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冒充君后   作者:素千絮   简介:   【爹系男友攻X作精沙雕受,年上,宫廷文,不权谋,沙雕甜饼,已写到冒充君后成功,放心入坑】   受视角:   淮国公子邵望舒自幼失怙失恃,被少年帝王捡来抚养。年纪渐长,心思却歪了,对帝王动了心。   帝王自恃长辈,不肯答应。   表明心意失败,颓然的邵望舒和帝王一起喝酒,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帝王怀里。   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自己心怀不轨,而帝王光风霁月,那必定是自己先不规矩!必不可能是帝王先动手!   妥妥的!   闯下睡-皇帝这等大过,邵望舒连夜逃之夭夭,然后被五花大绑送回宫。   本以为要挨顿好打,一睁眼,对上帝王茫然无措的眼。   刚失忆的帝王犹豫地看着邵望舒,问太监:“你说朕最信任的人是他,可是真的?”   邵望舒:哦豁!   太监回:“回陛下,邵公子是您捡回来,一手带……”   邵望舒一骨碌翻身起来,挤开太监,阻止他的最后一个字,握住帝王的手,眼神诚恳,掷地有声:“没错,臣不仅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还是您爱人,是您马上要立的君后!”   “你超爱我的!”   秦嘉谦:“……啊?”   冒充君后成功后,邵望舒造作上天,编造了无数“过去的故事”,诸如“后宫空虚都是为了我”、“每天见不到我你就心痒痒”。   无拘无束、肆意造谣的邵望舒乐翻天。   秦嘉谦几次欲言又止。   有没有一种可能,朕只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呢。   *   攻视角:   少年帝王秦嘉谦,心血来潮捡了个看起来乖巧聪慧的小孩。   秦嘉谦满意地搓搓手:帝王养崽,只需一键托管,便能收获一个青年才俊。如此简单,爱了爱了!   捡回来才发现,这小孩是黏人精投胎,一刻离不得他,做噩梦要找他,被太傅训了要他安慰,生病了就更造作上天。   秦嘉谦一半心思给国事,另一半全在他身上。   秦嘉谦:这哪里是崽,这是个祖宗。   秦嘉谦有个秘密,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亲手把自己弄失忆,好迈过心中的坎。   【食用指南】:   1.虽然攻确实很爱他,但酒后滚-床-单是不对的,趁失忆糊弄人也是不对的,狠狠谴责受,指指点点.jpg。会安排攻好好收拾他的,鞠躬。   2.攻受年龄差9岁,少年攻捡了小孩子受回来抚养了几年,后分开,再相见。攻受无血缘关系,无法律上的亲缘关系。前期攻受无爱情,爱情开始于受19岁,已成年。   3.秦嘉谦是攻,邵望舒是受,不要站反了QAQ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嘉谦;邵望舒 ┃ 配角:明珠 ┃ 其它:文案时间2022年5月12日   一句话简介:我就知道你爱我   立意:努力共创幸福 第1章 醉酒   含章殿是淮国皇帝秦嘉谦的寝宫,秦嘉谦热衷国事,平日里只有晚间回来歇息,今儿还不到傍晚,殿中便有了声音。   寝殿藏风聚气,榻上的小桌子东倒西歪地置着七八个空酒樽,酒香四溢。   龙床的罗帏纷纷扬扬洒下,隐隐透出两道身影。   殿中的窗户支开了,含章殿外种了一池茉莉花,茉莉香丝丝缕缕地沿着窗户爬进殿中,带来满殿氤氲。   含章殿外的树上落了两只喜鹊,一大一小,叽叽喳喳地凑在一处,小的那只依偎在大喜鹊身边,一点一点地啄它,大喜鹊起初不怎么搭理它,兴许是被啄烦了,一翅膀把小喜鹊裹进翅膀里,反客为主。   酒后朦胧梦思盈。   梢带媚,角传-情。   秦嘉谦的宫女太监们老老实实地等在殿外,没一个敢进去打扰。如今在里头的是淮国公子邵望舒,他无父无母,也和皇家没有一个铜板的血缘关系,偏偏得了秦嘉谦青眼,打小捡回来养在身边,衣食住行样样都操心,比对亲兄弟还上心。   邵望舒虽受制于血缘,没一星半点的爵位,但阖宫上下谁敢给邵望舒不痛快,转眼秦嘉谦就知道了,秦嘉谦一贯拿他当眼珠子,国事上尚且明理,私事上从来偏袒得明目张胆,久而久之,连郡王都得看他脸色。   大宫女明珠欲言又止:“这都两个时辰了,喝酒还没喝完么?再晚些,公子明儿还怎么去封地?”   秦嘉谦的贴身大太监来福公公从门缝儿里往进瞧:“别是都醉了吧。”   来福公公轻轻推开窄窄的一条缝儿,喝酒的榻上空空荡荡,原本只支了一半的窗户大开,空气中隐隐有异样的味道,窗沿上还有个脚印,罗帏挽起一边,秦嘉谦怔怔地坐在床上,盯着窗外,似是在发呆。   来福公公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秦嘉谦按揉太阳穴,眼观鼻鼻观心,半个字不敢问邵望舒去了哪,更不敢提方才殿中发生了什么,只隐晦问:“陛下,要备水么?”   帝都岚城的晚间素来宵禁,一过子时,岚城几个重要的路口便摆上挡路的拒马,家家户户闭上门,熄了灯,坊间静悄悄一片,唯有几只知了时不时鸣叫,衬得夜更幽静。   “追——别跑——”   一匹马一闪而过,马的鸣叫声在寂静的夜中回响,惊起一树的鸟雀。   离他半条街的距离,有一串训练有素的追兵纵马狂追,马是清一色的棕马,人人穿着黑色的铠甲,皆配着长剑,剑柄上打着红色的吉祥结,这是天子近卫、皇宫禁卫军的标志。   邵望舒充耳不闻,一夹马腹,人跑没影了。   他裹着不合身的长衫,外面罩了个宽大的鹤氅,头发松松垮垮地散在身后,只用发带草草打了个结,正跨在马上朝城外狂奔,泼墨的长发连同衣裳一同在寂静的夜中飞扬。   邵望舒脸色苍白如纸,身后的疼痛使他几欲昏死,握着缰绳的手不住地哆嗦,骑在马上的每一瞬都在煎熬,他合该躺下来休息片刻,然而他一刻不敢停歇。   毕竟他刚刚才睡-了皇帝,何等大罪。   邵望舒的酒劲儿过了大半,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暗骂自己喝了两口马尿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爱慕皇帝大半年,三月前向他表明心意,可秦嘉谦似乎还沉浸在两人从前的关系中,总拿他当小孩子看,难以挣脱。   他饱含暗示对秦嘉谦道:“臣不想唤您兄长了。”   邵望舒羞涩地把手背在身后,在心里疯狂期待:懂了吗懂了吗懂了吗?   “嗯?不唤兄长?”秦嘉谦怔愣,琢磨半天:“虽然朕只虚长你九岁,但你若坚持,叫父皇…… ”   邵望舒豁然抬头,瞪圆了眼睛。   秦嘉谦满脸不乐意,但他素来对邵望舒有求必应,已成了习惯,只好勉为其难道:“也、也行吧。”   秦嘉谦羞耻得耳朵绯红,见邵望舒僵直在原地,久久不动作、不谢恩,似被喜悦砸晕了头,情不自禁伸手抚邵望舒的头,心中满是怜惜,到底是个失怙失恃的孩子,长得再大心里还是惦记着想要个爹,遂道:“想要爹怎么不早同朕说呢?”   邵望舒不可思议道:“陛下以为臣想要的,”邵望舒顿了顿,表情扭曲,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难道、是个……”   邵望舒最后两个字走了音:“爹吗?”   邵望舒初次表明心意稀里糊涂败北,秦嘉谦更是快刀斩乱麻,直接给他皇子待遇,给了封地,择日出发。   离别前夜,两人心里都不大痛快,各自都装着事,邵望舒脑子里一会儿想着那句「父皇」,一会儿又琢磨派他去封地,再蠢也想明白这是他无声地拒绝,同他坐在一处说不出半句话,离愁别绪上心头,相顾无言,只一味喝酒。   酒一盅盅下肚,不过半个时辰,酒坛空了几个,酒樽倒了一地,两人皆昏昏沉沉,分不清是谁先醉,也不知谁先动了手,总之等邵望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秦嘉谦怀里。   虽弄不清发生了什么,记不得谁先动手,但邵望舒思忖,自己心怀不轨,一脑子废料,秦嘉谦却是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必定是自己先不规矩!   大祸已经酿成。   邵望舒头皮发麻,这要是被抓回去,嘶——   为了逃跑,他不敢乘马车,随手牵了匹马便开溜,身后本就疼,一路颠簸更疼得龇牙咧嘴,邵望舒小声地一口一口吸凉气,眼泪险些给疼出来。   邵望舒驾驭着马穿过城主道,想走最快的路径离开京城,夜间城中无行人走动,除了身后有追兵,也算得上畅通无阻,邵望舒一柱香的功夫便从皇宫逃蹿到城门口。   出了城门,把马一丢,随便找个山野之地藏他一晚上,兴许还能多躲几天。   邵望舒回神,定睛一看,城门口摆了好几排拒马,跳得过一个,跳不过其他,撞上去马必受惊。   他猛地拉缰绳,马前蹄腾空,被缰绳引着在原地打转了大半圈,邵望舒无意碰到伤口,当即疼得掉了一颗泪。   造孽。   “邵公子。”拒马左右两侧的街道上缓缓响起马蹄声,两队禁卫军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走出来,“请。陛下在等您。”   邵望舒回头,身后的追兵也已经跟了上来,追兵们训练有素地在邵望舒身后形成了合围圈,将他困在中间。   今儿禁卫军当值的是管磊管将军,管将军是邵望舒的老熟人了,“公子,你老实些吧,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定要捉你回去问罪。你且安分点,别拱火了。”   管磊冲街那头点了点下巴,便有几个士兵牵着马车出来,“公子,请吧。”   管磊特意交代士兵:“打死结,回头进宫用剪子剪开就行,对付他,”管磊扫一眼邵望舒,把自己多年斗智斗勇的血泪经验相授:“但凡敢松个口,他就能跑没影,回头咱们都交不了差。”   管磊催促:“怎么绑得严实怎么来。那边那个结不行,他会解这种结,绑不住。换死扣结。手上多捆两道。”   邵望舒狠狠瞪他。   “瞪我也没用,”管磊光棍得很:“臣可不是陛下,不吃这套,您啊……”管磊把他的脑袋塞进马车:“老实跟臣回去吧。”   管磊坐在马车外,亲自当车夫,管磊快活地吹起口哨,轻快的口哨声在夜空中回响,“哎哟,你也有今天,阿哈哈哈,驾——”   邵望舒忿忿地对着车四壁踢了一脚,车摇摇晃晃,管磊笑得更开心了,平时都是邵望舒上蹿下跳地折腾他们,竟也有他能翻身的一刻,爽。   太遗憾,今儿没带画师出来,记录这美好一刻。   邵望舒是被人五花大绑着扛进宫的,秦嘉谦此刻正在含章宫等他,灯火通明,一排排禁卫军把含章宫围得水泄不通,尽是肃杀之气。几个小黄门站在一旁等着。   邵望舒痛苦地闭上眼,要完要完。   邵望舒绞尽脑汁地回忆睡皇帝是什么罪名,把国法宫规都过了一遍,才想起,哦,编撰国法和宫规的人没想过还有这种事,没把这条写进去。   管磊把他放到地上——当着秦嘉谦的面,他很收敛地没敢把邵望舒直接丢下去,“回陛下,公子带到。”   “下去吧。”说话的是秦嘉谦的贴身太监、皇宫的大内总管来福公公。   邵望舒漫无边际地想:“砍他脑袋应当不至于,发配边疆倒是有可能,丢他进牢里反省也正常,等等,”邵望舒想到一个心惊肉跳的可能,“大内禁军都来了,这不得摁着他挨廷杖么?”   嘶——   邵望舒栗栗危惧,身后疼得要死,再挨廷杖还得了。   邵望舒决定先发制人,尽管被捆成了一条蚕蛹,不妨碍他咕蛹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下跪」的姿态,头抢地,一叠声道:“臣错了,臣再也不敢了,求陛下绕臣这一回,臣愿去牢中反省三五年,直至陛下消气。”   邵望舒「跪」了半天,没听到秦嘉谦的回复,心凉了大半截,竟然这么生气么?完了完了。   片刻后,邵望舒听到了犹犹豫豫的一声:“他、就是你说的朕最信任的人?”   邵望舒豁地睁眼,正对上秦嘉谦茫然的双眼。   秦嘉谦一反常态、规规矩矩地坐在龙椅上,双手搭在膝头,眉眼处有几分局促不安。   邵望舒猛地看向来福,来福小碎步跑过来,招呼着女官明珠,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给邵望舒松绑。   来福一边解一边道:“哎哟喂,我的祖宗,怎么给捆成这样了,管将军也下手忒狠,等陛下想起来了,老奴定要跟陛下好好说道说道他。”   邵望舒眉头凝住:“什么叫想起来了?”   来福小小声凑在邵望舒耳边:“也不知哪个丧良心的给陛下下了失忆蛊。”   邵望舒:……   邵望舒的视线在秦嘉谦身上打转,嗯……是够丧良心的。   来福连忙安抚邵望舒:“没事没事,召过太医了,太医说这东西三个月就失效,陛下便能想起来了。对身体没什么伤害。只是…… ”来福迟疑道:“陛下如今的情况,不便教大臣知晓,但政事总得有人管……”   邵望舒听明白了,自他被秦嘉谦捡回来后,一直养在秦嘉谦身边,他处理政务的能力是秦嘉谦手把手带出来的,打小字帖临的也是秦嘉谦的字,既有同样的理政思路,又有以假乱真的字迹,还是秦嘉谦铁板钉钉的亲信,他来做最合适。   来福把邵望舒身上乱七八糟的绳子扒拉掉,拉着邵望舒往秦嘉谦身边去:“回陛下,正是公子,”来福介绍:“公子是您捡回来亲手养…… ”   邵望舒听得此言,脸色骤变:亲手养大个屁,让秦嘉谦误解他俩是父子关系,这还怎么谈恋爱?一想到秦嘉谦三月前说叫父皇也行,邵望舒就脑瓜子嗡嗡。   邵望舒一骨碌挤开来福,抢先握上秦嘉谦的手,阻止来福的最后一个字:“没错,臣就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邵望舒眼神诚恳,掷地有声:“臣不仅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还是陛下的爱人!是您未来的君后!”   秦嘉谦猝不及防被这个劲爆的消息砸了一脑门,条件反射把手从邵望舒手中抽出来,“什、”秦嘉谦不可置信:“什么?”   邵望舒脱掉鹤氅,一把拉开自己的领子,露出一片斑斑点点的脖颈,梗着脖子换了称谓道:“你超爱我的!”   作者有话说:   看看作者君的预收吧QAQ;   预收1:《男妾登基后》   【内敛爹系攻顾朔X骄纵公子苏景同】   摄政王独子苏景同是京城中最骄纵的纨绔,好美酒,爱美人,胆子大破天。   六皇子顾朔遭人陷害、被判流放,苏景同见人生得好看,在他爹门外跪了两天,要他权势滔天的爹上书皇帝把六皇子赐给自己当男妾。   皇子之身,屈居男妾,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   本以为跪两天才求来的人,苏景同会珍惜,谁料不到一年,玩腻了的苏景同就把人赶走了。   白驹过隙,风云逆转,被赶出门的六皇子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全族入狱。   世人皆知苏景同要完,苏景同也这么想。   顾朔收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贺礼。   里外都洗干净、蒙上双眼、戴着镣铐、被安放在他床脚的苏景同。   食用说明:   1.苏景同爱顾朔,从小。   2.顾朔也爱苏景同。   预收2:《和冤种前男友上恋综后》   俞修逸,出道第一部 电影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紫薇星」之名还未传遍,就被冷藏多年,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经纪人:“有恋综资源,接么?”   俞.三年没曝光.修逸斩钉截铁:“接。我的恋爱对象是谁?哦是谁都无所谓,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端茶送水,我按肩揉腿,我就是那二十四孝好男友!”   经纪人:“你前男友,凌翌。”   俞修逸:“谢邀,不接。请让我冷藏到底!我爱冷藏!”   “参加完就给你解约。”   恋综现场,别的「情侣」甜甜蜜蜜,被强制参加综艺的俞修逸和凌翌相看两厌,捏着鼻子装情侣、鸡飞狗跳:   游戏环节,别的男友把恋人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对方怎么玩游戏。   俞修逸摩拳擦掌:“比不比?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天爸爸。”   凌翌冷漠抢跑:“你输定了,儿子。”   “装修我们的家”环节,别的男友努力在节目录制的小镇上打工赚钱,恋人精打细算装修家,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   俞修逸大手大脚,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没事他能赚钱,是吧,凌总?”   凌翌面无表情刷卡:“如果装得不好看,我把你挂墙上当装饰。”   两人在节目上肆无忌惮地互怼,看不出半点恩爱迹象,经纪人急得直冒火,疯狂给俞修逸打眼色:“你的端茶送水、你的揉肩捏腿,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呢?”   哦哦,对。   俞修逸立刻凑到凌翌身边,拉下半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催促凌翌:“我渴了,要茶要水,我肩膀还疼,快点,揉肩捏腿!”   俞修逸冲经纪人比「OK」,二十四孝好男友马上就到位。   恋综结束,俞修逸的合约即将解除,马上重获自由的俞修逸快乐地拿着解约合同去找老板签字,却从门缝看到凌翌坐在老板位子上,老板坐在下面一派恭敬。   “凌总,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让俞老师上了恋综,这是俞老师的合约。”   俞修逸:哦豁。我处心积虑的前男友。 第2章 寝宫   秦嘉谦被「君后」一词震得耳朵嗡鸣。「君后」是前朝来的词,前朝拢共四个皇帝,各个立了男皇后,尊称一声「君后」。   淮国不好男风,中宫之主从来只有皇后。   秦嘉谦起身把邵望舒的衣服拢上,看邵望舒的眼神一言难尽,朕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怎会想着要立君后?   夜间烛光昏暗,邵望舒方才离得远,秦嘉谦未看清他的脸色,离近了才发觉他脸一片通红,红从脸颊一直烧到眼角,秦嘉谦当即脸色微变,用手背贴了贴邵望舒的脸,入手一片滚烫,秦嘉谦转而去触邵望舒的额头。   邵望舒眨眨眼,乖乖地站在原地。   秦嘉谦扫过邵望舒的打扮,长衫配着鹤氅,算不得单薄,身上隐隐有酒气,约莫是醉酒又吹了凉风才会发热。   秦嘉谦人失忆了,脾气不改,训斥的话滚上喉头,大晚上喝了酒出去乱晃什么?他正欲开口,蓦地看到邵望舒脖子上的星星点点,突然想到个更合理的解释——据说那块不清理,是会发热的。   秦嘉谦不大敢看邵望舒,耳朵红透了,道:“你发热了。”   邵望舒怔愣,发热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碰了碰额头,他手心同样灼热,未摸出所以然,倒是经秦嘉谦提醒,发觉头是有些沉,眼睛睁得也艰难。   不知晓自己发热时,邵望舒还能纵马在京城狂奔,一旦想起来自己病了,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没了,好似支撑着他的东西散了,邵望舒腿软绵绵的,身形摇晃,因重心靠后,本该朝后倒,跌在来福身边,邵望舒硬是憋着一口气,咬着牙换了重心,强行转了倒下去的方向,「娇弱」地栽到了秦嘉谦面前。   秦嘉谦眼疾手快,单手把他搂进怀里,另一手打横抱起,邵望舒本能地把头埋在他怀里,秦嘉谦抱着他往里走,顺便吩咐来福:“备水,请太医过来一趟。”   秦嘉谦身上有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邵望舒鼻尖嗅着安神香,慢慢合上眼。   秦嘉谦走进寝室,脚停在门口,不知所措。   他的常识告诉他,帝王的寝宫正殿分五个区域,从西到东依次是寝室、暖阁、中厅、碧纱橱外间和碧纱橱。淮国讲究寝室要藏风聚气,面积都不大,寝室中只摆一张龙床,一张塌,一张桌子,一个博古架即可,其他物件都摆在正厅和起居室。   但他面前的这个寝室远超规格,不仅面积大了两倍有余,还连着摆了两张床,一大一小,大些的床好认,雕龙刻凤,五爪金龙是帝王专属,想来那就是龙床。   小的这个……   秦嘉谦皱起眉,小床是小叶紫檀木月洞门架子床,纹理并不逾制,是普通的镂雕螭龙,木头却出挑,小叶紫檀木是帝王木,非帝王不得用。   秦嘉谦费解:失忆前的他爱好真独特,一人竟要睡两张床。这要如何安排,前半宿在大床,后半宿去小床么?   大宫女明珠跟在秦嘉谦身后,见状低声提醒:“陛下,大床是您的,小床是公子的。”   秦嘉谦两手都抱着人,分不出多余的手去掏耳朵,他琢磨失忆蛊大抵是有副作用的,比如此刻,他幻听了。   帝王寝室摆张公子用的小床,这合理么?   但这并非深究的时候,秦嘉谦准备把邵望舒放在小床上,刚把人放下,秦嘉谦脖子一紧,低头一看,原是邵望舒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秦嘉谦安抚:“掉不下去,是床,你安心躺着。”   不说还好,一说邵望舒抱得更紧了。   “嗯?”秦嘉谦疑窦,只见邵望舒眼睛紧闭,似是晕过去了,秦嘉谦再度尝试把人放下,邵望舒的身体但凡有一点沾到床,就死命勒秦嘉谦的脖颈。   秦嘉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据说婴童也有这毛病,当爹娘的若想把他们放床上,他们便会哭,秦嘉谦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人生病也会如此。   但太医即刻就来,抱着实在不像话,秦嘉谦换了个方向,看看大床会不会好一些,这次顺顺利利放下去了,邵望舒一点没有挣扎,老老实实松开他的脖颈,躺在床上,甚至还打了个滚儿,滚到了床里头,留出一半床。   邵望舒在秦嘉谦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点唇角。   “原来他喜欢大床。”秦嘉谦在心里记下了。   明珠纠结:“陛下,这是龙床。”公子睡了这里,陛下睡哪?   秦嘉谦无所谓道:“朕躺小床也可。”   “昏迷”中的邵望舒:……   邵望舒刻意在空出来的半张床上滚了一圈,又滚了回去,这次该看到了吧,还有半张呢!   然而秦嘉谦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小太监们扛着水桶进来,明珠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人人拿着托盘,上面摆着邵望舒的衣裳,训练有素齐声道:“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顾不得想为什么自己寝宫会有邵望舒的衣裳,秦嘉谦盯着桶,脸赤红一片,连带着脖子都泛红,秦嘉谦羞耻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朕自己来。”   明珠还未来得及退出去,便和带着太医回来的来福打了照面,明珠提醒:“公公莫急。”   秦嘉谦眼尖,瞧见了拎着医药箱来的太医,倘或他没记错,太医院应当在王宫东北角,而秦嘉谦在王宫正中,一来一回,纵是找个懂轻功的暗卫,也得大半个时辰,因此他才敢一面叫水,一面吩咐找太医,哪成想只是把人抱过来的功夫,太医竟然就到了。   秦嘉谦给了来福一个眼神,来福小跑进来,凑在秦嘉谦耳边解释:“太医就住在含章宫后殿。”   秦嘉谦愈发觉得自己失忆了后,世界都荒诞了:太医不在太医院待着,住在皇帝寝宫后殿,这合规矩么?   他只得先让太医在外面等着,快速清理好,给他换好衣裳,再传太医进来。   太医轻车熟路,简单向秦嘉谦行了礼,直奔大床,看都没看小床一眼,笃定了邵望舒必定赖在大床上,床帏已然全拉了下来,邵望舒配合地搭出来一只手腕。   太医为邵望舒把过千百次脉,对他的脉象了然于胸,只一搭上去,就看出问题所在,再普通不过的发热,两服药下去立时就能好。   太医清清嗓子:“回陛下,公子是外感风……”   邵望舒掐住了太医的手,太医一顿,不着痕迹地看邵望舒,邵望舒轻轻咳嗽了三声,一短两长。   这是他们的暗号,意为把病说严重点。   太医咳嗽了一声:这不好吧?   邵望舒又掐他手:快点!   两副药下去我就好了的话,那我有什么理由赖在这里啊?   含章宫的寝室不知什么毛病,四处挂着装安神香的香囊,为了不妨碍床边的空气流动,秦嘉谦离他们几步远,光线太暗,太医又低着头,秦嘉谦瞧不清太医的脸色,但只要他脑子还在运转,便能听出这几声咳嗽的异常。   太医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公子皮肤闭而为热,脉浮缓,气血阻滞,兼之郁气攻心,微臣稍后开几副药,公子需好生静养,万事顺心些。”   秦嘉谦目光沉沉,心知肚明有异常,却不敢多问,万一太医原本要说的是没清理发热,被邵望舒阻止了呢……   殿中全是人,是不大合适。   “朕知道了,下去吧。”   哄睡了邵望舒,秦嘉谦回到正厅,头疼地靠在软塌上,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了来福和明珠两人,一点一点问他今晚的疑惑。   秦嘉谦理了理思路,“先说邵望舒,朕跟他…… ”秦嘉谦说不出口了,来福会意,竹筒倒豆子似地解释:“公子是成阳郡王的妾室与前任夫君的孩子。”   来福看秦嘉谦依旧是满脸疑惑,估计他连成阳郡王也忘了,从头讲起。   十三年前。   冷宫在王宫西北角,偏僻异常,王宫原先是没有冷宫的,后来有个妃子流产后疯了,拿着火把见人便要烧,无人敢接近,宫殿慢慢就没了人气儿,索性改成了冷宫。   冷宫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先帝念旧,不是会把妃子打进冷宫的性子,秦嘉谦六宫空虚,用不着冷宫,因此里头一个妃嫔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   宫殿闲置多年,从未有人居住,庭院中杂草丛生,长了足足半人高,杂草颜色偏黄,树木也疏于打理,乱糟糟聚了一团。殿里的窗户空空荡荡,原有的窗纱风吹日晒,渐渐褪色,起褶,发烂,最后稀稀拉拉破破烂烂,殿中除了每个宫殿必须配置的床榻,其他家具摆件陆陆续续都被搬走了,如今只剩空屋子。远远瞧去竟有些鬼气森森。   夏日里,王宫总是格外的难熬,暑气蒸腾,路上似乎都冒着热气,知了没完没了,几个小太监拿着粘钩爬上爬下的粘知了,免得这东西叫得贵人们心烦。   秦嘉谦刚刚继位,少年人火力旺,在殿中待不住,满宫寻摸凉快地,带着一个贴身太监来福,哪里林子多往哪走,一路从王宫最中央的含章宫走走停停,来了冷宫外的路上。   “这里倒是凉快。”秦嘉谦瞧见左右无人,没人注意「君威」,三下五除二跳上了树,秦嘉谦对着来福伸手,把来福也提溜上来,放在树杈上,秦嘉谦点评:“这儿不过树多了几棵,却比别地都要凉快得多。夏日若能住在这里,再好不过。”   来福听得冷汗津津,道:“陛下,这儿不干净。”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本章随机掉落红包,喜欢的宝子们给个收藏吧QAQ 第3章 季太嫔   闹鬼呢。   秦嘉谦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这些不吉利的事宫人们素来不敢同贵人提起,怕冲撞了主子,秦嘉谦好奇:“怎么个闹鬼法?”   来福掰着指头一点点数:“冷宫没人,但时常有脚步声传出来。”   本该空无一人的冷宫,探出一个小脑袋,六岁的邵望舒穿着明显不合身、洗的有磨损的衣服,头发松松垮垮扎着,用一根磨到光滑的树枝簪着。   来福继续道:“时常有鬼清理荒草。”   小邵望舒手里拿着个小镰刀——从伺候花草的小太监那儿顺来的,蹲在地上,从院子这头开始割,他手上没力气,只能一根一根割,院子杂草长得太快,没法通行,他得了空就会割一点,尽量弄一条够一人通行的路。   来福举起三根手指:“在那附近的宫女们说丢过东西!”   现在是正午时分,但邵望舒还未用过早膳,肚子叽里咕噜,好在已经习惯了,尚能忍耐。自他来冷宫居住,宫里一贯不管他的饭食,附近有个宣花殿,住着几个小妃嫔,因这里离膳食司太远,每每送来饭食都冷了,先帝特别恩准她们在宣花殿开了个小厨房。   邵望舒看看天色,估计这会儿宣花殿主子们正在用饭,等她们用完了,会剩一点,平日直接喂宫里的猫猫狗狗,邵望舒便趁宫女们喂之前去偷点吃的。他昨晚偷的两个馒头还藏在殿里,馒头能多放几天,他舍不得吃。   秦嘉谦不信鬼神之说,好笑地看着来福:“还有么?”   来福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找出最后一条例证:“晚上有小孩的哭声!千真万确。”   “确定不是猫崽的声音?”秦嘉谦道,猫崽和小孩子的哭声很像,若不注意,容易误听。   “真的。”来福信誓旦旦。   秦嘉谦把来福说得汇总了一番,这不像闹鬼,更像是住了个人。   宣花殿那头鬼鬼祟祟出来两个小太监,推推搡搡着朝冷宫这头儿来了,秦嘉谦环顾四周,树叶把他遮得严严实实,从路上瞧不见自己,放下心来看戏。   左边那个太监小声道:“主子那串香珠你藏哪了?”香珠是淮国北边的大晋才产的珠宝,因其自带香味得名,每年流入淮国的很少。   他声音极低,论理只有右边的小太监能听到,偏秦嘉谦是习武的,耳聪目明,把他的声音都收在耳中。   右边那个小太监谨慎些,附耳说了一句。   “主子现在要找香珠,怎么办?”左边太监嘴上问要怎么办,腿却实诚地朝冷宫去了。   宫里都说闹鬼,他们这住得近又胆子大的早来看过几回,跟闹鬼没什么关系,是住了个小灾星,活生生的人。   只是这灾星和鬼也没甚分别,都一样不吉利。   他们跟的主子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先帝的季嫔,如今尊称一声季太嫔,季嫔从前得宠,不缺东西,珠宝都收在匣子里,多了少了心里也没数,只要管珠宝匣子的女官不提,她能直接忘了自己还有这珠子。太监和女官偶尔顺走几串,无事发生。   秦嘉谦继位后,虽说季嫔升成了季太嫔,似乎更尊贵了,实则不然,季太嫔无子女,无法随着子女出宫,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以外的女人过得好不好,全看得不得宠,太嫔们再没得宠这个说法,不过是宫里可有可无的主子,被克扣了月例也没处说理,除了抱着太后大腿,再没别的方法。   季太嫔手头紧了,想着变卖些珠宝,折换点银子,抱着珠宝匣子一数才发觉不对劲,当即把宫女太监们都传了过来,要他们交代东西去了哪。   说不出来就传板子。   太监们没法,不约而同想到了住在冷宫的邵望舒——他平日就常来偷馒头剩菜,说他来偷珠宝,也说得过去。   小孩子能为自己辩驳什么呢?   秦嘉谦眼看着他们一人一脚踹开门,来福惊了,道:“好大的胆子,闹鬼还敢进去!”   秦嘉谦冷笑:“哪里是闹鬼。”   秦嘉谦从树上跳下来,顺手把来福也拉了下来,跟着太监走过去。   小邵望舒人还没有杂草高,蹲在院子里割杂草,被杂草掩盖,两个太监进来一时间没找到人,“人呢?”   小邵望舒机警地竖起耳朵。听了片刻,邵望舒瞬间提心吊胆,他记得这两个人的脚步声,是隔壁宣花殿的太监,邵望舒想起昨天偷的两个馒头,他从前只偷一个,昨天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偷了两个,八成是这两个馒头被人发现了,找上门来了。   当小偷总有被发现的一天,邵望舒闭上眼,竭力镇定下来。   两个太监估摸邵望舒藏在屋里,拨开杂草朝殿里走去,邵望舒捏紧了镰刀,在杂草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地贴着宫墙朝宫门外走,太监们没注意到草丛的异动,竟叫邵望舒真的走到了宫门口。   邵望舒回头,两个太监已经到了殿门口,邵望舒立刻撒丫子狂奔,冷宫后面有片林子,他会爬树,可以先躲在树上。   邵望舒冷不丁撞在一个人身上,缓缓抬头,和带着成群的宫女太监前来的季太嫔打了个对眼,两个小太监说他们知道谁偷了季太嫔的东西,然后就离开了,季太嫔越想越气,干脆带着人出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冷宫的「鬼」。   季太嫔拎着他的细细的后脖颈:“就是你偷了本宫的香珠?”   香猪?   小邵望舒被提溜起来,没想明白香猪是什么吃的,宣花殿的剩菜都是混在一起的,装在一个桶里给猫,邵望舒不知道里头有没有香珠,莫非肉香的猪就叫香珠?   邵望舒回忆了许久,实在想不起剩菜里有没有猪肉了,兴许有吧,他模糊记得十多天前剩菜里是有肉味的。   “好,很好。”季太嫔把他丢到地上,邵望舒猝不及防,来不及保护自己,手肘和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邵望舒倒吸一口凉气,他身上的衣裳是他娘还在世时做的,如今早已不合身,露出一大截胳膊和小腿,洗了三年,胳膊腿这些位置都很薄很脆,容易撕裂,这么一磕,衣裳被扯出了几个大口子。   两个太监从殿里寻梭了一圈,拿着邵望舒藏着的两个馒头出来,作为证物,“主子,这是他从殿里偷的馒头。”   季太嫔用帕子捂住口鼻,示意贴身宫女去看,季太嫔嗜甜,她们宣花殿的馒头是放白糖的,膳食司出来的馒头是不放的。   宫女掰开馒头,取了一小块品了品,回复道:“回主子,是咱们殿的。”   季太嫔冷下脸:“这是哪来的小孩?”   秦嘉谦藏在树后面旁观,他也想知道这是哪来的孩子,王宫重地,怎么会有个小孩子混进来?禁卫军都是吃白饭的么?今天能混进一个小孩,赶明儿就能混进来一窝刺客。   太监赶紧道:“回主子,是成阳郡王的妾室与前夫君的孩子。”   这话太绕,季太嫔没反应过来,秦嘉谦却是知道这是哪位了。   成阳郡王是先帝的弟弟,排行十三,秦嘉谦要唤他一声十三皇叔。   先帝登基时成阳郡王方才四岁,按照规矩,先帝登基,兄弟们合该出宫建府,但成阳郡王过于年幼,先帝破格准允成阳郡王留在宫中,待满十六岁后再行出宫。   成阳郡王在宫里规规矩矩长到了十五岁,再过两月便要筹备建府,先帝批准他亲自出宫选址,府邸没选好,反而带回来个二十几岁的姑娘邵玉以及个三岁的小孩邵望舒。   邵玉曾有过一段婚姻,夫君去世,只剩她和邵望舒。阖宫上下起初还当个谈资,八卦成阳郡王中了什么迷魂汤,待邵玉进了宫,艳压六宫,纷纷闭上了嘴。   男人总是好美人的。   纳妾并非大事,尤其邵玉的出身只能当没有位份的妾,和养只阿猫阿狗回来养着差别不大,邵望舒麻烦了点,但成阳郡王马上就要出宫,以后也只在郡王府生活,碍不着什么,查清楚两人身份履历后,先帝便放手不管了。   成阳郡王坚持要纳邵玉为妾,但又因他尚未出宫建府,于是邵玉和邵望舒暂时留在了宫中,预计两月后随成阳郡王一起离开。   成阳郡王纳妾不到半月,便突然疾病,病逝在宫中。没几天,邵玉也病逝了。宫里皆传邵玉克夫,才能连着两任夫君都出事,对她和前夫君的儿子邵望舒避而远之。   彼时秦嘉谦尚未继位,后宫是现太后在打理,秦嘉谦只隐隐听了一耳朵,并未上心。   秦嘉谦心道:怪道成阳郡王没了后,再没听过邵望舒的事,还当他被送出宫了,原来竟是流落到了冷宫。   季太嫔身边的宫人也快速同她禀报了邵望舒的事,季太嫔冷笑:“原来是扫把星的儿子,怎的住来冷宫了,离我宣花殿也太近了些,难怪本宫丢东西,原来是被晦气沾到了。”   宫女道:“他非成阳郡王亲子,继承不得爵位,成阳郡王在宫外并无府邸,在宫中的住所已被内务府回收,兴许是没处可去。”   季太嫔挑起一边眉毛:“太后娘娘怎么说?”   “太后娘娘日理万机,顾不得这些许小事。”宫女道:“无爹无娘,年纪又小,丢出宫去怕活不了,太后娘娘开恩许他留下,要内务府安排去处,内务府原是安排他当小太监,但年纪不到,只说跟着太监们先学干活,后来听说人丢了。”   作者有话说:   跪求看看作者君的第二个预收吧,《和冤种前男友上恋综》作者君身无长物,就爱撒糖;   【破镜重圆小甜饼,二货沙雕欢乐多受X冤种口是心非深情攻】   俞修逸,出道第一部 电影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紫薇星」之名还未传遍,就被冷藏多年,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经纪人:“有恋综资源,接么?”   俞.三年没曝光.修逸斩钉截铁:“接。我的恋爱对象是谁?哦是谁都无所谓,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端茶送水,我按肩揉腿,我就是那二十四孝好男友!”   经纪人:“你前男友,凌翌。”   俞修逸:“谢邀,不接。请让我冷藏到底!我爱冷藏!”   “参加完就给你解约。”   恋综现场,别的「情侣」甜甜蜜蜜,被强制参加综艺的俞修逸和凌翌相看两厌,捏着鼻子装情侣、鸡飞狗跳:   游戏环节,别的男友把恋人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对方怎么玩游戏。   俞修逸摩拳擦掌:“比不比?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天爸爸。”   凌翌冷漠抢跑:“你输定了,儿子。”   “装修我们的家”环节,别的男友努力在节目录制的小镇上打工赚钱,恋人精打细算装修家,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   俞修逸大手大脚,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没事他能赚钱,是吧,凌总?”   凌翌面无表情刷卡:“如果装得不好看,我把你挂墙上当装饰。”   两人在节目上肆无忌惮地互怼,看不出半点恩爱迹象,经纪人急得直冒火,疯狂给俞修逸打眼色:“你的端茶送水、你的揉肩捏腿,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呢?”   哦哦,对。   俞修逸立刻凑到凌翌身边,拉下半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催促凌翌:“我渴了,要茶要水,我肩膀还疼,快点,揉肩捏腿!”   俞修逸冲经纪人比「OK」,二十四孝好男友马上就到位。   恋综结束,俞修逸的合约即将解除,马上重获自由的俞修逸快乐地拿着解约合同去找老板签字,却从门缝看到凌翌坐在老板位子上,老板坐在下面一派恭敬。   “凌总,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让俞老师上了恋综,这是俞老师的合约。”   俞修逸:哦豁。我处心积虑的前男友。 第4章 陛下   宫女未把话说明白,秦嘉谦和来福脸色却都不好看,宫里的人大都迷信,盛传邵玉是克夫的,生的儿子是天煞孤星,能克死爹娘,克死亲爹娘不算,后爹也遭了殃,估摸谁都不敢带他,怕被克死。更何况他们也懒得费心照顾三岁的小孩子,又非皇室血脉,上头主子们不在意,自不会过问。   只怕不是跑了,而是被丢到冷宫了。   难怪能在宫里藏三年不被人发现,只怕是各个心知肚明,集体装看不见。   怪道禁卫军们不管,他大小还算宫里的人。   季太嫔听完放下心来,既然是这么个出身,那就好办了,季太嫔招手,小太监们把邵望舒提起来,摆成跪姿。   知道自己做错的邵望舒不敢挣扎,老老实实跪着。   “本宫的香珠呢?”季太嫔问。   邵望舒在冷宫待了三年,瘦骨嶙峋,虽然六岁了,但顶多四岁的模样,跪起来也是小小一团,嗫嚅:“香猪……吃掉了。”   季太嫔顿了顿:“吃了?你把香珠吃了?”   “嗯…… ”   季太嫔不敢置信:“都吃了?”   邵望舒偷来的饭菜除了那俩被抓现行的馒头,确实都吃完了,“嗯。”   季太嫔疑惑:“你吃香珠作甚?那东西也能吃么?”   “饿。”邵望舒言简意赅,他也知道不该偷别人的饭吃,但饿。   “饿了你就吃珠……”季太嫔语塞,香珠带的花香,和桂花饼确实一个味道,小孩子分不清,可能误食了。她整理了语言:“这么说,本宫殿里的东西是你偷的?”   “主子恕罪。”邵望舒的声音并不比猫崽大多少,耷拉着脑袋。   季太嫔问宫女:“按宫规,偷东西怎么处理?”   女官答:“废掉一只手。”简单来说,就是挑了手筋。淮国宫规森严,严禁盗窃。   季太嫔冲太监们抬了抬下巴:“还愣着干甚,还不动手?”   分管膳食的宫女犹豫片刻,瞧瞧邵望舒,再看看一脸不喜的季太嫔,纠结再三,仍是求情道:“主子,他不过是个没见识的孩童,怕是不懂香珠是什么,胡乱说的。香珠哪里是能入腹的东西,今儿在冷宫中也不曾搜到香珠,奴婢猜兴许未必是他。”   膳食宫女一直知道邵望舒来偷吃食,她不信宫里的风言风语,轮到她当值时便特意把准备好的吃食放在窗边,支开窗户,做出要喂猫的假象,引邵望舒来拿。邵望舒从宣花殿拿走的吃食,均是她给的。   以她对邵望舒的了解,他只在小厨房的窗户边转悠过,并未踏足宣花殿正殿,更不可能碰到珠宝匣子。   “他自己认的,还能有假?”季太嫔冷言道。   宫女复要开口,季太嫔道:“莫说馒头证据确凿,他自己也认了偷香珠,便是没认,本宫要废个扫把星的手,谁有异议?”   淮国民间传说,遇到扫把星,在他身上泼狗血,或者割破皮肤自己流血,便能消除晦气。季太嫔自先帝去后,境遇一落千丈,又遭了盗窃,颇觉得自己倒楣,约莫自己是被扫把星克了,找个由头,去去晦气也挺好。   树后的秦嘉谦琢磨她这句话,“本宫要废个扫把星的手,谁有异议?”   来福听得为季太嫔捏了把冷汗——秦嘉谦最厌这种行径。   太监们不再迟疑,把邵望舒抓了起来,一人禁锢着他,一人按住他的一只手臂,另一个太监拿着小刀过来,邵望舒抿了抿唇,他未上过学,还不懂废一只手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刀光害怕,瑟瑟发抖,闭上了眼。   季太嫔站在一旁,看着太监们动手,愈发觉得邵望舒晦气,她本就囊中羞涩了,还碰上这么个造孽的主,宫里开支转不开,季太嫔心中郁气难解。   刀尖碰到邵望舒的手腕,太监们头一次做挑人手筋的活儿,哆哆嗦嗦不敢下刀子,分不出哪里是手筋,只听说弄不好场面会血呼啦,很难看。   懵懂的邵望舒安安静静地任由施为,被冰凉的刀震到,只知道害怕地哆嗦。   刀顶在了邵望舒腕上,刺破一点皮肤,尖锐的疼痛冲击他的脑袋,邵望舒本能地哭出声,声音又小又细。   “还有脸哭,堵上他的嘴。”季太嫔心气儿不顺,丢了这么多珠宝,还找不回来,那是她未来生活的依靠。   太监们麻溜的掏出帕子,塞在邵望舒嘴里,怕季太嫔等得着急,太监们动手快了些。   邵望舒紧紧闭上眼,不敢看。   “住手!”秦嘉谦看不下去,从树后出来。   邵望舒睁开半只眼,秦嘉谦人生得好看,皮肤白得反光,五官浓墨重彩,常年养尊处优气势非凡,他简单穿了套月白色的长衫,上面并无繁复的花样,只有银白色的滚边,风带过他的衣角,仙气飘飘。   冷宫附近素来没有主子靠近,季太嫔便是这周遭位份最高的主子,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喝止,季太嫔被邵望舒激起来的火气又旺起来,“谁?”   季太嫔看清了眼前的人,面色惨白,当即膝盖一软,跪了下来,“陛下万安。”季太嫔身后那群宫女太监们呼啦跪了一地,辖制邵望舒的那两个太监也把刀放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齐声道:“陛下万安!”   邵望舒被丢在地上,爬起来,也跟着小声来了句:“陛下万安。”   秦嘉谦并未叫起,抬眼看了来福,来福对着天空击了三掌,路尽头倏然冒出来几十个宫人,两个太监举着华盖,两人搬着龙椅,四个掌扇的宫女随在他们身后,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天子亲卫。   秦嘉谦懒散地靠在龙椅上,支起下巴,掌扇宫女站在秦嘉谦身后,天子亲卫把此地包围,秦嘉谦不紧不慢道:“诸位,大中午的,兴致挺好啊。”   皇帝不叫起,季太嫔的心缓缓沉底,“回陛下,此子偷了妾的香珠,妾在按宫规惩处他,扰了陛下的清净,请陛下恕罪。”   “原来太嫔是在按宫规办事。”秦嘉谦的声音温和舒缓,瞧不出被扰了兴致的模样。   “是。”季太嫔冷汗落下来,先帝在时,她是小小嫔位,秦嘉谦是元皇后的嫡子,从出生就板上钉钉的太子爷,季太嫔没机会和秦嘉谦说话,但听闻太子对宫人宽和,大抵是见不得这场面的。   季太嫔连忙为自己找补:“此子……”季太嫔换了个称呼:“这孩子无人管教,竟犯下偷盗之错,妾不过吓唬他,好教他知道个惧怕,并非真想动手。”   邵望舒眨眨眼,无论季太嫔这话真情还是假意,在陛下面前如此说,那他的危机算解了。   秦嘉谦颔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做得很好。”   季太嫔轻轻在心底松了口气。   秦嘉谦话音一转:“只是吓唬,怕是无甚效果。”   邵望舒悬起心来,这是要继续罚么?   季太嫔连连点头:“是,谢陛下指点,那妾这就…… ”   邵望舒死死闭上眼,头一次盼着最好罚狠一点,早点去和他爹娘团聚。   秦嘉谦指着那两个偷了香珠的太监,笑吟吟道:“来人,废了他们的手。” 第5章 别看,别听   季太嫔豁然睁大眼:“陛下!这是何意?”   两个亲卫二话不说,一人抓着一个,膝盖一顶,把人摁到了地上,「甑」一声,佩刀出鞘,亲卫的刀是开过刃见过血的刀,磨掉了浮夸的刀光,只剩沉默的刀身。   季太嫔膝行几步,哀求道:“陛下,妾的宫人可是哪里冲撞了陛下?陛下要如此罚他们?”   季太嫔分辩道:“废手是盗窃的惩罚,盗窃的并非妾的宫人,求陛下明鉴。”   秦嘉谦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龙椅扶手,一声一声,敲在季太嫔心上,秦嘉谦道:“来福。”   “奴才在。”   秦嘉谦笑起来脸上有个小酒窝:“给太嫔讲讲宫规。”   来福走到季太嫔跟前,把右手握着的浮尘搭在左胳膊上,“季主子,奴才只背一回,您记好了,宫规第一条,宫里头,陛下是第一位,陛下乐意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陛下不愿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陛下想奖谁想罚谁,那都是陛下的事,不需要理由,也不容旁人过问。”   来福面无表情地问:“季主子,记好了么?”   季太嫔脸色苍白如纸,咬着唇道:“妾记住了。”   邵望舒睁开眼,咦?   秦嘉谦招手把他叫过来,邵望舒战战兢兢,在离秦嘉谦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秦嘉谦把他拉到身边,捂上他的眼睛。   秦嘉谦的手温热有力,邵望舒的眼睫毛来回扫,扫得秦嘉谦手痒,秦嘉谦索性把他摁在怀里,两手捂上他的耳朵,叮嘱道:“别看,别听。”   处理了偷窃还栽赃的小太监,秦嘉谦拎着邵望舒回了含章宫。   冷宫处僻静,来福又特意叮嘱了在场众人都不许外传,帝踪保密刻在每个宫人的骨血中,这件事封在了众人肚子中。   明珠一直等在殿外,见秦嘉谦回来,手里还带着个小孩,立刻把人抱在怀里,问来福:“这是哪来的小公子?”   秦嘉谦一时兴起,把人带了回来,怎么安置,又是个问题,再送回内务府是决计不行的。   邵望舒安安静静地趴在明珠怀里,他人还没有秦嘉谦的腿高,瘦瘦小小,衣裳虽不合身,但洗得干干净净,布料都发了白。   秦嘉谦一时好奇:“小孩,谁给你洗的衣裳?”   明珠把邵望舒放了下来,邵望舒睁着眼睛,答:“我自”,邵望舒顿了顿,换了个自称:“臣、奴才、呃……”邵望舒迟疑:“草民?”   邵望舒小心翼翼地觑着秦嘉谦的脸色,他没有生气的意思,便继续道:“草民自己洗的。”   秦嘉谦细细打量他,他在地上磕碰出的灰不知什么时候擦干净了,衣裳也拍打过许多次,虽还有些痕迹,但不细瞧是看不出来的。乱了的头发也在路上用手指梳理齐整了。   还挺爱干净。   含章殿没有小孩子的衣服,明珠着人开箱子找了件秦嘉谦小时候穿过的素净、不带品级的常服,拉着邵望舒去了碧纱橱,蹲下来跟他商量:“暂时找不到新衣服,公子先忍忍,明儿就给您找身新的。”   秦嘉谦在外等着,不一会儿明珠表面镇定地出来了,脚步声微微着急,顺手叫其他宫人都下去了,径直走到秦嘉谦身边,附在他耳边说,“公子右肩有个菱形的胎记。”   秦嘉谦倏然抬眼:“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秦嘉谦抿唇,握紧了手,难怪他找遍整个淮国都没找到人在哪,原来竟是灯下黑。   秦嘉谦推开碧纱橱的门,邵望舒还在和衣裳做斗争,他誓要摆平每一个褶皱!   秦嘉谦二话不说,掀开了领口,邵望舒右肩上端端正正印着菱形胎记,邵望舒迷茫地看着他,衣服皱了,想抓平,但秦嘉谦手里抓着衣襟,他不好抢回来……   邵望舒一会儿扫一眼领子,一会儿扫一眼秦嘉谦,衣服上的褶子褶得他抓心挠肝的难受,拼命眨眼暗示:差不多了吧,我想把它搞平整!   它是乱的!   它需要平整!   一把褶了!!   邵望舒眼睛都直了,秦嘉谦抓着他衣领的手愈发紧,褶子更皱了!   救命!   秦嘉谦仔细端详邵望舒的脸:邵望舒的五官完全随了他娘,眉眼中瞧不出一丝他爹的痕迹,难怪能躲过怀疑。   秦嘉谦盯了许久,直到邵望舒难忍,手动来动去,秦嘉谦才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抱着邵望舒出了门,安置在软塌上。   邵望舒弄不清秦嘉谦要做什么,心中忐忑,只虚虚地搭着,并不敢靠严实了,眼睛在衣领上扫来扫去,尽管秦嘉谦帮他拍「平整」了,但其实还有褶子!   邵望舒偷偷摸摸用袖子挡着自己的手,手缩在袖子里悄悄拽,竭力使褶子拉平一点,但收效甚微。   秦嘉谦看得眼热,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比如怎么好端端来了宫里,比如这些年在冷宫怎么过的。   邵望舒乖乖地坐着,手拘谨地握在一起。   “你叫望舒是么……”秦嘉谦顿了顿,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转口道:“饿不饿?”   “不饿。”邵望舒摇头,他娘教过他,在别人家里做客不能喊饿,但他的肚子不配合,非常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叫。   邵望舒:……   邵望舒立刻捂住肚子,试图阻隔声音。   秦嘉谦把桌上常备的桃花酥放在邵望舒手边,斟了杯热茶给他,“你先吃。”转头吩咐明珠:“去上几叠点心,”秦嘉谦琢磨邵望舒怕是许久未见过荤腥,吃油腻的不好:“再上几叠子清淡开胃的小菜,要一盅乳酪,再上一盅鸡汤,肉炖得烂些,好入口。”   秦嘉谦想了想,他三岁以前是在宫外长大的,宫外的小孩子喜欢糖葫芦,便又补充道:“再做根糖葫芦来。”   秦嘉谦不着痕迹地观察邵望舒,果然见他听到「糖葫芦」眼睛亮了一下,秦嘉谦记下来,他爱吃糖葫芦。   秦嘉谦问邵望舒:“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邵望舒谨慎地摇头。   秦嘉谦没再问,邵望舒大概对他还没放下戒备。 第6章 元宝   含章宫的膳食都是自己供应的,并不走膳食司,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煨着火,点心小菜常备,秦嘉谦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就能呈上来。   菜品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即便腹中饥饿,邵望舒仍不肯轻易去动筷子,秦嘉谦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对食物似乎没什么喜好,秦嘉谦用糖葫芦做诱惑,哄着他又多喝了一小盅鸡汤。   日头正毒,明珠在殿里多备了一盆冰,秦嘉谦牵着邵望舒的手,把他送到了东边的碧纱橱,叫明珠伺候着睡了午觉。   秦嘉谦遥遥看着碧纱橱的屏风,内心无限感慨:这点大的小孩,好干净,不闹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来不仅相貌随了他娘,连脾气秉性也和他娘一样,乖巧懂事,半点没遗传他亲爹那混世魔王德性。   此刻,「乖巧懂事」的邵望舒掀开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先把换下来的衣裳扯平整,直到一丝褶皱都无,然后溜到碧纱橱的屏风上,耳朵贴了上去,他倒要看看秦嘉谦是何用意!   秦嘉谦靠在塌上,邵望舒的身份敏感,直接拎到他身边养着,难免惹人注意,但要交给别人养,联想到宫里他克爹娘的流言,难保她们能好好待他,秦嘉谦也不放心。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养着合适。   秦嘉谦慢慢吩咐来福:“让季太嫔去找太后,认养了望舒,再找几个信得过的宫人全程照顾,不许季太嫔插手。”   “奴才明白。”   “季太嫔不爱与人走动,冷宫僻静无人去,没事就让望舒在含章宫待着,要掩人耳目时再送回去。”   秦嘉谦提点来福:“宫里嘴多的都处理了。”   来福心神一凛,恭恭敬敬地回:“陛下放心,咱们含章宫口最紧。宣花殿……”来福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没再往下说,帝王要人闭嘴,谁若是多嘴了,只管叫他去见阎王。   季太嫔认养邵望舒的事,没在后宫激起一点水花。   太后居于长安宫,素日里忙着照顾她体弱多病的小儿子,偶有交流,也是和太妃们沟通,并不和太嫔闲聊。   季太嫔一年见不了太后几次面,想要说什么话,都是经过太后的贴身女官如意。季太嫔给如意塞了两个金镯子,成功换来一次如意为她传话的机会。   长安宫里点着佛香,正殿未设暖阁和碧纱橱,除了正厅和寝室,其余皆改成了佛堂,金身佛像摆在殿中,燃着香,供奉着珍稀瓜果,一旁点着盏长明灯。   太后午睡刚起,如意拿着莲花纹梳子为她梳理头发。   “季太嫔?”太后思索了片刻,才在脑海中扒拉出这个人,先帝莺莺燕燕不少,姓季的也有好几个,虽说只听新人笑,可先帝的妃嫔实在太多了,一两个月不到,便成了旧人,来来去去,过眼云烟。   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一颗心扑在小儿子身上,没工夫等妃嫔们来请安,位份高的妃子还好,位份低的印象全无。   “她想养谁?”太后捻着手中的佛珠,疑惑:“邵望舒又是哪个?”   如意将一绺头发盘在头顶,用头油抿了,“成阳郡王的妾室带进宫里的孩子。”   “哪个?”太后还是没想起来。   如意提醒:“模样倾国倾城的那个。”   太后想起来了,宫里是有这么号人:“怎么想起认养他了?”   如意收了镯子,便多说了几句:“那小孩本是安排在内务府的,预备着再大些当太监,后来不知怎么的跑去了冷宫,季太嫔住的宣花殿就在冷宫附近,遇上了。太嫔在宫里整日无聊,若能有个孩子陪着,也是个慰藉。”   太后不甚在意:“随她吧,”太后拨弄了两颗佛珠:“太监苦,能有个人养着,也算积德了。”   太后闭上眼:“阿弥陀佛。”   得了太后的准允,邵望舒正式划给了季太嫔养,后宫有几个太妃太嫔们心动,但一打听,竟是「克死爹娘」的邵望舒,瞬间熄了心思,连他继父都能克死,自己若是养了他,难保不会出事。   又听说他因着身份问题,无月例,衣食住行皆是季太嫔出钱,无子女的太妃太嫔们本就生活艰难,容易被内务府克扣东西,再养个孩子,开支巨大,更不愿了。   后宫众人冷眼旁观着,季太嫔似乎真对这个「煞星」上心了,找上内务府,自掏腰包给他打了家具、做了几套好衣裳,想着「煞星」的年龄合该上学了,还央了陛下,请他允了「煞星」去上致学府。   一时间又着急忙慌地筹备文房四宝。   后宫其他太妃太嫔们草草算了下价钱,只这几天便能掏空她一两年的积蓄,纷纷咂舌:“倒是舍得。”   宣花殿此刻大变了样子,侧殿开了门,一串小太监们扛着一茬一茬的家具往进搬,只瞧料子像最普通的鸡翅木,纹样也平平无奇,唯有筹办的来福晓得这里头是正经的紫檀木,在家具面上涂了一层涂料,佯装鸡翅木。   季太嫔跟在一旁惴惴不安:邵望舒的衣裳早就送了过来,林林总总好几个箱子,特意做得一模一样,穿出去好似同一件,不惹人注意。   负责指挥小太监的人叫元宝,是来福前儿才收的徒孙,还没对外说过,年纪不大,但极其稳重,如今一并通过内务府拨到了宣花殿,在季太嫔这儿屈尊当个小太监。   季太嫔愈发觉得这阵仗不大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同元宝打听:“公公。”   季太嫔不大敢在元宝面前造次,理论上她是主子,元宝是奴才,可她是无依无靠的主子,元宝是来福的徒孙,将来说不得能去帝王面前伺候的。   元宝恭敬地给季太嫔:“主子。”   “望舒呢?”季太嫔试探,自帝王把邵望舒带走后,她还没见过他。所有帝王要她做的事,都是通过元宝传话的,家具衣裳文房四宝也不必她费心,元宝一手包办。   “公子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元宝不疾不徐道。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们求个收藏呀QAQ 第7章 八宝乳酪   被季太嫔惦记的邵望舒,正在含章宫的小花园里荡秋千。秦嘉谦想和他拉近关系,又不知怎么哄他好,据明珠说小孩子喜欢荡秋千,便在后殿的小花园给他扎了个秋千。   邵望舒迷迷瞪瞪地坐在秋千上,被一个小太监推着来回荡。   含章宫的东偏殿已经收拾出来了,来福和明珠进进出出地指挥太监宫女们收拾东西。   邵望舒稀里糊涂地被人带下秋千,又领着进了东偏殿,一进殿,便瞧见一架琴,被人珍稀地摆在窗前,明珠见他盯着琴看,解释道:“这是四大名琴之一的号钟,原是平大人的东西,平大人去后,将琴送与陛下,陛下转给公子了。”   邵望舒虽在深宫,却也听过「平大人」——帝师平秋锦。   据说平秋锦最爱琴。   “公子日后便住在这里了,”明珠领着他在东偏殿转悠了一圈,纵使邵望舒不识货,也能感觉出这一屋子皆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邵望舒本能地觉得不太对,但秦嘉谦他们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邵望舒佯作不知,反正六岁的小孩,懵懵懂懂只会听人安排。   晚上的膳食依旧是和秦嘉谦一道吃,口感不如昨日,邵望舒吃完昏昏欲睡。   邵望舒半睡半醒间,模糊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握着他的右肩,紧接着一片冰凉的药膏糊了上来,又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秦嘉谦刻意压低的声音,“手脚轻些,莫疼醒了他。”   邵望舒有心看看是什么,眼皮却过于沉重,实在睁不开,脑子也不是很清醒,挣扎了半天,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邵望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看右肩,右肩光滑一片,那菱形胎记已然不见了踪影。   邵望舒抿抿唇,目光落在窗边那架「号钟」上——据传如今的天子秦嘉谦从前并不养在宫中,因意外流落民间,是平秋锦把人找到,带回宫的,秦嘉谦作为太后亲子,加封太子,平秋锦就成了太子太傅,全国皆知秦嘉谦和平秋锦师徒关系融洽,若非平秋锦早逝,秦嘉谦继位后他必定位极人臣。   过了片刻,邵望舒垂下眼睛,把衣服拉了起来。   淮王宫里的小孩大都四岁启蒙,邵望舒已经六岁了,还没上过学,秦嘉谦定了他两日后去致学府念书。   致学府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如今在致学府里读书的有秦嘉谦的弟弟们,皇亲国戚们,还有被选入宫当伴读的大臣之子,个个都是金尊玉贵。   头一个闹到太后面前的是柳太妃,柳太妃育有一子,年方七岁,排行第九,本来叫秦嘉祺,秦嘉谦登基后为了避讳他的名字,改唤秦裕祺,从前先帝在时最疼这个九儿子。   按照淮国的习惯,皇子们到了十六岁才能出宫建府,虽然先帝去了,秦裕祺年纪却还没到能建府的时候,因而还留在宫中读书,柳太妃便也跟着继续住在后宫里。   柳太妃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同太后道:“太后明鉴,非妾生事,只是妾不能不把小九的安全放在心上。”   太后桌上点着佛香,手里捻着佛珠,并不言语。   柳太妃道:“这邵望舒刚出生没多久克死他亲爹,入宫没几日,又克死了承阳郡王和他娘,若是教他去了致学府,焉知不会克到我儿?”   柳太妃继续道:“致学府皆是贵重之人,莫说我儿,还有那许多公子们,难道就由着他祸害么?”   太后掀起一边的眼皮:“柳太妃,慎言。”宫里忌讳说这些「克死」,嫌不吉利,也怕宫里生事。   柳太妃还要再说什么,太后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季太嫔求了陛下,是陛下发话让他去读书的,你若有意见,尽管去找陛下。”   柳太妃贵为太妃,都在太后这里碰了钉子,其他太妃太嫔们闻言歇了心思,再借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闹到帝王跟前求他收回成命。   帝王忙于政事,怕是不知道邵望舒的来历,顶多知道是季太嫔新收养的孩子,到了年纪该上学府了,因而准了。她们不好把邵望舒的来龙去脉同帝王说明,毕竟在帝王面前讲「克死」,那是真不要命了。   太妃太嫔们只好耳提面命自己的孩子:“离那扫把星远点,莫沾了晦气,听到了吗?”   这两日,秦嘉谦忙于朝政,常常他上朝时邵望舒还没醒,他处理完政务时,邵望舒已经睡着了。   秦嘉谦只能每天回含章宫后去偏殿看看睡着的邵望舒。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放心,秦嘉谦没往含章宫安排新的宫人伺候邵望舒,而是把明珠拨给了他,明珠细心周到,会伺候人,又分了七八个小宫女小太监过去偏殿伺候。   秦嘉谦帮他拢了拢被子,闻到殿中点了安神香,眉头微皱,将明珠叫了出去,走远了些,确定吵不到邵望舒,这才问:“怎么点上安神香了?”   安神香再好用,也是香料,点多了对鼻腔不好。   明珠回:“公子这几日睡得不安稳,总要惊醒一两回,奴婢便点上了香。”   “认床?”   明珠也头一回见,“看着更像做噩梦了。”   秦嘉谦吩咐:“赶明儿找太医瞧瞧。”   “是。”明珠想了想,还是照实说:“公子惊醒后,奴婢进去想安抚他,公子坚持自己未做噩梦,叫奴婢出去。身边也不肯留人伺候。”   “是脚踏不留人,还是厅里也不留人?”秦嘉谦问。   正常情况下,主子们的床下有个脚塌,会有个小太监和衣睡在脚塌上,随时等着照应,房外也有个小厅,住着值班的宫女太监,夜间有个什么动静能随时进来。   有些主子不耐烦要守在脚踏上的奴才,嫌麻烦。   “都不留。”   秦嘉谦略一点头,“今儿用了什么?”   明珠早知秦嘉谦要问,都记在心上,“早膳用了两块桂花糖蒸栗子糕,一碗鸡蛋羹,一碗豆腐汤。午膳用了两筷子茄汁冬瓜,两筷子菠菜,半只笼蒸螃蟹,两筷子酒酿鸭子,一小碗骨头汤。晚上用的不多,只用了三个水晶翡翠虾饺。”   水晶翡翠虾饺各个只有拇指大小,一口一个,确实不多。   秦嘉谦道:“从明儿开始晚上加一份牛乳,他若嫌腥气,换成八宝乳酪。”晚间喝牛乳好睡觉。   秦嘉谦冲立在门外的宫女点了点头,立时有宫人上来为秦嘉谦换了衣裳,秦嘉谦换了双走路不出声的软底鞋,“朕瞧瞧他去。” 第8章 噩梦   邵望舒蜷缩成一团,纵使在梦中,眉头仍微微拧着。   秦嘉谦掀开香炉,掩了一半的口子,安神香这东西,点多了到底不好。   秦嘉谦轻手轻脚地把邵望舒抱到床里头一点,自己和衣躺了上去。   来福脸色大变,按规矩帝王身边从不留人过夜,哪有一道休息的?   秦嘉谦示意他噤声,来福瞧瞧睡着的邵望舒,亦不敢开口。   许是这动静吵到了邵望舒,邵望舒不安地动了动。秦嘉谦轻轻拍了拍邵望舒的背,哄他入睡。秦嘉谦在宫外长大,不讲究这些,在他们民间,小孩子睡觉做噩梦,大人是会陪着的。   来福见秦嘉谦已经躺了下去,自知劝不动,只得悄悄退出去。   明珠伸长脖子瞧了瞧:“陛下呢?”   来福苦笑:“里头呢。”   明珠愣了:“没出来?”   来福喃喃:“今晚怕是要陪着睡。”   明珠脑子嗡嗡:“这怎么能成?留个能照顾人的妃嫔也就罢了,留这么个小孩子,谁照顾谁呢?总不能叫陛下照顾人吧?”   来福不语,瞧这架势,以后怕是多着呢。   头先半个时辰,秦嘉谦清醒着,时不时看看邵望舒,邵望舒只蜷缩着睡,不像做噩梦的样子。秦嘉谦估摸着兴许是前几天认床,不大习惯,今天睡习惯了,也就好了,旋即也睡了过去。   没一会儿便感觉到床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细细小小的啜泣声,秦嘉谦半睡半醒间不知怎么的,想起来福当日说的话,「冷宫里晚上有哭声」,秦嘉谦豁然惊醒。   秦嘉谦一探手,邵望舒已经不在方才那个位置上了,这动静惊醒了在外厅候着的明珠和来福,两人忙点了灯,秦嘉谦摸索着看去,邵望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滚到了床角,缩起来呜呜咽咽。   秦嘉谦小心翼翼地过去,轻轻地把人扒拉进怀里,邵望舒本来挣扎要推开,鼻尖嗅到秦嘉谦身上龙涎香的味道,伸出去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收了回来,偎在他怀里默默地掉眼泪。   秦嘉谦慢慢地安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问:“做噩梦了?”   邵望舒的哭声又小又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秦嘉谦搂紧了他,用指腹摩挲掉他腮边的眼泪,低声安慰:“不怕,朕在呢。”   秦嘉谦比邵望舒体型大了几圈,邵望舒缩在他怀里,整个人被包围起来,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萦绕着他,秦嘉谦的大手贴在邵望舒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热力顺着后背传到四肢百骸,邵望舒攥紧了秦嘉谦的衣裳,心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人,是淮国高高在上的帝王。   邵望舒慢慢阖上眼,想:“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明珠记着秦嘉谦的话,叫小厨房一直煨着热牛乳,这会儿端上来正好。   秦嘉谦一臂揽着邵望舒,另一臂盛了牛乳喂他,温热的牛乳沿着喉咙滑到胃里,带起一片暖意,连带着对噩梦的惧怕都散了大半。   约莫喝了小半盏,邵望舒情绪缓缓平复,秦嘉谦看他喝得艰难,也不勉强他,放了牛乳,用帕子给他净了脸,同他商量:“再睡会儿?”   邵望舒犹犹豫豫,秦嘉谦保证:“朕陪你。”   邵望舒贴在秦嘉谦怀里,秦嘉谦抄起薄被将人裹住,就这么抱着他睡了半宿。   翌日,秦嘉谦早起上朝,邵望舒还没醒,秦嘉谦把人放在床上,叮嘱明珠:“叫宫人动作轻些,莫吵他睡觉。”   明珠小声提醒:“今儿公子要上学府了。”   再不起要迟到了。   秦嘉谦一愣,第一日上学迟到是不好,“罢了,唤他起来吧。”   致学府离含章宫有段距离,先帝想着学府该安静些,特意挑了僻静地儿,这一挑,就挑到了和冷宫差不多偏僻的角落,来回颇为费时间。   致学府并不大,只用了一个宫殿,分了三个年龄段,最大的那批学生进了明德堂,稍小一些的进了躬行堂,邵望舒要进的是最小的敦仁堂。   邵望舒没睡醒,不肯起床,来回折腾下来,等他到了致学府,旁的学生已经正襟危坐,准备上课了。   元宝送邵望舒来的,致学府不许宫人进入,元宝只能把邵望舒送到门口,目送他进去。   致学府自有宫人等着伺候,今儿负责值班的两个小太监远远瞧见邵望舒,你推我我推你,哪个也不肯上前,经过这两天的以讹传讹,邵望舒身上的名头不止克死爹娘一条了,已经发展成「见到他就倒楣」,太监们谁也不想沾楣星。   “季太嫔自个儿都算不上正经主子了,她收养的儿子就更算不上什么了。”一个太监道:“要不咱们甭管了。”   另一个觑了邵望舒几眼,看他文文静静,不是那刁钻人,心里也起了退意,邵望舒连个名头都没有,便是怠慢了他,他顶多回去同季太嫔告状,季太嫔又没权力。   思及此,这个太监咬咬牙:“那不管了。”   邵望舒不知致学府理应有小太监伺候,只当进学府不能带人,学生们都已经坐好,院子里也没有人,学堂上确有牌匾,可惜不曾上过学的邵望舒大字不识一个,认不出来。   邵望舒不知自己该去哪个学堂,只好一间一间看。   头一间看到的是明德堂,明德堂书声朗朗,邵望舒探进去半个脑袋,发觉这里的学生比他大很多,连忙退出去。   “哟,门口怎么有个小孩?”一道声音说。   “兴许是那个扫把星。”另一人懒懒散散地接话:“不是说扫把星今儿来上学么?”   他把玩着一个香囊,里头塞了个护身符:“我娘昨儿赶着求了个护身符,定要我戴着。”   “我母妃也给我求了。”不知谁又接了一句。   “我娘去了趟护国寺,大师给了串开了光的佛珠,说能辟邪。”说这话的人是吏部侍郎的儿子,进宫来当伴读,他娘在宫外行动自由。   其他人闻言都十分羡慕,想来护国寺大师开过光的佛珠是要比单单一个符有效,纷纷问能否帮忙捎一个。 第9章 上学的第一天   坐在窗边的一个少年听不下去了,喝止道:“慎言!在宫里行此等荒诞之言,成何体统?”   众人齐齐看向这少年,各自心有余悸地低下头,这少年是秦嘉谦的三弟,秦裕琅。秦嘉谦的其余弟弟们只封了郡王,唯有秦裕朗不同,先帝薨前特地下旨封他为王,封地岑溪,只待年满十六即可出宫,算明德堂里目前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岑溪王叱责,众人不敢多言,明德堂便悄无声息了,过了一会儿书声才又响起来。   邵望舒倒回去瞄了说他扫把星的那人一眼,记下他的长相,旋即转身离开,权当没听到——你才是扫把星,你全家都是扫把星。   他换了个方向,这次摸到了躬行堂,躬行堂都是七八岁的皇亲国戚们,正是最淘的年纪,章大学士在上面讲课,躬行堂的学生们在下面扔纸条,一个不小心,纸条掉出了窗外,正正好砸到邵望舒脑袋上。   邵望舒捡起来打开一看,字条上第一列写着「放学后去看那个扫把星不?」,第二列是另一个人的字迹:“还等什么放学,一会儿我说要出恭,你们跟上呗”。   小文盲邵望舒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个字不认识,干脆叠起来,好心地又给他们丢回去。   邵望舒准头不行,章大学士正好下来在躬行堂巡逻,那纸条刚巧砸大学士身上,大学士缓缓捡起纸条,摊开来看,脸色瞬间铁青。   而一无所知的邵望舒走到了第三个学堂,敦仁堂,全然不知自己丢下了什么炸弹。   章大学士捏着纸条,一字一顿问:“谁写的?”   躬行堂鸦雀无声,无人敢认。   邵望舒走进敦仁堂时听到躬行堂传来戒尺声还有个人的哭声,吓了一哆嗦,快走几步溜进了敦仁堂。   敦仁堂只剩一个座位了,摆在学堂最后面,孤零零的一个座,四面八方都空荡荡的,其他学生离这个座很远。   这座是柳太妃安排的,柳太妃出身襄国公府,在宫里有不少能用的人,她怕邵望舒妨着她儿,特意把邵望舒放在了学堂最后,又把她儿秦裕祺放在了最前面,隔得远远的。   管理致学府的大祭酒是襄国公提拔起来的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太嫔收养的小孩,犯不着为了他开罪襄国公府和秦裕祺这个九郡王。   众人见到他进来,不着痕迹地拖凳子,想离他更远一些。   给敦仁堂讲课的,是新科状元韩暮,韩暮轻咳两声,制止了学生的动作,对邵望舒道:“下次莫要迟到了,先去坐好。”   含章宫,秦嘉谦下朝回来,记挂着邵望舒的事,招来来福问情况,“冷宫里哭声是一直有么?”   来福既知秦嘉谦对邵望舒的事上了心,趁着秦嘉谦上朝时着人把邵望舒自入宫后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回陛下,公子自入宫以来,一直有噩梦惊醒的毛病,邵夫人在时,几日才发作一回,邵夫人去后,公子躲进冷宫,日日都要发作,少则一夜惊醒一回,多则三五回。”   “待公子回来,叫个口稳的太医来看看。”   “是。”   今天政务不多,秦嘉谦扫了眼折子,心却飘到了邵望舒身上,头一天上学,也不知他适应不适应。   秦嘉谦索性换了常服,乘着辇朝致学府方向去了。   邵望舒正百无聊赖地发呆,虽然敦仁堂是最小的学堂,讲得内容也大都浅显,可邵望舒到底全无基础,笔都不会拿,上来听「之乎者也」不亚于天书,听了大半个时辰,没听懂在讲什么。   邵望舒眼皮子渐渐合到了一起。   秦嘉谦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韩暮在讲课,其他学生在各玩各的,邵望舒孤零零地待在学堂最后面,离众人十万八千里,明明白白地被孤立。   秦嘉谦扫了眼来福,来福会意:“奴才这就去查。”   秦嘉谦继续看去,邵望舒趴在桌子上睡觉,毛笔还抓在手里,睡着睡着,笔墨糊在他脸蛋儿上,邵望舒不舒服地动了动,于是墨染得更开了。   秦嘉谦失笑,邵望舒睡着睡着丢了毛笔,用手托着腮,在脸上糊了个黑乎乎的小手印。   秦嘉谦低声吩咐来福:“找个画师画下来。”   等邵望舒长大了,拿出来给他看!   昨儿邵望舒没睡好,秦嘉谦不欲吵他,准备先撤了,偏秦裕祺上课不专心,脑袋四处转来转去,一转,就和站在窗边的秦嘉谦看了个对眼。   秦嘉谦还没来得及示意他噤声,秦裕祺已经嚷嚷出来:“臣弟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邵望舒以外的其他人都起身,对着窗边行礼,“臣弟/微臣/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这动静,但凡不是个聋子,都得醒过来。   秦嘉谦立刻去看邵望舒,果不其然,邵望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脸上还顶着黑乎乎的手印。   秦嘉谦:……   邵望舒还没睡醒,先是懵懵懂懂看了秦嘉谦一眼,继而后知后觉手上一团黑。   邵望舒:!!   邵望舒顾不上行礼,沿着黑黢黢的手看向桌子,毛笔东倒西歪,在纸上晕出一团又一团墨,邵望舒脸色白了,不难想象自己脸上是什么模样。   邵望舒用另一只没沾了墨的手擦了擦自己的脸,毫不意外地摸到一手黑。   邵望舒连忙翻了帕子出来,试图擦净脸上的墨,可惜帕子刚擦了没两下,已经全黑了,还把脸上的墨晕开了,更严重了,再擦也无济于事了。   全场众人都忍不住打量这个半天不行礼的人,韩暮快走几步,站到邵望舒跟前儿,小声对他说了句:“还不行礼?”   邵望舒捏着帕子,求助地看着秦嘉谦,秦嘉谦心知他洁癖犯了,这会儿心里百爪挠心想洗澡换衣服,课大约是上不下去了,秦嘉谦来时瞧见御马园正热闹,随便捏了个借口道:“今儿天气不错,御马园办了马赛,且叫他们去瞧瞧吧。”   “是。”   秦嘉谦发了话,叫致学府的学生去看马赛,众学生欢呼一声,能不上课是最好的,谢恩后各个跑回去换衣裳,元宝趁机进来,领着邵望舒去净脸。   前去御马园的路上敦仁堂的学生们将秦裕祺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秦裕祺,秦裕祺脸上也略有得色——秦裕祺最爱看赛马,先帝众多儿子中最疼秦裕祺,每到赛马会,先帝便给他放一日假,准他去看赛马。   原以为秦嘉谦这个半路回来的兄长和他们不熟,秦裕祺也不敢同他提,没想到他竟是心里还记着这等小事,甚至专程跑一趟!   秦裕祺现在只是按旧例尊一声九郡王,尚未得封号,也无封地,秦嘉谦如此把他记挂在心上,将来封个亲王,或者有个不错的封地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的预收,《男妾登基后》感兴趣的宝子们跪求点个收藏吧QAQ爱你们;   【内敛爹系攻顾朔X骄纵公子苏景同】   摄政王独子苏景同是京城中最骄纵的纨绔,好美酒,爱美人,胆子大破天。   六皇子顾朔遭人陷害、被判流放,苏景同见人生得好看,在他爹门外跪了两天,要他权势滔天的爹上书皇帝把六皇子赐给自己当男妾。   皇子之身,屈居男妾,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   本以为跪两天才求来的人,苏景同会珍惜,谁料不到一年,玩腻了的苏景同就把人赶走了。   白驹过隙,风云逆转,被赶出门的六皇子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全族入狱。   世人皆知苏景同要完,苏景同也这么想。   顾朔收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贺礼。   里外都洗干净、蒙上双眼、戴着镣铐、被安放在他床脚的苏景同。   食用说明:   1.苏景同爱顾朔,从小。   2.顾朔也爱苏景同。   也许你们能懂我的男妾是什么意思,我恨关键词屏蔽 第10章 游船   邵望舒心里记挂着墨汁,懒得去马赛了,赶回去洗澡换衣服,一脸洗了八遍脸和手,直到搓红搓肿才罢休,自己拎了个铜镜,左右端详,确定没有墨汁才消停了。   丢了这么大的人,邵望舒满心恹恹。秦嘉谦正在端详画师送来的画,虽然画师没能亲眼看到,但凭着言语描述,也画出了方才的情景。   邵望舒凑过去滚进他怀里,把脑袋一埋,不动了。   秦嘉谦趁机把画收好,递给来福藏好——这要是现在让邵望舒看到,还得了?   秦嘉谦胡撸着邵望舒的头发,“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邵望舒不大想给秦嘉谦添堵,道:“挺好的。”   秦嘉谦没拆穿他,只把人拎到怀里,在桌上铺了纸张,往他手里塞了根笔,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少年帝王秦嘉谦年纪不大,但字颇有帝王风骨,据说小时候临得是书法大家平秋锦的字,因此笔锋间隐隐有平秋锦的影子。   秦嘉谦先教他写了「邵望舒」三个字,又从「一二三」教起。   教了大半个时辰,太医来了,这太医是秦嘉谦弄进宫来的新太医,身家清白,和其他势力没有利益往来,完完全全是秦嘉谦的人,细细给邵望舒把了一回脉。   太医问:“公子何时有了这梦魇之症?”   邵望舒只记得三岁以后的事,“自记事起。”   太医又连环问了一串问题,越问越生疑窦,看不出邵望舒这是什么问题,只得先开两贴安神散,试试效果。   晚上,秦嘉谦盯着邵望舒饮了半盏牛乳,以及一碗安神散,看着他上床睡觉,待人有了睡意才离开。   来福小声同秦嘉谦禀告:“陛下,查到了,是柳太妃,柳太妃疑心公子会克到九郡王,着人安排的。”   秦嘉谦心里不痛快,再没人比他更清楚邵望舒的爹娘是怎么没的,冷冷道:“大祭酒呢?由着她乱来?”   来福支吾道:“大祭酒是襄国公提拔起来的人。”   “知道了。”秦嘉谦道:“明儿早叫钦天监太史令来一趟。”   “是。”   晚上秦嘉谦仍陪着邵望舒睡的,邵望舒半夜被噩梦吓醒了一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敢继续睡。   第二日照例又是迟到,只是这次无人在意邵望舒的迟到,敦仁堂的学生们皆聚在九郡王秦裕祺身边叽叽喳喳围观秦裕祺的新带钩。   昨儿秦嘉谦让学生们去看赛马的事一传出去,柳太妃的门槛都要叫人踏破了。眼见着秦裕祺成了帝王看顾的人,未来不可限量,柳太妃作为他生母,在宫里炙手可热起来,拜访的、送礼的、拉家常的来了一批又一批。   秦裕祺的这幅新带钩就是昨天收到的,南边昭国那头的料子,水头十足,颜色青葱,十分惹眼。   敦仁堂里有识货的学生:“这纹样,莫不是前年昭国上贡的玉虎带钩?”   秦裕祺略一颔首,难掩得色。   学生们又是齐声惊叹。   “听说昭国送来的玉里,最好的是满绿料子,被先帝打成了两块祥云玉佩,一块青龙带钩,收在了国库里,剩下的料子里,最好的就是这个玉虎带钩了。”   不识货的邵望舒参与不到大家的讨论中去,拿着今天要学的功课随意翻着,昨天秦嘉谦临时教了他这几个字,他大体上能看懂一点了,跟上今天的课程并不费劲。   没过一会儿,突然有个小太监步履匆匆跑进来,凑在秦裕祺耳畔说了几句,秦裕祺脸色大变,顾不得同韩暮学士告假,当即跟着小太监快步流星出去了。   邵望舒慢悠悠地看着书,一个时辰后,邵望舒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听说柳太妃打骂宫女时被帝王撞到,帝王发了火,叱责了柳太妃,还罚了她半年的俸禄。   九郡王前去求情,反被帝王质问上学时间为何逃学,罚他写二十张大字。连带着大祭酒因管理不严,吃了瓜落,也被罚了三个月俸禄。   帝王还道明日要来致学府抽查功课,一时间致学府噤若寒蝉。   大祭酒回来后连忙整顿致学府纪律,一个学堂一个学堂地提前检查一遍,轮到敦仁堂时看到邵望舒的位子,分外扎眼,心里一个激灵:帝王最厌这些事,明儿要是让他看到这个,又少不了动怒的,何况这是柳太妃安排的,柳太妃都失了帝心,自己再贴上去就不美了。   大祭酒招呼人把座位调正常,给邵望舒安排到了窗边,能看到窗外的花。   午间,邵望舒回含章宫用午膳,来福说今儿有锅子,御膳房刨了鲜牛肉,配上新进的菌子,味道十分鲜美。   邵望舒回来时却见明珠指挥着宫女们正在换窗纱,明珠解释道:“前儿那窗纱是蝉翼纱,透气却不遮光,陛下嘱咐叫奴婢换成月影纱,挡光的,公子午间能睡个好觉。”   邵望舒朝殿内走,他床上的床帏也换了,用两块玉玦一左一右收着纱,满绿的料子,邵望舒听了一上午八卦,也涨了一分见识:“昭国进贡的满绿翡翠?”   “是,昭国送来时说请他们的大国师开过光,有辟邪的功效。”明珠答,自安神香安神散都不能让邵望舒安眠后,秦嘉谦疑心兴许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邵望舒了,叫人把这两块玉翻了出来,挂在邵望舒床上。   明珠顺口道:“还有块青龙的带钩,只是带出去扎眼,回头改成串珠,塞进香囊里,公子贴身戴着香囊吧。”   柳太妃被秦嘉谦罚的事很快传到了太后耳中,彼时太后正忙着给小儿子诵经祈福,保佑他长命百岁,无心搭理这些许微末小事,能制止后妃打骂宫人,算得上积德行善,太后捻着佛珠不言不语,只当不知情,对柳太妃的事不置一词。   连太后都不管,后宫众人歇了巴结柳太妃和九郡王的心。   淮王宫有个占了将近三分之一面积的大湖,午后致学府的学士们琢磨风和日丽、风景甚好,计划带着学生们泛舟湖上,要求每人放学前交一首诗。   致学府准备的小舟恰好能容两人,索性两个学生一组,结伴相游,学生们迅速分好组,最后只剩「扫把星」邵望舒和身份最高的岑溪王秦裕琅还没组队。   众人傻了眼,叫岑溪王和个来历不明的扫把星组队,这要是被克到了,可怎么是好?纵使不提这些虚的,这俩人身份也不配,以邵望舒的出身,给岑溪王当宫人都够呛,结伴同游未免太掉价。   岑溪王的伴读试探道:“王爷,不若由微臣和邵公子一道吧。”   连最不信「妨克」之说的章大学士都觉得不妥:“臣看致学府还有其他舟,岑溪王可单独成行。”   秦裕琅淡淡看他一眼:“不必,如此甚好。” 第11章 写诗   秦裕琅坚持,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邵望舒认出来这是那天对其他人说「慎言」的人,好感度蹭蹭直升。   所有舟下了水,秦裕琅不喜吵闹,吩咐船夫朝僻静处开,其他人往风景最好处开去,不一会儿就热热闹闹聚了一大团。   秦裕琅静静地坐在舟上,从袖子中取出一本书,默默地翻着,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邵望舒趴在舟上玩荷叶,舀一点水浇在荷叶上,荷叶不沾水,手感丝绒,邵望舒再把荷叶中的水倒出来,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有时候湖面上会飘过小鱼,邵望舒就去抓小鱼,小鱼滑不溜秋,从邵望舒手中一挣扎就摆脱了,鱼尾在水中拍打,水花四溅。   两人消磨了大半个下午,谁也没写诗。   飘着飘着,两人的舟到了荷叶深处,周围皆是荷叶,掩住了两人的身形和小舟。   秦裕琅扫了一眼四周,这里离人群非常远了,已经到了淮王宫偏僻的角落,连侍卫都看不到了,秦裕琅辨认了片刻,原来不知不觉划到了冷宫附近,秦裕琅合起书,吩咐船夫:“往回走吧。”   邵望舒仰头,他隐隐听到旁边有动静。   秦裕琅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邵望舒定睛朝东边看去,指着荷花池道:“那好像有东西。”   秦裕琅微怔,“去看看。”   船夫撑着船靠近,走到半道上三人都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求救声,呜呜咽咽,还有灌水的咕咚声,疑似有人落水,船夫加速划过去。   邵望舒耳朵好使,沿着声音拨开荷叶,果不其然,在不远处有个人在挣扎,他大半个身体浸在水里,脑袋一浮一沉,张皇无措地在挣扎,水性不好,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秦裕琅神色一敛,那人头上戴着的发簪是皇亲国戚规制的发簪,而环顾周围并不见小舟,怕不是被人从舟上推下来的,他们似乎误入了麻烦。   邵望舒不管这些,拎起杆遥遥地递给那人,喊道:“接着,抓着杆上来。”   那人求生意识尚在,连忙抓着杆,邵望舒费力地把人往上拉,他人小拖不动,船夫还要控制小舟,无法帮忙。   宫里的闲事理应装作没看见,免得死都死得不明不白。若是平日秦裕琅定要离开,可六岁的邵望舒显然不懂宫里的风云,见到人落水就要帮忙……   秦裕琅闭了闭眼,罢了——秦嘉谦的众多兄弟中,秦裕琅和秦嘉谦关系最好,两人都是平秋锦带出来的,邵望舒来学府前一晚,秦嘉谦找了秦裕琅一次,要他看顾着点邵望舒,秦裕琅想:若他俩真搅和进麻烦里,大不了让秦嘉谦来扫尾。   他顺手搭了把手。   两人一道把水里那人拉了上来。   那人湿漉漉地上了船,第一件事就是沤水,一连吐出好几团水,才活了过来,摊在小舟上道谢:“多谢两位,”那人勉强直起身子,抹了把脸,露出半张面孔。   邵望舒:……   这不是那天说他「扫把星」,还要随身带着符的那个吗!   秦裕琅认出这人,是赵锵,严格来说算不得皇亲国戚,是左相的孙子,他有个姐姐嫁给了大长公主的孙子,七拐八拐地得了一支内造的发簪。   赵锵先恭恭敬敬给秦裕琅行了礼:“草民见过王爷。”   秦裕琅摆摆手。   赵锵转身,和天真无邪的邵望舒对上。   赵锵:……   扫把星大名鼎鼎,赵锵早就眼熟了这张脸,想起自己那时的言论,这会儿心跳如鼓,邵望舒别是听到了吧……   邵望舒甜甜地问好:“哥哥好。”   王八蛋,给我等着。   如此温和的态度,赵锵放下心来,看来是没听到,确实,自己当时只在明德堂说过几句,说时他已经走了,想来也听不到,于是赵锵道:“多谢公子相救。”   秦裕琅对他为什么落水没兴趣,但警惕自己是否被扯进漩涡里,勉为其难地多问了一句:“赵公子怎么落水了?你的小舟呢?”   赵锵尴尬极了,他是逃学专业户,从前在宫外就整日逃课闲逛,进了宫也不肯消停,寻觅了个能逃学的路径,今儿又打算逃学,特意支开了其他人,编造了个借口逃开,结果今天点背,脚滑,掉进池子里。   这等事,讲出去怕是要挨太傅罚。   赵锵不吭声,秦裕琅也不好追问。   邵望舒道:“哥哥,你脸上有头发。”   “咦?”赵锵摸了把脸,没摸到头发,想来自己掉在水里头发定然是贴在脸上的,可能是头发太细,贴得又紧,自己没摸出来。   邵望舒踮起脚尖:“哥哥我帮你吧。”   赵锵不好意思,说人家扫把星的是他,转头就被人家救了小命,不接触的时候道听途说,总觉得他凶神恶煞,自带不详,相处了一会儿,又觉得这小孩实在品行端正,为人也热情,自己之前实在太小人了。   想到这里,赵锵蹲了下来,与邵望舒身高持平,邵望舒在他脸上拨弄来拨弄去。   赵锵等了片刻,邵望舒还没停下来的意思,从左脸拨弄完,又去右脸,小孩子的手又软又细,弄得赵锵痒痒的。   赵锵问:“还没好吗?”   邵望舒把手移到他额头,“快了,马上就好。”   秦裕琅淡淡看了赵锵一眼,没作声。   “好了。”邵望舒后退两步,仔细端详赵锵的脸,上下检查:“没有头发了。”   “多谢公子。”赵锵道谢。   邵望舒大尾巴狼似得一摆手:“小事。”   几人上了岸,赵锵抚了抚湿透的衣裳,道:“草民先去换身衣裳。”   秦裕琅道:“去吧。”   赵锵步履匆匆,向致学府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同窗,往常同窗们见了多少要打个招呼,寒暄两句,特别是赵锵这种落水的,总得关心两句的,结果今日所有人见了他都捂着嘴笑,装没看见,避开他从两边走了,走了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赵锵奇怪,莫非是落水衣服太透了?显得很不雅观?   赵锵连忙低头,自己看自己是看不出什么的,只能看到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赵锵随便进了个最近的宫殿,抓着个小太监吩咐他去致学府给自己拿衣服。   小太监看看他,没憋住笑了。   赵锵:?   “笑什么?”   小太监赶紧请罪:“奴才唐突了。奴才这就去拿。”话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赵锵百思不解,今天可真奇怪。   赵锵百无聊赖地在空宫室中转悠,方才进来的匆忙,没留意殿名,看陈设像公主或者妃嫔们曾经住过的地方。   殿中尚还摆着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面铜镜。   赵锵随便看了眼铜镜。   镜中人额头上写着「我是」,右脸画着乌龟,左脸写着王八蛋。   赵锵:……   邵望舒哼着歌在路上蹦蹦跳跳,心情颇好,秦裕琅瞥他,问:“今儿的功课可有了?”   邵望舒一怔:“什么功课?”   秦裕琅提醒:“太傅让我们一人交一首游园诗。”   好家伙,邵望舒想起来了,当即耷拉下一张脸,字都不认识几个,居然要写诗,这合理么?   邵望舒愁眉苦脸:“王爷,草民不会写。”   秦裕琅安慰他:“敦仁堂学生年纪小,大都不会写,你简单写几句即可。”   “这样吗?”邵望舒还是不大放心。   秦裕琅说:“你才入学,无需考虑平仄对仗,只要能写出来就是极好的。”   秦裕琅提点他:“若是不会写,把今儿做了什么,看了什么写进去也行。”   致学府,明德堂、躬行堂和敦仁堂的学生们都聚在院中。   韩暮一张一张念学生们交的诗,时不时点评几句。   邵望舒满怀期待,等待太傅的夸奖。他方才绞尽脑汁磨出一首精妙绝伦的诗,不仅交代了时间地点,还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今儿折子数量不太多,秦嘉谦轻车熟路批完折子,一瞧天色还早,致学府应当还没放学,蓦地想起早上提了句要来致学府抽查功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顺便看看邵望舒在干什么。   秦嘉谦没传仪仗队,换了身轻便低调的衣裳,只领着来福一人,溜溜达达往致学府去了。   来福路上同秦嘉谦说笑:“听说今儿致学府让学生们游园写诗呢。”   “嗯。”秦嘉谦想了想,不敢对邵望舒的大作有所期待。   凭他教邵望舒习字的经验,邵望舒容貌随他娘,但性格随他爹,和写诗这等风花雪月的事,属实没一个铜板的联系。   来福道:“咱们公子聪慧灵巧,进了几天学,有长进着呢,都能写诗了。”   “嗯。”   秦嘉谦从致学府后门进来,韩暮正好翻到了邵望舒交上来的诗。   韩暮看了几句,缓缓睁大眼,捏起邵望舒的这首诗,望着满院的学生,不知该不该读。   秦嘉谦见他停下,误以为他是因自己到来所以不再继续念,便道:“朕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   韩暮硬着头皮,慢慢读出来,“今天天气好,划船去游园,游入花深处,捡个大王八。”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宝子们跪求点个收藏QAQ;   我们舒舒也是会写诗的,不要小看他—— 第12章 双生子   翌日,含章宫一如既往,唯独不同的地方是卧房里贴了首裱好的诗——邵望舒的大作。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自登基后每天上朝的勤奋帝王秦嘉谦称病,取消了小朝会。   邵望舒穿戴整齐后,眼巴巴地看着秦嘉谦,不大想去上学,赖在秦嘉谦身边,时不时用手摸他额头。   邵望舒满脸担忧,秦嘉谦忍俊不禁:“朕又不发热,你摸额头做什么?”   邵望舒纠结:“但陛下病了。”   精神奕奕、看不出一丝病意的秦嘉谦把邵望舒推出房门:“朕好着呢,上你的学去。”   邵望舒仔细端详他的神色,确实不像生病的人,但秦嘉谦又说自己病了……   秦嘉谦逗他:“你该不会是写了首诗,羞于见同学吧?”   邵望舒耳朵瞬间通红,羞耻地恼火道:“才没有!”   “没有就老老实实去进学。”   邵望舒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离开了。   赵锵今儿早早等在敦仁堂,手里提着一盒奶兔子甜点,最近民间流行这种吃食,又甜又软,很受小朋友喜欢,宫里还没有——宫里吃东西讲究,什么吃食都要研究许久,所有御膳房的师傅们一致认可了,口感形状颜色气味都要尽善尽美,才能呈上来,麻烦得紧。   邵望舒远远看到赵锵,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昨儿赵锵顶着乌龟王八蛋在宫里走了小半,他那句「捡个大王八」一被韩暮念出来,便引起全致学府哄堂大笑,众人心领神会去看赵锵,赵锵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邵望舒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好,问:“干什么?”   想当众报复吗?   赵锵举了举手中的食盒:“来谢你昨儿在湖里救我。我娘亲手做的点心。”赵锵大度地把王八的事揭过了,毕竟自个儿先管人叫扫把星在前,人家写个王八回应实属应当。一码算一码,还剩个救命之恩呢。   哦,对,还有这回事。邵望舒想起来了。   “不用了,”邵望舒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顺手的事。”   赵锵个高腿长,长腿一迈,便挡到了邵望舒面前,掀开食盒,捏了个小兔子甜点给他看,浓郁的奶香蔓延开来,邵望舒鼻子微动,六岁的小朋友对奶制品没有丝毫抵抗力。   赵锵介绍道:“这是先把牛乳制成了膏子,混了白糖、鸡蛋清、面粉和出来的团子做成外皮,又在里头用各色干果、果丁子做的内陷,最后用玫瑰花调的酱,浇在馅上。”   赵锵问:“可要尝个鲜?”   小兔子造型可爱,松软可口,邵望舒眼睛慢慢地不动了。   荷花池,邵望舒和赵锵并排坐在岸上,两人中间放着个食盒,里头的小兔子已经去了四五个。   邵望舒褪了鞋袜,脚浸在湖水里,扒拉着池水玩,“还没问你呢,昨儿怎么掉水里了?”   赵锵嘴里还叼着半个兔子,含糊不清道:“逃学呢。”   邵望舒缓缓睁大眼,“在宫里,还能逃学?”   他们这帮人走到哪都有一群人跟着伺候,行踪都是明明白白的,去哪都扎眼得很,前脚逃了,后脚就能被找到。更何况宫墙高,周围布满了侍卫,很难靠近宫墙,更别提翻出去。   赵锵四处瞅瞅,跟着他俩伺候的太监们都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岸边,四周也没其他人,赵锵压低声音说:“侍卫们日夜轮守,从宫墙上离开自然不可能,还没靠近,就被拿下了。我走的是别的地方。”   邵望舒竖起了耳朵。   “淮王宫用的是前朝宫殿。”赵锵解释,前朝亡了之后,淮国建立,用的就是前朝修建的宫殿,淮国的开国皇帝入主国泰殿,宣布天下换主。   “前朝在建宫殿时,留了个地道,若是灭国了,兵临城下,皇宫各个大门都被封锁,皇帝能从地道离开。”赵锵道:“我走的就是这条路。”   邵望舒心里一个咯噔,若是这样说,那如果有人从地道进来,行刺,岂不是方便得很?赵锵武功稀松平常都能随便逃学,懂武功的人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知道的人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邵望舒问。   赵锵得意洋洋:“当然不多,这地道要是叫很多人知道,那还得了?”   赵锵道:“从前我爹在刑部,审前朝刺客时审出来的。”   邵望舒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个信息:第一,知道地道的不止刺客一个人,最起码指挥刺客的人和查案子的人都清楚;第二,赵锵他爹知道地道,告诉了赵锵,却未必上报给了皇帝,所以地道没有封掉,又或者已经上报了,皇帝在用地道钓鱼。   但不管怎么说,邵望舒都觉得这个地道很有风险,对秦嘉谦不利。   邵望舒道:“我也不想进学,我们出去玩吧,能带我去那地道看看吗?”   “可以。”赵锵一口应下,地道在他的朋友们中并不算多么深的秘密,他已经带了好几个人出去玩了,多带一个邵望舒也不算什么。   赵锵教邵望舒:“现在不能直接走,直接走的话会被大学士发现的,这样,我们先回去上课,然后上到中间跟大学士递恭牌,假装要出恭,然后从致学府后门溜出去。”   赵锵和他约定时间:“你听着暗号,我从明德堂出来后,就在你窗户边敲三下,两长一短,你听到声音就出来。”   “好。”   今儿来上课的还是韩暮,韩暮在上头之乎者也,邵望舒一句都听不进心里去,满脑子都是地道,一会儿脑补赵锵他爹早有异心,得知地道隐而不发,等着关键时刻给秦嘉谦一击,一会儿又脑补秦嘉谦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想查查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所以故意留着。   邵望舒思来想去,内心隐隐不安。他不清楚赵锵他爹以及赵锵全家族在朝廷中的立场,但听说过秦嘉谦皇位来得艰难。   昔年先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生了双生子,一个秦嘉谦,一个秦嘉祢。这片大陆上曾经凭空出现过一块刻了字的石头,皇室若有双生子则不祥,二者只能留其一,否则国家大乱。双生子彼此吸食运气,一个气运强了,另一个便不好。   石头来得莫名其妙,按照邵望舒的想法,大家理所当然会觉得这是放屁,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这玩意儿,今儿他刻一个,明儿我也能刻一个,算得了什么?   但也不知为什么,全淮王宫都对此深信不疑,问就是昭国大国师说这是神谕。   总之,荒诞不经,漏洞百出。   但偏偏有人信。   邵望舒一度认为淮王宫过于迷信,只要顶着个□□头,就能胡说八道,以后有机会,他也要冒充神,也要胡说八道!   先帝和先皇后是迷信的中流砥柱,生了双生子心里头不得劲儿,打算送出去一个。秦嘉谦和秦嘉祢里,他们留了身体健康的秦嘉祢,封为太子,把哭声微弱,看起来身体不好的秦嘉谦送走了。   若是个正常人,大约会给秦嘉谦找个好人家,最起码衣食无忧,远离皇室,平平安安长大。   但先帝和先皇后谨记着石头上扯淡的言论,生怕秦嘉谦这辈子气运好了,压了留下的秦嘉祢,阻碍了他们淮国的气运。因此只管往那贫苦之地送,越贫寒越好,把婴儿时期的秦嘉谦裹个毯子,往穷得叮当响的农家门口一丢,就走。   因为怕多关注他,会间接提升他的气运,先帝和先皇后没有在他身边安排一个人——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敢。   那时民间的大夫急缺,十里八乡顶多有一个懂医术的,绝大部分平头百姓都撑不到找大夫,就病死了。除此之外,遇到灾荒,民间粮食紧缺,饿死、易子而食的不在少数。   他们为秦嘉谦选的人家贫苦,秦嘉谦未必就能顺当活下去。   他们能狠心把秦嘉谦送走,却不敢听秦嘉谦的「死讯」。   农家心善,尽管吃饭都艰难,但也见不得婴儿饿死,给他捡了回来。   一晃多年,秦嘉谦在山野之地长大,吃饭都是问题,自然也读不上什么书。秦嘉谦放羊的时候,趁羊吃草,自己钻在学府树上偷学,那时讲学的先生,便是云游四方、恰好在此地停留的平秋锦。   秦嘉谦日日早早地去树上待着,等讲完再走。   据说平秋锦发现偷听的秦嘉谦后,没拆穿他,而是把学堂挪到了院中,让他听得更清楚。   秦嘉谦自然识得先生好意,主动从树上下来,道过谢后,问了先生两句话,第一句是「先生,为什么有的人锦衣玉食,而有的人食不果腹」、第二句是“我们终日劳作,在田间地头受尽辛苦,却连活着都艰难,而地主们只需在家躺着,便有数之不尽的财富。这是为什么?”   平秋锦回他:“跟着我学,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秦嘉谦就这样在平秋锦身边读了一年的书。   平秋锦还习武,顺带教他习武。   后来大旱,人人都吃不起饭,农户也不例外,便起了把秦嘉谦卖给人牙子当奴才的想法。 第13章 殿下   秦嘉谦起初倒也能接受,村里没有秘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农户亲子,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哪日被丢在农户家门口,农户能养他到这么大已经足够令他感恩了,何况村里被卖的子女不在少数。   亲生的尚且被卖,何况自己一个捡来的。   秦嘉谦去了才知道,落在人牙子手中的并不全是给别人当奴才的。长得一般的、干活麻利的人,才能去伺候人,长得出挑的,还有其他去处,比如南风馆,那儿给的钱多。   平秋锦那几日恰好不在,回来后一路追着人牙子走过的路线找秦嘉谦,及时赶到,把他带回了京城,安置在后院,继续随他读书习字。   也就是这时,秦嘉谦才知道平秋锦的身份,他并非普通的云游秀才,而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朝廷一直为他留着官位。   作为双生子,秦嘉谦和当时的太子殿下秦嘉祢长得一模一样,平秋锦在回京城之前虽然没见过太子,但谁也说不准他见没见过太子的画像。   他到底是早早就知道秦嘉谦的身份,特意赶来山村教了他一年,又把他带回了京城,还是碰巧云游遇到,把人带回来才发现身份,除了平秋锦没人知道。   但总归,回到京城后,平秋锦确确实实知道秦嘉谦的身份,还为他准备了易容的工具材料。   这一年来,平秋锦为他讲过很多朝廷中的事,其中就有双生子预言,秦嘉谦并不傻,见到易容材料,便什么都明白了。   邵望舒很难去想象秦嘉谦那时的心情——先被养父母卖,又得知亲生爹娘放弃了自己,还怀疑对自己好的老师目的不纯。   据说第一天他沉默地坐在屋顶待了一晚,第二日就戴上了□□,在平府安静待着,足不出户。   白天平秋锦理公务时,秦嘉谦就自己在他书房找书看,晚上平秋锦跟他讲时政,讲朝中情况。   秦嘉谦慢慢地从平秋锦、从说书人、从话本子口中得知,“太子秦嘉祢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出生时明明很健康,却越长越体弱多病,孩童时期还能跑能跳,少年时代便只能慢慢地走,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给他看过,查不出病因。   先帝和太后请了昭国大国师,大国师道是双生子的另一位气运高了,压制了他。若想破解,只消压了另一位的气运,秦嘉祢自然就好了。”   秦嘉谦细细问过秦嘉祢身体每次变差的时间节点,比照自己的人生,秦嘉祢第一次突然晕厥时,平秋锦云游到他们山庄,他和平秋锦第一次见面;秦嘉祢第二次犯病,是秦嘉谦问平秋锦那两句话;秦嘉祢第三次无征兆的吐血昏迷高烧不退,是秦嘉谦来到京城的那天;秦嘉谦越来越了解朝政,秦嘉祢身体每况愈下。   预言荒诞又真实。   在秦嘉谦和秦嘉祢中二选一并不难,秦嘉祢当了十年的太子,先帝和太后对他寄予厚望,为他铺了无数路,为他培植势力,教他治国之道,在他身上花费了无数心血。   世人看重生恩,却又不得不承认,感情是相处出来的,比起精心培养、相处了十年的秦嘉祢,只在出生时见过一面的秦嘉谦无足轻重。   秦嘉谦甚至能脑补到:或许秦嘉祢每一次生病,每一次垂危,先帝和太后都在隐隐盼望秦嘉谦倒霉些,气运差些,好教秦嘉祢健康起来。   兴许还会在佛前许愿。   先帝和太后不必犹豫,便做出了选择,连忙叫人去查秦嘉谦如今在哪,做什么。   只可惜他们从前不关注秦嘉谦,农户又因为灾荒逃难去了别地,十年间转了两三个地方,找起来难度很大。找到农户,还得再去找人牙子。   人牙子本就在四处游走,农户只记得个外号,长相来处一概不清楚。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人牙子的踪迹。   再从人牙子口中得知去了南风馆。先帝和太后不敢往下查了。   等终于找到秦嘉谦现在的地址,秦嘉祢只能躺在床上,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平秋锦的人手许秦嘉谦用,秦嘉谦派了人一直跟着先帝和太后的人。   负责办此事的人回禀的那天,秦嘉谦自来到京城后第一次取下□□,露出和秦嘉祢相似的容颜,在庭院中摆了张桌子,泡了一壶茶,一口一口抿着茶水,静静等待来自他亲生爹娘的处置。   也许是卧床不起,也许是一了百了。   据说平秋锦劝过秦嘉谦,先行离开淮国,避避风头。   秦嘉谦不肯走。   也正是那一晚,秦嘉谦明白了一个道理,先帝和太后有多爱秦嘉祢,就会有多恨他。   太后对秦嘉谦做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秦嘉谦卧床不起三个月,邵望舒倒是知道,他在秦嘉谦心口处见到了一个碗口大的疤。   秦嘉谦能下床以后,不吃不喝,不肯用药,整日搬个摇椅躺在外面晒太阳,也不说话,沉默寡言,肤色白到透明,好像一戳,就会随时消失在世间。   平秋锦起初还能耐着性子安慰他。听了一两天,秦嘉谦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喉咙也在那晚受了伤,声音沙沙的,“师父,你告诉我,你捡我回来,是不是别有用心?”   秦嘉谦问得直白,直直问他自己是不是他实现理想抱负的工具,平秋锦自从见到秦嘉谦,一直在向他灌输自己的政治理念,秦嘉谦很难不怀疑平秋锦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意接近自己,扶自己上位,好让他能施展抱负。   其实这句话多余问,秦嘉谦的大脑已经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除了这个理由,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官位已定的人不忙着上任,而是先行去偏远到连路都没有的山区找他,为他在山区耗一年。   平秋锦是个混不吝,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是这样。”   秦嘉谦「哦」了一声,继续晒太阳。   今天阳光挺好的,晚霞比昨天还绚烂。   平秋锦见到他这幅样子就生气,寻死觅活地给谁看呢?拖着秦嘉谦去城外的难民营,掐着他的脖子,逼他去看难民营的情况。   “你当年问过我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公平,有的人锦衣玉食有的人食不果腹。睁开你的眼看看,食不果腹的人就在你面前。你的理想,你的抱负呢?是谁说要公平,是谁说要让大家都能吃上饭的?”   秦嘉谦慢慢地抬头,难民营说是个营,其实只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径自躺在地上——饿得坐不起来,衣衫褴褛,裤脚都是破破烂烂丝丝缕缕的,十个人里找不出一个穿鞋的,从远处逃难来京城,长途跋涉鞋子磨损快,他们又没有可以替换的鞋子,脚上结了厚厚一层茧,有的破皮了,流着发黑的血,膝盖胳膊肘部分基本都破了洞,可能是逃难时摔的。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脸颊深陷,目光呆滞。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沉默地待着。饿到极致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去说话的。   平秋锦动作粗-暴,把秦嘉谦甩在地上,难民营的人麻木的目光朝秦嘉谦看过来。   平秋锦把人撂下就走,“你和太子的区别,你该懂。想明白了,再回来找我。”   秦嘉谦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难民也一动不动——保持体力。   风并不温柔地吹着,席卷起一地的尘土,京城外的难民营附近有种树木,本该有落叶的,但地上一片都没有,它们都在难民的肚子里。   慢慢地,乌云汇集,马上就要下雨了,秦嘉谦和难民谁也没有躲雨的意思,一来躲雨需要走动,费体力;二来城门已关,这附近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雨噼里啪啦打下来,难民们艰难地仰起头,张嘴接雨润喉,秦嘉谦仍然伏在地上不动,任由雨穿过他的发丝,落在地上。   秦嘉谦阖着眼睛,就这么待了一整晚。   这个晚上,秦嘉谦和难民都一夜未眠,难民为了久违的雨露,秦嘉谦……一如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那样,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晚上。   第二天,秦嘉谦深深看了眼难民营,喝了一晚上雨水的难民们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秦嘉谦转身一瘸一拐离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秦嘉祢的区别。   秦嘉祢是在深宫大院长大的太子爷,身后是皇后母族,是众多提前投诚的大贵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大贵族们绑定,纵使登基,为了皇位稳定,也要尽可能与大贵族站在一起。每一道政令出发点都是为了大贵族。   正如此次难民,大贵族们兴起了圈地养马的爱好,于是他们没了土地,被迫流亡成难民。   没人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有大贵族才是人,其他只是杂草,给点吃的,死不了,以后慢慢就散了。当然,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嘉谦是平秋锦捡回来的,身后是寒门出身的平秋锦。   秦嘉谦挨过饿,受过苦,短短数年见多了人间疾苦世事无常。无论秦嘉谦本人是何观点,已经选择了秦嘉祢的大贵族们注定不可能两边倒、再选择秦嘉谦,他们注定对立。   为什么有的人锦衣玉食,有的人食不果腹?   秦嘉谦步履蹒跚地往回走,平秋锦就在不远处等他。   “想明白了?”平秋锦问。   “嗯。”秦嘉谦回。   平秋锦对着他,撩开衣袍,跪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微臣见过殿下。”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觉得我们舒舒知道的真得很多-什么鸡毛蒜皮的细节都清楚。 第14章 神迹   秦嘉谦扯扯嘴角:“我还不是殿下。”   平秋锦回:“马上就是了。”   秦嘉谦对平秋锦的话深信不疑,平秋锦在教他时政时,只介绍大贵族们的实力及彼此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未提到自己的能力。   但能在还未当官时就了解到皇家秘辛,能赶在皇帝和皇后之前找到自己,能在皇帝和皇后做出放弃秦嘉谦的决定后,还能明目张胆地留下自己,此后地位依然稳如泰山,毫不动摇,先帝和当时的皇后还得捏着鼻子当此事没发生过,平秋锦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无害。   他就像浮在海洋里的冰山,深不见底。大贵族们看起来如日中天,却也不能在平秋锦手中讨得好处,可见平秋锦实力惊人。   此后朝中风声鹤唳,看不见的硝烟在朝野弥漫。两大阵营对撞,其余人都龟缩起来,战战兢兢,生怕把自己扯进去。   太子秦嘉祢的身体短暂地好转了三个月,三个月后仍然不可避免地衰败。   昭国大国师来看过以后说,秦嘉谦大运已开,非人力可挡。三个月前若能下死手或许还有救,如今怕是没用了。   昭国大国师感慨:“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淮国人迷信昭国大国师不是一天两天,大国师这句话传开后,秦嘉弥一派人心浮动。毕竟大国师已预言了秦嘉谦才有未来。   没多久,天下又凭空多出一块石头,一尊石像从土里长了出来,同多年前写着双子预言的石头一模一样,上面刻着几句古语,翻译过来是:秦嘉谦为太子,淮国兴旺。   迷信的先帝和太后:……   在石像上动了手脚的平秋锦无所畏惧,既然有人能当神,胡说八道,那他当然也可以,区区「神迹」,当谁不会弄呢。   这块石头尽管荒诞不经,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可信度,但如同第一块石头而言,这一块石头也得到了他应有的装神弄鬼的效果。   先帝一如既往地坚信「神迹」,加上大国师也曾如此预言,先帝只觉得这神迹和预言交相呼应,是上天在提醒他及时转方向。   秦嘉弥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便勉强让他继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难完成政务。繁重的政务直接拖垮秦嘉弥的身体也未可知。   先帝早早动了换储君的心思。   太后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秦嘉弥这边,一方面她亲自养大秦嘉弥,感情深厚,自然想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拿给秦嘉弥,比如皇位,同时也惧怕若秦嘉谦继位,气运更强,直接妨死秦嘉弥也未可知,另一方面她毕竟对秦嘉谦下过死手,担心秦嘉谦上位后清算她。   先帝和太后又因为此事斗了一场法。期间种种,不计其数。最终先帝棋胜一招,召了秦嘉谦回宫。   秦嘉谦的回宫在宫内掀起了一场大的风潮,宫内很快的分成了两派,一派追随太子秦嘉弥,另一派逐渐的倒向了身强力壮且有先帝支持的秦嘉谦。   两派在朝廷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后来先帝战死沙场,死前太子秦嘉弥已经几个月下不了床,吃饭喝水都十分费力,眼看不久于人世,遂将皇位传给了秦嘉谦。   因此,秦嘉谦虽然坐在了皇位上,但仍有隐患。   邵望舒越想越觉得不安,脑子里产生了许多荒诞的联想:也许赵锵的父亲正是支持秦嘉弥的那一派,因此早早得知了密道的存在,却拒不告诉秦嘉谦。只待秦嘉弥身体好转后,一举扳回皇位。   邵望舒坐不住,脑袋时不时地朝窗外看。   韩暮起初还装没看见,次数多了,轻咳两声,问道:“邵公子窗外有何风景?”   邵望舒连忙摇头,将视线转回课本上,刚看了两眼,说便听到窗外有咚咚的声音,两长一短——这是赵锵说过的记号。   邵望舒当即起身,举起了出恭的牌子。   赵锵引着他绕到后门,两手撑着墙直接跳了上去,坐在墙头,伸出一只手把邵望舒拉了上去。赵锵得意洋洋地问他:“翻墙爽不爽?”   赵锵从墙上翻了下去,在前头引路。邵望舒留意着整个路线,他随身装着从秦嘉谦宫里带出来特殊香料,沿路走沿路撒,做清楚标记,防止自己忘了。   赵锵走路避着人,避着侍卫。他对宫中侍卫的轮班值守情况看起来颇为了解,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前来值守的侍卫。   赵锵快乐的吹着口哨向他炫耀道:“这都是经验。等你翻多了,逃课逃多了也会懂的。”   赵锵引着他一路走,邵望舒总觉得这路有些眼熟,像是去往冷宫方向的,“这个地儿难道是在冷宫吗?”   “是在冷宫方向,但不在冷宫。冷宫虽然进出的人少,但正是因为人少才容易引起怀疑,一旦得知有地道存在,最先查看的便是冷宫。因此,这地道安在了冷宫附近的小林子里。”   赵锵把他引到了小林子,林中有一口井,井中并没有水,荒草丛生。据说这里原先是冷宫妃嫔们打水的地方。但冷宫已多年没有妃嫔入驻,因而这井也荒废了。   从上面往下望,这井看起来比较深,赵锵却直直的跳了下去,吓了邵望舒一跳。   “赵锵,你还好吗?”   井底传来赵锵的闷笑声:“你下来吧,”赵锵喊。   邵望舒看了一眼井的深度,幽深不见底,刚刚跳下去的赵锵也不知所踪,邵望舒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兴许是恐高,邵望舒咽了口唾沫,又想起秦嘉谦的事,咬咬牙,狠心跳了下去。   邵望舒紧紧闭着双眼,以为自己要在空中掉落好一会儿才能落地,谁知刚跳下去,脚就触及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再一晃神,听得头顶一声响,好似什么东西从头顶合上了,邵望舒掉在一块厚实柔软的毯子上了。   “原来这里有个机关。”邵望舒反应过来了,从上面看着幽深,不过是用特殊方式做出来的假象。   “走这里。”赵锵带着他朝前走。赵锵一路走一路给他介绍:“我们现在走的地方便是冷宫了。再往前走走,就出宫门了。”   赵锵走着走着,突然敲了敲墙壁,从上面拆下来一块砖头。   邵望舒一眼望去,砖头背后金灿灿的一片。   赵锵介绍道,“这是前朝给皇帝他准备的逃亡时的钱。一整面金子做的墙。你哪日若是手头吃紧,可以来此挖一点钱。”   两个熊孩子在地道参观时,谁也没发现井周围的树上轻轻地跳下来一个蒙着脸的人,对着一棵枯树有韵律地敲了几下,枯树中间弹出一个木盒,那人掏出纸笔,简单地写了两句,把纸条放在木盒里,把木盒压了回去。   压回去的木盒在中空的树中极速下坠,很快消失。   含章宫内,梁柱上猛的跳起来一个黑衣的男人。若邵望舒在此必定会吃惊异常——他同秦嘉谦一同住了几日,却从未见此人出现过,更不晓得他一直便在含章宫的梁柱上。   这人脸上戴着一张银质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   他单膝跪地跪地:“陛下,接到密报,有人进了地道。”   秦嘉谦见怪不怪:“又是左相家那小子吧。他的心思一天都不能放在学习上,又想着逃课。”   “是。”暗卫回答:“这次确实有赵家公子在。”   秦嘉谦从这个回答中听出了一些异常:“怎么这次还有其他人?”秦嘉谦倒是知道赵锵把几个玩伴一同带出宫的事,但这事暗卫没必要特意来报。   “是。”暗卫道:“还有邵公子。”   在床上装病的秦嘉谦猛地直起身子:“你说谁?” 第15章 举起来   暗卫解释:“赵公子带邵公子逃课出去玩儿。”   躺在床上装病的秦嘉谦当即下了床,“来福,衣裳。”   来福一面取衣裳,一面宽慰秦嘉谦:“公子的身份咱们藏得严实着呢,赵公子也不是头一遭儿带玩伴出去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可看到他们要去哪儿了”   暗卫负责盯地道,连带着赵锵的行踪也了然于胸:“跟着他们的暗卫朝东大街方向去了,听说东大街今儿有集会。想来赵公子是想去看看热闹的。”   东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四处都是叫卖声。糖葫芦、糖人、泥人摊子都排着长长的队伍,邵望舒新奇地牵着赵锵的手在东大街上晃悠。   赵锵叮嘱邵望舒:“你握紧我的手,这里人多。这儿最热闹的应当是变戏法。上月他们来时表演了金刚罩,铁布衫。只说这月要表演个新玩意儿。现在朝那头走的,大约都是去看戏法的。”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前边路上突然传来齐声声的尖叫,赵锵立刻兴奋起来,迭声道:“他们这是已经来了,正在表演呢。我们快些,回头挤不进去了。”   赵锵扯着邵望舒的手,一路朝前狂奔。其他人听到了这声音,同样兴奋起来,齐刷刷朝前涌去。   路一瞬间更挤了,人挤人,邵望舒挤的脸都变形了,嘴被挤得说不出话,含含糊糊的要赵锵慢一点。   邵望舒的短腿跟不上赵锵的大长腿,两个人紧紧握着的食物也有分开的迹象。赵锵的眼睛死死盯着变戏法的地方,没注意到邵望舒的声音。   邵望舒只觉得自己被挤的胃里翻江倒海,手也被挤的没有安放的地方,手指头被其他人挤来挤去,不知谁蹭了一把,他腰上的躞蹀挂了不少锋利的铜片饰品,铜片饰品正正巧划在邵望舒手背上,邵望舒手一疼,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   邵望舒再想去签赵锵时,环顾四周,茫茫人海已然不见了赵锵的踪迹。   邵望舒只好自己朝变戏法那儿走,兴许在那里还能再碰到他。   赵锵手里丢了个人,全然不觉只一味的朝前走。   邵望舒的个头在人群中属实算得上低了,一个不留神就有就容易被人踩着。邵望舒被人群推搡的走了几步。莫名其妙身上挨了好几脚。他见势不妙,想退出人群中,选个高点的地方,等着赵锵结束后来找自己,但人群愈发拥挤,邵望舒进退两难。   后面的人也被推着往前走,邵望舒冷不丁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其他人尚未发觉此事,仍在朝前推着走,一脚就要塌下来。   邵望舒试图躲避,身子左右转转,周围全是脚,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邵望舒正要大声地喊,提醒他们脚下有人,一双大手凭空出现,把他捞了起来。邵望舒连连道谢。   一抬头,对上秦嘉谦蕴藏着火气的双眼。   邵望舒:……   秦嘉谦单手拎着他,脚尖轻轻一跃,跳出了人群,拎着他站在了路外,来福也换了身常服,在路边等着。来福身后还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人,衣服虽然各异,但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惊人。   邵望舒一眼一眼地瞟着秦嘉谦,内心无比慌乱,逃课被家长抓个正着而且还是从宫中逃出来,涉及到的问题更多,再没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我错了。”邵望舒率先道歉,争取宽大处理。   秦嘉谦不想搭理他,一言不发地掀开他的袖子,检查看胳膊上有没有受伤。   邵望舒的胳膊上只是有些红肿,是刚刚被人群推搡出来的。秦嘉谦又蹲下来,掀开他的裤腿,膝盖上倒是有一点擦伤。   来福瞟秦嘉谦,看这祖宗不说话,知道心里气狠了,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道:“哎哟我的公子诶,知道您在宫里闷久了,也没个玩伴,孤零零的,想出来散散心,”来福看秦嘉谦脸色稍霁,继续说:“您下回再想出宫,好歹交代一声。”   秦嘉谦轻轻碰了碰邵望舒膝盖上的伤口:“疼吗?”   只是破个皮,邵望舒并不怎么疼,但这种时候正应该卖可怜,于是他倒吸口凉气,勉强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巴巴道:“疼……”   秦嘉谦冷笑一声:“活该,回宫再跟你算账。”   邵望舒的脸顿时愁成了苦瓜:逃课问题不大,但从宫里翻出去,得怎么处置啊?   秦嘉谦出来的急,没有带药,将他裤腿放下来,准备带他回家。   邵望舒还记着前头有个赵锵,自己若是走了,回头赵锵找不到人,又不知要怎么急。   他抓着秦嘉谦的小拇指,秦嘉谦看他一眼,发觉他眼神炯炯地盯着变戏法的摊子,还当他想去看变戏法——辛苦逃宫一场,可不就是冲这个来的。   “倒是胆子大,被抓了现行还惦记着变戏法的。”秦嘉谦想到这儿,突然又觉得反正错已经犯了,看不看戏法回头自己都要找他算账,对邵望舒来说,看了反而不亏。   秦嘉谦臭着脸道:“只许一次。”   “嗯?”邵望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只次一次,脚下一空,已经被秦嘉谦拎到了怀里。秦嘉谦抱着他朝变戏法的摊子去,变戏法的摊子被人山人海的围着,离摊子还有十几人距离的时候,人群便走不动了,前头都是等着看戏法的人了。   爹娘们把小孩儿举在脖子上,好叫孩子能看到。   邵望舒仔细辨认,没在人群中看到赵锵,便收回了视线,恹恹地发愁回宫以后的事。   秦嘉谦低头看他,邵望舒眉眼低垂,情绪不高。秦嘉谦发觉周围俱是爹娘托举着小孩儿,孩童和爹娘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爹爹」「娘亲」声不绝,此情此景,难免叫邵望舒想起爹娘。   倘或他爹娘尚在,他何至于要入宫,他本可以潇洒地生活在宫外,想去哪就能去哪,自由自在。   秦嘉谦心头一软,把邵望舒放在了地上,秦嘉谦蹲在地上,要把邵望舒放在他脖子上。   跟着的来福吓得险些当着众人的面跪下去,一迭声地小声道:“祖宗哎,奴才肩膀好,奴才来背吧!”   来福脑瓜子都要炸了,陛下平日抱着邵望舒,尚且能解释成对小孩子的关爱。天子之躯,九五至尊,邵望舒若是骑在秦嘉谦的肩上,这还得了!   来福自知劝不动秦嘉谦,将求助的目光对准了邵望舒,“公子,老奴背您吧。”   邵望舒年纪再小,也知此事不妥,打算开口拒绝。   秦嘉谦不由分说地把邵望舒扛到了肩上,秦嘉谦心里头明白得很,邵望舒羡慕的是有爹娘关爱。若叫来福背了,他既算不得爹,又算不得娘,并不能宽慰邵望舒。   秦嘉谦想:旁人有的,邵望舒也该有。   秦嘉谦将邵望舒高高地托起来,邵望舒稳稳地坐在秦嘉谦的肩上,将变戏法看得一清二楚。   邵望舒高高地看着周围,与其他孩童对视。其他被爹娘托举在肩膀上的孩童眼睛中流露着不谙世事的快乐,肆无忌惮的享受着爹娘的疼爱,天真浪漫。   邵望舒慢慢地趴在秦嘉谦头上,脸贴在他的发丝上。   “能看到吗?”秦嘉谦问。   “能。”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珍惜你现在的快乐。等回宫算账。 第16章 算账   看完变戏法,邵望舒快快乐乐地跟着秦嘉谦回了宫,一路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想不起来,思来想去,邵望舒得出结论:可能是自己恐惧回宫后要面临的暴风雨。   等从邵望舒从没见过的小小宫门进了宫,秦嘉谦吩咐元宝把他送回致学府,邵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眼写着「为什么」。   秦嘉谦指了指天色:“没到放学的点呢。先去进学。”   致学府里,韩暮心神不宁,他是新来的学士,头一遭教书,也是第一回 遇到学生逃课,邵望舒一去不回,韩暮生怕他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差了人去找,又着人去回禀祭酒。   祭酒在全致学府排查,很好,原来逃学的不止一个!   管明德堂的大学士摸着花白的胡子,他平日宽和,对学生逃学出去玩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祭酒问起来,大学士如实说了情况。   祭酒心头瞬间明白了,定是赵锵那不省心的玩意儿把邵望舒拐带出去了。祭酒恼火,秦嘉谦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正盯着他们致学府呢,让秦嘉谦看到自己这祭酒算是做到头了。   韩暮记挂着邵望舒,一边上课,一边不时地向窗外看去,离放学只剩一盏茶时,门外终于出现邵望舒的身影。   韩暮松了一口气,随即生起气来,人高马大地站在邵望舒面前,阴森森道:“逃课?”   邵望舒:……   哦豁。   他终于想起忘了什么了——一起逃课的赵锵。   此刻的东大街上,戏法变完,人群散了不少,只留下一些人在逛集会,赵锵意犹未尽地回头,道:“好看吧?下回想看哥哥继续带你出来。”   赵锵晃了晃手:“我们回吧。”   连着说两句,都没听到邵望舒的回应,赵锵握了握和邵望舒牵着的手,握到了一团空气。   赵锵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带着六岁的小孩出来,又把人给弄丢了,集会人多手杂,邵望舒别是被人牙子抱走了吧!   赵锵想到这里,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也顾不得逃课被发现了,高声喊邵望舒的名字,在东大街上来回狂奔,眼睛寻梭着邵望舒的身影。   眼看这样下去找不到人,赵锵赶紧回家搬救兵,想发动仆役们帮着一起找。若是被人牙子带走,及时找京兆府尹查。   赵锵进了家门,却发现家中氛围非同一般的凝重,赵锵一个激灵,这得是他爷爷回来了吧。   大厅里,他爷爷面色严肃,端坐在首位,他爹娘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敢作声。大厅除了他爷爷,其他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衣服也穿得素净,珠翠一概不敢带出来扎眼。   赵锵的爷爷左相冷笑:“逃学?”   赵锵:吾命休矣!   晚间时分,邵望舒红着眼睛回来了,他被韩暮好一通训斥,其他学生们走后,韩暮留下他盯着他写了好几张大字,待他写完后,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去,写得不好的字就在上面用朱笔画个圈,一个圈打一下手心。   邵望舒生怕被揪住错处,写得战战兢兢。   秦嘉谦此刻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装病中。   明珠上前为邵望舒除了外裳,换上常服:“公子这是怎么了?”   邵望舒趿拉着鞋「噔噔噔」爬到床上,往秦嘉谦怀里一窝,开始控诉:“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秦嘉谦半躺着,靠着床头,手里还捏着份没看完的折子,扒拉开他的手,道:“朕怎么对你了?”   “你告诉学士我逃学!”   “嗤!”秦嘉谦眼皮都不抬一下,把折子翻了一页,“还用得着朕说,他也长了眼睛,看得见你没回来。”   邵望舒吸了吸鼻子,问:“陛下怎么知道我出去的?”赵锵逃了那么多次学,都不曾被抓到,偏自己跟着出去一次,就被抓了现行,这也忒点背。   “嗯。”秦嘉谦敷衍了一声,“朕的皇宫,朕自然知道。”   邵望舒没再问,皇帝就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邵望舒道:“我出去是有原因的!”   秦嘉谦心道:“看变戏法算什么原因?”他随意糊弄了一句:“宫里有戏班子,随时能开嗓,待得无聊可以去看看戏。你若喜欢戏法,朕回头叫人弄个班子,宫外不安全,别再出宫了。”   谁喜欢看变戏法了?!   邵望舒冤到家。   邵望舒道:“陛下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出去的吗?”   秦嘉谦不大想跟他讨论地道的事,地道他还留着有用。他眼里邵望舒就是个小孩子,不懂宫里有个不知情的地道的利害,大约当成探险游戏了。据说小孩子们特别热衷此类探索,喜欢这些新奇未知的东西。   邵望舒发觉秦嘉谦没有搭腔的意思,更委屈了:“我是去打探情报的!”   秦嘉谦挑起一条眉毛:“哦?”现在的小孩不得了,都会说「打探情报」这个词了。他们这小游戏还挺会整词。   邵望舒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四周,明珠会意地领着宫女们都出去了,邵望舒凑到秦嘉谦耳边:“宫里有个地道能出宫呢!”   “嗯。”   邵望舒不高兴: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邵望舒问:“有个地道,难道不危险吗?坏人可以从地道进来,万一他们别有所图呢?”   邵望舒还说:“赵锵他爷爷知道这件事,却不曾回禀,难道不值得注意吗?又或者已经回禀了,陛下留着有用?”   秦嘉谦放下折子,上下打量邵望舒,邵望舒被他看得不自在,“我……草民说错话了?”   “知道此事,怎么不先来回禀朕?自己出去,可知风险多大?”秦嘉谦问。   邵望舒道:“他只同我说了一句,我手中也无实据,若先回禀了陛下,他反口说臣听岔了,并无此事,又当如何呢?他是左相的嫡亲孙子,我是无爹无娘、暂时叫季太嫔养着的扫把星,”   秦嘉谦脸色勃然大变,打断道:“慎言!”   邵望舒跳过那个词,继续道:“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难道还能因着我一句话,扣了他审问么?”   秦嘉谦心道:“有何不可?”   “还不如草民先随他去看看,知晓地道的位置,再来回禀不迟。”邵望舒改了自称:“赵锵言及自己曾带多人出宫,经验必然丰富,不会出事的。”   秦嘉谦越发觉得那一声声「草民」刺耳,邵望舒的「我」和「草民」分得很清楚,只有刚来含章宫时管自己叫过草民,后来熟络了,便「我」来「我」去,秦嘉谦也不纠正他,这会儿又换成了「草民」,属实聒耳。   邵望舒又说:“也不必忧心打草惊蛇,草民年纪小,玩心重,想逃学去玩,岂不是最好的掩护么?”   秦嘉谦定定地看着他:邵望舒此刻说话的神情语调像极了他那混账亲爹,和平时做个噩梦吓到哭、哄他半天都不敢再入睡的样子截然不同,秦嘉谦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小朋友能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邵望舒五官全随了邵玉,性格也软和——至少秦嘉谦是这么理解的,和他王八蛋爹找不出一点相似,秦嘉谦想着这样也挺好,安全,也不似他爹那样混账,好教养。   可惜亲爹到底是亲爹,再不像,也还是在他血脉中打下了印记。   秦嘉谦私心是不希望邵望舒像他亲爹的,他亲爹走一步看十步,活着的时候每一天都陷在风云里无法自拔,看起来他是搅弄风云的那个人,其实也不过是被风云带着走,论手段高明,在秦嘉谦见过的人里无出其右,可纵使他精明一生,也还是落了个那样的结局。   秦嘉谦更希望邵望舒能平平安安长大,一生顺顺遂遂快快乐乐,不知烦恼为何物。   秦嘉谦不说话,邵望舒从他的反应里也大约看出这地道秦嘉谦怕是早就知道了,否则该问一问自己地道在哪的。邵望舒冒着逃学的风险,去给他打探地道,还被先生好一通整治,结果全在做无用功。邵望舒耷拉下眉眼。   秦嘉谦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人搂到怀里抱着,“下次先来回朕,你说话,朕总是信的,不必多想。”   邵望舒伏在他胸口,少年人火气旺,胸膛暖暖的。   秦嘉谦徐徐道:“宫里有个能通向宫外的地道确实重要,但在朕心里远不如你重要,不值当你为了这个冒险。”   “纵使朕不清楚有个地道,也有其他法子应对,但你若在宫外出了事,你要朕怎么办呢?”   邵望舒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惊呆了。   秦嘉谦转了话题,握起邵望舒的手:“朕看看,韩暮罚你写大字了?”   淮国的习惯,先生会用朱笔圈学生写得不好的大字,一圈一戒尺,因而学生们最惧写大字,看似要写一张,其实得写五六张才能交一份挑不出错的大字。   邵望舒把两只手都伸到秦嘉谦面前:“让我写了两张。”邵望舒臊眉搭眼:“最后写了足足十二张,才交出两份。”   邵望舒的左手手心一片通红,邵望舒委屈:“但还是被先生画了三个圈。”   因着邵望舒夜夜噩梦,又容易生病,秦嘉谦将太医留在了侧殿,这会儿便叫了太医过来上药,只用药油推一遍即可。   上完药,邵望舒情绪平稳了,想起秦嘉谦还在「生病」,问:“陛下是生了什么病呀?”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的预收《男妾登基后》,感兴趣的宝子们跪求一个收藏——   【内敛爹系攻顾朔X骄纵公子苏景同】   摄政王独子苏景同是京城中最骄纵的纨绔,好美酒,爱美人,胆子大破天。   六皇子顾朔遭人陷害、被判流放,苏景同见人生得好看,在他爹门外跪了两天,要他权势滔天的爹上书皇帝把六皇子赐给自己当男妾。   皇子之身,屈居男妾,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   本以为跪两天才求来的人,苏景同会珍惜,谁料不到一年,玩腻了的苏景同就把人赶走了。   白驹过隙,风云逆转,被赶出门的六皇子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全族入狱。   世人皆知苏景同要完,苏景同也这么想。   顾朔收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贺礼。   里外都洗干净、蒙上双眼、戴着镣铐、被安放在他床脚的苏景同。   食用说明:   1.苏景同爱顾朔,从小。   2.顾朔也爱苏景同。 第17章 吉星   秦嘉谦回:“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邵望舒留心观察了几天,总觉得秦嘉谦不像生病了,他称病取消了几日的小朝会,前来探病的大臣在宫外站了一片,秦嘉谦一概不见,只吩咐元宝去回一声心意领了,不便召见,诸位大人请回。   听起来像是病得起不来床,但秦嘉谦在殿内神采奕奕,时时拎着邵望舒教他写字。   太医虽然见天儿待在含章宫,每天进来问诊三回,但其实没有一次在讨论秦嘉谦的病,反而在讨论邵望舒的噩梦怎么处理。   邵望舒的夜夜噩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安神散能稍微起到一些作用,比如说在他噩梦惊醒后,能尽快催眠,让他继续入睡,但却不能让他不做噩梦。   这些日子看下来,邵望舒的噩梦十分有规律,入睡后一两个时辰内就会被噩梦惊醒,等第二次入睡,便不会再做了。   太医提了几种办法,但都不是很靠谱。   第一种是把邵望舒的被子换成毛茸茸的,再准备个毛茸的娃娃抱着睡,太医说毛茸的东西能安小孩子的神。秦嘉谦着人给他做了几个毛茸兔子,收效甚微,当顽具可以,治噩梦无用。   第二种是睡前给他讲讲故事,温馨快乐的故事,或许这些能干扰邵望舒的思绪,做梦时朝着温馨快乐去做。   秦嘉谦正在试验第二种。   邵望舒看得着急,揪着太医问:“陛下的病呢?不管了吗?”   太医一怔:“过几日公子就知道了。”   第二日,秦嘉谦服了一帖闻起来十分怪异的药,用完不到一炷香,秦嘉谦脸色发白,冷汗连连,还起了烧,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召了全太医院的太医来,挨个进来,查不出原因。   连每日忙着为她小儿子秦嘉祢祈福的太后,都拨冗前来看了秦嘉谦一眼——当然她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她小儿子的气运能不能变好。   皇帝生了病,全太医院束手无策,这消息一经传出,在朝野内议论纷纷,众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太后身上,兴许是太后为了让秦嘉祢健康,对秦嘉谦下了手。   有人钻营着给秦嘉谦治病,若他能想法子治好秦嘉谦,前途无量。只是太医院聚集了天下医术最好的大夫,想治好太医院都解决不了的病,过于艰难。   这会儿不少人想到了请昭国大国师来一趟,这片大陆上的人总对大国师充满着敬意,在他们心中大国师能预知未来,能力超凡。若能叫大国师瞧一眼,便知接下来秦嘉谦能不能康复,他们也好站队。   毕竟秦嘉谦若是身体垮了,那根据大国师之前说到的双生子气运,秦嘉祢大抵要康复了。   可惜这个法子不成,朝野上下皆知秦嘉谦厌恶极了昭国大国师,若非此人提了一句双生子气运,秦嘉谦也不会以先帝嫡长子的身份被抛弃到山野中,吃尽苦头,也不会有那场来自他父皇母后的刺杀。   敢请昭国大国师来看秦嘉谦,怕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朝野议论声过大,太后不得不多跑几次含章宫,以示自己对秦嘉谦的关心,摆脱嫌疑。   又过了三日,钦天监上书,自称有法子能治好秦嘉谦。   久病不见朝臣的秦嘉谦破例召见了钦天监监正。   待钦天监监正走后,秦嘉谦命人统计全淮王宫的主子奴才们的八字。   宫中一时议论纷纷,联想起钦天监的职能,很容易联想到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八字,能旺秦嘉谦,又或者有那么一个八字,能克到秦嘉谦。   统计完后,宫里发现秦嘉谦的亲卫们牢牢把季太嫔所在的宣花殿控制起来了,生人勿近。   这会儿再迟钝的人都想到了,季太嫔自然是没什么的,毕竟她在宫里许多年,若能妨克到秦嘉谦,早就克了,季太嫔比之从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收养了邵望舒。   邵望舒也没去上学了,大约是封在宣花殿出不来。   致学府人人自危,秦嘉谦不过是允了他来上学,就被克得生了大病,他们这些日日和邵望舒接触的人,岂非也要出事?   岑溪王秦裕琅听不下去,斥责道:“成日在宫里说这些,像什么话?”   学生们有胆子大的,便道:“陛下围了宣花殿,只怕已有此意。”   有的学生进了敦仁堂,把邵望舒坐过的桌椅拿出来毁了,宫内不许焚烧,便命人敲碎了,磨成粉,就地埋了。   “可惜宫里不能带狗血进来,否则淋上去,更妥帖。”   秦裕琅被他们吵得读不下去书,反问:“若如你所言,为何季太嫔没事?难道不该季太嫔先生病?”   “……”学生语塞,前思后想,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勉强道:“她只是寄养罢了,邵望舒并不写在她名下。”   但这话一说出来,这学生也知道站不住脚,寄养的季太嫔无事,允了邵望舒读书的秦嘉谦偏偏有事?   韩暮恰好进来,也道:“微臣不才,也教了邵公子一段时间,若真有事,微臣合该一同有事才对。如今微臣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岂不奇怪吗?”   当天下午,来福公公亲自带着太监宫女们开秦嘉谦的私库,从里头搬运家具,只管挑名贵的,将东偏殿重新布置了一回。   夜间,秦嘉谦传了旨意,着邵望舒入住含章宫东偏殿,享亲王份例,季太嫔抚养有功,升季太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圣旨是什么意思?”   “邵望舒不是灾星么,把灾星放身边?不怕出事么?”   “别是钦天监的意思吧,钦天监监正前脚走了,后脚便有了这茬事。”   “莫漏了重点,享亲王份例。”如今全淮国享亲王份例的,除了先帝的弟弟们,只有岑溪王一个,允邵望舒享亲王份例,从无先例。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弹劾的御史们这次集体闭了嘴,谁知道这是不是钦天监算出来能治秦嘉谦病的法子,自己若敢上书,被秦嘉谦理解成自己早有异心图谋不轨,那就不妙了。   于是邵望舒顺顺当当享了亲王份例。   想打听消息的人如过江之鲫,从前铁桶一片连个蚊子都飞不出去的含章宫第一次透出消息,说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有一吉星旺紫薇星。   紫薇星众人皆知是帝星,至于吉星……   显而易见,就是邵望舒。   莫名其妙成了吉星的邵望舒无心快乐,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被拘在宫里写字呢,该死的太医今天进献了第三种法子,说若能叫他白天累了,疲惫了,夜间自然能睡个好觉。秦嘉谦觉得这法子颇为靠谱,很有可行性,于是抓着他先绕着含章宫跑了十几圈,又揪着他写大字。   邵望舒看太医横看竖看不大顺眼,尽出馊主意!   邵望舒头一回觉得去致学府进学实在是件轻松的差事。在致学府他只需听学士讲课——当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偶尔写写大字,在秦嘉谦这里从早到晚都要被他盯着学习。   邵望舒煎熬地渡过了这天,只盼着明日能去进学,离秦嘉谦远一些。   早上,邵望舒破天荒地地不赖床,早早醒来,眼巴巴地看着明珠,明珠笑道:“今儿公子怎么起这么早?”   邵望舒招呼她给自己找衣裳,“等着进学呢。”   明珠一愣:“公子还不知道么?”   邵望舒心里咯噔:“知道什么?”   “陛下说如今宫里流言纷纷,公子去进学难免要听别人议论,待事情平息了,公子再进学吧。”   邵望舒吃惊,好半天才吭哧吭哧道:“那怎么对祭酒解释呢?请这许久的假,不大好吧……”   不如让我去上学吧。   明珠还当他是不好意思,怕同学士那里无法交差,安慰道:“公子放心吧,陛下说要留您在宫里陪他养病,没人敢置喙的。”   “啊?”   明珠道:“奴婢就知公子听了这个消息要高兴。”   “我……”邵望舒有口难言:“我应该……高兴……吗?”   明珠奇怪道:“不去进学,自然值得高兴呀。”   可我还不如去进学啊……   邵望舒愿不愿意,都被留在了含章宫,秦嘉谦的病情也慢慢「康复」了,宫里愈发信了所谓的「吉星」,陛下都留他在身边养病,还康复了,这就是吉星的证明。   宫里再没人敢提一嘴扫把星,若邵望舒是扫把星,偏又能旺秦嘉谦,那秦嘉谦是什么?   后宫如何邵望舒没放在心上,他被秦嘉谦折腾得精疲力尽,太医提的三种方法目前都未见效,邵望舒仍然要每夜做一回噩梦,醒了必然要找秦嘉谦,但邵望舒小孩子睡得早,往往他睡时秦嘉谦还在批折子,秦嘉谦无法,在自己理政的国泰殿摆了架屏风,屏风后放了张摇椅,秦嘉谦理政的时候邵望舒便睡在摇椅上。   邵望舒若是做噩梦吓醒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秦嘉谦。   有时朝臣进来议事,见到屏风,不知其后藏了什么,兴许是个美人,理政时带着美人,可见秦嘉谦是动了心。算算秦嘉谦的年纪,结婚虽然早了些,但皇帝嘛,早结婚才好,朝臣们彼此对视,盘算起家里适龄的姑娘。   毕竟皇帝若是起了大婚的心思,除了皇后,还要册封两个妃子。皇后的人选他们够不着,当个妃子还是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   看看孩子的预收吧《和冤种前男友上恋综后》,信我,我超甜;   俞修逸,出道第一部 电影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紫薇星」之名还未传遍,就被冷藏多年,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经纪人:“有恋综资源,接么?”   俞.三年没曝光.修逸斩钉截铁:“接。我的恋爱对象是谁?哦是谁都无所谓,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端茶送水,我按肩揉腿,我就是那二十四孝好男友!”   经纪人:“你前男友,凌翌。”   俞修逸:“谢邀,不接。请让我冷藏到底!我爱冷藏!”   “参加完就给你解约。”   恋综现场,别的「情侣」甜甜蜜蜜,被强制参加综艺的俞修逸和凌翌相看两厌,捏着鼻子装情侣、鸡飞狗跳:   游戏环节,别的男友把恋人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对方怎么玩游戏。   俞修逸摩拳擦掌:“比不比?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天爸爸。”   凌翌冷漠抢跑:“你输定了,儿子。”   “装修我们的家”环节,别的男友努力在节目录制的小镇上打工赚钱,恋人精打细算装修家,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   俞修逸大手大脚,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没事他能赚钱,是吧,凌总?”   凌翌面无表情刷卡:“如果装得不好看,我把你挂墙上当装饰。”   两人在节目上肆无忌惮地互怼,看不出半点恩爱迹象,经纪人急得直冒火,疯狂给俞修逸打眼色:“你的端茶送水、你的揉肩捏腿,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呢?”   哦哦,对。   俞修逸立刻凑到凌翌身边,拉下半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催促凌翌:“我渴了,要茶要水,我肩膀还疼,快点,揉肩捏腿!”   俞修逸冲经纪人比「OK」,二十四孝好男友马上就到位。   恋综结束,俞修逸的合约即将解除,马上重获自由的俞修逸快乐地拿着解约合同去找老板签字,却从门缝看到凌翌坐在老板位子上,老板坐在下面一派恭敬。   “凌总,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让俞老师上了恋综,这是俞老师的合约。”   俞修逸:哦豁。我处心积虑的前男友。 第18章 屏风   秦嘉谦在国泰殿藏了个人,别的地方反应尚可,致学府反应比较大。   致学府的皇亲国戚们年纪都还不到分封的时候,秦嘉谦成婚有了孩子,将来到他们分封时,秦嘉谦少不得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留下好地方等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至于他们这些和秦嘉谦几乎没有感情的兄弟们,只怕随手指几个地方,不知要何等荒凉。   更何况秦嘉谦若有了自己的孩子,心思定然放在子嗣上,更没有精力同这些弟弟们相处了。   致学府除了岑溪王和伴读们,皆是一片愁云惨淡。   赵锵被他爷爷放出府来,见众人眉间皆是愁苦意,邵望舒却悠哉悠哉拨弄小鱼,过来问:“满学府也只有你一个清闲人了。”   赵锵道:“人人道你是吉星,敬着你,陛下也对你另眼相看,你是不必发愁未来的了。”   邵望舒从秦嘉谦手下脱逃,不必被他揪着学习,心情大好,大方地分了一条小鱼给赵锵玩,赵锵对鱼没兴趣,敷衍地扒拉着,跟邵望舒打听:“陛下到底看上谁了?你整日住在含章宫,可曾见过?”   宫里人讲话藏头露尾,每每议论起来,也只说陛下看上个美人,绝口不提在国泰殿屏风后面,因此传到邵望舒耳朵里,没能让他产生半点联想,毕竟秦嘉谦也只有晚间同他在一起,也许秦嘉谦是白天遇到了美人。   邵望舒想了想,好像没听说秦嘉谦有心仪的人,也不知宫里怎么发现的。   赵锵咂舌,“你跟陛下住一道儿,竟也没见过,藏着可真够严实。”   “嗯。”邵望舒想,何止没见过,他都没听过,这也忒严实。   赵锵琢磨:“你如今是住在含章宫东偏殿?”   “嗯。”邵望舒心虚着回应,其实东偏殿是个摆设了,一开始住过两三天,但邵望舒做噩梦是夜夜做,因此秦嘉谦总是陪着,叫他住东偏殿也不是回事,来福思忖再三,禀了秦嘉谦后在他寝室里加了张小床,邵望舒便歇息在小床上。   赵锵犯愁:“那以后你住哪啊,陛下成婚后,你跟他一起住着不方便吧。”   邵望舒没明白:“为什么不方便?”   赵锵挤眉弄眼:“人家要生宝宝的,妃嫔侍寝完不能待在寝室,要去偏殿住。你大小也是个男人,和妃嫔同处一宫,瓜田李下的。”   邵望舒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好地消化了一番「侍寝」,若是秦嘉谦成婚,那自己做了噩梦,也不方便找他了。   赵锵大大咧咧不会看眼色,还美滋滋道:“那样真是太好了,老拘在皇帝宫里有什么意思,被他盯着什么,多不舒坦,趁早出来,跟哥哥我住怎么样?我那儿宽敞得很,还比宫里自在,谁都管不着我们。”   “陛下要是能早点有皇子,想必只操心他们的学业,顾不得管我们,那日子可太爽了。”   邵望舒瞄了眼赵锵,这大言不惭的,前段时间才因为逃学,还是从宫里逃学,被他爷爷狠狠收拾了一番,告了病假,这两日才好,现在又得瑟起来了。   邵望舒在心里埋汰了赵锵一句,旋即被铺天盖地的酸意淹没,赵锵的话在他心里开了个头,他一炷香之前还在笑致学府的学生们整日惦记着封地,这会儿风水轮流转,轮到他难受了。   他这辈子所有的亲情都寄托在了秦嘉谦身上,秦嘉谦却不可能只有他一个,成婚后邵望舒便不能和他一起住,等秦嘉谦有了自己的孩子,邵望舒又能分得他多少关注?   晚上,秦嘉谦又要批折子,邵望舒隐约听了一耳朵,好像官员们办事不当心,捅了个篓子,邵望舒拿着自己的小毯子,躺在摇椅上睡觉。   邵望舒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噩梦,今天的噩梦不同寻常,从前大多是鬼怪,叫嚣着要占据邵望舒的身体,邵望舒被制在梦中,动弹不得,今儿的噩梦是秦嘉谦大婚。   举国欢庆,全宫都装饰着红绸子红烛,欢声笑语。   邵望舒的东西被从东偏殿挪出来,丢到了冷宫里。来福和明珠高高在上面色冷漠:“公子,您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陛下要大婚了。”   邵望舒理智上明白不可能发生,就算秦嘉谦大婚,也会把自己安置妥帖的,但是梦里的自己不知为何情绪很失控,吵吵闹闹着要见秦嘉谦。   来福推了他一跟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算个什么东西,也想见陛下?”   邵望舒知道这都是假的,过于脱离实际,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屏风外时不时有怒喝声。   邵望舒拎着他的长毛兔宝宝,趴在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看。   秦嘉谦正在发火,他平时发火情绪也总是淡淡的,今儿不知怎么了,直直把折子摔在桌子上,满脸怒容,呵斥道:“朕交代了多少回,峋南城的巡防一刻都不能放松,朕不过一眼没盯着,你们就让人潜进了城,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峋南城的巡防是纸糊的呢!”秦嘉谦越说越恼火,“今儿这事要是拿不出个章程……”   殿里跪着三个大臣,都脸生,邵望舒认不出来,他们诚惶诚恐,一个劲儿地磕头,一声又一声地道:“陛下恕罪!”   秦嘉谦冷笑:“恕罪?朕还要恕你们多少次?一次两次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要你们有何用?!”   邵望舒蹑手蹑脚往回缩,这种时候还是装睡合适。   邵望舒退了一半,一个朝臣似乎打算和秦嘉谦解释,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屏风后的脑袋,愣在了原地。   “看什…… ”秦嘉谦沿着他目光看过去,邵望舒单手揪着长毛兔宝宝的耳朵,正往回躲。秦嘉谦想想这个时间点,邵望舒大约是做噩梦醒了,又或者被自己刚刚的动静吵醒了。   秦嘉谦把最后一个字压回喉咙里,长长吐了口气,压低声音道:“都出去吧,明□□会务必给朕一个章程,给不出来也不必留在朝里了,自有能人。”   “微臣遵命。”三人行礼后躬着身子往出退。   一人忍不住抬头,只见秦嘉谦正招手把邵望舒叫过来,邵望舒轻车熟路往秦嘉谦身上爬,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窝着不动了,怀里抱着长毛兔宝宝。   秦嘉谦轻声问他:“又做噩梦了?”   “也不算噩梦…… ”邵望舒想,必不可能发生,他清醒着呢。   秦嘉谦拍着他的背,“上次的故事讲到哪了?小兔子到了大象那儿?”秦嘉谦理了理思路,慢条斯理地讲下去。 第19章 遇刺   翌日,邵望舒再去致学府,只觉得气氛怪怪的,先是祭酒来了一趟,在敦仁堂待了一个时辰,横看竖看,最后得出结论,邵望舒的位置不合适,他个头儿不高,说在后排怕听不清韩暮授课。   无心学习.沉迷玩乐的邵望舒立刻道:“能听清能听清!有劳祭酒操心,不必麻烦了!”   “还是到前头来吧。”祭酒不由分说,亲自上前替他搬书桌。   “我在后排也能好好进学的!”邵望舒坚持挣扎。   祭酒摇摇头:“公子无需谦让其他学子,你合该坐前面,之前是我疏于考察,现在很应该补上。”   邵望舒欲哭无泪,谁谦让了。   祭酒把邵望舒的桌子直直搬到韩暮下首,韩暮只要不是瞎子,就能把邵望舒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韩暮抱胸,给了邵望舒一个「我会盯着你」的眼神,邵望舒抓抓头发,救命。   祭酒端详着桌子的位置,满意了。   祭酒隐含警告地看着这些学子们:“既坐在同一个学堂,还是要友爱些,公子是新进学的,理当多关照。”   已经进学了两个月的邵望舒:……   祭酒交代完,施施然走了,从致学府直奔国泰殿,向秦嘉谦觐见,道邵望舒尚缺个伴读,合该找个伴读。   秦嘉谦正有此意,先前邵望舒背着灾星的名头,又是寄养在失势的季太嫔身边,秦嘉谦怕那时找了伴读,一来寻不到合适的人,二来怕他心生恐惧,不能好好待邵望舒。   如今邵望舒放在自己身边,又有钦天监算出的「吉星」作保,是时候找个伴读了。   “可。”秦嘉谦道:“寻个合适的日子,把各家适龄的小孩带进来让朕和公子瞧瞧。此事就交由卿去办吧。”   祭酒细细品着这句话的意思,往常皇子们选伴读,是皇子生母先寻摸好人选,大多是娘家比较出挑的小孩,列几个名单,报皇帝。但是把适龄小孩都带进宫,秦嘉谦亲自相看,那就大不同了,能在秦嘉谦面前露个脸,那是天大的机缘。   致学府里,赵锵和秦裕琅正对着邵望舒的新座位笑,赵锵围着座位转了两圈,由衷地感叹:“好位置!”   邵望舒恹恹地瞪了他一眼,笑笑笑,就知道笑!   赵锵笑到东倒西歪,拍着邵望舒的肩膀道:“好好学习,以后状元就是你。”   从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小孩也来感谢邵望舒,挤眉弄眼地调侃:“多谢公子大恩!小生感激不尽!”   邵望舒连推带搡,把赵锵和这小孩推出了自己的「领地」,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上堂课他在韩暮眼皮子底下待着,走个神韩暮立时就能发现,走下来敲他的桌子,一堂课不过半个时辰,韩暮敲了他十几次桌子,全敦仁堂都在憋笑。   笑笑笑。   就知道笑。   长安宫里,太后正在给秦嘉弥——如今叫秦裕弥诵经祈福,秦裕弥身体时好时坏,太后日日夜夜悬着心。   如意屏退了在佛堂伺候的人,对太后道:“陛下让祭酒给邵望舒选伴读,还说要把人带到宫里来相看。”   太后垂着眼,一颗一颗捻着佛珠,“他倒是上心。”伴读往往是皇子们建立自己势力的第一步,伴读从一开始就和皇子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他身体大好了?”太后问。   “是,陛下恢复如常了。”如意道:“看来吉星之说也有几分可信。”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顿,“知道了。”   选伴读是个大工程,一轮走下来少说也得两三个月,邵望舒没等来自己的伴读,先等来了秦嘉谦的万寿节。   一大早邵望舒就被明珠拎起来换衣服,邵望舒困得迷迷瞪瞪,一只眼睁开一条缝,看到眼前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人人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呈着衣物和配饰。   邵望舒立刻清醒了:“要穿这么多吗?”   明珠把邵望舒指使得团团转,一层一层往他身上套,“这是礼服,今儿可是万寿节,务必穿全套礼服。”   可怜邵望舒进宫三年,头一次听说还有全套礼服这种东西,只用来打底的衣服就套了三件,材质略有不同,领口微微区别,其他地方凭借邵望舒的肉眼完全看不出区别在哪,邵望舒不懂为什么同样的衣服要穿三件,但这只是个开始。   除了打底是三件一起的,其他服饰也类似,层层叠叠,宫女们排成队,一个个上前,明珠将衣服一件不少地裹在邵望舒身上。   “我觉得不行。”邵望舒艰难地从衣服堆里抗议。   “你觉得不行也没用。”明珠冷酷镇压:“这可是万寿节,还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人人都瞧着呢,礼服若是出了差错,可要被狠狠参一笔的。”   邵望舒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其他人的礼服也这么多件吗?”   明珠得意道:“这可是亲王配置,陛下特意交代的,一切按亲王规格给您置办。公子别瞧这衣服看着简单,内里门道大着呢,御绣房全部女官赶工了大半个月,才制出这一套。”   待所有宫女离开,邵望舒已经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行走颇为不便,鼓鼓囊囊像个球了。   邵望舒对着镜子苦涩:“你们的亲王都要穿成球吗?”   明珠尴尬,淮国的亲王大都十六岁以上,身材修长,多穿几层除了显得更加稳重大气,倒也没旁的问题,偏偏邵望舒小,这么一穿,可不就是像个球。   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也来不及换,明珠推着邵望舒去洗漱净脸去大办的场地了。   邵望舒的位置在秦嘉谦下首,对面是目前唯一的王爷岑溪王。按照大宴的流程,众人先站在场外,典礼开始后,由小太监领着他们入座,集体贺寿,再按照座次分别献礼。   头一个献礼的应该是岑溪王,秦裕琅问邵望舒:“礼品可备好了?”秦裕琅猜测邵望舒跟着秦嘉谦住,做什么都在秦嘉谦眼皮子底下,大抵也不会有什么闲钱,兴许没置办好贺礼,因而叫人多准备了一份。   邵望舒拍拍胸脯:“准备好了。”   “是什么?”   邵望舒:“我为陛下写了首诗!”   邵望舒补充:“还画了张画!”   秦裕琅:……   想想邵望舒的作诗水平,秦裕琅一口老血在心头,连忙安慰自己,确实不能对六岁的小朋友要求太多。   秦裕琅开口:“其实我那儿还有一份贺礼……”   邵望舒正要问怎么多准备一份,小太监们便要领着他们入场了,两人只好各自噤声,随着小太监前行。   秦裕琅瞧见前来带邵望舒的太监,有些眼生:“你是哪个宫的,倒是没见过。”   太监低眉顺目地回答:“奴才从前在御膳房负责洗碗筷,并不常在宫里走动,后来掌事说奴才面容白净干活麻利,适合去宫里露脸,因而把奴才分来引路。”   秦裕琅多看了他几眼:“是白净,使了多少银子?”   太监冷汗直冒,勉强道:“亲王是指什么银子?”   秦裕琅扯了扯嘴角:“掌事的又不是头一回见你,从前不提让你露脸,偏这会儿让你来?”   宫里太监只有在主子面前能露脸,能说得上话,让主子肯用,才好升迁,像这些在御膳房洗碗筷的太监,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小太监,出不了头,因此不少太监会使银子买通上面的太监,给自己争个露脸机会。   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声道:“亲王饶命,亲王饶命。”   秦裕琅并不搭腔,坚持问:“使了多少银子?”   太监支支吾吾道:“二十两。”太监看秦裕琅仍然板着脸,犹豫不决地补了一句:“但是能分来带公子,需要多加四十两。”   这个数合理,行情价确实这般。秦裕琅微微放下心,他起先看这太监面生却能分来带圣眷正浓的邵望舒,怕此人有鬼,太监这么说倒也能解释得通。   “好好带路。”秦裕琅吩咐。   “是!”   头一个走得是秦裕琅,秦裕琅个高腿长,施施然走在前头,邵望舒分外艰难地在后面跟着,这倒霉的礼服不仅身上厚重的像颗球,腿上也有好多层,走路摩擦摩擦,迈一步都嫌张不开腿。   邵望舒跟着面生的小太监走,小太监大约是头一次来大场面,紧张地脚步飞快,邵望舒吃力极了,跟不上他。   “这位公公!”邵望舒追了几步,被裤子绊得实在走不了,无奈道。   小太监一顿,回头:“公子?”   秦嘉谦换礼服的时候,明珠絮絮叨叨地同秦嘉谦闲聊,直说邵望舒换好礼服憨态可掬,秦嘉谦想了想亲王规制的礼服,穿在这么个小布丁身上,是很搞笑。   秦嘉谦换好礼服,兴冲冲地往出走,笑吟吟地对来福道:“今儿画师可来齐了吧,务必给朕画下来,裱起来。”   “来了来了,就等着画呢。”   秦嘉谦比预定时间提前来了典礼位子上,正正好看到邵望舒进场,邵望舒步履蹒跚,一颗球一样慢吞吞往前滚,看得秦嘉谦乐不可支。   “以后这亲王服可以多准备几套。”秦嘉谦不大地道地想。   邵望舒一抬眼,看到秦嘉谦的表情,不用问,肯定在取笑他。   小太监看他离自己很远,快速走过来,像是要重新带着邵望舒走,邵望舒又勉强走了几步,等着小太监过来。   邵望舒懒懒散散的,眼睛时不时看着秦嘉谦,笑,还笑!   咦。   怎么突然不笑了。   良心发现了?   不对,   他怎么……   还一脸惊恐。   邵望舒来不及反应,只感觉眼前刀光一闪,腰间一疼,邵望舒本能地侧过身子,对上小太监狰狞的脸。   邵望舒缓缓低头,小太监手里握着把刀,而刀的另一端,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邵望舒穿成颗球的形象可参考冬天的俄罗斯小宝宝,衣服厚成了球。   写到我最想笑的地方了,这章和下章我脑补一次笑一次。   看看作者君的新预收《男妾登基以后》吧,   受把落魄的攻弄来当男妾,再把人抛弃(有隐情),风云逆转,攻当了皇帝,受被人清洗干净送给攻当贺礼,当男妾。   受表面:救命!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我忏悔!   受内心:多来点多来点!!暴风雨可以更猛烈一些!   攻嘴巴说:少自恋我不可能爱你,我做的一切都是报复你。   攻实际上:在地上踩又不穿袜子,自己过来穿!别逼我过去扛你! 第20章 乌龙   邵望舒察觉到腰腹间火烧火燎的疼痛,痛感尖锐,旋即感觉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到片刻,邵望舒感觉浑身发热,意识也渐渐涣散了,空气黏浊,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大典四周布满了侍卫,见此情此景,纷纷拔刀出鞘,刀声铮铮,从各处朝邵望舒这边溢过来,只消片刻就能将这贼人活捉。   那面生的小太监不慌不忙,当机立断动了动嘴唇,一道黑色的血线蜿蜒而下,紧接着吐出一口黑色的血,味道恶臭,大约是服了毒。   小太监死前看了眼邵望舒,目光复杂,直挺挺倒了下去。   秦嘉谦瞠目欲裂,顾不得形象,脚尖一点,轻功用到极致,在空中凌空蹬了几步,快速到了邵望舒身边,一脚踹开碍事的尸体,双手抖着去看邵望舒,然后……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邵望舒难受:拜托你分清点主次吧,这个时候该关心的是我的眼睛吗?是我被捅了一刀的身体啊!   秦嘉谦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喝止道:“都不许过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有人受了伤,还有刺客尸体在,他们不过去,谁来送人救治,谁来调查呢?   侍卫们僵持在原地,进退两难。   秦嘉谦反手拎起邵望舒,随后将人牢牢抱在怀里,用起轻功,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邵望舒靠在秦嘉谦怀里,感受着自己身上尖锐的疼痛,满心悲凉,一种命不久矣的预感笼罩着他。   邵望舒越想越伤心,怎么会有他这么倒霉的人,日子刚好过了几天,就得重来一生,呜呜咽咽地哭。   秦嘉谦分不出心神安慰他,轻功嗖嗖飞。   举办大典的地方离秦嘉谦的寝宫并不远,秦嘉谦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含章宫,宫人们见秦嘉谦和邵望舒回来都是一惊——这个点合该在举办典礼才对,再细看,邵望舒身上插着把刀子,脸色惨白,宫人们更惊慌了。   来福和明珠都随着秦嘉谦和邵望舒去了大典,没有轻功的两人这会儿还在路上,殿里其他人只能七手八脚过来为秦嘉谦除衣帽,另有一宫女脚步一转,就要往后殿跑,因邵望舒常做噩梦的缘故,太医常住含章宫后殿,已备不时之需。   受伤了,还流血,合该找太医瞧瞧。   秦嘉谦把邵望舒放在床上,扫了一眼宫女:“不必传太医了,你们都出去。”   宫女错愕:“陛下?”   邵望舒也睁大眼:不是吧,我觉得也不是特别特别疼,血也流的不太多,我感觉也能抢救一下的吧!   秦嘉谦却不再说话了,宫女犹犹豫豫地退下了。   邵望舒躺在床上,吃惊地看着秦嘉谦,他是不大懂这些刀伤的,难道他已经严重到不必救治了吗?   邵望舒眼泪顿时溢上了,眼泪汪汪。   秦嘉谦瞥他,伸手便要来拔刀子。   邵望舒:!!   邵望舒一个鲤鱼打挺,缩到了床铺里,他喘息困难,暂时说不出什么顺溜儿的话,就用眼睛瞪秦嘉谦,试图用眼神表达: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有点常识吧求求你了,刀子是能随便拔的吗?万一本来这刀子堵着血,你一拔,血噗噗噗出来怎么办?!万一我还能抢救呢!你一拔,给我人变拔凉了呢!   秦嘉谦问:“躲什么?”   邵望舒眼神如刀:躲你这个庸医啊!走开,别碰我!   秦嘉谦胳膊长腿长,俯身就拎到了邵望舒,揪着他出来,“别怕。”   邵望舒捂着刀,不肯叫秦嘉谦碰,他还想抢救一下自己。   秦嘉谦皱眉:“你不想把刀□□么?”   邵望舒狂点头,当然啊!别以为我小就没有常识!   秦嘉谦居然接了一句:“为什么?”   邵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去问问后殿的太医啊!   邵望舒愤怒地比划着:后殿!后殿!我要太医!我要抢救!!   秦嘉谦看了大半天,邵望舒比划地乱七八糟,秦嘉谦没有领会他的意图,“你想让朕出去?”   邵望舒在空中乱舞的手一顿,虽然秦嘉谦是个庸医,但是他倒也没有让秦嘉谦出去的想法,万一自个儿一会儿就嗝屁了呢,死前总得多看几眼秦嘉谦吧!   邵望舒想到这里,委屈的眼泪掉出来。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邵望舒也不躲了,委委屈屈地往秦嘉谦身边靠,吸吸鼻子,伸爪子拍秦嘉谦的衣服,别老惦记着拔我刀子了,多看我两眼吧,看一眼少一眼。我虽然烦了点,等我嗝屁了,以后想找人烦你,都费劲。   秦嘉谦猜不透他脑子里装的什么,看他自动投降,一手将他揽在怀里,邵望舒把脸贴在他胸口,秦嘉谦下手稳准狠,一把把刀子拔了出来。   邵望舒愣愣地看着刀子,“刀?”   “嗯。”秦嘉谦随手把刀丢在了脚踏上。   邵望舒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上面沾着点血,完了完了,这不得完了吗?!   邵望舒眼泪狂飙,眼睛里噙着眼泪,瞪秦嘉谦:“干什么拔我刀子?”   秦嘉谦理解不了他对刀子的热爱,费解了大半天,只好道:“好吧,朕不知道你如此爱这刀,回头给你打一柄新的。”   邵望舒没把他的话听在心上,只一味地流泪,一听就知道糊弄小孩的,他还有以后吗?   秦嘉谦上来为他除去那十几件衣裳。   邵望舒看他不爽,挥手打掉他的手。   秦嘉谦愈发不解:“穿这么多,你不热吗?”   邵望舒吸吸鼻子:“都要死的人了,穿体面点吧,反正我死了以后还是要给我穿这一大堆礼服的,换了也要再穿,别给来福明珠他们添麻烦了……”邵望舒想了想:“不对,这衣服破了,也不体面,还是换了吧。总不能让我穿得破破烂烂下葬。”   秦嘉谦失笑:“谁说你要死了?”   邵望舒抽抽嗒嗒:“我被人捅了一刀子,你还说不必要太医来治我,不就是没救了的意思么?”   秦嘉谦拧眉,“你低头看看你的伤口。”   “我看了,有血。”邵望舒道。   秦嘉谦道:“你多看一眼,那是你的血么?”   邵望舒心道:“不是我的血,怎么能到我身上?”邵望舒这么想着,低头看了眼,没错啊,在我的衣服上,刀口附近,一团血。   秦嘉谦说:“你脱了外袍看看。”   邵望舒莫名其妙地脱了外袍,内里的衣服干干净净,只有个刀口。   咦?   “如果血是从你身上伤口流出来的,那应该里层的衣服血迹最多,外层的衣服血迹少,现在只有外袍染了血。”秦嘉谦抱胸。   是哦。   邵望舒疑惑,“怎么回事?”   秦嘉谦道:“那小太监兴许身不由己吧,并不怎么想杀你,刀子捅出去的时候先在他手上划了一刀,刀上沾的其实是他手上的血。”   邵望舒奇怪:“但我也很疼!”   秦嘉谦无所谓道:“他贴着你的衣服捅进去的,可能准头有偏差,破皮了吧。”   “但是……”邵望舒绞尽脑汁地想:“但是我感觉自己在发热!”   “今儿天气这么热,你还穿了十几层,中暑了吧。”   邵望舒纠结:“可是我还喘不上来气!”   秦嘉谦两根手指头捏着刀前头捅出来的衣服口子,邵望舒觉得腰间的衣服突然收紧,紧得他不能呼吸。   秦嘉谦问:“这样的喘不上来气?”   邵望舒:……   邵望舒背对着秦嘉谦,缩到床里,难为情道:“想笑你就笑吧,不用忍着了。” 第21章 伴读   虽然邵望舒没事,仅仅擦破了点皮,但秦嘉谦还是又唤了太医进来,秦嘉谦道:“公子遇刺了。”   “重伤昏迷。”秦嘉谦说。   太医一抬眼,对上了拎着兔子玩偶蹦蹦跳跳的邵望舒。   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微臣省得。公子重伤,须得好好修养,殿中少有人走动好。”   “嗯。”   交代完太医,秦嘉谦叮嘱邵望舒只能在殿里玩,不能出去,便匆匆出殿善后去了。   长安宫佛堂,佛们重新打了金身,面前摆着一整桌新换的贡品,还有一盏长明灯,桌下备着灯油,以备不时之需。   太后虔诚地跪在佛前,诵着经文,为秦嘉祢祈祷。   如意蹑手蹑脚关好佛堂的门,“太后,成了。”   太后仍闭着双眼,“死了?”   “还活着。”如意连忙道:“但重伤了。消息千真万确,从含章宫传出来的。”如意谨慎地觑了一眼佛,佛低垂着眼睛,满目慈悲,如意压低了声音:“只要重伤了,就得用药,太医院院判日日想着要为太后分忧呢。”   在佛前,太后不愿提具体怎么下毒,转了话题问:“行刺的太监如何了?”   “他已当场自尽,死无对证了。”如意稳稳道:“奴婢为他造了个假身份,从前邵望舒他娘邵玉在宫外时也有个跟着伺候的老仆,老仆不知怎么的人没了,奴婢把那小太监挪成老仆的孙子了,又透了消息给邵玉从前的邻居,是邵玉虐待仆人,导致老仆惨死,老仆的孙子这才起了报仇的心。”   太后不再多言。   如意笑道:“钦天监说邵望舒是什么劳什子吉星,旺紫薇星,如今吉星自身难保,也不知紫薇星未来又如何。只盼着我们殿下平平安安才好。”殿下是指秦嘉祢。   太后默默诵经。   如意退出去关门时,不小心又看到了佛的眼睛,佛的眼睛仍是慈悲。   国泰殿,秦嘉谦拿到了一份写着小太监生平的折子,他面前跪着一个暗卫,正一五一十地向秦嘉谦禀告:“行刺的太监叫喜来,爹娘都生了重病,急需用药,他上面还有两个兄长,都是地里刨食的农夫,撑不起药钱,下面还有个小妹,今年刚九岁。”   “十六天前是太监和家人会面的日子,他兄长托同乡的人捎话,说家里开支不起药钱,问他这里还有多少钱,要是不够,预备把小妹卖了换药。喜来不愿小妹被卖掉,又拿不出银子。”   “后来制药司的太监得胜找到了喜来。”暗卫道:“得胜表示,如果喜来能替他办件事,就承诺替他出这笔钱。”   其他的事情,大多是心理上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但秦嘉谦不难想象当时的场景,得胜说完,喜来定然动心,问得胜这是件什么事,可只要他开口问了,也从得胜口中得到了答案,那么做不做就由不得喜来了。   得胜让喜来在典礼上杀了邵望舒,喜来纵使拒绝,得胜为了保住秘密不外传,也会杀了喜来以绝后患。   喜来别无他法。   暗卫继续说:“喜来不愿动手,也知道自己无论杀与不杀,都活不下去了,于是想出了这个法子,提前拿到银子,寄回家中,再叮嘱家人立刻离开,躲进山里,刺杀当日刻意避开公子的要害,伪装刺杀。”   “为了阻止调查,有人动了喜来的身份卷宗,将他改成了邵夫人老仆的孙子。并误导邵夫人从前的邻居,邵夫人待老仆不好,虐待致死。试图引导我们得出结论,喜来是为了替爷爷报仇,才出此下策。”   秦嘉谦记得这个老仆,虽然看似老仆,其实皆是伪装,这是邵望舒他爹留在邵玉身边的武功高手。   “幕后主使查到了吗?”秦嘉谦问。   暗卫摇头:“线索在得胜这里断了,目前尚未找到得胜的上线。”暗卫思忖片刻,补了一句:“得胜是邹太医提拔的。”   邹太医是太医院院判的亲信,院判是太后母家家族中一官员保荐的,后来又在太后的举荐下针好了先帝的病。   “朕知道了。”秦嘉谦吩咐:“继续查,能查多少查多少。”   秦嘉谦不难猜测太后的想法,邵望舒若是出了事,那按照「吉星」的说法,秦嘉谦也该旧病复发,一蹶不振,而他的双生子弟弟秦嘉祢也会随着秦嘉谦气运的变差而身体健康。   太后会想出杀邵望舒的主意,一点都不意外。   秦嘉谦愉快地用食指敲着桌子——太后做梦都想不到,一切正中秦嘉谦下怀,太后若不来这一出,他要如何名正言顺地在邵望舒身边安插保护的人呢?   小孩子长相是会变的,邵望舒如今年纪小,样貌中看不出他亲爹的影子,待他年纪再大些,长得像他爹,又或者通过其他途径泄露了邵望舒的身份,那时想杀邵望舒的人不计其数。   秦嘉谦想做好万全准备,安插足够多的保护人。   于是刚进学没多久的邵望舒,再次迎来他的假期,还是个长假,按照秦嘉谦的意思,他至少要装病一个多月。   邵望舒臊眉搭眼,比起在秦嘉谦眼皮子底下学习,他真是分外想念韩暮。   秦嘉谦看他兴趣不高,想一想也是,这么大的小孩子,整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事,干脆把选伴读的事交给了他。   “这是祭酒那边送来的伴读画像,旁边是他们的卷宗,你若闲着无事,便看看,若是有顺眼的,只管同朕说。”   邵望舒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品出了「当你挑伴读的时候可以不用读书」的暗示,立刻支棱起来,挑伴读好啊,挑伴读妙,人生就该挑伴读。   祭酒挑伴读是实实在在用了心的,邵望舒现在享着亲王份例,未来纵使发展不好,得不了亲王爵位,一个郡王爵位是跑不了的,并不比皇子们前途差,肯给邵望舒当伴读的人也有不少。   邵望舒翻看了几幅画卷,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个名叫「管磊」的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管磊是第一章 把逃跑的舒舒带回去的那个禁卫军头子,邵望舒的受害者+1 第22章 下毒   管磊在一众伴读中出身不是最高的,才学也不是最好的,邵望舒选中他的原因非常简单——管磊块头最大,打架兴许很牛。   邵望舒对外「受重伤」,含章宫里熬起了药,明珠亲自带人盯着,跟着太医去取药,每一味药都反复检查再三,熬药的罐子也做了全面的验毒,确定毫无问题,这才开火。熬药全程明珠都在,直眉愣眼道:“谨防下毒。”   明珠气势凌厉,眼神在熬药看火候的宫人身上扫过,警示道:“既有人要对公子下手,大典刺杀不成功,未必不会在药中下手,都警醒着些。”   明珠目含警告:“若叫人在咱们药里动了手脚,咱们一并都得吃瓜落。都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众宫女太监回。   明珠搬了张凳子,坐在药罐子旁边,盯着火。   小火悠悠扬扬,烧得罐子吱吱作响。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充斥着整间房屋,说不出的清苦。   长安宫佛堂里,长明灯亮着昏暗的光,太后又在佛堂待了整整一天,诵过经书百遍。   如意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太后汇报进展,“药已经放进去了,司宝监的人动手的,用的是三味散。”   三味散是一种对外声称失传的毒药,实则仍有秘方在太后家族手中。一共有三味药,单独拎出来看每一味药都是无毒无害,三种融到一起,则成剧毒。   “含章宫那头怕罐子被人动手脚,从司宝监库房里随机挑了个罐子。司宝监早有准备,前段时间寻了个由头,说要清洗物件,都泡了第一味药。”   “那吉星日日要用一些八宝乳酪,上头加了干果子,第二味药在干果子里。”   “含章宫宫外栽着茉莉,第三味药下在了养花的土里。”   如意道:“万无一失。”   “嗯。”太后继续诵佛经:“大种中无色,色中无大种,亦不离大种,而有色可得……”   佛目光悲悯。   含章宫里此刻严阵以待,来福命人押着两个小太监,五花大绑地丢在院中,另有一个太监站在一旁,精神抖擞。   来福小碎步上前同秦嘉谦汇报:“昨儿奴才对宫里进行了排查,奴才平日最爱花花草草的,特意多留心了,发觉种茉莉的土颜色有异,请了太医一瞧,太医道这土里似乎加了一味药。”   秦嘉谦用薄毯子裹着邵望舒,一并坐在摇椅上。   邵望舒脸上化了惨白的妆,看起来满脸病容。邵望舒不老实地在秦嘉谦怀里动来动去,伸长脖子看地上那三个小太监。   秦嘉谦轻轻拍了拍邵望舒的背,提醒他装病。   邵望舒悻悻地收回目光,往秦嘉谦怀里一缩,不动了。   “这药虽然无毒,但平白无故地往土里加东西,奴才觉得有鬼,便把平日照管土壤的太监拘了过来。”含章宫的土地不适合长花花草草,平时种花用的都是外面送进来的土,有个专门的小太监负责此事。   “奴才盘问了几句,他只道是从古书上听来的方子,加这味药能让茉莉开得更好。奴才当即要求他拿出方子,他拿了本破烂书,看起来的确有此事,也算事出有因。但奴才仔细翻看后,发现这书算不得古书,是新作的书改头换面作旧了,冒充的古书。”   秦嘉谦听明白了来福的意思,能往含章宫送东西的太监,都是千挑万选过跟太后扯不上关系,清清白白的人,想渗透并不容易。太后那头儿着人给这太监下了个套,太监不明所以,真以为那是本古书,想试试效果,这才在土里加了东西。   来福又转向第二个站着的太监:“这是负责给含章宫供干果子的太监。他昨儿清理干果子的时候,发觉味道有偏差,回禀了奴才。请太医一查,也是加了味药,但无毒无害。奴才想着一天发现两个地儿被人加了东西,倒像是传说中三味散的下法,便和明珠一同搜查了全宫各处。”   来福踹了一脚第三个奴才,这人身上穿的太监服并非含章宫的统一衣裳,而是司宝监的太监服,腰间绑着司宝监的腰带。   “就是这个狗东西,”来福又狠狠踹了一脚,把司宝监的太监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那太监来时就鼻青脸肿,不经意露出来的手腕上布着鞭痕,来福道:“经盘问,他招了在罐子里加了东西。”   秦嘉谦颔首,对来福道:“做得很好。”   来福问:“陛下,此人如何处置?”   秦嘉谦淡淡道:“熬好的药呢?”   一个小太监迅速提着食盒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放置着一只罐子。   秦嘉谦把邵望舒放在摇椅上,吩咐道:“闭上眼睛。”   “哦。”邵望舒用双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头缝里往外瞧。   秦嘉谦径自走到茉莉花池里,抓了一把土,又去干果子堆里攥了一把,一起丢进了药罐子中。   秦嘉谦做完这些,走回了摇椅边,指着司宝监的太监下令:“将这贼子拖到国泰殿前,这罐子药赏他了,务必喝得一滴不剩。叫全宫的宫女太监都去看。”   秦嘉谦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宫里的太妃太嫔们素日无聊,想来闷得很,也一起去看看吧。”   司宝监的太监脸色大变,挣扎着爬起来呜呜咽咽地讨饶,来福新收的徒弟眼疾手快,从这太监袖子里扯出他平日用的帕子塞成一团,堵住了他的嘴。   “是。”来福领命,对太监们略抬了抬头,太监们鱼贯般将这司宝监的太监拖走。   来福瞧着司宝监太监的背影,待秦嘉谦带着邵望舒回去以后,对准司宝监太监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区区一个太监,纵使深挖,太后也有办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连如意都不会沾身,留着也没用,还是警醒全宫宫人更好。   下午照例是朝臣来国泰殿觐见汇报国事的时间,几个朝臣刚来,便发现国泰殿门前宫人们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地站了一院子。掌事的宫女太监们各自领着自己宫里的人有条不紊地去前面转了一圈,再回来。   离人群稍远的地方,停着太妃太嫔们的仪驾,太妃太嫔们坐在高高的轿辇上,正彼此说着话。 第23章 挨打   “怎么回事?”   立在国泰殿外等着伺候的小太监们道:“此贼子意图下毒毒害公子,陛下命奴才们来瞧着。”   前来禀告的几位朝臣彼此对视一眼,心里对邵望舒又高看了一眼,邵望舒是不是吉星不重要,陛下说他是,还煞有其事,那他就是。   当天,听说长安宫意外摔碎了一套茶具。   秦嘉谦很贴心地令人又送了一套茶具,还送了一筐梨,说这几日太后火气旺,吃个梨,消消火。   因这几日邵望舒要待在含章宫装病,秦嘉谦搬到含章宫来处理政务,邵望舒玩累了就爬到秦嘉谦怀里睡觉。   秦嘉谦批折子,也不管他,习以为常了,邵望舒自己会找个舒服的位置躺好的,秦嘉谦随手接过明珠递过来的毯子,给他盖上,一低头,对上邵望舒苍白的脸色。   秦嘉谦皱眉:“殿里也没有外人,妆还没卸么?”秦嘉谦伸手:“去拿湿帕子,给他净净脸。”   明珠打着灯过来,细细瞧着邵望舒,答道:“陛下,今儿下午奴婢已给公子净过脸了。”   秦嘉谦伸手在邵望舒脸上抹了一把,捻了捻手指,没摸到铅粉,确实不是化妆,而是邵望舒本身脸色不好。   “去传太医。”   邵望舒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懵懵懂懂地睁开一条缝:“陛下?”   “没事,”秦嘉谦拢好毯子:“睡吧。”   “哦。”邵望舒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今天玩得很累,先挑了伴读,又看了一场戏,大概因为要困在含章宫,秦嘉谦也没逼他学习,邵望舒快乐地和小太监玩了一下午,体力耗尽。   太医从后殿过来,秦嘉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睡着的邵望舒。邵望舒因为总做噩梦的缘故,晚上困到不行仍不太敢入睡,强打着精神,要直到实在熬不住,才能睡着。今天邵望舒难得能主动睡觉,秦嘉谦不愿吵他。   太医会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进来,先看了眼邵望舒的脸色,心里一个咯噔,轻轻地搭上邵望舒的手腕。   秦嘉谦把邵望舒放在床上,跟太医离开了寝室,寻了处邵望舒听不到的地方,秦嘉谦问:“怎么样?”   太医沉吟片刻,道:“公子倒是没什么大碍,脸色白兴许是累着了。公子本就睡不好,白天活动多了,便会如此。但总这样睡不好也不是办法。”   邵望舒现如今亥时准备睡觉,在恐惧中挣扎一两个时辰才能入睡,睡半个时辰左右要惊醒一回,醒来后又是一两个时辰不能入睡,好不容易再入睡,睡一会儿就得起床上学。   淮王宫上学早,讲究早起习武背书,学生们往往卯时便要起床准备,去了致学府先上早课,细细算起来,他一晚上能睡两三个时辰就算好的。   平日里除了进学没什么旁的事,尚且算保存体力,今儿敞开玩了一天,身体便吃不消了。   “他这噩梦的事,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秦嘉谦烦躁。   “有倒是有……”太医不敢张嘴,他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能翻的典籍古书也都查阅了,愣是找不出原因来,不是身体上的问题,也不是心里的问题,太医思来想去,都觉得邵望舒这情况,像是被魇住了。   听说小孩子容易碰到脏东西,或许邵望舒正是如此。   太医谨慎道:“公子毕竟独自在冷宫生活了三年,冷宫阴冷不干净……”   秦嘉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请昭国大国师来?”涉及到神神鬼鬼的事,昭国大国师最擅长。   太医猛地跪在地上,不敢开口。世人皆知帝王厌极了昭国大国师,他那一句双生子不祥,害了秦嘉谦和秦嘉祢。自秦嘉谦登基后,阖宫上下都把昭国大国师当成了禁忌,绝口不提。   “去请吧。”秦嘉谦说。   太医震惊抬头:“陛下?”   “嗯。”   昭国路途遥远,多是重林密瘴,一来一回大约要三个月左右,邵望舒的「重病」在修养了一个月后,便能出门活动了,顺便上个学。   养病期间,邵望舒起得晚,开始进学后一连迟到了七八回。明珠起先还催他起床,后来见他实在起不来,也不费那个力气了。   这天秦嘉谦上朝时间长了些,一场朝会开了好几个时辰,下朝时已到了午膳的点。邵望舒坐在几案旁,案上摆了四样菜,明珠一手捧着碗,一手喂邵望舒吃饭。   秦嘉谦随口道:“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人喂?明珠别管他,不许喂,这个年纪也该自个儿动筷子了。”   来福伺候着秦嘉谦换掉朝服,笑着解释:“公子今儿可委屈着呢。”   秦嘉谦回头看邵望舒,邵望舒眼睛红了一圈,鼻尖上也泛着红,显见是哭过的。不过邵望舒一天能哭八百回,799回都是假哭搞事情,秦嘉谦见怪不怪。   “这次为的什么?”秦嘉谦问。   来福笑:“被先生打手心了。”   秦嘉谦并不奇怪这个,据他了解,邵望舒上课常常走神,写功课也不认真,大字能糊弄就糊弄,策论敷衍无比,秦嘉谦心血来潮检查过邵望舒的功课,气得一晚上没吃下饭,倘或他亲自教邵望舒学习,那就更了不得,妥妥嫌自个儿命长,准备提前气死。   韩暮和邵望舒朝夕相处,要时时盯着他学习,一时间忍不得邵望舒,打他手心,那倒是极正常。   秦嘉谦走到邵望舒跟前儿,捏着他手心检查了一番,韩暮下手有分寸,只是红肿,并不严重,上了药明后天便好了。   秦嘉谦放下心来,回自己的几案上,用起饭菜,顺便闲聊:“今儿是为了什么?”   邵望舒抽抽鼻子:“我迟到。”   秦嘉谦算了算日子,迟到了得有七八日了,“该。明珠叫你起床,你不肯。日日迟到。韩暮说了你几次你也不听。这回可长记性了?”   邵望舒带着浓浓的鼻音,回了句:“嗯。”   秦嘉谦自顾自拿起筷子用饭,吃了两口,借着夹菜的动作偷瞄邵望舒,明珠不敢喂邵望舒后,邵望舒勉勉强强自己拿起了筷子,但大约是手疼,能少动便少动,干脆不再夹菜,只扒拉着米饭。   邵望舒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泪珠,脸红彤彤的。   秦嘉谦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吃了口菜。   邵望舒慢吞吞扒拉着米饭,殿中只剩他低微的抽泣声。   秦嘉谦又耐着性子吃了两口。   明珠越看邵望舒越觉得他吃得别扭,求情道:“公子筷子用得已经很好了,今儿实在不同寻常,奴婢喂了,公子也能早些睡觉,明儿早点起,再不迟到了。”   秦嘉谦冷哼一声:“你就见天儿的惯他。”   邵望舒抽泣声小了些,扒拉了一口米饭,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了桌上,含章宫瞬间鸦雀无声。   秦嘉谦见不得他这副样子,“过来!”   邵望舒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放下碗筷,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心知秦嘉谦要训他了,用手背擦了擦腮边的泪,断断续续地保证道:“我、我能好好、吃饭。”   邵望舒看秦嘉谦没反应,犹豫再三,十分没底气地补充了一句:“也、也能不、不迟到……”邵望舒说到这里,颇觉心虚,不是很可信,“吧…… ”   秦嘉谦胳膊一伸,把他捞进怀里,同明珠要了邵望舒的小碗,拿起筷子,问邵望舒:“要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幻视一些辅导孩子写作业辅导到气死的家长orz 第24章 改进学时间   邵望舒可怜巴巴地捧着手心,喂一口吃一口。   秦嘉谦一边喂,眼睛下瞟,把邵望舒的手看个正着,刚刚瞧着还好,这会儿再看,手肿起来了些,秦嘉谦收回目光,这是邵望舒惯用的把戏了,屁大点事都要哭,哭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其实没什么大事。   秦嘉谦舀了一勺菜喂他,邵望舒身子玩命儿往后躲,秦嘉谦低头一看,是荠菜——邵望舒爱吃甜食,爱吃肉,但不爱吃绿色的菜,尤其是荠菜,深恶痛绝。   秦嘉谦弹了邵望舒个脑瓜崩儿,“见天的挑食。”   邵望舒由着他说,就是死活不张嘴,只要他还没有饿死,荠菜这种东西就绝不可能进他的肚子。   秦嘉谦换了一勺子菜,他没有逼着邵望舒吃不喜欢的东西的想法,毕竟荠菜这东西,纵使再好再独特,也总有能替代它的菜,只要吃得健康,该进补的东西都进补到位了,身体好,挑食就挑食了,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人必须要喜欢吃所有的食物。   秦嘉谦琢磨片刻,喊:“来福。”   “奴才在。”   秦嘉谦道:“朕瞧着韩暮不错”,秦嘉谦低头看着邵望舒:“你寄养在季太嫔名下身份不高时,韩暮处处维护你,待你很是上心,如今你养在朕身边,全宫趋之若鹜,各个恨不得把你供起来,韩暮待你一如既往,一视同仁,迟到便罚,做得很好,这才是为人师表该有的风范。”   韩暮才入仕,擢升不合适,秦嘉谦道:“把朕那方文府墨赏给他。”文府墨是墨中极品,几年才能得一方,极为难得,秦嘉谦的私库中也只有两方。   “是。”来福恭恭敬敬退下。   “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传出去。”秦嘉谦叮嘱:“一个字都不要少。”   来福心神一凛,知道秦嘉谦这是对前朝后宫有些人不满了,自从邵望舒在众人眼中「搬来了」含章宫,明里暗里盯上邵望舒的人不少,表面恭维,内里小九九不少,秦嘉谦既不愿他们同从前一般轻贱邵望舒,也见不得他们在邵望舒身上动心思。   秦嘉谦喂完饭,问邵望舒:“委屈?”   邵望舒想说委屈,但他只要敢说这俩字,秦嘉谦必定冷笑着回他「活该」,迟到都是自找的,邵望舒于是说:“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委屈。”秦嘉谦用指腹擦掉他脸上残留的泪,“你既然知道自己夜里睡不好,早上起不来,为什么不早点睡呢?”   “朕看你功课也不是很多,每日写完功课就四处淘气,玩到累得抬不起胳膊才肯睡,你若能早睡半个时辰,也不必迟到了。”   邵望舒仰脸看他,心道:夜夜噩梦,他不玩到累得抬不起胳膊,体力耗尽满心想睡觉,又怎么能逼自己入睡呢?他但凡还有一丝体力一丝精神,都要挣扎着绝不入睡。   秦嘉谦瞅着天色,“你自去溜达消消食,一会儿便睡。明儿早朕盯着你起床,再不能迟到了。”   睡觉这事,邵望舒自觉不受自己控制,尽管他比平日早半个时辰上床,也不过是多了半个时辰睁眼看着床顶,不敢入睡。   他的梦比旁人古怪太多,梦里都是些神神鬼鬼,试图吞噬他的神智,占据他的身体,民间有种说法「鬼压床」,和这有些类似,但又不全然相同,他在梦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鬼怪的侵蚀,自己神智和鬼怪的拉锯战。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他被侵蚀的后果,但他天然的有种感觉,一旦在梦里被侵蚀,那他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每夜都像在走生死关。   翌日,秦嘉谦到点来喊邵望舒起床,熬过一次噩梦,终于能安心睡觉的邵望舒睡得四仰八叉,秦嘉谦掀开被子,“起床。”   邵望舒翻个身,理都不带理的。   秦嘉谦揪他耳朵:“醒醒,该进学了。”   不提这句还好,一提这句,邵望舒在睡眠中都嫌心烦意乱,捂上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秦嘉谦吩咐明珠:“把月影纱摘了,窗户打开,让风进来。”   明珠轻车熟路,这些事在她负责唤邵望舒起床时已经做过无数回,邵望舒也非常习惯,明珠前脚摘月影纱,他后脚就把头埋在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挡上风,绝不叫这东西打搅自个儿的觉。   秦嘉谦看了半天,软的是行不通了,附身把邵望舒从床上抱了起来,提溜着放地上,下巴一抬,示意宫人:“换衣服净脸。”   邵望舒脚沾到地上,也不想动,软趴趴地往地上倒,秦嘉谦眼疾手快把人拎回来,抓着他的领子,勉强让他立直了,明珠捂嘴笑,麻溜儿地上前为邵望舒换衣服。   几个宫女一并行动,有的平整裤腿,有的摆弄配饰,还有人为邵望舒打理头发。   邵望舒全程闭眼,明珠接过醒神用的冷帕子,糊到邵望舒脸上,邵望舒被刺激地皱眉,却仍不睁眼,争分夺秒地睡觉。   秦嘉谦松开制着邵望舒的手,邵望舒软软地朝他身上倒,逮哪睡哪,绝不浪费。   秦嘉谦被他逗笑了:“怎么困成这样?”   “每日都这般?”秦嘉谦问明珠,他上朝比邵望舒读书起得早,不曾见邵望舒起床的情景。   明珠笑:“今儿算好的,有陛下在公子配合,往日可难呢。”   秦嘉谦低头看邵望舒,邵望舒抱着他的腿又睡着了,“站着都能睡着……”   秦嘉谦凝视着他眼底的乌青,昨儿他一直在邵望舒跟前儿,眼看着他早早躺下,却怎么都不肯闭眼,秦嘉谦放低了声音问:“昭国大国师到哪了?”   “丰城了,再行一个多月,便能到了。”明珠答。   还有一个多月……   秦嘉谦摩挲着邵望舒的头发,邵望舒的手比昨天更肿了,两手都上了药,抱着自己的腿也不敢用手握实了,只虚虚地环着。   秦嘉谦这会儿又觉得淮王宫安排得不大合理,据说是祖宗规矩,先祖觉得小孩子就该早起习武识字。秦嘉谦想:叫这么个小孩子卯时就起床,就算晚上不做噩梦,不必惊醒,卯时就起也早了些,又何况邵望舒呢?   明珠轻声道:“陛下,早膳备好了。”   秦嘉谦看着窗外,此刻天还是黑的,太阳尚未出来,宫里只有早起值班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起了床,人手提着一点豆大的灯,照着前行的路。   早起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到了午间便可换班回去歇息,而邵望舒却要醒一整天。   秦嘉谦把邵望舒抱回床上,心道:狗屁的祖宗规矩,延迟一个时辰上学又如何?这般早起,一天只顾着犯困了,能有什么精神学习?朕掌管天下,难道还管不了区区一个学府么?   “明珠,去祭酒那儿传朕的话,往后致学府迟一个时辰上学。”   起不来就起不来,上学时间迟一个时辰,邵望舒自然也不会再迟到。   人,还是得灵活。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完美解决迟到! 第25章 大国师到来   睡足后的邵望舒再上学,发觉致学府又变得怪怪的。   赵锵一个虎扑冲向邵望舒,邵望舒侧身一躲,赵锵没控制住力道,停不下来,俯冲摔到了地上。   邵望舒淡定地拍了拍被赵锵擦到弄皱的衣服,面无表情道:“干什么?”   赵锵趴在地上,艰难地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迟上学一个时辰!你就是我赵锵的再生父母!”   邵望舒从赵锵身边绕过,进了敦仁堂,并不是很想要个傻儿子。   敦仁堂里正在庆祝,他们都是一个时辰前到的学府,困得哈欠连天,秦嘉谦临时派明珠来传话,吩咐从今往后推迟一个时辰,纷纷放了羊,寻个歇息的地儿又开心了一个时辰。   众人见大功臣邵望舒进来,头一回露出真正的欢迎,既不是从前对灾星的恐惧,也不是对「吉星」的有意搞好关系,而是完完全全的欢迎和接纳。   邵望舒将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心道:小朋友的快乐可真简单,能推迟一个时辰上学,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邵望舒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苦了韩暮,从前只有邵望舒一个刺头,现如今全敦仁堂都是刺头了:邵望舒的诗很受大家欢迎,并争相效仿。韩暮每天看到学生的功课,都要两眼一抹黑。   韩暮忍无可忍,带着全敦仁堂的课业去国泰殿找秦嘉谦。   韩暮声泪俱下以退为进:“陛下,微臣实在才疏学浅啊!公子们本都是天纵之资,被微臣教成这样,微臣无颜面对他们啊!”   秦嘉谦随手翻开一首诗,“鸡鸣三更便起身,整顿书箱奔前程。昏然行到宫门处,方悟推迟一时辰。打道回府回笼觉,神清气爽有精神。披星戴月固然好,养精蓄锐更重要。”   很好,邵望舒稳定发挥,跟那首王八诗异曲同工。   秦嘉谦失笑:“罢了,他故意写着玩的,并不认真。莫要理他。朕会说他的。”   韩暮苦着脸:“陛下,这并非邵公子所写。”   秦嘉谦一顿,仔细看了遍落款人,还真不是邵望舒。   秦嘉谦费解道:“小小敦仁堂,竟能出卧龙凤雏两位写诗人才……韩爱卿……”   韩暮脸色更丧了,“陛下,不止两位。”   秦嘉谦掀开第二张,特意看了眼落款,“三个?”   韩暮苦笑:“不止三个。”   秦嘉谦快速地翻动这一叠功课,每一张都是如此,“怎会如此?”   韩暮终于有了话头,连忙道:“他们今日和邵公子玩得好,十分欣赏邵公子的诗词水平。”   秦嘉谦可算懂了韩暮的来意:“朕会拘着他,少写诗。”   “谢陛下!”   敦仁堂里的邵望舒,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剥夺一项爱好,兴致勃勃和大家聊昭国大国师。   礼部侍郎的第四个孙子消息最灵通:“昭国大国师这两天就要来淮王宫了。”他摇头晃脑地感慨:“真奇怪,以前这人在宫里提都不能提的,这会子人都能进宫了。”   “大国师听说挺准的,全知全能,预测未来很灵。”   邵望舒好奇:“大国师长什么样?”   一个人接话:“昭国那地方,到处都是毒瘴和毒虫,那边的人喜欢用花汁在脸上画各种毒虫子,身上也要纹上虫子。”   又有人道:“听说他十几年前来宫里时,青面獠牙,十分恐怖,吓哭了好几个宫女。”   邵望舒在脑子里幻想了片刻,青面獠牙,脸上身上还都是毒虫的图案,是挺吓人的。   放学后,邵望舒跟元宝去了御花园,元宝在御花园用沙子给他堆了个瞭望塔,邵望舒今天想把城楼做出来。   元宝提着沙桶和铲子,“今儿这沙不好,里头总有小石子和结块的沙,做城楼并不得手,公子先玩着,奴才去荷花池那儿挖点沙子,那儿的沙子绵软,堆城楼再合适不过。”   邵望舒抬起头看了眼荷花池,离御花园很近,一来一回用不了多长时间,“快去吧。”   “好嘞,奴才快去快回。”   邵望舒仔细小心地挑出去混在泥沙里的石头,再把结块的沙捏碎,捻成细细的沙,这项工程并不轻松,邵望舒花了不少的时间,只弄出一小团绵沙子,而且手感并不好,邵望舒不是很想用。   邵望舒蹲在沙坑里挑着挑着,发觉眼前多了一双鞋,粗布面的,上头装饰着几片绿叶子,邵望舒沿着这双鞋往上看,面前是个身形高大消瘦的男人,穿着身随性至极的袍子,袍子没形制,很像胡乱扯了一团布,在布上掏了几个洞,让胳膊能伸出来,衣服黑乎乎一片,油得反光,这人头发也很乱,乱七八糟地挽在一起,碎发到处飞。   他浑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幽潭,摄人心魂,能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吸了进去。   那人轻轻一笑:“初次见面,我是你未来的师父,你也可以叫我,大国师。”   邵望舒觑他。   “我可以带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亲爱的徒儿,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一笑起来,眼睛便被掩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场骤然变得轻松起来,像个不着调油嘴滑舌的街头混混。   邵望舒「蹬蹬蹬」往后退了三五步,这个人看起来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邵望舒久违的洁癖冒上了头。   大国师不以为意,笑吟吟地随手变出了一朵花,要送给邵望舒:“这是见面礼。”   邵望舒警惕地看着他,他看得很清楚,大国师这邋遢鬼,从身上搓了搓,然后变出了这朵花,邵望舒很难不联想这是他身上搓下来的泥变的!   邵望舒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皂角水,劈头盖脸地朝昭国大国师身上喷过去,洗一洗吧救命!   半个时辰后,国泰殿里,湿漉漉的昭国大国师用帕子擦着身上的皂角水,擦了没几下,白色的帕子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邵望舒看得龇牙咧嘴。   真想把这个人丢进浴池里。   大国师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你玩沙子不觉得脏,怎么好嫌弃我呢?”   邵望舒躲在秦嘉谦身后,就这一擦一帕子泥的人,或许不是十几天没洗澡,可能是大半年没洗了!邵望舒完全不敢奢望半年不洗澡的人会刷牙。   秦嘉谦把他拉出来,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没礼貌。去跟大国师道歉。”   大国师得意洋洋地冲邵望舒挑眉,换来邵望舒狠狠瞪他。   大国师喜滋滋——看,他正眼瞧我了,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邵望舒不情不愿地走到大国师身边,鞠躬道:“对不起,我不该喷您一身皂角水。”   “啧,”大国师点评:“心不诚。”   大国师非常宽宏大量:“我不跟小孩计较。我来时办正事的。”   秦嘉谦立刻端正起来态度:“国师,这孩子的情况您也知道了,夜夜噩梦缠身,朕用过许多法子都不见效果,您可看出他有何不妥?”   作者有话说:   师父来了。   宝子们,作者君的预收《男妾登基后》,有喜欢的跪求一个收藏。   关于受把老攻当男妾,抛弃攻,结果攻反手登基,而受被当成礼物送给攻的那些事。   洗干净的受:我准备好啦—— 第26章 通灵   大国师擦了两下脸,问:“小孩,你每天梦到了什么?”   邵望舒道:“鬼怪想抢我身体。”   “这就对了。”大国师报了一个生辰八字,问:“你可是这个时辰出生的?”   这个问题难倒了在场所有人,自从邵玉死后,没有一个人知道邵望舒具体的生辰。   昭国大国师看出他们的为难,跳过了这个问题,“他的问题也简单,八字太轻了,又沾了帝王紫气,对鬼怪而言一方面容易夺舍,另一方面自带功德,省了修行之苦,因而每晚都被鬼怪盯上,不肯罢休。”   邵望舒有点害怕,缩到了秦嘉谦怀里。   秦嘉谦问:“那依国师之间,该如何化解?”   “好办,”大国师随意地坐在案几上,盘起一条腿,“第一条路,让他去军营待着,军营里阳气重,刚硬有正气,对鬼怪有抑制作用。”   众人齐刷刷看着邵望舒,邵望舒不大自在:“看我干什么?”   秦嘉谦道:“只去住着?还是要当兵将?”   “只是住着有什么意思?”大国师道:“还是得当个兵将,实实在在训练上战场才好。”   六岁当兵,再没比这更离谱的了。   秦嘉谦只好问:“还有别的路吗?”   “有。”大国师正色起来,“他八字虽轻,却天赋极佳,适合通灵,跟着我学几年,自然就有防身之力了。”   “不!”邵望舒脱口而出。   “为什么?”大国师很吃惊:“小孩,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求大国师拜师,头一次大国师主动提出收徒被拒,大国师坐不住了,上前注视着邵望舒,道:“想拜入我门中的人如过江之鲫,可见跟我学习是有好处的。你为何不想?”   关于昭国大国师的传说,邵望舒已在致学府听了一下午,据说他住在昭国最高的山上,想拜他为师的人,要从山脚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三跪九拜到山顶,绝大部分人跪到途中便体力耗尽昏迷了过去,仅有极少数人能到山顶。   但即便他们到了山顶,大国师也不见得会收他们为徒,还要经过很多考验。   听起来是很有吸引力。   邵望舒坚定地拒绝:“不,我不想。”   想到要和邋遢鬼一起过日子,邵望舒洁癖犯了,百爪挠心,觉得做噩梦也没什么大不了。   秦嘉谦把他的脑袋摁回到自己怀里,起身对昭国大国师道:“天色不早了,大国师一路劳累,来福,带国师去好好歇息吧。”   大国师还想挣扎一下,来福客客气气地把人往出引:“国师上次来咱们淮王宫的时候,还没兴建照月楼呢,照月楼是咱们宫里最美的楼,奴才擅自做主,给您安排到了照月楼…… ”   大国师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昭国是公认景色优美,他自己更是住在昭国最美的凤鸣山,淮王宫再美,也美不过凤鸣山去。   来福小声说:“照月楼地方僻静,奴才安排了几个打马吊(麻将)的好手。”   大国师眼睛瞬间亮了,脚下生风:“走走走。”大国师满意地拍着来福的肩膀:“你小子,很会办事。”   徒弟哪有打马吊重要,大国师风风火火大步流星,没两步就把来福甩在了身后。   目送大国师离开,邵望舒凝视着大国师方才坐过的桌子,上面一滩稀稀拉拉的沙土,约莫是从他那个筒子一样的衣袍中带出来的。   邵望舒严肃地宣布:“我要去军营。”   秦嘉谦上下打量他,邵望舒的小身板,比别的小孩子都要单薄得多,秦嘉谦轻轻推了他一把,邵望舒没站稳,直接摔了一个屁股蹲,泪眼汪汪地看他:“干什么?”   “一推一跟头,还去军营?”   秦嘉谦问:“是谁习武课天天变着法地逃课?”   邵望舒:……   秦嘉谦继续问:“是谁一炷香的马步都扎不下来?”   邵望舒无言以对。   秦嘉谦说:“是谁起床拖拖拉拉半个时辰起不来?”   秦嘉谦睨他:“在军营可不比宫里,宫里作息规律,军营里军号一响,立刻要起身换好战袍到集合点集合,你就是犯了天大的困,也得准点到,晚了自有军棍等着你。”   “军营训练也不似你们习武课轻描淡写,那是正经八百教在战场上杀人和保命的功夫的,辛苦着呢。你连一炷香的马步都坚持不了,怎么去军营?”   秦嘉谦说完,留着邵望舒自个儿想,昭国大国师给的这两条路,他没有一条愿意让邵望舒去走的。   去军营是一定不行的,年纪太小。   跟着大国师未必是条出路,毕竟他是出了名的老不着调不靠谱,生平最喜四处漂泊餐风饮露,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袍子,如果秦嘉谦没有记错,几年前他来淮王宫时穿的也是这件,那时这件衣服还是灰蒙蒙的,如今成了黑色,可能几年都没有洗过。   他自己不爱洗衣服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给他洗,就见天穿那脏衣服。邵望舒要是跟他朝夕相处,每天都得纠结死。   学了那通灵之术,也不见得是好事。老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学通灵术就是在不断地研究天机,万一老天爷小心眼,嫌他泄露天机要报复他,岂不是很冤枉。   秦嘉谦走后,邵望舒寻了个座位坐下来,人家大国师千里迢迢来这一趟是为了治他的噩梦,任他再娇气再不识好歹,也不可能挑人家干不干净。   邵望舒一见面喷他一身水,坚持不肯拜师,不过是记仇而已。   他满脑子都是大国师十几年前那句「双生子」预言,害了秦嘉谦十多年,如果没有意外,至少几十年内秦嘉谦和太后的关系是无法挽回的,埋下无数祸端,邵望舒实在不想拜这个人为师。   总有种认贼作父的感觉。   还是去军营好。   邵望舒铁了心要去军营,秦嘉谦拿他没办法,“你没去过军营,朕带你去看一圈。”   秦嘉谦领他去的是京郊大营,里头安置着虎威军二营,他们才从边境回来京城休养。   因是心血来潮,秦嘉谦没有提前知会虎威军二营,打量着突击看看他们平日的训练状态,也让邵望舒看看最真实的军营生活。   他们低调地乘了一辆小马车,从宫人采买用的角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27章 两难   “嘿!哈!”   两人下马车时,士兵们正在练枪-法,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慢分解,邵望舒看得眼热,他已经在脑补自己拎着□□是何等英姿潇洒了。   因秦嘉谦是微服出门,训练的士兵们也从未见过皇帝真颜,并未惊动士兵。   秦嘉谦瞥他一眼,并不难从他期待地眼神中猜出他的想法,于是随手从武器架上抽了一把长-枪,递给邵望舒:“拿稳了。”   邵望舒兴奋地去接,秦嘉谦仍一手拿着,问道:“接住了?”   邵望舒想了想,两只手都伸到杆上,“接住啦!”   秦嘉谦道:“那朕松手了?”   邵望舒感受了一番手里的重量,“好。”   邵望舒话音刚落,秦嘉谦便松了手,邵望舒手猛地一沉,在秦嘉谦手中轻飘飘的长-枪竟变得有千钧之力,邵望舒被它压得来不及反应,就一个倒栽葱栽到了地上。   秦嘉谦单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邵望舒捧着手,久久回不过神。   秦嘉谦大手胡撸他的脑袋,“傻了?”   邵望舒呆呆地转过头:“怎么这样重?”   秦嘉谦顺手给他拍掉身上的土,掰着他的手看情况,解释道:“这枪重七十斤。”   邵望舒隐约记得进学府前太医院给他做了一次全身的检查,提了一嘴他52斤。   邵望舒顿时对这枪肃然起敬:“竟然比我还重!”   秦嘉谦指着军营里正在训练的士兵道:“他们每天至少要练两个时辰的长-枪。你若来了军营,也得同他们一眼。”   邵望舒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秦嘉谦领着邵望舒继续在军营转悠,过了这一营,是练匍匐前进的地方,地上特意挖了泥坑,和了水,搅和的乱糟糟泥泞一片,士兵们身上脸上全都是泥,已经在泥里打过几个来回了。   教头手里拿着鞭子,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看到一个在地上避开水坑趴着的士兵,一鞭子甩了上去,把那人抽得「嗷」一声叫,教头教训道:“战场上什么脏的污的地方都有,该匍匐的时候就得匍匐,挑这个怕那个的,战场上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一轮走完,士兵们身上的泥能厚得掉渣,整队时他们走过的地方稀稀拉拉掉着泥土。   这地儿有片草地,秦嘉谦许久没在宫外放松,颇为怀念宫外随性的生活,坐在草地上,一条腿屈着,另一条腿放松地舒展着,“这一项也是要常练的。”   秦嘉谦趁邵望舒专心致志看训练,手欠地扯了把邵望舒的头发,邵望舒站不稳,倒在了草地上,秦嘉谦偷笑,邵望舒吱哇乱叫地蹦起来,把头发一把拉到前面,抖上面的草屑叶子:“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秦嘉谦看着他笑:“可看到军营生活了?只这点就受不了了?”秦嘉谦一件一件地举例,“军营大多二十人一个屋,睡大通铺,军营里多得是汗脚,训练时间长,又有汗味,屋里时刻是臭烘烘的。”   邵望舒微微拉下脸。   “可还要去?”秦嘉谦问。   邵望舒撇嘴,“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秦嘉谦抬眼:“比如?”   邵望舒坐到秦嘉谦身边:“比如我留在宫里。”   “留着做什么?做噩梦?”秦嘉谦问。   “那倒也不全是,还可以做点别的。”邵望舒道:“比如写诗。”   在军营玩了一日,邵望舒起初还恐惧军营,到了午间士兵们结束了训练,三三两两过来围观,他们军营头一次进来这么小的孩子,大家都兴奋异常,你抱一下我捏捏脸,还有那莽汉把邵望舒抛到空中再接回来,邵望舒被迫营业了半个时辰,离开时心都颤了——这要是再多待几天,这脸都得被他们捏红!   夜里,邵望舒下定决心,狗屎两条路,哪个都不选!做噩梦就做噩梦吧,两害相权取其轻。   邵望舒翻身滚到秦嘉谦身边,伸手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嗅着熟悉的龙涎香,缓缓入睡。   不选最好,他心里很不愿离开秦嘉谦。   夜里,打马吊打到身无分文的大国师讨嫌地上门找秦嘉谦讨钱,来福不敢擅自作主,禀了秦嘉谦,秦嘉谦起身出了含章宫,前去国泰殿见大国师。   大国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笑道:“给我一天时间,我肯定能赢回来。”   秦嘉谦示意来福上前,来福带着两个小太监提进来四个大箱子,挨个打开,金灿灿一片,满满的金锭。   秦嘉谦道:“大国师尽可取用。”   大国师脑袋摇成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这许多金子,我打几轮马吊就输个干净了,想要还钱,得猴年马月了,不行不行,我不干这蠢事。”   “不必还。”秦嘉谦道:“这些是朕送给大国师的,只要大国师回答朕几个问题。”   大国师正色起来,“问吧,我想陛下也该有很多问题。”   秦嘉谦揉着太阳穴:“舒舒的事,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么?如果他一直留在朕身边,会怎样?”   大国师溜溜达达走到金子面前,拿了一锭金子:“会死吧,他八字太轻了,陛下应该有察觉,他的噩梦一天比一天严重,人的精气神儿也一日比一日差,几年前他准时起床不成问题,最近起得怕是一日比一日晚了吧。”   秦嘉谦手心骤然捏紧。   “如今看着还能走路,能说能笑,能吃能睡,再过个三五年,就不行了。”   秦嘉谦道:“那还有别的解法吗?”   大国师又拿了一锭金子,掂量着玩:“若是有,我早说了。除了这两条路,别无他法。即便是这两条路,也是有上下之分的,去军营只能治标不治本,除非他在军营待一辈子,跟着我学术法,待他有了自保之力,自然无虞。”   秦嘉谦捏眉心,他何尝不知道跟着大国师是最好的方法,他虽嘴上说不信,管大国师叫神棍,可这人实实在在的有本事,纵观大□□国,神鬼一事上再没比大国师更靠谱的人了,若能跟着大国师,保邵望舒的命自是最稳妥的。   可邵望舒不愿。   作者有话说:   啦啦啦,昨天买到了适合我预收《男妾登基后》的封面,绝绝子,封面原图名《囚-禁》,狠狠心动了 第28章 准备行李   翌日邵望舒起床,见秦嘉谦严肃地看着他,心里一个激灵,盘算起自己干的什么坏事被秦嘉谦抓包了,也不敢赖床了,闪身下来,规规矩矩站好。   邵望舒先发制人:“我错了。”   秦嘉谦愣了,怎么就错了呢?于是发自肺腑问:“为什么?”   邵望舒后背汗都出来了,他最怕这种问法,先捡着最容易被发现的错说:“进学时睡觉?”   秦嘉谦有所耳闻,别看邵望舒晚上不敢睡,白日里鬼怪不大敢来困扰,一听韩暮讲「之乎者也」,睡得呼呼。   邵望舒等了半天,没等到秦嘉谦的训斥,直呼要完,赶紧说另一个:“前儿的功课是抄的。”   秦嘉谦:……   他本想开口说说来意,但一听这些,突然想听听邵望舒还干了什么。   邵望舒小心翼翼觑他眼神,秦嘉谦面陈如铁,邵望舒扁嘴:“真的没有了。”   趁着出恭时跟赵锵偷溜出去玩,捉弄祭酒,半月前肚子疼是因为偷吃了两个冰盏子,跟小太监玩弹珠的时候把秦嘉谦的几颗夜明珠打丢了……这哪能叫错呢。   秦嘉谦想着也是,邵望舒是个乖崽,顶多功课上耍些滑头。   秦嘉谦道:“朕想过了,大国师确有真本事,你跟着他学几年罢。”   “不想去……”邵望舒记恨大国师那句「双生子」预言,就他能呗,就他话多,但凡少说一句,也不会有秦嘉谦那些糟心事。   “相处久了你便懂了。”秦嘉谦揉了揉邵望舒的头发,“他人看着不着调,其实也靠谱的。”   邵望舒眨眼:“陛下不怪他?”   秦嘉谦顿了顿,勉强道:“不怪。他……”秦嘉谦艰难说:“人挺好的。”   邵望舒抱着他的腿:“我不想走。”   秦嘉谦沉沉地看着他,他又何尝想让邵望舒走,人在他身边时尚且要时时操心,跟着大国师,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邵望舒小小的反抗起不到任何作用,大□□国中,昭国的地位最为不同,昭国不靠君王统治,全靠信仰,大国师在大陆上被称为天师,是修行功力最深的人,大国师断言他寿数无多,全天下再无人能鉴别印证真假,秦嘉谦亦不敢赌这句话的真假。   何况昭国是靠信仰撑起来的国家,国土面积极小,当中一个凤鸣山,往外延伸二十公里,这便是全部的国土了,还没淮国一个城池大。昭国也不爱弄权,遗世独立,靠着淮国给些供奉度日,昭国大国师实在没有坑秦嘉谦的理由。   邵望舒出宫学习声势搞得浩大,邵望舒品级不够,住不得王府,秦嘉谦先在帝都里腾了九套普通府邸,三行三列,留了中间一套归邵望舒,其余八套住满了宫中亲卫,随时保证他的安全。   秦嘉谦想着大国师酷爱云游四海,在淮国各个城都着人置了府邸,安排了人伺候。秦嘉谦又恐大国师不爱去城镇,只想着在山里钻,在驿站里都给备了银子,邵望舒若是路过随时可取用。   秦嘉谦琢磨半天,大国师并不止在淮国云游,索性在其他三国也如法炮制,备了许多府邸。   又备了几十匹马,派了一队兵跟着伺候马。   至于邵望舒出行的行李,更是准备了上百箱,洋洋洒洒排了一整个宫道。   秦嘉谦的担忧没完没了,恐邵望舒在山上不适应,若能和他的师兄师姐们打好关系,那就更好了。   秦嘉谦找人打听了他们的喜好,按照给邵望舒准备生活用品的方式,给大国师和邵望舒的师兄师姐们都准备了一套。还又专挑了合适的礼物,写好条子,备着以后用。   赵锵起初还舍不得邵望舒走,想着邵望舒出去怕是要吃苦头。等秦嘉谦把御膳房的厨子、做衣裳的宫女都备好,赵锵只剩下咂舌,这算什么出宫学习,这不是游玩享乐嘛,赵锵立刻道:“那什么,咱们商量个事呗。”   赵锵吭哧吭哧:“你的好兄弟我,困在京城也有个七八年了,也很想出去游学,”赵锵腆着脸:“带上哥哥我呗?”   “哥哥我可能干了,掏鸟蛋,摸鱼,都是一绝,不是哥哥我吹,咱们致学府的人加起来都不及哥哥我能玩。”   邵望舒糟心:你想去你去吧,我不想走。   大国师早起准备带着他新鲜出炉的小徒弟出发,一出门,宫道乌央乌央全是人,随行的兵和宫人看不到边际,装行李的马车堵塞了周围的路,邵望舒伏在秦嘉谦怀里,抽抽嗒嗒不肯走,秦嘉谦正抱着他哄,旁边还有个身体壮实的小孩。   大国师眼睛抽抽:“这……都是要跟着走的?”   秦嘉谦略一颔首:“嗯。”   大国师原地坐下,费解道:“这怎么走?”   秦嘉谦言简意赅:“坐马车。”   大国师看看宫道,再看看破衣烂衫的自己,瞠目结舌:“这怎么上山?”   秦嘉谦道:“你们上山,只带着明珠和这个小孩就行,其他人让他们在山脚驻扎。”秦嘉谦指了指他腿边壮实的小孩,介绍道:“管磊,舒舒的伴读。”   大国师抓抓头发:“造孽啊,带这么多人,我可怎么走。他是跟着我学习,并不是跟着我去讨饭吃,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带这个小孩可以,其他人不行。”   秦嘉谦怀疑地看着他。   大国师心虚,声音都没了底气:“讨饭是我的爱好……”   秦嘉谦对他颇为了解:“一年讨饭365天、的爱好?”   大国师底气不足地反驳:“我在凤鸣山上时,也能吃点果子野菜野味,不必讨饭。”大国师抓狂:“哎呀,就算讨饭,我也会连他的饭一起讨上的。”   “反正你也是讨饭,就当从朕这里讨饭好了,朕备好了,随时等你讨。”秦嘉谦道。   “你若不想要这许多人,也好办。”秦嘉谦道:“你带着他俩走,其他人跟着你们。”   大国师愁眉苦脸,能说服秦嘉谦让邵望舒跟他走,已然费了他好一番口舌,再不让人跟着,他又怕秦嘉谦不肯放人,只能悻悻应了,强调道:“不能上我凤鸣山。”   “可以。”秦嘉谦痛快答应。   赵锵欲言又止,挤眉弄眼地给邵望舒打眼色:“好弟弟,带上我呀!”   邵望舒先前不肯走,见天儿地跟秦嘉谦磨,自然也没顾得上跟秦嘉谦说赵锵也想走,如今眼泪都糊住了眼睛,没接收到赵锵的眼神,倒是秦嘉谦先看到了,问:“赵锵?”   赵锵后背一凛,“噗通”一声跪下,冷汗津津:“陛下。”   邵望舒擦了擦眼泪,犹豫地看着赵锵,此行尚不知如何,现在看着人不少,将来去了凤鸣山,又是一番天地,也不知对赵锵来说是好是坏。   秦嘉谦记得他,邵望舒的逃学抄功课,都是这不老实的小子带的,秦嘉谦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叫邵望舒跟他多待,但仔细一想,这人也不是全无好处,他脑子活络,办事灵活,在外面能混得开,秦嘉谦指着他:“你也跟着。”   赵锵被这天降馅饼砸得喜不自胜:“谢陛下!谢陛下!”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哎。   幻视一些送孩子上大学的父母。   下章舒舒就要长大啦——   昭国,可以脑补梵蒂冈哈—— 第29章 重逢   数年后,凤鸣山中部一如既往地被迷雾笼罩,从山脚望去,凤鸣山直入云霄。山路上每隔几尺便有一个背着行囊的人,三跪九叩,口中念着求神佛保佑的词,在山路上前行。   凤鸣山高不见顶,三跪九叩又极费时间,许多人跪到半路撑不住晕厥过去。   邵望舒坐在树杈上,啃着青绿色的野果子,盯着过往的行人,谁要是晕了,便及时把人送下山。   一晃多年,邵望舒再不复从前小孩子的模样,长身玉立,泼墨的长发肆意地洒在身后,一身和大国师同款的丑袍子——洗干净的袍子,只是这袍子穿在大国师身上邋里邋遢,穿在邵望舒身上随意不羁。   赵锵坐在另一棵树上,看得龇牙咧嘴:“不酸吗?”   邵望舒面不改色地啃了一口:“不酸,要不要来一个?”   赵锵撇撇嘴,“少来,不信你。这种花招爷决不再上当。”   “爱信不信。”邵望舒无所谓,继续啃。   赵锵狐疑:“真的不酸?”   邵望舒眺望着远处,敷衍道:“酸酸酸,酸,行了吧。”   赵锵也摘了个果子,犹豫再三,轻轻嗅了嗅,还是感觉酸,不大敢下口,一抬头,邵望舒还看着远处,“看什么呢?”赵锵算了算日子,“最近也不是陛下来的日子呀?”   淮国国君历代都有夏日去行宫避暑的习惯,秦嘉谦把避暑地点选在了淮国昭国的边境,每年六月中旬来避暑,昭国不大,一天也就过来了,探望邵望舒一两个月再走。   到了年底,大国师带着邵望舒回淮王宫过年,待一个月再走。   每到秦嘉谦要来的时候,邵望舒就像这般坐在树上,提前几天等着,远远看着。可如今才四月,不是秦嘉谦来的日子。   邵望舒摘了个看起来不酸的果子丢给赵锵,眼睛转都不转地看着远处的驿站,这些年跟着大国师学习术法,邵望舒功力渐深,大多数鬼怪已经不敢近他身了,大国师也说邵望舒如今能独自行走了。   邵望舒给秦嘉谦去了信,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想回宫了。   赵锵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望舒闲聊:“前儿听了个流言,也不知真假。”   “嗯?”邵望舒随口应了,算着日子,淮王宫的回信也该来了,邵望舒紧张地绞着手指,有点担心秦嘉谦不同意他回去,毕竟尚未学完全。   赵锵道:“太后总忧心康王殿下的病。”   康王是秦嘉祢,如今叫秦裕祢。秦裕祢成年时,太后特地找了秦嘉谦给他赐了「康」字作为尊号。   康王,健康平安。   邵望舒这些年渐渐懂了那个双生子预言,秦嘉谦正如日中天,秦裕祢的病怕是好不了。   赵锵说:“遍寻天下名医,都治不了,太后寻了个妖道,那人说能用移花接木之术,将旁人的气运转移到康王殿下身上。”   邵望舒猛地抬头,移花接木术是禁术,记载移花接木的术书原本被收在凤鸣山藏书阁,但十多年前遗失,民间若有人学到,也不无可能。   “这事不知真假,只隐隐绰绰听过风声,但是康王殿下的身体确实一日好过一日,年初咱们回宫时,康王殿下眼看大限将至,不过四个月的功夫,康王殿下已经能跑能跳了,上个月还去骑了趟马,眼见是大好了。”赵锵说。   赵锵家的消息网灵通得很,全天下似乎没他家不知道的事。   邵望舒简单算了算:“他身为亲王,贵不可言,气运远非常人能比,能把气运恢复到这个程度,少说得有上百人的命来嫁接才成。”   “谁说不是呢。”赵锵道。   邵望舒和赵锵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明白得很,康王恢复,下一步便是图谋皇位,对秦嘉谦不利了。   “舒舒?人呢,快来。”管磊从山上一溜烟下来,嗷嗷地对着一排树嚎,左右邵望舒不在这棵树上就在那棵树上。   邵望舒从树上跳下来:“什么事?”   管磊急吼吼拉着邵望舒的手就往山上走,邵望舒下意识挣脱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山下,他还等秦嘉谦的信呢。   “师父找我?”邵望舒道:“又是给他洗袍子?跟他说不急,晚上回去给他洗。”   大国师原本十分喜爱他那三年没洗的袍子,邵望舒洁癖发作,忍无可忍,趁着他睡觉偷了他的衣服,洗了一个晚上,洗出了十来盆污水,第二日大国师醒来一看,衣裳白净得仿佛新的,上面还附着清新的皂角味,大国师瞬间爱上了这个感觉。   邵望舒对此谢天谢地,每隔一天给他洗一回。   “不是!”管磊抓着邵望舒往上走:“陛下,陛下!”   邵望舒声音带了几分焦急:“他怎么了?”   “来了!来了!”管磊从山上跑下来实在太快,喘着粗气,“正跟师父说话呢。快快快,走!”   邵望舒一个打挺,甩开他们,蹿了出去。   “好家伙。”赵锵慢吞吞从树上爬下来,他不比邵望舒和管磊学习认真,轻功至今没学会,赵锵目送着邵望舒将轻功发挥到极致远去的背影,“这也太快了。”   凤鸣山山顶和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一座修补了无数次破破烂烂的木头屋,许多木头都腐了,每逢下雨就要重新修补一回,大国师和他的几个徒弟挤在一间屋子里,靠近门的地方做了个灶台,权当厨房了。   而今称不上繁华,但邵望舒见不得邋遢,新修了府邸,屋舍宽敞,窗明几净。   大国师一面和徒弟们打马吊,一面和坐在一旁的秦嘉谦闲聊。   秦嘉谦比从前多了几分沉稳,气势也愈发凌厉。   “这才四月,怎么就来了?”大国师摸了张牌,打出去:“你们淮国今年夏天来得早?提前避暑?”   秦嘉谦道;“来接人。”   “接人?”大国师捏着牌仔细思索,打了张牌出去,“二饼。接舒舒?倒是学得差不多了,也能走了。”   大国师话音刚落,邵望舒便欢快地奔了回来,邵望舒站在门前,长长舒了两口气,从半开的窗户上看到了秦嘉谦的脸,邵望舒欢喜地眼睛眯了起来,抬脚要进去,又顿了顿,摸了摸头发,又瞧了眼衣裳,皆理平整了,全身妥帖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推开门,缓缓抬眼看着秦嘉谦,故意慢吞吞说:“这才几月,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舒舒:实不相瞒,我是出去读了个大学。   啦啦啦,换封面啦—— 第30章 皇后   大国师和邵望舒的师兄师姐们偷笑,见天儿地下山等人家,来了又装不在意。   秦嘉谦皱眉看着邵望舒这一身打扮,拢共就穿了一件中衣,外头罩着和大国师一样的袍子,兜头给他披了件略薄的披风,斥道:“这才四月,你又在山上,且冷着呢,又穿这点。”   邵望舒脸通红,声如蚊蝇地在秦嘉谦耳边说:“我都这么大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修行之人俱是耳聪目明,将邵望舒的话都收在耳中,大国师率先开口:“还要起面子了,”大国师朝着几个徒弟道:“快快快,走吧,走吧,别留在这儿讨人嫌。”   师兄师姐们起身收拾麻将。   邵望舒瞥了大国师一眼,无情地戳破他:“师父你又耍赖,知道自己快输了就找个借口收摊。”   大国师老脸一红:“就你知道的多。”   大师兄戚原收好了马吊,走前替他们关门,顺便说了句:“你的行李帮你收拾了,明儿就能走。”   邵望舒原本满心期待和秦嘉谦回宫,被大师兄这么一说,又勾起了自己的离愁别绪,虽然他的师兄师姐们各个都王八蛋得很,他在凤鸣山生活的每一天都鸡飞狗跳,但好歹共同生活了十来年,虚伪的同门情谊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   秦嘉谦淡淡看了他一眼。   直到第二天,邵望舒站在马车前,跟前儿是收拾齐整准备好行李的师兄师姐们。   邵望舒拧眉:“你们这是要去哪?”   大师兄戚原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跟你回宫啊!”   邵望舒瞪大双眼:“为什么?”   戚原一屁股坐在马车前面,招呼其他师弟师妹们上马车,得意道:“陛下允的。”他强调:“陛下昨儿特意找我们,说你在凤鸣山这十来年多亏了咱们几个照顾。”   邵望舒撇撇嘴:你怎么照顾我?你见天儿的惹是生非。   “陛下说了,他也很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回报我们。”大师兄道:“咱们凤鸣山最讲究礼尚往来,连夜收拾好了包袱!”   “来了来了。”   凤鸣山就这点大,十来年早就转悠了个遍,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腻烦了,早就想去别地儿溜达溜达散散。   大□□国里,淮国早年虽穷,这十来年田制改革,又和其他两国建了商路,富裕了起来,在四国中是最有钱的,堪称人间销金窟。   能去淮国转转,那再好不过。   邵望舒眼看着他的混蛋师兄师姐们包袱款款上了马车,各个眉飞色舞,一个个上车,每人进车门之前都要冲邵望舒来一句:“宫里见!”   邵望舒盯着他们带的包袱,大师兄戚原的包袱能看出一堆瓶瓶罐罐,想来是他那堆稀奇古怪的药。   二师姐的包袱动来动去,里头似是有活物,不知道带的是蛇还是蝎子,又或者两个都带了,或许那群蛊虫也在。   三师兄包袱不大,只带了一件换洗衣裳,身上这件袖子里鼓鼓囊囊,兴许是他的宝贝暗器。   小师姐的书箱带了十几二十个,堆了一辆马车,但显然没什么正经内容,全是大陆美人图鉴,这倒霉的系列书男女不忌,原本把五官一模一样的邵玉和邵望舒放在了第一页,小师姐和邵望舒日日相处,十分幻灭,把邵望舒的那半页撕掉了。   邵望舒扭头看大国师:“师父,他们这举家搬迁,你不管管吗?这是要带着咱们凤鸣山迁到淮王宫吗?”   大国师老神在在,摆摆手:“无妨,为师也去。”   邵望舒龇牙咧嘴,坐在马车上愤愤不平地对秦嘉谦道:“带上他们,淮王宫哪还有安静的时候。”   秦嘉谦正翻着折子看,他这次突然起意出宫接邵望舒回去,折子转道送来,累了一箩筐,闻言诧异道:“不是你舍不得他们么?”   “越大越不坦诚了,小时候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还跟朕直说,怎么长了十来岁,心口不一了呢?”秦嘉谦评价。   修道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隔着两辆马车也能听到秦嘉谦和邵望舒说什么,「吭哧吭哧」在马车里笑成一团。   邵望舒听到他们的笑,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谁、谁舍、舍不得他们,都是糟心鬼,”邵望舒放大了声音:“远远不见才好。”   然后邵望舒清楚地听到大师兄戚原道了声:“啧。”   二师姐澹台眉道:“越大越不坦诚了,怎么长了十来岁,心口不一了呢?”   于是笑声更欢快了。   一路上邵望舒艰难地回了宫,明珠得了消息,提前给他师父师兄师姐们安排好了住的地方,邵望舒略交代了几句,就蹿回了含章宫。   “来福,明珠,想我了吗!”邵望舒在门前喊。   “想。”来福迎出来,“公子的房间早就打扫好了。”   来福说的是含章宫的东偏殿,早前分给邵望舒的屋室,邵望舒一步都没踏进去,直奔秦嘉谦的正殿,往榻上一趟,伸了个懒腰,嘀嘀咕咕地同明珠说:“累死了,快给我锤锤,坐了十来天马车呢。”   明珠含笑问:“陛下呢?”   “他去国泰殿了,说有政务要处理,晚膳回含章宫用。”邵望舒絮絮叨叨:“晚上吃鳜鱼吧,有素面么,来个素面。”   “都有都有,”明珠给他捏着肩膀:“早备上了。”   晚上用完晚膳,秦嘉谦懒得再回国泰殿批折子,便在含章宫榻边点着灯批。   邵望舒累了十来天,困得很,像小时候一样往寝室钻,来福连忙领着他往东偏殿走:“祖宗诶,这可不能再往陛下寝室走了。”   邵望舒一愣,“那我住哪儿?”   “东偏殿早给公子打扫好了。”   邵望舒寻思:“兄弟情深抵足同眠,向来是佳话。”   来福「噗嗤」一笑,“倒不是为了这个。”   来福小声说:“公子今年已经十九了,若是在一般人家,这会儿孩子都有了。公子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何况咱们陛下呢。”   “过去陛下忙于国事,顾不得这些,而今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很该想一想了,偌大的淮国,总该有个太子的。”   邵望舒一顿:“什么意思?”   来福估摸他在山上,没人教他,怕是反应不过来,点明了道:“太后吩咐的,下月要给陛下选皇后呢。来日宫里有了皇后,后宫有了妃嫔,总得和陛下在一块儿的。”   “公子再住在陛下寝室,要惹人笑话的。”   作者有话说:   所有感情的变化,都是要个催化剂的。   本章又名,催化剂来袭 第31章 封地   邵望舒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来福的话中听出隐藏的意思。   邵望舒让来福先等等,自己返回去找秦嘉谦,秦嘉谦手边堆着厚厚一摞折子,不出意外子时前是睡不得了,邵望舒坐到他对面:“陛下……”   秦嘉谦一边写字,一边「嗯」了一声。   邵望舒问:“你马上要立后了?”   其实有这个打算了,秦嘉谦是比较传统的人,没有离经叛道的想法,到了婚龄便会想着结婚的事宜,何况作为皇帝,没有子嗣,没有太子,万一将来有什么意外,朝廷怕是要动荡。   但离立后还早着呢,皇帝立后流程复杂又漫长,只挑选秀女,调查家世背景品行就得几个月。等准备立后,少说得一两年以后。怎么也用不到「马上」这个词。   秦嘉谦手里忙,没工夫解释这么多,只回了他一个「嗯」。   邵望舒呆呆地坐在他对面,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在山上,师父师兄师姐都不结婚,没人会谈这些话题,而秦嘉谦在过往多年中从未提过要立后,以至于邵望舒一丝一毫地担忧感都没有。   秦嘉谦要是成婚,那自己跟他住着是不合适了,邵望舒艰难道:“来福说给我准备了东偏殿的床。”   秦嘉谦无所谓,邵望舒都这么大了,很该有个自己的房间了,宫里同他这般年纪的人都出宫立府了,他老跟自个儿挤着也不方便,“嗯,可以。”   秦嘉谦想了想,他其他的弟弟们从前在宫里时住正殿,搬出去以后住府邸正院,却叫邵望舒住偏殿,纵使是含章宫的偏殿,也总归采光不如正殿,而且邵望舒这些年虽然享着亲王份例,但配备的宫人是不足的,毕竟一个宫殿是放不下两个正经主子的,道:“先在东偏殿委屈几天,朕叫人给你选个好宫殿,该给你配的仪仗和宫人也都补足吧。”   邵望舒更不痛快了,合着东偏殿都不能住了。   邵望舒想说,他也不怎么想去其他宫殿住,在东偏殿就挺好,离得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秦嘉谦这边有什么动静他都知道,一回含章宫他就能看见,去了别的宫殿住,哪有在东偏殿方便。   转念一想,邵望舒突然明白为什么秦嘉谦不让他住东偏殿了,既然什么动静他都能知道,往后秦嘉谦召妃嫔来,他得知道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妃嫔是不在龙床过夜的,伺候完就去偏殿住,待早上再送回去。虽说还空着个西偏殿,但是东偏殿住着自己算怎么回事呢?   自己和嫂子住一个宫,这也不合适。   邵望舒悻悻地闭了嘴。   邵望舒感受着心里蔓延的酸意,太奇怪了,立后明明是个举国欢庆的大喜事,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太高兴呢。   秦嘉谦对他无微不至的好,倘或他爹娘没去世,也很难比秦嘉谦做得更好,秦嘉谦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他应该为秦嘉谦开心才对。   秦嘉谦埋头看着折子,一直没听到邵望舒接话,放下笔瞧他,邵望舒垂着睫毛,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看起来丧丧的。   秦嘉谦心里一个咯噔,刚刚说话不过脑子,邵望舒没爹没娘跟着自己长大,如今知道自己要娶妻,要成家,难免心生孤寂,觉得自己是外人,没有家了。   他虽和邵望舒没血缘关系,也不曾明确兄弟身份,但好歹是自己带大的,自己娶妻不亚于给邵望舒找了个后娘,哪个孩子能开心呢。   秦嘉谦起身,站到邵望舒跟前儿,撸了把他的头发,“别怕,朕就算立后了,也一样疼你,不会变的。”   这话给邵望舒点明了方向,哦,原来我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邵望舒看话本里爹要娶后娘,或者相依为命的兄长结婚,儿子和弟弟也是要失落的。   邵望舒瞬间悟了,豁达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多么合理的事!   秦嘉谦想了想,邵望舒都十九岁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出生了,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若他自己有个喜欢的人,兴许会好一些,问道:“你可有喜欢的人?”   邵望舒思索,喜欢谁?是他每天和毒蛇蝎子过日子的二师姐,还是致力于收集全天下美人的四师姐?   邵望舒头皮发麻,果断回:“没有!”   秦嘉谦想想也是,整日待在凤鸣山上,见的人太少,“三日后太后要在御花园办赏花宴,你也去瞧瞧吧。”   名为赏花宴,实则选妃会。按照正常流程是下面的人先经过层层筛选,把符合要求的秀女名单报上来,选妃会时再由皇帝太后看相貌性情留五个人,再从这五个人里综合定皇后,四妃嫔。   但是选妃会时间短,只是简单的问话,并不见得能看透性情,因此往往在选妃会前办个赏花宴,邀请秀女们来赏花,由太后或者宗室夫人来把关。   淮国不讲究男女大防,男女独处或许有闲话,但众人在一起,是断没人嚼舌根的。因此有时也会允许未成婚的宗室子来玩,若是有双方合意的,便赶在选妃前上个折子,请陛下赐婚。   邵望舒在宫里时没赶上过赏花宴,还当这是个品鉴花朵的宴会。   花有什么好看的……   跟诗词歌赋绝缘的邵望舒刚要拒绝,顿了顿,想起太后请妖道给秦裕弥恢复气运的事,好久不见太后,会会她也挺好。   何况太后对秦嘉谦这个态度,要给秦嘉谦立后或者选妃,铁定有鬼,指不定打什么歪主意呢,说不得还有什么妖道混迹在里头,等着入选立后封妃接近秦嘉谦,动些邪术,好保她心肝儿秦裕弥的命,于是改口:“好!”   邵望舒摩拳擦掌。   邵望舒要来赏花宴的事在淮王宫和帝都上层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邵望舒还远在凤鸣山时,就被众人列为了金龟婿的最佳人选。   关于邵望舒回宫后能得什么爵位,宫里宫外一直都有猜测,不少人倾向他能得个亲王爵位。   最直接的证据是多年前,秦嘉谦的弟弟们到了封爵的时候,封爵往往伴随着封地,太后为秦裕弥瞧上了帝都附近的荣阳,荣阳税收仅次于帝都,地理位置绝佳,一马平川好修路,又有途径的运河,东边临海,是商贸必经之地,繁华至极。   秦嘉谦直接拒绝了他,给了秦裕弥亲王爵位,指定了块仅次于荣阳的地方给他。又因秦裕弥身体不好,不便走动,仍留在帝都养病。   众人都以为荣阳秦嘉谦打算自留,但秦嘉谦又着人兴建了亲王府。明明白白地表示荣阳要封出去。   随后秦嘉谦点了几个能人带着尚方宝剑和军队前往荣阳,把荣阳官场上下整顿了一番,刺头儿和不好管理的官员统统调离,最后把自己的亲信安置在了荣阳。   就是放头猪过去,都能让荣阳正常运转。   人人都眼馋这里。   秦嘉谦的弟弟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封爵,来来去去都绕过了这里。   众人再傻也知道这是给邵望舒留的了。   作者有话说:   唉,这么好的封地,可惜舒舒以后去不了了。 第32章 交易   若能嫁予邵望舒,未来起码有个亲王妃的名头,邵望舒还不缺钱。邵望舒上头无爹无娘,无兄弟姐妹,无宗族,嫁过去亦不用侍奉公婆,不用费心周全与亲戚宗族的关系,只要处理好和邵望舒的关系即可。   怎么看,他都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   属意邵望舒的,提前做起了准备。   襄国公府这几日小厮们的巡逻比往日更多,紧罗密布,下人们纷纷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夹起尾巴做人,老婆子们不敢吃酒了,小丫头们也不开怀笑了,小厮们规规矩矩,离马吊远远的。   襄国府正厅里坐着几个人,正首的是襄国公和襄国公夫人,也就是柳太妃的爹娘,坐在左边的是他们的五儿子和五儿媳,坐在右边的是个年纪轻轻只从容貌便能看出极稳重的姑娘。   襄国公开口:“找你们来的意思,都知道了吧。”   柳太妃的儿子秦裕祺成年后获封郡王,柳太妃也跟着住去了郡王府,能和家里头走动,上个月给襄国公这头递了话,说太后时常听闻他们家孙小姐柳宛白端庄贤淑人品贵重,若是得空了叫襄国公夫人带着柳宛白递牌子进宫。   明明白白地暗示要支持柳宛白当皇后。   五儿子回应:“知道了。”   襄国公道:“太后这关过了,还得讨得陛下欢心才行,陛下这儿若是不松口,也只能做个嫔妃。”   柳宛白温温柔柔道:“还请祖父赐教。”   “第一,你是太后选的人,赏花宴时却也不必去亲近太后,”襄国公提点她:“太后喜欢的,陛下未必喜欢。”   “太后心里明白你的心意即可。”   柳宛白一愣,瞬间懂了自己的立场,她是太后派到皇帝身边的人。   “第二,赏花宴邵望舒也要来,你待他好一些。”襄国公犹豫片刻,仍是道:“他同陛下,大约是那种关系。”   柳宛白在闺中待了十五年,读的是四书五经,没听过这些糟污东西,向襄国公投去疑惑的眼神。   什么那种?   哪种?   襄国公老脸一红,隐晦道:“他从小和陛下共寝。”   柳宛白内心剧震,但面上分毫不显,淮国贵族们不少都好男风,喜欢玩那个,不讲究的就去男风馆,讲究点的会买个漂亮的小男孩回来养着。   柳宛白道:“此话当真?”   “当真。”襄国公道:“邵望舒六岁被陛下带回宫的。”   襄国公意有所指:“六岁,那是最好的年纪。”   那个最好的年纪确实是六岁到十岁。   但淮国玩那个的这些人,到了十岁左右便把人送走了,秦嘉谦待邵望舒好了却不止那几年,如今邵望舒都十九了,没听说过玩这么大的。   柳宛白问:“孙女听闻陛下如今待他仍是极好。”不似那个该有的。   “有感情了吧。”襄国公并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一来邵望舒住在含章宫,很难不让他联想,二来秦嘉谦对他确实好得过分了,秦嘉谦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曾这般上心,三来淮国人十六七就能结婚,秦嘉谦却拖了这么多年,直到邵望舒回来才起了立后的心,四来这是柳太妃那边的消息,柳太妃的手是伸不到含章宫的,她能得知这消息,只能是太后透给她的,太后的消息断然不会有假。   柳宛白还是不放心,又确认了一次:“祖父,孙女听说邵望舒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星,能旺陛下,兴许是因着这个原因,陛下才将他就近放着。”   襄国公摆摆手:“听钦天监胡扯。装神弄鬼的东西罢了。”   “陛下允他去赏花宴,旁的蠢货们都当他是个金龟婿,巴望着能在赏花宴上得他青眼,好去当亲王妃,殊不知当了亲王妃才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襄国公交代她:“你注意好分寸,陛下大约是叫他替自己掌眼的。”   “你既要让他省得你适合做皇后,又不能让他误解你愿做亲王妃。”   柳宛白:……   太难了。   襄国公看出她的艰难,提点道:“待你做了皇后,自会帮他周全和秦嘉谦的事。”   “孙女……”柳宛白分外艰涩:“省得。”   赏花宴虽说只是借个名头,但宫里细细致致地给安排了诸多名品花,来此赏花的小姐皇亲们各个颇有眼力,轻松辨认这些名品,发出此起彼伏地感叹。   邵望舒和管磊赵锵三个在凤鸣山上长大的土包子一问三不知,他们山上简单得很,连牡丹月季都不必区分,统称「花」,红的叫红花,黄的叫黄花,简单易懂。   小姐皇亲们见到了名花,诗兴大发,太监们早备好了纸笔,众人纷纷提笔,遇到好的诗便流传。   管磊咂舌:“真有文化。”他是莽汉,识字,但不多。   又有小姐提笔作画。   赵锵也附和:“多才多艺。”   不一会儿又有人用琴音为美景增光添彩。   邵望舒无心这些,只盯着来赏花宴的小路,按说此赏花宴合该太后来主持,便是她不来,也理应派个宗亲长辈来,可太后只命人传了句有要事,稍后再来,众人自便。   邵望舒是男人,不便单独去长安宫面见太后,还指望着在赏花宴上察看她是否有不妥呢。   赏花宴入口处摆了盆真品,被一个眼尖的皇亲看到了,呼朋引伴前去观赏,把邵望舒的视线挡得结结实实。   邵望舒起身:“我去别处看看花,你俩自己先玩着。”   邵望舒避开人群,寻了个没有花花草草的僻静地儿,这儿视线开阔,能将路上的情况收入眼中。   柳宛白自来了赏花宴,不似其他小姐们写诗作画,只在一旁静静地赏着花,余光则一直停在邵望舒身上。   邵望舒腰间挂着块帝王绿玉佩,柳宛白听说过,今年出的料子,因其颜色品相极佳,轰动全国,陛下命人打了玉佩,原本是戴在陛下身上的,如今竟出现在邵望舒身上。   柳宛白对襄国公的猜测愈发信了。   见邵望舒离开,柳宛白跟了上去。   “公子不去赏花吗?”柳宛白问。   邵望舒答:“出来透透气。”   四下无人,周围有树木挡着两人,柳宛白踱步到邵望舒面前,轻声道:“公子和陛下的事,小女都明白。”   邵望舒心道:他和秦嘉谦的关系无非是他爹当过秦嘉谦的老师。但他身上的胎记早就被秦嘉谦去掉了,怎会有人知道他和秦嘉谦的关系?   邵望舒不动声色道:“什么事?”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公子和陛下之间的情谊,叫宛白好生感动。”   邵望舒:啊?   他翻过来倒过去把这句话品了好几遍,他是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这句话真的很像在描写情侣……   但邵望舒又不敢直接问,毕竟他文采着实贫瘠,生怕这背后有典故,既然有人能用闺怨诗来表达政-治,兴许哪个含蓄内敛的诗人用情诗说政-治呢!   他亲爹平秋锦确实死于政-治-斗争。   于是邵望舒含糊道:“嗯。”   柳宛白吃了颗定心丸,邵望舒自己都承认他和陛下是那种关系,那就好办了。   柳宛白道:“皇亲贵族好男风者不计其数。”   邵望舒心下疑惑,不是谈政-治么,关男风什么事。   “帝王好男风亦无妨。”柳宛白慢慢道。   邵望舒:不对劲!   秦嘉谦好男风吗?   没发现呀。   哪个狗奴才造谣。   柳宛白继续道:“可帝王若因过度宠爱对方,那史书上便不好听了。而被偏爱的也无甚好下场,待新帝上位,少不得清算他。”   邵望舒心道:秦嘉谦过度宠爱谁?他最疼的不是我么?   柳宛白道:“公子如今得宠,自不必操心,可来日新帝上位,又当如何呢?”   啊这……   柳宛白没察觉邵望舒脸色微变,道:“公子若能助小女成功,小女定保公子一生无忧。”   邵望舒沉下脸:“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柳:你俩是一对!   舒舒:啊? 第33章 下旨   柳宛白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再多言,只定定地看着邵望舒,眉眼中全是「我早就知道你和他那点见不得人的事了」。   邵望舒当下生了火气:“龌龊之人看什么都是龌龊的。”   邵望舒越想越气,明知不能这样怼人,仍是连珠炮般开口:“陛下光风霁月,怜我幼年孤露,亲自抚养。落在你们这起子小人眼里,尽是污秽。”   “姑娘好歹是千金小姐,理应人品贵重,怎的这般言行无状,诽谤圣上。”   邵望舒拍了拍手,原本空旷的僻静地儿凭空冒出来两个侍卫,邵望舒吩咐道:“宫里容不得这等嚼是非之人,把她送出宫去。”   “是。”   柳宛白还要说什么,侍卫眼疾手快,用帕子塞上她的嘴,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赵锵和管磊听到这边动静,赶了过来,柳宛白认识赵锵,呜呜咽咽地用眼神求救,赵锵向来怜香惜玉,忙问:“舒舒,这是怎么了?”   赵锵隔在邵望舒和柳宛白身边,好声好气同邵望舒道:“宛白嘴上厉害些,心却不坏,她若是哪里得罪了你,你只管告诉哥哥,哥哥替她赔罪。”   赵锵又扭头呵斥柳宛白:“你也是,宫里能跟你府里比么,家里把你惯得没边了,在宫里也敢放肆,还不赶紧跟公子道歉!”   柳宛白喉咙呜呜地想开口,满眼都是求饶,今儿邵望舒说的话倘或传了出去,皇后无论如何她都做不了了。   赵锵求情道:“她一个姑娘家,今儿又是赏花宴,好歹给她留些面子吧。”   管磊已看出邵望舒情绪不对,柳宛白不仅惹事了,只怕事儿还不小,借着衣襟遮挡,狠狠踩了赵锵一脚:蠢货闭嘴!   “哎哟”赵锵疼得龇牙咧嘴:“你踩我干……”赵锵抬眼,对上管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最后一个字说得有气无力,“嘛……”   邵望舒冷冷地看着柳宛白:“我今儿没要了她舌头,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赵锵心里一紧,邵望舒很少用这么严重的描述,变了脸色,也不敢帮柳宛白说话了,跟邵望舒使眼色,到底怎么了?   侍卫将柳宛白拖了出去,赏花宴上来的小姐和皇亲们皆看了个正着,小姐们噤若寒蝉,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出了什么事。   好好的赏花宴被邵望舒搅了,有心在后宫大展拳脚的小姐们情不自禁看向皇亲们,希望他们能恢复秩序,让赏花宴办下去。   皇亲们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去和邵望舒对视。   太后是不打算来了,她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绝不插手后位人选,免得让秦嘉谦忌惮。   邵望舒也没了在这里的心情,回了宫。   路上赵锵按捺不住,小声问:“到底怎么了?”   邵望舒道:“诽谤。”   能让邵望舒动气的,除了诽谤圣上不做他想。赵锵冷汗下来了,这若是陛下较真,便是拉出去砍了满朝文武也只会叫好,自己竟还敢求情,这不是找死么?   赵锵恨不能跪地给邵望舒磕俩头,“祖宗祖宗”,赵锵快走几步挡道,“方才是我糊涂,我可没有要诽谤陛下的意思!”   “嗯。”邵望舒想宽慰他两句,他自然知道赵锵没这等意思,头一抬,看见来福急匆匆过来。   “公子,陛下有请。”   秦嘉谦在国泰殿处理政务,邵望舒来时小憩的塌上摆了七八样邵望舒爱吃的点心,秦嘉谦道:“你先用点。”   邵望舒慢吞吞地捏了块椒盐酥吃,一面吃着,一面细细打量秦嘉谦。   皇族没有不好看的,后宫佳丽三千,容颜绝世,生出的孩子各个风采斐然,秦嘉谦更是其中佼佼者。   从邵望舒的角度看去,秦嘉谦剑眉星目,睫毛长得惊人。他五官并不算柔和,十几年的帝王生活让他无形中添了一层威仪,拒人千里之外,但对着邵望舒时气势又尽消了。   邵望舒看着秦嘉谦批折子的样子,专心致志,又忍不住替秦嘉谦委屈。   二三十年前,淮国一片乱象,连年战争国库空虚,百姓手里也没有钱,穷得卖儿卖女,大贵族大商人们借机敛财,把百姓们坑得毫无活路,朝廷更是一团乱麻,遇上个天灾人祸,朝廷发不出赈灾银子,拼拼凑凑出来,还要被一层层盘剥。   秦嘉谦登基时,国库穷得见了底,满朝文武有一小半都是新换上来的官员,还对工作不熟悉。   如今这十几年励精图治,改田制开商路,大力支持武器研发,淮国才能一跃而起,百姓吃得饱穿得暖。   好日子还没过两年,小人便出来作乱了。   秦嘉谦龙章凤姿,高山仰止,岂是那帮子小人能诽谤的。   邵望舒这会儿有点后悔,只把她赶出宫中实在太轻了,就是按宫规,妄议陛下也得留她半条命。   秦嘉谦批完了手中一摞折子,估摸这些时间邵望舒情绪平复了,施施然走过去,定睛一瞧,邵望舒手里捧着块只咬了一口的椒盐酥,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耷拉着眉眼,抿着唇,显见还在委屈。   侍卫回禀秦嘉谦时,并不敢将柳宛白的话转述给秦嘉谦听,只说她言语冲撞了邵望舒。   秦嘉谦自然而然地想岔了:这批递了名单的小姐们里,论出身柳宛白确是最好的那几个小姐之一,在京中又一直有才名,不出意外,她必定在留下的五个秀女中。兴许柳宛白按捺不住,提前摆起了嫂子的谱。   秦嘉谦摸摸他的头,“柳宛白怎么冲撞你了?朕给你出气。”   邵望舒不欲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讲给秦嘉谦听,料定侍卫也没这个胆子,轻描淡写道:“起了口角。”   秦嘉谦看他不想说,不再追问,邵望舒从未主动与人起过口角,连幼年在赵锵脸上画王八,也是事出有因,“来福!”   来福小碎步进来:“奴才在。”   “去襄国公府传旨,她不必再进宫了。”   来福悚然一惊,往年落选的秀女不计其数,从没哪一个这般明明白白打脸。   这旨意下去,点明了陛下厌了她,别说进宫,再想嫁个贵族功勋之家只怕是难了。   秦嘉谦拿走邵望舒手上容易发腻的椒盐酥,剥了颗清新的金桔塞给他:“你也莫闲着了,这么大的人了,总得有个差事干,立后选妃一事你替朕盯着去。”   秦嘉谦后半句没说出口,你不喜欢的,或者对你不好的,通通拒之门外。   秦嘉谦本以为这样邵望舒能开心一点,这道旨意下去,全天下的秀女都得巴着邵望舒,再没人敢给他气受的。   哪知邵望舒脸色更不好看了,秦嘉谦坦坦荡荡,自然想不到那些污秽处,可那起子小人满心都是污秽,这不得更信谣言?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第34章 梦   婉拒了秦嘉谦,邵望舒同赵锵管磊三人晃悠。   邵望舒打听:“如今男风很盛行么?”   赵锵最活络,问到了他擅长处,一蹦而起,蹿到邵望舒前头,正对着邵望舒,背着路走,滔滔不绝道:“可盛行着呢,别说如今四海升平时盛行,就是几十年前战乱时,那也是流行得很。只不过从前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现在敢了。”   赵锵掰着指头数:“咱们当今这十六个亲王郡王里,有八九个好这个,府里都养着书童呢。”   邵望舒瞠目结舌。   “如今的亲王郡王,”邵望舒仔细斟酌着话:“那不是我们在致学府的同学吗?”   “是啊,就是他们。”赵锵随口说:“那会儿他们不就养了书童吗?带在身边的那些白白净净的书童。”   邵望舒并非对此事一无所知,但那些人还在宫里时便养了书童,听着着实大胆。   “哟,”赵锵观察他神色,颇有种今天终于见了世面的感觉,用肩膀顶了顶管磊:“别愣着了,你打小在禁卫军长大的,军队里这种事更多吧。”   管磊颔首:“的确如此。”   赵锵悟了,邵望舒八成是心里有人了,挤眉弄眼道:“看上谁了,哥哥给你参谋参谋。”   赵锵十分有信心:“别说你是看上个书童,你就是看上天王老子,哥哥我也能给你弄……哎哟!管磊你今天是有病吧,踩我几回了!”   管磊扶额,蠢货,邵望舒整日待在凤鸣山,接触到的男人除了他俩,大国师、大师兄三师兄,就剩皇帝。   他能看上谁?   成天脏兮兮要他追着给洗衣服的大国师,还是大师兄三师兄那俩不着调的二货?   怎么算,不都只剩一个皇帝么?   赵锵这不会看人眼色的货,完全没深究管磊的意思,拉着邵望舒就往自己在致学府暂歇的房间走,“跟我来,哥哥这儿可藏了不少好东西。”   赵锵从床下拖出个沉甸甸的木箱子,从他拖的费劲,不难看出这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赵锵打开,露出一箱子书。   邵望舒看得啧啧称奇,“老赵还有主动看书的一天,了不得了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回头我告诉伯父,他老人家得激动得热泪盈眶。”   “开玩笑,我老赵能是那种勤奋好学的人么?”赵锵拿起一本书,拍到邵望舒怀里,“拿去看,别说哥哥不疼你,这可都是珍品。”   邵望舒扫了一眼,封面写着《论语》,纨绔子弟们的老花招了,封面用四书五经,内里千奇百怪,邵望舒翻开了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正在大战的人。   邵望舒脸一红,把书拍到赵锵脸上:“一天到晚的看什么鬼东西。把这东西藏在致学府,你也不怕被查到?”   赵锵把书拿下来,“你仔细看看,这可宝贝着呢。”   邵望舒一愣,仔细看了两眼,这好像……   是两个男人。   赵锵挤眉弄眼:“懂了吧!这本送你了。”   夜半三更,邵望舒罕见地没去要和秦嘉谦好兄弟抵足同眠,自己靠在床头,回顾方才做的荒诞的梦,脸色由白转青。   地上是被邵望舒撕碎的书。   窗外突然灯火通明,是秦嘉谦上朝的时候到了,太监宫女们行色匆匆,进进出出地忙碌。   邵望舒看着秦嘉谦在的正殿方位,想起刚才那个梦,把赵锵骂了个狗血喷头,给的什么鬼书!   他怎么能。   怎么会。   做这样的梦。   邵望舒把自己脑海里多余的念头晃掉,心道自己最近见的人实在太少了,以至于把秦嘉谦都拉进了梦里。   罪过罪过。   邵望舒算半个道士,不计前嫌地念了两回佛经,这才起了点睡意。   再起床时,听说太后宫里又「失手」打碎了两个花瓶。邵望舒只当她是恼火自己毁了赏花宴,赵锵消息灵通,脑袋摇成拨浪鼓:“这里头可有事呢!”   “什么事?”   赵锵关上门,细细地同邵望舒说:“早前柳太妃给襄国公府送过口信,要柳宛白进宫,说自有人接应,同进宫的秀女一大把,少说有二三十个,唯独襄国公府严严实实,防卫严格了许多,还招了三个试毒的,专给柳宛白用,巡逻人数都赶得上帝后的排场了,瞧着倒像是稳了自己能当皇后一样。”   邵望舒心底有数了,襄国公府若是没个准确点的消息,哪敢这般作为,“太后之前见过柳太妃?”   “是,上月柳太妃递牌子进宫见太后了。”   邵望舒心道:“那把她赶出去确实合适。起码能让太后摔两个花瓶。”   邵望舒赶柳宛白出宫时,为了流言蜚语不传播,没对外说赶她出宫的原因,大抵是为了保全襄国公的颜面,襄国公府私底下做了不少小动作,对外只说邵望舒对陛下心怀不轨,遂看柳宛白不顺眼,找了借口把人赶出来,又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   三师兄陆阳因养了宝贝蝎子和毒蛇,时不时要出宫给他的宝贝们寻摸点好口粮,常出去走动,今儿回来就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邵望舒听。   屋里大国师、大师兄戚原、二师姐澹台眉和小师兄步星玮也在,嗑瓜子的嗑瓜子,打马吊的打马吊。   三师兄陆阳摸着他的蝎子,“你瞅瞅,这帮人,怎么就这么慧眼如炬,远在宫外,都能猜准他心思。”   大国师收邵望舒时,陆阳在外历练,回来时邵望舒都十七八岁了,见天儿地等秦嘉谦的信,陆阳还当这俩是一对,“我就说我那会儿感觉是对的,你们都说不是,人家是兄弟。”   陆阳咂舌:“咱就奇了怪了,哪个兄弟等家书等成这样。”   陆阳嘴上最爱口花花,心里清楚得很俩人没什么,嘴巴上却总要开个玩笑,方才本来只是个揶揄,架不住邵望舒脑子里全是那个梦,正是最紧张的时候,仿佛被人戳破了心思,恼羞成怒道:“少造谣!”   澹台眉心下一紧,平时邵望舒都是轻嗤,再说一句你就是嫉妒我有这么好的哥哥,从没这样激烈反应过,澹台眉小心翼翼问:“舒舒,你也十九了,咱们凤鸣山虽然上下都是光棍,但是你又不算纯道士,也该琢磨娶妻的事了,陛下没说你婚事怎么定吗?”   邵望舒想了想,秦嘉谦是没说过这方面的事。   澹台眉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邵望舒想理直气壮说没有,那个梦又是铁证如山,“没……吧。”   澹台眉道:“看来是没有,你心思浅,藏不住东西,若是有,早人尽皆知了。”澹台眉装作不经意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若是有合适的,师姐给你介绍。”   “我喜欢个子高的。”邵望舒随手比划了一下,“要这么高的。”   全场瞬间寂静无声,嗑瓜子的坐直了身体,打马吊的推开了马吊。   邵望舒比划的高度,不多不少。   刚好跟秦嘉谦一样高。 第35章 告白   澹台眉顿了顿,谨慎地问:“对姑娘来说,这个身量要求是否太高了?”   邵望舒不吭声,倒也不必非要姑娘。   戚原转了方向:“性格呢?你对性格有要求吗?”   邵望舒手扒拉着一颗瓜子,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稳重大方,成熟点,温柔点。”   “那出身呢?”三师兄陆阳问。   邵望舒无意识道:“那自然是越高越好。”   澹台眉心道:还有谁能高的过皇帝?可皇帝是能轻易喜欢的么?且不说皇帝肯不肯,愿不愿意,皇帝就是愿意,那也不可能和邵望舒一生一世一双人,满朝文武都等着太子爷呢。   澹台眉看向大国师,希望她们不靠谱的师父能出来讲两句,大国师埋头吃着瓜子,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澹台眉看得心里起火,在桌子下面踹了大国师一脚:也不知道说两句!   大国师茫然地抬头:他有意中人,踹我干嘛?   澹台眉瞪他。   大国师只好道:“好吧好吧,我算过啦,他俩能成,你们别管了。”   戚原一骨碌坐直了,“什么时候算的?”   大国师慢吞吞摸了颗瓜子,“就刚刚啊。”   邵望舒眼睛亮了,把坐在师父身边的三师兄推开,自己一屁股坐下:“师父,算出来什么?”   大国师说:“能成。”   邵望舒着急:“具体点呢?”   大国师老神在在:“天机不可泄露。”   邵望舒琢磨了一下,他师父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确实有点本事,能算出过去未来,泄露天机往往要倒霉,他师父从来是能泄露的就泄露,不能泄露的死也不说。   邵望舒问过他师父什么样的信息属于可以泄露的。   他师父的回答是:对方听了你的信息,走到了他该走的道路上,映证命运,这就是能泄露的。   邵望舒经过思考得出结论,他师父说这句话的目的还是为了让他俩能在一起。   邵望舒起身,“我明白了。”   澹台眉懵了:“你明白什么了?”   邵望舒没回答,大步流星朝国泰殿去了。   澹台眉奇怪地问她其他师兄师弟师妹:“你们懂他要干嘛了吗?师父那句话有指明方向吗?”   戚原努力让自己用邵望舒一贯的想法去思考:“也许他要勇往直前?”   勇往直前的邵望舒不经通报直奔正殿,侍卫们司空见惯,谁也不拦他。秦嘉谦批完手头的折子,正吩咐来福叫几个官员过来谈话,邵望舒直冲冲进来。   秦嘉谦一愣:“怎么了?”   邵望舒盯着来福,来福立刻退下,将大殿留给他们,还贴心地关了门窗。   邵望舒瞥见他身影完全退出大殿,道:“陛下。”   “嗯?”   “别办赏花宴了。”邵望舒说。   “为什么?”秦嘉谦问:“谁又给你气受了?不必顾忌颜面,谁让你不痛快,尽管赶出去就好。”   “不是。”邵望舒摇头。   邵望舒定定地看着他,扭捏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办。”   可怜秦嘉谦单身二十多年,听不出隐藏含义,还当邵望舒在闹脾气。   邵望舒想了想,自己方才那话是不是过于直白,可能把人吓到,于是转了个弯:“我不想叫你兄长了。”   秦嘉谦心道:这话从何谈起,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管我叫陛下吗?什么时候叫过兄长?   但秦嘉谦转念一想,叫陛下可能只是个礼节性的称呼,他心里八成管自己叫兄长。   秦嘉谦一向不擅长猜邵望舒的心思,风马牛不相及的时候更多,一猜一个错,可惜自己毫无意识。   秦嘉谦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这话又是为什么,不想叫兄长,那是对自己身份不满了。   秦嘉谦一琢磨,是这个理儿,邵望舒还小的时候,就没少吃身份上的亏,这些年在外头待着看不出来,这一回宫,又凸显出来了。一不是皇亲贵族,二没有爵位,三没个正经差事,虽然领着亲王俸禄,到底也只是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赏花宴还有那不长眼的给他气受。   但凡他此刻有个爵位傍身,也不至于如此。   秦嘉谦又琢磨,邵望舒尚未对社稷立功,凭功勋封爵是不可能了,凭身份封爵,他又不愿做弟弟,罢了,还可以当儿子。   当秦嘉谦想到这里,终于顿悟了邵望舒这句话,他无爹无娘,平日再没心没肺心里也是惦记的,兄长再好,终究不是爹娘。   秦嘉谦道:“朕省得,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的。”   邵望舒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秦嘉谦道:“朕一言九鼎。”   邵望舒心里乐开了花,师父真是靠谱啊!说了能成就是能成!这也太顺利了!   秦嘉谦忍着难堪:“若不想叫兄长,叫父皇也行的。”   邵望舒:…… ?   什么意思……   邵望舒掏掏耳朵:“什么?”   秦嘉谦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虽然朕只虚长你九岁,但你若执意想要个爹,也是可以的。”   邵望舒艰难道:“陛下……以为”邵望舒有些说不下去:“我想要的,嗯……”   邵望舒费尽力气,憋出几个字:“难道是个……”   他不可思议道:“爹吗?”   秦嘉谦叹气,当然知道你想要的不止一个爹,慢慢来,慢慢来,该给的都给的。   邵望舒:?我想要什么?   秦嘉谦摸摸邵望舒的头:“朕懂,下次再想要什么就跟朕直说,年纪长了,怎么还越发不坦诚了?”   邵望舒感觉自己永远无法跟上秦嘉谦的想法,推开他的手:“不要像对小孩一样对我。”   邵望舒郑重其事道:“我的意思是,我当你君后,成吗?”   三月后。   失忆的秦嘉谦听着来福讲他们过去的事,来福讲到这里,停顿了,道:“陛下,老奴也只知道这些,再后面的,老奴也不清楚。”   秦嘉谦望着在寝室睡着的邵望舒,仍是对君后一事心怀疑惑。   听来福的描述,自己对邵望舒有求必应,看起来似乎是可能应了他,但这又和事实接不上。   失忆的秦嘉谦脑子尚在,问来福:“那缘何朕后来又要立后,还要给他封地让他离开?”   秦嘉谦猜测八成自己不同意,才这么拒绝他。   谁料来福却给了个模糊的答案。   秦嘉谦听到答案缓缓睁大眼。   作者有话说:   舒舒:当我痛改前非选择打直球,他的脑回路却走起了九曲迷宫。   我们虽然天天写信,但永远不对频。   啦啦啦,之前有宝子问什么时候冒充成功,立君后,就在下章了。   至于中间的三个月,是我们陛下要探索的秘密啦-现在不告诉他——   下章要入v了,入v当天中午十二点三更,v章随机掉落红包。   感谢大家的支持;   跪求看看作者君的预收吧,都是甜饼,入股不亏;   预收1《男妾登基后》  内敛爹系攻顾朔X骄纵公子苏景同】   摄政王独子苏景同是京城中最骄纵的纨绔,好美酒,爱美人,胆子大破天。   六皇子顾朔遭人陷害、被判圈禁终生,苏景同见人生得好看,在他爹门外跪了两天,要他权势滔天的爹上书皇帝把六皇子赐给自己当男妾。   皇子之身,屈居男妾,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   本以为跪两天才求来的人,苏景同会珍惜,谁料不到一年,玩腻了的苏景同就把人赶走了。   白驹过隙,风云逆转,被赶出门的六皇子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全族入狱。   世人皆知苏景同要完,苏景同也这么想。   顾朔收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贺礼。   里外都洗干净、蒙上双眼、戴着镣铐、被安放在他床脚的苏景同。   食用说明:   1.苏景同爱顾朔,从小。   2.顾朔也爱苏景同。   预收2《和冤种前男友上恋综后》   【破镜重圆小甜饼,二货沙雕欢乐多受X冤种口是心非深情攻】   俞修逸,出道第一部 电影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紫薇星」之名还未传遍,就被冷藏多年,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经纪人:“有恋综资源,接么?”   俞.三年没曝光.修逸斩钉截铁:“接。我的恋爱对象是谁?哦是谁都无所谓,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端茶送水,我按肩揉腿,我就是那二十四孝好男友!”   经纪人:“你前男友,凌翌。”   俞修逸:“谢邀,不接。请让我冷藏到底!我爱冷藏!”   “参加完就给你解约。”   恋综现场,别的「情侣」甜甜蜜蜜,被强制参加综艺的俞修逸和凌翌相看两厌,捏着鼻子装情侣、鸡飞狗跳:   游戏环节,别的男友把恋人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对方怎么玩游戏。   俞修逸摩拳擦掌:“比不比?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天爸爸。”   凌翌冷漠抢跑:“你输定了,儿子。”   “装修我们的家”环节,别的男友努力在节目录制的小镇上打工赚钱,恋人精打细算装修家,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   俞修逸大手大脚,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没事他能赚钱,是吧,凌总?”   凌翌面无表情刷卡:“如果装得不好看,我把你挂墙上当装饰。”   两人在节目上肆无忌惮地互怼,看不出半点恩爱迹象,经纪人急得直冒火,疯狂给俞修逸打眼色:“你的端茶送水、你的揉肩捏腿,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呢?”   哦哦,对。   俞修逸立刻凑到凌翌身边,拉下半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催促凌翌:“我渴了,要茶要水,我肩膀还疼,快点,揉肩捏腿!”   俞修逸冲经纪人比「OK」,二十四孝好男友马上就到位。   恋综结束,俞修逸的合约即将解除,马上重获自由的俞修逸快乐地拿着解约合同去找老板签字,却从门缝看到凌翌坐在老板位子上,老板坐在下面一派恭敬。   “凌总,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让俞老师上了恋综,这是俞老师的合约。”   俞修逸:哦豁。我处心积虑的前男友。 第36章 入v三合一   秦嘉谦问:“此话当真?”   来福「噗通」一声跪下, 指天画地地发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今儿天气本就不算太好,云一直在空中压着, 结结实实地挡着月亮, 压了半晌, 云愈发低垂,黑压压一片。   秦嘉谦将目光移向窗外。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 紧接着就雷声大作,「咔嚓」一声,把天空划成两半,震耳欲聋。   秦嘉谦面无表情地转回来看着来福。   天打雷劈。   来福:造孽哦。   雷声一道接着一道, 邵望舒本在床上装睡, 被雷打得心烦意乱,突然想起他小师姐那堆话本子里, 婚后女主角害怕雷声,一到打雷就要男主陪着。   邵望舒琢磨, 虽然他和小姑娘不一样,但这招应该也好使。   于是光脚下了床,踩着地毯跑出来, 跑到一半, 邵望舒退回去看镜子,端详自己的外貌,脸色苍白, 很好, 唇毫无血色, 不错, 邵望舒很满意, 是个病人该有的样子。   邵望舒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不平稳,又去水盆里沾了点水洒在额头上,这才带着点急促但又「脚步虚浮」地走到秦嘉谦面前。   秦嘉谦拧眉,教训道:“又不穿鞋?”   邵望舒条件反射缩脚,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怕。”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联想到邵望舒是怕雷声——邵望舒是这么想的。   秦嘉谦人失忆了,本能还在,先把邵望舒提溜起来,放在塌上,抽了条小毯子搭在他身上,盖住脚,紧接着开始沉思:他那稀里糊涂的记忆里,确实有个身影,依稀记得自己是挺喜欢的,但……   秦嘉谦很纠结:印象中那个人不仅不怕雷声,似乎还喜欢在雷天在院子里撒欢儿!   秦嘉谦疑心自己不靠谱的记忆不准确,也疑心来福和邵望舒合起来坑自己,两相为难,试探道:“你当真怕雷?”   邵望舒垂下眼睛:“怕。”   所以你快点来陪我。   秦嘉谦心下警醒,这未必就是自己心里那个人,不动声色地从毯子上揪了两块毛茸茸的装饰用得球,团吧团吧捏紧了塞邵望舒耳朵里:“好了,睡吧。”   邵望舒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秦嘉谦道:“还不快睡?”   邵望舒不可思议:“你就让我……”邵望舒从耳朵里揪出一个团团,“这样睡?”   秦嘉谦道:“不会掉进耳朵里的,放心睡吧。”   邵望舒:……   邵望舒观察着他的表情,敏锐地发问:“陛下,是不是不信任微臣啊?”   秦嘉谦心道:你知道就好。   他只是失忆了,并不是换人了,记忆会失去,可他的观念他的行为习惯仍有残留。   他并非热衷惊世骇俗之人,怎么会轻易立君后?   从国家角度看,君后无子,无名正言顺的太子,国本不稳;从家事角度看,立君后易惹非议,招口诛笔伐,他并不愿将人置于风口浪尖。   秦嘉谦嘴上说:“自是信的。”   少来。邵望舒在心里撇嘴,“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问宗正,您是否向他问过立君后的事。”   邵望舒知道秦嘉谦在他表明心意后找宗正问过君后的事,但那时是为了问一问后果,警醒邵望舒。邵望舒打赌秦嘉谦在问的时候决计没有把自己说出去,撑死问问历史上是怎么立君后的。   秦嘉谦诧异地看着他。   邵望舒一脚蹬开毯子,踩在地上,“看微臣做甚,陛下一问便知。”   秦嘉谦注视着邵望舒带着火气回了房间,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犹豫片刻还是没阻止,罢了,等他先问过宗正再说。   来福问:“陛下,不早了,您要歇息么?”   秦嘉谦一顿,是不早了,这会儿子时都快过完了,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朕去哪睡?”   邵望舒霸占了他的房间,还因为「生气」,把门关上了。   半盏茶后,秦嘉谦讪讪地敲开门,邵望舒「气鼓鼓」地在秦嘉谦的床上躺着,听到动静给了他一个背影。   秦嘉谦挠挠头:“那什么……”   邵望舒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揪出来的团子又塞回了耳朵里,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秦嘉谦道:“你、你是怕打雷对吧。”   邵望舒背对着他伸长了耳朵,期待他的下一句。邵望舒想了想,不着痕迹地往床里面滚了滚,给他留了一半床。   话本里都是这样的,女主角怕打雷,男主角陪她睡。   秦嘉谦长腿一迈,去了对面的小床,盘腿坐下,“朕可以给你讲故事。”   邵望舒:……   邵望舒翻身坐起来,秦嘉谦正襟危坐,品鉴了一番他此刻的表情,得出个准确的结论:“那个小球不管用,你还是什么都听得到。”   秦嘉谦发觉邵望舒脸色阴沉,赶紧回到正题,“讲个什么故事好呢,”秦嘉谦搜肠刮肚,“说从前有个卖油翁,平时……”   “出去。”邵望舒板着脸。   “卖油翁他身无所长……”   “出去出去!”   翌日,在东偏殿将就了一晚的秦嘉谦得出结论,还是自己的龙床最舒服。   这日既不是大朝会,也不是小朝会,秦嘉谦恰好有时间,问过太医邵望舒已经不发热后,去国泰殿把宗正传了过来。   宗正是端亲王,秦嘉谦的叔祖父,六十多岁的老人,满目白发。   “老臣参见陛下。”端亲王一身全套的官服,一共十二件,笨拙沉重,秦嘉谦在未失忆前曾和端亲王说过,日后来觐见不必如此穿,常服即可,端亲王连连推拒,一口一个「礼不可废」。   “来福。”秦嘉谦使眼色,来福动作麻利,端亲王还没开始行拜礼就把人托了起来,两个小太监配合默契抬着一张太师椅上来,放在端亲王身后。   来福言笑晏晏:“亲王殿下,请。”   含章宫立,邵望舒起床,看不到秦嘉谦,估计他是要去找宗正问情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骨碌翻身起来,活动筋骨,“明珠我那套在凤鸣山上的丑袍子呢?”   “白的那件?”明珠问。   “对。”邵望舒从床上跳下来,动动肩膀,“躺得我骨头都软了,装病也不容易。”   明珠欲言又止:“公子诶,陛下去找宗正问君后的事了,您不担心么?”   邵望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没什么好担心的,秦嘉谦说话委婉,涉及到这等可能泄漏自己失忆的事,秦嘉谦决计不会上去就傻了吧唧问「朕以前说过想立邵望舒为君后么」,而是“君后那事……”留足遐想空间。   而宗正端亲王,那是个妙人……   等不及秦嘉谦说完,就得哭天抢地。   邵望舒套上丑袍子,从殿里后窗翻出去,进了含章宫后院,这儿没人,邵望舒打了两套完整的拳,这才感觉松快了点。   邵望舒叮嘱明珠:“陛下要是快回来,你就来喊我一声。”   “是。”   国泰殿中,秦嘉谦屏退了左右,试探道:“朕上次问您的君后之事……”秦嘉谦恰到好处地给了个停顿,为端亲王留下脑补的空间。   端亲王浑身一哆嗦,赶紧从椅子上下来,不由分说跪在殿前,喟叹一声:“陛下——”   “此事万万不可啊——”端亲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秦嘉谦躲开不受他的礼。   端亲王再抬头时老泪纵横,“陛下啊,前朝就是立君后亡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晋仁君,自幼聪敏异常,却还是在他手中亡了国,皆是拜狐媚妖邪之人所赐,所谓的君后惯会蛊惑人心,生生毁了一个王朝!”   秦嘉谦心道:狗屁的狐媚妖邪,幽王亡国是褒姒蛊惑,纣王亡国是妲己妖媚,若一国真能因为一个女子而亡,那国家还打什么仗呢,找个如同褒姒妲己这等容颜绝世的女子送去,岂不是坐享其成?自己担不起这亡国的责任,就往旁人身上推,真不是个东西。   端亲王脖子一横:“陛下若是执意立君后,老臣也无颜面对先祖,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国泰殿上,好去向列祖列宗谢罪。”   秦嘉谦那一瞬间想,不知道他如果真的不去阻拦,端亲王还能不能撞下去……   做完面上功夫,送走端亲王,秦嘉谦沉默地坐在龙椅上,端亲王的反应不似作假,原来自己竟然真的想过要立君后?   秦嘉谦在国泰殿坐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午膳时分要到了,惦记着邵望舒身上的伤,暂且压下千头万绪,回来看他,国泰殿离含章宫不远,就在一条中线上,从国泰殿后门出发能直奔含章宫。   秦嘉谦的仪仗从正门出发时,小太监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小跑回含章宫。   “公子!”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要回来了!”   邵望舒一个激灵从窗户翻了回去,一手掀掉丑袍子,另一手从衣架上摘下自己的便服,光速搭在身上。邵望舒晃晃脑袋,头发散了下来,随手抓了几把,把头发抓乱,管明珠要了脸上涂的粉,在唇上拍了一下,把唇色变淡。   然后倒在榻上,“忧郁”地看着窗外。   秦嘉谦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邵望舒面色苍白,神色恹恹,眉间有化不开的忧愁,阳光在他脸颊上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可怜极了。   邵望舒的丑袍子明珠已经收起来了,房间中所有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明珠也都处理了,邵望舒的演技也并不差,但……   秦嘉谦:这就很难不笑。   秦嘉谦憋住笑意,走到榻前,轻咳两声:“咳咳。”   邵望舒「悲伤」地看了他一眼,伤心欲绝,眼神满满的「你失忆后就抛弃我们的山盟海誓」,邵望舒「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不再看秦嘉谦。   邵望舒盘算着,秦嘉谦就算失忆了,也该问一句自己好不好。   秦嘉谦却脚步一转,同来福说起话:“今儿午膳有什么?”   来福瞧了眼邵望舒,回话:“回陛下,今儿有桂花鱼条。”   邵望舒爱吃。   “西湖醋鱼虾仁粥。”   邵望舒眼睛亮了亮,这个也爱吃。   “板栗烧鸡。”   邵望舒心动,许久没吃板栗烧鸡了。   “燕窝鲜笋烩。”   这时节能有鲜笋不易,邵望舒馋虫被钩了起来。   罢了,装生气可以容后再装,吃饱了才有力气装,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先用个午膳,再和秦嘉谦拉扯。   来福也跟着笑:“还有一味莲心薄荷汤。”   邵望舒决心等秦嘉谦走了,就去御膳房问问今儿的菜色是谁定的,这也太对他胃口了,赶明儿就给他提拔了,专给自己定菜色。   秦嘉谦颔首,“传膳吧。”   邵望舒如今摆出生气的姿态,不好直接去吃饭,显得反复无常,只等着秦嘉谦开口唤他,他就顺坡而下。   邵望舒做好了姿态。   哪料秦嘉谦不仅没有唤他,还径直走了,殿中只有他的脚步声。   邵望舒:?   秦嘉谦目不转睛,丝毫没有停留,坐在用膳的榻旁。邵望舒甚至能听到他动筷子的声音。   邵望舒不可思议,这合理么?   邵望舒随手扒拉了一下桌上的花,把花扒拉得哗啦作响。   来福笑:“陛下,公子还没用膳呢。”   秦嘉谦道:“他正生着气,此刻用膳对肠胃不好,待他气消了再用吧。”   此刻在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齐齐捂嘴笑。   邵望舒再傻,也听出秦嘉谦在揶揄他了,八成早看出自己在装病。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再装也没意思,绝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   邵望舒翻身下榻,大步流星走过来,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再说。   邵望舒走到用膳的榻边,只见上面摆着一盅小米粥,一盅青菜粥,一盅红豆粥。   邵望舒瞥秦嘉谦的榻,他那儿也是三盅粥。   邵望舒奇怪:“我的桂花鱼条、西湖醋鱼虾仁粥、板栗烧鸡、燕窝鲜笋烩和莲心薄荷汤呢?”   来福「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   邵望舒狐疑,刚刚还说有的。   秦嘉谦为他展示这三盅粥:“别看了,真的没有。”   “正生着病呢,吃什么大鱼大肉,来喝点清淡的粥。”秦嘉谦盛了一小碗青菜粥。   邵望舒顿了顿:“微臣其实还在生气,生气吃东西伤肠胃,微臣还是过会儿再来吃吧。”   逃跑无效,邵望舒被秦嘉谦压着喝了三小碗粥。   晚膳前,邵望舒特意叮嘱了御膳房做点好东西,再喝粥要淡死了。   晚膳上来,还是粥,这次是绿豆粥,蛋花粥。   秦嘉谦笑着盛了碗粥:“生病之人,理应多喝粥,来,朕帮你盛。”   一连喝了三天粥,喝得邵望舒脸都绿了。   “还在生病吗?”秦嘉谦问。   “好了好了,臣好了!”邵望舒警惕:“臣真的好了!”   邵望舒生怕证据不够充足,让秦嘉谦再寻到理由,当着他的面立刻打了一套拳:“看着没,好了,完全好了!”   秦嘉谦总结:“果然喝粥于治病有益。”秦嘉谦对来福道:“来福记住了,往后公子若是病了,多给准备点粥。”   “是。”   秦嘉谦这几日翻书架时找到一本关于前朝立君后的书籍《大齐君后史》,翻着翻着,发觉这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而且还在关键位置插了附页,做了批注,批注的字迹越看越像自己的。   秦嘉谦一条一条看着批注,大多是关于立君后的流程,聘礼,君后应有的配置等等。   前朝的四个君后里,前三个都是低调结婚的,只去宗庙见了先祖,其他一概没做,居皇后常住的椒房殿,他们也并非单独结婚,成婚当日还一并迎娶了两个妃嫔。唯独亡国君齐仁君和他的君后办了场普通婚礼,规格并不大,流程也做了简化,也并未一同迎娶妃嫔。   秦嘉谦注意到从前的自己更倾向齐仁君的婚礼,关注的重点也在这里。   看来过去的自己是很想结婚。   而且想结个正经的婚。   喝了三天粥,喝得人都蔫巴了的邵望舒实在忍不得宫里的伙食,出宫找赵锵和管磊吃饭,三人定了赵锵家的酒楼。   邵望舒点了半桌子的菜,把来福那天叨叨过的「桂花鱼条」等全数点齐了,一口一口慢慢吃。   邵望舒一边吃一边吐槽,虽然避开了秦嘉谦失忆的事,但还是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他装病,秦嘉谦发现了但只给他粥喝。   “不是吧,”赵锵听了邵望舒的悲惨遭遇,道:“陛下就天天让你喝粥?”   邵望舒咽下口中的菜:“可不是么,太凶残了他。”   管磊不饿,随便夹了个虾饺配合此刻的气氛,“对了舒舒。”   “嗯?”邵望舒慢吞吞地挑鱼刺。   “我借你的那本《大齐君后史》还在吗?”管磊问:“那本书也不是我的,是我从鸿枫书院借的。”   管磊道:“那书因写了前朝君后的事,在前朝被列为禁书了,流传到咱们这会儿的也只有一两本了,珍贵着呢,鸿枫书院催我还书呢,你若是看完了差人送出来吧。”   “好。”邵望舒道:“明天吧,那书上还有我做的附页呢,上头有批注,等我回去卸了附页,还你。”   管磊和赵锵两个不爱读书逃课专业户听到附页就脑袋疼:“快都拆了。”   “你收哪了,这书在咱们淮国也是禁书的,可得藏好,被发现了少不得一场风雨。”赵锵提醒。   “放心吧。”邵望舒夹了一筷子鲜笋,“我放在陛下的书架上了,哪个不要命的敢查他?”   “牛,还是你胆大!”赵锵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情不自禁感慨道:“还是跟陛下住一道好,干什么都方便。”   管磊想了想:“藏那儿问题不大。舒舒的字是临着陛下的字帖练出来的,和陛下的字迹如出一辙,就算被查到,他们也会联想成陛下写的。”   赵锵不大关注字的事,当然他一个混日子的二世祖,也没机会见秦嘉谦的字,管磊这么一说,他才知道邵望舒和秦嘉谦的字类似,赵锵道:“临陛下的字?”   赵锵隐约记得在哪听了一耳朵,皇帝的字是不能临的,担心有人用同样的字体搞事。   赵锵问:“那陛下知道么?”   邵望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赵锵:“当然知道。”秦嘉谦的字,不经他同意敢临摹的人,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邵望舒不识字的时候,是秦嘉谦带着他写字,秦嘉谦的字是跟邵望舒他爹——名誉天下的书法大家平秋锦学的,秦嘉谦打心眼儿里想让邵望舒学了他爹的字,但他爹身负恶名,死得又不明不白,连带着他的书画都被禁了,不好明目张胆地让他学,于是邵望舒从小临了秦嘉谦的字帖,自然而然地学了一手秦嘉谦的字。   邵望舒于学习一道一向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唯有习字尚可,如今写出来的字,秦嘉谦不细看都分不出来是自己还是邵望舒的字。   赵锵随口来了句:“要是让陛下看到这本书,那就乐子大了。”   赵锵说完,描补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能看到,毕竟那本书插了附页,很明显。”   管磊和邵望舒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赵锵挠挠头:“也是哈,陛下忙于国事,哪有功夫看闲书呢?”   国泰殿里,秦嘉谦捧着书坐了许久,无论如何也忆不起当初看这本书,写这些批注时的心情了。   秦嘉谦捏着这本书,记载这些关于前朝君后的书,一般都是禁书,宫里是决计不可能自行收来的,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自己差人费心找的。   秦嘉谦今儿批折子的时候,还看到了弹劾邵望舒的奏章,理由是他这般年纪,理应出宫建府,还居于含章宫不合适,字字句句都十分委婉,表达的意思却异常清楚,御使怀疑他俩之间有事。   下午,太后差人来请秦嘉谦。   秦嘉谦失忆后还没见过太后,本能对太后和长安宫不喜,内心充满抗拒,秦嘉谦在心里记下,要远离太后。   长安宫里亮堂堂一片,从前摆着的佛堂都撤了,佛祖也「搬了家」,阳光从窗户上大片大片地洒进来,经年点着的佛香也都灭了,太后腻烦了香,灭了佛香也不曾点其他香,空气中再无味道。   秦嘉谦进来时,总觉得这里似乎和从前不一样,可惜是个失忆人士,只有个模糊的感觉,说不出大概。   而自己看着端坐在上首,满头金钗,容光焕发的太后时,这种想法愈加强烈,太后和从前变了许多,整个人鲜活了起来,有了生机勃勃之感。   太后道:“今儿本宫请你来,不为别的,柳太妃求到了本宫面前。”   秦嘉谦静静地听着。   “本宫知道你喜欢他,”太后避开了名字,并不愿多谈,“钦天监也说他是吉星,能旺你。”   秦嘉谦细细品着这个喜欢,失忆后,全天下都在说他喜欢他,含章宫的宫女太监伺候他比伺候自己都熟练,御使们也一口一个「恩宠太过,恐他恃宠生娇」,邵望舒自己更是有恃无恐,他失忆的第一天变着花样的搞事,对他这个皇帝毫无界限。   如今连太后也要说这句。   “柳家那丫头论出身论才气论人品,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留着给你当妃嫔原是最合适的。她言行无状,冲撞了邵望舒,你若是不喜欢,选妃时避开她就好。何苦在赏花宴上给她没脸?”太后刻意没去说立后,毕竟柳宛白都被秦嘉谦下旨斥责了,说立后容易引起秦嘉谦厌恶。   可这没说立后,偏偏让秦嘉谦想歪了,毕竟他才看了书,晓得前朝立君后时常常有同时有两个妃嫔入宫。   来福告诉秦嘉谦的事里缺了三个月,秦嘉谦不敢暴露自己不知道这三个月的事,又想从太后这里得到信息,拐着弯道:“不是为了立后?”   毕竟赏花宴,那就是为了立后和选妃嫔的。   太后面上不显,心里却一个咯噔,柳宛白是她安排的没错,可她全程低调,不曾与柳宛白接触,连赏花宴都没去,秦嘉谦怎么会知道?   柳宛白已经没用了,太后并不愿管她这个废物,可若是不管,又有违她平时的形象,反倒引人起疑,猜测她是否刻意避嫌,进而推到她和柳宛白的联系上,这才敷衍地请秦嘉谦来说两句。   太后自诩自己身边的人铁板一片,都是信得过的人,谁料竟还是有问题。   太后压下心里的不安,勉强笑道:“怎么会呢?”   太后道:“立后,自然要立你喜欢的人。”   太后只是客套话,秦嘉谦再度想歪了,毕竟全天下都在说他喜欢邵望舒。   汉字博大精深,此喜欢和彼喜欢并非同一个意思,可落在秦嘉谦耳朵里,那就成了一个。   秦嘉谦在心中对曾经的自己肃然起敬,原来他不仅心里想了,甚至还同他娘太后说过!   而太后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她同意了。   太后想了想,补充道:“罢了,母后其实也没见过柳家那丫头,她既冲撞了邵望舒,惹你厌恶,那便如此吧,总归还是合你心意最重要。”   秦嘉谦忍不住问道:“您当真同意?”   太后自动把这句话解读为:你当真能不插手我的立后么?   太后虚伪地笑:“你喜欢的人,母后自然也是喜欢的。”   秦嘉谦心里咂舌,还当太后是个古板之人,是他小人之心了。   从长安宫出来,秦嘉谦复盘这些日子得到的信息,首先来福说邵望舒是他最信任的人,而他也实实在在给了邵望舒许多信任,两人还有长达十几年的陪伴,邵望舒坚持声称自己是他的君后;其次他问过端亲王立君后的事;第三他自己费心思研究过立君后的书;第四,他同太后提过此事。   秦嘉谦左思右想,怎么看都是自己已经做好了立后的打算。   于是在邵望舒回宫后,得知了个消息,秦嘉谦真的要立他当君后了。   邵望舒彼时正在喝茶解渴,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   “当真?”   秦嘉谦颔首:“当真。”   “朕想过了,”秦嘉谦道:“朕虽失忆,但失忆前承诺既然已经给了你,自该履行诺言。”   邵望舒吃惊,“那陛下准备怎么做呢?”   秦嘉谦理所当然:“自然是昭告天下,按大婚流程办。”   邵望舒赶紧上前,脑袋摇成拨浪鼓:“此事你知我知即可,”邵望舒连忙解释:“陛下,立君后注定无嫡子,于国本有损。”   邵望舒道:“太后和康亲王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若知您没嫡子,指不定要玩什么花招呢。”   秦嘉谦诧异道:“难道我现在便有嫡子了吗?”   秦嘉谦又问:“难道我不立你为君后,他们便能放弃对皇位的肖想么?”   “十几年前朕根基不稳羽翼未丰时能赢他们一回,如今四海升平天下归心,朕自能赢第二回 。”   邵望舒语塞,换了个说法:“立君后,要冒天下大不韪。史书上亦不知要如何写。”   “我们两人心里清楚便可,实不必昭告天下,招一身非议。”邵望舒道。   他原计划也是如此,两人自行定了婚事即可,并不宣扬给旁人听。   秦嘉谦无所谓:“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如何便能如何,朕想立君后就立君后。身为皇帝,若连自己的婚事都身不由己,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当得未免太没有意思。”   这句话一出口,秦嘉谦突然觉得心口一松,仿佛这句话自己已经想了很久,早就想宣之于口,这些天因为失忆积攒的郁气一泄而空。   秦嘉谦倏忽间有种感觉,他的人生就该是这样的。   他前几天对要立邵望舒为君后充满怀疑,可当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心中踏实起来,好像他已经这么想了很久。   心心念念。   秦嘉谦坚定道:“办,大办!”   秦嘉谦要立君后的事,他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直接在大朝会上宣旨,不给任何人反驳的余地。   圣旨已下,再敢反对,那就是抗旨了。   出乎邵望舒意料的是,这件事在朝中并没引起多么大的波浪。   朝臣们识趣的大多选择了闭口不言,皇帝把态度表达得如此清楚,又把事情做得没有缓和的余地,那就是铁了心要这么干了,没打算听他们的意见,自己再去多嘴,那就太蠢了。   何况这种事并不奇怪,毕竟帝王因为邵望舒做的出格事太多了,又不止那一件两件,第一个住在含章宫的公子,第一个不流皇室血脉但能享受亲王份例的外人,第一个……   从因为邵望舒把最有可能当皇后的柳宛白赶出皇宫,圣旨还用了「冲撞」二字,就已经预示了今天的结局。   论出身,柳宛白是襄国公府嫡孙女,邵望舒是两个乡野之人之子,侥幸当了成阳郡王的继子,可是淮国向来身份随爹不随娘,撑死能被人叫一声公子,无论如何都用不到这个「冲撞」。   秦嘉谦这么说,无非是他觉得邵望舒更重要。   只要秦嘉谦没有一拍脑袋,立邵望舒为太子,那立个君后实在没什么。   君后撑死影响后宫,于国家能有什么大碍呢?又不短百姓吃穿,还能给他们说书人增加点素材。   等过个一两年,慢慢劝着他纳妃,再有个太子,也就妥了。   太后一脉的人,这次也罕见地闭了嘴,若是秦嘉谦再疯些,全后宫只留邵望舒一个,那就更好了。   皇帝无子嗣,自然要从宗亲里选,等康亲王有了孩子,还有谁能比一母同胞的康亲王秦裕弥的孩子更适合当太子呢?   太后顾不得操心秦嘉谦的事,紧着给康亲王秦裕弥寻摸康王妃去了。   太后任务沉重,不仅要找到康王妃,还得找他七八个侧妃,要那多子多福的家族里的小姐,赶紧生他五六七八个,总有一个有帝王之资。   于是除了提前放豪言要一头撞死的宗正端亲王,其他人都装死了。   端亲王视线挨个从朝臣身上划过,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援,大家众志成城,请皇帝收回成命。   “右相,你向来是最守礼法的。”端亲王双眼饱含希冀。   右相赶紧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臣谨遵圣旨,祝陛下同君后百年好合!”   端亲王在心里「唉」了一声,怂包,指望不上。   端亲王去看左相,左相喉头微动,似有话要说,端亲王猛地想起左相有个不成器的孙子赵锵,赵锵跟邵望舒好一对狐朋狗友,端亲王赶紧转过头,不与左相对视。   指望他……   怕不是他要长篇大论劝自己。   不争气的东西。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端亲王又看向御史,“朱大人,这可是你职责范围!”   朱御史摇头晃脑:“听从圣旨,才是我们臣子最该尽的本分。”   端亲王一个个看过去,每个人都或明或暗地拒绝了他。   没了大家支持,只他一个人去秦嘉谦那儿死谏,那能有什么结果?   他亲娘太后都不管,将来去见列祖列宗,那也是太后没教导到位,关他一个亲戚关系八丈远的叔祖父什么事?   端亲王心一横,脚下一软,躺倒在地上,老骨头了,病了,得修养,起码一年两年的是不能上朝了,这狗屁国事大可不必来烦他!   随着端亲王这「生病」,朝野上下一心,完全支持秦嘉谦的决定。   后宫立刻忙了起来,帝后大婚流程繁多,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完。   头一样采纳就琐碎得紧。帝王这边要出聘礼,邵望舒这头也得回礼。   历朝历代王宫只要准备帝王的聘礼就好,偏偏这回邵望舒也住宫里,邵望舒的回礼也得他们来置办。   帝王聘礼按例是一万斤黄金,再配点其他珍品。   黄金好说,开王宫库房拿就是了,其他珍品怎么选又成个难题。   选摆件或者家具吧,来来回回还是在他淮王宫摆,送跟没送一个样。   常规送皇后的珠宝首饰,邵望舒是个男人,也用不到。   盘算来盘算去,找不出几个合适的。   来福只好请秦嘉谦定夺。   秦嘉谦也头疼,《大晋君后史》里关于给君后的聘礼描述不多,准确来说是前朝皇帝抠了吧搜,送的聘礼就不多,前三个君后什么都没得,完全没走采纳流程,第四个君后虽然有采纳流程,可也只给了黄金,旁的一概没有,没有参考价值。   秦嘉谦干脆带着邵望舒去库房看,“你自个儿看中什么拿走什么罢。”   库房几十个,邵望舒随便进了最不起眼的一个,抽了一幅画,“就这个就行。”   他不想太奢靡,引得史书上口诛笔伐。他独身一个,无所谓,可秦嘉谦是要当明君的。   秦嘉谦皱眉,从他手里接过字画,并不算很出名的一幅画,价值一般。   “怎么就要这点?”秦嘉谦不解。   “已经足够了。”邵望舒想,其实黄金也多了,待回礼时再还给他好了。   秦嘉谦细细看着他,“你还是想低调点?”   秦嘉谦话这么问,心里却不怎么信,直觉告诉他,邵望舒一点都不想低调。   邵望舒违心道:“嗯。”   秦嘉谦揉了揉他头发:“朕若是个昏君,做什么都是错,来日史书上你是祸国殃民的妖精,朕是被妖精迷惑的昏君。朕若是个明君,来日史书上我们就是帝后和鸣的佳话,大为流传。”   作者有话说:   论太后和陛下你聊你的,我猜我的。   本章随机掉落红包。 第37章 天香绢   秦嘉谦说完, 拉着邵望舒去库房溜达了一圈,现在他们在的地方是淮王宫的皇室私库,祖辈积累下来的皇族财产, 众多库房一字排开, 珍宝上万, 真要一样样选得选到地老天荒。   秦嘉谦随便指了一片库房:“甭挑了,怪费眼睛的, 这些一会儿换了牌子,都归你了,来福,把钥匙给公子。”   秦嘉谦选完聘礼, 脚步一转, 准备离开,走了两步, 又转了回来,“不对, 你成婚,得给对方回礼。”   邵望舒一直跟着秦嘉谦生活,即便在朝廷短暂地在左相手底下干了三个月, 也没领俸禄, 这回礼也是要邵望舒的长辈——比如秦嘉谦,来出的。   秦嘉谦感受了一下一个人出两份礼的感觉,想笑。   邵望舒的回礼不适合用皇室私库, 秦嘉谦开了自己的私库。秦嘉谦的私库比起皇室的私库不算多, 但也决计不少, 毕竟淮国是在秦嘉谦手上经济发展起来的, 十几年下来也有许多好东西。   最外面的库房里都是金子和珠宝, 邵望舒没什么兴趣,再往里走,满屋子的字画,皆出自名家。   邵望舒一看字画就头疼,长腿一迈就要走,腿伸出去,眼睛瞥到一副藏在角落的字,藏得严严实实,外面用了两层黑布挡着,还上了锁。   秦嘉谦发觉他的视线,道:“去看看吧,”秦嘉谦声音温柔:“你会喜欢的。”   邵望舒手不可抑制地抖起来,“是他的?”   “他的东西被列为禁品,朕着人在销毁前都替换了,他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秦嘉谦牵着他手,把字画拿了起来,开锁,缓缓展开,是一副画,画了一个小婴儿,眦着两颗下牙尖尖正在睡觉,他睡得四仰八叉,姿势奇异,右脚踝上还有个胎记。   落款平秋锦。   邵望舒的感动一扫而光:“污蔑,这是污蔑,我睡相从来就很好!”   秦嘉谦但笑不语,抽了另一卷画给他。   展开一看,画里一个大花瓶倒在了地上,因地上全是长毛地毯,瓶身开裂,但还没彻底碎开,瓶口卡着个小团子,扯着嗓子嗷嗷哭。   邵望舒:……   第三幅也不怎么样,画里是一片泥坑,一个头上只有三根毛的小屁孩坐在泥坑里,身上溅得都是泥,黑乎乎一团,自己还在咧嘴笑,手不停地拍打泥浆,十分兴奋。   邵望舒青筋直跳:“这是污蔑!”   “这绝对是污蔑!”   邵望舒道:“他八成自己脑补的,我没有玩泥浆的爱好。”   秦嘉谦心道,据平秋锦的说法,婴儿时期的邵望舒何止玩泥浆,还糊了一把要塞嘴里。   邵望舒看得耳朵通红:“不看了不看了,没意思没意思,”邵望舒率先出发:“我们去看点好的吧。”   秦嘉谦示意来福把平秋锦的东西都装上,他保管了这么些年,也该都还给邵望舒了。   两人逛了一圈,邵望舒也没挑到合意的回礼,毕竟回礼也是要回给秦嘉谦的,从秦嘉谦的私库拉出来溜一圈儿,再拉回来,没什么意思,等于给他整理库房呢。   两人晃晃悠悠回去时,明珠领着宫女们齐齐站在含章宫门外。   邵望舒一愣:“怎么了?”   “成婚前未婚夫夫是不能见面的。”明珠简明扼要:“您得从含章宫搬出去。”   邵望舒:……   邵望舒求助地看着秦嘉谦,不至于吧。   秦嘉谦微怔,他也知道这条规矩,犹豫地看着邵望舒,“是这个理儿。”   邵望舒撇嘴:“那我住哪。”   他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住,还是含章宫合适。   秦嘉谦道:“朕在宫外为你准备过许多府邸……”秦嘉谦说的是邵望舒刚准备跟大国师走之前他置办的府邸。   邵望舒不想出去,各种挑刺:“太小了,位置也偏,院子修得也一般。”其实他都没去过,瞎扯的。   “罢了。”秦嘉谦叹气。   邵望舒喜滋滋让明珠让路,不让见就不让见,大不了就住东偏殿嘛,就在一个院里早晚能碰上。   秦嘉谦慢悠悠接上下一句:“朕还给你置了个亲王府邸,七进的院子,位置也好,就在皇宫附近,这是从前汝南王的府邸,他爱享受,喜美景,院子修得极好。”   邵望舒迈出去的腿僵持在空中:“陛下……”   “嗯?”   邵望舒艰难道:“倒也不必如此……热衷给臣买宅子。”   “原先打算把荣阳封给你的,大小是个亲王,便提前在京里置了府邸。”秦嘉谦笑:“快去吧。”   邵望舒再挑不出毛病,一步三回头:“真的不能留下吗?”   “不行。”秦嘉谦推走他:“这是规矩。”   邵望舒稀里糊涂「乔迁」新宅,整个人都蔫巴了,大国师他们跟着住进来,美滋滋地在四处看:“真不错,不比皇宫差。”   邵望舒没兴致,但凡它修得差一点,自己也就找到留下的理由了,没事修这么好干什么,浪费钱。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都在兴致勃勃地看,只有小师姐心思不在这里。   三师兄先问:“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没兴趣。”   小师姐叽里咕噜讲她今天的见闻,她们住的房间窗纸是普通的窗纸,她嫌弃不好看,满帝都寻摸好窗纸,转悠了好几天,才寻到了一种天香绢,透气,薄薄一层,极透光。   哪料回来一贴,这料子也不知是粗制滥造,还是放久了脆了,轻轻一碰,就能裂一条口子。   小师姐道:“这不是骗我钱么?”   邵望舒心头一动:“小师姐,你那天香绢还有么?”   “有啊,就在桌子上放着呢,一会儿我去找老板退货。”   一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邵望舒避开大国师和四个师兄师姐,拎着从小师姐那儿要来的天香绢,直奔地道。   他小时候和赵锵曾沿着这条地道从皇宫里跑出来,地道从未封过,如今还能进去。   邵望舒找到地道入口,钻了进去,先敲了敲地道两侧的墙壁:“都出来。”   潜藏在暗处守着地道的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不要出去。最后还是有一个人跳了出去,单膝跪地在邵望舒面前:“见过公子。”   邵望舒道:“我知道你们有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不许把我今儿走地道的事说出去。”   暗卫不敢应,汇报一切地道动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邵望舒解释道:“我自会同陛下解释。”   暗卫仍不敢应,万一您老人家贵人多忘事,他们就凉了。   邵望舒又退了一步,“好吧,那你传话时补一句,先不要汇报,如果他发现我今晚没告诉陛下,再去汇报。”   暗卫斟酌片刻,谨慎地答应了。   邵望舒沿着地道一路蹿回了皇宫,他在宫中多年,熟悉侍卫们的排班巡逻,轻轻松松避开他们,轻车熟路地回了含章宫。   他刚一靠近含章宫范围,便被四周在此防守的侍卫发现,今儿当值的管磊探出个头,又缩了回去:不管他不管他!   死情侣秀恩爱来了。   邵望舒从后院翻墙进去,避开宫女太监们,从窗户进了正殿。   秦嘉谦因邵望舒不在,一个人待在含章宫也没事做,又回国泰殿处理政务了,来福和明珠都跟着他去了国泰殿。   等批完折子,已经子时了,秦嘉谦进了寝室后,总感觉床上鼓鼓囊囊,这会儿子灯光昏暗,床上又有床帏,看不分明,秦嘉谦还当自己眼花了。   来福看了眼床,又看了看窗户,最后看了看衣柜,那衣柜没关严实,露出了一点堆叠的衣角,正是邵望舒今天穿过的那套。   来福心领神会,他就知道邵望舒不能这么老实,伺候秦嘉谦换了衣裳就出去了。   秦嘉谦还当来福去拿东西,不去管他,掀开被子,冷不丁对上一双眼。   邵望舒笑得眉眼弯弯,看到他还故意挑了挑两条眉毛,眼里都是得逞的喜气:“晚上好。”   “惊喜吗,我亲爱的陛下?”   秦嘉谦拧眉,“不是说成婚前不能见面么?”   邵望舒嘀嘀咕咕吐槽:“人家那是未婚夫妻不见面,我们是未婚夫夫呀!”   秦嘉谦疑惑:“未婚夫夫可以不用守这个规矩?”   邵望舒理不直气也壮,“没错。”   秦嘉谦最是守礼,“还是按规矩来吧,朕去东偏殿好了。”   那哪成呢?   邵望舒伸出胳膊拉他。   秦嘉谦看着他胳膊,奇怪道:“你不怕冷么?”   邵望舒直起身子,穿着天香绢,满意地看到秦嘉谦脸色微变,细声细气道:“陛下,天色已晚,就别折腾明珠她们收拾东偏殿了。”   秦嘉谦半阖着眼:“等明早看明珠怎么说你。”   邵望舒心道明早儿我就跑了,还等她说我。   邵望舒看着秦嘉谦,轻声问:“陛下,你怎么不敢看我?”   秦嘉谦不作声,只合眼。   “陛下富有四海,君临天下,怎么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么?”   “不会是……”邵望舒下了床,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秦嘉谦脸色爆红,斥道:“哪个混账教你的,一天到晚不学点好。”   邵望舒不以为意:“陛下,你怎么知道我学得不好?”   门外,来福把守夜的小太监轰走,小太监迟疑:“守夜是大事,奴才这么走了,陛下不会怪罪吧?”   来福撵着他往出走,他实在不放心,推拒着不敢走:“陛下万一今儿要起夜呢,万一口渴了要喝水呢?万一晚上要人伺候呢?”   来福不耐烦地用拂尘敲他脑袋,“你话怎么这么多?让你走你就赶紧走。” 第38章 昭告天下   翌日, 宫里悄无声息安安静静地下了两道圣旨,圣旨不允许被收录,只有传旨太监和当事人清楚。   第一道圣旨下给了赵锵, 责令他检讨自身平时言行, 禁止放浪形骸。   第二道圣旨下给了邵望舒, 让他抄写佛经,清心寡欲。   邵望舒的府邸里, 赵锵接到圣旨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捏着圣旨在邵望舒房间里愤怒地走来走去:“这合理吗?”   赵锵来回踱步,愤怒异常:“你们说这合理吗?”   管磊捂嘴偷笑。   赵锵恼火:“关我什么事?我好好地在家里待着, 天降一口大锅!”   赵锵看着邵望舒:“你俩之间的事, 能不能好好解决,谁带坏你了?不能因为哥哥我平时开朗大方, 爱说爱笑,就说是我带坏你的吧。嘿, 我就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好吗?”   赵锵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曾经给过邵望舒一本书。   邵望舒正坐在桌前抄佛经,浑身的怨气比鬼都大。   赵锵还在絮絮叨叨:“哥哥我真是比窦娥都冤啊, 你俩之间的事带我干嘛啊。你们是不知道, 那圣旨下来的时候哥哥我还在家睡觉呢,我爹和爷爷也在,接了圣旨还以为我干什么勾当了, 传了家法就要揍我!”   “幸亏哥哥我跑得快啊, 再慢一步这不得被他们打死?”   管磊幸灾乐祸, 对赵锵说:“再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   赵锵道:“还能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管磊笑:“陛下疑心你带坏了舒舒, 着人搜查了你在致学府歇息的房间。”   赵锵傻了眼。   管磊道:“从你床底下搜出来一箱子书。”管磊笑得龇牙咧嘴:“如今已被收缴了。”   “……”赵锵失语。   “我冤枉啊!”赵锵假意哭天抹泪, “咱就是说,陛下假正经,何苦连累我。他若真不想,昨晚就该放舒舒回来,今儿早送出来,又下两道旨,这是要干什么。我冤枉啊!”   邵望舒抄经书抄得并不老实,开头还有两个字,没写一两句,就在纸上画起了缩头王八,力透纸背。   邵望舒越想越气,在王八旁标注了秦嘉谦的大名,把笔一丢,气死了,谁爱抄谁抄去吧,爷不伺候了。   “来人。”邵望舒喊。   太监还没走,等着拿抄好的经书呢,邵望舒把王八图卷吧卷吧卷成一团,塞进竹筒里,递给太监:“经书已经抄好了,”邵望舒着重道:“务必,亲手,交给陛下。让他当场打开检阅。”   小太监来了不过半柱香时间,抄经文哪有这么快的,小太监也不敢多问,领了竹筒就走。   “等等。”邵望舒说。   小太监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邵望舒。   半个时辰后,秦嘉谦下朝回宫,看到两个小太监在殿外等着回禀。   秦嘉谦心下奇怪:“这么快就抄完了?”   不应当啊。   小太监额上冷汗津津,硬着头皮把竹筒呈上去:“公子说,请陛下务必亲手打开查阅。”   秦嘉谦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里头有鬼,拿着竹筒进了屋,让他们都下去。   秦嘉谦掂了掂竹筒,轻飘飘的,里头八成没有佛经。   他拆开一看,里头只有一张纸,画了只丑了吧唧的缩头乌龟,旁边还有自己的大名。   秦嘉谦失笑,把画收了起来,邵望舒的大作,画工捉急,回头裱起来,等他老了拿出来羞他。   秦嘉谦收好画,一抬头,殿中竟然还立着个小太监,秦嘉谦皱眉,不是吩咐了让他们都下去么,再一细看身形,秦嘉谦气笑了。   “滚上来。”   小太监走得极慢,磨磨蹭蹭,几步路让他走出了千百尺的架势。   秦嘉谦吩咐:“摘了帽子。”   小太监听话地摘了帽子,露出一张属于邵望舒的脸。   秦嘉谦问:“不是让你在家抄经书么?”   邵望舒表情说不出的愁苦,赶紧在秦嘉谦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眼泪。   他眼含泪花:“臣委屈。”   秦嘉谦吓了一跳:“怎么了,别哭。”   邵望舒用袖子擦眼泪,来之前他在袖子上涂了一层洋葱水,还在辣椒水里浸了一会儿,袖子一擦,眼睛当场被辣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   邵望舒眼睛红红的,眼眶噙着一颗大大的泪珠,他五官皆随了他倾国倾城的娘,配上白到透明的肤色,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好像一个错眼他就要消失了一样,要多可怜又多可怜。   失忆的秦嘉谦头一次见这种阵仗,手足无措,把他揽怀里,一手用帕子给他眼泪:“怎么哭成这样?”   邵望舒「抽抽搭搭」道:“陛下要臣在家抄书。可臣在宫外哪有家呢?”   秦嘉谦心口被扎了一刀。他有心说自己给他置办的那堆府邸,转念一想,家和房子分明就是两回事。他一个人住在宫外,可不是孤寂难受。   邵望舒仰脸,一颗温热的泪珠沿着脸庞滚了下来,直直滴在秦嘉谦揽着他的手上,烫到秦嘉谦心里。   邵望舒道:“臣的家就在含章宫呀。”   秦嘉谦立刻缴械投降,狗屁的礼法,狗屁的婚前不能见,“回来住。”   秦嘉谦拭去他脸上的泪珠:“不哭了,朕错了,是朕没考虑好。”   邵望舒倚在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而且陛下从前不这样待臣。”   秦嘉谦记不得从前事,只听来福讲过一些,可来福又不是时时跟着他,何况还有邵望舒告白后的三个月来福不肯告诉他,秦嘉谦实不知道他和邵望舒关系转变后是怎么相处的。   秦嘉谦道:“从前是怎样的?”   邵望舒直起身子,凑在他耳边嘟嘟囔囔说。   秦嘉谦表情费解,脸通红:“啊?”   邵望舒还在嘀嘀咕咕。   秦嘉谦红得脸都能滴血了,结结巴巴道:“朕从前……竟是……”   秦嘉谦说不出话:“竟是如此的……”   邵望舒耷拉下脑袋,声音委屈:“陛下是不是又不信臣?”   “不不不”,秦嘉谦连忙道:“没有不信你,朕就是……一时间,难以想象。”   他还当自己是个古板守旧之人呢。   邵望舒列出证据:“昨晚就是陛下从前教的呀。”   邵望舒道:“否则臣在山上这许多年,哪能知道这些呢?”   朕还以为是赵锵那个混账嘴里没把门……   秦嘉谦恨不能找个地缝给自己钻进去,脸红得发烫,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种人。   秦嘉谦一时恼火来福居然遗漏如此重要的信息,一面又清楚来福自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他。   邵望舒用袖子擦了把眼睛,坐直了面对面看他,被蛰过的眼睛又红了起来,眼泪汪汪,“陛下自从失忆后,就待臣大不如从前了,冷饭极了。”   “朕错了。”秦嘉谦见不得他的眼泪,道歉:“朕……前几天并不知原先是……如此的。”   秦嘉谦磕磕巴巴地保证:“朕、尽量,和从前……”秦嘉谦艰难道:“一样。”   邵望舒抽抽鼻子,眼泪掉下来:“当真?”   “当真,当真!”   秦嘉谦搂着他哄了好一会儿,看他情绪平静了,一种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婚期是很难提前的,帝后大婚要准备的东西多,秦嘉谦也不愿在一生就这一次的大婚上含糊,其他帝后有的,邵望舒也得有。   但是告知先祖是完全可以的。   秦嘉谦拉着邵望舒直奔宝华殿,领他在祖宗前说明了心意。   邵望舒呆愣愣地看着他。   “傻了?”秦嘉谦问。   “早晚要来见先祖的,见了先祖,君后才算立了。朕想了想,大婚典礼最快也要几个月以后了,与其委屈你身份不清楚地过几个月,等大婚典礼后才立君后,倒不如今儿就跟先祖说明白,把这个君后立了。从今往后全天下皆知你是朕的君后。待大婚典礼筹备好了,再等典礼。”   秦嘉谦扭头吩咐来福去拟旨,昭告天下君后已立,婚期如期举行。   来福吃了一惊,还没有过未办婚礼先立君后的先例。   秦嘉谦摆摆手,现在就有了。   宗正端亲王「抱病在床」,太后恨不能秦嘉谦立刻结婚,她好把秦裕弥未来的孩子折腾成太子,非常赞成,于是秦嘉谦一个人说了算。   君后圣旨下。   做完这些,秦嘉谦抱他去房间补眠,昨晚睡得太晚,今儿还起得早,又哭了一场,还去宝华殿告知先祖,邵望舒体力耗尽,心愿达成,心里的那口气一松,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秦嘉谦帮他换衣服,看着邵望舒红肿的眼,满心愧疚,怎么就失忆得这么寸呢,但凡晚失忆一段时间,兴许那会儿已经成婚了,自然没这么多的拉扯。   秦嘉谦抚着邵望舒的衣服,心道:还当自己是个古板之人,原来私下竟是如此。   太失礼了。   但他也见过很多人,皆是如此,表面古板,其实又很开放。   想来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秦嘉谦收起邵望舒的小太监服,可以留着以后用,拿起来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秦嘉谦多看了两眼,和普通的太监服也没什么区别,但隐隐有种奇怪的味道。   秦嘉谦嗅了嗅,离衣服太近,眼睛当场被辣出眼泪。   秦嘉谦仔细一闻,好家伙,洋葱水加辣椒水。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刚刚邵望舒每次用袖子擦眼泪后眼睛就红彤彤的,眼泪哗啦啦掉。   辣椒水和洋葱水,这不得流泪么?   秦嘉谦恨恨地用手戳邵望舒脑门儿,小声说:“小王八蛋,一天到晚地就知道演我。”   邵望舒梦里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用脸轻轻蹭秦嘉谦的手,含含糊糊说梦话,“君后,嘿嘿。”   秦嘉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丢了太监服,把人搂进怀里一并补眠。   作者有话说:   告知先祖=领证;   大婚典礼=结婚典礼;   大婚典礼要等秦嘉谦恢复记忆,完全出于自主去办哈——   ps领证他自己也是愿意的,等他恢复记忆揭秘吧——   明天上夹子,晚上更文哈。   跪求看看作者君的两个预收吧,素千絮出品,都是甜品。   预收1《男妾登基后》   【内敛爹系攻顾朔X骄纵公子苏景同】   摄政王独子苏景同是京城中最骄纵的纨绔,好美酒,爱美人,胆子大破天。   六皇子顾朔遭人陷害、被判圈禁终生,苏景同见人生得好看,在他爹门外跪了两天,要他权势滔天的爹上书皇帝把六皇子赐给自己当男妾。   皇子之身,屈居男妾,世人看尽了顾朔的笑话。   本以为跪两天才求来的人,苏景同会珍惜,谁料不到一年,玩腻了的苏景同就把人赶走了。   白驹过隙,风云逆转,被赶出门的六皇子登基称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全族入狱。   世人皆知苏景同要完,苏景同也这么想。   顾朔收到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贺礼。   里外都洗干净、蒙上双眼、戴着镣铐、被安放在他床脚的苏景同。   食用说明:   1.苏景同爱顾朔,从小。   2.顾朔也爱苏景同。   预收2《和冤种前男友上恋综后》   【破镜重圆小甜饼,二货沙雕欢乐多受X冤种口是心非深情攻】   俞修逸,出道第一部 电影一举拿下最佳新人和最佳男主,「紫薇星」之名还未传遍,就被冷藏多年,成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经纪人:“有恋综资源,接么?”   俞.三年没曝光.修逸斩钉截铁:“接。我的恋爱对象是谁?哦是谁都无所谓,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端茶送水,我按肩揉腿,我就是那二十四孝好男友!”   经纪人:“你前男友,凌翌。”   俞修逸:“谢邀,不接。请让我冷藏到底!我爱冷藏!”   “参加完就给你解约。”   恋综现场,别的「情侣」甜甜蜜蜜,被强制参加综艺的俞修逸和凌翌相看两厌,捏着鼻子装情侣、鸡飞狗跳:   游戏环节,别的男友把恋人拥在怀里,手把手教对方怎么玩游戏。   俞修逸摩拳擦掌:“比不比?谁输了谁喊对方一天爸爸。”   凌翌冷漠抢跑:“你输定了,儿子。”   “装修我们的家”环节,别的男友努力在节目录制的小镇上打工赚钱,恋人精打细算装修家,一分钱掰成几瓣花:“他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   俞修逸大手大脚,只选贵的不选对的:“没事他能赚钱,是吧,凌总?”   凌翌面无表情刷卡:“如果装得不好看,我把你挂墙上当装饰。”   两人在节目上肆无忌惮地互怼,看不出半点恩爱迹象,经纪人急得直冒火,疯狂给俞修逸打眼色:“你的端茶送水、你的揉肩捏腿,你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呢?”   哦哦,对。   俞修逸立刻凑到凌翌身边,拉下半个领子,露出一半肩膀,催促凌翌:“我渴了,要茶要水,我肩膀还疼,快点,揉肩捏腿!”   俞修逸冲经纪人比「OK」,二十四孝好男友马上就到位。   恋综结束,俞修逸的合约即将解除,马上重获自由的俞修逸快乐地拿着解约合同去找老板签字,却从门缝看到凌翌坐在老板位子上,老板坐在下面一派恭敬。   “凌总,我们已经按您的要求让俞老师上了恋综,这是俞老师的合约。”   俞修逸:哦豁。我处心积虑的前男友。 第39章 臣错了   圣旨下得众人一惊, 听起来怪一点,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合规的地方,早一点叫他君后罢了。   各家的诰命夫人陷入了纠结, 理论上皇帝立后, 她们是该去参拜觐见的, 可这回皇后是男人,这是觐见还是不觐见?   众人都等着左相夫人给准信, 左相家和大长公主沾亲带故,长公主也是要跟新后见见面的,想来会商量妥帖。   这次觐见,说是拜见君后, 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邵望舒到底是君后,没有太子, 照理也得给秦嘉谦再找两个妃嫔,赶紧生太子。   原本这事该太后张罗, 太后恨不得秦嘉谦没孩子,权当这事不存在。   大长公主和驸马爷是铁杆保皇党,想等着觐见的时候提醒提醒邵望舒, 选两个妃嫔。   信息传进来时, 邵望舒刚刚睡醒,秦嘉谦靠在塌上看折子。   秦嘉谦问:“大长公主问你这个君后,要不要召诰命夫人们见一见?若要见, 现在就可以召见, 她们就在宫外等着呢。”   “见吧。”   秦嘉谦不放心:“你一个人能应付么?”根据来福的描述, 邵望舒自己是没独自面对过这种人际复杂的场合的, 尤其这次要面对的还是一群女眷。   “这有什么不能的。”邵望舒心想, 君后若是失礼了,这叫率真。   邵望舒刚要拒绝,一抬眼,瞧见床边挂着那件小太监服,恰巧袖子对着秦嘉谦。风隐隐从窗户开着的那条缝里偷摸钻进来,吹动太监服,袖子晃来晃去。   邵望舒:!!   不应当啊!衣裳不搭在衣架上,挂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哪有往龙床这里挂的。   来福不要命了吗。   秦嘉谦瞥见他的眼神,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秦嘉谦垂下眼睛,佯作未发觉。   眼看那袖子来来回回在秦嘉谦脑袋旁晃悠,邵望舒生怕秦嘉谦嗅到袖子上的洋葱水和辣椒水的味道,“哗啦”掀开被子,握着秦嘉谦的手道:“陛下,微臣头一次当君后,对召见宗亲诰命等事十分不熟练,还请陛下教臣。”   邵望舒央求:“陪臣一道去吧。”   秦嘉谦不拆穿他,“罢了,朕陪你去一趟。”   邵望舒拉着秦嘉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另一只手在身后疯狂地给明珠打手势:快把那倒霉的太监服收走!   路上,秦嘉谦给邵望舒讲要注意的事:“没什么好注意的。”   秦嘉谦道:“你是君后,她们是臣属,她们不犯你的忌讳就行了。”   邵望舒觉得不太对,宫里的这位太后娘娘——上一届的宫斗赢家,待人接物很有点自己的主见,面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心里都是有数的,各家之间的姻亲关系、矛盾问题、还有鸡毛蒜皮的八卦都如数家珍,他什么都不懂,“万一臣说错话呢?”   秦嘉谦奇道:“君后是不会说错话的。”   错了就是她们没听懂,误解了。   “有三个人,你留心着点。”秦嘉谦说:“一个是端亲王的孙女,昨儿太后定了她当秦裕弥的王妃,另外两个是工部侍郎的侄女和国子监少监的女儿,这两位是秦裕弥的侧妃。”   “这三人的生母据说都生过六七个孩子,且大多是男孩。”秦嘉谦点邵望舒:“太后说不宜铺张浪费,婚礼都没办,直接下旨封的,今儿就让她们顶着名头来见你了。”   邵望舒心里头明白得很,他这个君后是没有嫡子了,太后打着要秦裕弥的孩子当太子的想法呢。   接见皇亲和诰命夫人的地方在历代皇后居住的凤藻宫。   秦嘉谦瞧这宫名不顺眼,“改了吧,叫章德宫。”   皇亲和诰命们都穿着品级礼服,已经在里面列队站好了,垂着首,待邵望舒一进来,便齐声行礼。   众人再一抬头,上首竟不止邵望舒一个,邵望舒右手边还有个穿着便服,但一身气势惊人的人。   大长公主率先开口:“皇上怎么也来了?”   “姑母坐,”秦嘉谦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特别留意那三个脸生的,却能站在亲王妃行列的女子,想必就是秦裕弥新娶的王妃侧妃,“他年纪小,不经事,朕左右闲着无事,也跟过来看看。”   邵望舒也认出了这三个人,在山上这些年,他虽然还是个半吊子,但也跟大国师学了点东西,从面相能看出不少东西。   只这一眼瞧过去,为首的康王妃——端亲王家的孙女,竟已经有身孕了,两个多月了。   她昨天才被封为康王妃,只是顶个名头,还没见过康王秦裕弥呢。   不知道太后清不清楚这件事。   觐见流程简单,各个介绍一下自己,再向帝后献上祝福与贺礼即可。   一圈人转下来,邵望舒记得脑袋都昏了,面相里的瓜太多,短短一两个时辰,邵望舒已经看出了「儿媳和公公爬灰生了孩子」、「体弱多病乃是被人下毒」、“生了女儿的夫人为了巩固地位,抱了个刚出生的男孩,谎称龙凤胎”……   真是好多瓜。   大长公主领着一个女孩上前觐见,这女孩不穿着品级服,邵望舒也拿不准她的身份。   大长公主言笑晏晏:“这是本宫进献给陛下的美人。”   邵望舒笑容不变,从面相看,这姑娘没有当皇妃的命。   秦嘉谦同他并排坐着,只从侧脸看不出他的表情,拍了拍邵望舒的手,示意他安心。   大长公主道:“她名唤杜珺莳,是柏杨太守的女儿,性格温婉,善解人意。早就想进献给陛下,因着陛下未大婚,不方便。眼下可好了,留她在宫里陪陛下说说话解解乏正好。”   大长公主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过邵望舒会不高兴,从她的角度看,莫说是立君后,就是娶皇后,成婚时也是有两个妃嫔一并入宫的。   帝王从来就是属于整个后宫的。作为男人的邵望舒必定更该心里有数。   太后「忘了」给秦嘉谦安排,她这个做姑母的安排并不算僭越,甚至算得上贴心。   “民女杜珺莳叩见陛下,叩见君后。”   杜珺莳穿着一身蜀锦做的衣裳,上头绣着最时兴的花样,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上头用两根鎏金蝴蝶流苏发钗点缀着,行礼间流苏摆动,蝴蝶在流苏牵引下展翅,很是亮眼。   众人瞧着杜珺莳的眼神,不少都充斥着艳羡和敬意,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长子为太子,她若是率先诞下皇子,那将来一个圣母太后的位置是少不了了。   “有劳姑母安排。”秦嘉谦握住邵望舒的手,掰开他的手指,与邵望舒十指相扣,秦嘉谦的手宽大温热,源源不断地热意从秦嘉谦手上传到邵望舒手上,“只是朕无心于此,有君后一人足矣。”   “这人……”秦嘉谦似是对长公主说,又似对所有人道:“姑母还是带回去吧。杜姑娘秀外慧中,端庄大方,朕会为她找个好人家。”   大长公主怔愣地看着秦嘉谦,细细品着那句「有君后一人足矣」,失声道:“莫要任性!”   她们只当秦嘉谦还要有自己的亲生孩子,才对秦嘉谦立君后不发表意见的,今儿看秦嘉谦这表述,大有再不要妃嫔,不要子嗣的意思。   邵望舒看着秦嘉谦。   秦嘉谦道:“朕意如此,姑母心意朕领了,劳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来福,把今年新进的那对翡翠镯子给姑母带上,这镯子刚进上来,君后便道这翠颜色好,唯有姑母这等风华才配得起,着人留给姑母的,今儿姑母正好在,便顺路拿走吧。”秦嘉谦淡淡道。   邵望舒自然没见过什么劳什子翡翠,他一个大男人,对镯子不感兴趣,以上全是秦嘉谦随口胡诌的。   秦嘉谦固然不愿纳后妃,但大长公主所行全心全意为秦嘉谦好,秦嘉谦不愿伤她的面子和心,也不想难得待他好的亲人对邵望舒有成见,随便寻了个理由,缓和一下关系。   邵望舒接话:“陛下成日念叨大长公主当年同驸马一起出征的英姿,望舒早对大长公主钦佩不已,奈何一直没机会得见。如今既是一家人,合该多走动得好,也好给望舒个向姑母学习的机会。”   大长公主一愣,头一句翡翠镯子她还当秦嘉谦糊弄她的,邵望舒这么一说,两人合起来看,倒有了几分诚意。   人家率先示好,自己也不好太端着,大长公主道:“不过是仗着兵马强盛逞勇,算不得什么。君后若是想听战场上的事,本宫回军营里搜罗搜罗,寻些有趣的,回头来讲给君后听。”   送走大长公主,邵望舒在章德宫待得脑子疼,想回含章宫,路上把康王妃已有身孕,且未必是秦裕弥的孩子这件事告诉秦嘉谦,担忧道:“也不知太后知不知情,但总归太后对太子之位是势在必得了,纵然知情也是要装作不知情了。”   邵望舒试探道:“陛下,不若纳两个妃子吧?”   敢纳试试。   秦嘉谦停下来,“你真的这么想?”   邵望舒不好说话,说真的吧,秦嘉谦现在没记忆,万一觉得理所应当,自己不介意的话他就去纳两个,那自己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若说介意吧,拦着皇帝有子嗣,又显得不识大体。   章德宫和含章宫不远,说话间便进了含章宫,邵望舒一眼就瞧见在床边晃荡的太监服。   邵望舒给明珠打眼色:不是让你收走吗,怎么没收?   明珠也回眼色:陛下不让啊!   秦嘉谦似笑非笑,“君后,明珠,你俩聊什么呢?”   “没、没什么。”邵望舒打马虎眼:“臣本想给您个惊喜,叫她们准备一盅陛下爱喝的莲子汤,回来却没见到,遂问问为什么。明珠回臣,这个时节的莲子口感一般。”   “原来如此,”秦嘉谦颔首:“朕还以为你问她,这太监服怎么还没收走?”   邵望舒腿一软,跪在地上:“臣错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因为上夹子更得晚了,订阅了这章的宝子们可以留个评,给大家发个红包补偿,mua—— 第40章 惩罚   秦嘉谦挥挥手, 叫宫人们都出去,好整以暇地坐下,问:“错哪了?”   “臣……”邵望舒臊眉耷眼:“臣不该在袖子上加东西。”   秦嘉谦等着他的下文。   邵望舒却仿佛已经认错完毕, 抬眼看他了。   秦嘉谦提醒:“你没别的错了?”   邵望舒答:“没有了。”   秦嘉谦用食指敲敲桌子:“没骗朕?”   邵望舒火速回答:“没有。”邵望舒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眼睛疼红了一圈, 道:“都是真心话。”   秦嘉谦面无表情地拆穿他:“朕看见了,把手伸出来。”   邵望舒:……   怎么突然如此敏锐。   秦嘉谦起身绕着邵望舒走了一圈, “长本事了,”秦嘉谦道:“花招挺多呀,君后。”   邵望舒硬着头皮:“一般一般。”   秦嘉谦点评:“层出不穷,手段不少。”   邵望舒用手指比了个小小的缝:“一点点, 一点点。”   秦嘉谦问:“从前朕怎么罚你?”   抄书, 写大字,让致学府那堆老头儿围着他天天「之乎者也」, 祸闯大了还要让他写两首诗检讨一下,再婊起来。   就怎么说, 过于丢人。   邵望舒冲秦嘉谦招招手,“陛下你凑近一点。”   “凑近了要干什么?”   “哎呀,”邵望舒脸红, “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秦嘉谦本能怀疑有鬼, 提着一百个怀疑的心,附耳过去。   邵望舒小小声说了一句。   秦嘉谦脸爆红,立刻站起来, 在邵望舒脑袋上恼火地拍了一下:“又胡说。”   “真的。”邵望舒眼巴巴看着他:“难道陛下不觉得合理吗?”   秦嘉谦羞恼:“不合理!”   邵望舒理直气壮:“罚君后正当如此啊!”   “你成日在想些什么,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秦嘉谦气愤地把他手扒拉开, “朕就该禁止你跟赵锵来往, 定是赵锵那混账把你带坏的。”   秦嘉谦道:“朕这就下旨,让他离你远点!”   邵望舒撇嘴:“陛下又推卸责任,分明就是陛下教的。陛下是不是忘了前天……”   秦嘉谦闪身来捂他的嘴。   “呜呜呜”邵望舒被捂着嘴也不老实,非要在喉咙里把话说出来。   邵望舒明晃晃地用眼神谴责他。   邵望舒眼睛慢慢红了。   “朕不吃你这套了。”秦嘉谦说。   邵望舒老实地伸出两只手,意思是「这次没有掐。就是哭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假哭,就是比掐一把或者洋葱水慢,而且眼泪少——这么些年,假哭也是练出来了。   秦嘉谦松开手,底气不足地问:“哭什么。”   邵望舒酝酿了一下眼泪:“从前陛下不是这样待臣的……”   又来了。   秦嘉谦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他不大愿意相信自己是邵望舒口中那样的人,总怀疑这又是邵望舒随口扯的谎。   邵望舒道:“臣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邵望舒一板一眼答:“陛下并非不信任微臣,只是难以接受自己私下里和表面上的正经完全不同。”   “君后。”秦嘉谦说。   “臣在。”   “闭嘴!”   晚上,秦嘉谦屏退了宫人,负责值夜的宫人离得远了几步,不敢靠近,   第二天早上,邵望舒说什么都不起床。   他恹恹地趴在床上,眼睛一片红肿,身上搭着一条薄被。   秦嘉谦在他眉心亲了一口,“不想起?”   起个鬼。   邵望舒有点后悔昨天嘴贱,为了快乐和为了惩罚,果然是两回事。   “起来先吃两口饭再睡。”秦嘉谦半揽着他,给他塞了几口粥:“朕去上朝,今儿下午你来一趟国泰殿,有要事同你说。”   邵望舒困得打跌,合上眼也不知听没听到。   朝上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众朝臣都听说了秦嘉谦拒绝纳妃的事,炸开了锅。   他们能接受有个君后,接受不了皇帝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御史大夫们火力全开,搜罗了历朝历代因为没有明确定了太子,导致有资格争皇位的皇子们内斗,引起大乱的例子,从一上朝开始就哗啦啦倒例子。   从献帝无子被人夺权,说到武帝太子薨后朝纲大乱。时间跨度几百年,说到朝上所有的大臣都开始打哈欠,说到御史大夫不得不停下来喝两杯茶润润嗓子。   秦嘉谦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想想自己起的比鸡早,来上朝听人谏言,被骂得狗血喷头,而罪魁祸首邵望舒这会儿大约还在补眠,呼呼大睡,越想牙根越痒痒,朕这都是为了谁。   秦嘉谦磨牙的样子把御史大夫吓了一激灵,还以为自己说得太过,惹帝王不快,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小了下来。   秦嘉谦道:“爱卿言之有理。”   御史大夫一愣。   “没有太子,国本不稳。”秦嘉谦道。   御史大夫心下疑窦,秦嘉谦在邵望舒身上有过太多例外,他已经做好了“秦嘉谦决计不肯纳妃,然后自己要撞柱死谏,甚至还跟好友约好了,及时拉住他,别让他真的撞柱”的准备。   可秦嘉谦居然同意他的观点!   御史大夫道:“陛下愿意纳妃?臣这就和礼部商量选妃。”   礼部尚书左脚迈出一步,等着接旨。   “朕的意思是,”秦嘉谦慢慢说:“朕要立太子。”   御史大夫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测:“何来太子?”   秦嘉谦道:“从宗室子里选,年龄五岁以下的,非家中嫡长子的,皆可送来宫中,一并交由君后抚养,待成年后定太子人选。”   “朕丑话说在前头,”秦嘉谦道:“送进了宫,那就是朕和君后的孩子,想清楚了再送。”   秦嘉谦这一纸诏书,宗室全数支持:   一来宗室崇尚多子多福,谁家都有几个非嫡长子且五岁以下的孩童,都能往宫里送;   二来管他名义上是谁的孩子,血缘关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大不了少和孩子接触,待他长大了自有跟他们亲近的时候,便是当不了太子,未来一个亲王爵位总是有的。   太后倒是着了急,秦裕弥的孩子现在还没影呢,叫一群宗室子抢了先,未来敌人遍布。   太后长居后宫,手里能用的人,除了娘家家族,就是纠葛无数的宗亲们,宗亲眼下是不可能完全跟她一条心了,甚至太后还得防着他们。   据说当天太后宫里又碎了两个花瓶。   邵望舒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宫里都点上夜灯了,模模糊糊想起秦嘉谦的交代,慢慢吞吞朝国泰殿走。   路上熙熙攘攘,宫女太监们都在去国泰殿的路上来来回回,邵望舒打个哈欠,“他们这是干什么呢?”   明珠答:“瞧着像宗亲们来了。”   邵望舒没往心里去,兴许是什么皇族的规矩,民间成婚三天有娘子回门的,皇族或许也有个类似的东西。   仪仗再往前走,邵望舒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心里头起疑,宗室里的小孩子,如非得诏,轻易是不会带来宫中的。   邵望舒进了国泰殿,被里头的场景吓了一跳。   殿中有数十个小孩,最大的那个也没他大腿高,一群小布丁坐在殿里,身边跟着乳娘,还有几个婴儿尚在襁褓中就被抱来了。   宗亲们鬼精鬼精,既然是要抱养个宗室子,那还是从小就养着的更亲,五岁就大了些,已经有记忆了,晓得自己爹娘是谁。   婴儿是最好的,没有记忆,从小就把帝王和君后当自己的亲生爹爹。   何况婴儿入宫,秦嘉谦和邵望舒定然要多看顾几分的,一来二去,比旁人多上几分心。   邵望舒用眼神问秦嘉谦,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秦嘉谦颔首,正是如此。   秦嘉谦同邵望舒咬耳朵:“宗亲们送来几十个孩童,人数多了些,你可以从里面选几个想养的留下,不想养的可以赏点东西,让他们回去。”   秦嘉谦已经在这里头寻梭了一圈,他打算多留几个孩子下来。   他比邵望舒大九岁,未来怕是要走在邵望舒前头,他在的时候众人尊他一声君后,他走了新帝未必能对邵望舒好。   倒不如直接把这些孩子养在邵望舒身边,从小亲近着,长大后选个对邵望舒好的,又有治国资质的。   秦嘉谦看上个长得和邵望舒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能找到这么个孩子宗亲显然也是费了心思,年纪大了点,都六岁了,特意送了画像来,请秦嘉谦网开一面,放松年纪。   这孩子出身不高,生母是放出宫的宫女,生父也是宗亲里的边缘人物,没个正经差事。   这样的出身实在很合秦嘉谦的心思,生父生母都省心,翻不出浪来。   邵望舒在殿里转悠着看,走了两步,腿上扑上来个小孩,对着他张嘴就喊:“娘。”   邵望舒头皮都炸了,你才是娘。   小孩看他没反应,迟疑片刻:“那……爹?”   邵望舒:……   邵望舒仔细瞧她,虽然扎了个男孩子的揪揪,也穿了男孩的衣服,但这相貌,确实是女孩子……   秦嘉谦把她抱给乳娘,拉着邵望舒去了角落,低声解释:“这确实是女孩,一岁出头,刚能蹒跚走两步——扶着东西,自己走会摔,能说爹,娘,等简单的字。”   “这孩子可怜,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没了,她爹身体不好,没几个月也跟着没了,现如今她跟着她大伯父大伯娘讨生活。”   “她大伯父大伯娘也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年纪都还小,顾不上她。她祖父琢磨了一番,不如送进宫里,若能留下,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公主,自会待她好。”   秦嘉谦问:“要留她么?”   那小孩被乳娘抱着,远远找邵望舒——邵望舒起来时吃了八宝乳酪,身上有八宝乳酪的味道,小孩惦记这个。 第41章 编故事   小姑娘转了一圈, 在角落找到了邵望舒——八宝乳酪的踪影,用她为数不多会的词句开心地打招呼,“爹!”   小姑娘没爹没娘, 勉强学会几个字, 也不过是学舌罢了, 全不懂「爹」是什么意思,目前在她心里, 爹就是好吃的食物。   邵望舒看着她的面相,傻了吧唧的,是同自己有缘的,“留吧。”   秦嘉谦颔首, 示意来福去把人留下。   “男孩呢, 有中意的么?”秦嘉谦问。   邵望舒细细地辨别着送来的男孩,看哪个有帝王相, 一连转了几行,没找到一个带帝王相的, 倒是看到几个有可能当帝王的,但也只是可能,帝王气运还不足, 都差点意思, 也不知帝王最终落在谁身上。   邵望舒把这几个小孩都点出来,“这几个吧。”   秦嘉谦没看到那个长得像邵望舒的小孩,特意把那孩子留下, 唤过来给邵望舒看, “看这个, 长得像你么?”   邵望舒只能从他脸上看到福泽深厚, 未来如同迷雾一样看不清。   留下倒是也无碍。   见邵望舒选好了人, 秦嘉谦又点了几个家里有在关键职位上任职的小孩,用来反制太后,其他小孩各自领了封赏回家。   只有小女孩不走,蹒跚着过来抱邵望舒的腿,“爹!”   邵望舒被抱得手足无措,他没抱过小孩,不知道怎么抱这种柔软又易受伤的婴孩,生怕动作一个不合适,把人抱伤了。   秦嘉谦看着小孩的表情,她笑得开心,口水都流出来了,再一细闻邵望舒身上的八宝乳酪味,吩咐人拿了碗八宝乳酪来,这个年纪的婴孩只是刚用了几个月母乳以外的食物,不能大肆吃,于是用筷子沾一下喂给她。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撒开抱着邵望舒的手,反手赖到秦嘉谦腿上,“爹!”   邵望舒道:“爹不是我吗?叫他娘。”   小女孩吃到了八宝乳酪心情好,还以为邵望舒让她叫娘,对着邵望舒脆生生道:“娘!”   秦嘉谦闷声笑。   换来邵望舒狠狠踩了一脚。   邵望舒站了大半天,没忍住揉了揉腰,秦嘉谦看了他一眼,着来福明珠去安置这些孩子,待人走后,问:“疼?”   秦嘉谦伸手给他揉,“活该,还撒不撒谎了?”   邵望舒懒得理他,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跳到秦嘉谦背上,秦嘉谦连忙伸手护住他,防止他掉下去,“大白天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邵望舒才不听他叨叨,赖唧唧地贴到他背上,“不想站着。”   秦嘉谦看向国泰殿那两排圈椅。   “也不想坐着。”邵望舒补充。   那可以回含章宫躺着。   邵望舒不紧不慢:“也不想坐辇车。”   秦嘉谦数来数去,就剩背回含章宫这一条路。   好吧。   秦嘉谦背着他往出走,宫人们看了皆是一惊,抬轿撵的立刻把轿撵抬进来,宫里还有大力太监,跪在前头等着背邵望舒,秦嘉谦摇了摇头:“都别跟着。朕跟君后出去走走。”   “朕还没问你……”   邵望舒的心没来由地悬起来,“问什么?”   “你同朕表明心意后,朕是怎么回你的?”秦嘉谦好奇,来福讲到这里就停了。   邵望舒面不改色:“你当时愣住了。”   “嗯。”   “然后陛下觉得很遗憾,因为本来陛下对我情根深种,早早动心,早想着要同臣说个分明,奈何叫臣抢了先。”   秦嘉谦脑补了一下自己表明心意的场面……脑补不出来。   总感觉这种场合离自己很远。   “然后呢?”   “陛下坚持要自己再表明一回心意,”邵望舒嘚啵嘚啵道:“陛下听过「赤焰换马」一词么?”   秦嘉谦在仅存的记忆里搜罗许久,没翻腾出这个词。   “忽纳擅长养马。”   大陆分四-国,淮国和昭国在最南面,大晋在中间,忽纳在最北,忽纳土地平阔,草地众多,极适合养马,忽纳有大陆最强的骑兵营。   “那会儿忽纳培育出了真正的千里马,耐性强,跑得快,也跑得远,当真能上千里,”邵望舒说:“当然最重要的是漂亮。”   秦嘉谦品着最后一句,想来邵望舒小时候臭美是深入人心了,以至于他失忆了,仍然觉得邵望舒喜欢漂亮的东西理所应当。   “臣瞧上了千里马,忽纳不肯割爱。”   马算军资,重要至极,即便淮国和忽纳并不接壤,且两国有共同的对手大晋,忽纳也不会轻易割爱。   邵望舒说:“恰逢忽纳大旱,粮食短缺,陛下便用国宝赤焰珊瑚并十万石粮食,为臣换了几匹千里马。”   秦嘉谦心头一动。淮国的马资质一般,骑兵也差了些,若能把这千里马培育开,淮国军事实力能再涨一大截。   秦嘉谦问:“你当真喜欢马?”   邵望舒垂下眼睛:“当然,微臣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后来民间为这件事起了个诨名,赤焰换马。在咱们富饶的淮国,用来歌颂爱情,在穷鬼大晋,用来形容奢靡无度。”   邵望舒得意洋洋:“古有烽火戏诸侯,千里送荔枝,今儿有赤焰换马。想来以后戏文里也要编排上,千古流传。”   秦嘉谦已经懒得纠正小文盲邵望舒举的例子了,没一个结局好的,邵望舒从淮王宫走的时候也就六岁,学习时间都在凤鸣山,大国师实在是不靠谱,好歹也给他念几天书,“你抽空也读读书罢。”   “致学府虽不用上了,正好今儿来了皇子公主们,你整日闲着也无事,也去跟着听听。”秦嘉谦道。   想一想,邵望舒也不怎么听话。秦嘉谦补充:“朕会抽空检查的。”   邵望舒脑瓜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如此:“陛下,摆清自己的身份吧,微臣是陛下的君后,陛下是微臣的帝君,又不是微臣的爹,哪有帝君盯着君后读书的。”   邵望舒赶紧岔开话题,“总之,陛下用此表明心意,既然心意相通,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并且……”邵望舒悄悄在秦嘉谦耳边说了一句。   秦嘉谦习惯了他白日里胡言乱语,这次脸色如常,谨慎地问:“但朕以前分明开展过选妃。”按照来福的说法,他对此还很无所谓,并非邵望舒口中的「情根深种」。   邵望舒清清嗓子:“那又是另一桩事了。”   “陛下这是从来福那儿听来的吧。”邵望舒问。   秦嘉谦不置可否。   邵望舒道:“他虽常年跟着陛下,却也不能时时刻刻做陛下肚子里的蛔虫。选妃之事大有隐情。”   “哦?”秦嘉谦洗耳恭听。   “方才已经说过了,陛下钦慕臣已久。”邵望舒恬不知耻地说,“那时臣才从凤鸣山上下来,陛下正打算和臣表明心意,却看到了不速之客。”   秦嘉谦一怔:“谁?”   邵望舒信口开河,“微臣的三师兄路阳。”   对不住了,三师兄。   一路走好。   邵望舒:“微臣的三师兄生得玉树临风!”   秦嘉谦回忆了片刻路阳丢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的相貌,沉默了。   邵望舒的审美,是不是,发生了,些许的,偏移……   “三师兄才高志远!”   秦嘉谦想起路阳每天对着暗器傻乐,管那胳膊粗大的箭筒叫暗器,无话可说。   “三师兄同微臣竹马竹马,情谊甚笃。”   秦嘉谦失忆也没多久,只这段时间就已经看到无数次他三师兄追着他满院子打,把他追得嗷嗷叫,一口一个「师父救命」「师兄救命」「师姐救命」,然后蹿到房顶不下来——路阳腿笨,爬不上去。   于是邵望舒嚣张地在房顶说:“有本事你上来啊!”   路阳在下面喊:“有本事你下来啊!”   “有本事你上来。”   “有本事你下来。”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活像俩智障。   秦嘉谦心想:“他们情谊甚笃的方式可真独特……”   邵望舒大剌剌开口:“陛下一直疑心臣和三师兄有超过同门情谊以外的感情。”   秦嘉谦:……   邵望舒尤自不觉,连珠炮一般道:“陛下从前写信时,就很在意臣的三师兄,时常打听臣与三师兄近期是否玩得开心,原以为臣从凤鸣山上下来,就不必再同三师兄相见,能隔得远远的。”   “谁知三师兄居然和臣同行回来了。”邵望舒道。   秦嘉谦匪夷所思地想:邵望舒不会想说他吃路阳那傻大哈的醋吧?   他智障吗?   “陛下问臣为何他们要一同回来。”邵望舒美滋滋造谣:“自然是三师兄舍不得同微臣分离,索性他也闲着无事,便一起来了。”   “陛下心里不痛快,又不好说其他,还想试探试探臣的心意,于是太后提起为您选妃的时候您也同意了,还特意命臣也去瞧瞧,希望借此机会让臣警觉。左右就是个赏花宴,您打量着确定臣的心意后,只说没看上合适的妃嫔即可。”   秦嘉谦:……   邵望舒编瞎话编到激动处,喜笑颜开:“臣还当您真要选妃,自然难受,赏花宴上还有个姓柳的姑娘挑衅臣,刺激臣,字字句句说她要当您的皇后了,臣心里头不是滋味,便叫人把她赶出宫去了。”   邵望舒的脚快活地一翘一翘:“陛下后来知道这件事,明白了臣心里也有您,立刻就散了赏花宴,还下令要柳姑娘再不能进宫。”   秦嘉谦费力道:“君后……”   “嗯?”   “你确定你说得是真的吗?”秦嘉谦问。   “当然。”邵望舒扬起脑袋,“陛下如若是不信,尽管去问,是不是有柳姑娘被赶出宫的事,是不是有赏花宴散了的事,是不是您还下了个旨,不许柳姑娘进宫。”   作者有话说:   三师兄:我真的拴q 第42章 讲故事2   秦嘉谦「嗯」了一声, 邵望舒敢这么说,这事里八成有几句话是真的,比如他刚刚挑出来的这三句, 至于其他……   秦嘉谦不置可否。   邵望舒伏在他背上, 快乐地翘脚丫, “还不信……知道为什么六宫空虚,大长公主要给陛下纳妃, 陛下会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吗?”   秦嘉谦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臣霸道呀。”邵望舒胡咧咧:“臣虽与陛下心意相通,但陛下毕竟是全天下的陛下,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臣却眼里不容沙子, 莫说妃嫔三千, 便是只有一个,臣也难以忍受, 在淮王宫,陛下只能是臣一个人的帝君。于是惶惶不可终日。”   秦嘉谦把这话听进去了, 他背着邵望舒,两人的头依偎在一处,秦嘉谦的一双手在身后托着邵望舒, 腾不出手来, 于是侧脸蹭了蹭邵望舒的脸,“别怕。”   “嘿。”邵望舒得意得尾巴都要翘上天:“陛下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臣那时吃不下、睡不着,日渐消瘦。”   秦嘉谦:“……”   这就不大可能了。   仅凭他失忆后和邵望舒的这短短几日相处, 邵望舒要是不痛快了, 谁让他不痛快, 必得让那人更不痛快, 还吃不下、睡不着……   秦嘉谦突然觉得自己方才心疼邵望舒简直是喂了狗。   秦嘉谦还想听他能编出什么鬼话, 接话道:“那也太让人心疼了。”   “唉,”邵望舒虚假地「唉」了一声,大度地掀掉这一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所以陛下就跟臣保证,后宫里只有臣一个,再无其他人。”   秦嘉谦感受了片刻,这句话他心里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他心里是认可的。   说话间,两人回了含章宫,邵望舒从他背上跳下来,“明珠,把那个如意鹤的盒子拿出来。”   “是。”   如意鹤的盒子沉甸甸的,明珠搬出来还有些吃力,邵望舒用钥匙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书信——他在凤鸣山时和秦嘉谦往来的信,有的已经泛了黄,邵望舒翻腾着书信,从里头选了几份出来,拍在秦嘉谦眼前:“还不信臣,喏,证据。”   秦嘉谦一页一页拿起来翻看,这都是自己写给邵望舒的信,信上洋洋洒洒问他吃穿,问他生病,问他近期可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还问了……   秦嘉谦皱眉,居然真的问他三师兄,问他相处得怎么样。   “是吧。”邵望舒毫不留情地说:“陛下就是介怀,就是吃醋。”   秦嘉谦又翻了几页,这几封信皆是如此。   秦嘉谦左思右想路阳那张脸,那个傻兮兮的样子,突然对过去的自己充满了陌生,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邵望舒坐在他旁边喝茶,悠哉悠哉地享受秦嘉谦被雷劈了的表情。   秦嘉谦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他三师兄路阳,会如此问,大多是因为邵望舒写了长篇大论跟秦嘉谦编排他三师兄,芝麻大点的事在邵望舒笔下添油加醋,看得秦嘉谦忧心,遂在信中问。   秦嘉谦自己的信都在来福那儿收着,前两天邵望舒管来福都要走了,还特意叮嘱来福万一秦嘉谦问起来就说「信是陛下亲自收着的,奴才也不知道在哪」。   邵望舒托着下巴,问:“怎么样,这次信了吗?”   秦嘉谦思来想去,琢磨不出理由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吃陆阳醋的理由,要说勉强能算沾边的,也许是因为凤鸣山上除了邵望舒只有三个男人,大国师和他大师兄戚原都不修边幅,唯有陆阳能按时洗澡漱口。   显得十分人模狗样。   “嘿嘿。”邵望舒收走信,再让秦嘉谦多看两眼指不定要发现什么,邵望舒戳秦嘉谦:“以后对臣的话,多信任一点,臣又不会骗您。”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经邵望舒的嘴一说,就贱嗖嗖的,很想把他揉搓一通。   秦嘉谦电光火石之间想到,邵望舒这么能招火,别是他跟陆阳打架吵架,自己才问他和陆阳相处得怎么样吧。   秦嘉谦道:“是朕错了,朕不该疑心你。”   邵望舒大度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疑心了。”   “朕想岔了,原以为你和陆阳动辄打架,不会生情愫,这才起了疑心,原来竟真有此事。”   邵望舒道:“情愫这东西谁说的准呢。”   秦嘉谦心里冷笑,果然是他俩经常打架。   邵望舒话一出口,发觉不对,秦嘉谦哪能知道小时候打架呢,保不齐试探自己,不着痕迹地补充:“毕竟打是亲骂是爱,话本子里也多的是欢喜冤家,陛下那时难免介怀。”   待打发了邵望舒去瞧瞧新入宫的小孩,秦嘉谦把来福叫过来:“朕和君后的书信呢,拿来朕瞧瞧。”   来福笑,毫不犹豫地出卖邵望舒:“君后都拿走了,还说陛下问起来,就说东西是陛下亲自收着的,奴才也不清楚东西在哪。”   罢了,秦嘉谦就知道有鬼。   秦嘉谦问:“赤焰换马是怎么回事?”   来福道:“公子喜欢忽纳的马,陛下用赤焰珊瑚和十万石粮食换了马。”   听起来这事倒是有点谱。   长安宫里,宫女太监们走路皆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点声音,惹得太后发火。毕竟太后这几天心气不顺。   博古架上的陶瓷摆件新换了两件,太后慢慢地拨拉着香料,“今儿入宫的那批里,可有扎眼的?”   如意拿了份画像,铺在桌面上,太后瞧了一愣,画像上那个小孩眉眼间有几分肖似邵望舒。   如意轻声道:“这是南泗伯庶三子的小儿子。”   太后长长的护甲从画像上划过,在这小孩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长痕,“本宫的好儿子对这副长相真是情有独钟。”   “从前对着邵望舒那孽障就百依百顺,如今换了个人,巴巴着又留在宫里当皇子。”太后笑意凉凉:“将来保不齐连皇位也要给了他。”   不礼佛的太后穿着艳丽,满头珠翠,硕大的九凤冠卡在发间,流苏随着太后的动作慢慢摇晃,太后漫不经心来了一句:“你说也真奇怪,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然能长得有几分相似。”   如意顿了顿,小声说:“这小孩的生母是宫里放出去的宫女,奴婢打听了一下,这宫女是琼州府人。”   太后听她往下讲。   “君后生母邵夫人进宫时称自己是景阳人,拿的路引是景阳的,说话口音也是景阳的,聊起来景阳如数家珍。”   琼州府和景阳一南一北,隔了得有数千里。   “说来也巧了,咱们北边景阳冬至都是吃饺子的,南边琼州府是吃汤圆的,邵夫人在时,恰逢冬至,小厨房里竟做了碗汤圆。”   太后豁然抬眼:“此事当真?过去二十多年了,记准了么?”   如意道:“奴婢特地去问了当时照顾邵夫人的嬷嬷,她是北边的人,冬至照例给邵夫人做饺子,邵夫人却说近来口苦,想吃点甜食,要她再去煮碗汤圆来。”   “因着郡王那头皆是北边的人,领份例时他们只领了做饺子的菜肉,为此特意再跑了一趟御膳房。御膳房道没食材了,嬷嬷又去别的宫室匀来的。那天还下了雪,嬷嬷受了冻,病了半月,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太后给了如意一个眼神,如意会意地退下,写了张纸条,上面有邵夫人和那宫女的名字,放在了一根中空的筷子里,塞入食盒里。   如意将食盒拿给一个小太监,“今儿的蟹粉酥不错,康王殿下最爱这口,娘娘说给康王殿下那儿也送一份。”   小太监领着食盒找掌事太监办了报备了离宫的事宜,领了出宫牌子,带着马车出了宫。   天色将晚,马上慢慢行驶在路上,小太监难得能出宫,头上没有大太监们管着,架马车的速度极其的慢,悠哉悠哉晃悠着。   他坐在前头赶车,食盒放在后头车厢里。   隐约间,小太监感觉车晃了晃,风吹过,小太监打了个哆嗦,转身进马车里拿了件外袍披上,眼睛瞧见食盒,不放心地打开了食盒,一碟蟹粉酥,一双康王殿下常用的银筷子,都在。   小太监放下心,合上食盒,继续驾车前往康王府。   冷宫里依旧是杂草丛生,糊窗户的纸破了大洞也没人管,久而久之这里鬼气森森。   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坐在冷宫杂草中,面前跪了个人,一身黑衣服,面上戴着黑色的面具,隐藏在夜色中,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他的身影。   跪着的人交上来一张纸条,正是如意塞进筷子里的那张。   斗篷里的人看了看纸条,「啧」了一声,“好生细节,二十多年前的汤圆还是饺子,这等微末之事,竟也有人记着。”   斗篷里的人叹了一声:“真是好记性。”   “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属下做了份一样的。”   斗篷里的人对跪着的人道:“太后娘娘既然想查,就让她查,做干净点,得让她查完,明白邵夫人就是景阳城的人,同琼州府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汤圆只是一时兴起。”   “属下明白。”   属下领命,临走前看了眼斗篷里的人:“属下这就去办,公子……近来可好?听闻公子已祭过先祖,不日便要大婚……”   “好得很,”斗篷里的人道:“他待我一向好,不必担心。我爹娘泉下有知若是不同意,要抽我,那就让他们先忍忍,等我死后再去赔罪吧。”   “去吧。”斗篷里的人说:“行事小心些。”   “属下省得。”   秦嘉谦批完折子回含章宫,打算看看邵望舒的腰怎么样了,四处看了一圈,不见邵望舒的踪影,“君后呢?”   此刻,君后摘了他的斗篷,轻车熟路地藏到了冷宫一个暗格里,爬树上摘了一堆不知道酸不酸的果子,抱着往含章宫走。   邵望舒扒拉着这堆果子,一会儿先让秦嘉谦试试,不酸他再吃。   昨晚属实过分,让他吃点酸的很合理。 第43章 角色扮演   “上哪野去了?”秦嘉谦看到邵望舒, 便问,一低头,瞧见他抱了满怀的果子, “邵望舒, 多大了你, 还上树乱蹿?”   邵望舒快跑两步,往秦嘉谦怀里一跳, 秦嘉谦伸手接住他,斥道:“风风火火、毛毛躁躁。”   邵望舒趁他张开嘴,眼疾手快塞了个大果子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觑着秦嘉谦的脸:“甜吗?”   秦嘉谦面不改色咬了一口, 咽下去:“还挺甜, 上哪摘的?”   邵望舒把果子拿回来,真是果不可貌相, 这果子长得丑了吧唧,一看就酸, 居然是甜的,他宣布:“这个果子是臣的了。”反手又给秦嘉塞了一个看起来酸的,“这个给你。”   邵望舒沿着那个甜果子咬了一口, 当即酸地「嘶」了一声, 酸意直冲天灵盖,酸得他一个激灵,邵望舒不敢置信地看着秦嘉谦:“骗臣?!”   邵望舒要把果子吐出来, 秦嘉谦伸手捏住他下巴:“吃下去。”   “想戏弄朕, 嗯?”秦嘉谦问。   “唔唔唔。”邵望舒奋力开口。   秦嘉谦命令:“吃下去。”   邵望舒酸得直倒牙, 勉勉强强咽了下去, 刺激地喉咙都酸酸的, 邵望舒跳下来找水,灌了两大口,才感觉酸意有所消解。   “陛下,你太凶了。”邵望舒说,“陛下从前……”   秦嘉谦接话:“不是这样待你的。”   邵望舒:“不是这样待臣的。”   秦嘉谦撸着邵望舒的头发:“君后,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老实点吧。”   秦嘉谦看着果子,宫里其实不爱种这些果子,若说有,也只有冷宫那头有,“你去冷宫了?”   “嗯,那边有野果,今天一时兴起。”   无论邵望舒想不想去致学府,早上还是被秦嘉谦拖起来亲自送到了韩暮那边,十几年过去,韩暮也成了致学府的祭酒,秦嘉谦特意留着韩暮说了会儿话,交代清楚了邵望舒的情况。   韩暮保证:“一定教好君后。”   邵望舒期期艾艾开口:“陛下,臣已经十九了,同小孩子一起念书,不合适吧。”   秦嘉谦安慰他:“无妨,你的学识并不比这些孩子强,还是能一道学的。”   邵望舒道:“陛下从前从来不逼臣读书,陛下还说民间学者寒窗苦读,大多是为了搏一条出路,搏一个前程,但是您富有四海,可保臣一生无虞,便是学识稀松些也不打紧,人品端方正直,生活随意舒适最好。”   秦嘉谦和蔼地摸着他的头:“说得真好。”   “朕不信。”   邵望舒:“……”   这次是真的。   真的啊!   秦嘉谦从前也有认真盯过邵望舒的功课,一张张检查他写的大字和作的策论,每每气得气血上涌,恨不能把邵望舒打一顿。   秦嘉谦倍感疑惑:邵望舒他爹平秋锦是大家,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注解书出了一人高,全淮国学子都在使用,平秋锦又被所有学子称为圣师。偏偏他的独子邵望舒一看字就头疼,更别说研究经史子集了。   书上还画满了乌龟。   据邵望舒本人的说法是,他娘邵玉是骁勇之人,酷爱武艺,厌恶习字读书,一看书就睡觉,约莫这点上他是随了娘。   于是秦嘉谦就更费解了:“但你也很讨厌习武啊?”   邵望舒道:“哦,这一点我随我爹。”   秦嘉谦:“……”   秦嘉谦看功课的每一天,都十分希望平秋锦复生,好把这苦差事丢给他。   坚持了不到一个月,秦嘉谦投降,深感寿命本就不长,何苦还要为这种事气短命,放弃看他功课,并自欺欺人地想出了上面那段话,说服自己,缓解心情。   可惜也只是自欺欺人。   尽管当时秦嘉谦忍了,失忆后还是不太想忍,扭着邵望舒送来致学府了。   跟着一道来致学府的还有新入宫的皇子们,长得像邵望舒的那个小孩被秦嘉谦赐名秦景澍,作为这里头最大的小孩,他领着弟弟们在一旁等候韩暮安排。   秦景澍好歹六岁了,来之前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跟邵望舒打好关系,秦景澍想了一会儿,主动恭维道:“君后关爱小辈,竟亲自陪读,传出去定是一番佳话。”   邵望舒:“……”   别说了求你了。   给我留点脸吧。   那个一岁出头的小女孩,秦嘉谦为她更名为舒安筠。舒安筠早上起来又想起八宝乳酪,想吃,于是咿咿呀呀:“爹!爹!”   乳娘还当她想秦嘉谦和邵望舒了,带着她来了致学府。   于是围观邵望舒读书的小孩子又多一人,这个人还叽叽喳喳,得不到八宝乳酪,于是一声一声:“爹!”   “爹!”   “爹爹!”   在除了韩暮和邵望舒以外遍地小布丁小萝卜头的敦仁堂里格外扎耳。   丢了一整天脸的君后抑郁了,一天还能解释成陪读,多上几天全天下都要知道他堂堂君后居然还在读敦仁堂。   邵望舒深感这样不行,放学时同已成为祭酒的韩暮要了两套衣裳,一套是韩暮授课时穿的大学士服,一套是给学子们准备的统一衣裳。   韩暮疑惑:“君后要这衣裳有何用?”   邵望舒摆摆手:“你不懂。”   邵望舒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从韩暮手里拿走一柄教训学生的戒-尺,“这个不错。”   韩暮越发费解,但还不等他发问,邵望舒已经拿上东西走了。   秦嘉谦带着来福他们回了含章宫,本该在宫里当值的宫人们竟然都不在,一片寂静,秦嘉谦问来福:“人呢?”   来福请秦嘉谦往里走,自己却并不跟进去:“君后吩咐让奴才们在外头等着。”   秦嘉谦心下嘀咕,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推开门,邵望舒穿着一套学子们的衣裳,跪坐在书案前写字,邵望舒八百年都不肯去一回的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文房四宝。   秦嘉谦一愣:“君后竟然知道习字了?”   这学府上得真不错,不过去了一天,竟如此有长进。   秦嘉谦走过去看他,想夸两句鼓励鼓励,仔细一看他写的东西,脸都绿了,邵望舒大体上是随娘的,唯独随了他爹的就是那一手的字,可现在写在纸上的字活像孩童的作品,有的大有的小,纸上还有墨点子。   邵望舒从书案下拿出一套大学士服,催促道:“陛下快换上。”   “什么?”秦嘉谦没懂。   邵望舒嫌他磨蹭,上手直接给他换了,还把从韩暮那儿顺来的戒-尺也一并塞他手里。   秦嘉谦看看自己这身装扮,再看看戒尺,“你要做什么?”   “要让朕教你读书吗?”秦嘉谦拒绝:“朕还想多活两天呢,烦韩暮去。”   邵望舒「哎呀」一声,真不上道,木脑袋不开窍,把他拉到书案旁,给他看自己写的字,“陛下瞧臣的字,写得好不好?”   秦嘉谦立刻闭上眼扭过头,“太伤眼了。”   “你要写就好好写,不想写也不必浪费这笔墨纸砚。”   “陛下。”邵望舒解释:“在致学府,哪个字写得不好,先生要用朱笔圈出来的。”邵望舒把提前准备好的朱笔递给秦嘉谦。   秦嘉谦不接朱笔,嗤之以鼻:就你这张纸上的字,有什么圈的必要,每个字都不好啊。   邵望舒意有所指:“圈出来以后,还有后一步呢。”   秦嘉谦想起来了,看向戒-尺。一个圈,一下戒-尺,淮王宫里的小孩没有不怕写大字的。   邵望舒看他明白了,提醒道:“陛下,你懂普通学生和君后学生的区别吧。”   君后被圈了字,当然不能像普通孩童一样被打手心的。   得有个别的方式。   秦嘉谦:嗯……   也不是完全不懂。   秦嘉谦谨慎地确认:“从前……”   邵望舒颔首:“对,从前就是这样的。”   秦嘉谦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微弱的改变。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   “没有诓朕?”   “没有。”   邵望舒跪坐在书案对面,像个认真的学生一般恭恭敬敬地行礼,把定赏罚的朱笔双手呈着,递到秦嘉谦面前,“请先生批改。”   秦嘉谦坐正了,接过了朱笔。   秦嘉谦垂眸,声音冷下来:“自己数着圈了几个。”   第二天,提前到致学府等着给君后上课的韩暮没等来迟到的君后,倒是等来一道口谕,君后往后不来致学府进学了。   韩暮唉声叹气,学习一道,怎么能半途而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什么时候能学好。   他虽十多年没教过邵望舒了,但对这个爱画乌龟的学生印象十分深刻,聪敏过人,什么书给他念一遍他就记着了,再不出错的,就是不肯学习,功课明明会,但总是故意给写糟糕,仿佛什么都没学。   但偶尔冒出来几句话,像极了平秋锦的风格。   韩暮还当他是上课胡闹,但放学后勤奋努力,自行阅读注解书学习,聊了几回才知这是他自己有感而发。   韩暮一度把他当做读书的好苗子。可惜被大国师带走了,大国师又不怎么读书。   一整个文盲山头。   难得昨天肯来上课,今儿又不来了。   唉。   韩暮思来想去还是想再拉「好苗子」一把,万一他就是下一个平秋锦呢?   于是前往国泰殿,面见秦嘉谦。   韩暮进去时,国泰殿龙椅旁竟然摆了架琉璃屏风,韩暮瞧了一眼,跟他无关,没在意。   韩暮直奔主题,直抒胸臆,字字感人肺腑,从伤仲永说到闻鸡起舞,得出结论:“君后不去致学府,于君后无益。”   “还请陛下让君后重回致学府进学。”   秦嘉谦还没说话,旁边的屏风「噔噔」响了两声,带着点愤怒的意味,韩暮疑惑地抬头,怎么听声音像是屏风被人赤足蹬了几脚。   但想一想,谁敢在国泰殿如此放肆,当着陛下的面蹬屏风,必是自己听错了。   秦嘉谦扫了屏风一眼,屏风安静下来,秦嘉谦道:“爱卿说得有理。”   韩暮期待地问:“那君后继续去致学府?”   秦嘉谦话音一转:“但君后要打理后宫,事务繁杂,按时按点去读书怕是有些不便。”   韩暮心道,这个简单,他作为大祭酒也不必亲自带学生了,整日闲得很,完全可以随在君后身边,待君后有空,见缝插针地讲几句。   韩暮刚要开口,就听得秦嘉谦轻轻咳嗽了一声:“朕得空了亲自教他吧。”   韩暮无意间眼神又转到了屏风上,瞅着那个屏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君后小时候做噩梦,陛下在国泰殿理政时便在这里放一架屏风,君后在后面睡觉。   韩暮想起方才的「噔噔」声,又想起昨天邵望舒要走的东西,终于明白屏风后面是谁,也知道秦嘉谦那句是什么意思。   韩暮干巴巴道:“陛下亲自教君后,那、那自然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说:   准备双开一个放飞自我解压文了,《仙尊今天离婚成功了吗?》   随缘更,不坑。   表面高岭之花的爹系攻×美强惨战斗五分钟吐血一大口受;   仙尊衡舟每一天都想离婚。   他自从历劫归来,记忆丢了个一干二净,还莫名其妙多了个道侣。   道侣虽然是三步一吐血的病秧子,但行为乖张,肆意骄矜,仗着仙尊道侣的身份不干人事,不讲人话,一张利嘴怼遍天下——怼不过就打,全仙门上下都被他折腾了个遍,人憎狗厌。   衡舟稳重敦厚,颇感两人性格不合,不如离婚。   准备离婚的第一天,道侣因一句口角之争打骂无辜路人,众人纷纷指责,衡舟却发现那路人作恶多端。   衡舟:想来道侣是在替天行道。今日不是提离婚的日子,下次吧。   准备离婚的第二天,道侣意外受伤吐血。   衡舟忙着照顾道侣,不是提离婚的日子,下次吧。   准备离婚的第三天,道侣爹娘忌日。   也不是提离婚的日子,下次吧。   准备离婚的第N天,   仙门上下翘首以盼:今天总该离婚成功了吧……   表面高岭之花爹系攻X美强惨病秧子受;   【阅读说明】   1.解压文,随缘更,但一定完结。   2.受性格乖张,但人不算太坏 第44章 康王   琉璃屏风后, 邵望舒趴在摇椅上翻话本子看,身上搭着条薄毯,头发散在身后, 昨晚哭狠了, 现在眼睛还是微红肿的。   淮王宫里就这么些人, 往年都是有行事章程,邵望舒选了几个得用的大宫女大太监还按旧例管着王宫, 因而这君后当得十分肆意,并不忙,有大把的时间看话本子。   秦嘉谦批几份折子就瞧一眼他,“还疼么?”   不提邵望舒还不来气, 一提邵望舒就把话本子砸到秦嘉谦怀里:“昨晚怎么圈那么多个字?先生圈字都没你严格。”   邵望舒阴阳怪气:“秦大学士真是严师, 也不知能不能教出高徒。”   秦嘉谦由着他发火,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掀开看了眼,“朕给你再上点药?”   “去去去, 走开。”邵望舒一巴掌糊在秦嘉谦脸上,把人推开,又随手拿了个新的话本子看。   两人一个批折子, 一个看话本, 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   午膳时分,秦嘉谦问道:“走得了路么?”   邵望舒翻白眼。   秦嘉谦俯身把他从摇椅上抱起来,朝含章宫去了。   邵望舒今儿得趴着吃饭, 不大方便, 没有用膳的胃口, 好在御膳房贴心, 上了几盅粥, 秦嘉谦选了个小米南瓜粥,一勺一勺喂邵望舒喝。   邵望舒这么趴着实在不得劲,吃饭吃得痛苦,勉强用了几口,浑身上下都不痛快,实在恼火,狠狠踹了秦嘉谦两脚,“都怪你。”   “不吃了。”邵望舒气得扭过头,不想看秦嘉谦,一看就来气。   秦嘉谦好脾气地哄:“朕下回轻点,再吃两口?”   还有下次?   邵望舒鼻子喷出一口气,他一会儿就让明珠把那两套倒霉衣裳和那戒-尺丢了。   “陛下,君后。”来福步履匆匆小跑进来。   邵望舒和秦嘉谦顾不上闹脾气,对视一眼,两人单独在一起时,来福除非他们传唤,否则轻易不进来,现在这般定是有要事。   秦嘉谦坐正了,“什么事?”   来福「扑通」跪在地上,“陛下,太后娘娘方才突然带了全太医院的太医纵马出宫去了。”   太后是淮国出身最高的名门贵女之一,出行必是马车,保持仪态端庄,从未做过纵马之事。   能让太后如此失态……   邵望舒扶着塌上的扶手勉强直起身子来,秦嘉谦怕他不方便坐下,伸手要抱他,被邵望舒一巴掌打掉他的手,还有人在呢。   邵望舒问来福:“是康王身体又不好了?”   “是。”来福道:“才接到宫外的消息,康王殿下今儿突然吐血了。”   秦嘉谦和邵望舒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康王秦裕弥的身体原本在妖道的帮助下好了,能跑能跳,每日探子回报的康王府信息也都是康王身体健康正常,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这样了。   “知道吐血的原因么?”邵望舒问。   “还不清楚,”来福小心道:“太后娘娘带走了全太医院的太医,想来不日就有结果。”   邵望舒坐得难受,一抽一抽地疼,秦嘉谦摆手示意来福下去,邵望舒松了口气,身子一松,又趴在了塌上:“康王这吐血,太突然了。”   “嗯。”秦嘉谦对这件事兴趣不大。   十几年前他才登基时,根基不稳,太后和她母族尚有一拼之力,可惜秦裕弥身体不好,强行送他上皇位,不出一两个月就要被折腾死,太后被迫蛰伏。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秦嘉谦羽翼丰满,大权在握,朝廷上下尽在手中,从立君后、不纳妃、选嗣子三桩离谱违逆的大事反对声都小得可怜就可见一斑。反观太后一党十几年来死得死走得走散得散,剩下那不识趣的也被秦嘉谦料理了。   莫说康王身体又出问题,便是他健健康康,也对秦嘉谦构不成威胁。   秦嘉谦瞧着邵望舒只是动了动,就疼出一身冷汗,不由分说摁着他又上了一回药,惹得邵望舒龇牙咧嘴。   邵望舒一边被摁着上药,一边想起一件事,“对了。”   “嗯?  “康王的事,或许同……气运有关。哎哟!”邵望舒喊出声:“轻点上药吧祖宗。”   康王府选址十分讲究,找了风水先生给选的地方,据说风水极好,能旺康王秦裕弥。   太后来得匆忙,路上纵马狂奔头发都摇散了,太后示意太医们赶紧进去看,又差人去请帮秦裕弥恢复气运的那个妖道。   如意上前要为太后理发,太后心烦意乱,自己随手用簪子插了一下,马马虎虎固定上了。   太后把贴身伺候康王的太监叫过来,二话不说先踹了他一脚,把他在地上踹了个跟头,“好个没用的奴才,就是这么照顾王爷的吗?”   太后冷笑:“王爷到底怎么吐血的,今儿你要是给哀家说不清楚,你这脑袋也别要了。”   太监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儿地磕头:“太后娘娘,娘娘容禀。”   “说!”   “奴才侍奉王爷一向尽心,可王爷的身体从四五日前几就突然没了精神,没胃口,也不想动,请了府中的太医瞧,也看不出什么缘故,奴才当时就要回禀太后娘娘。”太监涕泪横流,“可殿下不许奴才去,殿下说,说了难免要叫娘娘忧心,左右只是没精神,不打紧,多歇歇也就好了。”   太监抹了把眼泪:“今儿早上起来,王爷就说身子乏,叫奴才把午膳端到房间去用,殿下吃了一口,突然就吐了血。”   太后听得脑瓜子疼,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屁用没有,指望不上他。   太医们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出来,面上皆是犹疑不定,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王爷身体到底怎么了?”太后厉声问。   太医院院判纠结再三,还是站了出来,“娘娘,此地人多眼杂。”   太后领着院判去了个安静的房间,“说吧,怎么回事?”   院判道:“殿下的症状,和从前……一样。”   太后面色瞬间冷下来,从前秦裕弥就是没什么病,运势不好,压得身体缓不过来,这才看起来像是病了。   自太后请了妖道替秦裕弥恢复运势后,秦裕弥已然正常了。   “你确定?”太后问。   “千真万确。”太医院院判道:“臣替殿下把了二十几年的脉,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太后压下心底的惊惧,待那妖道来了,一并说了个干净。   妖道进房间看了眼康王,康王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作为双生子,他有张和秦嘉谦相似的脸,只有些轻微的差别,秦嘉谦五官硬朗,有威仪,一双黑黢黢的双眼像收敛了锋芒的深渊,看不到底,康王秦裕弥则更柔和一些,五官没什么大的棱角。   妖道转了一圈,出来,告知太后:“和从前一样。”   妖道无法体谅慈母心,说话毫不委婉,大剌剌告诉太后:“不平衡气运的话,早晚要死。”   太后僵在原地,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上次、大师不是说已经恢复气运了么?”太后勉强嘴角扯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怎么又突然不平衡了呢……”   妖道轻飘飘地砸炸弹,“那只是当时平衡而已,过去大半年了,帝王的气运又涨了一截,自然同康王就又不平衡了。”   太后蓦地想起太监方才的话,康王是四五天之前才没精神的,而四五天前……   是秦嘉谦立了邵望舒为君后,要昭告天下的那天。   太后倏地想起钦天监说的那句邵望舒是吉星,能旺帝星。   当年她试图弄死邵望舒没成功,邵望舒去了凤鸣山,凤鸣山有大国师在,太后的人进不去,这事只好搁置了。   待妖道来了,又说这是无稽之谈,钦天监瞎编出来的,并不靠谱,太后猜测这是秦嘉谦想把人留在身边弄出来的借口,也就没再留意。   现在看来,钦天监那句话,倒也不全是瞎编。   太后抬眼看妖道:“大师,这该如何办才好?”   邵望舒上药上出一身冷汗,推开秦嘉谦,“别弄了,把我师父师兄师姐们叫来吧。”   秦嘉谦手上沾着药油,一边净手一边问:“怎么?”   “秦裕弥身体又不好了,太后保不齐又要找那妖道杀人借运。”邵望舒说:“正好师父在,清理清理妖道。”   “好。”   康王府里,太后进屋去看了秦裕弥,嘱咐了一回下人好生照顾,把管事的叫过来。   “上次哀家让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   管事的脑子一凉,这才一两天的功夫,哪能查清楚,只把自己当前查到的告诉太后,“奴才分了两波人去查,一波查了邵夫人来京城以后的亲友,皆道她是景阳人,还有一位邵夫人的同乡,也说她们认识多年。”   “另一批人奴才命他们往景阳去了,实地去看看邵夫人长大的地方,打听情况,不日就能回来。”   太后听到有同乡提及两人相识已久,心里对邵玉身份的怀疑去了大半,邵玉进宫前宫里查过一回,她又查了第二回 ,只因为一碗汤圆,就如此怀疑,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太后心想:兴许她身份没什么大问题。   太后正要打发管事的出去,突然想起来,“对了,邵玉那早死的前夫,是什么人来着?”   管事的回:“回娘娘,是个做生意的小户。他一直身子就不大好,跟邵夫人成婚后没两年就没了。”   太后听了一耳朵,问:“那邵玉家境如何?”   “在景阳有几分薄产。”   太后心里总有种奇异感,凭邵玉的相貌,在后宫都是艳冠六宫的,家里竟舍得叫她嫁给个小门小户。   作者有话说:   写完上一章,我以为我能收到「斯哈斯哈」的评论,结果收到了「哈哈哈」,百思不得其解。   找朋友看我「斯哈斯哈」的那章。   朋友:找不到「斯哈斯哈」的地方。   我:我只是拉灯了。   朋友:白日拉灯。 第45章 猫   太后心中皆是疑窦, 一个女人若是美到邵玉这种程度,闻名遐迩,那能选择的夫君就太多了。   两人隔了几百里, 又没什么七拐八拐的亲缘关系, 跟「情」字挂不上钩。对方家境也不好, 邵玉算得上下嫁了。   太后吩咐:“把她前夫,她家仆役, 也都查清楚点。”   太后补充:“再去琼州府打听打听,看看琼州府多年前有没有个美人。”   管事的看着太后,突然心里一个激灵,如果邵玉真的不是景阳人, 而是造了个假身份, 那邵玉和成阳郡王的死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那君后亲生父亲的身份, 只怕不是什么能说得出口的……   “是,奴才遵旨。”管事的低眉顺目。   康王的身体从这次吐血后, 就慢慢败了下去,他本就是把别人的气运嫁接到自己身上,上百人的气运混在一起, 斑驳杂乱, 平时还能被压着,吐血后压不住了,气运混乱无序, 反而带累了他的身体。   因此, 妖道也不敢再轻易给他嫁接运气了, 只说还是让秦嘉谦气运降一降, 回到婚前那个状态最好。   邵望舒躺了两日, 躺得浑身难受,又听他师父说秦裕弥暂时不会嫁接气运了,起来和秦嘉谦去库房看他爹留下的东西。   他爹平秋锦虽然当得起一声位高权重,鼎盛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留下的金银财宝并不多,大多都是字画书籍。   邵望舒翻出一副平秋锦的画像,画像里的人身量很高,五官平平,把他五官中的哪一个单独拆出来,都算不上好看,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但合在一起,莫名地有种威势感,仿佛他站在那里就能顶天立地,十分可靠。   以上都是不了解平秋锦的人的错觉。   据邵玉的说法,他爹是个不着调不靠谱脑瓜子和别人迥异的人。   比如别人信大国师关于双生子的预言——事实已经证明大国师说得对,平秋锦其实也是信的,但他反手就敢弄一个假的「神谕」,糊弄世人。   又比如别的亲爹会记录孩子比较可爱快乐的时刻,而平秋锦只会画邵望舒幼年出糗犯蠢的样子。   并且还要拿给秦嘉谦,邀请他一并欣赏。   甚至还裱起来,很想挂在墙上。   至于没挂起来的理由也比较简单,平秋锦在挂之前贱嗖嗖地拿给幼崽邵望舒看,请他欣赏,表情太贱兮兮了,幼崽邵望舒虽然看不懂画,但从平秋锦的表情里已经模糊感受到这不是好东西,于是一爪子给他抓破了。   那时他靠谱的亲娘邵玉还远在琼州府,只剩不靠谱的亲爹在身边。   父子俩没少掐。   平秋锦絮絮叨叨长篇大论,说一大堆幼崽邵望舒听不懂的话。   幼崽邵望舒只会发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昂,昂,汪。”   于是平秋锦笑得打滚儿,把邵望舒看得一愣一愣。   “谁带他去看小狗了吗?”平秋锦问奶娘,快速下笔,凭借自己的幻想画了一幅邵望舒跟小狗坐在一起汪汪叫的画,还在旁边做了标注,「这是真的」。   真会污蔑人。   画完又想听幼崽邵望舒「喵喵」,提溜着邵望舒的后脖领往猫窝一放:“儿子,学!”   幼崽邵望舒跟猫咪大眼瞪小眼,没学会「喵喵」,倒是学会伸爪子,给他爹狠狠来了一爪子。   平秋锦笑够了,让人把这幅画快马加鞭送给他娘,他娘差人送回来一个搓衣板。   秦嘉谦跟在邵望舒身边翻平秋锦的画,再度对他师父性格的恶劣程度有了直观的认知。   秦嘉谦问:“后来他跪搓衣板了?”   “怎么可能。”邵望舒撇嘴:“我娘说她在的时候我爹还要装一下的,但我娘那会儿在琼州府呢,我爹自己画了一副跪好的画,又让人把搓衣板的棱磨了点,一并送到我娘那儿了。”   邵望舒很有微词,因为他爹实在过分,他这幅跪着的画,送的时候就对送信人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允许拆开,哄完他娘立刻就烧了,但是邵望舒那堆糗画,每一个都保存得很好。   十分丢邵望舒的人。   以至于他娘远在百里之外,都对他的糗事了然于心,待他有记忆后当故事说给他听。   邵望舒翻到了一本平秋锦的书,讲朝廷选拔用人体制的,话讲得很深奥,为了不被当成禁书,也刻意模糊了一些词句,导致阅读难度极大,这本书很多学者都看不太明白,「半文盲」邵望舒却看得很快,畅通无阻。   秦嘉谦看着他的速度,想起韩暮管邵望舒叫「好苗子」,就是不努力学习。   他本以为韩暮是客套话,这么看韩暮说得有几分道理。   秦嘉谦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迟钝,邵望舒三四岁就没了娘亲,能把三四岁时他娘讲的话记得如此清楚,记忆力何止是「好」这一个字能评价的。   平秋锦年少成名,被称为神童,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记忆力好到逆天。只要是他听过看过的,再不会忘。   邵望舒看完后扬了扬书,问:“这就是他死的真实原因么?”——邵玉不通政-事,只知道平秋锦是死于斗争,却说不出所以然。   秦嘉谦失忆后已经恶补了政事,轻轻「嗯」了一声,“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淮国的选拔制度,起初是沿用前朝的制度,推举制。   由具有推举资格的人推举合适的人才任用。   具有推举资格的大都是已经为官的人,或者世家大族。   他们推举的人,自然也是利益攸关之人。   这些人做了官,又成了有推举资格的人,再推举利益相关之人。   久而久之,能做官的要么本身就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人,要么是投靠了世家大族的人。   这些人能力不见得强,拉帮结派倒是很有一手。   有能之士无法施展抱负,无能之人尸位素餐。   平头百姓不愿再读书,反正读了也没用。世家大族子弟也不读书,反正不读也有官。无能的官办得都是糊涂事,还拉帮结派凑在一起,威胁皇权。   无能的文官对朝廷的贻害是慢慢且长远的,无能的武官带来的危害是直接且迅速的。   前朝覆灭多亏了它那帮号称二十万,其实废物将领满地走的军队。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平秋锦一直致力于用更加公平的考核,让全天下有能之士都参与进来,凭能力定官位。   这和掀世家大族的饭碗没什么区别。斩断他们扩充势力的脚,还逼着他们不断收缩。   只这一条,想弄死他的人就不计其数。   何况他政事上的主张不止这一条。   桩桩件件都在扎世家大族的心。   平秋锦最后几年已经防备到了极致,为他饮食试毒的人有整整十个;家里侍卫三步一个,两班轮,都是好手;出行更是每次前后十辆车,他随机坐其中一辆,其他九辆皆是侍卫,而且每次都有三组一模一样的仪仗一起出行,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谁都不知道他在哪辆车上。   即便如此,平秋锦还是死了,中毒,死得不明不白。   秦嘉谦登基十几年,遍寻天下用毒大家,把平秋锦的府邸,当年用过的物什,都翻来覆去查了八百遍,也不曾查出他到底怎么中的毒。   邵望舒逛了大半天,逛累了,从库房拿了几本书打算回含章宫看。   秦嘉谦扫了眼封皮,都是平秋锦关于政事上的一些观点。   “君后近来学习确实辛苦。”秦嘉谦说。   邵望舒一顿,十分确定这是反话,毕竟他只爱看话本子。   秦嘉谦慢慢说:“是朕想岔了,朕看你典故都用不利索,还当你在凤鸣山不怎么学习,原来君后是爱看这类深奥些的书籍。险些冤枉了君后。”   邵望舒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秦嘉谦,赔着小心问:“陛下,生气了?”   秦嘉谦道:“怎么敢,君后学问上有这么大的长进,朕理应高兴才是。”   邵望舒哭丧着脸,凑过去蹭他,“陛下别生气,臣不是故意瞒您的。”   邵望舒一点一点陈述自己的理由:“六岁那会儿,臣是真的不会。”   “臣的娘亲……看到书就头疼,她去之前,臣也才三四岁,自然也没特意教臣。”   这话秦嘉谦信,他没见过他师娘,但听平秋锦说过师娘的事,写诗水平和六岁的邵望舒彼此彼此。   “后来臣一个人住在冷宫,孤苦无依。”邵望舒耷拉着脑袋。   秦嘉谦嘴角抽抽,“不要卖可怜。”   平秋锦那种出门要三十辆马车迷惑视线的人,不可能算不到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死得稀里糊涂,只看他从来不让邵玉在众人前露面就知道了。   平秋锦唯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安排后手。   三四岁的邵望舒怎么一个人跑到冷宫里,又怎么一个人生活了三年。   这里头不能细想。   冷宫里指不定藏了多少平秋锦的人。   邵望舒:“……”   邵望舒叹气:“陛下,不要这么敏锐,臣很难接话的。”   “继续。”秦嘉谦说。   “臣去了凤鸣山以后,是很努力学习了,但是回宫以后,也用不到这些,所以没有特意交代。”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邵望舒如果笨一天,秦嘉谦就会多操两分心,邵望舒就又有机会腻腻歪歪。   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秦嘉谦对他的理由不置可否,只说自己还要批折子,先去国泰殿了。   邵望舒目送他远去,唉声叹气。   你看你看,刚休息两天,又来个快乐的理由。   真是巧。   秦嘉谦批了一下午折子,都没等到邵望舒前来,心里嘀咕,晚上早回去了一点。   还是熟悉的一个宫人没有。   秦嘉谦让来福他们先退出去,自己推门进去。   殿里没点灯,黑乎乎一片。   秦嘉谦正要点灯,听到了一声猫叫。   “喵——”   作者有话说:   跪求大家看章节标题和章节内容提要,这该死的xx它限制我发挥 第46章 露馅   翌日, 寝宫里四散着猫薄荷的香气,脚踏上丢着一副猫耳,还有一条猫尾巴。   秦嘉谦醒的时候, 邵望舒还在睡, 秦嘉谦亲了亲他的眉心, 轻手轻脚下了床,远离了寝室, 才对来福说:“没事别让他们去吵君后。”   “是。”   秦嘉谦瞧了眼天色,“今儿他要出门的话,多加一件袍子,要起风了。”   太后自打康王病后就再没回过宫, 大有要常住康王府的意思, 秦嘉谦也懒得管,把太医留在康王府, 时不时送点药,也就没别的动作了。   太后的贴身宫女如意一直跟在太后身边, 今儿只说要回宫取太后用的衣服,回来了。   邵望舒刚醒,迷迷糊糊听了这个消息, 困意去了大半, 悬起了心,太后的东西康王府都是齐全的,没道理这会儿回来取东西。   毕竟太后时不时去康王府住着, 如果她能选择, 她定不愿住在这深宫中做这太后, 更想去康王府当个普普通通的太妃, 守着她的宝贝儿子。   邵望舒把明珠叫来:“盯着她。”   朝上没什么大事, 一切正常运转,连带折子也少了许多,秦嘉谦退了朝,看看日头,懒鬼邵望舒大约才起床,想起邵望舒昨晚抱怨早膳来来回回都是粥,没什么意思,脚步一转,往御膳房去了。   他记得昨儿进了一笼鲜野鸽,和菌子一起炖个汤也挺好的。   秦嘉谦没带来福,自己在路上走着,路过假山,听到两个宫女在闲聊。   “你们芳华苑领到份例了没?”粉衣服宫女问。   “没呢。”绿衣服宫女道:“这自打有了君后,时兴料子都得君后先挑完了,剩下的才往少监司送,这才能分各宫料子。”   “君后还没定他要留哪些呢。”绿衣服宫女道。   秦嘉谦没有听别人闲聊的爱好,穿过假山就要走,正好听粉衣服宫女说了一句:“你说奇不奇怪,明明前几天陛下还抗拒君后,因他表明心意的事大发雷霆,怎么一转眼就成婚了。”   秦嘉谦脚步一顿。   大发雷霆?   抗拒君后?   “谁说不是呢,”绿衣服宫女说,“君后才表明心意那会儿,陛下还罚他跪了几个时辰,找宗正商量立后的人选,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君后人选就变成了这位。”   秦嘉谦本来还当她们知道什么内幕,这句话出来,秦嘉谦面色复杂。   抗拒君后,大发雷霆,这个很有可能。   找宗正商量立后人选,这个有可能。   罚邵望舒跪几个时辰……   他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他的性格,他的做事风格是融在骨血里的,并不随着记忆失去而大变。   比起他罚邵望舒,秦嘉谦觉得邵望舒这兔崽子用这种方式逼他同意的可能性更大。   两个宫女还在絮絮叨叨聊秦嘉谦和邵望舒的事,秦嘉谦已经无心听了,不知道这二位是谁特意请来为他唱的这一出戏,挑拨他们关系。   而他失忆的事,看起来也被这幕后之人猜到了。   秦嘉谦抬眼,假山上的两个暗卫滑下来,悄无声息地滑到宫女身后,「咔咔」两掌,把两个宫女打晕,拖走了。   管她们幕后指使是人是鬼,到了暗卫手里,嘴再硬的人也能交代出实话。   邵望舒躺在躺椅上,用冰块敷眼睛,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右眼一直跳。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君后!”明珠脚步匆匆:“出事了。”   邵望舒仍闭着眼敷冰块,“什么事?”   “两个宫女在御花园聊您和陛下此前的事,陛下听到了。”   邵望舒腾地睁开眼,“聊了什么?”   明珠道:“聊您表明心意后,陛下大发雷霆,找宗正商量立后人选。”   哦豁,要完!   露馅了。   造孽,邵望舒痛苦捂脸。   宫里一向忌讳宫女太监聊主子们的事,特别是皇上君后太后三人的,被听到了就是挨一顿板子然后赶出宫。   秦嘉谦失忆后邵望舒敢这么糊弄他,最大的倚仗就是秦嘉谦不可能四处嚷嚷自己失忆了,只敢和身边亲近的人透露一二分,以获得帮助,伪装未失忆。   而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来福,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暂时没有拆穿邵望舒的意思。   邵望舒没想到真有那胆子大的宫女敢议论从前的事,还给自己整露馅了。   等秦嘉谦回来,他不得被秦嘉谦收拾死。   邵望舒站起身,想起之前扮演师生时的那个戒尺,“戒尺还在吗?”   “在。”   “拿过来拿过来。”邵望舒准备先来个负荆请罪,把认错的态度摆出来。   反省思过书也可以开始准备了,“还有笔墨纸砚也备上。”   明珠应了一声,准备去拿,走时补了一句,“哦,她们还说陛下罚您跪了几个时辰。”   邵望舒:……   邵望舒掏掏耳朵,“她们说什么?”   “说陛下罚您跪了几个时辰。”明珠重复。   秦嘉谦怎么可能信这个。   他又不是暴-君。   别说跟他表明心意的是邵望舒,就算是个丑陋至极的人,秦嘉谦收到别人的喜欢,也是会好好珍惜妥善处理的。   邵望舒放心大胆地躺在躺椅上,大尾巴狼似地一摆手,“戒尺不用找了,文房四宝也不用摆了。”   大凡人类,常陷入一种误区,一个人说了一段话,一旦被发现有一句话是假的,是别有用心的,那么这段话整体就变得不可信起来。   啧,让她们画蛇添足加最后一句。   这都是可恶的宫女陷害挑拨他们感情啊!   都是假的!   于是秦嘉谦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邵望舒悠哉悠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脚丫子来回晃,哼着轻松的小调。   还挺快乐。   秦嘉谦上前揪着邵望舒耳朵把他扯下来。   “哎呀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邵望舒费力地把自己耳朵从秦嘉谦手里拯救出来。   秦嘉谦把手里提着的野菌野鸽汤递给明珠,“给你两个选择。”   邵望舒愣了:“什么?”   秦嘉谦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用完早膳再跟你算账。”秦嘉谦伸出第二根手指:“算完账你再用早膳。”   邵望舒装出懵懂的眼神:“算什么账?”   秦嘉谦抱胸:“欺君。”   邵望舒指天画地发誓:“臣没有欺君。臣对您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秦嘉谦「啧」了一声,“看来君后是要选第二种了。”   “明珠,把鸽子汤煨上。”   秦嘉谦揪着邵望舒的耳朵把人拎了回去,往地毯上丢了个蒲团,“跪好。”   邵望舒根本不带怕的,盘腿就坐上了。   秦嘉谦扫了他一眼,没纠正他姿势。   “朕今儿听了几个事。”   “嗯。”   “君后从前怎么跟朕说的来着?”秦嘉谦记性居然出奇得好,一字一句重复邵望舒当初编的故事:“朕对你情根深种,早早动心,早想跟你说个分明,奈何叫你抢了先?”   “哎嘿嘿”,邵望舒厚着脸皮,用手指比了个很小的缝,“有一点点艺术加工。”   邵望舒气倍儿足:“大体事实没差。”   “朕怎么听说,朕当时并不同意,还让你冷静下来,想明白了再说。”秦嘉谦问。   以上都是秦嘉谦根据自己的性格和行为习惯猜测的。   无风不起浪,幕后之人敢用这个挑拨,八成当初邵望舒表明心意后自己不同意,有漫长的拉锯战。   邵望舒心里一咯噔,好家伙,这也太准了。   邵望舒强自镇定下来,等他的下文。   秦嘉谦却停了,好似已经说完了。   邵望舒等了半天等不到,情不自禁抬头看。   秦嘉谦问:“等什么呢?”   等大发雷霆、抗拒君后、还有罚跪呀。   邵望舒问:“就这些吗?”   秦嘉谦:“就这些。”   邵望舒问:“没了吗?”   秦嘉谦:“没了。”   邵望舒:救命,我要没了。   早知道就把戒尺和文房四宝准备上了。   明珠收的这是什么鬼消息,和秦嘉谦的消息对不上啊!   邵望舒火速跪好,开始试探秦嘉谦知道多少,“这个事吧……陛下一开始确实不同意。”   秦嘉谦不置可否,邵望舒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是认可这句话,还是不认可。   邵望舒硬着头皮:“但是臣对陛下的心意天地可鉴。”   邵望舒清楚地听到秦嘉谦笑了一声。   邵望舒快速说完最后一句:“陛下被臣心意打动,就同意了。”   “说细节点。”秦嘉谦提出要求,“朕当时怎么拒绝的?”   三月前。   邵望舒问秦嘉谦:“我当你君后,成吗?”   秦嘉谦沉默片刻,上前摸了摸邵望舒的额头,没有发烧。   秦嘉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好,也没有发烧。   秦嘉谦把邵望舒拉到怀里,像哄小孩一样问他:“不想朕娶亲?”   “不想。”邵望舒非常确定。   秦嘉谦心里也有数,他若是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他和他的皇后、他的孩子才是一家人,那时候无爹无娘孑然一身的邵望舒又何去何从呢。   何况有了自己的孩子,邵望舒难免要比较,他心里时刻想着那是真的血缘相关,而他是半路捡来的。   纵使秦嘉谦没这个意思,邵望舒也很难不去想。   何况真有了自己的孩子,秦嘉谦没从他爹娘那里得到的爱,定要是补给他的孩子的。未必就比养邵望舒时花的心血少。   一旦哪里没做好平衡,邵望舒心里难免介怀。   最好的封地已经为邵望舒准备好了,若自己娶得不合适,来日有了孩子,后宫惦记那块封地,又不知要在他和邵望舒之间生多少事。   “怕朕以后不疼你?”秦嘉谦问。   邵望舒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像是爹要娶后娘,在跟儿子商量。   可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邵望舒循着本心:“嗯。”   也有一点啦。   不多。   但只要想到未来的场景,他再也不是秦嘉谦眼里心里的第一位,酸意就铺天盖地把他淹没了。   秦嘉谦会和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一同吃饭,饭桌上说着只有他们一家人懂的其乐融融的话。而他在一旁插不进去,像个看不懂眼色突兀地融在画里的人。   秦嘉谦会为其他人殚精竭虑地打算,而不再是他。   秦嘉谦会陪着其他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而自己只能守着回忆。   邵望舒从前享有的特权,一样一样的都不再属于他。   哦,最直接的改变,就是他得从住了这么多年的含章宫搬出去,因为要给皇后和妃嫔们腾位置。   她们会住在邵望舒从前住过的地方,和秦嘉谦组成一个新的家。   而邵望舒……   天下再没有他的家。   邵望舒把头埋在秦嘉谦怀里,小声说:“也有一点点怕。”   作者有话说:   三个月前,回到鸡同鸭讲的时候。   秦嘉谦:给儿子娶后娘,问题一箩筐。   关于邵望舒到底聪不聪明这件事,其实他刚出场,小时候,不管是从小太监手里逃,还是听到宫里有地道瞬间反应过来对秦嘉谦不利,又或者从一开始就装不知道胎记的事,林林总总来看,是比同龄孩子要聪慧一点的。   但是人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当你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凡事都要靠自己时,会成长得很快,看起来要成熟。但当什么事都有人为你打算,你不用操心,会成长得慢一些。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更天真一点。   之前有很敏锐的读者感觉到告白那一章舒舒长大后没有小时候那么七窍玲珑心了,直眉楞眼地就去告白了。这个确实是特意处理过的。   一方面他不必像小时候一样费尽心思才能活着,所以不用逼着自己去成长,会显得幼稚一点,另一方面对着秦嘉谦的时候,他有恃无恐,十几年过去,他很清楚他在秦嘉谦心里的地位,就算直眉楞眼又怎么样呢。 第47章 吻   这不是邵望舒第一次跟秦嘉谦说「怕」, 事实上邵望舒是个胆小鬼,怕黑,怕吃菜叶子, 怕丢脸, 怕噩梦, 怕分离,但秦嘉谦第一次在邵望舒身上感受到浓烈而又压抑的难过。   “别怕。”秦嘉谦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伸手去抚邵望舒的脸,却摸到一手温热的泪。   邵望舒断断续续地说:“我前儿见到高进了。”   高进是镇国将军的养子,他亲爹死在战场上了,因从前他爹救过镇国将军的命, 镇国将军后来收养了高进。   高进和邵望舒一起在敦仁堂读过书。高进爱玩, 爱闹,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纨绔公子哥儿, 跟赵锵很有点一丘之貉的意思。   镇国将军多年未婚,膝下就高进一个儿子, 拿他当眼珠子,要什么给什么,有求必应, 比起邵望舒在含章宫的待遇, 也不差什么。   高进人虽混账,跟他养父关系倒是很不错,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留着给他养父。   高进和邵望舒常常被人一道儿提起, 当做会找养父养兄、命好的典范。   可惜高进也没痛快多久, 镇国将军从前不结婚是因为人在边疆, 不方便成婚, 十来年前镇国将军回了京城, 能修养半年,便选了个合意的女子,成婚了。   婚后夫人怀孕生子,孩子不到一岁,镇国将军又去了边疆,京城里就剩高进和娘俩。   夫人不大喜欢高进,一来高进再是养子,也占了个长子的名头,分家产能拿大头,二来到底不是亲生的,高进还爱惹祸,时不时给夫人添堵。   镇国将军走了没几个月,夫人就变着法地克扣高进的月例,削减他的吃穿用度,起初还只是扣一半钱,也给留两个小厮伺候,后来慢慢地一分不给了,还给他栽了个把弟弟推水池里的罪名,撵出府了。   镇国将军跟这个养子都不算爱说话的人,夫人两边挑拨,高进当镇国将军嫌他累赘,镇国将军当他学坏了且贪心不足。两人矛盾多了,就联系得更少。   镇国将军给过高进钱,这钱还没到高进手里就被截了。   高进没地儿去,身上也没钱,管他们借了个宅子住,自个儿也不怎么来致学府读书了,十岁出头的小孩,跟着赵锵家的车队出去跑车赚钱。   车队风里来雨里去,还不安全,偶尔能碰上劫道的。   高进运气不错,跑了几年,胳膊腿儿都健在,还把武功也练出来了。   美中不足的是打斗中脸上被划了一刀,眼睛上有个长长的疤。   秦嘉谦用指腹擦掉邵望舒脸上的泪,“然后呢?”   高进小时候人欠嘴贱,没少折腾同窗,别人长久不见他,难得见一回,免不了奚落几句。   高进只是笑,跟着寒暄几句也就过了。   邵望舒看着高进的表情,又听着周围人一串评价高进脾气变好了,心里沉甸甸的特别难受——小时候高进暴脾气,谁敢嘲他没爹没娘,抡起拳头就要揍,如今在外头吃尽了苦,脾气也磨好了,听了什么都不生气了。   连别人说他没爹没娘,也能笑着恭维对方家庭和睦,让人好生羡慕。   秦嘉谦不是镇国将军,邵望舒也不是高进,只是放在一起,邵望舒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秦嘉谦摸摸他的头,摸到一头的冷汗,“这么害怕?”   “不是怕。”邵望舒想,秦嘉谦决计不会这么对他,他们也不会走到高进和镇国将军那般,“就是……”   “我只是……”   邵望舒说不上来了。   他能说什么呢。他俩又不会重蹈高进和镇国将军的辙。   秦嘉谦看着邵望舒,突然开口:“来福。”   来福从门外小跑进来:“奴才在。”   “告诉宗正那头,把选妃的事停了。”   来福愣住,问:“陛下是……已有合意的人选……”   “不是。直接停了。”秦嘉谦说。   他本就对选妃立后不排斥也不反对,只当这是人生必经之路,既然邵望舒这么排斥,不走也罢。   看给孩子吓的,都想出当君后这种借口阻止了。   秦嘉谦怜惜地摸了摸邵望舒的头。   来福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邵望舒,道:“奴才遵旨。”   邵望舒呆呆地看着秦嘉谦。   秦嘉谦揉搓邵望舒的脸,像捏面团一样揉圆捏扁,“开心啦?”   秦嘉谦说:“养你一个,朕已经够心累了,实不必再来其他人。”   邵望舒擦了擦眼泪:“不选妃了?”   “嗯。”秦嘉谦想,就算哪日真要选,也得是邵望舒成家以后。   “那太子呢?没有太子能行么?”   “将来若需要太子,直接从宗室里选就行,自己生也未必就能生出资质好的。”秦嘉谦答。   秦嘉谦说完,把邵望舒往外一推:“好了,玩去吧,今儿管磊值班,就在外头呢。朕给他放一天假。御马苑新来了两匹马,你俩正好可以去试试马。”   邵望舒走了两步,想了想,不对啊,这怎么听着哄小孩呢,邵望舒扭头问:“陛下,臣问您的那件事?”   邵望舒期待地看着他。   我能不能当你君后?   秦嘉谦道:“不是解决了么?”   邵望舒呆滞,“什么时候解决的?”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嘉谦耐心道:“你不想朕娶妻生子对吧。”   “嗯。”   秦嘉谦摊手:“朕不娶妻生子了。这不就解决了?”   “可是……”邵望舒想,你怎么能不娶妻呢,你不成婚,我怎么办?   邵望舒:“可我想当君后呀。”   秦嘉谦好脾气道:“朕不娶妻生子了,你放心。朕只养你一个,不会叫旁人凌驾在你头上的。”   邵望舒愣了一会儿,才明白秦嘉谦在说什么。   “陛下是以为,臣因为不想陛下娶妻生子,才说想当君后的吗?”   秦嘉谦用眼神明晃晃告诉他:不然呢?   邵望舒跺脚,“哎呀”,邵望舒凑上去,点起脚尖,轻轻在秦嘉谦唇边蹭了一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秦嘉谦瞳孔缓缓放大。   邵望舒眼睛亮晶晶的,“陛下,懂了吗?”   秦嘉谦顿了顿,眼睛飘开,“赵锵那狗东西呢,别老跟他瞎胡闹,朕下旨让他离你远点。一天天地教你些什么。”   秦嘉谦正色道:“赵锵爱玩,你要有些分辨能力,别什么都跟着碰。”   邵望舒被这劈头盖脸地两句话砸懵了,不指望他给点反应,但也不能这么跑偏吧,“不是赵锵教的。”   “那是谁,管磊吗?”秦嘉谦自言自语:“管磊一向守礼,不可能是管磊。是大国师那老不正经?”   “哎呀,都不是。”邵望舒凑上去,又想蹭一蹭,“我自己想的。”   秦嘉谦一手糊住邵望舒的脸,把他推远些,“你今儿累了,回去歇着吧。”   邵望舒不走,“我不累,我是很认真地跟你说,你不要糊弄我。”   秦嘉谦顿了顿,“你还小。”   “亲情和爱情不一样。”秦嘉谦说,“你从小跟着朕长大,跟朕情谊深厚些,但这和爱情不一样。”   “朕想了想,”秦嘉谦微微侧开头,避开邵望舒的目光,竭力地找着避免的借口,“大约是朕要立后纳妃的事刺激了你,让你害怕了,你才产生了这种误解。朕不立后,不纳妃了,今天的话朕就当没听到,你回去休息休息,再想想吧。”   邵望舒被秦嘉谦这么一说,也愣了,不会吧……   但细想想,确实是这件事以后他才发现的,秦嘉谦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邵望舒迷迷糊糊被秦嘉谦推出去,跟在外头值班的管磊看了个对眼。   国泰殿的门第一次对邵望舒关上。   管磊看得生奇,拍了拍邵望舒的肩膀,“你怎么惹陛下了?”   邵望舒也说不出来。   邵望舒心事重重地跟管磊在御马苑玩了一天,再回含章宫时,东偏殿的门打开了。   明珠赔着笑:“公子,这边。”   邵望舒心里不大舒服,但想一想今天才尴尬过,分开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邵望舒换了衣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不一会儿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进来了。   邵望舒奇怪:“你是谁?”   小宫女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在宫女中极为出挑的脸,“奴婢徽雯,来给公子值夜。”   平时给邵望舒和秦嘉谦值夜的都是小太监,睡在外间,有事再进来。   邵望舒有点不自在,又琢磨可能是小太监有事忙,把床帏拉好,对徽雯说:“今儿晚上冷,你多盖两床被子。”   邵望舒躺下,道:“徽雯,留一盏灯。”没秦嘉谦的话,他不敢在全黑的房间里待着。   “是。”徽雯上前来灭他床边的灯,人走近了,邵望舒闻到一种浓郁的香气,不受控制地想打喷嚏。   这香气熏得他鼻子痒。   邵望舒强行压抑着打喷嚏的冲动,打算等徽雯走了再打。   徽雯却不走了,坐在了脚踏上。   邵望舒正要问为什么不走,徽雯便从脚踏上将手伸进了床帏里。   “公子,奴才奉命来伺候您。”声音柔媚。   “什么?”邵望舒没听懂。   徽雯的手碰到邵望舒的脚,邵望舒浑身激灵,一跃而起,撒丫子就跑。   徽雯还没来得及阻拦,邵望舒已经一道风似地刮到了秦嘉谦那头,门口有人守着,邵望舒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侍卫们一向不拦他。   屋里秦嘉谦和来福正在说话,邵望舒直奔秦嘉谦,两步跳到他身上,秦嘉谦顺手一接,“怎么了?”   接完秦嘉谦不动声色地把他放在桌子上,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屋里有刺客!”邵望舒满脸震惊!   作者有话说:   邵望舒:屋里有刺客!   秦嘉谦:…… 第48章 天生喜欢男人   “刺客?”秦嘉谦一怔。   “嗯。”邵望舒比划, “一个眼生的宫女,上来就要抓我!”   秦嘉谦:“……”   秦嘉谦干巴巴道:“哦。”   “那……”秦嘉谦勉强说:“那真是太、太危险了。什么刺客,吃了熊心……豹子胆。”   秦嘉谦道:“来福, 带侍卫去看看情况。”   来福憋着笑:“是, 老奴这就去。”   屋里有刺客, 邵望舒说什么都不肯再回东偏殿,说急了就要往秦嘉谦身上挂, 不撒手,秦嘉谦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赶他出去,把寝室滕给了他,自己去西偏殿住。   来福去而复返, “陛下, 奴才问过徽雯了,公子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都没有。”   秦嘉谦想也是, 淮国像邵望舒这么大的公子房里都有几个通房大丫鬟了,邵望舒常年在凤鸣山待着, 没见过这阵仗。   秦嘉谦低声问:“依你看,公子是不懂这些,还是对男女之事不愿?”   来福觑着秦嘉谦的神色, 斟酌着答:“公子心思纯净, 并不在这上头留心,一时间想不到也是有的。”   秦嘉谦脸色稍霁,确实, 邵望舒又不是赵锵那满脑子吃喝玩乐的纨绔, 哪能看见个柔媚的宫女就往那处想。   “不过……”来福话音一转:“老奴看公子确实也对男女之事没什么感觉。”   秦嘉谦微怔:“怎么说?”   “少年人血气方刚, ”来福慢慢说:“纵使上头长辈不安排, 自己到了年纪也慕少艾, 咱们公子这都十九了,莫说有喜欢的姑娘,就是走得近的姑娘都不曾有一个。他同龄的公子孩子都有了,公子在这事上全无感觉。”   二十多年对姑娘没感觉的秦嘉谦:“……”   秦嘉谦为邵望舒找理由:“凤鸣山上光棍多。”上到大国师,下到五个徒弟,个顶个的光棍。   这话说出口,秦嘉谦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大国师和邵望舒的师兄师姐都是修道之人,不婚是应该的,邵望舒却是俗家弟子,完全不受限。   晚上,秦嘉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邵望舒。   关于邵望舒会喜欢男人这件事,其实秦嘉谦心里不是没有预感,蛛丝马迹、草蛇灰线。   如果论容貌,邵望舒五官完全随了昔年倾国倾城的邵玉,虽然人傻了点,浑身咕噜咕噜冒傻气,把气质淡化了些,但不可否认满京城再没比邵望舒更漂亮的人。   邵玉的五官在女子的脸上无可挑剔,可若是落在男孩脸上,漂亮,精致,柔和,也……缺点男人的粗旷。   邵望舒小时候,多得是分不清他性别的人,管他叫小姑娘,直到现在,邵望舒出宫的时候,还是会有不认识他的人当他是「女扮男装」的小姐。   邵望舒小时候文文静静——秦嘉谦还以为他性格也随了邵玉,后来才知道邵玉性格狂野得很,一个人打十来个侍卫不成问题,但显然邵望舒的性格也没随他混账亲爹。   最开始邵望舒只跟小太监玩,玩得也都很含蓄,天生就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玩一天下来,衣服不带一点脏。   秦嘉谦后来觉得不太合适,给他找了赵锵管磊这俩性格外放硬朗的玩伴,但收效甚微,邵望舒除了上房揭瓦的功力见长,硬朗这里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邵望舒也比同龄小孩爱哭。最开始是因为噩梦缠身,后来上学后因为写不好功课、因为被先生罚,再然后是因为分离。好像每一次哭都有合适的理由,但细细算下来邵望舒要比同龄小孩哭的次数多太多了。   秦嘉谦思来想去,如果谁要对今天的事负责任,那秦嘉谦首当其冲——秦嘉谦自己没个好爹娘,不晓得别人家正常的爹娘是怎么带孩子的,只循着本能做事。邵望舒成长过程中,秦嘉谦大多数时候都秉承着予取予求的态度,自己当年得不到的一股脑儿地补给邵望舒,抱他的时间远比带他习武的时间长。   直到养了邵望舒很多年以后,秦嘉谦才知道别人家的爹或者兄长决计不管这么多,把儿子或者弟弟丢给奶娘婆子,定时给钱,闯祸了把人训一顿打一顿,也就没了。   秦嘉谦想:溺爱又纵容,模糊了身份的界限。   邵望舒未必就是真非他不可,更可能是他好男风,而他身边能适合当恋人的并不多。自己跟他关系太近,让他误解了。   秦嘉谦彻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带着来福换了便装秘密出宫去了趟南风馆,把管事的叫来,往桌上放了两锭金子。   “我问,你答。”秦嘉谦戴着幂篱,把脸挡得严严实实,刻意改了声线。   管事的一见金子两眼冒金光,忙不迭地把金子捧到手里,把金子挨个咬了一下,纯金的,咬不动,眉开眼笑:“这位贵客,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咱们这儿嘴严着呢,进了咱们肚子的事,再不能说出去的。”   秦嘉谦问:“一个人如果说自己喜欢男人,那他还有可能再喜欢女人么?”   管事的打量着秦嘉谦,他纵使戴着幂篱,浑身上下的气势仍然惊人,“这就要看他是纯粹的好男风,还是只是玩玩了。”   “怎么辨别?”   管事的握着金子,“我瞧贵客这通身的气派,大抵是给家里孩子问的吧。”   秦嘉谦道:“你只答你的,别问多余的。”   管事的笑:“咱就说个简单的,既好男风,又能接受女人的,那平时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若是想伪装,能伪装得天衣无缝。大凡是天生好男风,对女人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男人,那打小就能看出来,为人父母的,但凡对孩子用点心,长年累月观察下来,要说心里没数,怎么可能呢。”   秦嘉谦的心缓缓沉下去。   管事的察言观色一把好手,秦嘉谦戴着幂篱都不耽误他从这个沉默中明白秦嘉谦的情况,“哟,这么看贵人家那位是只好男风,您是不想让他继续好男风?”   管事的道:“这不好办呢。”   秦嘉谦往桌上又放了两锭金子:“还有别的办法吗?”   “嘿嘿。”管事的把金子揽到怀里:“也有。”   管事的只管赚钱,只管往贵人心里说,反正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再着急惦记的无非也是延续香火的事,把这个解决了就好,也不管自己这话对不对,随口揪出来就糊弄人:“您大可给他娶个一两房媳妇,慢慢的食髓知味了也就好了,等有了孩子,便是好男风也不打紧了。”   秦嘉谦本是来问问,谁知听了这么一段话,心里头不由得火起,这算是个什么话,什么叫「等有了孩子,便是好男风也不打紧了」,听这管事的意思这天生好男风就是改不了的,既然改不了,何苦娶媳妇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   秦嘉谦听得反胃,起身就走,换了一家南风馆问。   问了一圈结果大同小异。   只是玩一玩的,玩心收了也就好了。可要是认真的,那就难办了。若不仅认真,还是天生就好男风的,那是再改不了的。   秦嘉谦心道:罢了,不就是喜欢男人么,只要有钱有权,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有什么打紧的,照样能过得好。   秦嘉谦回宫,开了密室,秦嘉谦的密室是个灵堂,摆着平秋锦和邵玉的牌位,秦嘉谦取了几柱香点上。   “师父,你若是在天有灵,你儿子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若是在天无灵,那就无所谓了。”   秦嘉谦把香插好:“他好男风这个事,我是没办法了,怪就怪你走得早吧,我也头一回给人当爹又当哥的,没经验,当得不好,你忍忍吧。现在他喜欢男人,固然我有一点责任,但凭良心说,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有这个苗头了,八成是天生的,我看你也得负点责任,说不定你才是大头。所以不要急着找我问罪,先反省一下你自己。”   “今天给你上个香,倒也不是为了征求你的意见,反正你已经走了,现在我负责管他,我已经决定好了,只是通知你一声。”   秦嘉谦说:“都说天生好男风改不了,依我之见呢,那就也不必强求他改了,别给他添堵了,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能快乐就快乐点。回头给他找个同样天生好男风的妥帖人,合籍成婚得了。什么娶妻生子我看都算了,别干那缺德事,祸害人家小姑娘。”   “你呢,也不用着急,这世上活得好不好,也不在于娶不娶妻生不生子,回头我给他把爵位封了,权势和钱都有了,够他舒舒服服活一辈子了。贵为亲王,也没有不长眼的敢议论他的婚事,用不着听闲言碎语。”   “他若是想要孩子,宗亲里抱一个也就是了。宗亲小孩一大把,总有寄人篱下过得不好的,跟了你儿子平白得一个爵位和大把家产,想必自愿过继的人不少,回头挑个好的留下。”   秦嘉谦上完香,把宗正叫了过来。   秦嘉谦言简意赅:“去寻摸个合适的男人来。”   宗正傻了眼。   秦嘉谦说自己的要求:“男的,好男风,年龄20岁以上,成熟点,家世无所谓,人品好最要紧,长得好看些,耐心的,脾气要好。”   宗正一听,这像给邵望舒在选——全淮王宫大约也只有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的秦嘉谦是才反应过来邵望舒喜欢男人,他们其他人都眼明心亮门儿清得很。   不仅知道邵望舒喜欢男人,还知道他具体喜欢哪个男人。   宗正不是很想接这个差事,不出意外的话,除了秦嘉谦,什么人选送来,邵望舒都不会满意的。   至于秦嘉谦满不满意……   宗正只能微微一笑。   反正选谁他都不会满意的。   这差事就没人能办好。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秦嘉谦:分锅了分锅了!赵锵分一个,平秋锦分两个。   #全淮王宫都眼明心亮#   #从来不近女色的陛下不觉得自己是gay这件事#   ps关于秦嘉谦对舒舒是天生gay的一个判定过程,都是他自己基于那个朝代的认知总结的,不准。他有认知偏差,所以没发现自己也是gay。 第49章 选对象   心里头再不愿意, 皇帝交代的事还是得办。   秦嘉谦的要求并不高,说来说去也只是要好男风以及性格成熟体贴,淮国贵族们好男风的不计其数。   宗正麻溜儿地盘了一圈名单, 光宗亲里就有二十来个, 把范围往朝臣家眷中扩的话, 林林总总拉出来上百人。   宗正不敢把好的送上去,以他的感觉来说, 秦嘉谦早晚还是要跟邵望舒在一块的,送好的上去没什么用不说,还扎秦嘉谦和邵望舒的眼。   往后两口子吵架,嘿, 这就是现成的旧账。   宗正选了十个有硬伤的人, 把名单和画像报了上去。   秦嘉谦打眼一扫,都什么歪瓜裂枣, 打回去重选。   秦嘉谦还以为宗正是看不得男风,刻意怠慢了这件事, 提点道:“你认真些选,朕要亲自主婚的。”   宗正:造孽。   陛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这种倒霉差事怎么让他摊上了。   秦嘉谦点明了要好的,由不得宗正糊弄了, 宗正只好把最好的人的名单和画像送上去, 保险起见,他把稍次一等的画像名单也带上了。   “陛下,这都是最顶尖的人选了。”   秦嘉谦一个个翻过去。   头一个是岭北郡王的孙子, 模样长得是很不错, 性格也是众所周知的好。   秦嘉谦皱眉:“年龄小了点, 不大稳重容易轻浮。”   宗正不敢吱声, 这已经比邵望舒大了三岁了, 22岁了,按说是正好的。再说他们这边都十四五岁成婚的,能有几个22岁还未婚的。   宗正从画卷里挑出年纪大点的,江北巡抚的侄子,24了,人稳重,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很能镇得住场子。   秦嘉谦快速把他画像翻走,“长得一般。”跟他家邵望舒站一块太不登对,不搭不搭。   宗正翻出了第三个:“陛下看这个成不成,模样可以,年龄也合适,人是出了名的稳重,行事妥帖。”   秦嘉谦瞅着画像,面相上看娇气点,邵望舒已经够娇气了,很该找个敦厚的,两个娇气的凑在一起,谁包容谁呢?   也不行。   “要敦厚能容人的。”   宗正:……   这些要求怎么不早说。   宗正找出第四个,第四个人是完全符合秦嘉谦要求的。   秦嘉谦看了看画像,确实稳重,就是老成了点,老气横秋的,想来生活里无趣得很。成婚以后日子怎么过呢?跟找个爹在身边一样。   “跟他待着未免拘束。”   宗正不大想说话了,跟谁待着能有比跟秦嘉谦待着更拘束的?   秦嘉谦又去看第五个,他一个一个看过去,又一个一个否决了,毛病挑了一茬又一茬:   习武的将士,他说人家粗鲁,从文的官员,又说人家文绉绉;   有正经差事的,怕他忙于工作,顾不上邵望舒;没正经差事的,又说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怕他游手好闲,带坏了邵望舒;   看到眼睛大的,嫌弃他容貌幼稚,遇上眼睛小的,嫌弃人家五官不端正;   生活奢靡的,担心他耽于享乐,生活简朴的,又怕邵望舒成婚后也得扣扣搜搜;   遇到实在挑不出毛病的,就说不合眼缘。   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过如此了。   秦嘉谦把所有的画像都否了,对宗正的办事能力很是质疑,找了这么多天,跟他汇报了两回,愣是没有一个能看得顺眼的。   宗正咬牙背了这口黑锅,冤得要六月飞雪,但凡他再年轻点,有勇气点,大约要开口怼回去「陛下觉得好找的话,陛下亲自来吧」,可惜他年纪大了,人也委婉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表态,下次一定能选好。   宗正告退,来福出来送他,宗正满脸菜色,跟来福说:“来福公公,要年龄22以上的,未婚的,好男风的,稳重又不能太稳重,得有生活情趣的,长得要好,敦厚能容人,不能习武又不能从文,不能有正经差事也不能没有正经差事,眼睛不能大也不能小,生活不能奢靡也不能简朴……还要合眼缘。”   宗正无奈,他都想把秦嘉谦的画像放上去了,这不说来说去他就中意他自己么。   宗正道:“这差事不好办呢。”   来福捂嘴一笑,给他指了条明路,“公子的婚事,还是得公子自己愿意才好。”   宗正一愣,猛地拍大腿,“多谢公公。”他俩的事理应自己去解决,老折腾他做什么!   宗正火速找到邵望舒,把成山的画像倒在他面前,“公子,选吧。”   邵望舒:……   一炷香后,邵望舒杀上了门,把秦嘉谦堵在了国泰殿里。   邵望舒拿着画像兴师问罪:“你要我成婚?跟这些人?”   “没有。”秦嘉谦轻巧地把画像推到一边:“他们跟你不合适,朕已叫宗正再去选了。”   那就是真的了。   邵望舒眼睛浮起一层雾,“你是铁了心要拒绝我?”   秦嘉谦不敢看他眼睛,微微侧头避开,换了称谓,“我可以是你哥哥,可以是你爹,唯独不能当你的恋人。”   邵望舒可以喜欢全天下的任何人,除了秦嘉谦。   “为什么?”邵望舒不明白,他强硬地走到秦嘉谦面前,问:“是因为我小,你觉得我幼稚么?”   秦嘉谦摇头。   “还是因为我脾气不好?”   “因为我不能在政事上帮到你?”   “或者因为我长得不好……哦,”邵望舒悻悻道:“我觉得长得挺好看的。”   秦嘉谦被这句话逗到,摸了摸邵望舒的头,“嗯,你好看。”   “感情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悦的。”秦嘉谦说。   “我们不合适。”   邵望舒固执地问:“哪里不合适?”   秦嘉谦心道:从我捡到你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合适了。   如果他只是秦嘉谦,邵望舒也只是邵望舒,两个人没有那漫长的十几年,那他或许能敞开心扉同邵望舒好好聊一聊,像个成年人一样去谈未来,谈一生。   可十几年相识做不得假。   他长邵望舒这么多年,自诩代平秋锦照顾他的遗孤,不求让他光宗耀祖,只求他顺遂平安,可若照顾着照顾着把人照顾成自己恋人,活生生把人带进沟里,这像什么话呢?   这是一个照顾者该做的事么?   利用自己的阅历,自己的权威性,引导着他去一条或许他本不会走的路。   秦嘉谦要真这么做了,来日死了,怎么有脸见平秋锦?   邵望舒过往十几年才深交过几个男人,满打满算也十个指头数得出来,其中还有几个出家人不成婚,挑无可挑,这才对秦嘉谦动了心。待邵望舒年纪再大些,对感情的理解更深些,岂能不知是如今见识的人太少,才作出错误决定?   秦嘉谦听到自己说:“朕不喜欢男人。”   邵望舒无声地掉了几滴泪,“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是么?”   “嗯。”   “陛下既然不同意,臣和您之间再无可能,那臣在含章宫也住不下去了,日日对着您的脸,难免胡思乱想,更教人难受。”邵望舒说。   秦嘉谦心里沉甸甸的,邵望舒早就到了封王的年纪,秦嘉谦数年前就给他准备了封地,准备了王府,却死活拖着不肯封王,圣旨一下,就是分离,秦嘉谦一味地拖延着分离的日期,拖来拖去,还是在今天提出来了。   片刻后,秦嘉谦声音发涩:“你要搬出去?”   “是。”邵望舒梗着脖子。   秦嘉谦慢慢地靠在桌子旁,借着桌子给自己一些支撑,“这样……”秦嘉谦艰难道:“也好。”   邵望舒擦了擦眼泪,他以为秦嘉谦最起码会挽留他。   “朕现在就下旨封你为亲王,封地荣阳。”秦嘉谦声音抖了抖:“京城和荣阳都给你置办了王府,你……”   秦嘉谦说不下去,只好住了嘴。他想让邵望舒留在京城,又恐他难受。   邵望舒道:“不必麻烦了,我一介草民,哪里配封王封爵呢?陛下封草民,也不过是为的那些年的情谊,既然情谊做不得真,草民怎么好意思受这个封。”   “草民早就想从军,如今年龄也合适,赶明儿就去军营投状子。”   「军营」两个字如同穿过云雾的雷,把秦嘉谦劈得脑袋一空,秦嘉谦方才的情绪一消而散,迅速冷静下来,问:“你说什么?”   邵望舒重复:“草民要去从军。”   “朕不同意。”秦嘉谦坐下来,他又快又果决地否定:“你死了这条心吧。”   平秋锦死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军营,从军营回来后,他莫名其妙中了一种剧毒,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下毒手法未知,这些年秦嘉谦把军营翻了个底朝天,高层换了个遍,都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彻查清楚之前,秦嘉谦决不允许邵望舒去军营。   “你管不着我。”邵望舒说,“我就要去。”   秦嘉谦冷笑,天底下还有他管不着的事?   “朕会告诉三军不许收你。”秦嘉谦道:“朕还有折子要批,你出去吧。来福,送公子回去。”   “是!”来福走到邵望舒身边,不等邵望舒开口拒绝,强行摁着他出了门。   “公子,”来福低声说:“陛下恼着呢,别去火上浇油了。”   邵望舒想不出秦嘉谦不许自己去军营的理由,不乐意道:“我要去军营,我都十九了,我从军有什么不可以的?”   来福把邵望舒送出殿门:“祖宗诶,爷说不许,你又何必跟他顶着来呢?他是圣上,天下都在他手里,他不许,自有他的道理。”   邵望舒怔怔地想,他有他的道理,可自己难道就没有道理了么?   他在含章宫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天下之大,又没他能容身的地方。人活于世,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跟着大国师学了点术法,在战场上用得着。或许在军营能有一席之地。   他不去从军,又能去哪里呢?   “公子回去吧,待陛下消了火,您再慢慢商量。”来福规劝。   邵望舒旋身直接跪到殿前,对来福说:“我不走。”   “哎哟喂。”来福连忙扯他:“祖宗,这是何苦呢?”   邵望舒直挺挺地跪着,坚决不起。   来福赶紧跑到殿里跟秦嘉谦汇报。   秦嘉谦从窗户上能看到殿外脖子梗得老直的邵望舒,把折子翻地「啪啪」作响,邵望舒真是越活越出息了,这跟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什么区别?十九岁的人了,见天儿地嚷嚷自己长大了,结果一不顺他心意他就玩这出,这算哪门子长大了?   “他爱跪就跪着。”   秦嘉谦低头批折子。   跪并非话本子上说得那么轻描淡写,邵望舒从前也没怎么跪过,偶尔需要行礼也只是沾一沾膝盖便起身了,头一次这么跪,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膝盖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冷汗出了一后背,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来福急得上火,邵望舒性子倔得很,怎么劝都不肯走,非得跪到秦嘉谦同意才行,来福劝得口干舌燥,邵望舒只闭着眼睛跪,权当没听到。   来福又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自顾自地批折子,并不搭理他。   “这都一炷香的时间了。”来福睁眼说瞎话,“公子哪受过这种罪。方才奴才瞧着他后背都湿透了,这风一吹还得了?”   秦嘉谦道:“他又不傻,跪不住了自己会回去的。”   来福劝不动秦嘉谦,再跑出来看邵望舒,太阳从云中出来,阳光瞬间洒满了殿前,邵望舒被笼罩在阳光里,来福踹了身边的太监一脚:“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给公子打伞。”   “不必麻烦了。”邵望舒闭着眼睛说,膝盖针扎似的疼,要是往常,他才不这么对自己,早就嘴甜地进去撒娇让秦嘉谦同意了,但今天他想硬气一回,总不能他和秦嘉谦的所有事都是秦嘉谦做主导,秦嘉谦来决定行不行,他也要拿一回主动权。   他不得不想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好对抗疼痛。   来福又张罗宫女去拿绿豆汤来。   邵望舒不肯喝。   来福跑回去找秦嘉谦:“陛下……”   秦嘉谦批完一本折子,摞在手边:“你是没别的事情干了吗?”   来福只好噤声。   秦嘉谦打开另一本折子,厚厚的一叠,写了几十上百页,足足写了五千字,看了两行,秦嘉谦眉头皱起来,飞速往后面翻,一连串翻到底,五千字内容全是溜须拍马的请安内容,正经事是一句没有。   秦嘉谦看得心头火起,在折子最后一页写上「放屁」二字,往地上一摔,斥道:“领着俸禄就是让他们做这些溜须拍马的事吗?百姓的事只字不提,也不知做的是个什么官!”   秦嘉谦拿起下一本折子,又是厚厚的请安折子,秦嘉谦恼火地摔地上,“往后谁再呈这种折子,这官也不必也不必做了。”   来福不敢在这边待着了,又出去劝邵望舒。   来福殷勤地拿着扇子给邵望舒打扇,“祖宗诶,咱这么着,你先回去,老奴跟陛下说,成不成,一定给您把话带到。”   邵望舒充耳不闻。   秦嘉谦批折子批得心烦意乱,往窗外一看,这会儿好死不死的是午时,太阳正毒辣着,邵望舒跪的地方被晒得亮堂堂的,邵望舒跪得脸色隐隐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他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   “还是平时惯多了。”秦嘉谦想。   秦嘉谦继续批折子,批了两本,又抬眼看窗外。来福还在哄着邵望舒回去,邵望舒忸着不肯回。   看来还是腿不疼。   秦嘉谦继续批,批了一本,没忍住又看了眼窗外。邵望舒跪不住了,身子打晃打得严重。   秦嘉谦低头看折子,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把笔一摔,“来福!”   来福一个激灵,把绿豆汤放在一边,大步流星跑进去,喘着粗气道:“奴才在。”   “多长时间了?”秦嘉谦问。   满打满算一盏茶的时间,但秦嘉谦心里头惦记着,时不时打瞭着,只会觉得时间漫长,来福糊弄道:“半个时辰了。”   秦嘉谦低声呵斥他:“你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来福冤枉!   “他年纪小不知事,不知道久跪的坏处,你也不懂么?”   来福哭丧着脸为自己辩解:“公子不肯走,奴才也没办法啊。”   “他不肯走你不会找几个侍卫把他架回去么?”   来福道:“公子若回了房间,还要在屋里跪呢?”   秦嘉谦道:“那就绑-床-上,让他没法跪。”   于是邵望舒跪得晕晕乎乎间,身边突然冒出来六个侍卫,邵望舒还没来得及睁眼,四个人分工,抓着他的四肢,把他架起来,另外两个人跟在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邵望舒问,“放开我。”   侍卫们扛着他训练有素地往含章宫跑。   “放开我!”邵望舒挣扎,脚蹬来蹬去,但他被架在空中不好使力,侍卫们又身手不错,一时间竟没挣扎开。   邵望舒被一路扛回了含章宫,往床上一放,四个人摁着他,另外两个一道来的侍卫麻溜儿地在他手腕脚腕上用宽丝绸缠了几圈,防止他挣扎中摩擦伤到手腕,再用绳子绑在上面,与床柱绑在一起。   邵望舒不舒服地动手腕脚腕:“你们要干什么?”   侍卫一板一眼地回答:“陛下吩咐了,不许您跪。”   邵望舒一顿,看了眼绑着的手腕,不可思议道:“你们就……就这样对我吗?”   “不许跪的方法有很多种啊,”邵望舒扯动自己的右手手腕,难以置信:“一定要用这种吗?”   侍卫们并不回答。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邵望舒道:“换一种行不行?”   侍卫们不说话,集体退出房间。   “喂!别走!”   “嘿!别走呀!”   “给我把绳子解开吧,我不跪了,真的。”   回答他的是门关上的声音。   房间重新回归安静,邵望舒被迫躺在床上,好缺德的招,怎么会有人想这么古怪的方法制止他?   邵望舒百无聊赖,跪又不能跪,骂又费嗓子,闷闷不乐。   秦嘉谦一会儿肯定要来看他,邵望舒盘算着接下来要用什么方法让秦嘉谦同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必须的,他得陈述好自己的理由,首先要从自己的优势说起,他是适合军营的,其次自己能为军营提供助力,第三……   盘算着盘算着,邵望舒阖上了眼——跪是真的好费体力,话本子也太能扯了,上头的主角动不动跪一天,这不得把腿跪废了么?   得亏侍卫把他弄回来了,他们但凡再晚来一会儿,邵望舒都率先投降了。   疼死了,跪个鬼。   跟帝王投降又不丢人,反正全天下都要服他的,多邵望舒一个也不打紧。   大不了换个方式嘛。   邵望舒的骨气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秦嘉谦的坚持也就彼此彼此吧,软磨硬泡总能成功的。   邵望舒睡得迷迷瞪瞪,感觉膝盖上凉飕飕的,不一会儿又火辣辣的,邵望舒困得不行,但实在不舒服,还是勉强睁开半只眼。   秦嘉谦沉默地坐在床边给他的膝盖上药。   邵望舒膝盖处的裤子被剪开两个洞,露出大片跪出来的青紫,经过一段时间发酵,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秦嘉谦手上倒满药油,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   “疼?”秦嘉谦放轻了手劲儿。   邵望舒还没太睡醒,懵懵地,“嗯。”邵望舒难过:“疼。”   秦嘉谦手一顿,手下力度更轻了,“朕错了,朕不该…… ”跟你置气。   他今天情绪堆积得太严重,刚被邵望舒准备离开他刺激了一把,又紧接着听到邵望舒要去让平秋锦死得不明不白的军营,事情严重脱离他的掌控,再听邵望舒顶那一句「你管不着我」,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   回过神冷静下来想,他跟邵望舒置什么气呢?   秦嘉谦还没说完,邵望舒已经嗷嗷叫起来:“能不能给我解开绳子?”   秦嘉谦检查了下他的手腕,都是用宽丝绸包着的,没手上,用剪刀剪开绳子,解开丝绸,邵望舒重获自由,一跃而起,蹿下床,膝盖太疼,阻碍了他的发挥,没跃好,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摔。   秦嘉谦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回来。   邵望舒挣扎着要走,秦嘉谦还当他在生气,怕他掉下去,搂紧了:“别气了,朕错了好不好?朕道歉。”   邵望舒手脚并用地逃脱:“陛下你一会儿再错,先放开我,”邵望舒难为情:“我着急如厕呢!”   该死的话本子,只写那些主角一跪一整天,只字不提他们是怎么如厕的。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舒舒:尿急QAQ;   一盏茶是十分钟,舒舒的骨气只有十分钟。再多没有了。   毕竟也没那么傻。 第50章 尴尬   待邵望舒回来,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秦嘉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把他摁在榻上抹药。   邵望舒的膝盖只是看起来可怖,青青紫紫的, 还有的地方发了黄, 其实细细算来也就跪了一盏茶的时间。   “知道厉害了?”秦嘉谦将药油在手心抹匀了, 贴在邵望舒膝盖上。   “下回还闹么?”秦嘉谦问,“疼就长个记性,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闹。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邵望舒用鼻子喷了口气。这人真是有意思,才还一口一个朕错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打量着他不生气了, 又开始摆长辈架子教训人了。   秦嘉谦也没指望邵望舒能回应他, 擦完药,径自去净手, 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好让风进来吹散这一室的药味。   邵望舒现在也想明白了, 秦嘉谦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跟他来硬的,他理都不理你。   可若是来个软的, 他就招架不住了。   于是秦嘉谦开完窗户, 转身,就看到满脸委屈的邵望舒。   秦嘉谦站在远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邵望舒又开始造作了, 毕竟刚刚还吹胡子瞪眼, 一副炸了毛的样子, 现在突然这个表情, 秦嘉谦很难不去猜测他是不是又开始演了。   但又怕自己小人之心——邵望舒今天又疼又晒, 还丢脸,感到委屈很正常。   邵望舒还没张口,秦嘉谦火速打断:“打住,朕不吃这一套。”   “瞎扯,你明明吃得很。”邵望舒心想,他心里吐槽,面上不耽误自己表情发挥,眼睛迷迷瞪瞪只张开一半,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声音低低的,带着点黏糊糊的尾音:“困。”   秦嘉谦准备好的一串教训的话都说不出口了,飞速铺平床,要是平时,邵望舒腿不方便,他顺手就给人抱过去了,现在秦嘉谦惧身体接触,犹豫地问他:“还能走吗?”   邵望舒心道:方才如厕健步如飞,当然能走,不仅能走,他还能跑呢。   邵望舒摇头,眼睛里都是困倦,声音也透着难受:“疼。”他不看秦嘉谦,只低头看自己的膝盖,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配上他苍白的皮肤,说不出的可怜。   秦嘉谦叹口气,邵望舒大抵还不清楚,他真委屈和假委屈是两个模样的。假委屈时邵望舒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排练过的,角度弧度都恰到好处,看起来可怜可爱,极具美感。真委屈时哪里还管这些,怎么好发泄怎么来。   面前这个……秦嘉谦很难昧著良心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秦嘉谦沉默地递给邵望舒一副拐杖,自力更生吧你。   邵望舒:“??”   邵望舒盯着拐杖看了许久,又缓缓抬头看秦嘉谦,秦嘉谦摊手,眼睛里明晃晃的「我不上当」。   邵望舒:……   哦,演戏失败。   邵望舒把拐杖一甩,谁爱用谁用吧,反正已经失败了,他一个多余的表演都不肯再有,非常利索地自己用双腿回到了床上,行动流畅,全无阻碍。   秦嘉谦闷笑。   “笑什么?”邵望舒斜眼睨他。   “没什么。”秦嘉谦不敢再戳他雷点,转了话题:“朕还没问你呢,怎么好端端的想去军营了?”   邵望舒平躺下来,把被子一拉,遮住脸——他今天丢的人实在太多了,无颜面对世界。   他人在被子里,声音传出来也是闷闷地:“不为什么,我想去。”   “你现在还是很想去?”秦嘉谦问。   “嗯。”   秦嘉谦道:“也不怕闷,别恼了,明儿朕带你去军营待两天。”   秦嘉谦想着他在宫里待不下去,想出去散心,索性带他出去玩两天,有他跟着,玩两天问题应该不大。   邵望舒则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允许他去军营待一段时间试试。   邵望舒「蹭蹭」把被子拉下来:“真的?”   “嗯,”秦嘉谦看了眼邵望舒青青紫紫的膝盖,再多的不乐意也都软了:“君无戏言。”   于是第二天一早,邵望舒就被秦嘉谦拖起来上了去军营的马车,在马车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非常费解地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毕竟他想来军营是因为表明心意失败,过于尴尬,又心猿意马,想避开秦嘉谦。   但现在……   邵望舒无语地看着在一旁批折子的秦嘉谦。   这样去军营,还有什么意义啊?   军营东面是一座不算高的山,将士们用来练习负重登山的。邵望舒一直盯着这座山看。   “想爬山?”秦嘉谦问。   邵望舒一马当先。   秦嘉谦走在背后,懒洋洋道:“今天出来的就咱俩,要是爬累了朕是不会背你下去的。”   秦嘉谦以前带邵望舒出来爬过山,邵望舒那会儿年纪小,加上不爱动,爬到山顶就不想走了,秦嘉谦叫他起来,邵望舒就装睡,秦嘉谦只能把他背回来。次次如此,从无例外。   邵望舒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谁要你背?”   “呵……”秦嘉谦道:“有志气。”   过了一个时辰,邵望舒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嘉谦慢悠悠跟在他身后,路过果树还啃了个果子。   邵望舒艰难地行进,这破山为了训练士兵,特意给搞得坑坑洼洼,十分难走。他在凤鸣山时,都是用轻功上下山,但是跟着秦嘉谦,他也不好意思用轻功,只能两脚一步一步走。   秦嘉谦用帕子擦了第二颗果子:“还挺甜!”   邵望舒目不斜视。   秦嘉谦「啧」道:“树上就这么两个果子了,你不来一个么?我们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   邵望舒听到那句「一段距离」肝儿颤。   秦嘉谦边走路边把果子抛上天空,再伸手接住。好几次故意把果子抛邵望舒眼前。   邵望舒走了半天,有点渴。   但秦嘉谦不再提要给他的话,快走几步超过了邵望舒。   邵望舒盯着那个果子,不由得加快脚步。   秦嘉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邵望舒试图跟上秦嘉谦的步伐方便抢果子。   秦嘉谦一根手指顶着果子转圈。   邵望舒嗓子冒烟。   秦嘉谦将果子抛到远处再用轻功瞬移过去,然后将果子抛到邵望舒眼前,等邵望舒伸手抓的时候飞过来抢走。   邵望舒抢了两回,抢出火气:爱给不给!   秦嘉谦却又过来问:“真不吃?”   邵望舒推开他:“烦!”   邵望舒百思不得其解,秦嘉谦今天怎么这么讨人嫌?   秦嘉谦装模作样地叹气:“好吧,那朕一个人吃吧。”   邵望舒斜他一眼。   秦嘉谦把果子递过来:“给。”   邵望舒伸手来拿,秦嘉谦将果子收回来施展轻功,跳到前面的石头上,朝邵望舒勾手指:“来拿!”   邵望舒冷笑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到山顶的时候,邵望舒已经是个快累死的邵望舒了,洁癖都顾不上了,就要往地上坐。   秦嘉谦抄手把他捞住:“慢慢走两步,不能直接坐下来。”   邵望舒有气无力道:“走不动了。”   秦嘉谦拖着他又走了几步,才摊开帕子放在地上:“坐吧。”   邵望舒靠着秦嘉谦大喘气。   山下是风景万千,山外是霞光满天。朝下看碧野千里,连绵不绝,一条从西而来的河流蜿蜒曲折,黄色的花开在郁郁葱葱的树旁,远处有一道白烟,慢悠悠飘在空中。朝上看金色的夕阳占据了一半的视角,周边是橙红色的云,渐变成紫色。   秦嘉谦把果子递过来:“喏,这回不逗你。”   邵望舒一口咬下去,一股苦涩混合着极酸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酸味直冲大脑,酸得他眉头都险些跳起来。   邵望舒心里后悔了八百回,造孽,为什么今天要出来。   下山路漫漫,邵望舒一想到还要走下去就没了勇气。   秦嘉谦抱胸看着他。   邵望舒一摆手:“这次我肯定能自己下去。”   秦嘉谦目光在他腿上打量。   邵望舒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率先出发。   小时候是兄弟,要背要抱,现在么,还是一起走下去的好。邵望舒突然有点迷恋这种并肩前行的感觉了。   邵望舒终于知道秦嘉谦拒绝的理由了,他绝大多数时候在秦嘉谦面前表现的都和从前没有差别,这种情况下秦嘉谦很难去转变身份。   他得变一变,像个成熟的人一样。   过了一会儿,秦嘉谦问:“走得动吗?”   邵望舒速度慢得像乌龟:“走,得,动!”   秦嘉谦「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走。   半个时辰后,一只蜗牛超过他们。   秦嘉谦问:“走得动吗?”   邵望舒想:走不动也得走,夫夫都是携手并肩的,虽然他们不是夫夫,也不是情侣,但是相处模式得改改。   无论这段关系结果如何,邵望舒都不大想用小孩的心态再和秦嘉谦相处。   于是邵望舒咬着牙说:“走!得!动!”   秦嘉谦没有勉强他。他和邵望舒的关系,看起来他是强势做主的,事实上每当邵望舒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时,秦嘉谦是拗不过邵望舒的。   月亮爬上山坡,夜风吹过来,邵望舒裹紧上山时带的斗篷。   秦嘉谦把鹤氅脱下来,搭在胳膊上,解开邵望舒的斗篷,把鹤氅穿在他身上,然后给他系好斗篷。   又过了半个时辰,秦嘉谦说:“其实朕不背人下山有点不习惯。”   邵望舒「噗嗤」一声笑出来:“那陛下要多空着下山习惯习惯了。”   邵望舒晃晃悠悠在身边走着,秦嘉谦能清楚地看到邵望舒的侧脸。   这一瞬间,秦嘉谦突然觉得邵望舒变了很多,可能是这十多年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邵望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也可能是这段感情的催化,让邵望舒不肯再用从前的心态相处。   秦嘉谦看着邵望舒的背影,心第一次乱了。   夜很静,风很轻,虫鸣声高高低低,显得更寂静。   邵望舒一步步在路上挪,秦嘉谦跟在他身边。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在空中交织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1章 强吻   秦嘉谦跟邵望舒在军营里待了两天, 估摸着玩够了,打算回宫,邵望舒却说还想再待几天, 秦嘉谦打量着暂时还没人知道邵望舒他爹是谁, 军营里目前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危险, 准了邵望舒再玩几天。   邵望舒找到军营负责人,说了自己要入营从军的事, 对方愣了愣,仿佛没听懂邵望舒的意思,这马上要封亲王的人,来军营从军, 还要从最小的兵做起?   旋即他反应过来——体验生活来了, 亲自考察士兵生活!   军营负责人痛快地拍胸脯保证:“公子放心吧,咱们这儿的将士吃喝住都是严格按规定来的, 规矩着呢。”   “那什么,公子是要从军一段时间是吧, ”负责人盘算:“这也好办,亲兵营里正好还缺一个人,公子可以去亲兵营试试。”   送走邵望舒, 负责人把亲兵营的几个百夫长叫过来, 一人踹了一脚:“都给我警醒着点,公子这是来查咱们军营的情况了,皮都给我绷紧了, 要是敢在公子面前丢了咱们亲兵营的脸, 别怪我回来收拾你们。”   百夫长试探:“那公子的训练?”   “严格!一定要严格!”负责人振振有词:“一定要让公子看到咱们亲兵营的风采!咱们亲兵营一向就是这么的刻苦训练, 堪为表率!”   百夫长犹豫:“那公子受得了么?”   “他就是来玩玩, 看个一两天就走了, 不打紧。”   亲兵营的训练偏向于防御,算将军的最后一条防线,所有的训练也都是围绕着这个来的,着重在于怎么当好这个肉盾,又或者成为一把突破重围的尖刀。   他们也是所有军营里平均水平最高的一批,各个拿出来都是精英。   有负责人的话在,百夫长们训练的时候提着心,一刻也不敢放松,全程按照最高标准最严要求进行训练,从前几个月半年才训练一次的重点项目现在日日拉出来练,皆是挑战身体极限的,练不好就加罚,把亲兵营的精英老兵们都没几个能做下来全程训练的人,纷纷被训练得面有菜色、体力耗尽、叫苦连天。   老兵们都觉得训练量大到难以接受,训练趴下好几个,每天都有人扛不住,新兵菜鸟邵望舒刚一来就遭受这种程度的训练,难免做得不到位,天天要被加罚加训几个时辰。   头一天还好,邵望舒勉强忍忍也就过去了,第二天就变了味,长久不锻炼的人前一天骤然大量训练,第二天胳膊腿疼得抬都抬不起来,还要持续做这些训练,自然做得更不好,也就更要加大训练程度。   恶性循环。   没几天就不负众望地被训练趴下了,手上还伤了一大块。   秦嘉谦没空来军营,日日听来福汇报情况,他平日里只管看训练成果,并不过问训练计划,这几天怎么看都觉得训练量大了些,原来淮国的兵居然如此辛苦么?这种程度的训练当真对身体无损么?   邵望舒不开口叫苦,秦嘉谦也不方便直接插手训练,何况论训练士兵,军营里才是专业的,他也不愿外行指导内行。   秦嘉谦属于溺爱型爹娘,从来也不指望邵望舒成才出人头地——那得吃多少苦,他能快快乐乐的就很好了。   他甚至为此想出了一套歪理:   天底下大凡望子成龙的家长,要么自己不成龙,所以把自己的抱负加在孩子身上,指望孩子成龙,要么没办法养活孩子一辈子,得叫他自己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要么指望孩子让全家族沾光,祖坟冒青烟。   秦嘉谦和平秋锦邵玉自己已经很成才了,用不着指望邵望舒,秦嘉谦也完全能养活邵望舒一辈子,至于平家的祖坟……有平秋锦一个已经够他冒几百年青烟了。   邵望舒在军营里训练,他自己还没觉得累,秦嘉谦已经看得很心累了。   忍了几日,直到秦嘉谦听到邵望舒扛不住了,趁着邵望舒睡觉,把人从军营里弄了回来。   邵望舒累得睡得很沉,从军营回皇宫这么长的路上愣是一点没醒,躺在含章宫换好衣裳,邵望舒都任人施为,完全没反应。   邵望舒手上破了一大片,被送回来的时候伤口上还渗着血。   秦嘉谦给他清理好伤口,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还打了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秦嘉谦已经做好邵望舒醒来就打消去军营念头的准备,毕竟他娇气,熬个几天也就算了,长久待着自己定然也是不愿的。   邵望舒一股脑儿睡到了自然醒,醒来什么都没做,就呆愣愣地在床上发呆,等看到秦嘉谦进来,半阖着眼正要开口说什么,余光扫到了那丑得别致的蝴蝶结,倏忽睁大眼:“这是什么?”   “你手受伤了。”秦嘉谦道。   “不不不,臣是说……”邵望舒皱着眉头,别开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颇为嫌弃地捏起蝴蝶结的一个小边:“这是什么?”   秦嘉谦清了清嗓子,难为情道:“蝴蝶结。”   “蝴……”邵望舒一口气没上来,“这蝴蝶是残疾了么?”   秦嘉谦沉默。   邵望舒伸手要解开这个丑了吧唧的蝴蝶结,奈何这丑东西看着不中用,居然还怪牢固,一只手解不开。   秦嘉谦摁住邵望舒:“别乱动。”   邵望舒转过头尽量不去看那个蝴蝶结,难受道:“丑。”   “我要重包!”邵望舒抱怨:“这太医手法也太……”   “等一等。”邵望舒停下来,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秦嘉谦,别是秦嘉谦包的吧,这一般太医也不能包这么丑啊。   秦嘉谦面无表情。   邵望舒:救命。   邵望舒话锋一转:“仔细一看,这蝴蝶还挺有韵味的。”   “包的人还是很有艺术美感的,你看这折断的翅膀,象征着不屈的精神……”邵望舒信口开河。   秦嘉谦解了他的蝴蝶结,问:“蝴蝶结应该怎么打?”   邵望舒干巴巴道:“刚刚那个就挺好。”   秦嘉谦在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   “两根交叠,左边那根在下面,对,右边这个折一个环。”邵望舒指挥,秦嘉谦一步步按他的要求来,从邵望舒的角度能看到秦嘉谦低垂的眉眼,他眼睛很长,微微上挑,鼻梁高挺,他认真的时候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邵望舒有点心猿意马。   “好了。”秦嘉谦拍了拍新鲜出炉的蝴蝶结,真是漂亮。   “这个可以么?”秦嘉谦问。   邵望舒忙不迭点头,心里十分懊悔刚刚对丑蝴蝶出言不逊。   “回来吧。”秦嘉谦说,“玩几天也够了。军营并不好待。你现在自己一个军帐还好,等真的进了军营和十几二十个人一个军帐,闹哄哄的,你那洁癖怎么受得了?”   邵望舒突然说:“陛下,臣在凤鸣山学了不少东西。”   邵望舒道:“往小了说,求雨打雷求风求雪,臣能左右战场天气。”   “往大了讲,阵法困住对方军队,让他们鬼打墙出不来,也不是不行。”   秦嘉谦道:“不错,看来没在凤鸣山虚度光阴。”   邵望舒说:“臣从军,实在很合适。说不定能成为淮国军队的一把利刃。”   利不利刃的无所谓,淮国军队从前没有邵望舒,也好好的过来了,多了邵望舒纵然如虎添翼,但代价也是明显的——秦嘉谦无意识碰着邵望舒手上的蝴蝶结,他是见不得邵望舒吃苦的。   邵望舒看出他的不情愿,轻笑:“陛下,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呢?”   不等秦嘉谦回答,邵望舒自己接话:“是一事无成的平平安安活到老,还是把自己所学用到实处,踏踏实实为淮国做点事?”   秦嘉谦愣了一下,这个时候邵望舒已经十九了,确实到了思考生命价值的时候了。   秦嘉谦道:“你可知道你学的这些本事一旦在军营施展过,会有什么结果?”   “大晋并不清楚在凤鸣山上能学什么,可只要你施展过,就再没有瞒下来的可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一个人就能威胁到大晋的军队,大晋就是拼了五万大军不要,也要出手杀你。”   “当初送你去凤鸣山,为的不过是你能睡个好觉,能从鬼怪中挣脱出来。朕从未起过要你做些什么的心思。”   邵望舒耸肩:“冒这个风险,臣觉得很值。”   除开地位极其特殊的昭国,淮国是三国里军事力量最差的,淮国地势不好,一马平川,易攻难守,大晋和忽纳都能对淮国的边防产生威胁。穷鬼大晋对富饶的淮国虎视眈眈,几乎年年都要在边境发生摩擦——淮国败的多。   现在淮国国内能平稳,靠的是大晋和忽纳关系也不好,忽纳地处荒凉,种不了多少田,一到冬天就要南下去大晋抢大晋的粮食,两国时常起纷争。   淮国便借着这个和忽纳联合,南北夹击大晋。   秦嘉谦一口回绝:“如果代价是你的安全,那朕不要。”   邵望舒问:“陛下,有了臣,边境能轻轻松松保多年安定,你也不要了吗?”   “不要了。”   邵望舒笑:“那你光兴淮国的大业呢,也不要了么?”   秦嘉谦说:“再拖几年,军事实力可以慢慢提升,多费些时间,加强边防建设,倘或朕死前都完成不了,还有下一代的君王,下下一代的君王,总能解决的。”   邵望舒道:“可是臣不愿。”   邵望舒眼睛盯着秦嘉谦:“臣一个人待在宫外,只觉得孤独。”   “那就回来,朕本来就不愿意你搬出去,回来正好。你若是介意,不愿和朕同住,朕可以去国泰殿住。”   邵望舒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秦嘉谦被这大胆的动作惊呆了。   “知道臣为什么坚持要出宫建府么?”邵望舒问。   “因为臣只要在宫里,就满脑子奇怪的想法,比如……”邵望舒俯下身吻了下去。   被强吻的陛下瞳孔放大,一时忘了挣扎,被吻个正着。   皇帝陛下本能反应,手比脑子快,推开邵望舒的脸,挣扎间秦嘉谦手上戴的指虎划到了邵望舒的嘴角。   邵望舒疼得一激灵,情不自禁偏过头。   秦嘉谦大梦初醒,立刻拉过邵望舒就要看他的伤。   邵望舒捂着不让他看。   秦嘉谦放软了声音:“乖宝儿,朕看看。”   邵望舒把嘴角的血迹擦掉,邪性一笑,挑衅道:“现在知道把臣放在宫中会怎么样了么?”   秦嘉谦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疼么?”   邵望舒避开他的手,眼神看向别处:“不疼。”   “陛下,让臣去军营吧。”   “臣学了这么多东西,总要用一用的。”   秦嘉谦没回应,拿药往他脸上抹。   “你是怕我像我爹一样,太过扎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吗?”   秦嘉谦手僵硬。   “可我看我爹是心甘情愿的,比起苟且偷生,他更愿意轰轰烈烈活一场。”   邵望舒补了最后一刀:“陛下,在你身边,臣倍受煎熬。”   秦嘉谦手一抖,药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邵望舒不敢看他。   秦嘉谦扳过邵望舒的脸,气笑了:“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有胆子说,没胆子看?”   邵望舒睫毛微颤。   秦嘉谦侧头吻了上去,撬开他的牙关,邵望舒脑子嗡嗡作响,秦嘉谦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痒痒的。   邵望舒脑子全空了,只剩下秦嘉谦放大的脸,和心脏想要跳出来的声音。   秦嘉谦把人吻到晕晕乎乎,呼吸都困难,才停了下来,冷笑:“乖宝儿,朕今天就教你个乖,这才叫吻,你刚刚那个,叫蜻蜓点水。”   “啊,”秦嘉谦面无表情:“叫小鸡啄米也行。”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乖宝是邵望舒的小名,他还有另一个小名,小兔崽子。   以后番外写吧。   邵玉给起的,听话的时候叫乖宝,不听话就是小兔崽子。 第52章 小骗子   回忆戛然而止, 思绪被扯回现实,邵望舒说完三个月前的事,总结这些经历:“大体上就是这样了, 这次以后, 我们就走到了一起。”   秦嘉谦细细品着邵望舒告诉他的经历, 逻辑上倒是没什么问题,也确实像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秦嘉谦问他:“既然事实如此, 朕也确实和你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蒙骗朕,说朕对你早就情根深种,你便是实话实说, 朕也一样会立你为后的。”   邵望舒委屈地耷拉眼, “陛下好不容易才想明白,肯接受臣的心意, 臣若实话实说,陛下失忆了万一没想通, 又陷入从前的思路里,又要介意和臣在一起的事了。”   秦嘉谦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邵望舒有这个顾虑也无可厚非, 伸手把邵望舒拉起来。   “朕既已应了你, 自会履诺到底,你不必有顾虑,只管实话实说就行。”   邵望舒借这个力道歪在秦嘉谦怀里, 掩住自己的神色。   到了晚上, 暗卫调查结果出来了, 是少监司的一个大太监交代这两个宫女特意在秦嘉谦必经之路上说这些有的没的, 挑拨离间他们的感情。   这大太监和太后贴身大宫女如意走得很近, 大太监咬死了此事同如意无关。   秦嘉谦和邵望舒都不信,毕竟如意前脚回了宫,后脚就有了这一档子事。   秦嘉谦不明白,“她图什么?”离间秦嘉谦和邵望舒的感情,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邵望舒冷笑,“怕是她宝贝儿子病危,又想着平衡气运呢。”   秦嘉谦淡淡道:“康王重病,正缺人伺候,就把这两个宫女和大太监赐给康王吧。”   “是。”   康王府里,太后忧心忡忡吃不下睡不着,妖道又来看过一回,直摇头,若只是纯气运压制尚且还能抢救,康王现在不仅气运被压,还有之前杀人夺气运的反噬,反噬来势汹汹,很难解决。   “太后……”如意惊慌失措地推门。   太后不悦地皱眉:“冒冒失失的。”   太后皱完眉,发觉如意身上的桃红色衣服上深深浅浅的,怪异极了,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这一看,脸色大变,那些深色的地方竟都沾着血迹,“你这是怎么了?”   如意结结巴巴,“不是奴婢的血。”   太后脸色稍霁,“那这是?”   如意还没来得及开口,来福跟在她身后,推门进来。   来福先给太后行了个礼,继而转身侧开,露出身后三个血迹斑斑的人。   “太后娘娘安,陛下听闻康王殿下重病,病重正需要人伺候,特意吩咐奴才给康王府添几个得用的宫女太监。”来福的拂尘指着那三个软趴趴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身上“这三人常常侍奉在太后左右,心灵手巧,善解人意,想必定能伺候好王爷。”   “人已经送到了,奴才告退。”   来福彬彬有礼地一欠身,侍卫们松开辖制着这三个宫人的手,三人脱力地伏在地上。   太后摆手叫人把这三个人弄走,“蠢货。”   “做不成也就罢了,还叫人直接发觉异常,盯上了明晃晃打脸,本宫的脸都被你们丢进了。”太后斥道。   太后发了好一会儿的火,如意大着胆子问这三个人怎么处理,太后烦不胜烦,“别在本宫眼前晃悠。”   翌日,康王府飞进来一只鸽子,它短暂地在康王府歇息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鸽子来去匆匆,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经实地走访询问,二十个多年前,景阳确实有叫姓邵的女人,家境殷实,后来嫁到了京城,还生了个孩子。   邵玉作为大家闺秀并不怎么出门,即便出门也是坐马车,周围人也不清楚邵玉的相貌,只是景阳城里不知道何时突然流传起邵玉绝色佳人。   第二件是琼州府二十多年前也有个极其漂亮的女人,曾经去佛寺上香,惊鸿一面,名动琼州。身份不清楚,她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因其名声广,当年有不少画师争相作画。   探子们在琼州府内寻找该女子的画像,买了六副,上面画了六个不同样貌的女人,其中有一副眉梢有点像邵玉,其他五副风马牛不相及。   据调查是因为其实画师也不曾见过该女子,只是凭借对绝代美人的理解自行绘画,顶着名头好卖钱。   以至于他们无法区分这个美人是不是邵玉。   太后看得脑瓜子疼,说来说去也没有查明白邵玉的身份,这帮刁民,为了赚钱画假画像的事都做得出来,实在令人着恼。   只有一副眉梢像邵玉说明不了什么,美人眼睛都又大又有神,眉毛也是当年流行的远山黛,太容易撞上了。   太后无法,只得吩咐他们再查。   太后费尽心思想挖邵望舒的身份时,邵望舒正苦兮兮地被秦嘉谦拎着干活。   邵望舒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已经不用再去致学府进学了,但还是要看功课。   秦嘉谦和邵望舒一人手边一叠子功课,都是新进宫的那帮皇子们近期的课业。   邵望舒看了几页,臊眉耷眼,简直是折磨。   皇子们毕竟最大的也才六岁,写的功课十分引人发笑,落笔的每个地方,都很奇异,他们的字笔画大体上是全的,就是下笔的歪七扭八,每一笔都落在邵望舒想不到的地方。   “这也太差了写的。”邵望舒叨咕。   秦嘉谦睨他:“比你小时候强多了。”   造谣!   邵望舒根本不信。   “你都失忆了,怎么能知道我的功课不好呢?”邵望舒犀利地指出。   “朕听说朕从前检查你的功课会胸闷气短,气血上涌,急需太傅来管你学业,现在瞧他们的功课,内心平静得很,想来功课是比你的强。”   邵望舒无端端被扣了口大锅,干脆把分到自己手里的功课一股脑儿塞给秦嘉谦,“臣不学无术,实在检查不了这么功课,怕误导了皇子们。陛下天赋异禀,学业一向被太傅称赞,陛下能者多劳,亲自来吧。”   秦嘉谦不接他的话茬,把功课推回去,“当人爹的,怎么能对功课一点不上心呢。”   邵望舒张口就造谣:“陛下失忆前明明说过,往后若是收养了皇子,决计不能叫臣带他们学习,查他们功课的。”   秦嘉谦眨眼:“为什么?”   邵望舒理直气壮:“因为臣功课差呀,带坏他们怎么办呢?”   秦嘉谦好奇:“朕当时还说了什么?”   邵望舒噼里啪啦道:“陛下说臣负责陪伴,陛下负责管他们的课业,管他们生活起居……”   邵望舒想了想,秦嘉谦管生活起居的话,那这帮皇子不就跟自己的待遇一样了吗?   邵望舒就算升级当君后,当崽时的待遇也必须独一无二。   邵望舒改口:“当然了,生活起居自有奶娘嬷嬷照管的,臣也会盯着的,陛下日理万机,总不好事事都烦扰陛下。”   秦嘉谦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朕从前叫你乖宝儿?”   邵望舒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了话题,但还是如实回答,“对。”邵望舒说:“我娘给我起的小名。”   “听话的时候就是乖宝,”邵望舒撇嘴:“不听话的时候就是小兔崽子了。”   乖宝没听过几回,小兔崽子倒是天天听。   “朕还没给你起过小名。”秦嘉谦说。   邵望舒小名一直多得很,除了他娘起的这俩,还有他爹起的,傻蛋。   这个名字过于难听,邵望舒一直不肯承认——但他爹平等地讥讽每一个人,普天之下都傻蛋。   秦嘉谦要起,邵望舒随他便,傻蛋都听过了,再不会有比这个更难听的了。   “陛下请。”   秦嘉谦招手把邵望舒叫过来,邵望舒不明所以,听话地走过来。   邵望舒懵懵地问:“怎么了,不是要起小名吗?”   秦嘉谦一把掐住邵望舒的脸:“往后朕叫你小骗子算了。”   “一天到晚嘴里没一句实话。”秦嘉谦点评。   一盏茶的功夫后,惨遭镇压的邵望舒苦逼地继续看功课,一边看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邵望舒抓心挠肝地看了几份功课,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那段话哪里漏了馅。   明明就是普通的话,也没办法验别真假,秦嘉谦怎么就能瞬间发现不对劲。   邵望舒坐立难安,一会儿瞟一眼秦嘉谦,一会儿瞟一眼。   秦嘉谦头也不抬地查功课,邵望舒的目光有如实质,戳地秦嘉谦实在不能装没看见:“想知道朕怎么发现不对的?”   邵望舒「嘿嘿」一笑,凑过来,“陛下真是英明神武!”   秦嘉谦反手把他推开:“检查你的功课去,朕不告诉你。”   “哦。”   改功课改到一半,军营里来人觐见君后了。   立皇后,命妇们觐见即可,立君后,范围大了些,朝臣们也可以觐见。   这些天陆陆续续有朝臣来觐见。   邵望舒正愁没机会摆脱课业,闻言立刻把作业一甩,兴冲冲往出走,来得好啊来得妙。   秦嘉谦跟在他身后出去。   前来觐见的是车骑将军靳宏远,邵望舒三个月前去过的亲兵营就是靳宏远的亲兵营。   邵望舒看到是靳宏远,高兴得很,“靳将军!”   “靳将军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邵望舒熟悉地拉家常:“营里可还好,赤珠最近是不是又胖了?”   赤珠是邵望舒养的马。   “都好都好,”靳宏远道:“营里兄弟们都念着君后呢,想君后的时候就去给赤珠喂草料,把赤珠喂的胖了十来斤,跑起来都笨了,正盯着它减重呢。”   秦嘉谦跟进来。   靳宏远正对着太监颔首,太监把一个木盒端上来,“君后大喜,臣也不知送什么好,恰好得了一根六百年的参,”靳宏远没看到秦嘉谦出来,道:“臣想着君后之前在军营受了伤,正该用点参补补才好。”   秦嘉谦一愣。   军营?受伤?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3章 失忆被发现   秦嘉谦没出声, 想听听后续。   邵望舒已经眼明心亮地看到了他,很自然道:“不过是破了个小口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靳宏远听了发懵, 怎么能是个小口子呢, 命都差点没了, 但作为一个不蠢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于是识相地说:“也是。”   秦嘉谦把一切尽收眼底,没说话,出去了。   晚上,秦嘉谦跟巡逻似地在邵望舒身上寻找伤口, 把邵望舒弄得直痒痒, 推开他:“干什么?”   秦嘉谦声音低沉:“哪里受伤了?”   “臣不是说过了吗,嘴角被指虎划了一下, ”邵望舒困了,迷迷瞪瞪地, “就一个小口子,没两天就好了。”   “靳宏远就是太大惊小怪了,伤口在脸上扎眼了点, 就一直记着。”邵望舒困得翻了个身, “哪有小口子能保持几个月的,早没了。”   邵望舒用手捂住眼睛:“陛下,灭灯吧, 晃眼睛, 臣要睡觉。”   秦嘉谦目光沉沉, 盯着他看了许久, 半晌后灭了一盏灯, 盖好被子:“睡吧。”   靳宏远在京中的府邸在南郊,特意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平时练武方便,他习惯每天鸡不叫就起来打拳,打两套活动活动筋骨,再开始一天的训练。   早上照常起床,靳宏远径自出门去找水井,打算用凉水冲一冲,拉房门时,竟然没拉开,靳宏远没在意,可能昨天把门磕严实了,又使了点力气继续开门,这次门被拉地「咔啦」作响,仍然打不开。   靳宏远一个激灵,清醒了。   靳宏远不再拉门,改为踹,一脚踹向房门,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靳将军。”   靳宏远抬头,居然是太后宫里的如意。   “事情就是这样了。”一个时辰后,如意回到太后身边,细细为她讲了靳宏远和邵望舒的对话。   太后得了消息,知道靳宏远见过邵望舒以后,秦嘉谦就心事重重,因此特意嘱咐如意去打探消息。   太后听了生疑,和如意确认:“你是说,靳宏远本来拿了山参说要让邵望舒补身体,结果邵望舒突然说只是一个小口子,早好了?”   “是。”   太后奇道:“他命没了大半,他居然说那是个小口子?”太后问:“他不是一点小伤都要嚷嚷的人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忘了。”   “谁知道呢。”   太后慢慢分析:“能值当邵望舒把这事跳过去的,满宫也就只有本宫的好儿子了,”太后问:“陛下当时确定在现场吗?”   “不确定。”如意比划几个人坐的位置,邵望舒坐在大厅上首,靳宏远坐在左边,从靳宏远的视角是看不到秦嘉谦来没来的,但是邵望舒的位置可以。   太后没纠结这点,秦嘉谦定然是在的,否则邵望舒何必这么跳开话题。   太后不明白,“跳开这个话题有什么用?”邵望舒受伤的那段时间,秦嘉谦一直在,对他的伤了如指掌。   跳不跳的,对秦嘉谦来说都一样。   反正伤口好没好,秦嘉谦都知道。   如意问:“如果陛下不知情呢?”   “怎么会……”太后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他从头陪到尾,再没比他更知情的了,邵望舒都不见得能说清楚自己伤到什么程度,每天修养了多少,秦嘉谦却是一清二楚的,但如意这么一说,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知情?”   如意垂首,隐晦道:“奴婢瞧着陛下近来变化挺大的。”   变化大……   太后心里记恨秦嘉谦,并不愿意听他的消息,但康王若想身体健康或者登基,都少不得听秦嘉谦的动向,因此时时叫如意安排人盯着,有重要消息再跟太后汇报。   相比之下,如意要比太后这个亲娘更了解秦嘉谦一点。   如意点出来以后,太后也想到了一些疑点:“本宫一直奇怪,怎么好端端地说要立君后,动作还那么快。”   “那几个月他俩闹成那样,本宫还以为他们成不了了。”太后漫不经心地扒拉着指甲。   “谁说不是呢。”如意道:“奴婢总觉着陛下近来放开了许多。”   如意平静地点了下一句:“待朝臣也生疏了些。”   太后一顿,她虽不愿叫秦嘉谦登基,但不可否认秦嘉谦理政一直很用心,基本含章宫和国泰殿两头跑,论上朝次数是淮国有史以来最多的皇帝,对朝臣们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他们是什么性格,什么工作作风,跟朝中的谁有利益关系,比吏部尚书都记得牢。   四年前,吏部考评一个边远的县令,发现此人玩忽职守,一心只想捞钱,胡乱断案,吏部考评有要求,得了丁等的官员要撤职查办,此人第一年考评给了丙等,仅派人申斥,要求他整改,第二年他照旧如此,于是第二年的第一次考评评了丁等。   丁等要撤职。   县令立刻托人找关系,递了十万两银票给吏部尚书,又准备了五万两打点吏部其他官员,于是第二次复核考评的时候给了乙等,还修改了第一次的考评结果。   考评结果递上去以后,纳入考核范围的有三千多个官员,秦嘉谦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把吏部尚书叫过来问他的具体情况,“上一年给了丙,今年头一次给了丁,怎么突然复核成乙了?”   一句话,把吏部尚书说得冷汗直流。   吏部因此大换血,收了钱的统统送到大理寺严查。   这样一个帝王,如意居然说「他对朝臣有些生疏」。   太后问:“他居然对朝臣生疏么?”   “是。”   “不光是朝臣,”如意道:“对含章宫的宫女太监们,也突然生疏了。”   如意补充:“奴婢打听到,立君后前,君后准备去封地的前一夜,含章宫里传了太医,事后就把太医一直扣在了含章宫后殿。”   邵望舒小时候,太医是一直住在含章宫后殿的,以备不时之需,后来他从凤鸣山上回来,也用不到太医了,就让太医回了太医院,再然后他在军营出事,太医便一直跟着邵望舒在军营待着,再没回含章宫过。   太后用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居然传太医了。”   “谁病了,秦嘉谦么?”太后想。   含章宫不过两个主子,太医本就在邵望舒身边,如果要回去,那也只能是秦嘉谦出了问题。   “天底下可有一种病,得了能让人对朝臣和宫人……”太后顿了顿,发觉她和秦嘉谦其实也变生疏了,但是因为两人关系一直很生疏,以至于没发现其中微弱的差别,“对所有人、除了邵望舒,都生疏了?”   “不对。”太后豁然激灵道:“他对邵望舒也生疏了。”   “他们从前不是这么相处的。”太后猛地反应过来,尽管现在看着帝后和睦,仿佛两人关系更近了,可和从前完全不同——从前更像带儿子或者带弟弟。   太后想了想,“本宫记得天底下有一种东西,叫失忆蛊。”   “吃了后记忆会短暂消失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才能再想起来。”太后说:“这东西对外一向说失传了。”   太后道:“本宫听大师提过,”大师是给康王治病的妖道,“大师说过,凤鸣山大国师的二弟子澹台眉,喜好研究蛊虫,七八年前按照古方把失忆蛊研究出来了。”   太后自言自语,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邵望舒一直想和秦嘉谦在一起,却不成,两人闹到秦嘉谦甚至都要把邵望舒送走,远远不见,邵望舒管他师姐要了失忆蛊,趁最后一次喝酒下到了秦嘉谦身上,再待他醒后蒙骗他两人早已在一起,骗着他立了君后。   而秦嘉谦身边的来福明珠等人,一向是偏袒邵望舒的,又或者邵望舒许了他们重金,要他们闭嘴三个月——反正三个月的时间,够邵望舒和失忆后的秦嘉谦重新建立感情了,纵使三个月以后秦嘉谦恢复记忆,木已成舟。   何况从太后的角度看,秦嘉谦也不见得真就不喜欢邵望舒,不过是碍着养了十多年,当儿子或者弟弟看了,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待他醒了,搞不好还要感谢这一出。   也正因为是失忆蛊这种不伤身体,三个月后还能恢复记忆的东西,才能让来福他们不去费心费力找太医。   更重要的是,也不去追究谁给秦嘉谦下蛊伤害他身体。   太后分析完,只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所有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整个世界都和谐了。   算算日子,如果是从邵望舒出发前夜失忆,那秦嘉谦失忆已经一个月左右了,还有两个月就要想起来了。   “如意。”太后吩咐:“想法子把事捅出去。”   太后道:“那可是本宫的亲儿子,本宫怎么能眼看着他被人蒙骗呢。”   “是。”   靳宏远见过如意后,越想越不对,如意虽然只问了一两句话,看不出什么毛病,但宫里的人,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他这个大老粗哪里能玩得过她们,指不定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老底都摸清了。   他火速写了封信,递给了邵望舒。   与其同时,含章宫后殿里,那本该住着太医的地方,这会儿多了一个人。   秦嘉谦坐在榻上,下头跪着战战兢兢的太医。   “朕有一事要问太医。”   太医是宫里最先知道秦嘉谦中了失忆蛊的人,有来福在,皇帝不去问来福,反而来问他,八成是对来福也不怎么信任了,太医知道皇帝要问的必定轻不了,还未回答,已经吓得发抖。   “君后在军营受过伤?”   作者有话说:   太后:本宫真是绝顶聪明。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4章 三味散   太医一个哆嗦。   秦嘉谦装作没看见他的为难, 太医抖了抖看着秦嘉谦,秦嘉谦面无表情,太医只好说:“君后在军营待了一个月以后……”   秦嘉谦打断他, “他为什么会在军营待这么久?”   ——   按照邵望舒的说法, 当时已经达成所愿, 何必还非要在军营留着。   “啊?”太医愣了,这超过他的八卦范围了, “就,待在军营了。”   太医思忖半晌,“依臣之见,君后还挺想去军营的, 或许那里有他要的东西。”   秦嘉谦估量他也不清楚, 道:“继续。”   “君后原本是在亲兵营训练的,练了一个月以后, 能出去执行任务了,被安排去巡守军营, 执业时不知怎么的,和襄国公府的二公子打起来了,中了毒。”   秦嘉谦记得这个襄国公府, 柳太妃就是出身襄国公府, 柳太妃刁难过邵望舒,后来选妃时柳家小姐说话也很不着四六。   “襄国公府二公子,”秦嘉谦算了算年纪:“这都得有四十几岁了吧。”   “是。今年四十五岁。”   “他俩年龄差了二十六岁, 这样都能打起来?”   “这……”太医毕竟只是太医:“臣不清楚。”   “中的什么毒?”秦嘉谦问。   “三味散。”   三味散, 邵望舒小时候险些中过一回, 三味散不是某种毒药的名称, 而是一种下毒手法, 将三种平时单独摆放无毒的药放在一起,彼此融合成剧毒。   三味散数量众多,下毒手法防不胜防,全靠下毒之人对药的掌控程度,迄今都没有完整的三味散种类名录——秦嘉谦一直怀疑平秋锦当年就是死在未被收录的三味散上。   也正因为未收录,而当时的很多东西都阴差阳错碎了或者消失了,所以才能让他查十多年无收获。   太医顿了顿,缓缓说起两月前他被从宫里急召去军营后的事。   两月前。   太医就在含章宫,秦嘉谦接到邵望舒中毒的消息,立刻拉着太医快马加鞭出了城,直奔军营。   他们到军营的时候,军帐外重兵把守,帐前跪着襄国公府的二公子,五花大绑,脸上身上都有血迹,瞧手法像邵望舒打出来的,招招死手,似是有深仇大恨。   秦嘉谦带着太医匆匆进了军账。   邵望舒趴在床上,脸色发青,嘴唇一片紫,满脸都是汗,剧烈地喘息着,每一声喘息刚开始都像呼吸被堵住,沉沉的,到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   床边是得了信赶来的靳宏远还有亲兵营的大小将军们,见到秦嘉谦进来,皆是一个哆嗦,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秦嘉谦心里有火气,也不叫起,只吩咐太医去看。   邵望舒紧紧抓着秦嘉谦的手,眼睛里大滴大滴的泪涌出来,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还是非常坚持道:“是三味散,三味散!”   邵望舒抓着秦嘉谦的那只手一直不住地发抖,手比冰块都凉。   秦嘉谦安抚地拍拍邵望舒的手,握在手里:“不怕,能治的。”   三味散,只要把中毒者身边的所有物品保存好,一样一样试过去,总能知道具体的毒。何况襄国公府的这个还在外头,能问出来。   邵望舒却好似没听懂秦嘉谦的话,眼睛里满是悲恸,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冷颤一层一层地打,哆哆嗦嗦说:“三味散。”   邵望舒费力地抓着他,定要秦嘉谦记住这三个字,用力之大,险些把秦嘉谦的袖子抓破。   太医为难,邵望舒这样完全没办法把脉了。   秦嘉谦靠在床边,揽着他道:“乖宝儿,朕记着了,你先松手,让太医看看。”   邵望舒又深深看了秦嘉谦一眼,秦嘉谦读懂了他的眼神——「你没懂」。   秦嘉谦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眼神,太医一针扎到穴口,邵望舒软绵绵地晕了过去,太医擦了擦冷汗,“公子太激动了,须得冷静些才好诊脉。”   邵望舒眼角慢慢溢出一滴泪。   太医诊脉诊了许久,脸色逐步难看了下去,最后几乎铁青一片了。旋即拿出银针,在邵望舒背上下了几针。   秦嘉谦正要发问,太医道:“臣去查查公子中毒时周围的物什。”   “去吧。”   襄国公府的二公子骨头软,被抓后就把这次的三味散配方交了出来,太医并不敢直接用,生怕这配方有问题,又是个害人的计谋,检查后才敢配药。   检查了一番,配方是真的,但配解药又成了问题。   三味散的毒制造时是从来不配解药的,只制造毒药,毕竟毒药制造的要求已经足够高,再配解药难度实在太高,何况很多药制作出来就注定了没有解药。   太医一个人人手不够,把军医也一并叫来配药,几人从夜里一直查到天亮,邵望舒起初还浑身冰凉,慢慢地身上有了温度,没过多久变成滚烫的烧,脸和身子都烧得皮肤发红,秦嘉谦的手触及邵望舒的额头,热气烫了一手。   邵望舒晕晕乎乎,烧得难受醒,又因为体温太高,烧晕过去,反复多回。   秦嘉谦来来回回地用冷帕子敷在他额头上降温,也没起到什么太大作用。邵望舒身上的那团火似乎要把人烧干。   大国师来了一回,在邵望舒身上点了几下,逼出一口毒血,又在他身上加了两道符,勉强吊着他的命。   邵望舒吐出毒血后,短暂地醒了一小会儿,抓着秦嘉谦一个劲儿地哭,他烧得没了力气,声音小小的,眼泪止不住地涌。   秦嘉谦和邵望舒相处十多年,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疼?”秦嘉谦搂紧了他。   邵望舒趴在他怀里,小声地说着:“是三味散。”   邵望舒昏昏沉沉,还在念叨:“三味散……”   到了早上,太医们勉强配出了药,还不太确定敢不敢给邵望舒用,大国师捻了三枚铜钱,卜了一卦,“有一味药有点问题。”   太医晓得这是高人,立刻去改了。   大国师一次一次卜卦,每换一样药就算一回,算了十多次,终于算到了合适的药,这时候已经中午了。   距离邵望舒中毒过去了八个时辰。   邵望舒彻底昏迷了。   太医喂不进去药,只好用银针把邵望舒扎醒,邵望舒烧的几乎睁不开眼,勉强撑开一条小缝,也很快被因为发烧导致的生理性眼泪糊了满眼。   太医连声道:“公子醒醒,吃了药就好了。”   邵望舒听懂了,撑着张开了一点嘴,太医快速把药喂了进去。   喂了三五口后,邵望舒胃里难受得紧,尽数吐了出来。   秦嘉谦擦了擦他嘴角,叫人再盛一碗进来,先寻了一颗蜜饯压他口里的苦味,再喂。 第二回 的药一进胃,邵望舒又开始翻涌,求生意志让他强行忍了下去。这次喂了小半碗后,邵望舒扛不住,全数吐了出来,一并吐出来的还有喂进去的水。   毒药在他体内太久了,喉管和肠胃都受到了影响。   大国师一直观察着他的面相,死气缭绕,神色骤变。   邵望舒脸色白到透明,嘴唇发白到没有血色,断断续续说:“对不住,再来一回吧。”   大国师抄手从太医手中抢下第三碗药,捏着邵望舒的下巴:“听话,一定要喝下去。”   邵望舒怔怔地看着大国师,掐着手指算了几下,算到了死劫,明白了大国师的意思,听话地点了点头。   大国师怕慢慢喂引起反胃,直接一碗灌了下去,邵望舒呛得直咳嗽。   咳嗽声音震天,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邵望舒,生怕他咳出药来,邵望舒本来趴着咳嗽,怕萌生吐意,赶紧坐好抬头,防止药反流。   众人小心翼翼地等了半晌,见邵望舒没有吐的意思,太医松了口气。   邵望舒靠着床,也不敢躺着,秦嘉谦嫌床背硬,侧坐在床上,把邵望舒揽在怀里,把被子搭在他身上,邵望舒就着这个姿势昏睡过去。   帐篷里都是人,秦嘉谦怕空气不好,叫太医他们留一个人在着,其他人都出去,帘子打开一点,让空气进来。   太医出去换了换空气。   靳宏远老早就被赶到外面,看到太医来问:“公子好了?”   太医看到药进去了,“嗯,药吃进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靳宏远松了口气,人在他军营出了事,哪怕跟他没关系,秦嘉谦迁怒起来可不管这么多。   太医正回了个笑,就听到帐篷里有东西打碎了。   太医心里一咯噔,掀开帘子进去,地上空药碗不知被谁碰了一把,四分五裂,邵望舒伏在床边,方才灌进去的药都吐了一地。   秦嘉谦僵坐在原地。   邵望舒趴在床边缓了许久,慢慢地扶着人坐起来,神色茫然。   “我……”邵望舒的喉咙太疼,都是血腥味,说话也有气无力,邵望舒无助地看着大国师:“师父……”   死气几乎萦绕了邵望舒的整张脸。   大国师实在看不下去,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邵望舒怔怔地看着大国师的背影,心里明白了什么,“哦……”   秦嘉谦握着邵望舒的手,声音发着抖:“不怕,定是那药苦,再叫他们加点糖。”秦嘉谦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劝邵望舒,还是在劝自己:“一定能喝下去的。”   邵望舒缓缓把头转过来,正对着他。   秦嘉谦抓着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邵望舒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什么都没说。   秦嘉谦微微偏开头,眼睛红了一大圈。   太医端了新的药来。   邵望舒摸了摸喉咙,几次喝药又吐出来,火烧火燎的疼,胃里一直在造反,毒药一直在伤害他的肠胃,现在闻到药味就恶心。   邵望舒算了算,死劫还在,比方才还严峻。   邵望舒轻轻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对不住,我实在……”   “喝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晚上;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5章 一家团聚   秦嘉谦开口, “汤药进不去,换成药丸来。”   伺候用药的太医连连退出去。   邵望舒说了许多话,喉咙越来越疼, 他中的三味散, 最后一味药在他的饭里, 直接进了胃,胃先火烧火燎起来, 过了八个时辰,胃剧烈疼痛,仿佛被烧穿了一样,别说药进来, 便是一口水, 也要涌出去。   邵望舒没什么力气,病恹恹地靠在秦嘉谦身上, 捏秦嘉谦手指,意思是「三味散听懂了吗, 这里人多他不敢直说」。   秦嘉谦拍了拍他手背,听懂了,他又不傻。   他本来就一直怀疑平秋锦死于未被收录的三味散, 邵望舒又稀里糊涂中了这个三味散, 八成想说的就是平秋锦死因他查出来了,是三味散。   难怪邵望舒坚持要往军营跑,哪怕秦嘉谦已经态度松动, 仍不肯放弃, 借着由头赖在军营里。想必当年害死平秋锦的第三味药就在军营里。   襄国公府二公子在门外跪了八九个时辰了, 身上伤痕都是邵望舒下了死手的, 能让邵望舒恨成这样, 不难想象第三味药出自何人之手。   秦嘉谦拍完邵望舒的手,告知他自己明白了,立刻就后悔了,果然感受到他的表态,邵望舒执念了了,遗言交代了,浑身跟泄了力气似的,当场就不行了。   邵望舒身子一松,脑袋歪在秦嘉谦脖颈里,眼睛微微合上。   他能感到毒药在往下蔓延,肠道也搅成了一团,疼得钻心。   秦嘉谦掐住他的手,“别睡。”   邵望舒浑身都疼,手疼这点力道完全感受不到,耳朵也开始嗡嗡,听不太清。   太医拿着临时赶制出来的药丸冲进来,时间太紧,药丸还没太成型,只简单成了个湿哒哒的泥丸子。   秦嘉谦喊:“舒舒,张嘴。”   邵望舒懒得张嘴了。   世人总以为中了毒药,吃了解药也就好了,殊不知毒药造成的伤害大多是不可逆转的,有了解药也只是阻止毒药的再发挥。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和肠胃都不太行了,特别是胃。   吃了解药只怕也没什么大用了。   无非就是今天死,和过几天死的区别。   太医端着药,不见邵望舒张嘴,犹豫地看着秦嘉谦,“陛下?”这要是个普通病人,他就上手捏开下巴灌了,对邵望舒,还是要秦嘉谦同意的。   秦嘉谦附在邵望舒耳边:“乖宝儿,张嘴。这次是药丸。”   邵望舒听见了,不太想动。   秦嘉谦担心他听不到,放大了声音道:“乖宝儿?”   邵望舒含糊地「嗯」了一声。   太医向来是救死扶伤,最珍惜生命了,一贯见不得这种糟蹋身体的作为,「咣咣」跪下,也不求邵望舒,只看着秦嘉谦,道:“陛下,这药公子还是得用啊!”   邵望舒充耳不闻。   太医道:“公子没点求生欲望怎么能行呢?”   秦嘉谦看他的神色,眼见是不太想吃药,伸手管太医要了药丸,吩咐太医出去,军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秦嘉谦问:“不想吃药?”   邵望舒轻轻地「嗯」,吃了没太大用处了,拖太久了,他师父早看出来了,所以才出帐篷不想看。   “再坚持坚持,嗯?”秦嘉谦问。   邵望舒不说话。   秦嘉谦看看邵望舒,又看看手里的药,耳边都是太医那句「求生欲望」。   秦嘉谦心想,何不给他一个念想?   他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邵望舒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过不去的呢?   邵望舒既然想,难道要看着他至死都得不到一句么?   什么狗屁的伦理道德。   他但凡狠点心,前段时间应了邵望舒直接把他关在宫里,哪里又能有今天的祸事?   秦嘉谦握着他的手:“乖宝儿,只要你吃下去别吐出来,朕立刻就下旨立你为君……”   邵望舒捏紧他的手,“别说。”   邵望舒骤然发起抖来,“别说。”   这算什么呢?   看他要死了,施舍一点么?   那他成什么人了?用死逼秦嘉谦同意么?   这算是个什么。   这以后还说得清楚么?   这二百五,邵望舒气得哆嗦,趁着手里还有点力气,抢过秦嘉谦手里的药丸,一口吞下去,然后推开秦嘉谦:“走开。”   “我已经吃了,闭上你的嘴吧。”邵望舒不高兴。   秦嘉谦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把他惹了,但见他能吃药丸,总归是好事一桩。   秦嘉谦问:“怎么了?”   邵望舒不想跟他说话。   大概是太生气了,邵望舒忘记自己还很想吐了,愣是等了一盏茶都没吐出来。   秦嘉谦等了一盏茶,发觉生气反而不吐了,更不敢劝他了。   就气着吧。   挺好的。   过了半个多时辰,邵望舒肠道里的疼痛减轻了点,药丸开始起作用,胃还是火烧得疼,邵望舒清楚这是好不了了。   趴在床上算自己的命数。   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了。   秦嘉谦又守了一天,中途太医进来查过两回,大国师也瞧了一眼,然后匆匆回去了,不知道在忙个什么。   邵望舒吃了解药,浑身又开始发热,全身烧得虾子一样红,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太医只说这是解毒的正常情况,不必担心,等热度降了就好。   秦嘉谦眼看着太医给他降温,冰水用了好几盆,没什么效果,心里头好不容易下去的焦虑又上来了,生怕前面耽搁太久,对邵望舒身体造成了影响。   等太医出来,秦嘉谦抓着太医的肩膀问情况,看前头那几个小时是不是伤到了邵望舒,太医支支吾吾,隐晦道:“三味散毕竟是剧毒,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臣会尽力保公子平安”。   太医的话都要往严重了听,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就是影响很大。   秦嘉谦心里头有火,没地撒,掀开帘子看了昏睡的邵望舒一眼,披了件斗篷出去了,直奔跪着的襄国公府二公子。   那人跪了一天,腿不大灵活了,腿部经脉堵塞了不少,早就跪不住了,来福着人逼他跪在木板上,把他人绑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秦嘉谦一只手就把他连人带木板拎了起来,直接摔到地上,秦嘉谦面无表情地戴上一副薄薄的手套,“把他带上。”   来福正要动身,却发现秦嘉谦身后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两个黑衣服的暗卫,一个暗卫毫不客气地把人提溜起来,拆了木板,另一个暗卫递给秦嘉谦一条满是倒刺的厚重长鞭。   来福止住脚步,恭敬地垂下了头。   军营里设了刑讯室,休战期通常是用不到的,看守的士兵三三俩俩地凑在一起说话,自由散漫,秦嘉谦带着满身的寒意来,问:“还有空房间么?”   士兵悚然一惊,全然不知秦嘉谦和他身后的三个人是怎么过来的,他们甚至没看清他们的身影,也不曾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就这么凭空地出现。   秦嘉谦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龙袍,士兵们轻易认出了上面明显的五爪金龙,头一次见这么大的人物,腿软地站不起来,索性就地跪下:“有有有,卑职为您带路。”   话这么说,人是一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秦嘉谦也用不着他带路,脚下生风就进去了。   士兵们待秦嘉谦走后很久,才找到站起来的力气,耳朵好的人人隐隐听到一句「堵上他的嘴,朕不想听到难听的声音」。   再然后就是拼命的「呜呜」声。   士兵能嗅到一些鲜血的味道,在只有树木味的军营里格外突兀。   士兵们噤若寒蝉。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里头的呜咽声停了。   秦嘉谦的靴子踏在地上,头一次发出了声音,秦嘉谦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着溅在手套上的血,两个暗卫一左一右用鞭子勾着一个人的脑袋,卡着脑袋拖着身子在后面走着,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迹。   秦嘉谦擦干净随意把手套和手帕都丢掉,“老话说魂归故里,把二公子挂在襄国公府门口。”   士兵们一阵胆寒。   秦嘉谦思忖道:“罢了,还是让他们一家团聚吧。”   作者有话说:   炫耀一下我定的新封面,冤种前任恋综那本的,超级可爱^O^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8章 算账2   秦嘉谦洗了个澡, 换了身上的衣裳,去了一身血气,再去看邵望舒, 临到门前, 秦嘉谦停下脚步, 又闻了闻身上,他已经闻不出血腥味了, 但又怕邵望舒狗鼻子,转道去树上摘了几支花,再进了门。   邵望舒睡得半梦半醒,身上的热略退了一点。   秦嘉谦戳他脸蛋, 邵望舒不理他。   秦嘉谦又戳了戳他, “嘿,还生气呢?”   “好吧好吧, ”秦嘉谦说:“朕错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错了。   邵望舒有气无力中还特意分出一丝力气给他,翻了个白眼。   “别气了。”秦嘉谦胡撸了一把邵望舒的头发, “还疼不疼?朕看看。”   帘子又被掀开,邵望舒的二师姐澹台眉和大国师从门外进来,澹台眉二话没说直奔邵望舒, 捏着他的手腕把脉。   邵望舒怀疑:“二师姐, 你还会把脉?”   澹台眉非常淡定:“不会啊。”   邵望舒:“……”   “那你这是?”   澹台眉耸肩:“做个样子,你二师姐我今天要客串一把大夫。”   邵望舒赶紧把手缩回来,“庸医走开。”   澹台眉修行时间比邵望舒长十多年, 邵望舒又还在病中, 澹台眉一只手就轻松把邵望舒摁倒, 邵望舒害怕:“庸医你离我远点。”   澹台眉打了他一下:“老实点。”   澹台眉从袖子里翻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胳膊肘顶着邵望舒, 防止他挣扎,邵望舒认出这是什么,呜呜地要跑,救命,庸医!   澹台眉想了想,把邵望舒翻过来,抬手一掌打在他后脖颈,邵望舒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秦嘉谦看得咂舌,用眼神问大国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大国师老神在在,没事。   “还是晕过去好。”澹台眉说。   澹台眉说完,又把邵望舒翻了过来,邵望舒闭着眼,澹台眉捏住他的下巴,指头用力,捏开邵望舒的牙关,把白色药丸丢了进去,又灌了杯水进去。   秦嘉谦迟疑:“这是?”   “哦,”澹台眉终于想起还有个秦嘉谦在,解释道:“这是蛊,师父说他中毒以后药根本吃不进去,吃了就吐,八成是伤到喉管和胃了,解药就是吃了也恢复不了的。这蛊进去能慢慢修复的。”   秦嘉谦头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东西,问:“澹台仙子,不知这蛊名叫什么?”   澹台眉思考许久:“还没想好,我前儿刚做出来的,没来得及起名字。”   澹台眉看着邵望舒:“算他命大,再早几天中毒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秦嘉谦没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一毫的靠谱,问:“那这蛊,有人用过吗?”   澹台眉理所当然道:“当然没有,我不是都说了吗,前儿才做出来的。”   秦嘉谦一听着了急,“那仙子怎么确定有这个疗效呢?万一在体内出问题呢?”新药出来都需要试验多次,才敢给病人用的。   澹台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秦嘉谦:“他用过,我不就知道有没有效果了么?”   “可……”秦嘉谦问:“那要在舒舒体内出问题呢?”   澹台眉无所谓:“那就死呗,反正他不吃这个蛊也要死的,早晚都要死,给我试试蛊算了。”澹台眉横眉:“他这毒中的时间太寸了,没人试药,他自个儿试吧。”   秦嘉谦:“……”   大国师一脚把澹台眉踹出军帐,“滚吧。”   大国师转头看秦嘉谦,秦嘉谦满脸震惊,怪不得邵望舒刚刚挣扎,还得打晕了才能喂进去,大国师拍了拍秦嘉谦的肩膀:“安心,算过了,这蛊能治。”   ——   “以上,就是臣知道的关于君后两月前在军营受伤事件的全部了。”太医说。   秦嘉谦听完沉默不语,难怪昨天他检查邵望舒身上有没有伤,翻来覆去都没看到伤口,竟然是中毒。   “那君后身体好了么?”秦嘉谦问。   “已经大好了,只要注意饮食,约莫再有半年便能完全如常。”   “嗯。”秦嘉谦没听到关于平秋锦中毒的后续:“襄国公府最后怎么样了?”   “主子们里,二十岁以上的男丁一夜之间离奇死亡,”太医瞟了一眼秦嘉谦,全天下都知道是秦嘉谦动的手,毕竟当年平秋锦去世时,全府主子里二十岁以上的男丁都尽数被割喉,“二十岁以下的男丁消失了。”   太医又看了眼秦嘉谦:“据说是被送到边境干苦力了。”   “至于女主子,也都不见了,有人曾在坊市奴隶买卖场所见到了她们,猜测是都降为奴籍了。”   秦嘉谦发觉这做法倒像是没经过审判,“他们没被审?”   “没。”太医说,“据说原本打算留襄国公等人审判的,但是君后醒后要求立刻处死,于是没审判成。”   秦嘉谦心缓缓下沉,邵望舒就是再恨,也得问清楚当初动手的除了襄国公还有没有其他人,再动手才合适。   可他什么都没问,果断下手了。   要么是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凶手名单,要么是这里头也有太后的份,邵望舒顾忌他和太后的母子关系,不想把太后扯进来,要把事断在襄国公府手上。   秦嘉谦细细想着,这确实是太后会用的手笔,那时平秋锦旗帜鲜明地支持秦嘉谦,太后想弄死平秋锦只怕不是一两天,三味散对下毒之人的手法要求很高,普天之下怕也没有几个能把三味散用好的人,恰好太后曾用过一次。   秦嘉谦这头沉思着,邵望舒那头已经接到了靳宏远的报信,靳宏远把如意问他的几句话讲给了邵望舒听,邵望舒立刻想到了如意怕是猜出秦嘉谦失忆了,马上要明珠去请澹台眉带蛊王进宫。   “失忆蛊没有解药,只需等三个月就会自动想起记忆”只是个敷衍世人的说法,澹台眉手里有一只蛊王,能让所有蛊失效。   太后不知道秦嘉谦失忆时,行事会有顾忌,一旦被她知道,很可能利用这个要给秦嘉谦设套,秦嘉谦最好立刻想起来,免得失忆状态不知不觉被人害了。   邵望舒想了想,火速溜去找韩暮借戒尺了。   韩暮很费解:“君后又要戒尺干什么?”   上一把你就没还我。   据说还烧了。   邵望舒摆摆手,别废话,快给我。   等秦嘉谦想起来,知道自己骗他这么多,还哄他立了君后,这不得打死他。   早点负荆请罪好。   希望宽大处理。   邵望舒刚借回来戒尺,含章宫门前围了一圈人,邵望舒拧眉,含章宫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围这么多人。   邵望舒多走了几步,原来是太后带着人在,来福不肯叫太后进去。   太后道:“本宫可是为了本宫的儿子好,有人居心叵测用失忆蛊害我儿,哄骗他立了君后,成了史书笑柄,本宫怎么能坐视不理?你一个阉人,拦着本宫是何居心?”   “莫不是和那贼人一党?!”   邵望舒悬起心。   秦嘉谦被门外吵吵嚷嚷惊动,从后殿出来,冷眼看着他们。   太后拉了那个妖道上去,“我的儿,都怪母后糊涂,”太后当秦嘉谦失忆,对所有事都不记得了,亲亲热热起来:“你平日里跟那邵望舒关系亲近,母后还当你和他有感情,也想着你愿意相处的人定是不错的,因此你说你要立君后时,母后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你既然愿意,母后也就忍了。”   秦嘉谦后退一步,他又要重复那句话了,他只是失忆了,不是傻了。   太后没在意他后退一步,继续拉着秦嘉谦说:“怪母后没多留心,竟把失忆的你和他们放在一处,”太后环顾了一圈来福和不远处的邵望舒:“定是他们没少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都对母后不亲近了。”   邵望舒:……   秦嘉谦没反应。   太后道:“是母后没多亲近你,你自失忆后便同母后疏远了许多,母后当你是婚后顾不得,也就没多来找你,你莫怨母后。”   “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失忆的么?”太后问。   秦嘉谦终于给了点反应,问:“怎么失忆的?”   太后指着邵望舒,“你原本定他去封地,去的前夜你同这贼子一起喝酒,他在酒里下了失忆蛊,待你醒后蒙骗你,教你立了他为君后。”   邵望舒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母后这话可有凭据?”秦嘉谦淡淡问。   “自是有的。”太后道:“皇帝,你就不奇怪么,你堂堂一个帝王,中了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找找是谁给你下蛊的,有人要害你,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可你自从失忆以后,一点都没去找过下蛊的人。”太后问:“为什么不找?仅仅是因为要隐瞒自己失忆的事么?”   太后矛头直指邵望舒:“还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找。”   秦嘉谦沉默。   来福垂首,秦嘉谦醒后自然要找下蛊的人清算,是来福说不必找,陛下三月后自然懂,秦嘉谦这才没动手。   “罢了,本宫再给你看个东西。”   太后侧身,让妖道在秦嘉谦面前露脸:“这位大师是母后特意寻来的,他虽解不了失忆蛊,确有一法子能验证是谁给陛下下了蛊。”   妖道拿出一根材质奇异的针,妖道声音沙哑:“只消将此针扎在虎口处,针上有蛊虫爱的味道,蛊虫会随着味道来到针附近。”   “蛊虫天性会闻下蛊人的气味,谁下了蛊,蛊虫会朝那人的方向去,带动银针。银针所指方向,就是下蛊之人的位置。”   妖道看着邵望舒:“君后,可敢让陛下一试?”   作者有话说:   太后:我马上就揭穿邵望舒的真面目!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7章 算账1   邵望舒的心头骤然缩紧。   他的紧张太过明显, 太后一眼便看出他的心虚,刻意走到邵望舒面前,“怎么, ”太后上下打量邵望舒, “君后紧张什么?”   太后看向秦嘉谦:“陛下还不明白吗?”   邵望舒攥着手, “太后说笑了,臣怎会做这种事。”   太后扫视邵望舒, “你做没做,你心里清楚。”   太后对妖道说:“大师,动手吧。也好教大家瞧瞧我们君后的真面目。”   妖道闻言上前,对秦嘉谦道:“陛下, 请伸出您的右手。”   邵望舒紧张地看着秦嘉谦, 眼睛里盛满了害怕,秦嘉谦看着他的表情, 心里有了数,想必真是他下的, 所以才如此害怕。   邵望舒抿着唇。   秦嘉谦走到邵望舒身边,把他袖子中攥着的手指掰开,同他十指交叉, 秦嘉谦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把热量传给邵望舒, 宽慰着他的紧张。   秦嘉谦道:“母后怕是有一事搞错了。”   太后微怔:“什么?”   秦嘉谦道:“朕不曾失忆,何来中失忆蛊之说?”   太后失声:“什么?”   “你怎么可能没失忆,你明明……”   秦嘉谦打断:“母后, 朕有没有失忆, 朕心里清楚。”   秦嘉谦看着妖道:“这位大师既然来了, 正好朕也有些话要问问大师, 数月前京城无故死了许多百姓, 皆是被人抽干了精气,朕着提督日夜查此案,终于在昨日得了些线索,恰好与大师有关。”   太后一惊。   人人皆知此事是她所为,但并无几个人敢直言,毕竟指证当朝太后是要凭据的,康王贵为亲王,也不可能被提督提审,宗正们也不敢审。   妖道动手,太后自以为天衣无缝。   “大师且在皇宫坐坐吧,同提督他们见见面。”秦嘉谦说完,身后便冒出十几个暗卫来,澹台眉听着动静也从含章宫出来了。   秦嘉谦原本是叫澹台眉来问问邵望舒身体情况,结果人走到半路,碰上明珠了,明珠也来请澹台眉入宫为秦嘉谦解蛊,澹台眉一来,还没来得及给邵望舒把脉以及给秦嘉谦解蛊,倒是赶巧碰上了妖道。   澹台眉一手握住妖道的肩:“大师,我们在京城寻了您许多遭,正巧您就来了。”澹台眉,凤鸣山大力士,捏着妖道的脖子就把人拎了起来,大摇大摆地对秦嘉谦说:“人我带走了。”   “来福。”   “在。”   秦嘉谦道:“好好送太后回宫,朕回头有事还要问母后。”秦嘉谦重读了「好好」二字,来福心领神会,送进去,就不能再让太后出来了。   “至于你,”秦嘉谦低头看着邵望舒:“跟朕进来。”   邵望舒蔫头巴脑地跟在秦嘉谦身后,秦嘉谦先把邵望舒摁在椅子上,叫太医再把了一回脉,问题不大,澹台眉只是看起来不靠谱,蛊虫却靠谱得很。   秦嘉谦屏退了所有宫人,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为何急着杀襄国公?”   邵望舒想起刚才的太医,又想起突然被叫到宫里来的澹台眉,八成是秦嘉谦问太医自己在军营里受伤的事了,顺带提到了杀襄国公。   邵望舒垂着眼睛,“太恨了,早点叫他下去为我爹娘赔罪。”   “说实话。”秦嘉谦敲桌子。   “这就是实话。”   秦嘉谦盯了他半晌,突然去拿了份空竹简来,把邵望舒这两句话写了上去,秦嘉谦想了想,从头开始写。   “朕说立君后是真的假的?”秦嘉谦问。   邵望舒道:“真真的!”   秦嘉谦没理他,写在了竹简上。   “赤焰换马呢?”   “这个也是真的。”   秦嘉谦猜也是,只是大概不是因为很爱他,而是看上了忽纳的马,要弄来当军备,于是没写这句。   “为了你六宫空置?”   邵望舒道:“还是真的。”   秦嘉谦把这句话写了上去。   邵望舒:……   秦嘉谦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说从前朕教你的那些……那什么,”秦嘉谦耳朵红了,“真的假的?”   邵望舒有心说假的,但澹台眉很快就要给秦嘉谦解蛊了,骗也没用,老实道:“也不是不能当真,看你怎么理解了……”   秦嘉谦用食指敲邵望舒的脑门儿:“朕就知道你不老实。把你那堆乌七八糟的书都给朕交出来。”   秦嘉谦一条一条问,他觉得是真的就不写,他觉得是假的就写上,问完后,秦嘉谦说:“这是朕最后给你的机会,要是这上头的也胡说……”   邵望舒心砰砰跳。   “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邵望舒蹭到秦嘉谦身边,“陛下……”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解蛊呀?”邵望舒问。   秦嘉谦道:“马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你不是叫澹台眉把蛊王送来了么,一会儿就能解。”   秦嘉谦瞥了眼邵望舒藏起来的戒尺,嗤笑,“你倒是准备充足。”   邵望舒挽着他的胳膊:“今晚再弄行不行?”   “怎么?”秦嘉谦不解:“你下午有事?”   邵望舒喃喃:“再陪我一下午吧。”   等你醒了,   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   已经清楚这是最后一下午,邵望舒显得格外的没有安全感,一下午都黏糊在秦嘉谦身边,连出去散个步都亦步亦趋。   秦嘉谦只瞧着他,并不作声。   邵望舒央求:“我们去宫外转转怎么样?我好久没出宫了。”   秦嘉谦算了算日子,其实也不长,但邵望舒这么说,他也不好拒绝。   邵望舒同他出了皇宫,奔大街上闲逛,街上正巧儿是庙会,原本宽敞的街如今人头攒动,街上水泄不通,卖东西的小商贩身边围满了人,走动都费劲。   小贩们仍然高声叫卖着,路上的人不断往过涌。   秦嘉谦有心离开,人太多自然逛不出什么,邵望舒却看起来兴致勃勃,大有好好逛的意思。   邵望舒盯上了人最多的糖葫芦摊,小孩子们流着口水,围在那里,小贩带着的一树糖葫芦已经卖了个精光,正在现场做。   小贩熟练地把糖葫芦穿成一串,然后往糖浆里一滚,还没拿出来,小孩子们已经等不及,自己上手拿了。   秦嘉谦看得皱眉,这得排到什么时候去?   邵望舒又看上了旁边的棉花糖,也是人多。   邵望舒道:“我们商量一下,你去排糖葫芦,我去排棉花糖,怎么样?”   “好吧。”秦嘉谦往邵望舒手心里塞了几个铜板,“去吧。”   秦嘉谦往糖葫芦那头挤,他不敢挤得太用力,都是小朋友,生怕没看见他们,踩到人,秦嘉谦小心得往那头走,小孩子们源源不断推着他,小孩也没有排队的意识,只管围成圈,待糖葫芦快出锅就先下手为强。   秦嘉谦自不好意思同小朋友抢,好不容易挤到了最里头,也没脸伸手,反正邵望舒的棉花糖也得排很久,打算等小朋友们买完,他再开口。   秦嘉谦等了半天,小孩子们都没有结束的意思,往往这边刚走,立刻就补了个新来的小孩,怎么也买不着。   秦嘉谦琢磨再等下去也不是个事,邵望舒可不讲究尊老爱幼,八成一挤进去就仗着个子高抢到了棉花糖。   秦嘉谦厚着脸皮趁卖糖葫芦的小贩刚给糖葫芦过了一半的糖,还没翻身,小孩子们没伸手,出手如闪电抢到糖葫芦,飞速在糖浆里一滚,蘸匀了,立刻就拿走。   惊呆了一众小朋友。   秦嘉谦拿着战利品出来,满目远眺,看不到邵望舒的身影,棉花糖那里的人换了一茬子,邵望舒并不在此处。   此刻,邵望舒把轻功发挥到极致,撒丫子狂奔回去找他师父,为了图速度,从树上直接跳进王府,冲进他师父房门,“师父师父,快给点银子。”   大国师还没反应过来,邵望舒已经上手搜刮了他的储物袋,然后一阵风似地刮走了,刮进他二师姐房间,“二师姐二师姐,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他让明珠来喊二师姐进宫给秦嘉谦解蛊时,已经预料到自己要遭殃,顺便让明珠给带一句话,让澹台眉替他准备好逃亡的行礼,他解决了秦嘉谦就火速开溜。   开玩笑,他哪敢等秦嘉谦恢复记忆。   他涮了秦嘉谦这么多回,这不得被收拾死。   秦嘉谦居然还写竹简,要一条条算。   傻子才留在宫里等收拾呢。   澹台眉没管他:“没收拾。”   邵望舒:“!!”   邵望舒心飞到嗓子眼:“怎么不收拾,我要完了。”   澹台眉根本懒得看他一眼,“自己收拾去。”   邵望舒来不及跟她掰扯了,蹿回自己房间,先吩咐王府里的下人准备快马——马车太慢了,八成是不赶趟的。   他随便从衣柜里扯了几件衣服,有个换洗的就完事,拿了一双鞋,几双袜子,拿得太着急,还给拿混了,邵望舒顾不得纠正,大不了就杂着穿呗。   当务之急还是银子,他开了箱子,随便抓了一把碎银子装上,想了想,还是把整个箱子的银子都带上吧,还不知道要逃跑多久。   邵望舒又蹿去厨房拿了几个饼,装了一壶水,飞速地往王府后门蹿。   刮到后门,本该在这里准备好马等他的小厮却不见踪影。   邵望舒左右看看,“不是吧,太慢了也,这都没出来?”   邵望舒看看天色,总觉得秦嘉谦这会儿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掉头就想去马园——说不定在路上能碰到。   邵望舒才转身,就听到身后一个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邵望舒本能地回头,地上丢了一个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块布,正是给他准备马匹的小厮。   邵望舒缓缓抬头,秦嘉谦迈着长腿从后门路上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根快化的糖葫芦。   “君后,这是要去哪啊?”秦嘉谦皮笑肉不笑。   邵望舒腿一软,跪在地上,“我错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第58章 算账2   “君后, 问你话呢,”秦嘉谦问:“你这带着大包小包的,准备去哪啊?”   邵望舒满脸「我死定了」, 干笑两声:“没、没打算去哪。”   “臣就是把东西, 拿、拿出来……晾晾……”邵望舒挠后脑勺:“晾晾、哈哈。”   秦嘉谦轻轻道:“回宫再跟你算账。”   邵望舒腿软, 很想抱着秦嘉谦大腿嗷嗷哭「跪求陛下饶我一命」,但外头人多, 他不大敢,只好干巴巴地遗憾道:“哦。”   秦嘉谦一手把他拉起来,把糖葫芦递给他:“不是要吃糖葫芦?”   “嗯……”邵望舒战战巍巍地接过糖葫芦。   “走吧。”秦嘉谦转身。   邵望舒亦步亦趋地跟着秦嘉谦,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千百种死法, 也不知道秦嘉谦要选哪一种, 骗他立君后就是最大的罪。   邵望舒走了几步,猛地想起一个更大的罪——一个多月前, 秦嘉谦为他送行,两人喝醉了, 他把秦嘉谦睡-了,连夜狂奔出逃。   这个大罪还没算呢!!   邵望舒一个激灵,又想逃跑了。   救命!   秦嘉谦慢悠悠地在前头晃悠, 领着他朝南面去了。邵望舒走了几步, 感觉不像回皇宫的方向,皇宫在北面。   邵望舒越走越疑惑,城门也在南边, 秦嘉谦不会打算直接给他送出城, 往封地打发吧, 毕竟如果没有那场醉酒, 他本该去封地了。   邵望舒想到这里, 就不想走了,站在原地不动弹。   秦嘉谦发觉他没跟上来,一转身,看见他裤腿上一团灰,“洁癖又犯了?不想穿这身衣服了?”   邵望舒轻轻「嗯」了一声,如果能回去换身衣服,又能多拖延一盏茶的功夫。   秦嘉谦回来拉他,“庙会上有卖衣服的,去了再买一身吧,先忍忍。”   “庙会?”   秦嘉谦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不是要逛一下午么?这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黑呢。”   “哦哦。”   “糖葫芦怎么不吃,都要化了。”秦嘉谦说。   邵望舒看着糖汁都要流下来的糖葫芦,勉勉强强舔了一口,胆战心惊地吃着,死期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后,有个死期悬在心头,邵望舒实在吃不出味道。   勉勉强强吃了几口,邵望舒惊悚地发现秦嘉谦要往棉花糖摊子跑,想起自己刚刚骗他的话「你去排糖葫芦,我去买棉花糖」,邵望舒一阵地心虚。   勉强吃完了糖葫芦和棉花糖,庙会的人慢慢减少,家离的远的人这会儿都准备回家了,毕竟晚上黑了不好走。   秦嘉谦牵着邵望舒在沿路上闲逛,先去买了件衣服,又沿街找小吃。   邵望舒起初满怀心事,总脑补今晚自己要怎么被收拾,脑补地抹了一把辛酸泪,慢慢的逛着逛着,又换了个想法。   其实这么逛一逛也不错,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邵望舒黏在秦嘉谦身边,黏黏糊糊地过了这最后一个多时辰。   逛到夜色将晚,所有赶集的人都离开,小贩们也收拾摊子准备走,邵望舒站到了一个卖玉玦的小贩跟前儿,小贩一看他俩,嘴甜起来:“哎哟两位可真般配,来看玉玦吗?咱这儿正好用一对夫夫用的玉玦,配两位正好。”   小贩麻溜儿地递给邵望舒两块。   这玉颜色算不得好,雕工也很一般,唯独「永结同心」四个字,刻得十分入邵望舒的心。   邵望舒转向秦嘉谦,他的银子都被秦嘉谦没收了,防止他逃跑。   秦嘉谦利索地付了钱,接过一块玉玦,弯下腰,系在了邵望舒身上。   秦嘉谦系完,直起身子,等邵望舒给他系,等了一会儿,邵望舒呆愣愣地站着,没有动作。   秦嘉谦轻轻咳嗽一声,“该你了。”   邵望舒把第二块玉玦收好,“等你今晚想起来,还愿意的话,再说吧。”   从太阳落山到满天繁星,也就那一会儿的功夫,买完玉玦,邵望舒抬头看天空,已经是一片深蓝,繁星点点。   一个多月前,他在星空下被抓回了皇宫,信口开河说自己是君后,一个多月后又要在星空下结束这一切。   邵望舒定了定神,“庙会要散了,我们回吧。”   秦嘉谦「嗯」了一声。   两人乘着马车回了皇宫,邵望舒第一次发现回宫的路是这么短,马跑得如此快。邵望舒的手一团冰凉,面上维持着虚假地镇定。   秦嘉谦看破不说破。   等两人到了含章宫,澹台眉已经在殿里等着了,正在陪她的蛊王玩。   秦嘉谦把邵望舒领到寝室,往书桌旁一拉,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朕去解蛊,你在这儿先写个检讨。”   邵望舒睁大眼睛。   “什么?”   秦嘉谦把笔抽出来塞他手里:“写诚恳点,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宽大处理你。”   邵望舒无语:“我十九岁了!”   秦嘉谦指着他:“尽干那九岁小朋友都不干的蠢事。”   秦嘉谦交代完,就去找澹台眉了。   澹台眉在正殿里哄她的蛊王,一会儿一句「心肝儿」一会儿一句「宝贝儿」,再联想到蛊虫那丑巴巴的相貌,秦嘉谦识相地决定以后绝对不能惹到澹台眉。   “哟,来啦。”澹台眉淡淡地打招呼。   “嗯。”   澹台眉问:“一个多月前,你来找我要失忆蛊,我告诉过你,效果是三个月,怎么才一个多月就要解蛊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的秦嘉谦被当头棒喝:“什么?”   “这蛊不是……”秦嘉谦震惊:“不是舒舒下的么?”   “当然不是!”澹台眉莫名其妙:“他跟我要我才不给他呢。我的宝贝失忆蛊就那么几条,给他能有什么用,他给你下了你俩也未必能成,浪费我宝贝。”   “你要我才给的。”澹台眉说:“我想着你既然肯踏出这一步,结果大抵是好的,这才肯给的。”   秦嘉谦问:“是朕要的?为什么?”   澹台眉答:“两个月前,我那混账师弟在军营中了毒,一直在养病,你呢,陪了两个月,后来你俩也不知怎么的吵了一架,就说要送舒舒去封地待着,送之前你去平秋锦牌位前跪了一晚上,第二天就一瘸一拐地来找我要蛊了。”   澹台眉没耐心:“具体的我怎么会知道,等你想起来自己研究吧。”   澹台眉把蛊王拿出来,道:“盘腿坐好。”   邵望舒坐立难安,这检讨要怎么写,把自己说的假话都写上吧——万一秦嘉谦没那么好的记性,已经忘了他胡扯过什么,这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了;少写几句吧——万一秦嘉谦什么都记得,那就浪费了坦白从宽的大好机会。   邵望舒不仅写不下去检讨,还很恐惧看到记忆恢复后的秦嘉谦,挨收拾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秦嘉谦要怎么处理他,丢回封地么?   细细算来,他干的确实不是人事。   先是酒醉把人睡-了,又在人失忆后四处扯谎,骗他把终身大事交给了自己,还稀里糊涂选了一大堆皇子进宫。   这要是他醒了后悔了,想要个真正的皇后了,要自己亲生的孩子了,这些皇子们怎么安排也都是问题。   邵望舒提起笔,稍微写了几句。   还没写满一页纸,秦嘉谦竟已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今天从邵望舒手里没收的戒尺。   邵望舒一声长叹——吾命休矣!   秦嘉谦脸色看不出好还是不好,总之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脚步声一如既往的稳,看不出焦虑或者低落,秦嘉谦进来后先环顾一圈,很好,邵望舒老老实实地在写检讨,没有逃跑。   秦嘉谦坐到床边,对邵望舒道:“过来。”   邵望舒进宫后就换回了君后的品级服,和秦嘉谦的龙袍类似,单色四爪金龙圆领直身长衣,浅金色云雁暗纹下裳。   邵望舒拿着写了一半的检讨磨磨蹭蹭地龟速到了秦嘉谦身前。   “陛下,都想起来了?”邵望舒抬眼。   “嗯。”   秦嘉谦抚着戒尺,一桩一桩同他算账:“你是朕的爱人,是朕未来的君后?”   邵望舒「扑通」一下跪好。   “你怕打雷?一听到打雷就要抱?”   邵望舒低头。   “朕找宗正问立君后的事,是为了立你为君后?”   邵望舒冷汗已经下来了,他怎么什么鸡毛蒜皮都记得啊!邵望舒自己已经忘了他扯过多少谎了。   “朕失忆后忘了我们的……”秦嘉谦琢磨着这四个字:“山盟海誓?”   救命,邵望舒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说过这个话了。他真的说过这句话吗?他好怀疑啊!   “《大齐君后史》的字迹是朕的,还是你的?”   邵望舒不敢说话。   “朕还教你那堆……”秦嘉谦羞于启齿:“那堆事?”   邵望舒:……   邵望舒第一次发现秦嘉谦的记性好到他这一个多月随口扯的每句谎,秦嘉谦都记得一清二楚,大的小的,只要是话,他都记得。   这账算的,格外难熬。   邵望舒有的话能想起来,知道是自己随口编的,有的话完全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情景下说的了。   门外来福和明珠把所有在含章宫的宫人都散了。   那守夜小太监不懂事,又来问:“公公,怎么又散了,这还不到陛下入寝的点呢。”   “让你散你就散,”来福没好气:“哪那么多话。”   来福想,一会儿动静大着呢,君后搞了这么大一把事,哪里是一个时辰能解决的。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多时辰,殿里来了动静,邵望舒的哭声呜呜咽咽,来福叫人烧上水,万一一会儿用得着呢?   殿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衣架上搭着条浅金色云雁暗纹下裳,邵望舒抽抽噎噎地靠在秦嘉谦怀里,身后一抽一抽的疼,鼻尖哭得红通通的,腮边还挂着一颗泪珠。   秦嘉谦慢慢地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邵望舒哭了好一会儿,把脸贴在秦嘉谦胸口,抽抽嗒嗒地问:“陛下……”   “嗯?”   “你还生气么?”邵望舒问。   秦嘉谦抚着他的背,提醒他:“账才算了个开头。”   邵望舒扁扁嘴,这要是都算完,他哪还有命啊。   邵望舒余光扫着那把放在秦嘉谦手边的戒尺,心里恼火,一脚把它蹬到了床底下,都是这倒霉玩意儿!   秦嘉谦瞥见他的小动作,垂眸看他。   邵望舒道:“陛下,臣今年十九了。”   “嗯。”   邵望舒擦了把眼泪:“用罚小孩子的方式罚臣,实在不合理。”   秦嘉谦征求他的意见:“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邵望舒道:“理应换个惩-罚方式了。”   “比如?”   邵望舒仰脸,轻轻碰了碰秦嘉谦的唇:“比如这样。”   秦嘉谦眸色变暗:“你确定?”   回应他的是邵望舒更深的一个吻。   门里的哭声又换了种哭法。   来福想了想,叫人把温泉宫打扫干净,说不定一会儿直接去温泉宫了。   两个时辰后,秦嘉谦和邵望舒果真去了温泉宫。   邵望舒眼睛肿得不像话,鼻尖依然红红的,嗓子也有点哑,蔫嗒嗒地泡在水里,也不动弹,就飘着。   秦嘉谦拿了把梳子蘸了水慢慢给他通头发。   邵望舒没什么反应,在温泉里待了半柱香以后,养了点精神,体力恢复了一丢丢,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邵望舒虽然不哭了,但是声音还是带着点抽抽:“陛下……”   “嗯?”   邵望舒在温泉里翻了个身:“臣有几个问题没想明白。”   “嗯,你问。”   邵望舒先问最关键的问题:“陛下,你是怎么失忆的啊?失忆蛊是我二师姐的,我二师姐怎么会由着别人拿失忆蛊害你?”   秦嘉谦拿梳子的手一顿。   邵望舒还在怀疑:“来福居然都不催你找下蛊的人。”   秦嘉谦不回答,沉默地给邵望舒通头发。   邵望舒按照时间线索想,“臣觉得,宗正大人就因为陛下曾问过他一句前朝立君后的流程,就会误解陛下要立君后,这也太草率了,陛下你确定没找他聊过其他么?”   秦嘉谦继续通头发。   邵望舒还想到个奇怪的地方:“《大齐君后史》里臣是写了几句话,可是臣想要的是最简洁的那个婚礼,从没在比较盛大的婚礼流程旁做过标记,陛下是怎么凭借这本书上的标记,得出臣想大办婚礼的?”   秦嘉谦眼观鼻鼻观心,装死装的很彻底。   邵望舒想到皇子们:“那个皇子,你怎么想到这么多的,才刚去拜过祖宗,转头你就拟好了选宗亲子弟进宫的章程,你动作也太快了。这么大的事,章程就算是走正常的流程,也得走个好几天吧。”   邵望舒隐晦地说:“陛下,你这个动作真的太快了。”   邵望舒道:“陛下,那个写检讨的纸还没用完呢。”   “要么你也去写一份吧。”邵望舒皱皱鼻子,“就从送别那晚,我怎么喝醉开始写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快要完结啦,大家想看什么番外,可以在评论说 第59章 正文完结   秦嘉谦把邵望舒的脑袋推到一边, “别乱想。”   邵望舒不依不饶:“那你是怎么中的蛊?”邵望舒煞有其事:“身为君后,怎么能不关心陛下的身体情况呢?”   秦嘉谦躲开他,去另一边泡温泉。   邵望舒追过去, 摇头晃脑地说:“竟然有贼子给陛下下蛊, 罪不容诛, 必须找出来给他绳之于法!”   秦嘉谦烦不胜烦,邵望舒这兔崽子太不是东西, 明明早就知道是自己下的蛊,还要这么追着问——毕竟邵望舒从知道他中蛊以后,一个字都没提过要找下蛊之人。   “说嘛说嘛!”邵望舒十分讨嫌。   秦嘉谦转移话题:“方才来福来报,少监司那头把大婚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选了几个合适的日子, 让我们去挑,你一会儿看看喜欢哪个。”   邵望舒根本不受他影响, 坚持自己的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快点说。”   秦嘉谦点他额头:“问这个, 羞不羞?”   “哎呀我有什么好羞的,”邵望舒理直气壮:“我又没给自己下蛊!”   秦嘉谦捂上了耳朵。   邵望舒知道他耳朵灵,捂上也能听得见, 唉声叹气:“唉, 某人,还好意思让我写检讨,啧。”   邵望舒两手一摊:“你说说这个事, 如果不是我机灵, 说我是你君后, 留在你跟前儿, 你说你失忆蛊不就白吃了吗?”   “居然还要找我算账, ”邵望舒重重地「唉」了一声:“造孽哦。我这一口黑锅背得我……”   秦嘉谦听不下去,转身朝温泉的另一个角落去,邵望舒不看眼色,又追上去:“陛下,你就老实说吧,离别前那天晚上,虽然我们都喝醉了,但是谁先动的手?”   先动手的秦嘉谦:……   秦嘉谦赶紧加快在温泉里逃窜的脚步。   邵望舒看他反应就知道了,故意叹气:“那天醒来,给臣吓得魂飞魄散。咱俩就那么躺在一起。唉,伤风败俗!”   “臣这酒量,实在是不行,一杯就倒,”邵望舒惊叹:“万万没想到我们英明神武、宫宴参加无数的陛下!”邵望舒几乎唱出了咏叹调:“竟然也是一杯倒诶!”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   邵望舒一拍手:“你说这事它赖谁呢?”   “那肯定是臣啊,对不对,”邵望舒玩命挤兑:“毕竟陛下光风霁月、一心国事、对情爱一事从来不假辞色!哪能干这种趁人之危的事呢?”   邵望舒绕到秦嘉谦身前:“是吧陛下!”   秦嘉谦被他说得脸绯红,从没觉得邵望舒这么讨嫌。   邵望舒还要再开口,秦嘉谦干脆利落地用嘴堵上他的嘴。   “呜呜呜”邵望舒奋力挣扎,我还没说完呢!   抗议无效。   细胳膊细腿的君后被常年练武的陛下无情镇压。   夜还很漫长。   不过无妨,温泉里的水,总归是一直热的。   秦嘉谦早上特意提早出门,免得邵望舒醒来又唧唧歪歪说要他写检讨。   秦嘉谦带着人马去了趟长安宫,太后虽被囚于此处,但宫人们并不敢怠慢,太后又搬出了她的佛像,正在诵经祈福。   秦嘉谦推开门进去,太后全无反应,仍旧在念着她的经文,手中还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   秦嘉谦耐心地听她念完一遍完整的经文,慢慢问:“母后如此诚心礼佛,却为何又满手鲜血?”   太后敲木鱼的手并未停下,仍旧阖着眼,“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   “平秋锦的事是你做的?”秦嘉谦问。   太后并不言语,只自顾自地敲木鱼。   秦嘉谦也没等她的回答,宗正自会调查清楚。   秦嘉谦问太后:“有件事朕一直想问你。”   “什么?”   “他是你的儿子,朕难道就不是了么?”秦嘉谦问。   太后手一顿,睁开眼,房间陷入了漫长的寂静,秦嘉谦死死地盯着太后的身影,过了好半晌,太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又何必非要问个清楚。”   “他是在我身边养大的,和你不同。如果你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太后垂下眼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秦嘉谦漠然点评:“母后当真有枭雄气度。”   太后合上眼睛,继续诵起了佛经。   太后作为淮国最尊贵的女人,纵使有罪,也不能公诸于众。宗正对太后的所作所为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调查取证,平秋锦的案子太后把自己摘得很干净——毕竟一国太后不可能亲自去下毒,事情查到她手底下的人也就算了了,但为了康王吸取百姓运势的事,确是她亲手操办——原本也可以全权交给妖道,太后爱子心切,亲自参与了。   铁证如山。   案子查清楚了,关于怎么处置太后又成了问题,唯一具有处置权的秦嘉谦是她亲子,太后纵使罪孽滔天,秦嘉谦也不能背弑母的名声。   事情陷入了僵局。   澹台眉带走了妖道,这妖道算得上他们凤鸣山半个俗家弟子,曾经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首,从凤鸣山脚底一路跪到了山顶,求大国师收他为弟子。   大国师不肯收,但是教过他几天。   再然后就是他盗了凤鸣山藏书阁,逃窜。   大国师他们按照凤鸣山的规矩处置了妖道,抽走了他练出来的法力,废了他的经脉,然后将人送给了提督,由提督来判他杀了数百人的罪责。   妖道死的那天,康王陷入了高热,妖道为他吸食别人的气运,气运反噬后,也是妖道为他短暂地镇压,妖道身死,气运彻底反噬。   康王撑了七八天,终究熬不过反噬,若他不曾吸食数百人的气运,秦嘉谦气运再盛,保一条命总归不难,可惜他吸食了。   反噬的力量远非他的身体能承受的,数百人的怨气冲天,康王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逝去。   消息传到长安宫时太后还在念经,捻着佛珠。   闻得此消息,佛珠尽断。   两个时辰后,太后自尽于长安宫,在遗书中交代了指使襄国公用三味散杀平秋锦的始末。   平秋锦的故居重新开放,少监司那头带着人紧急修复平秋锦的宅子,不过问题不大,毕竟这些年邵望舒一直安排人偷偷打扫。   秦嘉谦带着邵望舒去找他的房间,邵望舒的房间就在平秋锦隔壁的院子里,所有的家具都用棉布包了角,“听师父说你小时候不老实,爬上爬下的,总磕到脑袋,师父说怕你磕傻了,所以给你包上了这些角。”   秦嘉谦把后一句话收到肚子里,其实他觉得邵望舒现在就不大聪明。   秦嘉谦把平秋锦的牌位摆放到了祠堂里,邵望舒把邵玉的牌位也放了上去,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邵望舒跪在牌位前,心道:“爹娘,你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邵望舒好心提醒他娘:“在下面,给我爹留点面子,别老冲着脸打。如果你需要搓衣板的话,我可以给你烧两个。”   两人在故居转了一天,秦嘉谦把平秋锦的东西都搬了回来,邵望舒情绪一直不大好,秦嘉谦问:“确定要从这里出发结婚?这里还没完全修缮。”   帝后大典,君后要从自己的家出发,由仪仗队送到皇宫。   “就这里吧。”邵望舒望着那个「平府」的牌匾,是平秋锦的字,仿佛透过这个词能看到平秋锦的样子。   大婚前夜,邵望舒跑去他爹娘的卧房睡觉,睡得极其不踏实,他前两天手贱给他娘烧了俩搓衣板,于是梦里平秋锦追着他打了一路,四处嚷嚷「不孝子」。   邵望舒在梦里狼狈逃窜,还要竭力劝他爹:“注意形象!”   他娘就坐在一旁笑。   平秋锦追了十几圈,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大喘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恢复体力,“兔崽子还挺能跑。”   “我说……”平秋锦大喘气了一会儿,问:“你真要跟谦谦结婚?”   邵望舒得意:“那是,被我成功拿下。”   邵望舒说:“你们平家也算祖坟冒青烟了,能出个君后。”   平秋锦嗤之以鼻,招手把邵望舒叫过来,一把揪住邵望舒的耳朵,“告诉你,婚后不许欺负谦谦,听着没?”   邵望舒冤枉得六月飞雪:“他是皇帝,我怎么能欺负得了他!他不收拾我就算好的。你到底是谁亲爹,怎么胳膊肘拐得这么不是地方?”   邵望舒翻旧帐:“他让我写检讨,我都可配合了。我让他写的检讨,这都几个月了,我一个字都没见着呢。”   平秋锦冷笑,“让我知道你欺负他,我打断你腿。”   邵望舒委屈炸了,吼道:“娘!你看我爹!”   邵玉笑着摇扇子,“那孩子人老实,你少造点孽吧。跟他好好过日子,听着没?”   救命,他亲爹娘管给自己下失忆蛊的人叫老实。   平秋锦看了看天色,挥手:“走吧走吧,你也该醒了,见到谦谦记得告诉他,他在我灵前跪一晚求的事,我允了。”   邵望舒正想问他爹「什么灵前跪一晚」,就稀里糊涂被他爹推出了梦境,醒了。   邵望舒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抹,摸到了满手冰凉的泪。   邵望舒起床换了喜服,去他爹娘灵前磕了个头。   婚礼算不上简约也算不上豪华,邵望舒想要简单的,秦嘉谦想要大办,两人折中后各退一步,自己编了流程。   秦嘉谦骑着高头大马穿过热闹的街道,带着仪仗队来到平府,秦嘉谦从马上下来,邵望舒坐在大厅里等他。   两人十指相扣,牵着手走出来,门外都是等着参拜的百姓。   秦嘉谦握紧邵望舒的手,举起来。   街道上的百姓山呼海啸,七嘴八舌各自说着自己的祝福词。   “百年好合!”   “永结同心!”   声音一重又一重。   秦嘉谦和邵望舒互相看着彼此。   缅邈岁月,   缱绻平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啦,这本是邵望舒视角的故事,秦嘉谦视角会放在番外,那些他不想让邵望舒知道的事,关于他的心动,关于失忆蛊,关于他怎么分辨出邵望舒的谎言与真话,关于灵前那一夜。 第60章 番外一   秦嘉谦登上帝位的这天, 整个淮王宫都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送着祝福, 秦嘉谦高高地坐在龙椅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秦嘉谦算着台阶的高度, 九九八十一阶。   从这里跳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摔死。   秦嘉谦遗憾地收回目光, 必然不能,他有一身不错的武艺,求生本能会让他在落地时保持最佳的保护措施,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人道他走到了巅峰, 只有他明白自己此刻有多么想死。   事实上从得知自己的身世, 从太后派人杀他那天起,这个念头就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从不曾消失。   假使一个人的生身父母都盼着他死,那他确实很难找到活着的勇气。   太后派人刺杀他, 并没有成功,只是在他心口留了一个碗大的疤,这个疤理论上应该好了, 但秦嘉谦每到快好的时候, 就用刀再把伤口挑破,于是几年下来,伤口依旧在发痛。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这样确实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   秦嘉谦看着堂下的朝臣们, 各个对他报以无限的期待, 这是正常的, 比起缠绵病榻的秦嘉弥, 他这个身体健康的皇帝的确让人有更多的期许。   只是秦嘉谦看着总是索然无味,今天刚好是平秋锦的祭日。   秦嘉谦不信命格,可这个时候他迫切地想找大国师算一算他是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否则怎么会亲生爹娘盼他死,养父养母卖他去销金窟,唯独对他好的师父又死于非命。   有时候秦嘉谦很羡慕秦嘉弥,他这个双生子命格,他强一天,秦嘉弥就要衰弱一天,两个人争夺着那可怜的一分生机,失败者秦嘉弥缠绵病榻,好好活着的秦嘉谦无时无刻不处在愧疚中——否则他也不会总用刀子划开伤口。   假使他们换一换,病着的是秦嘉谦,秦嘉谦内心或许能好受很多,就像他没被平秋锦带回来时一样。   秦嘉谦活着其实没什么意思,虽然他有个济世救民的理想,可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平秋锦死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不想睡觉,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行动,只想发呆。   他的体力在极速下降,生命也有流逝的感觉。   太医说他这个情况有些危险,要及时调节。   秦嘉谦何尝不知,可是他就是提不起兴趣来。   他这一生,好像一直在众叛亲离中度过。   秦嘉谦厌烦了登基大典,找了个借口换了身衣服四处溜达,寻找能合理死亡的地方——等他死了,秦嘉弥就会完全健康。   他亲生爹娘也许会高兴一点。   也算他还了他们的恩情。   从此两不相欠。   下辈子再也不要见了。   等他死了,见到平秋锦,平秋锦八成要大怒,那就随他发火吧。秦嘉谦无所畏惧,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滋味实在难熬,再对上时刻恨不得他死的亲娘和亲兄弟,秦嘉谦更不想待着了。   孤独,且折磨。   荷花池是不行的,他会游泳。   摘星楼也不行,他轻功很不错。   淮王宫这么大,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寻死的地方。   兜兜转转,秦嘉谦转到了冷宫,见到了邵望舒。   邵望舒这个小孩,年纪不大,瘦瘦小小,但身上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小小年纪在宫里活着不容易。秦嘉谦触景生情,想起没遇到平秋锦时的自己。   那时他总是要饿肚子的,家里没什么钱,吃饭的人又多,他爹要下地干活,必须得吃得饱,他娘要操持家务,要纺布换钱,也得吃得好,他上头的哥哥姐姐和下头的弟弟妹妹,都是亲生的,每每吃饭时,秦嘉谦总是最后一个动筷子,吃得最慢的。   他只扒拉自己碗里的那一勺子吃的,绝不会讨嫌地去夹桌上的菜。   他碗里的饭也总是最少的。   秦嘉谦不够吃,到了下午晚上总是肚子饿,就漫山遍野地找能入口的树叶草皮,做陷阱抓鸟雀兔子,或者抓小溪里别人不肯要的还没有巴掌大的腥柴鱼。   但以上是每个村里孩子的技能,僧多粥少,很难找到,因而秦嘉谦总是挨饿的。   秦嘉谦动了恻隐之心,把邵望舒带回了含章宫,打算好好安顿一下。   谁知,来福告诉他,那是平秋锦的孩子。   秦嘉谦是不曾见过这个孩子的,平秋锦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天天都有人想致他于死地,即便结婚都是秘密的,到死都不曾把夫人带到众人面前,孩子也是一样。   有段时间夫人身体实在不好,看护不了孩子,平秋锦不得不自己带。但他把孩子带在身边时,除了奶娘,不允许别人进孩子房间,活动范围也进行了严格的限制,偶尔画关于孩子的画也都是寄给夫人,未将画流传出去。   秦嘉谦只从平秋锦的喋喋不休中知道这个孩子右脚踝上有个菱形胎记。   秦嘉谦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邵望舒长得像极了他的生母,五官完全随了娘,不曾留下一丝一毫平秋锦的痕迹。   秦嘉谦有些遗憾,这毕竟是平秋锦唯一的子嗣了,一点都不像他,就好像平秋锦不曾在这个世上来过。   但他转念一想,不像平秋锦那老王八蛋也是个好事,免得被追杀,说不定性格还很好——毕竟平秋锦性格实在太恶劣。   “你叫什么名字?”秦嘉谦问。   小邵望舒怯生生地看着他,奶声奶气道:“听话时叫乖宝,不听话时叫兔崽子。”   秦嘉谦失笑,摸了摸邵望舒的头,还是个小孩子呢。   邵望舒刚来含章宫时,处处不适应,秦嘉谦想了想,给了他一根糖葫芦——这是他没遇到平秋锦前最渴望的东西,总听村里小孩说糖葫芦好,在家里比较受宠的孩子过生日时能得到一根糖葫芦,据他们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邵望舒果真没心没肺,一根糖葫芦就给哄好了。   被哄好的邵望舒自己在院子里玩球,秦嘉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没那么想死了,这还是个小孩子,在宫里若是没人照顾,是活不长的。   他身上还背着克六亲的骂名,没有哪个妃嫔敢收养他。   满宫里能好好待他的,数来数去,也只剩自己。   罢了。   秦嘉谦想,这可是平秋锦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平秋锦收养过他几年,他没来得及还这份恩情,平秋锦就没了,还到邵望舒身上好了。   他也没有那么着急死,完全可以等邵望舒长大成年再说。   晚上邵望舒做噩梦,哭着要找他。   来福和明珠吓得直拦他,生怕这小爷把皇帝吵醒了。   邵望舒不肯走,就蹲在门外,大晚上风呼呼的,邵望舒光着脚,就穿着个薄薄的寝衣,蹲在他门外,死活都不肯走。   秦嘉谦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做梦,梦里要么是太后派人杀他,要么是他养父母把他卖去销金窟,要么……是平秋锦中毒发紫的脸。   总之,秦嘉谦不想睡觉。   对于同样噩梦不敢睡觉的邵望舒,秦嘉谦十分感同身受。   秦嘉谦穿鞋出门,把蹲在门外冻得发抖的邵望舒拎进了自己的寝室,塞到被子里,邵望舒在被子里打了个滚,一见秦嘉谦上床,立刻滚到他身边,犹犹豫豫,想要个抱抱,又怕太僭越,最后鼓足勇气,抓了秦嘉谦的一缕头发,心满意足地睡了。   “做噩梦了?”秦嘉谦问。   邵望舒点头。   院子里没有烛光,进屋后,借着床头的烛火,秦嘉谦才看清邵望舒脸上的泪痕,秦嘉谦伸手拭去他腮边的泪,“不怕。”   饱受噩梦折磨的秦嘉谦说:“噩梦没什么好怕的。”   “你要勇敢一点。”   秦嘉谦把邵望舒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睡吧,朕在呢,没事。”   邵望舒看看他,似乎在衡量这话的可信度,可他的脑瓜只有这么大,在他心里皇帝就是最权威最无敌的,于是放心大胆地闭上了眼。   “陛下也早点睡吧。”   “嗯。”秦嘉谦道。   秦嘉谦没睡,这两天受邵望舒刺激,他梦平秋锦的次数多了点,次次都是他惨死的样子,秦嘉谦实在不想睡觉。   过了一会儿,邵望舒睁开了眼,小小声说,“陛下,你是不是也做噩梦呀。”   秦嘉谦道:“没有。”   日日做噩梦的邵望舒判断这个太有经验了,一眼就看破秦嘉谦的实情,邵望舒伸出一只胳膊,学着秦嘉谦的姿态试图把秦嘉谦揽在怀里,可惜胳膊太短,只搭到秦嘉谦身上。   邵望舒也毫不在意,道:“陛下睡吧,我在呢,没事的,你要是做噩梦了,我就叫醒你。”   秦嘉谦看了邵望舒一眼,道:“好。”   话是这么说,秦嘉谦只简单合上眼,意识保持着清醒。   邵望舒等了一会儿,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他感觉秦嘉谦还是没睡着,邵望舒趴在秦嘉谦怀里,小声喊:“陛下……”   秦嘉谦左右为难,不知道应不应该睁开眼,根据他带弟弟妹妹的经验,这时候如果他敢睁开眼,那他们就来劲儿了,找到玩伴了,精神抖擞了;可要是不睁眼,邵望舒似乎有事情找他。   邵望舒等了一会儿,知道他要装睡,轻轻拍着他,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曲声悠扬,像个安眠曲。   秦嘉谦漫无边际地想着,兴许这是邵望舒他娘唱给邵望舒听的,挺适合哄小孩睡觉的。   秦嘉谦本就闭眼装睡,听着听着,意识慢慢昏昏沉沉,渐渐起了困意……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视角和邵望舒视角有微弱的差别,邵望舒视角里会更关注秦嘉谦怎么爱他,秦嘉谦视角是反过来的。   本章评论100%掉落红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