白事了,应春晚把雄黄和蒜子尽量塞在他嘴中。   白咎又拿桃木和符纸烧出的灰出来,点了一点在他心口,一只手按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捏了一把菖蒲,从施鹤的指尖开始缓缓往上移动。   几乎是菖蒲刚挨近施鹤身体的一瞬间,施鹤全身上下已经干枯成薄薄一张的皮肤开始上下涌动,仿佛下面布满了无数小虫子一般。   身后的谢茹没忍住嗓子眼里的一声干呕,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拍开了想扶她一把的施健。施健脸色黑如锅底,但一句话都没说,看着皮肤下无数东西诡异蠕动的施鹤,额头上微微冒了点汗。   应春晚捂着施鹤的嘴没松手,抿着唇看着全身皮肤鼓鼓囊囊凹凸不平的施鹤。   蛊虫最善隐藏,如果一次性没有找到就会钻得更深,如果找到了让它逃出了体外也不行,蛊虫还会再返回宿主身体。   必须一次性直接抓到,然后立地烧毁。   应春晚目光扫视着施鹤的全身上下,然后发现施鹤小腹处胃袋的地方涌动的尤其明显。他头皮一麻,刚想出声叫白咎,白咎的手已经飞快地移过来,精准无误地按在了施鹤的小腹上。   一直没出声的施鹤忽然哼了一声,但在场的几个人却听得头皮一麻。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压根就不像人声,反而更像是无数虫子蠕动交缠在一起的虫鸣。   施鹤小腹那一块在白咎食指点上去的时候就蠕动得更加疯狂,施鹤的头也不安分地晃动起来。应春晚见状咬咬牙,双手钳住施鹤的下颚,勉强稳住了施鹤。   白咎的食指仿佛是什么磁石一样,一路顺着施鹤的食道向上,那块凸起蠕动的东西也跟着一路升起,只是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皮而出。   到喉咙那一块时,施鹤眼睛已经完全翻白,本来就不成人样的他现在看起来仿佛什么行尸走肉一般。   那个小相框被挪到了他身后的矮柜上,照片里意气风发又英俊高大的施鹤的笑容在这一瞬间看起来极为刺眼,身后的谢茹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哭了起来。   施健的手已经完全攥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坐在地。   “不行,他有死志,坚持不到蛊虫被逼出来了。”白咎脸色寒了一瞬间,手指往下划了划,带着蛊虫退回到食道的部分。   谢茹听见这句话后顾不上擦眼泪,一下一下爬到施鹤的身旁,瘫倒趴在施鹤骨瘦如柴的大腿上哭了起来。   “小鹤,妈妈错了,爸爸和妈妈都错了,你原谅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以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那孩子,等你醒了妈妈就叫林叔把那孩子接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你想和他结婚就结婚,去国外也行,好不好,小鹤?”   应春晚看向白咎,白咎拧着眉摇了摇头,应春晚心里一坠。   谢茹也看见了,在看到白咎眼里那抹叹息的时候瞬间号嚎大哭。   “小鹤,你走了让妈妈怎么办啊!!”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应春晚抽空回头,看见施健走了过去,把身后的那个小相框拿在手里。   一脸威严的男人低着头,手指哆哆嗦嗦地打开那个相框,把照片拿了出来。   应春晚眼睛微微睁大,原来那张照片并不是他猜的那样被裁去了一半,而是沿着施鹤对半折了起来,另外一半上的人被折在了后头。   施健颤颤巍巍把照片放在矮几上,动作看起来是想抚平照片上的那道折痕。但这张照片没有塑封,折起来的时候中间就已经掉了不少显像粉,照片上两个人之间有条抹不去的白色的折痕。   施健见怎么抚都抚不平,脸上终于悄无声息地滑下来一滴泪水。   他放弃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把那张照片哆哆嗦嗦地递到自己儿子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裹着的手中。   枯枝一样的手没有动静,施健又一根一根把自己儿子的手指合拢,勉强捏住了那张照片。   应春晚的目光顺着往下,终于看清了那张照片里一直被隐藏起来的另一半的上面的男人。   然后他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纤细又精致的五官,细长带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浅红的双唇,和施鹤交叠的手显得有些白皙,脸上的表情柔情又带点羞赧。   他见过这张水一般柔情,又带着男性特有的俊气的脸,在应家祖宅里招魂共情的时候。   是那个在夜店里被打工的宋冬笑着调侃是不是失恋了,转身出门后失足掉进湖里的男人。   他竟然就是施鹤那位被强行要求分开的恋人。   应春晚怔忡的眼神立刻被白咎捕捉到,他低声开口,“怎么了?”   应春晚收回眼神,舌尖忍不住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施鹤的这个男朋友我记得,就是那次和师公表姐表哥们一起招魂的时候,师公选的让我共情的人。”   白咎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还会再联系到当时的亡魂,脸上短暂地怔了一下,转头再看施鹤的时候眼里划过了一丝了然。   “施鹤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简短一句话,道明了施鹤为什么完全丧失了生的欲望。   “......”应春晚嘴巴微张,看着身旁痛苦的谢茹和低头一身不吭的但浑身颤抖的施健,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死局。   他垂眼,视线又划过照片上十指交缠的两个男人。   施鹤旁边坐着的男人也穿了身和施鹤同款的冲锋衣,脸上并没有之前共情时的浓重又放肆的妆容,看着干干净净,多情但又不显得阴柔。   应春晚听见白咎轻轻叹息一声,已经准备要松开手心里握着的菖蒲了。   他脑袋里嗡一声,嘴巴赶在大脑之前直接开口,“师公,等等。”   白咎一顿,转头望着他,脸上有微微的疑问,但仍旧依着应春晚的话,保持着制住食道处蛊虫的动作。   应春晚稳了稳,靠近施鹤脸侧开口。   他不知道施鹤现在还能不能听到,但他仍旧想尽力一试。   “施鹤,你那位恋人是不是叫安云?”   捏着照片的手指轻微地颤了颤。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再接再厉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但有一件事我还是先告诉你。”   “我之前在一场仪式上看到安云了,他的魂魄被人操控着要献祭成贡品。安云很痛苦,很想逃走,但被人下了禁制,逃不出那附近。禁制只能由下咒人或者本人打开,现在还能动摇他的...只有施鹤你一个人了。”   “如果安云的魂魄被献祭了的话,他会完完全全消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读者【鷇啾啾】【洛阳】的营养液^3^! 第75章 病蛊(7)   应春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施鹤的身体情况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破败了。或许他可以激起施鹤的意志,但却改变不了这具形如销骨的躯体。   但他仍然想试一试,不只是抱着救人一命的念头, 更是因为看到了那张照片上意气风发的施鹤的笑容,有点无法想象这样的人如果以这种样子死去该有多悲哀。   还有他共情过的这个叫安云的男人, 他那次共情的时候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但对于原主的情绪仍旧有很清楚的感受。   他能够感觉到安云当时压在狂欢气氛下撕裂一般的心情。   应春晚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没敢去看谢茹和施健的眼神, 只是余光看到施健的手指抖了一下,动作却是帮施鹤把照片捏得更紧了一些。   好在,他的话起了效果。   应春晚几乎是话音刚落, 就听见施鹤的喉咙里传来两声拉风箱一样的嘶嘶呼吸声,和刚才怪异的虫鸣声不一样, 这次明显是属于人类的喘息声。   枯枝般的手指动了动,食指刚好搭在照片里安云的笑容上。   “做得好。”   应春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听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白咎这么一句话, 登时耳根子有点发热。   “能帮到师公就好。”应春晚低头轻声一句, 看得白咎的笑容深了几分。   谢茹和施健也明白这是有转机了,赶紧看向白咎。白咎停留在食道附近的手再度动起来, 那块凸起的皮肤有些恶心地蠕动着, 一点一点跟随着向上移。   应春晚全神贯注地盯着白咎手的位置,在估摸着蛊虫已经到喉咙处时,眼疾手快地移开了手,同时带出了施鹤嘴里的雄黄和蒜子。   两个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但配合得天衣无缝。   白咎的动作仍旧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即将逼出蛊虫而加快, 这也给应春晚留下了足够反应的时间。   他一转头, 看到施健抹了把脸, 转身把身后准备好的陶罐递了过来。应春晚心头微微一怔,手上动作不停地捧过陶罐,迅速接到施鹤嘴前。   几个人已经能看到施鹤微张的嘴巴里有一抹鲜艳得出奇的明黄色在上下翻涌,见到日光以后开始蠕动着想往里面退缩。   白咎眼神一冷,另一只按在施鹤额头上的手闪电般伸出两指探进施鹤的口腔,快准狠地夹住那抹还在蠕动的明黄色,迅速捏了出来。   那个东西触碰到白咎的手指的瞬间,就吱吱尖鸣了起来。白咎毫不留情地两根手指夹着,将蛊虫全部扯出。   蛊虫暴露于日光下,现于几人视线中的一瞬间,应春晚听见谢茹喉咙里发出一声扭曲的哀鸣声,旁边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贯黑脸的施健都忍不住颤抖地干呕了一声。   连白咎都似乎怔了极短的一瞬间。   被白咎手指夹着扭曲的蛊虫肥硕无比,有点像北方那种肥嘟嘟的青虫,但周身是一看就不自然的鲜明黄色,上面一圈一圈棕褐色的环状花纹,某些角度看过去很像眼睛的纹路。   应春晚下意识想到一句话,自然界中颜色过于鲜艳的生物都十分危险。   蛊虫被夹出来时,还带着一些湿淋淋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白沫,蠕动挣扎的样子更是引人作呕,应春晚无法想象施鹤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看施健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下蛊居然是这样的,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当回事。   白咎没让其他几人多看,夹出来后迅速丢到了应春晚捧过来的陶罐里。   陶罐有隐隐的焦香豆味,里面是明火烧灼成碳粒一样的黄豆。明黄色的蛊虫一被扔进去后立刻爆出尖细啼哭一般的吱吱声,焦焦的豆味也立刻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所取代。   与此同时,应春晚注意到施鹤身上的那股恶臭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因为太久没晒到阳光的阴潮味道。   谢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鹤!”   她悲喜交加,握着施鹤的手不住地摩挲着。施鹤翻白的眼神逐渐恢复正常,整个人的神志看起来也回笼不少,一双浑浊的眼睛仿佛也明亮了许多,看向应春晚。   “...云。”应春晚靠近了才听见他有些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轻声道:“你先放心养身体,等你养好了才能想办法和我们一起把安云带回来。”   施鹤定定地看了应春晚很久,应春晚竟然从面前已经瘦成骷髅的人脸上看到了几分以前的俊气。   一旁施健怔怔地望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陶罐没出声,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病急乱投医召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可怖的东西。   而且在他儿子的身体里,日夜蚕食着,把那个高大挺拔的儿子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茹看见施鹤好转了后倒是比施健清醒不少,看着白咎站起来后也赶紧抬头,“应前辈,小鹤他...这就可以了吗,身体上还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   白咎垂眼看了眼施鹤,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好的,起码得养一阵儿。   “把这个陶罐按照施鹤卧室的方位埋在你们家院子里,上面铺一层香灰,每月十五去点三炷香,六个月后把陶罐里的灰找个地方深埋就可以了。”   谢茹赶紧点头记下,一边又看了看施鹤,再看看白咎。   白咎脸上表情很淡,“其他的请医生来就可以,营养不良,厌食,低血糖,现在应该什么都沾上了点。这次可以考虑请心理医生过来了,如果有必要的话。”   白咎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句心理医生落在谢茹和施健的耳朵里明显带了点讽刺意味。谢茹早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点头。施健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很苍白。   白咎看着这一家三口,“以后没什么事,不要随便请这些东西。”   施健颤抖着嘴唇点了点头。   *   处理完施鹤的事情后白咎也没有急着和应春晚离开,等楼上谢茹和施健安顿好施鹤后,施健多半是觉得没脸再说什么,转身扎堆工作去了,谢茹从另外一边下来,在昨天的那个会客厅里再次和白咎应春晚谈了谈。   白咎抿了口茶,“谢夫人,下蛊的道士你们联系到了吗?”   谢茹已经好多了,不至于歇斯底里,不过也没有一开始那种端着的感觉了。   她闻言,叹了口气,眉毛拧了起来。   “我问了老施,也不知道他在哪认识的这种杂七杂八的人,到现在还没联系上。不过老施跟我说那个道士似乎是打着北山寺的名号,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进来。”   北山寺?应春晚耳朵竖了起来,方君缪就是北山寺的人,不过听以往其他人的评价,北山寺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招摇撞骗。   很膈应人,偏偏你没抓到之前还没什么办法,让他想起之前郑美娥遇见的银发男人,还有幸存下来见到白咎就尖叫的东河村的小孩。   白咎听到北山寺这三个字,握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目光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谢茹不易察觉地看了眼应春晚,目光极其细微地打量了一下应春晚消瘦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开口道:“应前辈,之前 ——”   “应春晚,你去监督一下施家的人埋陶罐,注意让他们不要碰到里面的东西。”   白咎先出声,打断了谢茹嘴里的话。应春晚哦了一声,转身就乖乖去找施家的那些佣人去了。   会客厅里只剩下谢茹和白咎。谢茹人精似的,等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   “上次和应前辈说过的北山寺的那枚镜子,应前辈有需要的话我就去想办法和北山寺的人说一说。”   白咎放下茶盏,“有劳谢夫人。”   谢茹可不敢应这一句,不管白咎有没有帮施家救回施鹤,他们家都不是能承得了白咎这一句“有劳”的门户。更何况白咎对施鹤有救命之恩,她更不能听白咎说这句了。   “应前辈说的什么话,能帮上应前辈也算是我们家的人脉没有辜负。应前辈放心,我一会儿就去那边一趟。”   白咎却目光飘向窗外,“不急,先等你儿子身体好转起来再说。”   谢茹愣了一下,“应前辈的意思是...”   白咎眺望着窗外的佣人们,“你也听到刚才小徒说的话了吧?施鹤不仅身体上有问题,还有心病,这个心病不给他解开,之后他再有死志,可就药石无医了。”   谢茹赶紧道:“我明白,我当然明白,那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当时我和老施知道是个男人后气疯了...说起来那孩子出事,也算有我们家的责任,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家一定会帮忙的。”   她抿了抿唇,脸上浮出一丝犹疑,“只是我听小应先生当时的话,那个情况好像有点凶险...”   谢茹苦笑了一声,抬头脸上一片坦然,“我也不瞒应前辈,可能我还是太自私了,我真的承受不了小鹤再出什么意外......”   白咎并没有就谢茹的话说什么,谢茹这个态度也实属正常,当父母的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做一件很凶险的事情,当然会很担心。   他收回眼神,抬眼目光落在谢茹纠结的脸上。   “谢夫人,这件事情留给你儿子自己来做决定吧。”   谢茹脸上的担忧一怔,一下子就明白了白咎的话中深意。她的表情慢慢地释然,轻轻点了点头。   白咎出来的时候,应春晚有点尴尬地站在佣人堆里,一句一句像是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回答着佣人们好奇的提问。   直到发现周围的佣人声音一下子收敛了很多,还不自觉地退开许多之后,他一回头,看见白咎正在阳光下站着,带着浅浅的笑容直直地望着他。   太像了。   应春晚一瞬间有点恍然,这个角度,太像梦里从远处走过来,牵住不知是他还是先祖应凝的那位温柔满面的师公。   如他记忆中的梦境一样,白咎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开始缓慢完结倒计时啦——   谢谢宝贝读者【洛阳】的营养液!!! 第76章 禁阵(1)   应春晚手指不由自主蜷了一下。   但面前的人并没有像梦里那样牵住他的手, 只是走过来看了他一眼,随后温声道:“回去了。”   应春晚跟着白咎上了车,坐在副驾驶时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有点太想当然了, 师公对他好那么一点他就开始越想越多,甚至不满足于现在的状况。   应春晚纠结的表情全部落入白咎的眼中, 白咎脸上划过一抹笑容,随后又没进平静的表情之后。   直到回了应家, 应春晚也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情,仿佛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界限,突破了这一层, 事情的发展就会超出掌控。   他并不是讨厌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而是害怕和白咎的关系因为这一层而变得怪异。   如果会变成那样, 他宁可就像现在一样悄悄揣着自己的心思,偷偷地把和白咎在一起的每一件小事装进自己的收藏匣里。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回应家之后和白咎见面的次数一下子激增。以往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 但白咎单独住在一栋, 平时也不怎么见人,所以在家的时候反而比在外面的时候见面的机会还少很多。   应春晚也没有多问, 只是自己在心里悄悄开心着。   闲着的日子就容易过得飞快, 一转眼,应春晚他们的暑假也不剩几天了。   施家那边似乎和应家保持了联系,应春晚时不时能从白咎那里听到几句有关施鹤的消息。听白咎的意思,施鹤现在似乎恢复的还不错。   “我想好了, 我下周就下山来找你们。”躺在床上翻手机的应春晚看到应平发过来的这条微信,“嗯?”了一声, 动动手指回了条消息。   “你找到灵使了吗?”   应春晚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 看见上头反反复复亮起“正在输入中”, 最后应平那个张牙舞爪的火柴人头像跟着蹦出来一条短短的新消息,“没有!”   应春晚笑了笑,这消息真的很有应平的特色,他几乎能想象到应平在对面拿着手机叽叽咕咕骂他的样子。   笑完以后他的心情也沉了下来,想到自己也还没个着落,也匀不出心情和应平开玩笑了。   过了会儿,他又想起那次在共情里看到的宋冬,给应平发了条消息,“你最近和宋冬有聊天吗?”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偶尔说几句话吧,不过他最近好像真的很忙,之前总发些有的没的,最近都没什么动静了,可能忙着当打工人吧。”   应春晚回了个“哦”,正想再借着应平问问宋冬认不认识安云,忽然听见门咚咚两声,他从床上爬起,然后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一个激灵。   白咎立在门外,手里端了个杯子,见到应春晚后垂眼道:“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和我一起去北山寺一趟。”   应春晚点头应下,等白咎离开,自己回了卧室后,才发现白咎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的手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   他脸上红了红,带着压不住的笑容喝下。   这次去北山寺的人不少,应春晚下来吃早饭的时候看见不仅白咎在,应浅应泉和三宝也是一副收拾齐整的模样。   三宝看到应春晚后招呼了一声,应春晚坐下惊讶道:“大家都要去吗?”   应浅喝了口豆浆,“嗯,北山寺家大业大的,正好我们可以再一起商量下万冤阵的事。”   去北山寺的路上,白咎要先行去和北山寺的道长见个面,单独坐了一个车,几个小辈照例挤一个车里,路上热热闹闹地聊了一路天。   听应春晚说了在施家的一番事情后,应浅有些唏嘘道:“那个叫施鹤的人我以前还见过呢,比我们大一些,特朝气一帅哥,还有点他们大院那边特有的痞痞的感觉,没想到病成那样啊...”   知道应春晚那次共情到的人又刚好是施鹤的恋人的时候,应浅听得忍不住眼眶发酸,“你说这,唉,好不容易熬出来了,结果天人永隔了。”   三宝和应泉也听得很感慨,不过主要是三宝在唉声叹气,应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听见蛊虫的事时倒是多问了几句。   “哦对,以前不是跟小春说过咱们应家之前族内争斗比较复杂吗,当时应凝先祖这一支是擅长风水术,还有一支就是特别会搞那些蛊什么的。”应浅支着脑袋道。   应春晚惊讶出声,“真的?不过上次回祖宅完全没看到和巫蛊术之类的东西。”   应浅点点头,“说出来你别被吓到,当时不知道家里是闹了什么事,反正好像就在那一代突然全部都销声匿迹了,估计是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吧,族谱里面连名字都没有了,我还是小时候和阿泉翻古籍的时候看到的。”   应春晚听得出神,想着那只肥硕的明黄蛊虫点了点头。   到了北山山脚下后,应春晚才明白之前应浅那句“家大业大”是个什么概念。   他见识过的不多,以为应家那样就已经算是相当夸张的了,没想到北山寺还要更夸张点。   北山寺和应家不同,对外也会提供香火,是这片香火最繁盛的道观。绵延的石阶路从山脚下就开始一路往上蜿蜒,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低矮的小观供人休息。   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到最上面,才能看到日光下宏伟又金碧辉煌的正殿。   在山脚下还没走几步的时候,几个人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应平穿着件短袖,格子衫外套因为太热脱下来系在了腰间,头顶戴了顶棒球帽,碎发压住后露出生得一点不差的眉眼。   应浅吃了一惊,“应平,你怎么在这儿?”   应平转过去看应春晚,瞪着眼睛道:“你没跟他们说吗?”   应春晚有点没回过神,“你不是说的下周才过来吗?”   应平扭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反正都决定下山了,早下晚下都一样。我去了应家那边,无白师叔说你们来北山寺了,我就过来找你们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后来经历了生死大事,几个人微妙的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友谊,惊讶过后看到应平也是挺高兴的。   “行,那你就跟我们一起爬上去吧,这次可有大活。”应浅拍了拍应平,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往上走,途中应浅跟应平说了下来北山寺的前因后果。   几人在祖宅锻炼了那么一回,体力也还可以,在累到直不起腰前成功抵达了山顶。   北山寺香火一向鼎盛,有个小道士似乎是收到了吩咐,看到应浅几个人后就过来引着几人往里走。   这边地界大,外面虽然人声鼎沸,香客一茬接一茬,但往里面走反而越走越清幽。   应春晚几个人跟着到了一间像茶室一样的地方,小道士给他们逐个斟茶。   到应春晚这边时,应春晚小声问了下小道士,“方君缪现在不在吗?”   应平也跟着点点头,“正好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好点了没。”   小道士动作停下来,似乎想了想后才开口,“方师兄...他一会儿过来。”   应春晚点点头没再继续问。看前面香客的那个盛况,方君缪可能现在正忙着,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茶室环境很清幽,和前殿就像两个世界。木窗外是碧绿的柳树,枝条随着微风浮动,远处有隐约的钟鸣声和诵经声,日光斜映着进来,别有一番意境。   这里的氛围和应家祖宅又不一样,应家祖宅是很有人气儿的古城镇,走在里面有种懒洋洋又舒心的安逸氛围。北山寺则是带着些肃穆的感觉,四处清幽,静悄悄中能听见某个池塘里传来一声蛙鸣。   几个人坐在茶室里,忍不住腰板都挺直了些。   那个小道士走了后没多久又回来,隔着窗户问应春晚有没有空,说方君缪在前面走不开,想和应春晚说几句话。   那时候在宅子里方君缪明显很亲近应春晚,这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应浅听见应春晚有家人以外的小伙伴心里也高兴,闻言推了推应春晚,“你去吧,前面也不好一下子去这么多人,我们就在这儿歇着。”   应春晚点点头,跟着小道士往前面去了。   剩下的应平应浅应泉和三宝四个人依旧留在茶室里,时不时抿口北山寺的茶闲聊几句,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只是几个人也没偷到太多闲。   门口又是一阵脚步声,应浅探头看过去,看到一对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女在门口,往里面望了眼,走到另一旁坐下。   坐下后,那对男女中短头发的女生试探地和这边搭话,“你们是哪家的小辈呀,我们是衢天派的。”   应浅几人这边的动静一下子就停了,过了会儿还是应平先开口,“我们应家的。”   “哦哦。”那女生估计也听过应家定淼派和衢天派的上一辈恩怨,尴尬地应了声没再开口了。   旁边的一个男生也望望这边,望望那边,没有出声。   茶室陷入沉默,片刻后还是应平觉得不大得劲,吃了块小点心又跟那边搭话,“宋冬没过来吗,他最近是不是挺忙的?”   那个女生和男生似乎没想到应家的人还会主动开口,脸上尴尬少了很多,看起来有点高兴,“宋冬忙着高考呢,这次就没过来了。”   “......?”这下一直没出声的应浅也有了动静,和一脸茫然的应平对视了一眼,朝衢天派说话的那个女生看了过去。   宋冬?高考?   那个女生被应浅和应平的反应给心里唬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有点不安地看向身旁的男生。   那个男生也有点讷讷地,“呃...怎么了...吗?”   应平一脸欲言又止,“你们说的哪个宋冬啊?”他们认识的那个宋冬明显二十来岁了,怎么可能是高三生。   那个男生有点摸不到头脑,“我们衢天派就一个叫宋冬的啊...喏,就这个。”   男生摸出来手机,点进微信找了张照片递过来,应浅和应平几个人伸脖子过去看。   照片上,一个乱糟糟头发,挂着婴儿肥圆脸,戴了副黑色框架眼睛的小男生腼腆地笑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HIKARI】【洛阳】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离完结还有些剧情,大家放心+3+ 第77章 禁阵(2)   应浅又和应平对视了一眼, 这照片上的男生一脸书卷气,抛开这个不说,这张圆脸也和宋冬那张精致帅脸明显不是一挂的。   应平吞了下口水, 把手机递回给了衢天派的那一对男女生,“这个, 就是宋冬?”   衢天派的这对男女生,女生叫宋伶, 男生叫宋仃,闻言后忍不住看了两眼应浅和应平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小声道:“是啊...宋冬是我们那边年纪比较小的弟子, 现在还在读高中呢,为了准备高考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出来接触过这些了。”   应浅心里咯噔一声, 刚想和应平商量一下,应平一个急性子已经忍不住急冲冲张了口, “那你们衢天派没有个二十来岁, 长得还算是有个人样的男人吗?”   宋仃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尴尬道:“我正好二十来岁,你看算不算长得像个人样?”   应平急冲冲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于无厘头, 但宋仃和宋伶的反应也让几人明白过来一件事。   应平应浅和应春晚那时候遇到的那个宋冬, 也许压根就不是衢天派的人,而是顶了衢天派真正的宋冬的名号混过来的人。   应平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当初掏出手机给加了微信的那个宋冬打了个电话。只是微信提示音响到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有人接通。   宋仃和宋伶大致也看出了些什么, 面面相觑一眼,又不说话了。   应平不死心地又给那边微信打了好几个电话, 只是平常嬉皮笑脸的那个宋冬这次却断了音讯一样, 始终没有回信。   应浅眉头紧锁, 想不出个头绪。如果那个宋冬不是真的宋冬的话,顶着衢天派的名头混进来肯定是有目的的,可那个宋冬一路上不仅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反而一起帮了忙逃出去。   虽然临走的时候仓促了点,但确实也没有发生过其他特别的事啊?   既然如此,宋冬是为了什么混进来的,总不可能真的是想和他们这些小辈打个交道这样的破烂理由吧?   更何况,那个宋冬的本事不小,在东河村的时候好几次都是由宋冬想办法领着他们才没有出问题。   应浅越想脸色越严肃,下意识地转头想问问应春晚的意见,嘴巴刚一张开才想起来应春晚已经跟着小道士出去了。   外面的日光变弱了一些,坐在窗边的三宝探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天阴了,感觉是要下雨了。”   应浅摸了摸胳膊,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特别不舒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现在忽然又蹦出了真假宋冬这么一件事,她一时半会儿无心思考其他,只能先把心底的担忧压下去。   她也抬头望了眼外面,天边阴沉沉的一片压下来,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   跟在小道士身后的应春晚一路上边走边留神观察着北山寺后面的景致。   北山寺不愧是香火鼎盛的道观,去除前殿之后,后面也是别有洞天。他粗粗感觉了一下,北山寺后殿连着一片小殿加起来面积十分可观,怪不得从山脚看起来的时候那么宏伟。   几滴雨点从青砖斜滴而下,坠在苍翠的绿叶上,在已经阴暗了许多的日光下有种颓废的美感。应春晚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和前面的小道士开口道:“这是要下雨了,香客那么多,前殿应该装不下吧?”   北山寺正殿到山脚距离不短,现在这个天气的雨是说下就下,根本来不及下山的。   前面的小道士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应春晚有点吃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是多话的性格,见状也不再开口了。   道观内十分幽静,一开始他们还会时不时路过一些坐着居士的茶室,到后来基本上转过一个又一个小殿,在清幽但曲折的小廊内打转。   小道士一直不吭声,应春晚也没有盯着人家后脑勺看的癖好,仍旧望着周围的景致默默地欣赏着。   深山老林有这么一个大观也别有一番韵味。   外头的雨下大了些,有些细弱的树枝在风吹雨打中轻轻飘摇,从缝隙中能看到远处山雾缭绕的山林。   应春晚看着看着,忽然没来头地一个激灵。   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远处那片山林,和他之前共情安云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片山头那么像呢?   应春晚再回头,小道士依旧不发一言地在前面默默走着,但这路线却和他想象的有点偏差。   方君缪既然在前殿忙活,就算抽空和应春晚寒暄一下,也应该选在靠近前殿的空房间里,怎么会越走越偏?   刚才还能偶尔听见一些人声,但现在这边只剩下雨点淅沥沥而下的声音,完全没有一点儿前殿人声鼎盛的感觉。   已察觉到一处不对劲,应春晚连带着发觉处处都不对劲。   北山寺选址非常优渥,而且长期香火充足,人气旺,是个非常养地气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周边小动物都会更多些。   但他们走了一路了,应春晚刚才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观赏着附近景致,现在才发觉这边不只是没有人声,而且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连空气似乎都湿冷了不少,应春晚拽了拽自己的长袖,再也忍不住这种寂静到极点的感觉,傻子都能感觉得出来有些不对了。   他看着前面小道士的后脑勺,小道士的步伐不急不慢,但一直和应春晚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应春晚只好提起嗓子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开口。   “请问,君缪不是在前殿吗,我们怎么越走越往后啊?”   大概是山林中水雾多的原因,小雨刚下没一小会儿,游廊内四处就已经腾起了雾气。   应春晚张口说话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雾气特有的那种湿冷的气息往自己的喉咙里钻。   前面的小道士似乎是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应春晚只好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小道士仍旧走在前面,和应春晚隔着一段距离。   应春晚后背有些发冷,也不知道是出了点冷汗,还是被这层湿冷的雾气打湿的。   小道士的背影在雾气里若隐若无,他心里有点毛了起来,脚步变快,想要追上小道士直接问个清楚。   但和小道士中间隔着的雾气仿佛是什么迷阵一样,明明那个背影就在前面,应春晚却怎么追都追不上,就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到这份上,应春晚确定自己是又撞上事了。   他停下脚步,默默隔着衣服在自己胸前划了一个明目诀,再抬眼时雾气一下子散去了很多,而那个小道士的背影也清晰了不少,就在前面几步的位置。   应春晚心里一松,快步走上前去,一只手搭在那个小道士的肩膀上,“别往前走了,这里有点不对劲,我们先回去——”   就在应春晚的手搭在小道士肩膀上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胸口一凉,一块冰凉的坠子忽然从他脖颈上吊了下来,贴着他的皮肤。   应春晚卡壳了一瞬间,被他搭着肩膀的小道士回头。   他喉咙一下子缩紧了,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关注吊在自己脖颈上的东西是什么。   “哪里不对劲呀?”   小道士的眼睛全部翻白,一点黑眼球的痕迹都没有,脸上仍旧是那个客套的笑容,看着应春晚一字一句地出声。   应春晚猛然缩开手,退后了几步,果断地转身就往回跑。   雾气一下子浓重了很多,吊在他胸口的那个坠子摇摇晃晃,而且开始越来越烫,仿佛一块烙红的铁一样贴着应春晚。   他无暇顾及这些,埋着头在浓雾里一路猛冲,按着自己刚才隐约记下的路线往回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雾气似乎散了一些,前面影影绰绰出现了个人影。应春晚心里一喜,鼓足剩下的力气冲了过去。   胸口的坠子烫得他皮肤生疼,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能逃出这片鬼打墙一样的迷雾才是最主要的。   面前的人影越来越近,藏青色的长袍,一杆从小臂中斜披下来的拂尘,用木簪子老老实实簪起来的发髻,完全翻白的双眼。   人影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哪里不对劲呀?”   应春晚一下子顿住脚步,冷汗涔涔而下。   那个人影,竟然是早就应该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那个小道士!   雾气又铺面而来,应春晚下意识地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一个瘦稍显弱的人身上。   他神经反射一般猛地回头,看见一张秀美又略带阴柔的熟悉面容。   方君缪被他撞得没站稳,连连后退了几步,但一只手还记得扶着他,睁大眼睛看着应春晚道:“春晚哥哥,你怎么了?”   “方君缪?”   应春晚一下子松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个熟悉面孔无疑是件很镇定人心的事情,“你不是在大殿忙着吗?”   方君缪指指游廊外头的天,“下雨了,香客们暂时先散了,我就趁空过来找你们,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春晚哥哥...春晚哥哥怎么了?”   应春晚吐了口气摇摇头,转头一看,周围仍旧是烟雨朦胧的样子,但雾气明显不像刚才那样怪异。   而他身后哪里还有那个小道士,分明只有一面被雨打湿的青砖墙。   他回头,看见方君缪脸上有些担忧,不过看他摇头之后也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道:“春晚哥哥,我先带你回去吧,不然应平哥哥他们该等急了。”   “嗯...好,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应春晚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句,跟着方君缪往另一边走。   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忽然又僵硬起来。   方君缪怎么知道应平在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鷇啾啾】【洛阳】的营养液!!爱你们^3^吧唧! 第78章 禁阵(3)   应平并不是一开始就和他们一起来的, 是在山脚底下才偶然碰到的。就算他们一行人来之前跟北山寺打了招呼,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到应平也会来的事。   而他们来北山寺后走的路不是香客众多的后门,而是走的偏门, 路上并没有遇到过方君缪,他不可能看见应平来了。   就算有人去说也不合理, 这边认识应浅的人都很少,怎么可能会认识一直待在应家祖宅的应平?   仿佛感觉到应春晚的脚步停了下来, 前面的方君缪“嗯?”了一声转身,看着脸色僵硬的应春晚不解地开口,“春晚哥哥, 你怎么了?”   应春晚没说话,但一只手已经摸索着往自己的包里摸了。   方君缪没等到应春晚的回答, 又耐心地问了一句,应春晚仍旧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的指尖已经摸到了自己包里背着的黄符, 立刻就能抽出来。   一只冷冰冰的手握住了应春晚的手腕, 应春晚隔着袖口都能感觉到那只手传来的森寒的温度。   方君缪一只手抓住应春晚已经捏住黄符的那只手, 脸上仍旧挂着一贯温和的笑容,但双眼眼神明显阴冷到了极点。   他看着应春晚, 歪了歪头一字一句地开口, “春晚哥哥不信我?”   应春晚挣了一下没挣脱开,强行镇定地看着方君缪,“你到底是谁?”   脸仍旧是方君缪的那张脸,但却没有了之前那股隐隐约约的弱气感, 反而变得相当阴冷,比起那些真正的恶鬼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君缪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开口, “我是谁?春晚哥哥, 我就是我啊, 你不记得我了?”   方君缪的虽然语气仍旧温和轻快,但脸上不知为何浮上一层薄薄的怒气,连带着捏着应春晚手腕的手都用力了不少。   应春晚忍着手腕的疼痛,脸色微白地看着方君缪那张和何叶有几分相似的脸,一字一句道:“之前你不是这样的。”   “之前...啊。”   方君缪脸上划过一丝怀念之色,目光又柔和了下来看着应春晚,仿佛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回忆,看得应春晚心头一怔,有些困惑。   但那片怀念之色也只是一瞬间就消隐下去,方君缪的表情又冷硬了起来,甚至比起之前还要更加冰冷,还夹杂着一丝阴寒。   “是啊,你永远只记得我乖巧的样子,为了让你开心,我一直勤勤恳恳装成你最喜欢的活泼听话的模样。”   说到这里,方君缪的声音已经隐隐有些发抖了,眼角沁出一丝十分不详的红色,血丝缠绕上那双瞪得大大的阴毒的眸子,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会有的模样。   应春晚看得心惊不已,方君缪说的话他更是像听天书一样一句都听不懂。   他用力去扒开方君缪捏着自己手腕的手,但方君缪不知道怎么回事,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扣住他手腕的五指纹丝不动。   “你松手!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句话好像点燃了方君缪的痛处一样,他眼角的猩红更加明显,连带着瞳仁似乎都隐隐发红,声音冷得像块冰,怨怼之情满溢而出。   “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和你互相扶持着在那个家里咬牙熬下来的人的也是我!可你为什么出去一趟就带回来了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孽畜!”   应春晚听得糊涂,只是看着方君缪现在疯魔的样子,大概猜出他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其他的什么人。   “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你看清楚,我是应春晚!”   他肩膀一痛,方君缪松开了他的手腕,改为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一张脸和他凑得极近,腥红的眸子和那时候在东河村即将堕化的何叶像得出奇。   应春晚心里猛地一颤,还没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抓着他的人又出了声。   “我看着呢,看得清清楚楚,我不是一直都在叫你春晚哥哥吗?啊?哥哥?”   那双猩红眼睛看得久了脑子就开始发晕,应春晚挪开眼,却又再度被方君缪掰了回来。   “看不清楚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声音怨毒,却又莫名如泣如诉,含着血一般。   “我一直记得你,春晚哥哥,可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应春晚胸口的那枚玉坠忽地又变烫了不少,痛得他忍不住叫了一声,脑海里莫名其妙划过一个银发的身影。   “师公...”   方君缪怨毒的瞳孔一下子缩得死紧。   “你还念着他......你还念着他!!”   应春晚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见的是方君缪那张阴柔秀美的脸状若癫狂,捏着他的肩膀又哭又笑。   “春晚哥哥不记得了...没关系,我会让哥哥想起来的。”   *   北山寺前殿的一间茶室外,几个慌着躲雨的香客匆匆而过,路过这间茶室外时视线划过里面坐着的人,又忍不住放慢脚步多看了一眼。   白咎静静坐在茶室中,看着面前的方道长有条不紊地点着茶。   “白居士请用。”浮着一层均匀茶沫的茶碗递到白咎面前,白咎伸手接过,看都没看就搁在一旁。   方道长倒也不介意白咎这个态度,只是仍旧慢悠悠地给自己也点了一碗,轻斟了一口。   白咎抬眼,看着面前鹤发白眉的方道长。现在会用“白”这个姓氏来称呼他的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外面的人见到他都叫一声应前辈,也只有这位方道长才会唤一声“白居士”。   白咎收回眼神,他不是那种会感时伤怀的性格。等方道长放下茶碗后,他直接了当地开口。   “我需要那枚镜子。”   方道长笑了笑,“十八年前,白居士也是这么大言不惭地在老道面前一坐,直接丢下一句同样的话。没想到十八年后还是如此。”   白咎眼神晃都没晃一下,脸上的表情仿佛在催促方道长的回答。   方道长却并不急,只是又推了推白咎随便搁在桌旁的那个茶碗,“不急,白居士先喝茶。”   白咎面无表情,执起茶碗靠近唇边,垂眼时看见沉淀在茶碗底的茶叶。   他心里一动,再度放下了茶碗。   方道长静静地坐在对面,“白居士怎么不喝茶?”   白咎推开茶碗,静静道:“我从来不喝你这里的茶。”   方道长却笑了起来,“白居士脾气还是这么古怪,不过是一碗茶,哪有这么多讲究,喝吧,喝吧。”   他说着,一只手伸了过来,再度往白咎这边推着茶碗。   刚才还表情平静的白咎忽然伸手按住方道长伸过来的手臂,咣铛一声,茶碗从小桌上翻了下去,淡碧色的茶水撒了一地。   茶水流过泼洒出来的从茶梗,深色的茶梗中有几根微微蠕动的细虫。白咎斜眼看了一眼,按着方道长手腕的力气加重,另一只手忽然捏出一张符篆,猛地拍到了方道长的额头上。   方道长的表情霎时间就变了,刚才还悠然自得的一张脸一瞬间扭曲了起来,皮肤下密密麻麻鼓起一个又一个蠕动的小包,游走在整张面皮下。   白咎的眉头拧得死紧,划开自己指腹喷出一道血雾,泼洒在方道长的眉心中。   那张面皮顿时更加厉害地翻涌了起来,不一会儿,从方道长的眼眶下开始爬出密密麻麻细长的小虫,连带着口鼻中也开始涌出好些恶心的虫子。   这些虫子仿佛见不得光,一爬出来后就吱吱乱叫着化成了灰。   白咎看着这些化成灰的蛊虫,眼皮猛地一跳。   无数小虫从方道长的眼眶,鼻孔,嘴巴,甚至耳朵里爬了出来,直到最后一根小虫化成灰后,方道长的嘴巴里掉出一根明黄色异常肥硕的环形花纹的蛊虫。   几乎是蛊虫从方道长嘴巴中掉出来的一瞬间,方道长整个人猛地吸了口气,一下地扑倒在圆桌前,抽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起。   “白...白居士?”   白咎拧着眉用一根香挑直接把那根明黄色的蛊虫钉在了圆桌上,“你被下了蛊,怎么回事?”   方道长喘过气后慢慢清醒过来,看到那根蛊虫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北山寺上下都被下了蛊,后山被辟出来做了阵眼,幸好白居士来了,不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   白咎看着那条蛊虫道:“后山的阵眼,不出意外的话是万冤阵。”   方道长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万冤阵?怎么可能?万冤阵早就失传了!”   白咎抬头,脸色冷得出奇,手指指向被钉在桌子上的那根蛊虫,“金蚕蛊也早就失传了。”   现在不是纠结失传不失传的时候,方道长猛地站起来给白咎作了个揖,“多谢白居士出手相助,道观内还有其他弟子蛊虫未除,还请白居士能够再搭把手。”   “嗯。”白咎没有废话,站起来道:“你们那枚聚魂镜之后借我用一下。”   方道长哪儿能不答应,两个人快速走向后殿,路过一间茶室的时候听见里面几声异口同声的声音,“师公!”   白咎眉头一跳,转头看见茶室里围着坐了一圈的应浅几个人,视线划过,却没看到那个乖巧的黑发少年。   他心头跳得更厉害了,冷声道:“应春晚呢?”   屋内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应平有些惴惴不安地开口道:“刚才来了个人,说之前和我们一起去东河村的小道士想和他说几句话...就带着应春晚走了...”   后面的方道长也顾不得这么多小辈在,急急走过来开口,“哪个道士?观里之前根本就没派人去东河村那边!”   白咎刚想开口,胸口忽然针扎一样猛地一痛。他脸色一寒,转身便往殿后奔去。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读者宝贝【鷇啾啾】【洛阳】的营养液,感动5555 第79章 禁阵(4)   越往北山寺里走, 白咎心口处针扎一样的疼痛就越来越明显。   茶室里应浅几个人第一次见白咎这样,惊了一下后再看外面跑来跑去的小道士们,应浅立刻反应过来多半是出什么事了。   “...师公这是咋了?”应平见到白咎的次数不多, 还有点愣愣地。   应浅回神拍了他一下,“我们先出去看看能不能帮到方道长什么, 先把这边抖擞清楚再去帮师公,别给师公添倒忙。”   应平看了眼外面面色明显不正常的方道长, 赶紧哦了一声,把宋冬的那件事暂时放到一边,钻出来帮着几个小道士按住一个癫痫一样抖个不停的北山寺弟子。   白咎一头扎进浓雾里, 湿冷的雾气扑在脸上时才让他冷静了一些。   应春晚的身上有他的印记,哪怕被带到天涯海角, 他也能凭着这个印记找到。   他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再睁开时, 那双眼睛的瞳孔渐渐竖起, 瞳仁变成了赤金色。   浓雾在这双眼睛的视野里顿时消影无踪, 白咎目光虚无缥缈地游移了一圈,最后凝聚在远处的虚虚一点。   无数哀嚎尖啸自那一点隔着遥远的距离落入白咎耳中, 尖啸声的来源是最远处一间不起眼的小殿。   他心里有了数, 微微凝神闭眼,再一睁眼时人已经到了那间殿前。   北山寺的道观香火鼎盛,连带着观内的建筑都是一顶一的精致,又因为地气养人, 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层冲天而起的祥瑞之光。   但这个小殿却像是这座山头上的异类一样,在浅金色的光芒里泛起一阵幽黑的气息, 几乎要化作实体, 像是雾气一样丝丝缕缕地缠绕住一整个小殿, 活像是阿鼻地狱里面的场景。   白咎眉头拧着,小殿内传来应春晚的气息,除了应春晚,还能感觉到另一个人。   应春晚三魂七魄不稳,在这个殿内呆久了必然会被邪崇侵体。   他指尖合拢,轻捏出一个法诀,就要打在那层黑色雾气上的时候,小殿后面忽然转出来一个人,黑色长发披散,锦衣长袍,倜傥风流,眼中同样竖着尖尖瞳孔。   “别打。”白苏仍旧挂着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小家主就在里面,现在还没被影响全因为这层界稳着怨气,要是打破了,我可不确定你来得及把他救出来。”   白咎手上动作一顿,脸色已经冷寒到了极点,“是你布下的万冤阵?”   白苏吃准了白咎绝对不会拿应春晚冒任何风险,听了这话还伸手理了下自己的袖摆,“算是我吧,不过我只是提供了一下思路而已,操作有别人经手。”   说到这里,白苏那双含情眼慢慢迸出一点疯狂的光芒,“还差一点,我就能找到他了,你别插手。”   白咎看了他一瞬,眼里漠然无比,“白苏,你还没死心?履癸因为你背了太多天道因果,三魂七魄早就散成一盘散沙了。”   听了这句话,白苏俊美的脸狰狞了一瞬间,但仍旧强压了下去,冷笑了起来,“小家主的魂魄也早就散了,你不是也一样想尽了法子,筹措了百来年才用聚魂镜勉强合拢了他二魂六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白咎耐心陪他绕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他抬眼,“聚魂镜在你这里?”   白苏脸色一滞,脸上表情谨慎了不少,但仍旧没改掉那个轻佻的毛病,“想要聚魂镜啊?你先排个号吧,等我把履癸找回来了再说。”   白咎的耐心在得知聚魂镜的下落之后已经隐隐告罄了,“你设万冤阵,用聚魂镜,把阿晚带来做什么?他和履癸没有任何关系。”   白苏忽然一笑,笑得白咎心里划过一丝不详。   “他是跟履癸没关系,不过总会有人跟他有关系嘛。人家兄弟情深要叙个旧,你总是挡着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兄弟”这两个字让白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冰冷至极,那双赤金色的眼睛隐隐变得更加妖异不详。   “兄弟?他还没死?”   他脚尖一动,登时就要硬闯进屋子里,但白苏眼疾手快地从袖口抖出催动阵法的阵眼石,眼睛死死盯着白咎不放松。   白苏有点后悔突然和白咎提到这个人了,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有明确认知,白咎真发怒了和他硬碰硬的话,吃亏的绝对是他。   想到这里,再想着即将完成的阵法,白苏忍不住有点隐隐心焦,心里埋怨着殿内的那个人不该打乱计划,突然就把应春晚给带了过来。   那小家主就跟白咎的逆鳞似的,真把白咎惹急了发起疯来谁都别想跑。   从前吃的教训还不够么?   “哎,别一听到你小舅子就这么着急,小家主现在应该已经在合魂了,你要是这个时候强闯进去,谁都保证不了小家主会变成什么样子。”   白苏还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瞥了白咎一眼,“还是说,你这么害怕小家主想起以前的事情?”   话音刚落,白苏还没有来得及看白咎的反应,就感觉到面前一股凌厉的风拂了过来,下一个瞬间,他抓着阵眼石的那只手被白咎钳了出来,白咎看到阵眼石后脸色更寒。   白苏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聚力扯着嗓子高吼了一句。   “小舅子,你能不能快点,我要顶不住了!”   *   暴雨如注,山上水雾多,哪怕只是一点小雨都能晕起一层雾气。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明明也是个挺有意境的氛围,但在极静的环境下却让人忍不住心里生出一丝说不上来的慌张,就像绷着根什么细细的丝,生怕一下子就扯落了。   应春晚就在这种淅淅沥沥的声音中醒来。   浓重的纸灰味儿争先恐后地涌进逐渐清醒的人的口鼻中,应春晚捂着鼻子呛了两声,一只手撑着冰凉的地砖勉强坐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躺的太久,坐起来后视线一片金星乱迸。应春晚在短暂的模糊里想起自己如今是在北山寺,又猛地想起方君缪最后癫狂的一张脸。   他后背冒起一层冷汗,不顾视线还黑着,立刻就要站起来。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扶住应春晚,但应春晚只是碰了一瞬间就飞快地躲开。   视线逐渐清明后,他看见方君缪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垂在半空中,脸上怒气翻涌,最后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定格在应春晚记忆里那个青涩又温和的笑容。   但这个温和的表情如今在应春晚的眼里不比那些游魂好到哪儿去。   “你醒啦,春晚哥哥。”方君缪收回手背在身后,看着他轻轻出声。   应春晚抬眼看过去,脸上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无比困惑。   方君缪分明还是那个方君缪,五官面容未改,但现在整个人的气质却大大不同,就连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时的身姿都显得挺拔了不少。   而且分毫没有任何不自然之处,仿佛之前那个青涩胆怯的人是他,现在这个叫人胆战心惊的人也是他。   “方君缪,你到底——”   方君缪却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提起了一个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春晚哥哥,之前你不是让我给你看相吗?”   方君缪还保持着说一句话要等旁边人应下声再继续说的习惯,但应春晚现在看着温和表情下蕴着深深阴冷的他,一声不吭。   方君缪倒也没在意这些,轻笑了一声后自己接下了话头。   “那时候我帮春晚哥哥看了感情线对吧,我说有个人一直喜欢春晚哥哥,但春晚哥哥从来没有察觉到。春晚哥哥当时听到之后想到谁啦,能和我说说吗?”   应春晚死死抿着唇,但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回到在宅子的那个夜晚,几个人紧张但又吵吵闹闹地呆在一起,方君缪小声地给他一字一句分析着,他晕头转向地想到了某个银发的人,然后听见了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声音。   “说啊。”方君缪也陷入了回忆一般轻轻催促,“你那时候想到谁了?”   应春晚吐出一口气,垂眼不去看他,当然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也不需要应春晚继续回答,只看这个表情,方君缪就能明白什么。   方君缪脸上轻柔的表情一下子就散掉了。   应春晚听见他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厉的声音响起。   “凭什么,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为什么你就只会想到那一个人!”   方君缪尖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内,嗓子眼里冒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变了形一般,让应春晚想到曾经听过的亡魂的尖嚎声。   “不管是什么...你永远想到的只有他!只有白咎!”   应春晚的双臂又痛了起来,是方君缪抓住了他——或者说是掐住了他更合适一些,方君缪的五指仿佛要捏碎应春晚一样,嵌在应春晚没多少肉的胳膊上。   “我那时说的人是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久却一直没被发现的人是我!我就坐在你身边啊...春晚哥哥...哪怕你转头,就多看我一眼,就能看到我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应春晚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力拨开方君缪的手,脸色起起伏伏。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那时候才第一次见面,什么从前现在,你——”   他脑海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梦境,穿着玄色长袍的师公温柔地牵起自己的手,或者是先祖应凝的手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一丝怨气忽然就急速地窜进他的脑海,他神志一松,一串话从自己嘴边吼了出来,声音大到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你们到底都把我当成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两位宝贝【鷇啾啾】【洛阳】的营养液,爱你们! 第80章 禁阵(5)   不论是忽然性情大变的方君缪, 还是面对他关于灵侣的提问却笑而不答的师公。   他不明白,在他记忆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在福利院长大的小孩,一朝被领回了应家, 他很感激,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别人送给他的好收在心里, 从来不敢多想其他。   应春晚闭了闭眼。   但他就算是个再会克制自己的人,在这样的年纪里, 一个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崇拜敬畏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还独独对他特别。   他真的能克制住自己吗?   他真的克制自己了吗?   那位师公对他的好, 他一样小心翼翼地收在心里,但又忍不住专门辟出一块地方来好好藏着,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藏些什么。   他不是傻子,白咎有时候看他的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看得出来。   可是他不敢问, 他怕问了, 这一切就都是场镜花水月,一下子就没了。   他怕自己接受不了那个回答, 他怕他在梦境里面看到的满面温柔的师公, 属于那个已经仙逝百年,他见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先祖应凝。   那是什么人,那是他的先祖,应家开宗的宗师啊。哪怕只是想想, 都能想到那是怎样一位风光霁月,意气风发的男人。   不是那样的人, 也不会让师公和祖师爷两个人都在心里记挂这么多年。   应春晚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累, 也不知道在累什么, 是在累那个已经被刻上牌位的先祖,还是也许和先祖有几分相似的他自己。   他甚至累于那些梦,如果没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梦,他或许也不会察觉出这么多端倪,只会开开心心地呆在应家,呆在师公身边,做那个小心翼翼但又快乐的应春晚,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师公的好。   方君缪似乎被应春晚这句吼声震了一震,但随后又俯下身,贴在应春晚耳边轻声细语,只是这次竟然夹杂了一丝喜悦,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春晚哥哥,你真的好爱给自己找借口,你和我认识不久,难道你和白咎就认识很久了吗?你真的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凭什么喜欢上他啊?”   应春晚眼皮动了动,没吭声,方君缪看到他这样,脸上喜悦更甚,连带着说话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春晚哥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春晚哥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任何人。不过白咎嘛...”   “春晚哥哥不是想知道白咎把你当成谁吗,春晚哥哥看这个。”   方君缪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柄画卷,套在一个丝绸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献宝一样地在应春晚面前展开——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腰间坠了一枚青玉坠子,束着发冠的年轻郎君跃然纸上,他侧着身子在画卷内微微侧脸,一双清亮的双眼带着笑意转向一旁,不知道被描绘出来时在看向何方何人。   应春晚的心脏一下子就缩紧了。   画卷年代久远,已经有一些斑驳了,但即便是这样,仍旧能看出来那个面冠如玉的年轻郎君,那张清秀俊气的脸和应春晚出奇的相似。   仿佛上面穿着长袍的人就是应春晚本人一般。   “春晚哥哥,你看。”   仿佛这些还不够提醒他真相如何似的,方君缪在画卷展开的一瞬间,脸上表情不由自主温和了很多,一根手指指向画像一角。   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旧制的“应凝”二字。   “春晚哥哥,你看,先祖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应春晚仿佛听到自己脑海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微张的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双同样清亮的眼睛只能怔怔地盯着笔画分明的那两个字,转不开眼。   自己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和亲眼看到真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方君缪的声音还在继续,“春晚哥哥猜对了,白咎就是因为春晚哥哥和先祖很像,所以才对春晚哥哥这么好...可我不会,春晚哥哥在我心里永远是春晚哥哥。”   “所以春晚哥哥...你别记挂他了,你记挂我,好不好?”   方君缪一只手已经贴上了应春晚的脖颈,碰到了纤细优美的锁骨。   应春晚再度拨开他的手,低着头道,“你到底是谁?”   方君缪脸上的表情阴了一瞬,忽然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应春晚,“我是谁,春晚哥哥真的看不出来吗?”   应春晚抬眼,“我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他看着方君缪的那张秀美的脸庞忽然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从前的方君缪伪装的太好的原因,那张脸上总带着一股浓浓的青涩的气息,和应春晚虽然眉眼相似了点,但总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现在的方君缪完全褪下伪装后,连那张脸好像也有了些变化似的,眉眼间的孱弱气散开了,舒展开来后那股秀美劲儿更甚,比之前应浅上了妆之后的容貌还要阴柔三分。   应春晚的视线落在方君缪的身上,又看到方君缪身后正殿上那张精致供桌上的一个牌位。   是他曾经看过的牌位,如今已经拿金漆细细地修缮好了,上面几个大字一清二楚。   先室宋母应氏闺名何叶生西莲位。   应春晚脑海里的朦朦胧胧的东西一下子有了个轮廓。   他瞳孔急缩。   难怪,他们那时候在河神娘娘的宅子里急着出去,谁也没有多想过其他,没想过河神娘娘为什么和应春晚,方君缪,应浅,甚至应平都有些相像。   即便是出去了之后,意外得知何叶其实是他们本家的姑太奶奶,他们仍旧没有多想,没有想过他们应家的姑太奶奶和他们几个应家小辈长得有点像就算了,怎么会和北山寺的方君缪也长得那么相像。   虽然相似,但和应何叶长得最像的始终是应春晚和方君缪。   尤其是方君缪。   应春晚喃喃自语,“难怪...难怪当时的那个仪式那么顺利......”   后来回了应家后,姑奶奶应如冰知道他们这个病急乱投医的法子还教训了他们一下。   亡魂不比常人看人只看脸,他们看人是能够看到更深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蒙混的过去,不然那时在剧组应无溪和白咎也不用费力做一个木牌来给郑美娥挡灾。   他们那时候也没有多想,只是庆幸应何叶当时也处在魂体不稳的状态,才让他们侥幸用方君缪蒙混了过去。   其实不是,压根就不是方君缪长得像才蒙混过去的。   早在招魂没有招出应何叶儿子的魂魄时他们就应该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当然招不出来了,因为应何叶的儿子宋时景当时就在现场,就在他们身边!   安抚了应何叶的确实是她儿子,是她儿子本尊!   应春晚头昏脑胀地摇着头,“你就是宋时景...你是应何叶的血脉...可这怎么可能?!你是百年前的人了!”   他仿佛又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猛然失声道:“杀了东河村全村人的人...也是你?!”   方君缪,或者说宋时景那张秀美的脸扭曲起来,眼尾的逐渐变得猩红。   “对,是我,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从小就对我说我娘等不及我爹跑掉了,丢下我一个人在村里吃残渣剩饭勉强过活..我信了,回到应家后也没有问过我娘的事情...结果,哈,结果我娘是被他们逼死的,被他们活活逼死的!!”   宋时景周身漫出黑色的烟雾,挡不住他全身的煞气。   “被挖了眼睛,拔了舌头,折断手脚,活生生流干了血死的!!如果我没有和你们一起去那个宅子,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那个丢下我跑了的娘,其实到死前都在一直念着我......”   “还有宋大人...哈哈...宋大人,亡宋夫人...他们笑嘻嘻收了钱修宅子,却不敢说出真相...我那时就在旁边蹲着,希望能捡点他们摆席丢下的残羹...没人告诉我那个宅子就是我爹娘的宅子,也是我的家...”   宋时景激动得过分,甚至落下了一滴眼泪。   “他们就坐在我爹娘的宅子里,看着我在外面野狗一样乞讨,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应春晚一下子就想通了,为什么当时宋时景在宅子里那么激动,比他们任何一个人,甚至比完整共情了应何叶的他还要更激动几分。   那句“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干净。”   他确实说到做到了。   因为那是他亲娘啊。   “春晚哥哥,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应春晚嘴唇微颤,半晌后摇了摇头。   不是在表达不该死,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完整共情过何叶的一切,何叶的痛苦和执念或许连宋时景都不如他清楚。   所以他说不出来,更不愿意张口去怪宋时景什么。   宋时景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但半晌过后,他怪笑了一声,“他们也不算白死...他们还可以填阵眼,就当是偿还我娘的万分之一......”   应春晚抬头,语气发飘,“万冤阵是你做的?”   宋时景低头看了眼应春晚,冷笑了一声,“春晚哥哥,你做这个表情干什么,就因为我杀了人?你知不知道,你喜欢的好师公以前杀的人可一点都不比我少。”   他说完,似乎是被应春晚刚才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刺痛到了,犹嫌不足,转身从供桌上拿过来一枚青铜古镜递给应春晚。   “春晚哥哥,你别不信啊,不信你自己看看,你崇拜敬爱的好师公都做过什么。”   “嘭!”   宋时景刚把青铜古镜递过去的一刹那,殿外传来心惊肉跳的响动声,随后一个人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甩了进来,直接压塌了两扇殿门,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应春晚应声望过去,看见那个狼狈摔在地上的人一头黑发披散,双眼隐隐发光,伏在地上咳了好半晌血之后才抹了下嘴巴抬头。   一张带着点血痕却压不住俊美的脸从凌乱发丝中露出,双眼是熟悉的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只是惯常的轻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急躁和慌乱,看得应春晚心里一滞,失声开口。   “宋冬?!”   宋时景抬头望过去,脸上阴沉沉的,“白苏,你好歹也是个九尾,能不能有点用?”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洛阳】的营养液!!! 第81章 聚魂(1)   白苏暗骂一句, 嘶声道:“如果不是你非要把小家主带过来能有现在这事?我都说了,白咎在,先别着急把他带进来。”   宋时景阴着脸没说话, 拿着聚魂镜的手动作微顿了顿,“把界固化, 他不敢强闯。”   不用宋时景说,白苏已经咬着牙站起来, 手中银光一闪划过手腕,汩汩鲜血流下,落到地上, 顺着一个应春晚说不上来的花纹流动。   霎时间整个殿内的怨气更重,应春晚几乎已经能看到幽黑的雾气化作实体, 一丝一缕地在殿内缓缓流动,最后凝聚汇成一股, 涌入殿中的一个约两人高的四角铜鼎中。   白苏的脸色留着流淌下来的鲜血变得苍白了一些, 应春晚心里一片混乱。   宋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衢天派的弟子吗,宋时景说的“白苏”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九尾, 什么九尾?   胸口处的那枚坠子忽地又变得滚烫,应春晚咬牙忍住,看着那边俯身又往自己手腕划了一道的白苏,“宋冬, 你不是——”   白苏转头,刚才因为打斗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黑发被随意拨开, 露出了那张张扬又俊气的脸, 一双桃花眼隐隐眸光暗闪, 瞳孔尖细明显与正常人不同。   应春晚的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那双眼睛,那个尖尖竖起的瞳孔,一看就是和师公那一脉是一模一样的。   “宋冬,你也是狐狸?!”   他们有化形的本事,但之前和他们一起进东河村的“宋冬”明显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容貌,虽然没有现在这样俊美的张扬,但一看就能看出来是同一张脸。   可宋时景混进来是因为回东河村寻仇,宋冬又是为什么?   还有这头长发——   应春晚看见白苏嘴巴微动,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莫名其妙有种熟悉的感觉。   “小家主,我以为你那时候就会认出我的。”   应春晚的头忽然一阵尖锐疼痛,宋冬那张张扬的脸和黑发,慢慢和大脑深处的某个场景渐渐融合。   电影院,首映礼的放映厅中,和宋冬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看着他。   “你魂魄有缺。”   画面破碎不成段,但应春晚在断断续续的记忆里慢慢抓住了几个重点,他和化名为宋冬的白苏在东河村之前就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忘记了这一段记忆。   在这之外,还有几幕“白咎”贴近他耳边和他低声细语的记忆被他回想了起来,应春晚抓着自己头,艰难看向白苏,“你能化形...在东河村化成师公的样子杀了全村人的人也是你?”   白苏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化成白咎样子的人确实是我,不过杀人的人是你身边那位,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合不合作的已经完全不在应春晚的考虑范畴之内,就连自己记忆明显出了问题的事情他也无暇顾及,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件事。   “你们为什么要化成师公的样子去做这些事?”   应春晚的直觉告诉他,白苏和宋时景就算敌不过白咎,他们的实力也绰绰有余,完全没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如果说是想抹黑白咎,也说不过去。既然要抹黑白咎,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把事情摆在台面上,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顶着师公的脸做了什么事,师公毫无疑问逃不过一场风波。   可他们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   白苏笑了笑,看着应春晚的眼神仍旧轻佻张扬,但没什么温度。   应春晚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反差,白苏之前和他们一起在那栋宅子里的时候,明明屡屡照顾他们,甚至因为应平过于冲动而起了冲突。他看得出来,白苏那时候是真的因为应平的莽撞而恼怒和后怕。   “小家主,你知不知道万冤阵除了能催化因果实现摆阵人的愿望,还有一个十分实用的功效。”   应春晚脑子里噼啪一响,应浅曾经说过,万冤阵在古时候多用于战场,因为可以催化阴将,是作战里可以决一胜负的助力。   宋时景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万冤阵,可以催化阴将,炼化凶兽。”   应春晚全身上下都随着宋时景这一声轻柔细语冷了下来。   宋时景声音未停,“想要催化阴将炼化凶兽,自然是需要十足十的煞气和怨气才行。可我以前试过,炼化出来的东西凶猛归凶猛,却都只是一次性的废物而已。可能是万冤阵失传太久,我找到的残籍有哪里有错吧。”   他仿佛情景回溯一般,说到这里时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点欢快。   “但我后来意外知道为什么阵法总是没办法物遖颩喥徦尽其用了,因为要催动阵法,仅仅是散沙一样的怨气远远不够,要这些怨气全部为一人所生,而那个人是祭品或者摆阵人的话,效力才会最大化。”   应春晚的手死死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所以你们扮成师公的样子去杀人,为了让冤魂把怨气全部集中在师公身上......”   宋时景笑着点点头,“春晚哥哥聪明。”   远处还在固阵的白苏没有过多参与他们的谈话,一心一意细致地排着阵,“别废话了,白咎不会被挡太久的,阵摆好之后他进来正好能够催动怨气,错过这一次就没有下次了,他没那么好骗。”   应春晚心中一炸,师公还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如果强闯进来,正好合了白苏和宋时景的布下的陷阱。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翻身就要站起来往外跑。谁知道旁边宋时景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应春晚身形一动他就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来扼住应春晚一条手臂,把应春晚按回原地。   “你放手!”应春晚试着挣扎了一下,竟然分毫动弹不得。   他一转眼,看见宋时景那张秀美的脸上又开始蕴上一层黑色煞气,双眼已经隐隐猩红,和之前即将要堕化的何叶几乎一模一样。   “春晚哥哥,你又要去给他通风报信?”   应春晚看见宋时景那张秀美但怨毒的脸逼近,掐住他的手又开始隐隐发力。   “哥哥,你那时是怎么跟我说的?权宜之计而已,你没打算和白咎周旋太久。我信了,从来不插手你的事情,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些什么?”   那只掐住他的手不知道是太过用力还是太过激动所致,竟然隐隐有些颤抖。   “你的权宜之计就是被那畜生压在身下?对他雌伏?”   应春晚脸都白了,他虽然不明白宋时景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听得懂“雌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你骗我!”宋时景厉声道,“你从头到尾都和那个畜生是一条心的,我在应家忍辱负重等了你这么久,等到的就是你和那个畜生携手相伴着回来?”   “你是应家的家主,怎么能和那种畜生厮混在一起!”   应春晚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在宋时景的话里窥到了应凝和白咎从前的往事,而这些往事刺痛了他,还是因为听不得宋时景说这些过于隐晦的话,或是因为他被宋时景捏着的那条胳膊实在疼痛难忍。   应凝应凝应凝,这些人全都把他当成应凝,宋时景对着他这张和应凝一模一样的脸发疯,师公日夜透过他回顾着和应凝的耳鬓厮磨。   那他呢,他算什么?   宋时景搁在地上的那卷画,上面的应凝噙着笑容,眼神恰好飘向门外,仿佛是透过这么多年岁月,仍旧和门外的某个人彼此惦念着。   那丝逸入应春晚心里的怨气似乎一瞬间放大数倍,只有胸口那块烫得生疼的坠子还在极力保留着他一丝理智。   不能让师公进来,不然师公会被炼化。   不能...不能让他被......   大脑的疼痛越发尖锐,数不尽的破碎画面充斥在其中,应春晚甚至有一瞬间觉得现在的场景,自己现在的念头,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他曾经也这样为白咎忧心过一样。   那头的白苏看了眼应春晚,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悯。   应春晚的魂魄太不稳定了,能维持现状一直没有发疯就算是很不容易的了。他的魂体,根本支撑不住这些过往记忆的冲击。   宋时景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被应春晚极力挣扎的动作气得声音打颤,“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这么护着他,他到底好在哪儿?他杀的人难道还少了?你明明都知道,明明知道,还——”   宋时景的声音突然止住,应春晚趁机挣脱他的手,却看见宋时景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对了,我忘记了,春晚哥哥你记不得这些了,如果记起来的话就不会这么护着白咎了...是不是?”   他念叨着,重新伸手按住应春晚,拿起那枚铜镜就往应春晚怀里塞,“想起来就好了,对,你怎么能忘记他做过的事......”   应春晚不知道宋时景塞过来的这枚铜镜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只看宋时景疯魔一样的表情,下意识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推搡之时,他无意间低头看了眼,看见镜子倒影里的他长发束冠,一身银绣滚边月白长袍,同样一脸惊愕地在镜中和他回望。   宋时景脸上笑容更甚,停下强迫应春晚看镜子的动作,在一旁等着应春晚接下来的反应。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淡了。   应春晚仍旧看着那枚镜子上的倒影,但却没有任何其余的反应,只是仍旧惊愕于镜中的自己穿了一身和应凝一模一样的衣服,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转眼,应凝也转眼,他拧眉,应凝同样拧眉。   只是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应春晚眉眼中带着层温顺乖巧的气质,而镜中的应凝虽然和应春晚相貌一模一样,但眉眼之间明显意气风发,恣意明快。   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韵。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读者宝贝【洛阳】的营养液+3+ 第82章 聚魂(2)   应春晚看了几眼, 心里越发拧巴,偏过头把镜子挪开,目光却又撞上那副长身玉立的画卷。   一旁的宋时景笑容完全消失, 双眼里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可是聚魂镜啊!”   他再度把铜镜往应春晚面前塞, 那枚铜镜磕到了应春晚贴着胸口的那枚坠子,宋时景一愣。   那枚坠子忽然隔着应春晚的衣服透出一阵光芒, 还没等宋时景反应过来,身后就漫开一股熟悉的淡淡焚香味。   应春晚骤然回头。   华光大作,刺得人睁不开双眼。满殿的怨气和煞气都在这股光芒前避之不及, 偶尔有几道扑在上面的黑雾也立刻滋滋作响,化作虚无。   应春晚眯着眼睛, 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但那股熟悉的味道已经足以让他确定光芒中心的人到底是谁。   他大吼了起来, 第一次这么失态地拼尽全力地大喊大叫。   “师公快出去!不能进来!”   那团光芒里似乎有什么在微微摆动, 听了应春晚的话后并没有离去, 反而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要走到应春晚身边来。   应春晚还要再张口, 胸口猛地一痛, 面前的场景和某段梦境的记忆慢慢重合。   光芒靠得近了,应春晚逐渐看清楚里头的场景,然后愕然睁大双眼。   九条银白长尾几乎冲天而起,如莲华一般在身后轻晃, 银瀑般的长发倾泻,垂下一缕在流光溢彩的贝母面具前, 顺着玉白脖颈披散在绣金纹的长袍上。   “应春晚, 过来。”朱色双唇轻启, 一只手拂开四处游晃的煞气,华光蔓延至大半个殿内都被照耀在其中。   应春晚怔怔地.   “......祖师爷?”   同一瞬间,身后宋时景咬牙切齿的声音也响起。   “白咎!”   应春晚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那个如神祇一样的人影,还有身后宋时景的口中的“白咎”二字。   什么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光中佩着半扇贝母面具的人十分耐心地看着这边,这次伸出了手来,再度往前走了两步,“应春晚,过来。”   这个声音。   带着点倦意,有些清冷,但面对他的时候柔和又耐心。   宋时景看着面前的场景,一口牙几乎要咬碎开来,他眼神一晃,看见应春晚胸口滑落出一枚隐隐发光的青绿坠子。   应春晚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银发男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脚步一动,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宋时景脸色一黑,难怪聚魂镜没有反应,白咎分出了自己的神识附在那枚坠子上,代替了那一魂一魄固魂。   他耐心筹谋了这么久,就为了能炼化白咎,让应春晚看清一切,怎么能功亏一篑败在这种事情上!   宋时景面色一发狠,起身就朝应春晚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枚青玉坠子!   华光里的人一怔,手掌一翻就要打向宋时景,厉喝起来。   “宋时景!不要碰那枚玉坠,不然阿晚——”   但已经迟了,怒上心头的宋时景根本无暇去听任何话,一把便拽落了那枚坠子。   应春晚身形一晃,全身上下像是被抽筋拔骨一样,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所淹没!   他膝盖一软,倒在那团华光里,但身上的疼痛却更加剧烈。   比他记忆里经历过的任何疼痛都要更加痛苦,何叶被挖眼拔舌打断手脚的痛,在这面前压根就不值一提。   这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出来,全身上下的骨髓被搅动一般的痛楚。   “阿晚,阿晚!!”   剧痛之间,应春晚恍惚听见有人在叫他。   许许多多记忆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幕幕鲜明不可磨灭的画卷,直直插入他的大脑,搅得他大声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疼痛拽着他沉到意识的最深处,仿佛被浸入岩浆一般,将他整个人打散成灰,再一点一点聚拢起来,再猛地打散他,周而复始。   无数记忆从最深处翻涌出来,顷刻间冲洗过他整个人的经脉,痛得他忍不住想打滚,却被一个温凉的手按住,一遍又一遍地抚过他的额头。   万华镜碎片一样纷扬的画面逐渐汇聚成一点,然后在某一时刻,疼痛忽然潮水般褪去,坠入黑暗的视线逐渐明亮了起来。   细雨朦胧,他站在小桥一端,撑着把有些陈旧的油纸伞,手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裹。   穿着圆领青袍的少年郎君拽着他的袖子低头哭泣着,声音落在噼啪雨声中,盖不住少年郎君难过不能自持的话语声。   “春晚哥哥,你能不能别走,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应春晚低头,强忍住心里酸楚,伸手揉了揉少年郎君的头,“时景,你回去吧,好歹有个去处,别像以前一样在外面流浪。你不和我一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   年少的宋时景抬头,秀美但稚气的脸上一瞬间透出一种冲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但还是隐在了胸中,只是抓着应春晚袖口的手仍旧不放松。   “春晚哥哥,我...你还会回来吗?”   应春晚的手捏了下包裹里的两块木牌一样的东西,眼神锋利了一瞬。   “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家,我会带着阿爹阿娘回来的。”   宋时景啜泣的声音小了一些,半晌,他提起袖口擦了擦泪,扭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春晚哥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应春晚弹了弹他的脸,“嗯,快回去吧。”   濛濛细雨伴随着宋时景在阴影下微红的脸庞一同淡去。   “哎,就咱们这个后山,传说以前是有狐仙大人的,听说可以许愿!不过心不诚的人是见不到狐仙大人的。”   农人开朗粗犷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应春晚蹲在河边慢慢地就着袖口沾湿水,细致地擦着灵位,时不时给自己擦把汗。   腹中饥饿,隐隐作痛,后山盆地云雾缭绕,就在眼前。   他垂下眼站起身,把两块灵牌装好,随手按了把自己小腹,撑着一根枯枝往后山里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头昏脑涨,眼冒金星的时候,云雾渐渐散开,一块合着眼的狐狸石像现于眼前。   应春晚心里一喜,整个人松懈了下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但仍旧强挺着割开自己的手心,啪地一下按在那块狐狸石像上,然后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面前的狐狸石像已经不见了,变成一个银瀑般长发的男人,站在前面垂眼看着歪倒在地的他,朱唇微动。   “汝有何愿?”   应春晚强撑着自己想站起来,但饥饿无力,只能勉勉强强歪坐在那里,嗓音嘶哑。   “望...望夺回家产,送生身父母回宗祠......”   银发男人似乎看了他一瞬间,片刻后轻吐一声,“无趣。”   应春晚心里一坠,强行翻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却因为无力而直接歪斜倒下,领口微松,半截莹白后颈隐约露了出来。   银发男人略一偏头,“用何物来起愿?”   应春晚攥着那个包袱,过度用力的指节微微泛白,下唇死死咬住,沁出一丝殷红。   幼年被欺凌,被赶去和狗同住一屋,和宋时景偷碳取暖,结果被发现后遭人痛打了一顿的记忆浮现出来。   还有被重重摔在地上的父母的灵牌。   十六年被鸠占鹊巢,活得连畜生都不如,连父母灵位都护不住。   “愿,用凝性命发愿......”   银发男人似乎没料想到会有人以自己起愿,怔神一瞬重新开口,“这才有趣。”   应春晚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致,双眼又开始隐隐发黑,听到清冷又饶有兴致的声音。   “汝名为何?”   林中有飞鸟扑扇而过,落下一串清凌凌的鸟鸣。绿叶上凝结的露水轻滑,啪嗒一声打在应春晚干裂的唇上,带着春末的草木气息。   露水姻缘,他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姓应,名凝,字春晚。”   半晌,他听见那道冷冽的声音逐字逐句呢喃重复了一遍,“应春晚。\"   应春晚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凝可有幸知晓大人名讳?”   银发男人似乎思考了一瞬间,最后出声,“白九。”   “...白咎。”应春晚神志纷乱,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轻声念了一句。   男人笑了起来,漂亮清俊的一张脸比任何珠翠都更引人夺目。   “好,白咎便白咎罢。”   “你的命就暂且先欠着,日后有需,我自会来取。”   应春晚闭上了双眼,闭眼前似乎看到九条银白的长尾在男人身后轻晃。   他和这个人一同渡过了很短,却又仿佛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短到他觉得不过刹那,长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由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   应春晚在案前执笔作符,白咎自他身后环过,一只隐隐泛着光芒般的手附在他旧伤斑驳的手上,握着他的手一笔将符文画了下来。   应春晚脸上微红,将这个符文牢牢记在了脑内,是个挡灾的平安符。   “...阿晚。”   焚香气息萦绕在他脸庞,他微微侧头,蹭到微凉但柔软的双唇,气息渐乱。   符纸被揉捏出许多不成样子的皱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散落下来的外衫遮掩住,遮掩不住满室旖旎。   也遮掩不住响动,传到门外端着茶盏,满面惨白的宋时景耳中。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中秋节快乐!记得赏月吃茶切月饼哦   555我这边已经居家好一阵子了,不能出去也不能走动,奶茶店也全部暂停营业了,好想糖分,唉...   btw我开了个微博,@至紫Amethyst,欢迎宝贝们来找我玩,搜至紫应该就可以出来啦,一起线上赏月吧哈哈哈   遥祝宝贝们千里共婵娟^3^ 第83章 聚魂(3)   南方多雨。是夜, 风吹雨打,枝斜叶落,对于应春晚来说都是最熟悉不过的寻常天气。   他与白咎回来不到一个月, 先是上上下下一点一点把被分家霸占去的铺子商行都拿了回来,分家无一人敢当面多说什么, 皆是敢怒不敢言。   固然有应春晚如今手段不浅的原因,外加分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更多的是因为应家上下都传遍了, 应春晚出去了一遭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人,竟然学了一手巫蛊之术回来,人人自危, 只怕睡梦中就被应春晚使了法子收了命去。   应春晚对这说法啼笑皆非,分家有一支曾经和他交恶的独苗男丁确实前阵子出了事丢了命不假, 但族里的人看过了,分明是寻花宿柳, 染上了那些花柳病所致。   但他并没有出声去刻意修整那些惶恐不安的流言。让分家的这些人因此忌惮他, 也不是件坏事。   更何况, 他如今确实学了不少风水之术,白咎手把手地教出来的。   白咎。   应春晚想到这个人, 温和却凉薄的眼神都柔下来了几分。   柔软过后, 却又是一抹微不可查的羞赧和自惭爬了上来。他虽然自小在应家过得不好,但一应该念的书也从没有漏过。   从小听的是孔老之言,学的是程朱理学,没有一句话说过男人可以和男人做那事, 那是有悖天道纲常,不为人齿的腌臜。   白咎不是人, 不会为这些夫子定下的条条框框所束缚。   但应春晚是应家的家主。   他脸上笑容黯淡了许多, 最终消散。   “春晚哥哥。”中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提灯微弱光芒旁的人影晦涩不清,宋时景的表情拢在阴影里。   应春晚的心事尚未解开,跨过门槛时没有留心去看。   “时景?”踱步至堂内,应春晚才注意到宋时景一直撑着那盏琉璃灯在门旁,身形未动,但视线随着应春晚的动作一路追了过来。   划过应春晚线条清晰又温润的侧脸,交领露出的白皙脖颈上的喉结,包裹在衣衫内单薄但挺拔的肩背,还有那双温润却暗藏锋芒的眼眸,长睫斜下搭拢时会多一分说不出来的美感。   背手于后腰轻拢的十指仍旧白皙,松散搭着,平日里应春晚一直最爱带着的那枚玉坠,恐怕都不如这带着隐约旧伤的十指莹润。   宋时景的视线一路往下,目光一冷。   应春晚眉头轻蹙,看着半个身子笼罩在阴影里的宋时景一声不吭。但他能感觉到那双和他略有相仿,和母亲与姨娘像极了的秀美双眼在上上下下的扫视他。   本就心虚,松散搭于腰后的十指微紧,喉结轻滑,还没来得及继续张口,没入阴影中的人先有了动作。   宋时景大步走到应春晚身前,秀美的眼睛微微睁大平视着他,脸上表情不知道是烛火黯淡还是什么原因,僵硬至极。   “春晚哥哥,你那枚玉坠呢?”   腰间除了丝络外空荡荡的,哪儿还有那抹青绿色的影子。   应春晚喉咙一紧,没在他身上,自然是在白咎身上,他晕头转向地亲手给白咎系上去的。   宋时景的目光亮得吓人,像是一眼看穿了应春晚掩在心里的羞惭之事。   应春晚也是在这种极近的距离里突然发现,他走时,宋时景尚且还只是到他肩膀处的小小郎君,如今早已抽了个头,竟也和他差不多一般高了。   他没办法再垂眸看这个表弟,而是要抬起头,才能对上那双眼睛里逼问一样的目光。   “并不是日日都佩着,何故问起这个?”声音还算平静镇定。   宋时景那双眼睛又睁大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应春晚隐隐约约觉得很熟悉。仿佛是从前那个下雨天,他和宋时景作别要离开应家时,站在他面前的宋时景有一瞬间就是这个表情。   一种有什么话要破茧而出,却又极力压着不愿道破的神情。   应春晚不懂,也没有细想过,现在看着却忍不住一个心悸,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时景?”   宋时景脸上的表情消退,半晌后又是平常那样一脸书卷气的模样,“春晚哥哥,白咎什么时候走啊?”   应春晚眉心刺痛了一下,“他于应家,于我有大恩,便是一直住在这里也无妨,时景何故出此言?”   宋时景的目光直勾勾地,“便是于我们有大恩,却也不至于要和春晚哥哥到形影不离的地步吧?”   应春晚一滞,“时景,不得胡言!”   宋时景一把抓住应春晚的手腕,“表哥,我胡言?你知道族内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吗,表哥你...你可是正经人家的公子!怎能和外头不三不四的人厮混在一起!”   应春晚心中大震,却不是因为宋时景这些关于族人的话。族人背后嚼的舌根他全都知道,比这更难听的也有,但于他来说不痒不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比起这个,更让他心慌的是宋时景的眼神。   一种带了侵略意味的,又溢满了嫉恨的眼神。   他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他,但在一起互相扶持了好些年的宋时景面前,这些话无疑像是一桶冰水兜头而下,让他心里一下子冷静透亮了起来。   宋时景咬牙切齿,“凭什么是他......”   应春晚后背一凉,脱手挣开了他,“表弟。”   一声如珠玉坠地。   宋时景松开手,目光却依旧和他直视着。最后先按捺不下去的是应春晚,他转过头,掩去脸上难堪面色,心里一团糨糊,脱口而出道:“权宜之计而已......”   余光中,宋时景似乎仍旧在阴恻恻地看着他,看得他无地自容,甚至想推开他直接奔出这间中堂。   宋时景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昔日怯怯不安的表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站在屋内忍不住疯了一般大吼大叫了起来。   而他本就心中有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声重复那一句话。   “权益之计而已。”   只是到最后,他躲着宋时景眼睛而四处游移的视线忽然定格在未合拢的那扇窗外,看到一抹缥缈而过的银光,恍若错觉。   白咎一定无意中听到了,不然不会在那之后一连消失了好几日。   以往白咎也有过不在的时候,但一定会和应春晚说清,从不会不置一词就离开。   那几日应春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手中的程朱之言似乎变成一门看不懂的鬼画符,翻开不过寥寥几行,脑海里却是白咎的那双眼。   最后等他冲动到想要故地重游去寻找白咎的时候,白咎回来了,带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纯银匕首。   “阿晚,权宜之计?”   应春晚滞住,最后只能学着白咎以前和他说话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哄着白咎。   “这匕首是做什么的?”   白咎看了他很久,笑了起来,眼神里并没有应春晚设想过的冰冷,“权宜之计也罢,起愿也好,你总归是我的人。”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初见时那句“以自己来起愿”话,偶然提到,应春晚耳尖微红,看着白咎腰间佩着的那枚青玉坠子。   “阿晚,可愿和我结契吗?”   丢在书案上未合拢的程朱理学在微风里哗啦啦地翻动着,拂过那些纲常论理的一字一句,轻飘飘散在风里,咻地一下吹散了。   应春晚忽然觉得自己一颗心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   还不等他多想到其他,先听到自己这么迫不及待的一句,听得他自己五指紧蜷,被另外一只手一根根拨开,握在手里。   结契订在一个下午,应春晚挑的日子,挑之前有意无意地翻了玉匣记,选了个看起来没那么露骨的良辰吉日,白咎知道日子后看着他直笑。   族内的人早就习惯了应春晚如今今非昔比,原本在他们眼中应春晚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如今再差一些,应春晚倒也不计较了。   应家家大业大,分家并非那么一支,也有和宋时景与应春晚一样的孑然一身的年幼族人,尚不懂那些圣人之言的弯弯绕绕,只凑着热闹开心,愿意帮着一起忙活。   应春晚不大明白结契要什么样的仪式,全部交给白咎操办。直到当天,才看到和白咎惯常呆的小院和书房里折了许多红梅,两张红色软垫并排放,红得鲜艳。   应春晚看得面红耳赤,心里砰砰直跳。小孩子们的声音在院外叽叽喳喳,但他顾不上那些,只看见了白咎眼里深深的柔情笑意。   族内其他人也一颗心砰砰直跳,是看得心惊肉跳,但没人敢多说什么。   而宋时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竟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来找应春晚理论,只是偶尔路过这边的时候表情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结契的日子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族内许多人不敢凑这个热闹,反而小孩子来得最多。   应春晚垂眼看了眼自己掌心中的一道长长的新伤,却并不觉得痛,反而有种踏实的感觉。   太阳落山,天边渐暗,应春晚正准备步入小院的时候,忽然隔着窗户看到漫山遍野升起幽幽光团,五光十色,几乎照亮整片山。   又漫起了小雨,光团却并不熄灭。   无数狐狸从山林中窜了出来,涌到应家屋檐上,树间,石景中,望着那栋小院,仰脖长鸣。   是狐火。   应春晚看了很久很久,才撩开下摆跨进院内。   然后异变突生。   之后就和他见过无数次却没有回忆起来的梦境一模一样。   明黄的符纸,血红的朱砂,浅金的双瞳。   白咎揽住身形不稳的他,应春晚抬头,看见浅金双眸中的水雾已经散去,金眸边缘却隐隐发红,像是在强行克制着什么。   然后是冰冷一句。   “你知道今日我会结元,所以特意挑在这日设下阵法?”   白咎放开他,起身。   一切鲜明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连同应春晚自己的心绪一起再现。   不行...不能那样做...如果那样做的话——   这个阵法他认识,万冤阵,他和宋时景最难捱的时候曾经在古籍里面翻到过,宋时景甚至想过要不要用这个来报复那些欺压他们的分家。   但最终还是压下了。   可是没想到居然会用在这一天。   万冤阵,以怨气和煞气催动阵眼,来炼化祭品。阵内怨气极强,任何术法都会催动千万倍的怨煞反噬回来,一个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应春晚拼命挪动身体,却碰不到白咎分毫。   万冤阵会催化任何怨念,白咎又在结元期,本就状态不稳,任何恶念都会被阵法放大数倍,根本无法维持本念。   一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箍住他,将他强行从阵法里拖了出来。   应春晚疼痛之间转眼,看到宋时景疯狂又快意的脸。   “你看到了吗,春晚哥哥,他就是个畜生,装得再像人也是个畜生,春晚哥哥怎么能呆在这种人身边?”   万冤阵的阵法除了他,就只有宋时景才知道。那个疯狂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时景!”应春晚压住喉咙间的血腥气,一字一句嘶哑厉喝。   宋时景终于看到了应春晚嘴角边溢出的鲜血,他脸上一愣,“春晚哥哥,你这是......”   应春晚闭了闭眼,结契后两个人之间会共感,现在折磨着他的痛楚,就是白咎此刻在经历的感受。   刚才扶起他的手,分明也是在打着颤的。   宋时景不明白应春晚怎么了,但也看出应春晚现在绝对不好受。外面的动静传了进去,传到白咎的耳朵里,白咎站在烈火中侧身,那个森寒的目光看得宋时景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嗓子紧了紧,慌乱之下又赶紧催动了一遍阵法,揽住意识不清的应春晚,在白咎几乎能刺穿人的目光下匆匆离开。   应春晚就在白咎那层蒙着水雾的赤金双眸下被宋时景拖走。   他已经看不太清楚路了,直到被宋时景扶到榻上时,才认出这是他以前没有离开应家时住的寝房。   他以为这间房早就废弃不用了,如今才看到房内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四处摆满了瓶瓶罐罐,离得近的琉璃罐里能看到一团团的爬虫。   应春晚突然就想到那个因为寻花宿柳死掉的分家子嗣,他未曾去看过,但听说过那人死去的时候,口鼻中满是爬虫。   “时景,这些虫...蛊虫,都是你的?”   宋时景身子一僵,不敢看应春晚的眼神。   万冤阵还尚未完全催化完成,他放下应春晚后便匆匆出去,留下应春晚一人。   应春晚想要再次出去,却又被新一轮的蚀骨之痛所侵蚀,从床边跌落在地,痛得满地打滚。   身上越痛一分,越能提醒他白咎现在的处境。   因为他,都因为他,明明注意到了宋时景的异常,却沉浸在欢欣里没有多想。   疼痛中,应春晚突然就想起了和白咎初见的时候,在那个水雾朦胧的后山上,银发男人九条长尾悠扬晃动,从容清贵,犹如神祇降世。   在他心里,那就是当时的他唯一能抓住的机缘。   那么清贵的人,如今却因他困在那个阵法中,堕成凶兽。   应春晚咬咬牙,摸到佩回自己腰间的玉坠,死死握在手心里。   传闻东山有九尾狐神,避世而踪迹难寻。见者若足够诚心可向狐神起愿,只要愿意付出同等的代价,就可以求得狐神替自己完愿。   他应该是幸运的,得到了白咎的垂青。那日说的以性命起愿,后来也变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蕴着情意的秘密。   白咎帮他,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圆了那时“以自己起愿”的话,他把自己心甘情愿地献给了那位狐神。   白咎说过,“这条命先欠着。”   是时候还给他了。   应春晚知道向神祈愿的仪式,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用边角圆钝的玉坠强行剖开已经凝固的掌心伤口,再度流出鲜血,食指蘸着殷红,一笔一划地就地画出了那个他烂熟于心,但从来没有机会用过的祈愿咒法。   付出同等的代价,再次向他起愿。   “以凝性命起愿...愿...换回他一线生机。”   鲜血缓缓蜿蜒,他如愿以偿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开始一丝一缕地消失,连带着本属于这具躯壳的什么东西,一点一点与他剥离开来,顺着蜿蜒的鲜血开始慢慢消散。   也许是大限将至,最后一瞬的朦胧间,他好像听见自己这间昔日的卧房大门一声破空巨响,一个银发九尾的身影在门口,凄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已经不再泛红,应春晚终于放下了心,放下了所有。   ...   前尘往事散尽成一点,疼痛却再次如涨潮一般侵蚀全身。   应春晚听见凄厉惨叫声,熟悉又刺耳,他神志不清地浸在着惨叫声里听了半天,最后因为嘶哑又带着血腥气的嗓子,反应过来这声惨叫是自己喉咙里撕扯出来的。   他边痛喊着边睁眼,入眼是那枚流光溢彩的贝母面具,近在咫尺。   是他见过的样式,属于应家先祖应凝的灵侣,那位替应凝守护应家直到现在的祖师爷。   他一时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刚考入大学的大一新生应春晚,还是百年前那位执掌一族的年轻家主应凝。   但他知道,他肯定又共情了,共情到了狐神放在心尖上惦念着的年轻家主,温柔郎君。   应春晚伸出手,飘忽的神志中还有多余的心思惊讶于自己还能有力气,手指覆在那枚贝母面具上。   轻微喀嚓一声,颤抖的指尖取下了那枚面具。   银发垂落于应春晚的脸上,他眯了眯眼,顺着满眼华光,在无数银瀑的间隙中看到了那双赤金色如琉璃一般,恍若盛着一池春水一样的眼眸,在银白的眼睫下长久地看着自己。   他应该已经见过这张脸很多次了,不管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温柔的还是清冷的,淡笑着的还是蕴着□□的。   穿着玄色长袍的,还是深色衬衣的。   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   漂亮又清俊的面庞,微微朱红的双唇,一张一合。   “阿晚。”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还是更了5k,=w= 第84章 聚魂(4)   应春晚死死抓着那枚贝母面具, 仿佛要生生捏碎一般,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胸前的衬衫,压不住心脏爆裂一般的疼痛。   从应凝身上共情到的被阵眼吞噬的痛楚并未完全消失, 反而随着清醒过来后越来越严重。   但应春晚却好像突然生出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意志力,咬着嘴唇忍下痛呼。   他看着面前的人, 是应家的祖师爷,又是一直伴他左右的漂亮师公。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合在一起, 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夹杂在熟悉中的陌生感。   他突然就明白了那天晚上,他鼓起勇气问白咎有没有灵侣, 白咎为什么笑而不答。   有的,怎么没有呢, 百年之前就和另一个翩翩佳公子缔下了血契啊。   九条长尾焦躁不安地摇晃,应春晚隐隐约约感觉到白咎看着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显得相当痛苦, 温凉的手指触上他紧抓自己胸前的手, 想要掰开指节泛白的指尖。   应春晚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顿住,悬在空中却并没有缩回去。   “阿晚...”   “别叫我...”应春晚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叫我阿晚......”   那只手的指尖轻微颤了颤, 很像回忆中扶起应凝时的样子,看得应春晚眼睛微微刺痛。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很陌生,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师公,或者说祖师爷, 叫的阿晚到底是哪个阿晚?   是他吗,是刚被领回应家的应春晚, 还是那幅画上的那个数次和他耳鬓厮磨的年轻郎君?   宋时景拿过来的画此刻摊落在地上展开, 画外的人痛苦不堪, 画内的人仍旧笑意盎然。   应春晚忽然无比嫉妒,无比烦躁。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的情绪。   两股不同的记忆在大脑内还没有梳理清楚,恍惚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只有心底生出的怨气和煞气好像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能带给他实感的东西。   “师公...我到底是谁?”   白咎看着瘫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应春晚眼角隐隐泛红,隐在一层水雾之下,细软的黑发凌乱散于眉眼间,挡不住因为疼痛而扭起来的眉头,本就清秀的人现在看起来如同一块易碎的琉璃,经不起任何风雨飘摇。   胸口漫起一阵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像回到了多年前被宋时景设计入阵眼的时候。   宋时景设下的不过是古籍残卷中的粗陋阵法,其实并不会真的完全把他炼化成阴将,但也足够给他一道重创。   即便是粗陋之作,万冤阵的阵法也不容小觑。当时的白咎清心屏开那些怨念和煞气逐渐恢复平静后,有一瞬间疑惑过为什么他脱身得如此容易。   但他急着找到应春晚,没有多想。   还没有奔到那个小院的时候,他胸口一空,在路上便感受到了什么。   已经晚了,等他目眦欲裂地找到应春晚的时候,应春晚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根本无法在收回到身体之中了。   他那时候第一次痛恨自己替人圆愿的本事,眼睁睁看着应春晚以自己做引,却无法逆转。   应春晚的愿望已经圆满,白咎已经平安无事地离开了万冤阵,作为交换,他的魂魄一定会消散,这是因果,谁都无法逆转回从前。   一如现在。   白咎转眼,正准备跑向阵眼的宋时景忽然呼吸一滞。   回过神后,他已经被迫跪在了应春晚面前,脖颈处分明无物,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困难。   宋时景斜着眼睛觑着白咎,眼神中闪着恶意。   “你...也没必要做出这种高洁的样子来...你比我能好到哪儿去.......是,我是布了万冤阵....难道你就是清清白白的?应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的分支...现在族谱上都找不到名字的那支...不就是你杀干净拿去填了阵的?”   “你看看...他们可都等着你呢,白咎!”   宋时景咬着牙捏碎手中的催动阵眼的引石,周围的黑雾一下子浓重得骇人,无数尖啸声在殿内长鸣而起,一个又一个透明的乳白色的亡魂从阵眼中挤了出来,尖叫着朝三人扑来,被挡在白咎的华光之外。   应春晚陡然睁大双眼,看见一个又一个穿着长袍的游魂游走在身边,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但五官仍旧熟悉,甚至能和那段涌现进来的记忆一一对上号。   是那几支一直不服应凝,背地里搞了许多小动作的分家。   他心里止不住地发紧,想起那时在应家祖宅,他和应浅几个人招魂结束后离开,又怀揣着小心思折返回来想看看白咎的时候,静坐在屋内的白咎脸色十分不寻常。   似乎得知这个阵法是万冤阵后,他就沉默了许多。   白咎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应浅他们更不会注意到这些,只有应春晚注意到了,所以按耐不住地折返回来找他。   宋时景咆哮起来,“还有我表哥!你走火入魔血洗了整个应家,连带着春晚哥哥的魂魄也被打散!如果不是你,春晚哥哥怎么会变成一样,失了一魂一魄,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唔!”   扼住他喉咙的无形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宋时景眼白已经布上了血丝。   他仍旧昂着头对白咎怒目而视,似乎想看看到这份上了,白咎还能怎样为自己开脱。   白咎抬眼,眼中闪着暴戾的光,比应春晚曾经在梦里看到过的样子还要可怖。   “怎么会变成这样...?”白咎一字一句,盯着宋时景涨红的脸开口。   “你做下的万冤阵,你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时景尖叫道:“你不要混淆视——”   “万冤阵阵法诡谲,全靠怨气和煞气而成,靠着生人活祭,可以炼化阴将。你不过自己私下偷学了些旁门左道,真的就以为这万冤阵这么好控制,你想生祭谁就祭谁?”   宋时景脸微微发白,眼珠乱颤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万冤阵阵成,阵眼附近所有活物都会被强拉进来。你有没有想过,阿晚以自身魂魄为引换我脱身,为什么我真身仍旧困守在应家,不靠着和阿晚的结契就无法离开?”   宋时景脸色终于有些慌张了起来,嘴巴还没有出声,就被白咎下一句话堵得整个人怔怔在原地。   因果之事很复杂,也很简单。   “你做下阵的时候,阿晚就已经有一魂一魄被你的阵眼强拉进去,仅剩下的魂魄根本不足以许下那样重愿,即使是用剩下的二魂六魄换了我脱身,也无法完全圆愿。”   宋时景的嘴唇颤抖起来,整个人不住地摇着头,像是不愿意接受白咎的话一般,但白咎的话仍旧无孔不入地挤入他的脑海。   “宋时景,我早就察觉出你不对劲,是阿晚一直念着你幼年过得辛苦,即便看着你走歪了也想尽力拉你一把,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自顾自地觉得为了他好,设下这个阵,吞了他一魂一魄,导致他投胎转世都不能,剩下的魂体硬生生忍着散魂的痛楚拖到了现在。”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宁可他忘了一切,也要想办法拿着那枚坠子代替了一魂一魄,替他固魂,隐掉他的气息,送他远离应家?”   “宋时景,你知道魂魄生拉撕扯开有多痛吗?你不是看到应何叶的惨状了吗?你表哥比你亲娘还凄惨,就这么活生生在痛苦里挣扎了百来年,不得投胎,煎熬到现在。”   白咎揽住应春晚,“宋时景,你看看他,你看看你表哥。”   宋时景的头像是提线木偶般被迫抬起,看着应春晚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黑发微湿贴在面庞,脸上表情狰狞扭曲,捏着胸前衬衫的手被指甲掐出了血痕,双唇早就被咬破,一丝殷红顺着流淌在白皙的颈窝里,过分刺眼。   周围亡魂的尖啸声越来越刺耳,应春晚感觉到揽着自己的手忽然轻微一打颤。   他混沌的眼神轻挪,刚好看到无数半透明的亡魂中的一道人影。   宋时景一定也看到了,不然不会猛地怔在原地。   尖啸飞闪的亡魂中,那道人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只能看出穿着的是一身颇为素雅的长袍,手里抱着一个包袱,温和秀雅的脸上惶惶不安,又充斥着满面茫然,站在无数游魂里抱紧了手里的东西。   那双不安的眼睛扫过白咎和宋时景时并没有多大反应,唯有看到瘫倒在地的应春晚时变得更加茫然,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伸手想要往这里来,却被其他地方横冲直撞过来的游魂猛地打了回去。   那个人影还会变幻,手中的包袱时不时变成几本书,身上的衣裳则变成衬衫和长裤,安静茫然地站在其中。   “原来一直被锁在了这里,难怪之前怎么搜魂都搜不到。”远处传来白苏喃喃的说话声。   白咎声音冷寒地还说了些什么,应春晚已经听不太清了。   他有限的神志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句“不得转世投胎”。   他仍旧看着那道半透明的人影,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开口,“...不得转世投胎,是什么意思......?”   白咎低头,似乎在试着用最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但眼后掩着一片应春晚看不懂的哀恸之色。   “阿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应春晚呢喃出声,“当然,记...得...”   他的声音忽然哑了下去,眼神蒙上一股和那道人影一模一样的茫然,“记得”这两个字说得无比勉强。   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似乎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   一片空白。   只有潜意识里隐隐约约留下了小时候过得很不好的印象,而因为这个印象,一提到小时候,他就会不由自主地避开这段回忆,让自己不要去想。   而真正回想起来,他只能记起自己从初三开始的回忆。   甚至连以前认识什么人都回想不起来,印象里只有一个刘薇而已。   而来到这边后刘薇再认出他,第一句话说的是感觉他没怎么变。   白咎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娓娓把应春晚知道的,应春晚不知道的一字一句告诉他。   “万冤阵虽然已经失传,但总有人活得比这个阵还要久。”   “我找到你之后,想尽办法拢住了你剩下的散魂,但魂魄碎得七零八落,始终无法拼凑在一起。”   “我把宋时景半吊子的万冤阵扫清,设下真正的万冤阵,用那几支分家生祭,把你剩下的二魂六魄聚拢起来,又用那块坠子暂充丢失的一魂一魄,固下你的魂体。”   说到这里,白咎的声音忽然变得更轻,身后的九条长尾更是僵直不动。   “但万冤阵从我身上转到你身上的因果还在,魂魄聚拢后,你一直在惨叫,在挣扎,我想尽了办法,始终没办法洗脱因果。”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可以蒙骗天道,假装没有这么一段因果。我在你识海打了一道禁制,把你关于过去的记忆全部洗掉,把你送离应家,挂在那个离家但早逝的晚辈的族系上。只要你想不起来这些,想不起我,就不会再卷进因果里。”   “刚开始生效了,你变成了一个学生,尽管有诸多不适应,但安稳了下来。”   但这方法也不是万全之策,只是拖延一时而已,他在这段时间内找尽了无数办法,终于找到北山寺有一枚聚魂镜,或可窥到那一魂一魄的下落。   而应春晚的禁制已经隐隐开始失效了。   随着年岁流逝,他开始频繁梦到从前,甚至因为魂体不稳而吸引到孤魂野鬼,一个人在外不再安全。   白咎只能将应春晚接回应家,放在自己身边,但又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能以一个师公的名头,名正言顺地在他左右。   好在他真身不得出应家的原因,他时常分出神识化作分身。虽然无法坚持太久,但这么多年应家早已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师公”的存在,无人起疑。   应春晚看着白咎,“所以...那次在东河村...我看到的不是错觉,真的是师公...”   白咎伸手拂去他唇边的血迹,声音轻得缥缈,“嗯,是我。”   应春晚忽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得知这些真相的冲击,也因为身上烈火烹油一般的痛楚。   宋时景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响起,完全不愿意接受这一切,疯了一样破罐子破摔。   “白苏,快点催动阵法!春晚哥哥...只要催动了阵法就能把你的魂魄找回来了...你别急..别信那个畜生的花言巧语!”   白咎眼底一寒,“催动阵法会活生生耗掉所有冤魂,他的一魂一魄还在里面!”   宋时景不愿相信白咎的话,“你闭嘴!没有你...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和春晚哥哥会好好呆在应家...都是你这个畜生的错!”   那边白苏脸上虽然刚才带着一丝怜悯,但转头脸色冷硬,动作分毫不拖泥带水,算准了白咎现在被冤魂缠着无法过来,立刻催动了阵法。   无数冤魂在同一瞬间尖嚎起来,猩红的光芒照亮白苏隐隐期待又掺杂着少许疯狂的脸庞。   “白咎,你为小家主执着了那么多年,应该明白我的执着一点都不比你少。我找了履癸太久太久了,今天这个阵,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碰到分毫。”   他的视线挪到应春晚脸上,低咳了一声,“小家主,对不住了。”   猩红符咒一点一点亮起,逐渐蜿蜒攀爬过整个阵眼。白苏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旧守在阵法旁。   “咣”地一声,无人在意的殿门忽然爆破一般撞开,门外暴雨飘洒进来,天空已经阴沉得一片黯淡,乌云下站着个目瞪口呆的人。   应平站在殿外,手上还拿着一骨碌的法器,没想到破开门后会是这样一副场景,原地愣神了一瞬。   他先看向不知道为什么被别人按在怀里挣扎的应春晚,再看到按着应春晚的人的脸,顿时有点结结巴巴道:“师...师公?应春晚怎么了?”   旁边还跪着不久之前一起呆过几晚的方君缪,应平顿了顿,看着方君缪狰狞不已的表情,稳妥起见没有再多问什么。   白咎一声厉喝,“快去拦下万冤阵!”   这次不用白咎说,应平一眼就看到另一端异光四起的阵法,还有站在阵法前捂着手腕放血的长发男人。   白苏的神经正紧绷着,忽然听见破门声后立刻下意识地回头护在阵前,视线刚好和应平互相撞了个正着。   应平怔住,看着那张熟悉的轻佻但又足够帅气的脸,愣愣地看着那一头披散下来有些凌乱的黑发。   白苏眼神轻眯一瞬,看清是之前在东河村和应春晚应浅一起的应平后,表情阴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先听到那边应平石破天惊一声大吼。   “宋冬!你怎么一直不回我微信!”   “......”白苏脸上很罕见地空白了一瞬,冰冷表情未变,扫视了应平一眼后转过头去加速催动阵法。   应平话音一滞,看到白苏那个冷漠的眼神,或许是习惯了白苏以往张扬又倜傥的性格,还有在微信里贱兮兮招惹逗弄他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十分不舒服。   “...宋冬,你之前和我们一起的时候都是装出来的?”   白苏根本懒得理他,但听见应平这句话时还是顿了一下,冷冷看了应平一眼,眼神似乎是在无声嘲讽应平明知故问。   应平原本就生性敏感,最受不得别人这种眼神,更何况这样看他的人还是之前那个和他打打闹闹的宋冬。   他来不及多想自己这股不顺心的气儿是为什么,一股火气就直接冒了上来。   “你可真能装,那时候还因为我挡你一下训我。何必呢,你把我手打断了不是正好,就没人来坏你的事了。”   白苏动作彻底停顿了下来,似乎被这句话刺中了什么软肋,转身上下扫视了应平一眼,直到应平火气越来越盛时才漠然开口。   “因为你和他很像,仅此而已,尤其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时候。”   应平火气一下子挣脱理智,整个人炸了,“你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   白苏最后看他一眼,眉头不知为何一拧,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应平也忽然反应过来,此宋冬非彼宋冬,冒充成衢天派的人混迹来,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应平的念头只是短短划过一瞬间,并没有耽误手脚功夫,还记得白咎的嘱托,借着说话的机会已经一步一步走近到白苏身后。   但还是迟了一步,在应平破门前,万冤阵阵法已经接近完成。白苏有功夫转身和他说上几句话,也只是因为阵法已经无碍。   万冤阵阵成,猩红光芒大作,白苏立在阵前,手指动了动,想到刚才白咎说过的阵成后附近生魂都会被拉进去,短短一刹那的念头闪过,还是转身拂袖一把将应平扫出殿外。   应平一个不防,整个人重重跌了出去,一屁股倒在殿外的青草地上,整个人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白咎看着阵成,心里猛地一缩。   白苏勾了下手指关紧殿门,掏出一张写好履癸八字的符纸,轻飘飘丢在阵法中,顷刻点燃。   光芒大作,一个人影逐渐出现在阵眼中,白苏双手紧攥成拳。   人影逐渐分明起来,刚被扫出殿外倒在草地上的应平重新出现在阵内,脸上的怒气还没完全下去,冷不丁又浮上来一层茫然。   白苏脸色呆滞起来,整个人微微后退两步,不可置信道:“......履癸?”   应平同样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拧眉道:“绿鬼?什么鬼?”   白苏正要继续张口,阵法开始吞噬殿内的亡魂,一声冲天惨叫让两人一震,目光投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倒在白咎怀里的应春晚忽然心脏如同被攥紧了一般,比刚才还要厉害千万倍的疼痛席卷全身,整个人缩在白咎怀里,抽搐着大声惨叫了起来。   满脸疯狂的宋时景终于被应春晚这一声过于凄厉的惨叫拉回了心神,脸上青涩温和带着书卷气的表情和歇斯底里的表情变幻着,讷讷出声。   “...春晚哥哥?”   应春晚早就不剩一丝神智了,整个人被剧痛冲刷着,压根就听不到宋时景这句话。   白咎早已飞快地出手,试图抓住茫茫亡魂中的那个人影。但万冤阵的阵法太过强势,他几次触到那个人影,都像穿过雾气一样无法抓住,那个人影被拉着缓缓走向阵眼,无法回头。   白咎满面惨白,厉声大喊,“阿晚!阿晚回来!”   宋时景终于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懵懂地转头看了眼尖嚎着的应春晚,脸上表情就像在百年前在街边第一次被应春晚领回应家时一样,而后又慢慢转向了阵旁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终于有了反应。   白苏和应平只感觉到自己眼前似乎刮过一阵风,宋时景忽然暴起挣脱白咎的禁锢扑过来,挥手打散许多挡在那个人影前的游魂。   每打散一个游魂,他就吐出一口鲜血。   他没对人说过,百年前那个万冤阵,没了祭在阵眼中的白咎,是他自己走了进去,代替白咎成为生祭,自己把自己炼化成了阴将。   所以他一直活到了现在。   因此,万冤阵内的所有冤魂都等同于他的一部分,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触碰到。   每打散一个,等同于打散他自己。   他终于抓住了阵眼旁的那个人影。   宋时景踉踉跄跄地抓住那一抹游魂,奔回应春晚身旁,像之前献宝递画卷一般把游魂拼命塞过去。   “春...春晚哥哥,我把你一魂一魄带回来了...你原谅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那抹懵懵懂懂的游魂被白咎引入应春晚身体中,应春晚尖嚎声小了许多,无神大睁着的双眼有了一丝光芒,看向身旁的人。   “......”   “白咎,时景?”   一声喃喃唤出后,他再度嘶声尖嚎起来。   魂魄归位,连带着被强压下去的因果,撕裂的魂魄归位的冲击,血契共感的疼痛,瞬间盖过他的心神。   他的喉咙嘶喊出了血沫,顺着白咎微颤着捂在他唇边的指尖中溢出来。   连还在怔神的白苏都忍不住撇开了眼,听得心惊肉跳。   一只手抚上应春晚的额头,一如从前,只是再也无法抚平因果归位的疼痛。   应春晚的惨叫声如同打在白咎的心上,仿佛从前煎熬而过又抓心挠肺牵挂着的日日夜夜。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把应春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但不应该是这样痛苦哀嚎的姿态。   白咎像百年前一样,微翘的眼尾猩红,清冷好听的声音打着颤,夹杂着深深情绪。   “阿晚,我们解除血契吧。”   作者有话说:   抱紧小春感谢宝贝读者【洛阳】的营养液+3+ 第85章 解契   丢失的一魂一魄还归位不久, 但白咎这张熟悉的脸已经在应春晚的记忆中无孔不入。   一时间作为应家小辈“应春晚”的记忆,和百年前作为家主“应凝”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借着曾经的梦境逐渐融合。   他的眼神慢慢清明起来, 也因为神志回笼,身上的疼痛越发强烈明显。   白咎说完这句话, 微微偏着头侧过去,刚好能让应春晚看不见他的猩红眼角, 与应春晚食指交缠的手松开,缓缓附上他的额头。   不...   许多记忆像是挣脱了蛹的蝴蝶一样分散开来,有他在东山和白咎初见的时候, 白咎站在他面前说“这才有趣”的清朗模样。   有回到应家后,把父母灵位诵经送进宗祠, 白咎由远及近,牵住他的手, 拂去他落下的泪的温凉触感。   也有他尚无知无觉, 在百年后应家后代的家中见到那个漂亮的冷冷淡淡的师公的一眼万年。   和他一起歇在客房, 歇在套间,萦绕全身的淡淡焚香味, 微凉但舒适的颈窝, 剪短大半但仍旧如同银瀑一样的发丝,闪着笑意的淡淡眼眸。   他不知道白咎在他痛苦哀嚎的那些日子里,是压下怎么样的情绪,才立下决心禁制住他所有关于自己的回忆。   他哪怕只是想象, 都觉得难受到难以呼吸。   有谁会心甘情愿让爱人完全忘却自己,只剩自己一个人沉沦在这段纠葛中。   那位漂亮师公每次与他视线交错时, 是否会有溺水一般的闷疼的感觉?   白咎是抱着将曾经的一切消弭于因果之中的想法, 将他送离应家, 远离自己,再也不想起这些。   解契可除因果,但这因果一旦一除,他和白咎就算是真真正正的陌生人了。   百来年的过往消于一旦,因果归位,一个是隐居于东山的神祇,一个是父母双亡的伶仃孤儿,他们是从来没有相遇过的陌生人。   原本,普通人的他也不可能遇到隐于世外静听世人贪嗔的狐神。   不......   这是他的机缘,他离开应家在外狼狈漂泊许久,才在一个农人那里听到了寥寥几句东山的传说,抱着最后一丝微不可查的希望一步一步爬到东山。   分家的恶言恶语他从未放在心上过,他其实也是个很执着的人,真的认定了什么东西,和白咎一样不愿意放开。   应春晚拼命想要伸手握住那只向自己额头盖过来的手,手抬起时,看到掌心一处熟悉无比的旧伤。   那只覆过来的手的掌心中,也有极其相似的伤口,但他以前未曾发现过。   早该发现的。   应春晚张嘴,想要努力从喉间发出“不”这个音节,但冲出喉咙的却是更加凄厉嘶哑的尖嚎声,听得远处的应平和白苏都忍不住一个战栗,再不出一声。   不...   “啊啊啊啊啊——!!”   我不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只手终于是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看见白咎转过了头来,已经掩去了自己眼角泛着的猩红,眸中闪着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光。   就像百年之前他拿着一把银匕首,问应春晚愿不愿意与他结契一般。   ...   “小晚,已经这么晚了,还不快去休息?后天三方会谈,我可不想听到你班主任跟我说你上课打瞌睡啊。”   女人严格但又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从卧室传来,稍微盖住了一些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逐渐变近,棉质拖鞋停在眼前。   高挑女人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个电视,也挡住了屏幕上闪着光芒的画面。应春晚偏了偏头,电视前的女人也随着偏了偏身子,声音变得危险了一些。   “应春晚,还,不,快,去,睡,觉?”   应春晚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妈,就一分钟,大结局了呢。”   应翎插着腰站在前面,分毫不退让,看着自己这个长得清秀又惯会卖乖的儿子扶了下额头,“看给你急的,这大结局又不是这次没看下次就看不着了。听妈的话,去睡觉,周末再来看啊,乖。”   应春晚看着自己面容姣好秀美,但神情不容反驳的老妈,知道自家老妈下了令之后是怎么都不可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只好忍住心里抓心挠肺的好奇,点了点头拿过遥控器。   “嗯,这才乖嘛。”应翎伸手揉了揉应春晚的脑袋,换来应春晚一句无奈的“妈我都高三了...”   应翎整个人挡在应春晚面前,笑眯眯地揉他的头发。   应春晚只能抓着遥控器,手从老妈身旁伸出去,盲人一样摸索着鲜红的关闭键。   手指摸到那个键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很小很细微地跳空了一下,就像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一样,一瞬间涌起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电视中的画面在应翎胳膊下一闪而过,反射到应春晚清秀的眼睛中。   闪黑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好像看到九条纯白色的长尾,柔顺垂落下来的银瀑般的长发。   应春晚垂眼,在应翎的催促声下按下关闭键,慢吞吞起身往卧室走,在画面熄灭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他边走边想,他老妈的顾虑确实很有道理,他长这么大很少沉迷于什么电视或者游戏之类的东西,这次竟然有种坐回去一口气看到底的冲动。   刚才看的那部剧确实有点东西。   算了,老妈说的也没错,又不是限时播放,之后再找出来看一下就可以了。   他拐回卧室,路过书房,坐在桌前正在看报纸的男人抬头,“小晚,睡了啊?”   应春晚做了个鬼脸,“电视被老妈关了。”   男人爽朗地笑了下,“下次再看,快去睡吧。”   应春晚握着卧室的门把手,站了一瞬。   他拉开房门,走进没有点灯,一片黑暗的卧室中。   学校的高三生像紧绷着的弦一样,学生们大部分时候兢兢战战低着头,又会有少部分时候忽然挣断那根弦,陷入一种末日狂欢一样,短短一瞬的放松状态。   应春晚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长正堵在门口收作业,门口站着个头发染得焦黄的黄毛,一脸尴尬地扣着掉了色的发根。   “快点!老师说了不交作业的不能进教室!”活泼开朗但又雷厉风行的女班长站在门前,一根手指差点戳到黄毛的鼻子上。   黄毛苦哈哈地连连合掌拜佛,“刘薇,不,薇神,你就先让我进去,不然迟到了又得扣操行分,再扣我就赤字佬了。”   刘薇眼睛一瞪,“我让你不写作业的?”   黄毛又赶紧拜了拜,应春晚忍不住笑了一声,准备从后门过去,前门的黄毛看到了立刻投来求救般的目光。   “应春晚,小春,春晚哥哥!江湖救急,那个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黄毛绝地逢生一般奔过来,讨好地把自己手里的早餐奉到应春晚面前,挤眉弄眼,“小应先生,你帮我这一次,之后到毕业前的大扫除我都给你包圆了!”   应春晚忍不住发笑,这个黄毛虽然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其实是个宝才,班里著名的相声演员。   他一边笑一边掏出物理作业,悄悄递给黄毛,“那说定了啊,你别反悔。”   黄毛感激涕零,“那哪儿能呢,我就坐卫生角旁边,有啥垃圾你丢过来就行,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哥!”   应春晚摆摆手,和黄毛一起从后门踏进去,迎面就撞到了刚才还在前门堵学生的班长刘薇,板着脸看着两人。   黄毛脸都绿了,应春晚也是心里一抖,“薇姐啊......”   刘薇一脸冷漠地站在两人面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然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   “行啦,我逗你们的,我妹还在前头呢,你们进去吧,这次我就不告诉她了。”   黄毛大大松了口气。   面前的女生虽然和刘薇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同。刘薇看着十分开朗外向,又很有小班长官威。但面前这个女生看起来则要温柔很多,眼角眉梢都挂着暖意洋洋的笑容。   “害,是芜姐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薇姐一下子飘后门来了呢,还是咱们芜姐义气!”黄毛夸张地又拜了拜,赶紧溜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刘芜看了应春晚一眼,笑意盈盈,“谢谢你啊。”   应春晚有点摸不着头脑,“嗯?谢什么?”   刘芜指指门口,“我妹压力有点大,平时一般不会这样的。”   应春晚哦了一声,摇摇头,“没事,不是还有你这个姐姐在吗。”   刘芜听到这句,脸上表情一下子跟乐开了花似的,“就是就是。对了,班主任让我叫你大课间去一趟,三方会谈好像要轮到你啦。”   办公室位置不在高三楼,应春晚大课间铃一响就过去了,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自己父母已经坐在里面,对面是个笑呵呵满脸慈祥的男教师,是他们班的班主任。   “应春晚来坐,咱们这次和家长一起聊聊将来志愿的问题。应春晚呢,成绩还不错,目前有什么心仪的学校了吗?”   男教师推来一份去年的报录单,应翎和宋承天赶紧双手接过研究了一下,应翎手肘怼了怼应春晚,“小晚,怎么样,有目标了吗?”   现在还没一模,应春晚心里其实还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但仍旧乖乖扒过那张报录单看了下。   他食指触着划过一间又一间学校,然后在划到某个大学时忽然顿了顿。   男教师一直在观察着应春晚的动作,看到后拍了下手,“应春晚对S大感兴趣?不错不错,这可是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得加把劲儿了!”   应春晚盯着那个学校的全称和报考代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他对这个大学了解的并不多,虽然是个很耳熟的名牌大学,不过他也没有特别去查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这份密密麻麻的报录名单的时候,指尖划过这所大学,他的心脏忽然就跳了一下。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告诉他,他应该去上这个大学。   应春晚怔忡片刻,挪开眼神,应付了几句父母和班主任例行公事一般的谈话。   高三的周末就像干海绵里强行挤出来的水,就那么一点点,太阳一晒嗤地一下也就没了。应春晚做完学校布置的作业,又想起之前没有看完的电视剧,想了想后申请拿来了笔记本电脑。   他在搜索栏上愣神了几秒,却发现自己好像不记得那部剧叫什么名字。   怔怔的目光无意识地游移着,搜索引擎的首页推送是一整栏的横版海报,能上这个引擎首页还占整版的都是超级巨星。   海报上的演员他认识,是相当实力派的当红女演员吴溪,长了一张非常有辨识度,带两分媚色又不失英气的脸,眼睛颜色偏淡琥珀色,曾经还被讨论过是不是混血。   前阵子信息课上刚放过这位女演员的电影,黄毛看完当场就把自己手机屏幕设成了这位女演员的硬照,宣布这是他的新女神。   应春晚多看了一眼,海报是一部知名小说影视化的宣传,书名叫《日落之前》,影视的名字初定《黎明将至》,旁边标注了原作者的名字,姓乔,后面跟了个编剧的名字,姓郑。   应春晚看了会儿,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看过这本书,但看到名字的一瞬间,脑海里竟然自动补全了这本书的大概梗概。   除此之外,那个原作者和编剧的名字也让他心里有点毛毛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安静地回想了很久,都没能回想起那部没看完的剧的名字。   细微的失落逐渐放大,如同潮水一样漫过他全身。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部剧而已,就算看不到也不至于这样。   但他就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个画面对他来说好像很重要,一定要看全,不能漏掉一丝一毫。   为什么呢。   等应春晚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经在搜索栏里打出两个关键词,并按下了回车。   九尾,狐狸。   一瞬间,无数词条跳了出来,连带着各式各样的图片。但大多都是营销号写的耸人听闻的小段子,配的图片也多是一些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写真。   他一页又一页地滑动着鼠标滚轮,然后忽然看到半个悠扬着九条长尾的男性示意图。   应春晚心里一跳,立刻点了进去,挺直后背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   这条搜索结果在比较后面的页面是有原因的,应春晚仔仔细细看了下来,这篇带图的文章与其说是在科普九尾狐狸,不如说更像是在娓娓科普一段上古野史,似乎是细扒了下历史上有名的九尾狐的踪迹。   一开始的主角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会很熟悉的皇帝,夏朝末代君主,夏桀。   这篇文章从盘古女娲开始捋下来,说第一个历史有名的疑似是九尾狐的人物就是这位末代君主的宠姬,妹喜。   之后又顺着妹喜一个一个盘下来,几乎每个亡国君主身边的宠臣宠妾,只要是被说成祸水的,都被作者划归为九尾。   这篇仿文献格式一样的文章信誓旦旦地称,这些宠臣宠妾其实都是同一只唯恐天下不乱的九尾狐所变,这只九尾狐一旦现世,就说明又有哪个朝代的君主要遭殃啰。   应春晚心里有点微微失望,这和他要找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东西。他随手将页面划到最上方,再度回到第一个被九尾搞得国破家亡的末代君主,夏桀的那一栏。   那一栏附了张图片,看起来像是什么陶土版画,上头左边刻着一个身后有九条长尾的人,但因为是半侧身,其实看不太出来是男是女。   右边则是一位端坐于王座上的君主,版画年代久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能隐约看到那位君主面相生得还挺俊逸,有种桀骜不驯的气度。   版画下角又出现了伪装文献伪装得惟妙惟肖的一行小小标注。   e.g. 履癸(后称夏桀)与妹喜双人陶版画。   应春晚的目光在履癸这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间。   应该是历史课上讲过的原因,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他退出这个页面,垂眼继续有些空泛地划拉着其他网页,终于在权重低得不得了的一堆乱七八糟网页里,晃眼看到一个银发人形的示意图。   他心里重重一跳,甚至等不及好好看一下标题就点了进去,一瞬间只看到标题里似乎有“东山应氏”和“渊源”之类的词。   网页点进去后转了很久,就像应春晚怦怦直跳的心脏一样,最后停在一片空白,大大的404界面上。   应春晚的心跳也一瞬间404了下来。   他沉默地关掉所有网页,盯着笔记本右下方的年月日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应翎来敲门了,才合上笔记本交了出去。   然后他收起所有心思,老老实实地备考,刷过一轮又一轮的卷子,从料峭寒冬到微晴初夏,收到了一张印着金边的S大录取通知书。   黄毛紧赶慢赶,遗憾落榜收场,收拾收拾行李,流泪说要带着对女神的爱去国外重新做人。   刘薇考上了S市的一所师范学院,听说之后想当教师。   刘芜没有和妹妹一个学校,而是考到一所以工艺设计知名的院校内,立志成为一个策展人。   应翎高兴坏了,和宋承天左右忙活着应春晚的一括生活用品,笔记本电脑也拿给了应春晚,让应春晚第一次拥有了电脑自由。   “小晚,你之前熬夜都要看的那个电视剧看了吗,大结局应该早就更新完了吧,正好一口气看个舒服。”应翎把电脑给他的时候多问了一句。   应春晚摸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半晌后安静地摇了摇头。   “算了,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有机会的话再看吧。”   应春晚到S市的时候是个夜晚,他以锻炼为由说服了应翎和宋承天让他一个人来。应翎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自家儿子在父母呵护之下十数年,是时候该独立一下了。   旅店也是应春晚自己定的,他在APP上看了很久,看到一个年代悠久最近刚翻新的酒店,心里一动就定了下来。   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但S市不同于他老家的那个小城市,夜晚仍旧车水马龙。这家酒店借着独特的设计和人文历史的缘故生意红火,应春晚等了一阵儿才办完入住手续。   他捏着323的房卡刷开房间,全现代深灰色的室内设计,连带着各种各样的智能家居,让人目不接暇。   落地窗外正好对着一个商圈正中心的大荧幕,荧幕上是个熟悉的面孔,黄毛的女神,那位当红知名女演员吴溪,在高清银幕上看着应春晚优雅地笑着。   应春晚看了一会儿,放下行李,转身出去。   或许是因为灯火太过通明闪耀的原因,他整个人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   停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回字形长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门口,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通道的门把手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白皙但稍显纤细,不太让人满意。   脑海里划过另一只手,也相当白皙,指节分明,五指修长,按在玻璃上时会有些诡异,但在飞溅的玻璃碎片中又显得十分漂亮。   这层楼就是酒店的顶楼,应春晚忽然想起入住时前台小哥嘱咐过的话,这层楼之上就不是酒店的地盘了,没有客房。   鬼使神差地,应春晚还是推开了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绿幽幽的灯光在安静的走廊内忽明忽灭,昏暗的楼梯间蒙着一层灰尘的淡淡味道。   他等了一会儿,才向酒店包含在内的这栋楼的顶楼处走去,大脑里零落划过一些昏黄的灯光,热气腾腾的水雾,大红色的塑料鞋,八十年代十分流行的大红迎宾地毯的片段。   顶楼楼梯间也是一样厚重的防火防震大门,应春晚手搭在上面,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轻易推开了这扇门。   绛红色的羊毛地毯现于脚下,应春晚抬头。   柔和高雅的灯光布置,自头顶斜下倾落,在羊毛地毯上映出一道又一道宛若钻石中折出的光斑。   刀叉相触的声音和食客们的细语声传入耳中,全幕玻璃外正好是绿植盎然的绿化公园,一端又是华美斑斓的都市灯光,氛围纤细优雅。   “客人,是楼下酒店的住客吗,请问有预约吗?”   一旁走过来一位侍应生,深棕色的制服,手臂上搭了条不带一丝褶皱的白色长巾,看到应春晚后微笑地走过来,恰到好处地轻声开口询问。   木塞脱离玻璃细颈酒瓶的声音传来,轻微的“嘭”一声,带着点水汽迸出的细碎声音,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   应春晚稍微有些茫然的视线飘过身旁仪态端正的侍应生,又飘回脚下的羊毛地毯。   半晌后,他抬头,“不,我走错了,不好意思。”   他回到客房,安安静静地洗了个澡,把新买的帆布鞋摆好在床边,窝在松软的被子里埋头躺了很久,然后窸窸窣窣摸出手机,在手机上提前定好明早的网约车。   地点是S市离市区较远的东山。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洛阳】的营养液,么么么么   呜呜呜我的小春 第86章 识海   大概是临近新生开学期, 连网约车的生意都火爆了不少。   应春晚醒来后掏出手机,屏幕上第一条就是司机路线冲突,行程已取消的消息。   他迎着晨光揉了揉眼睛, 还没有清明起来的脑海里划过一丝混沌,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应春晚就坐在床上静静地看了好半天手机, 然后右划消掉了那个带着一个系统哭脸的行程取消提示。   从考上大学,再到从家里出来到S市, 应春晚晃神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他虽然不是黄毛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但也不是沉默安静的人,其实很少陷入这种状态。   一种胶着的, 好像整个人被裹进一个巨大的果冻里,越陷越深的感觉。   偏偏他的内心深处竟然觉得没有任何不对, 甚至觉得这样仿佛才像是自己该有的样子,即使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恍惚过。   应春晚踩着拖鞋洗漱完, 认认真真扣好衬衫领口的扣子, 站在酒店一楼的前台前。   前台小哥抬头看见应春晚, 笑容瞬间喜气洋洋了三分,“客人?续房还是退房?”   应春晚手里捏着那个323的房卡, 指尖不自觉地掐了一下后递给前台小哥, “退房。”   “好嘞!”小哥手脚麻利地在收银系统上处理完手续,顺手把房卡收到背后一格一格标了房间号的壁橱里,323是三楼的第一间,在这之前没有其他房间号。   小哥似乎发觉到应春晚视线停留在三楼那一排, 他平时也会被其他好奇的客人问起,便开口解释, “咱们这个三楼, 以前是改建过——”   “酒店外面可以停出租车吗?”应春晚收回了目光, 轻声询问柜台后的小哥。   小哥愣了一瞬间,很快又摆出了热情洋溢的笑容,“当然可以,客人在酒店旁边的站台那里多看一看就行。”   大城市的交通大概真的很紧张,应春晚站在站台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空车停下。   “你好,能去东山吗?”他坐进去,第一句话就问起。   出租车司机没想到拉了这么个大客,想了想后比出个数字,“能去是能去,但是有点贵哦。”   应春晚晃过那五根手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价格,同时心里又漫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在肉疼这五张红艳艳的票子,还条件反射地计算了下自己要省吃俭用多少顿能换回来。   这有点奇怪,他家里虽然不是刘薇刘芜那种中产家庭,但也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小康之家,应翎和宋承天对他更是大方得很,从来没有短过他的零花钱。   他不应该有这种长年累月节俭之下才会生出来的情绪,这很奇怪。   初春微寒,应春晚缩了缩脖子,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飞驰而过。   或许建设到一定程度的城市,在水泥钢筋的环绕之下最终都会呈现高度相似的样子。他倚在车窗旁一路看下来,每一处街道拐角都有些似曾相识的影子。   出租车载着他停在一处巍峨山脚下,“这就是了,小伙子量力而行哈,这儿爬上去挺费力气的。”   应春晚轻声谢过,带着自己的包走上延绵不断的青石阶上,最上面山顶是一处光华四溢的大殿群,在阳光下泛着一轮金边。   他专注地一步一步踏着青石阶走上去,抱着心里那点自己都不明白的执着,踩着生了些许青苔的青砖。   司机所言非虚,这座山并不陡峭,但要上去的路程绝对不算近。应春晚埋头走了个把小时后,才到达外面的宽阔煊赫的道场。   他随手擦了下汗,喘了口气。   上面的香客更多,四处都有人或是拿着香或是拿着愿签走过。   应春晚在人群中站了会儿,生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格格不入感,好像他是闯入这里的无关外人,又或者这里并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这什么...呃!”身旁有个穿连帽衫的游客捏着自己手中的愿签匆匆而过,不小心撞到了站着发愣的应春晚,帽子下露出一张俊逸但此刻又有些慌张的脸。   男生手里的那张愿签飘落,落在地上,是一张寺院道观大抵都会有的一种签纸,说不上准不准,但会根据注解配上一句判语,多数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诗词。   这张似乎是姻缘签,应春晚俯身捡起来的时候隐约瞥到上面一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他眼睫动了动,将捡起的愿签递给面前尴尬地满面通红的男生。   那个男生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愿签会被人看到,找补似地嘟囔了句,“这北山寺净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应春晚一愣,抬头看向面前的男生道,“北山寺?这里不是东山吗?”   那个男生也是被问得怔了一下,挠了挠头,“不是啊,这里是北山,东山在另一边,离这里还挺远的。”   应春晚心里一空,垂下的手指微蜷,慢慢抿了下唇。   去趟东山,本来不至于费这么多功夫,就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去东山一样。   对面的男生大概是发觉应春晚脸色有点怪,窸窸窣窣把那张愿签收好,酝酿了一下后开口,“你,呃,你是要去东山吗?这边城里难找到愿意去东山的车,要不我们俩拼个车?我也要去东山。”   应春晚唰一下抬头,把还在纠结自己语气的男生给吓了一跳,“我...就是说说,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事,啊哈哈哈哈。”   应春晚摇摇头,“我们拼车吧。”   那个男生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拉了拉连帽的系带。“昂,我叫应平,你叫什么?”   他礼貌地微微笑了笑,“应春晚。”   两个人准备下去时他犹豫了一下,“你不抽个签什么的吗?好不容易来一趟,看相抽签什么的是北山寺特色。”   应春晚原本满心想着快点去东山,但听应平这么一说,忽然又鬼使神差一般地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他跟着应平转身穿过大殿,走过蜿蜒长廊,跨过一间又一间茶室,不知道走了多久,停在一处略微有点古旧的小殿前。   抽签似乎并不必要走这么深,这个念头在应春晚脑海里盘旋着,似乎在提醒他这一整件事情有多奇怪。   但又有另一个声音轻声细语地鼓励着他,促使他伸出手来推开那间小殿的门。   满室空寂,层层供桌供了一整面墙的灵位牌位,掩在悠然缥缈的香雾后面,上面的字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殿内坐着一个清秀少年,穿着一身圆领青袍,见着他就露出一个笑来,脸边爬上两个梨涡,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   应春晚也掌心向上伸了过去,那位清秀少年低头细细勘察了一番,须臾夹出一张签纸,轻飘飘放在应春晚掌心中。   “春晚哥哥,我算得很准的。”   折成三折的签纸被纤细白皙的手指打开,上面的判语映入应春晚的眼里。   度日还知暮,平生未识春。   应春晚的心脏陡然一下子收紧,像是被什么死死攥了起来,一时间竟然喘不过气,更有密密麻麻的闷痛从胸口蜿蜒而出,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仿佛什么东西即将要被解开。   他捏着那张愿纸,上面的判语被攥紧掌中,墨字逐渐湮开,判语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后退了好多步,直到后背一凉,哗啦一声响撞上了小殿的殿门,转身反手就推开殿门逃了出去。   殿门外变成了一道幽深的长廊,应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应春晚奔跑在其中,满心惶惶不安。   两边的圆木轩窗外响起沙沙的树叶吹拂声,一道又一道暗影斜映在上头,无端多了种鬼影重重的感觉,追在应春晚脚后。   应春晚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字排开的垂着竹帘的殿门,门前站着几人,见他过来后纷纷伸手帮扶了下他。   他俯身大喘了好几口气,才抬头看清身边站的那些人。   扶住他的人是应翎,可应翎完全变了个模样,不再是他记忆里披着羊毛披肩笑意盈盈的模样,那张脸都变得年轻了许多,甚至看起来至多比应春晚大不过六七岁,身边站着宋承天,五官陌生的宋承天。   应翎张口,柔美的双眼里带着层歉意,“春晚......”   应春晚摇摇头,后退一步,肩膀又被另一人扶住,指尖冰凉,但力度柔和。   他扭头,一个长得与应翎有两三分相似,与他六七分相似,与刚才那个圆领青袍的少年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性在身后,表情柔美婉转,看着应春晚时眼神带了些哀愁。   她张嘴,声音柔和又缥缈,“小师傅...”   按在他肩膀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似乎在催促他往垂着竹帘的那扇木门内走去。木门上糊着薄纱,隐在竹帘后,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应春晚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感,后退着不肯前行,甚至想转身而逃。   似乎比起踏入这间殿内,还不如回到身后那些鬼影重重中更让人舒心自在。   应春晚挣扎着,听见身后的女性幽幽一声叹息,带着些不忍和怜悯。   手臂又是一凉,身旁却空无一物,应春晚视线越过身边,落到廊下的一处池景上,看见倒影中有一个五官娇俏但表情温柔的姑娘,长了张和刘薇一模一样的脸,一只手抓着倒影中的他的臂膀,拉着他引他向前。   那个姑娘在水面倒影上回头,身体未动,头却完全转了过来,明明诡异得很,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温柔自然,眉头轻蹙着叹息,另一只手指向倒影里的殿门。   那个姑娘的嘴巴一张一合动了起来,应春晚看得明白,她在说“快去吧”。   身后拥着他上前的人越来越多,有穿着睡衣的年轻女生,也有一身工作服带着电工手套的场务,脚边放了一大兜戏服的后勤姑娘,还有穿得一丝不苟的商人。   “去吧。”   “快去吧。”   “要来不及了。”   “以后就不会痛了。”   空灵虚幻的声音越来越多,应春晚视线无意间划过身旁,看到了一个幻影。   是个穿着棉质上衣,长裤盖住半个赤足的脚背,细软黑发轻柔搭在脸边的少年。   那个少年伸出了手,搭在殿门上,于是应春晚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和他分秒不差地搭在了殿门上,两只手同时用力,轻轻推开了殿门。   身后交织在一起的低语声瞬间消弭不见,殿门大敞,清月光辉悉数一丝一缕地斜洒进来,照亮殿内四处挂在墙上的书画墨宝,每一缕墨迹都熟稔无比。   应春晚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因为这些被精心装帧挂起来的书画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出自他,应凝的笔下。   识海里那道禁制的锁终于完全打开。   殿中最深处,坐在上方那张太师椅上的人一直安静无比地凝视着他,一身大红色的吉服,月华下闪着清冷光芒的银色长发,贴着下颌线垂落在胸前,垂落在腰间,垂落到一枚佩在身上的青绿色玉坠,在鲜明的红色和银色中衬得无比显眼。   “阿晚。”   月华开始流动,像记忆中那样一点一点顺着吉服上的团花纹样蜿蜒向上,映出微微朱红的双唇,挺拔的鼻峰,闪动着赤金色光芒,尖锐瞳孔竖起的双眼。   现世的记忆划过脑海,晚辈里那个年轻姑娘曾经在拉他观礼的时候告诉过他,结契是突破识海的过程,而识海的最深处一定是这个人怀揣在心尖上的人事物。   那个姑娘告诉他,应家第一对突破识海的是定淼派先祖应凝和深居简出的祖师爷。后代们一辈又一辈地效仿着他们,在东山结下和自己牵绊最深的缘。   他不知道那一场百年前的血洗后剩下的族人是哪些,白咎守在东山数百年,守着那些族人一代代再度生息繁衍,效仿着他和他,在漫长悠久的岁月里,把那时人人避之不及的结契传续到了今天。   这里就是他应凝的识海最深处,里面坐着穿着大红吉服,等着他来圆礼,却再也没有等到礼成的白咎的一抹残影。   就好像被封锁在了那一瞬间,避开百年,一直在此处等着应春晚再度踏足,直到二人再次互接识海,他终于坐在了这里,等来了魂魄归位的应春晚。   可应春晚却忽然不想上前去了,他很清楚解开这些意味着什么。   因果消无,红尘旧事一笔勾销,他不会再为魂魄分裂而痛苦挣扎。   也不会再记得他藏在自己识海深处的狐神。   “阿晚...”   幽幽的叹息,就像划过炉鼎而下的烟雾。太师椅中穿着红色吉服的人站了起来,在月光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应春晚,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   他说他一直只牵挂着同一个人。   白咎走到了他面前,应春晚隔着无限近的距离看到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以前总觉得里面像是装着一池幽幽春水,现在这池春水近在眼前,水面上有层粼粼之色。   他看见白咎解开了腰间佩着的青绿坠子,温凉指尖拂过他的脖颈,替他戴在了脖颈上。   四周的景致扭曲起来,像烈火里在热气中摇晃的模样,月光也变成了黏腻无比的白光,一点点落进来,照亮崩裂坍塌的四周,像一个陈旧又怪异的梦境。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熟悉的画卷纷纷从墙上掉落下来,落在地上变成轻飘飘一缕青烟,墨色顺着那些挂在墙上的红绸旋成奇异梦幻,但令人无比痛心的虚无,顷刻间只剩下面前颀长的银红人影。   “不......”   月光亮得耀眼吓人,应春晚忍着刺痛拼命睁着双眼,却被一只温凉的手盖住,刺眼白光在掌心里变成柔和沉静的淡淡橙红。   双唇触到一抹柔软冰凉,应春晚微微张嘴,剩下的未说出口的话被涌入口中的淡淡焚香气息温柔地堵了回去。   唇舌缠绵交织在崩裂倒塌的轰鸣声中,只剩下彼此相融的柔软。   那池春水好似也伴着崩裂晃荡了起来,晃出一串带着温度的水珠,滴落在应春晚的脸颊上,顺着他清秀的脸庞滑进两个人交缠的唇舌中。   炽热的温度里满腔咸涩。   原来眼睁睁地走向忘却,是这么痴缠又痛苦的感觉。   白咎为他经历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但这次过后,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可以交汇的原点。   于是他终于在那只掌心中闭上眼,也落下了苦到极致的泪珠。   *   满目橙红刺眼。   “小春!”   应春晚眼睫抖了抖。   “小春!”   他微微皱了皱眉。   “小春!早课老高要点到,你可劲儿睡吧!”   应春晚顶着已经照在脸上的似火骄阳猛然惊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顶着微微凌乱的头发扒着床边的扶手往下看,“几点了?!”   康城正好在看腕表,“你还睡,八点四十五了,塞点面包直接去大教室吧。”   “......!”应春晚赶紧掀开被子翻身下来。   老高平常笑眯眯的,实际上是个白切黑挂科狂,她的课不能乱翘。   刘昊天洗漱完从阳台那边出来,看见蹭蹭蹭翻身下来的应春晚刚准备嘲笑一下,结果被应春晚脸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笑声硬咽回了嗓子眼里。   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脸,“不是,小春,你这是咋啦,别是都大二了还在半夜偷偷想家吧?”   应春晚懵了一下,“......啊?”   一边通宵打了游戏的丁合打着哈欠走过来,看见应春晚脸上那副模样也是一句“我靠”爆了出来,伸手捞了个镜子塞在应春晚手里。   应春晚一脸问号地拿起镜子,然后自己也吓了一跳。   镜子里一张清秀俊气的脸,但双眼此刻红的吓人,还隐隐约约有些血丝,眼下也微微发肿,看起来像痛哭过一场似的。   丁合咂舌道,“怎么个事呢小春?失恋了?还是打游戏被人骂了?跟哥哥们说,哥哥们带你嘎嘎乱杀!”   “你可拉倒吧你!”刘昊天笑骂着捅了捅丁合,同时趁应春晚不注意的时候递了个眼神过去。   丁合立刻会意,无声地比了个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他们都知道,应春晚是个孤儿,从小父母双亡,一直坚持到现在还努力考上S大不容易,可能是突然看了点什么emo了,悄悄哭了一场也很正常,没必要戳穿。   康城抓了个自己买的早餐塞到应春晚手里,有杯牛奶和一个鸡蛋。“走啦走啦,一会儿迟到了老高开大我们就完了。”   紧赶慢赶到阶梯大教室,迫于老高盛名在外,靠后的几排已经紧巴巴坐满了人。讲座旁一个女生拿着本名薄,旁边进来的学生挨个排队签到。   “也就老高的课搞这么麻烦。”康城在嘟囔了声,老老实实签了自己的名字。   “是,要是你们自觉,高老师也不用这么麻烦了啊。”轻快又开朗的声音响起,是老高的助教。   康城赶紧合掌,“应学姐说得对。”   “下一位同学什么名字,我找找在第几页哈。”讲座前的学姐低下头找了找,“嗯...四班的?应该都在第三页,来签吧。”   “谢谢学姐,叫应春晚。”应春晚赶紧答应了一声。   低头划拉名单的学姐笑了一下,“也姓应啊,那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喏,在这。”   应春晚摸摸鼻子笑了下,接过签字笔,学姐正好抬头,看见他的脸后怔了一瞬。   “学弟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呢?”   应春晚尴尬地找了个借口,“熬夜熬的。”   学姐有些担心地多看了一眼,又看到应春晚手里提了个鸡蛋,“学弟可以把鸡蛋剥了在眼睛上揉揉,能消肿的。”   “好,谢谢学姐啊。”应春晚签完走开,身后高老师进来,隔着几个人跟学姐打了个呼。   “应浅啊,辛苦你了,一会儿别忘了去食堂吃早饭,你弟要是在的话也一起,让打饭阿姨记在我饭卡上。”   应浅麻利地应了声,抱着名薄走了,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刚才那个小学弟。   小学弟清清秀秀的,长得好看,挺吸引人的,就是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了,怪惹人怜。   一会儿还有事要做,应浅也没挂心上,看了眼就离开了大教室。   应春晚跟着室友找了个风水宝座坐下,剥了鸡蛋胡乱揉了下眼睛,一只耳朵听着老高在上面讲理论,一只耳朵听着后排几个女生唠闲嗑。   “哎,三教那边那事你们听说没,怪玄乎的,真的假的啊?”   “什么事?”   “就是说三教那边怪事多,听说吓到好几个学生了,什么楼里莫名其妙多一层啊,然后厕所里面又有啥啥啥的,杂七杂八的。”   应春晚耳朵竖了起来,这也不怪他,主要是这些八卦确实比老高讲的理论课要有意思的多。   一个女生笑了起来,“这不就最常见的校园几大不可思议之类的那种怪谈传说?换汤不换药的。”   “不知道,不过隔壁寝的那个女生昨天吓得够呛,我听他们寝室的人说她去找应浅学姐商量去了。”   “为啥找应浅学姐商量?”   “听说应浅学姐好像家里有人会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不过学姐本来就是辅导员助理,找她商量也很正常。”   旁边刘昊天在认真听课,康城打瞌睡,丁合悄悄拿着手机大杀特杀,只有应春晚听到了这些女生的八卦。   铃声响起,丁合收起手机伸了个懒腰,“靠,总算捱过去了,上次迟到老高叫咱们去给她当苦力,就在三教那边,兄弟们冲冲冲。”   应春晚:“……?”   刚听完一耳朵三教传说的他一脸麻木,拿着已经冷掉的鸡蛋默默扭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洛阳】的营养液=3=!!   大课永远没有八卦好听.jpg 第87章 旧学堂(1)   去三教的路上, 应春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刚才听到的关于三教的传说告诉自己的三个室友,但看着有说有笑的三个男生,再想想老高的雷霆手段, 知道这一趟肯定逃不过,只能默默作罢。   说来也是奇怪, 他这三个室友,康城刘昊天和丁合, 其实都不是那种会害怕鬼神之说的人。应春晚毫不怀疑,就算他告诉了这三个人,恐怕三个人也没什么反应。   所以潜意识觉得有些危险, 在考虑要不要避一下的只有他,尽管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自己其实也并不胆小,说不上害怕这些东西。   康城扭头, “小春, 你眼睛好点了?”   一声打断了应春晚尚未成形的思绪, “嗯,好点了, 谢谢你的鸡蛋啊。”   康城作怪左右看了看路人, 怪声道,“你可不要乱说啊,什么蛋不蛋的,我之后可是要找漂亮妹妹的人。”   刘昊天拍了他一巴掌,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男生之间开玩笑总是有点荤素不忌,并没有什么恶意。   丁合边看手机边道:“康子你可拉倒吧, 学校里多少妹子迷小春迷的不行呢, 圣诞节还有个找到寝室来送苹果的, 怪可爱,可惜和小春没缘分。”   其实这三个人的颜值也不低,走在外头都人模人样的,但应春晚长相要更出众,外加看起来也比较独特,格外受女生们的青睐。   康城比了比自己的头发,“你们说要不我也学小春,把头发留长点吧,说不定能帅上几分。”   应春晚听这话,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脖颈处扎成一小束的发尾,笑了笑没说话。   丁合爆笑,“你可拉倒吧,小春留长头发叫那什么,古典系美男,你是什么,你怕只有当梅超风的份儿了!”说完就挨了康城一巴掌。   刘昊天比较稳重,没有参与到几个男生的小打小闹,跟应春晚在后面边走边道,“不过小春,你头发以后都不准备剪短了吗,夏天的话应该挺热的。”   应春晚又摸了摸头发尖,“嗯,不剪,我习惯了,一直都是束起来的。”   前面康城的声音传来,“别提了,报到第一天我们就问过,你们猜他咋说的?这人当时还思考了一下,然后特别认真地回答我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啥啥啥的,吓得我以为我高中那个教文言文的老头子来了!”   四个男生有说有笑地就到了三教楼下。   S大历史悠久,原身是战前的一所学堂,三教更是这所大学里古董中的古董,一派老式风格。往前推十来年还有学生上课,但这几年为了保护建筑已经不再用于教学,所有教室都清空拿来放东西了。   平时因为建筑风格很古典精致的原因,经常有本校外校的人来打卡拍照。几人看到三教门口站着四五个人的时候也没在意,只以为也是过来打卡的。   走进了一看,才发现五个人里面就有两个熟面孔。   康城隔老远就看到了,一边躲一边小声道,“快从侧门走,是应浅学姐,她在的话说不定老高也在。”   丁合闻言望了眼,“应浅学姐也是咱们系出了名的美女,还不准人来拍照了?老高肯定不在,她忙着呢。”   应春晚也侧头看了看。   五个人中,除了金融系的学姐应浅外还有个熟脸,长相和应浅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不像应浅那样笑眯眯,而是有点冷冰冰的,也是女生们经常会谈到的同系学长,应浅学姐的双胞胎弟弟应泉。   “应浅学姐在倒可以理解,应泉学长也来拍照?不可能吧,太惊悚了。”刘昊天远远看着应泉的面瘫脸,悄悄吐槽了一句。   应春晚没说话,注意力被另外三个人吸引了过去。   应浅似乎正在和应泉说着什么,应泉身边站着个棕褐色头发的男人,穿了件风衣,面容精致,一双凤眼十分勾人,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往左边,又有一个穿着件连帽衫的男生,看起来跟应泉差不多大,脸隐在帽衫里,看不清表情。   男生旁边又站了个男人,像是哪里来的模特似的,一头黑发束成高马尾,长了双含情桃花眼,俊美的脸上表情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轻佻,一身漆皮的短夹克,相当...引人注意。   远处小路上已经走过好几拨频频往这边张望的学生了,也不怪他们,主要是这五个人除了那位带着帽子的看不清脸,其余的一个赛一个的扎眼,长得又好看,跟捅了美男美女窝似的。   应春晚正悄悄腹诽着,那个脸隐在连帽衫里的男生忽然一抬头,好像往这边看了眼,但很快又收回了眼神。   旁边丁合的声音传来,“哟,这是模特团来采风吧?那后面还停了两辆SUV,是不是那啥保姆车。”   四个人绕到侧门,正准备进去,谁知应浅的声音忽然遥遥响起。   “哎,那边那四个学弟。”   学姐出声了,四个人也不好再假装没看到,只能排排站过来,挨个给应浅打了个招呼。   应春晚总感觉那个连帽衫在他出声的时候又看了他好几眼,连带着旁边那个扎了高马尾的俊美男人也频频看过来。   他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确定仪表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才放下心来。   “你们四个刚下课就往三教来啊?是进去拿东西吗?”   康城老老实实点头,不敢在辅导员助理面前造次,“对,老高让我们过来帮她拿点东西。”   应浅哦了一声,貌若随意地问道,“是吗,去几楼拿啊?”   康城接道:“三楼。”   不知道是不是应春晚错觉,康城说完后,应浅旁边的应泉眉头好像一瞬间皱了一下。   应浅倒仍旧是亲和力满满的样子,“顶楼啊,搬上搬下也麻烦,我和阿泉上去帮你们一把吧,早点搬完也好去赶食堂午饭。”   这康城自然是乐意的,赶紧感动点头,“学姐你真是太好了...!”   应浅摆摆手,旁边那个连帽衫却忽然冷不丁一句,“我和白苏去吧,你们先忙你们的。”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哪个字眼,应春晚眉头没来头地微微跳了一下。   应浅看了连帽衫一眼,心想正好,她正想多看看这周边。“那应平你们去吧,我和阿泉在底下等你们。”   原来这个连帽衫叫应平,旁边那个孔雀开屏一样的俊美男人叫白苏,应春晚默默记在心里。   应平点点头,扯了白苏一下,正在和康城说话的白苏拍拍应平的头,两个人跟着应春晚他们一起进了三教。   现在是初夏,外头阳光还是有点大,但一进三教立刻一片阴凉,康城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应春晚又想到之前听到的那几个女生说的三教传说,谨慎地跟在几个人后头。   三教是那种民国时期典型的西式小洋楼风格,一进去两边是绚丽斑斓的玻璃花窗,应春晚忍不住眯着眼睛多看了一眼。   楼梯在正中,宽敞又大气的红木扶手,七八个学生并排走上去都没问题。应春晚从玻璃花窗那边收回眼神时看到应平摘下了帽子,一张俊逸但表情又有点臭臭的脸露了出来。   应平正好在应春晚身旁,不易察觉地悄悄打量了下应春晚。   仍旧是熟悉的清秀干净的脸,整个人也仍旧温和安静,但气质上却多了一层从前没有过的沉静,连带着多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很从容的气度,在那三个男生旁边显得相当出众。   穿衣风格也变了,之前不是白衬衫就是白T恤,总之就是校园剧里那种干干净净的男二打扮。但现在则穿了一件浅灰色对襟设计的高领硬衬,下身是垂感良好的长裤,裤脚柔软地搭在鞋面上。   总之,说不上多么扎眼,但非常闲适大方,有一点点接近他所知道的另一个人的穿衣风格。   还有那头长直肩胛骨束起的黑色长发,发质细软,发尖微微翘起,就垂在背后,看着乖巧又清雅,难怪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好多女生都红着脸悄悄看他。   应平边走边开口,“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听应浅姐说你叫应春晚?”   应春晚没想到应平表情虽然臭臭的,但居然会主动开口搭话。“嗯,我和应浅学姐是一个系的。”   应平无声地砸吧了两下学姐这个词,脸上表情有点怪,不过应春晚没有看见。   他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你谈恋爱了吗?”   “......?”应春晚脸上空白一瞬,茫然中夹杂着一丝欲言又止,礼貌又疑惑地看了应平一眼。   旁边丁合几个人更夸张,直接站在那儿不动了,一脸吃大瓜的表情望着这边。   白苏笑眯眯地捏了应平一下,接过话来,“看你一路过来的时候好多女生都在偷看,平时在学校应该挺受欢迎的吧,想八卦八卦。”   丁合康城刘昊天看了一眼应春晚,脸上表情收了回来。虽然男生之间八卦这些有点奇怪,不过应春晚人气高,看起来又很特立独行,有时候被多问一句也挺正常的。   应春晚抿了下唇,笑着摇摇头,“专业课太忙了,哪儿有时间谈恋爱啊。”   白苏听完后仍旧笑眯眯地附和了几句,没什么不对劲,但旁边应平却一脸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惹得丁合那边又多看了几眼。   三教没有电梯,不过几个男生体力好,说着说着也就到了八楼。   应春晚他们先行去找教室,应平和白苏跟在后头,应平看着应春晚略微单薄但挺拔的背影,迟疑出声。   “这因果真有这么厉害?我看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而且和之前感觉也不太一样。”   白苏脸上一贯轻佻的表情收了下去,“因果一消,前尘往事会直接被拨正,他不是忘掉了,是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些。”   应平忍不住叹了口气,过后又忍不住道:“那这因果这么厉害,连应大小姐他们也忘了,为什么我跟你还记着?”   白苏沉默了一下,尴尬地开口,“我和白咎是同族,是超脱这些之外的,你是那时刚从万冤阵召出来,本身就是违了因果的,所以等于被因果给屏蔽了。”   说到这个,应平还是有点生闷气,硬邦邦嗯了一声不看白苏。白苏笑了笑,伸手理了下他脑后乱糟糟的帽子。   过了半晌,应平又想到一件事,“那这么说,因果消掉了的话,白咎没有和应春...先祖到应家,应家也就不会发展成风水大家传承到现在啊?”   白苏摇摇头,“因果即是天道,天道是没那么容易全盘推翻的,即使是白咎也不行。”   应平拧眉,“啥意思,听不懂。”   白苏解释道,“如果真的全盘清空重来的话,不只是应家不会成为风水大家,那些受过应家帮助存活下来的人也会因此消失。”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不影响天运的普通人还好,但数百年间救下的那些人,总有一个两个是有大材天命,甚至左右当世格局的人。   这些人都没了的话,历史会完全乱套,因果也堵不上这些漏子,所以只能强行抹去其中一段,以保全大局。   应平琢磨道,“怪不得...老宅那边狐狸们都还在,祖师爷的传说也在,就是没有师公这么一号人了。”   白苏略微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没有应春晚,所以没有这号人。但是‘应家前辈’这个名头还是在的,只是得想办法把白咎引出来。”   应平啧了一声,“费这么大功夫帮他俩牵线,希望他们归位后——”   白苏扭头看着他,“嗯?”   应平把后半句话咽到肚里。   希望他们归位后,看在他和白苏辛苦奔波的份上放过白苏一马。   这臭狐狸,几千年了还是没改掉爱帮倒忙的倒霉毛病。   ...   应春晚和丁合几人找到老高说的那间教室,康城站在门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老高也太会使唤人了吧,这么多东西,就咱们四个人的话得搬好几趟,还好后头跟了两个人过来,不然累都累死。”   教室里的桌椅已经完全清空了,只剩下一堆临时放在里面的教辅资料。丁合也唉声叹气地抱怨了一声,挽起袖子准备开始干活。   应春晚抱起窗边的一摞书,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向下面,看到应浅和应泉还有另外一个棕褐色头发的男人仍旧站在楼下。   距离隔得太远,他不太能看得清这三个人在干什么,但隐隐约约瞄到三个人手里好像在分着什么明黄色的东西,在太阳光底下显得相当扎眼。   应春晚盯着那个明黄色的东西,总觉得一瞬间心里闪过一片极其熟悉的感觉。   心理选修课上讲过,叫什么既视感,大概是他以前在哪里看过什么类似的东西,时间久了记忆模糊就误以为是自己经历过的事。   他收回目光,双手一使劲儿抱着书,“就这些书吗,六个人搬一趟也就差不多了...那两个人呢?”   门外空空如也,刚才还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应平和白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门旁的刘昊天伸头看了眼,“不知道啊,是不是去上厕所了?我去叫他们一声。”   刘昊天脚步刚一动,应春晚心里忽然漫上一股有点不详的感觉,“等等,你先别——”   但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刘昊天就已经出了教室。   应春晚心里一顿,弯腰放下书忍不住要去追人。   “小心小心,书要掉了!”身后丁合提醒了一声,他只好慢慢地弯下腰,把书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脖颈的领口处滑出来一枚青绿色的坠子,应春晚心一跳,顾不上手里的书,急忙松手把坠子好好从领口放了回去。   微凉的玉坠贴在他胸口处时,他才安心了下来。   这枚坠子怎么来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似乎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佩着这坠子。   戴的久了,仿佛就生出了一种恋物似的执念出来。这枚坠子他连洗澡的时候都不会解下,一旦没带在身上就会没来头的十分心慌。   直起身来,整个教室一暗,应春晚一下子僵住了。   分明是朗朗晴天,不过一个抬头,窗外的天空就变成了黑夜。   丁合刚才提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但这间教室却整个变了个样子。   头顶上似乎有老式风扇吱呀转悠的动静,正对面的多媒体设备不在了,是一整面边角包着金属花边的黑板,黑板前的教案桌上点着根蜡烛,烛火时不时晃动一下,仿佛讲台上有人在走来走去。   可讲台上明明空无一人,只有那一根蜡烛幽幽立在那里而已。   应春晚额角开始沁出冷汗来。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后腰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   应春晚僵硬回头,看见自己身后是一套老式的课桌椅,桌椅是古典的英式课桌,上面微微倾斜的写字台上也立着一根蜡烛,亮幽幽地照亮了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的人影。   是个女学生,长发束成马尾辫披在浅蓝色的交领制服上衣上,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长裙,长裙下露出了脚,穿着黑色的丁字带皮鞋。   脚是悬空着的,只有一只,另外一条腿只剩下半截,露出了森森白骨,还在淌着鲜血。   女学生低着头,头和脖子折成了极其不寻常的角度,脸隐在阴影之中,一字一句地开口。   “上课了。”   应春晚头皮一麻,骤然回头想夺门而出,却一眼看到刚才还空荡荡的教室里整齐地摆满了一套套课桌椅,每一套上面都摆着一根蜡烛,坐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学生。   应春晚不小心撞到一张桌子,桌脚划过地板,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听到动静,这些学生都扭过头来。   有些是整个脑袋转了过来,有些是连带着整个身子僵硬转过,还有些只剩下半个身子,脑袋不知道去哪儿了。   应春晚感觉自己已经炸了。   所有有脑袋的学生,转过来的脸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五官,仿佛一张皮直接蒙在了上头,但却有声音整齐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上课了。”   “上课了。”   “上课了。”   应春晚手腕一凉,他视线僵硬地挪过去,是刚才撞到的那个座位上的独脚女学生握住了他的手腕,扬起来的脸上同样一片空白。   “上课了。”   女学生另一只手抬起,指着自己身边的一套空着的课桌椅。   课桌椅上也有根蜡烛,但没有被点亮,椅子上空荡荡的,仿佛在等谁坐下。   攥着自己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伴随着一句句好像按了循环播放一样平仄不改的声音。   “上课了。”   应春晚僵硬地动起来,走到那个独脚女学生指着的那套空桌椅旁。   所有人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齐齐扭了过来,空白的脸加深了这一诡异的氛围,好像他们长了眼睛,看得到应春晚一样。   应春晚在这种诡异的注视下绷直了后背,坐在那套空桌椅上。   看这些“人”的反应,不坐下来的话,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坐在那张空椅子上的一瞬间,桌上那根蜡烛“哧”地一声,凭空燃起了幽幽的一抹火苗。   所有学生这才转了回去,动作整齐划一地从桌膛里拿出一本书,摆在写字台上,几十个人像复制黏贴一样翻开了那本书。   应春晚也僵硬地掏出书来,摆在桌子上,跟着那些“人”的动作翻开。   烛火因为翻书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一下,照亮了书上的内容。   鲜红的大字,满页都是同一个字。   死。   死死死死死死。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应春晚无声地把书合上,谁知道封面上也是两个大字。   死死。   他强迫自己挪开眼神,刚好看向了讲台那边,教桌上的烛火晃动得更频繁了,好像真的有人在黑板前走来走去,授业讲道。   “呜...”   一声颤抖的呜咽声传来,应春晚飘忽的视线立刻看过去。   消失不见的丁合站在教室门口,穿了一身长衫马褂,惨白的脸上带着一副圆框眼镜,一本书捏在手里,抖若筛糠。   应春晚再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一身漆黑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了最领口。   已经濒临被吓疯的丁合也注意到了应春晚,眼角挤出了点泪花,立刻求救似地嗓音颤抖道,“小——”   春字还没有说出口,台下的无脸学生们全部瞬间抬头望向他,齐声开口。   “先生,讲错了。”   应春晚坐在后面无声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丁合含泪点点头,拿着书走上讲台,哆哆嗦嗦地翻页。   无脸学生们这才低下头。   *   “怎么这么久还没下来,有这么多东西吗?”三教门口穿着风衣的男人低头看了下腕表,嘀咕了一声。   应浅遮着眼睛看了下外头晴空万里,“按老高的脾性也说不好,三宝,你打电话问问应平看看呢。”   三宝点点头,刚拿出手机,应平的电话恰好就打了进来。   “不好了,应春晚他们不见了!”   应浅俏丽的脸一下子就麻了,“不是让你跟着呢么,怎么也出事啊?”   缩在三楼窗下的应平强行装出十分慌张的语气,“这地方的东西好像有点厉害啊,我们几个可能不行,快打电话问问长辈们能不能来个人出手解决下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分记应平哥身上! 第88章 旧学堂(2)   应平一手捂着电话, 还不忘斜眼过去瞪白苏一眼,脸上无语和尴尬交织在一起,映在白苏微弯的桃花眼里。   手机里还在传来应浅的声音, “等等,应平你先说清楚, 怎么个厉害法,上面发生什么了, 现在找长辈也不一定来得及啊。”   应平心想当然来不及,他特意左拖右拖,又想办法绕了好久, 才说服应浅这几个人在本家人都有事的时候来三教这边看看情况,要是随便找什么长辈都行的话, 那他费这个洋劲儿干什么。   他捏着嗓子又惊恐道:“应浅姐,这大学里面出了事的话不好处理, 应春晚那四个学生被卷进去, 不快点找到的话就糟糕了。”   应浅站在楼下, 拧眉抬头看着楼上。   三教一共只有三层,三楼就是顶楼了, 之前隔壁院的学妹来和她商量的时候说的是夜晚会有怪事, 大白天就出事恐怕是头一遭。   三楼窗户还泛着太阳的光线,分毫看不出应春晚那四个学生进去已经出了事。   “我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哪个长辈有空,应平你和白苏在上面稳着,尽快找到那四个男生。”   应平挂掉电话扭头又瞪了白苏一眼, “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我怎么觉得有点冒险呢?”   这是白苏的主意,原本有他们在, 没那么容易出事, 而且三教有异动的时候都是夜晚, 白苏为了把应春晚他们困住,强行催动了三教内因执念形成的界,这才导致应春晚连带着那三个倒霉蛋子困在了里面。   白苏笑了笑,眼神轻眯,“不是这样,又怎么能引得出来那个人。”   应平转念一想也是,一边又觉得白苏这个大胆莽撞,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行事风格真是千年未变,叹了一口气后起身。   “把那个人引出来之前,我们先留意照顾着先祖和那三个男生吧。”   三教门口,知道了现在情况的应泉和三宝脸色有点难看。   原本他们大白天就赶过来,见到应春晚几个人要上去还特意喊了应平跟着,就是为了在解决事情之前别牵连其他学生,这也是学校的意思,悄悄捂着免得造成什么轰动。   结果还是出了事,还一没就没了四个。   应平说得对,这种情况他们也不能莽撞强行闯入,只能先和家中长辈联系一下,再走一步试一步。   三宝轻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大概念了下,“无白哥有上面的委托,老爷子也一起,无溪姐有工作安排,老宅那边的人叫过来也肯定来不及,现在在市区内还有空的,好像只有——”   他做了个鬼脸,“就只有那一位了啊。”   应泉脸更木然了,“那一位轻易不出手,多少大委托都是转给别人做的,三教这里这个界...你们谁打电话去说?我有点不太敢开口。”   应浅同样也有这么一层顾虑,名声在外的那位出马了的话,S大的事情说不定会流传出去,这和校方的“悄悄解决”有点相悖了。   但那四个学生还在上面。   应春晚那张清秀沉静的脸在脑海中浮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课时第一眼看到这个学弟就有种十分面善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都姓应,又或许是那张脸生得很让人有好感。   刚才一瞬间听到应平说应春晚出了事的时候,应浅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子,有种莫名惊惶又痛心的感觉。   好奇怪,她和应春晚正式见面交谈应该是第一次而已,以前就算见过,最多只是帮辅导员点到的时候遥遥听到过应春晚应答的声音。   等应浅还没有想通的时候,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亮了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按下了一个若非有大事否则绝不会贸然打扰的联系人。   手机贴到耳朵边的时候,应浅才反应过来,但现在挂断电话给那位留下个未接记录的话无疑更没礼貌,只能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老老实实等着对面接通。   明明只是打了个电话,但旁边的三宝就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应泉也不自觉松开抱着的双臂,三个人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条线。   要是现在有学生路过的话,看到这副场景一定会忍不住发笑。   应浅按了个免提,拨号声响起第四下时,手机里传来了声音。   应泉和三宝站得更直了。   既清冷寒冽,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的声音响起,在电音浓重的话筒中仍然掩不掉那一抹寒凉的感觉。   “什么事?”   *   三教八楼。   站在讲台上的丁合已经快不行了,双腿哆哆嗦嗦,手里捧着那本烫手山芋一样的书,老半天不敢翻开,只能双眼含泪地看向应春晚。   应春晚也有点僵硬,但和丁合一对比,忽然就显得无比从容自然。   周围的无脸学生们动作仿佛是同一个设定下的复制黏贴,低下头后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跳跃,仿佛都在认认真真等着充当先生的丁合开始授业。   丁合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他也就打游戏比较牛逼,何德何能担任这教书育人的活计。   下面的应春晚悄悄给他比了好几个手势,丁合手指哆嗦着,就是翻不开那本书。   讲桌上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仿佛有人经过。   丁合身旁有阴风摇晃,手中的书忽然自己翻了起来,刷拉拉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旁边。   他一垂眼,也看到了满书的死死死死死死。   “......”   唰地一声,那些无脸学生们又抬起了头来,没有五官的脸看向丁合齐声,“先生,可否详细解说?”   丁合还没出声,身后的黑板忽然发出了一点刺耳但熟悉的声音。   是粉笔沙沙划过黑板的声音,时不时还会猛地擦过,发出挠墙一样的刺耳声。   他没动,应春晚也没动,身后又没人,是谁在写板书?   丁合不敢转身,只能僵硬着身体站在讲台上,听着身后和自己也就三拳距离的黑板上沙沙声越来越大,从左到右,再到左。   底下的无脸学生全部都仰头望着,只有应春晚一个有脸的正常人混在其中,但从应春晚的面色来看,身后黑板上写着的可能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丁合就那么站着,直到走廊上传来叮铃铃的手摇铃声。   刚才还仰着头的无脸学生们一下子全部扭向教室外,这实在是个很诡异的画面,就像谁在教室里摆满了塑料模特,又把模特们的姿势调整的分毫不差,一个一个排在这里。   “先生,下课了。”   可能学生时代的共性还残留在脑海里,听到这句时,丁合竟然有种解脱般的感觉。   既然下课了,他应该也不用再站在这里装老师了吧?   坐在座位上的应春晚在听到铃声后试着动了动。   身边的无脸学生,尤其是那个扎着麻花辫的独脚女学生并没有其他动静。   他这才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面去,拉住还在发抖的丁合,“应该没事了,出去吧。”   丁合又呜咽了一声,“春晚哥哥,你胆子太大了。”   应春晚一愣,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中划过,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胆子太大”,还是因为这句“春晚哥哥”。   这感觉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抓住。   两个人做贼一样小心翼翼走到门口,丁合转眼时无意间看了眼黑板的方向,这一眼立刻让他觉得还不如不看。   满黑板的“死”字。   丁合面如土色,扭回头再也不敢乱看。   黯然无恙迈出教室,两个人总算是松了口气,结果一转身,那口刚松下来的气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教室门外站着一个人,对着教室墙,手里提着一个老式的大铃铛,正一板一眼地敲着。   应春晚视线落在那人下半身上,扎了裤脚的长裤,一双千层布鞋。   两个人不敢出声。   外头的月光也奇怪,不是那种清清冷冷的淡白,也不是明亮的微黄,而是带着点血色的棕褐,斜着照进来,照亮那个人半个身子。   那个人忽然有了动作,整个人十分僵硬地转了过来。   丁合一声尖叫已经酝酿在嗓子眼里了,看到那人的脸后又生生压了下来。   “...康子?”   是康城。   康城好像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没了眼神光,整个人仿佛神游天外,丁合试探着出生后,那双眼睛才微微有了反应。   “丁丁丁丁合和小春啊,老老高说的那些书你们搬搬搬好了吗?”   丁合沉默。   行,总算来了个比他还胆小的。   应春晚看着康城手里那个大铃铛,默了一下,“康城,你怎么在这里敲铃铛?”   康城快哭了,“小春,我控控控制不住我自己。”   知道是康城后两个人再仔细一看,康城身上的衣服也变了,上面是一件短衫加汗褂,下面是绑了裤脚的长裤,和应春晚的中山服还有丁合的长马褂都不一样,看起来像是长工杂役会穿的衣服。   “这到底是哪儿啊...”康城声音有点崩溃。   应春晚忽然又想到课上听到的三教的事,犹豫了下后给丁合和康城说了一遍。   丁合抱着双臂抖了抖,“小春,你怎么不早说!!”   应春晚又沉默了一瞬,”说了的话咱们就不去给老高搬书了吗?“   丁合想了想老高的雷霆手段,又闭上了嘴。   应春晚又看了眼他们三个人身上的衣服,“看这样,我们应该都被拽进来充当了其中的一个角色。我是学生,丁合是教师,康城应该是打铃人,不知道昊天现在在哪。”   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后康城恢复了不少,还忍不住嘟囔了句,“怎么你们都这么高大上,只有我是个看门的。”   丁合缩了缩手,“咱们快去找昊天吧,一会儿还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三个人说完就连着细细看了另外几个教室,但都没有看到丁昊天的人影。   康城绝望道,“草,昊天去哪儿了,他该不会是什么校长之类的,不在这层楼吧。”   三个人走到尽头那间教室,康城说完视线晃过楼梯口,然后声音又抖了起来。   “小春,咱们之前上来的是几楼来着?”   应春晚回头,“嗯?三楼啊?”   康城指着楼梯口一处,袖子在抖,“那,那你看看这是几楼呢...”   应春晚和丁合看过去。   丁合噎了一声。   楼梯口挂着一个黄铜镶边的小木板,上面刻着一个“肆”字。   丁合抓着应春晚的胳膊猛摇,“我草了我草了我草了,三教一共就三层楼,哪儿来的四楼啊!!”   应春晚被晃得大脑眩晕了一下,一句朦朦胧胧的话一瞬间响起。   “可是客人,我们酒店只有一到三层,三层楼......”   酒店?什么酒店?   什么只有三层楼?   朦胧的声音像是雾气一样,转瞬即逝,快到应春晚根本来不及抓住。   丁合的声音重新挤进脑海,“尼玛,这什么鬼楼,啊啊啊啊——”   他一下子顺着丁合的声音回神,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几个女生谈论的话。   “什么楼层莫名其妙多一层啊,厕所里面有动静啊之类的。”   应春晚把丁合的手扒拉了下来,“这层楼的厕所在哪,刘昊天可能在厕所里!”   康城也反应了过来,“对了,之前刘昊天不是说去厕所叫应浅学姐喊上来那两个人吗,应该还在厕所附近!”   这层楼的布局虽然和现代教室大差不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也许是因为那个年代还是比较斯文,厕所的位置很偏。三个人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才在四楼角落处找到了一间镶着金属雕花的木门。   一推开门,刘昊天果然在里面。   刘昊天也是一身长工衣裳,应春晚他们推门进来时,看见他僵着身子费力地...在刷坐便器。   “......”   四个人八只眼睛互相对视的一瞬间,大家都没吭声。   康城憋住笑,“昊天,你这......”   刘昊天也很尴尬又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控制不了自己,手自动就拿了那些工具刷厕所。”   丁合笑了几声,笑着笑着表情又麻了,“找到了就行,就是...咱们这怎么出去啊?”   四个人从厕所里钻出来,望着外面猩红的天,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康城忽然又有了动静。   他又拿起了手中的铃铛,一下又一下敲了起来。   大家正紧张着,一个不妨被刺耳铃铛声吓了一跳,“康子你别敲,万一把其他人...东西引过来就不好了!”   康城哭丧着脸,“我也不想敲,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丁合赶紧点头,“我也是,之前在讲台上书自己就翻开了!”   刘昊天丢掉手里的长柄刷子,“我这里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春你呢?”   应春晚没接话。   他一开始以为另外三个人都和他一样,只是在周围驱使下硬着头皮融入到环境里,但其实是其他三人都被控制了,只有他行动自如?   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死寂的教室里忽然响起骚乱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教室里那些无脸学生全部趴在了对向走廊的门窗上,一张张惨白没有五官的脸挤在玻璃处,无数只手把门窗拍的啪啪直响。   “上课了。”   “上课了。”   “上课了。”   不知道多少张嘴在一字一句地齐声说着,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拉长变形,逐渐变得有些尖利。   康城脸色有点发白,“这,这是不是在催我们回去啊...”   丁合摇摇头退后两步,“这情况你敢回去?我感觉回去就——”   嘭!   话还没说完,那些门窗的玻璃忽然爆开来,一个个惨白无脸的头争先恐后地从破口处挤出来,还有一只只伸长了的手臂,拼命地够向走廊的应春晚几人。   尖利的声音逐渐变大,模糊成无数尖啸。   玻璃碎片扎进挤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的手臂和脸颊上,甚至有几片扎进了空白的脸上,鲜血汩汩而出,顺着门窗流到地下,不一会就积成了一小片血水洼。   那些没有脸的学生却毫不在乎这些,仍旧拼命地挤着,指尖够向走廊上的四个人。   旁边三人吓得嗷嗷直叫,应春晚背后涔涔冷汗,耳朵里全是这些学生的尖啸声。   在铺天盖地的尖啸声中,他又听到了些别的声音。   “好痛,好痛啊!!”   “呜呜呜...我想回家...”   “再坚持一会儿......”   “我不想死......”   无数悲鸣声,哀泣声,私语声,源源不断地挤入应春晚的耳朵里,逐渐盖去了那些刺耳的尖啸声。   混成一团的尖啸声变成了沉积在黑夜中的哀语,刚才还混沌成一片,现在应春晚却能细细听出每一词每一句。   无数情感顺着这些哀语声涌入他的内心。   恐惧,悲伤,无可奈何,绝望,挤满了他的大脑。   是这些亡魂的情绪和执念。   “小...小春,你干嘛......”   正靠着走廊另一侧瑟瑟发抖的丁合睁大了双眼,看着刚才还因为震耳欲聋的尖啸声皱着眉的应春晚忽然站直,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变得空白又茫然,双眼落下泪水,慢慢朝着那些在碎玻璃后挣扎着的无数惨白躯体走近。   “喂,小春!别过去!”   丁合和康城还有刘昊天急忙伸手拉住应春晚,但应春晚仿佛被迷了心智一样,仍旧愣愣地往那边去。   血水越来越多,顺着门窗黏腻而下,从教室的门缝溢出来,逐渐漫上了半个走廊。   应春晚越走越近,一只脚的脚尖已经悬在了血水边缘。   哗啦!   惊雷一般的破空声炸起,走廊另一头的玻璃也全部震碎。   一轮人影在血月下斜映在走廊上,颀长的影子刚好拢住了应春晚,垂下的右手倒影恰好和应春晚的松垮的指尖重合,一瞬间竟然有种十指交缠的错觉。   正急着拉应春晚的那三个人跟根本来不及往后看,只有眼角余光好像瞥到了一抹比月色还要寒凉的银光。   沉浸在亡魂执念中的应春晚愣愣地,手腕忽然感觉到一抹温凉。   一阵若有若无的焚香气息漫起,自身后涌了过来,仿佛隔绝了那些亡魂与他之间的联系。   手腕处的那抹温凉忽然收紧,一道力度伴着那股温凉拽住了他,即将要踩到血水上的脚步一晃,应春晚踉跄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上了一个紧实沉稳的怀抱里。   手腕处的那抹温凉移开,绕过他的脖颈,连带着他的眼睛一起轻轻盖住,焚香气息变得无比浓郁。   “生死有命,不可向前。”   应春晚的神志随着这一句清清冷冷的声音回笼。   那抹温凉盖在应春晚眼睫上时,就好像触动了潜意识中某片空白,应春晚双眼没来头地一热,许多眼泪涌了上来,顺着脸颊而下。   但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只温凉的手触到水痕后愣了一下,把应春晚带到走廊另一侧。   应春晚茫然的双眼仍旧带着泪,在血月的光芒下回头。   银瀑一样的长发,倾泻披散过腰间,漂亮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上是一双赤金色眼睛,银白眼睫微垂,眼角轻微上翘,一抹说不出来的风情。   身形颀长的漂亮男人站在他身后,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温凉的手还没来得及放开。   白咎垂眼看着应春晚清瘦的下颌,干净清亮含着泪的眼睛,心里没来由微微一怔。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屈起食指,拂去黑发少年眼角的泪水。   一滴泪落在白咎掌心里,他不由自主攥住那滴泪,缩回手,温热的泪水融进掌纹中。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清冷的声音撞上温雅的声音又是同时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止住声音,看着对方。   一旁传来丁合小心翼翼的声音,“那个,啥情况啊小春,二位认识?熟人?”   这怎么一见面还哭上了呢。   跟...老情人见面似的。   康城和刘昊天也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特别是这位突然出现的银发男人。   长得也太好看了,比之前在楼下看到的那几个还要出众。不过这一头银发是怎么回事,COSPLAY?   该说不说,还挺合适的。   应春晚在泪水被拂去后逐渐回神,随后心里涌上一股更奇异的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的强烈情感,连带着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枚坠子好像也隐隐发烫似的。   回过神,他赶紧胡乱揉了下自己的眼睛,看了眼面前男人身边垂着的那只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指尖好像还微微泛着点水光。   他酝酿着开口,“请问...您是?”   开口的瞬间,心如擂鼓,就好像他问出口的是他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短短的一瞬沉默,窗外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应浅连带着应泉和三宝也从外面跳了进来,轻巧站稳在走廊中。   刚一站稳,就听见前边一声冰冽的声音。   “白咎。”   应浅差点一个跟头摔倒。   什么情况,祖师爷一向很少告知别人自己名讳的,怎么和那个小学弟应春晚一见面就直接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读者【洛阳】的营养液啦啦啦 第89章 终章   白咎。   两个字仿佛一颗小石子, 打进应春晚心里的一片池水,泛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涟漪。   但他和这位应该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何至于如此?难道只是因为白咎的容貌太过出色, 所以自己才一时晃了心神?   后面的应浅应泉三宝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一样,忍不住微张着嘴巴, 视线在白咎和应春晚两个人身上来回游移。   老实说,一开始应浅没有想过白咎真的会来。本家现在其他长辈虽然没空, 但总有其他弟子在,不至于对三教这个情况完全束手无策。   但电话打过去,她说了这边的情况后, 说到“应春晚”这个名字,那位一向清冷疏离的长辈竟然安静了一瞬间。   然后真的答应了下来, 来了三教,带他们一起强行破入了这个界。   白咎仍旧垂眼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年, 心里仿佛“叮”的一声响。   他不明白他和这个陌生少年之间有什么渊源, 但上千年的经验敏锐地告诉他, 他和这个少年之前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因果,否则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所以他来了, 但也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握着那截白皙清瘦的手腕的手, 仿佛还残留着那种细腻温暖的触感,有种刻入骨髓般的熟悉的感觉。   他忍不住摩挲了两下指腹,没有说话。   周围的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应浅和应泉三宝是很有眼色地没有出声打断, 而丁合康城刘昊天一方面是被白咎震到了,一方面在琢磨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周围仍旧是一片亡魂的尖啸声, 夹杂着黏腻鲜血洒落的声音, 还有无数肢体挣扎扭曲地想挤出来的动静。   应春晚和白咎两个人之间的安静, 在这个场景下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最先出声打破平静的还是丁合,他忍不住白着一张脸,斜眼看了下那边教室门里伸出老长的一只胳膊,抖着声音道:“那个,各位,我们要不要先想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应春晚回神,急忙收回目光,眼神瞟过那只五指瘦长的手,耳后微微发红。   白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应浅,先把这个界封住。”   应浅那边三个人也松了口气,利落地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镇宅符,啪地一声打在那几间教室的门上,尖啸声顿时小了很多。   “这里亡魂太多了,最好是一次性全部镇压掉,不然剩下的很可能怨气会越来越重,反而不好处理。”后面应泉也一边帮忙一边出声。   听到“镇压”这个词,应春晚手指轻微动了动。   刚才那些亡魂的哀泣声仿佛还在耳边,那是种饱含了绝望与痛苦的情感,仿佛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里,不得解脱。   应春晚酝酿了下措辞,“学姐,镇压的意思是全部打散吗,没有办法超度一下之类的吗?”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抱歉,我也不是很懂,只是随口一问。”   应浅对这个小学弟还挺有好感的,回头道:“不是不可以超度,但是这里的亡魂数量太多了,一个一个超度得猴年马月去了,而且这么浓的怨气,也不一定超度的了。”   应春晚沉默了一瞬,心里揪痛了一下,仿佛是因为那些亡魂残留下来的情绪。   “可以超度。”忽然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   应春晚条件反射一般抬头,正好撞上白咎还未收回的目光。   白咎倒也不尴尬,只是淡淡开口继续,“只要这些亡魂的执念相同,就可以一起渡化。”   应浅眨巴了下眼睛,“祖...应前辈说得对,但现在这个情况,在场没有共情者,不太好判断这些亡魂的执念是什么......”   白咎面色不改,“溏淉篜里我来。”   应浅立刻不说话了,祖师爷出马,那肯定一个顶俩。   一旁应泉又抽出一沓黄符,“那大家分一下符纸,一人一张,免得被卷进回溯里出不来。”   明黄色的符纸上是一笔而成的咒文,应春晚接过来看了一眼,脱口而出道:“是替灾的平安符吗?”   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发符纸的应泉,还在贴镇宅符的应浅三宝,还有一旁的白咎,所有人动作一瞬间全部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   半晌后,应浅看了眼白咎,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性,看着应春晚轻轻出声,“你叫应春晚是吗,祖籍在哪里?”   应春晚怔了一下,“不知道,我是孤儿。”   应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应泉来之前没想到应春晚他们四个也会卷进来,平安符备得不够,发完后准备现场画两张出来。   应春晚刚好在旁边,能看到应泉笔下的笔顺和力度。画到一些撇捺之类的地方时,他再一次无意识出声。   “这里撇捺顺直一点会不会更好。”说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一只手虚虚握起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仿佛也在画符似的。   应泉又安静了下来,看着应春晚。   应春晚也反应过来,比划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摆了摆。   “抱歉...以前练过书法,下意识就......”   应泉没说话,脸上表情看不出是不满还是惊讶。旁边人精似的康城赶紧打圆场,“我们小春是这样的,书法贼牛,得过奖的那种!”   白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边,看了眼应泉的符,“这一撇是应该更顺直一些。”   应泉立刻听着白咎的话改掉了。   白咎走过来后的位置刚好在应春晚身边,那股好闻的焚香气息又萦绕起来。几个人位置挨得近,白咎的衣袖无意间拂过应春晚的手指。   应春晚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直到白咎拿了张黄符递到他面前,他才抬头,看见那双赤金色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淡淡的似水似银的琉璃色,正望着他。   “可以看看你的字吗?”   应春晚心里不解其意,但接过纸笔,想了想后写下自己的名字,应春晚。   他的字体很特别,整体柔顺,但笔锋又会十分凌厉,被人盛赞过是锋芒暗露的筋骨。   白咎视线停留在那个撇捺上,心里一瞬间翻涌起来。   那个撇捺,和他教给应家的平安符上的撇捺像得出奇。   那张替灾平安符的符文,最开始是白咎第一次传授给应家人的。岁月漫长,他几乎想不起来这个符文是他什么时候造出来的,仿佛他一直都会这个。   白咎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多想几次没想出来后,就当做是自己画出的东西太多,纷杂繁复想不起来了而已。   他低声赞了两句,收起这张纸,掩去心里的思绪。   应浅那边已经将准备工作处理好,白咎指尖划过指腹,滴了一滴血在教室外的那摊黏腻血水上。   周围景色立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窗外,那轮血月的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变成温暖耀眼的日光。天空暗沉褪去,被一望无际的蔚蓝所取代,天边漂浮着悠悠白云。   地上漫出大半的血水仿佛被按下退回键似的,快速顺着地板,顺着墙边,沿着门窗褪了回去,露出干净崭新的瓷砖和玻璃来。   挤在玻璃上的纠缠惨白肢体不见了,那些无脸的头上生出了五官,最后变成一个个挤在门窗边往外看的学生。   那些学生仿佛看不到外面的人,视线直接越过他们,望向窗外。   丁合康城和刘昊天哪儿见过这个场面,整个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是......”   应浅拍了拍他们,“这是过去的三教,大概将近几十年前吧。”   丁合看了眼地上闪闪发光的雨花石地砖,表情呆滞地点了点头。   应春晚扭头看了眼楼梯口,上面有个写着“肆”的铜牌,“原来三教以前是四层楼?”   应泉眺望着那些学生,“这个倒没听说过,三教这个楼实在太古老了,几十年内坍塌再建的记录都有好几次,连现在的校方都说不好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   “那些学生在看什么?”康城实在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应春晚跟着那些学生的目光,扭头望向走廊外面,“他们在看——”   天边传来隐隐的轰鸣声,逐渐变大,掩盖住了应春晚的后半句话。   所有人回头,看见远处盘旋着几个小黑点,小黑点逐渐放大,是几架那个时候的飞机,带着轰鸣声飞驰而过。   “是轰炸机。”冷寒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心中一沉。   那个年代多战乱,看刚才那些断臂残肢,恐怕这些学生很有可能是死于轰炸。   “哎!!轰炸机都来了,那就跑啊,他们怎么还站在这里看啊!!”丁合是个急性子,看着干着急,忘了他们是在回溯过去,无法改变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应浅也微微皱眉,“是有点奇怪,既然知道会遇到危险,为什么不赶紧出去避难,反倒都围在这里干看着......”   “叮铃铃铃铃——”   走廊一端响起老式铃铛的声音,几人抬头,看见和刚才康城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个扎着长辫子的人摇着铃铛走过。   走近时,几个人才发现摇铃人拿着铃铛的手在发抖。   “上课了,上课了。”   外面轰炸机仍旧在盘旋着,但学生们听了这铃铛声后却仍旧没有走出教室,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坐了回去。   “进去看看。”几人穿过门窗,走到应春晚和丁合一开始走出的教室。   教室内学生们沉默着坐着,书桌上课本翻开,不知道是哪一页,明晃晃地敞在太阳下。   外面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学生们却仍旧僵坐着,谁都没有出声。   哗啦一声响,穿着长马褂的教书先生跨进教室,站在讲桌前同样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把眼镜拿下来擦了又擦。   过了会儿,先生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同学们,你们还是......”   底下的学生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抬起头来,“先生,你讲错了。”   应春晚几人终于看到那几个学生的模样。   他们红着眼圈,有几个甚至微微发抖,说出的话尾调也在打颤,但仍旧好好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教书先生又摘下眼镜擦了擦,反复擦了几次后,克制不住地在讲台上挤出一声涕泣之声。   “你们都还这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还没见过多少东西,你们还有几十年的光阴等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   那教书先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终于撑着讲桌毫无形象地恸哭起来,一只手连连用力拍着讲台,双眼通红,谴责着时事弄人。   这些学生,花一般的年纪,也许昨天还在记挂着城郊的花什么时候开,夜间家里会煮什么饭菜,明日的功课都有些什么,今天却要承担起关乎性命的恐惧。   老先生鬓边已经生出了白发,看着五六十岁的年纪,进教室前腰杆挺的笔直,似乎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失态地痛哭流涕过。   先生一哭,底下的学生们也撑不住了,不过一会儿,响起了一片哀泣声。   后排一些的地方,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红着眼圈开口,“物资就藏在我们这栋楼楼底下,如果我们走了,物资被发现的话.....”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双腿抖得厉害,旁边的女学生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教室里三十几号人,椎心泣血,涕泗交流。   不知道是谁先止住了哭声,随后所有学生都慢慢安静了下来,最后看着讲台上的老先生,再度异口同声。   “先生,上课吧。”   老先生挺直了一辈子的脊梁,刚才佝偻了一瞬间,这次在学生们面前再度挺直,转身捏着粉笔,一笔一划地在黑板上板书。   底下的学生仰着头,看见先生漂亮的板书上一个个写下了他们的名字,从左到右,再从右至左,占满了整块黑板。   外面的阳光仍旧晴朗热烈,罩在教室内所有学生的身上,仿佛渡上了一轮浅金色的光。   所有人都没出声,仿佛怕打扰了这一刻似的,看着那块黑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直到不剩一丝缝隙。   丁合忍不住喃喃自语,“原来黑板上...都是故人的名字......”   他们站在原地,应浅甚至小声把那些名字念了出来,所有人都只剩同一个想法。   争分夺秒地把那些名字记下来。   读书声响起,应和着粉笔的沙沙声。   “我死国生,我死犹荣......”   窗外的轰鸣声越来越刺耳,这些读书声却依旧朗朗,在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中撕开一片能透过阳光的裂口,尽数洒在这一层的教室中。   “身虽死精神长生...”   “——成功成仁,实现大同。”   阳光猛然大作,从崩塌碎裂的墙壁中拼命挤了进来,映在学生们的身上,映在挺直了脊梁的老先生的身上,映在走廊里背着手捏着铃铛的打铃人身上,映在穿着陈旧汗衫的长工的身上。   所有人红着眼睛,应浅忍不住抹了下眼泪。   天空骤然再度阴暗下来,他们回到了那个映着血月的走廊里,地上仍旧是一滩刺目的鲜血。   门窗内那些挣扎着纠缠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肢体和没有五官的脸,忽然都清晰生动了起来。   他们现在都有了脸。   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新月眉杏眼,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   旁边穿着中山装的男生,轮廓已经初显棱角,但仍旧还留着层稚气。   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柔柔弱弱一张脸,眼中蒙泪,但表情坚定。   无数青春稚气的脸中,还有一张格外苍老的脸,鬓边华发,圆眼镜挂在上头,后面的眼睛闪着光芒。   “阿妈,女儿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但.....”   “我堂堂三尺男儿,虽然也惧怕死亡,可若能......”   “我身子本弱,被家里宠得四体不勤,不知苍生之苦,只唯愿......”   “教书育人数十年,更应身先士卒,不枉少年一场,不知可否......”   尖嚎声早已褪去了,只剩下无数细细密密的私语声,或颤抖,或坚定,或带哭腔,或满腔恐慌。   他们有的在惦念家中父母,有的牵挂着自己情窦初开的恋人,有的在想城郊之外还未盛开的花朵,有的在遗憾无法再回到家里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这些喃喃私语声各有不同,但最后却都只剩下同一句话。   “但以吾血铸吾国,换得阳春朝日晖。”   ...   这次甚至不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开口提醒,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这就是这些亡魂共同的执念。   应春晚不自觉上前,握住了门窗内挤出的不知是谁的手,喃喃自语。   “现在很好,你们放心吧。”   光芒大作,血月再度开始变化,变成热烈的骄阳,不如回溯里那天的阳光盛大,但却柔和灿烂。   笼罩在黑暗中的教室也被逐渐照亮,应春晚几人透过门窗看见了教室里面的场景。   讲台上,穿着长马褂的教书先生捏着一本书,旁边站着两个学生,认认真真地请教着先生问题。   教室一角,三两学生趴在窗户旁,手里拿着纸蜻蜓,大笑着抛出窗外,看着纸蜻蜓跟随着微风远去。   门口处,几个人拿着一张纸片,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问题,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争了个面红耳赤,毫不退让。   那只伸出窗外被应春晚握住的手松开,看不见里面人是谁,但对着应春晚快意自在地挥了挥手。   “再见,再见啦。”   光芒越来越盛,应浅几人忍不住地闭上了眼,只有应春晚仍旧眼睛微睁,听着那些迎着阳光和微风的欢声笑语越来越远。   叮铃铃铃铃铃铃。   一片铃铛声响起,摇铃人拿着铃铛走过来,拍了拍应春晚的肩膀,指向走廊一端。   “上课了,该回去了。”   教室里朦朦胧胧响起说话声。   “上课了,快坐下了!”   “先生,我们今天讲什么?”   “便讲讲杜牧的诗罢。”   ...   摇铃人的声音又响起,“该回去了。”   应春晚转身,身边应浅几人已经没了人影,这条长长的走廊只剩下他一人,还有旁边的摇铃人,遥遥指向走廊尽头,一处蕴在朦胧雾气里的地方。   应春晚怔怔间扭头,看见身旁的摇铃人变了个样子,男人脸上含情桃花眼望向他,眼睛里竖起尖尖瞳孔。   “小家主,该回去了。”   鬼使神差,应春晚朝着那条走廊尽头走去。   应春晚走远后,男人身后又走出一个男生,抱着双臂看着他。   “白苏,你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白苏竖起手指摇了摇,“和因果牵连最深的就是执念形成的‘界’,其实按他们两个当时那个情况,执念只深不浅。虽然因果被擦去了,但应该也会留下一个界,就看他们两个能不能找到了。”   走廊深处,应春晚越走越深,直到走到最里端蕴在雾气中的一处院落前。   他伸手推开,无数碎片纷呈,轻飘飘落于他的身边。   院门合上,隔绝住了一切。   这是一个书阁,里面四处都挂着精心裱好的字帖,那上面柔顺但笔锋转折带力的字体很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字,一副又一副,被精心收起,挂在四处的墙壁上。   胸口处的青玉坠子又开始发烫,烫得吓人,贴在他的胸口处。   书房正面的书案后,站着一个男人,银瀑长发披散,玄色长袍覆身,赤金色的双眼抬起,直直地朝他望了过来。   在两人目光接触上的那一刹那。   “阿晚。”   疑惑,礼貌,生疏,客套,短短一瞬间转变成无数说不清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他们在这一眼里,须臾一瞬度过百年。   月白色的长袍,青玉色的坠子,赤金色的双眼,大红色的吉服。   春末夏初的惊鸿一瞥,沙哑的祈愿,悠然的回应,拂过清脆绿叶的露珠。   细雨下十指交扣的双手,圣人言前层层滑落的衣衫。   宽大客房内的拥抱,覆在额头温凉的掌心,贝母面具下沁了茶水的微红双唇,怀抱里蕴着晚香玉香气的迷蒙眼神。   阴宅中的银光乍泄,月光下的只影重叠。   过往里或是旖旎,或是揪心,许多情绪纷呈而至,从意识深处涌出上脑海,泛出内心,化作滚烫断了线的珠子,化作有形的实体,悉数涌出眼眶,滑落脸庞。   直到被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拂去,却越来越多。   包裹不住的难过,应春晚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他那时想象不到的情绪,白咎眼睁睁地让他忘掉自己的心情。   怎么这么苦。   让现在连重逢都显得过于迫不及待。   回过神时,两个人已经拥住彼此,失而复得的无限情意化作一个又一个疾风暴雨似的吻,缠绵流连,化去了唇齿中的苦涩。   指尖穿插进细软柔顺的发丝中,系好的发尾散开,发绳落在地上,散乱黑发下是清秀柔和不改往昔的脸,一个又一个吻落在泛着湿意的眼旁,吻过清瘦的下颌,又再度落回微粉的柔软双唇。   身上的衣衫似乎在变幻,一会儿是垂落于脚尖的月白与玄色的广袖长袍,一会儿又是深灰色光滑的缎面衬衫与棉质的柔软T恤,又变成两身大红色的吉服。   袖角交缠在一起,轻飘飘落下,带着分辨不出是彼是此的温度,隔绝了冷冰冰的青石地砖。   应春晚细瘦的手指纠缠着白咎的银发,层层纠葛,早就难舍难分。   这间书阁内早就没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之言,无数写下缱绻诗句的字帖墨宝静静挂在墙上,仿佛在见证属于此地百年的两人再度重逢。   又是春末,院内的晚香玉再度悄然绽放。   春光灿烂,夏日绵长。   晚香玉香气盎然,融化在一片焚香气息中,在温凉的阴影下,蕴着和煦暖阳,无限度一次又一次地绚烂盛开。   温凉的风久久不散,裹挟着摇晃的花枝,缱绻相融的香气拂过每一张字帖,恍惚间浮起跨越百年的墨迹。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呜呼,正文终于完结啦!今天是双更,后面还有一篇小番外,不要忘记看哦!   下一本开《病美人带前任上娃综后爆红了》,不要忘记收藏呀,么么哒!   --底下是作者的碎碎念,有点长,可以略过不看--   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先在这里感谢一下从连载开始一直营养液支持我的宝贝们!   这篇文没有发挥好,碍于我的水平,成绩很低迷。我有一段时间其实是想暂停掉的,但心里放不下文里的主角,想着如果我不写了,那小春和祖师爷就真的没有办法在一起了QAQ,所以还是打起精神,坚持日更,走到了现在总四十万的字数。   可能大家也看得出来哈哈哈,有一段时间甚至是0评论。我有很多次在更新的时候很迷茫,我到底在干什么,真的有必要天天哼哧哼哧写下去吗?我是在写给自己看吗?   我印象特别深刻,就在我准备停更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没什么根据的吸引力法则,那两天突然出现了几位夸我读者宝贝,接连给了我很多营养液,甚至超过了收藏数。   当时真的,很难说清那种感觉,像是一下子有了支撑,第二天打开文档继续把这个故事写了下去。   后来我想,写给我自己看也好,我始终放不下自己创造出来的主角。   但在那之后有几位读者宝贝一直支持着我,陪着我走到现在,我都记得。   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的话,小春和祖师爷的时间线可能真的就要停滞在某个瞬间了。   谢谢所有在我单机的时候路过的读者,不管有没有停留下来,都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帮助。   爱你们!我想继续坚持下去,也许能够写出更好的故事。   最后亲亲我们小春和白9,么么么么哒!   2022.9.17 至紫 第90章 【番外】   虫鸣鸟叫, 日光斜映,晚香玉的香气幽幽不散,伴着萦绕在其中的焚香气息。   应春晚斜倚在白咎的怀里, 莹白的肩头上松垮拢着白咎的外袍。   几缕银丝顺着头顶垂落下来,他手指卷起一缕, 绕了个结在自己的小指上,抚过柔顺的尾梢。   从腰后搂过来的双臂紧了紧, 白咎头搭在应春晚颈窝处,温凉的气息吹拂过应春晚耳垂处。他耳朵尖果然不负众望地红了红,笑着在白咎怀里缩了一下躲开。   两人没有再出声, 安静地窝于宽大的太师椅中,静静享受着失而复得的这一刻。   片刻后, 应春晚轻轻出声,“白咎, 你等了我多久?”   百年更替, 外头早已不是应春晚熟悉的春雨朦胧青砖瓦墙的样子, 但应家的祖宅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包括那间小殿, 回想起来分明就是以前和白咎一同生活过的小院。   人也不是那些熟悉的人了, 悠长岁月过后,无论是那些暗藏恶意的目光,还是天真烂漫的童声,早已消弭在洪流之中。   旧人纷纷不再, 只剩一捧黄土。   他没有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时,百年之后再次踏入应家, 浮上脑海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月升日落, 但殿内面容始终不变的那一人。   想想都觉得苦。   “等到你来, 就不算久。”   应春晚静静听着,掰开那只拥着他腰的手,把自己五指一点一点嵌了进去,好好地握住。   半晌后,他又嘟囔一声,这次带了点埋怨之意,“你结元期真够折腾的。”   悠然笑声自背后响起,“你就认了吧。”   “嗯,认了。”应春晚小声一句,扬起头,白皙修长的脖颈露于日光中。   白咎低头,看着脖颈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吻住了怀里的人。   他们在时间的缝隙里,在过于与未来交织凝结的一隅再度相拥。   柔软温暖的狐尾一下又一下扫过应春晚的手臂,应春晚笑了笑,“我们该出去了。”   十指相扣的手又紧了紧,应春晚稍微翻了个身,侧卧在白咎怀里,视线能看到白咎漂亮的侧脸。   “这次不会再分开了。”   *   三教内,应浅叹了口气接过应泉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一旁丁合康城还有刘昊天也是愣愣地半天没有回神,几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撼动中,半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慢慢回神后,康城咔吧一声活动了下脖颈,转向空无一人的身边。   “...卧槽,小春呢?”   丁合和刘昊天也出声,“靠,小春丢了?!”   应浅刚想开口,回头一看这边的一个人也不见踪影,傻了傻,“哎...师公呢?”   一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   师公?什么师公?不应该是祖师爷吗?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转了转,一开始有种陌生不可理解的感觉,之后又慢慢安定下来,仿佛这样才应该是正确的。   那句“祖师爷”在嘴里绕了绕,忽然就觉得不太对味。应浅砸吧了两下,转头又问应泉,“师公呢?”   应泉摊摊手,“不知道,不过师公的话应该不用担心吧?”三宝在旁边点点头。   但几个人还是不放心,又在三教原地徘徊了好一阵,等了半天才等到教室门啪一声。   丁合猛然转身,“小春!...哎...”   挺拔颀长的银发男人站在教室门口,怀里抱着个人。   丁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盯着那个熟悉的束了头发的少年没吭声。   什么情况,怎么走着进去,抱着出来。   应春晚被白咎单手抱起,一只手抓紧了白咎的袖口,红着耳根子低声道:“就说了不用这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声音越来越小。   白咎轻笑了一声,“你还记得。”   丁合往后退了两步,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种生人勿入的奇妙氛围感,他站在刘昊天旁边探头探脑,“小春,你没事吧?”   应春晚尴尬回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领口有没有扣好,“没事没事。”   丁合摇摇头,又点点头,“呃,没事就好,这位...这位先生也没事吧?”   应春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代白咎回答,“没事。”   白咎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他!   身后应浅蹦了过来,语气哀叹道:“小春,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这学期的大课上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来了吧。”   应春晚悄悄掐了下白咎,白咎才放他下来。   脚尖点地,一瞬间一股酸痛感席卷上来,白咎在旁边扶了一把。   他站稳后看着应浅,她明快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担忧,还有一丝惯常的狡黠,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看一眼白咎。   应春晚忽然就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感。   他轻咳了一声,“嗯...之后就搬回去,别担心。”   说完后,他又看到应浅脸上立刻摆上松了口气的神情。   应春晚忽然就有些晃神。   阶梯教室里,应浅作为和他互不相识的助教点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心里缩了一下,如果没有恰好在这个机缘想起一切的话,他和这些小辈就是两条路上的陌生人。   更别说身旁暗暗搀着自己的男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相见的时候,或者就算相见,也是相逢而不相识。   他忽然就有点庆幸,还好找了回来,人就在自己身边。   应浅的声音还在继续,“哎,应平他们又去哪儿了,算了应该没事,咱们先去校长那边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立个碑在这里。”   那些学生为什么没有五官,他们大概都猜到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没有人记得他们。   所以当他们看到过去时,那些学生的面容忽然都生动了起来。   几人到了校长室,说了这件事情,校方听了后也很唏嘘。得亏丁合去三教的时候带了笔记本,争分夺秒地记下了那些学生的姓名,把名单给了校方,校方表示一定会好生妥善处理,让这些停留在青葱年华的学生们重新面世。   应春晚听着他们的安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师,旧城的城门现在大概在哪个位置?”   一旁的值班老师笑了笑,隔着窗户指了一下。   “以前这里还是个学堂的时候,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后来改建,这一片都划成了大学城。旧城城门在西北方,改建成了咱们大学的正大门。”   应浅几人都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城门的花可能早已经谢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但如今在那里的不仅是花,还有一排排高大的榕树,和树下三两结伴走过的学子们。   报告完主要的,其余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补充的。应浅打了个招呼后几个人就准备回去。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下,外面传来一阵又细又柔的女声,“老师好,我来交资料。”   值班老师应了一声,外面的女生打开门,应春晚几人顺便跟着出去。   走出办公室后,应春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女生乌黑浓密的头发束成了麻花辫,垂在挺得直直的背后。   新月眉杏眼,娇俏又青春,和值班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又有股活泼又坚定的劲儿。   “怎么了?”身旁白咎低声一句。   应春晚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迎着丁合几人惊愕的吃瓜目光,牢牢握住了白咎的手。   因果有度,万物归一。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所有读者!vb@至紫Amethyst,欢迎来找我玩!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