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你的断章》作者:迷幻的炮台   文案:   狗血,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慎入   盛闻景的钢琴弹得很好,但在他十八岁那年,他为自己设计了一场灾难。   他举着打满石膏的手,对顾堂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说,再也没有人和你亲爱的弟弟竞争了。   如你所愿,顾堂。   指挥棒与钢笔,尖锐地穿破他的手掌。   拇指的断骨,与琴盖碰撞,敲响无法再登台的乐章。   盛闻景失去弹钢琴的手的那天,顾堂失去了盛闻景。   盛闻景的音乐家梦想被顾堂的犹豫毁于一旦,他用尽心思将顾堂引入牢笼,囚禁一生。   所有演奏者的毕生追求,是站在独属于自己的舞台,聚光灯炙烤着满腔热情,倾尽全力,挥洒汗水,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音乐会。   撕碎的残篇乐章,被仔细填补结尾,却无法让盛闻景再次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有钢琴,有顾堂,有盛开的野蔷薇。   ‘人可以被驯化,而我不甘愿被你驯服。’   顾堂x盛闻景   ABO‖双a‖狗血‖互攻‖强制爱   两成年男人,如果追求双/节(原来这个词也会被屏蔽,按照谐音处理叭)就不要点开了,别给自己添堵。   微博:斐六 第1章   舞台璀璨,新晋钢琴家肖询秋正演忘情演奏着他的新曲——   由著名音乐制作人盛闻景所编写的,《来自秋日的信》系列钢琴曲,第三部 《送给你枫叶》。   此时,盛闻景正坐在第一排,那是演奏会中最好的位子,由肖询秋亲自邀请的贵宾,才有资格坐在这。   然而在听众纷纷露出沉醉的表情时,盛闻景的助理吕纯发现,盛闻景正单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这几日盛闻景一直待在工作室,为了准备与游戏公司共同合作的周年庆演奏会,他与游戏公司签了四首游戏门派曲,需要在两个月内做出小样。   为了更贴合门派风格,盛闻景特地腾出半个月的时间,专程打游戏。   这是《秋日》系列第三部 首发,肖询秋每次都会邀请盛闻景,业内早就传闻肖询秋对盛闻景心怀憧憬,然而盛闻景却无情地只将对方当合作伙伴。   肖询秋在演奏间隙望向台下,他能准确找到盛闻景落座的地方,那还是他亲自选择的位置,助理将亲友票交给盛闻景后,回来时还告诉他,盛闻景说其实自己买票也一样,当作支持他的音乐事业。   吕纯看到肖询秋屡次将注意力投向台下。   用较为文艺的方式形容,大概是肖询秋目光落在盛闻景身上,而盛闻景则如秋日无法在枝头停留的秋雁,心向南方无暇顾及美景。   据盛闻景说,这个名字是他已逝的母亲为他取的,然而他似乎只喜欢欣赏自己所创造的乐曲 从不为他人的景致停留。   盛闻景为人并不高傲,与盛闻景共事过的同事都知道,盛闻景只是不喜欢过分关注别人的事情。   虽说创作者需要贴近生活,但他想靠近的都是陌生人,熟人的话,或许是过分熟稔,导致他对对方的一举一动并不感冒。   无法激起创作灵感。   这种感情,类似于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总的来说,大概是每位渣男都会拥有的“优良品质”。   盛闻景太累了,自他从原本的音乐制作公司离职,组建自己的工作室后,除去平时的创作,还得处理繁重的运营决策,所有合同都得他亲自商谈,拍板决定。   在朋友的音乐会打瞌睡,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但对于连轴转几十个小时的人来说,已经不算是正常休息,应该说是……生理性昏迷。   吕纯正在思考,是否该叫醒老板。   毕竟之后还有圆满结束,友人献花的环节。   刚才花店打电话,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已经将花束放在了肖询秋休息室中。   肖询秋是盛闻景难得能在音乐上,聊得尽兴的好友。   只要肖询秋开音乐会,他有空,都会带着一束祝贺演出的花束前来。   盛闻景初次踏入编曲这行,处处碰壁的时候,肖询秋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资源介绍给他。因此,即使盛闻景工作忙碌,也会抽出时间,帮肖询秋写专辑曲。   对于创作者来说,拥有一位知己,比获得荣誉更为重要。   耳边的钢琴曲舒缓动听,感情饱满,这是盛闻景花费半年才写出来的祝歌。   在提出新专辑制作的时候,肖询秋提出,想在专辑之中加入一首适合婚礼的曲子。   半年前。   “你不问问是为什么吗?”肖询秋问。   盛闻景低头在柜子里找自动铅笔,怀中抱着一叠简历。   他刚从面试现场回来,还没来得及将实习生的简历分门别类。   听到肖询秋问他,他翻找的手没停,道:“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肖询秋愣了下,“比如我要结婚之类的?”   银灰色自动铅笔静静躺在最角落处。   “新曲我听了。”盛闻景随意用掌心将落在自动铅笔上的灰抹去,然后站直身体。   他额前的发有一缕上翘,是刚刚头碰到桌角时掀起的,年轻的俊颜没什么表情,但眼角眉梢都含着戏谑,说。   “如果结婚,肖大钢琴家就不会写出那种悲情曲。”   肖询秋:“新曲小样我凌晨四点三十分才发你邮箱。”   “是啊,我听了,第一时间下载。”盛闻景勾勾唇,他捋了把头发,坐在肖询秋对面的沙发上时,习惯性地吹了下握笔的手。   “说吧,这次的曲子有什么风格上的要求,祝曲……我写得比较少。”   肖询秋的诧异还未散,眼前的盛闻景精神奕奕,明显不像是熬了个通宵的模样。   盛闻景在纸上画了个圈,然后写“一”,道:“昨晚睡得太早,今早跟hr面试新实习生,凌晨三点就起床了。”   “——不过我睡得早,完成了十二小时的睡眠。”他看到肖询秋叹气,又补了句。   对于作息时间混乱的人来说,能保持十二小时的睡眠时间,已是极为难得。   创作者的工作时间灵活,有活干的时候,经常忙到没有时间吃饭。而没接到工作,往往也是最难捱的日子,处处需要钱,对于手头资金的流转,根本没有坐班,每月拿固定工资的人稳定。   在决定建立工作室后,盛闻景接编曲的范围,扩展到了各大电视剧的ost。   公司虽不允许员工接私活,却也无法制止员工以不同的ID出现在编曲栏。   盛闻景大学学习金融,在管理公司方面,倒无需请太多的专业人士,自己摸索着也能上手。   工作室也有之前和他一起工作的作曲家,听说盛闻景要自己开工作室,众人再三思量,最终,三分之一的作曲家决定与他一道创业。   肖询秋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盛闻景了,微信聊天,邮件交流不算,年后见真人这是第一次。   盛闻景看起来气色不错,甚至比上次见还要好许多。   为了年终奖,盛闻景拖到年后离职,并飞去海南度过新年。   海边的新年,比起北国满天飞雪,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新专辑的事,不如再……”   没待肖询秋话落,盛闻景道:“两年前那张专辑发售前,你说要做张与从前风格迥异的。”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做更多的风格,现在可以试试。”   他接着道:“工作室初创,第一部 作品很重要。询秋,我也有私心。”   “如果这次的专辑能大卖,工作室的招牌也能同时打出去。”   “编曲家虽然多,我却觉得只有你,你盛闻景做出来的钢琴曲才更美妙。”肖询秋将目光放在盛闻景身后,那一墙的荣誉证书与奖杯上。   事实证明,盛闻景就是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的音乐直觉。   肖询秋新专辑发售初日,冲破从前他本人所创下的发售记录,业界称此张专辑,冲破肖询秋从前所给予大众的印象,延续从前风格的同时,引领新潮流。   盛闻景和肖询秋,这两人的名字,多次同时出现在业内的音乐杂志之中。   按理说,Omega的音乐天赋比Alpha更强,文艺界的Omega总数,比Alpha多出三倍不止。   但盛闻景却是个例。   几乎没有Alpha能够蝉联最佳编曲三年之久。   尤其是时代飞速变化后,众多优秀编曲家喷涌而出,竞争激烈的现在。   新专辑发售前,肖询秋便开始着手音乐会的筹备。   曲谱烂熟于心,早已形成肌肉记忆,他分神望向盛闻景的时候,看到对方疲倦的神态,心中不由得无奈一笑。   作为盛闻景的助理,吕纯眼力见自然是极高,看到大钢琴家面露无奈,连忙伸手轻轻推了几下老板。   不待他说什么,右侧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他眼前被什么黑暗笼罩半秒。   有人在音乐会进行至中期匆匆赶来,并大张旗鼓地入场,显然不把音乐家放在眼里。   这份高傲,明显引起身边许多听众的不满。   紧接着,他听到盛闻景发出极不耐烦的啧声。   “啧。”   陷入沉睡的盛闻景被刺痛惊醒,困意浓烈,且带着被打扰后的不耐烦,他双目阴霾,缓慢抬起。   只是掀开眼皮的瞬间,那人便从身边掠过,并飞快说了声抱歉。   干净的皮鞋鞋面,明显沾上陌生人的灰色鞋印,甚至是鞋底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吕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呼啸盘旋着,让他做出下意识的动作。   他抓住盛闻景的胳膊,压低声音飞快说:“老板,我去解决!”   “你?”盛闻景扭头,踩了他一脚的男人,已经跟随这家音乐厅的经理,走到了另外一个空着的,最佳听众席上。   经理满面讨好,搓着手问男人:“肖询秋的音乐会,票特别难搞,不过只要是您的要求,我们一定达到。您看还想听哪位钢琴家的,我们一定满足您的需求。”   男人笑了声,听着愉悦,实则含着令人颇为膈应的嘲讽。   经理赔笑,道:“新专辑发售,身价不也水涨船高,这场子里的票,每张都是以五倍以上的价格售出的。”   “您看。”他扬了扬下巴,朝向正整理西装的盛闻景。   人被助理挡了大半,看不清楚脸。   “鹿嘉的老板,这次给肖询秋制作专辑的那位,听说他的票也是跟黄牛买的。”   “也真是位奇人,肖询秋和他关系那么好,大钢琴家甚至亲自把票送上门,人家还是愿意当冤大头,自己买票听。”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盛闻景的耳内。   吕纯听得心惊胆战,甚至思索是否需要提前请老板去后台。   “松开。”盛闻景道。   “嗯,啊?”吕纯愣住。   盛闻景蹙眉。   长相俊美的人,即使是皱眉,或者发脾气,也带着令人能谅解,与无限容忍的魔法。   吕纯看着老板,老板也回望着他。   盛闻景冷道:“我不会冲出去打人,你能不能松开。”   说着,他甩了下被吕纯紧紧攥住的胳膊,吕纯连忙松手。   由于抓得太紧,盛闻景右臂,靠近手肘部分的衣袖变得皱巴巴的。   “后台有挂烫机,老板,你待会还要上台献花,我去把西装熨一下。”吕纯说。   “不了。”盛闻景淡道,“今天就听到这。”   作者有话说:   佩佩今天签到有海星 ,还请多多投给断章,谢谢~ 第2章   话罢,盛闻景起身的同时,扣好胸腹的西装扣。他微微弓身,从听众席中悄然退场。   这家音乐厅他来过很多次,业内的年轻钢琴家喜欢找他做统筹,后台通道,以及各处暗门,他都走过很多次。   轻车熟路来到后台。   此时,所有工作人员都聚集在台侧,厚重的窗帘布下,围着肖询秋的助理,经纪人,各个合作方派来的工作人员。   音乐会有友人合奏的环节,这次肖询秋邀请了在国外时,同班学习乐理的新晋小提琴家——赵筝。   赵筝还待在后台化妆,见盛闻景从拐角处走来,笑着放下眼线笔道:“花在休息室,不过还没到献花环节,不继续听会吗?”   后台的灯开得足,赵筝又坐在化妆镜前,整个人被映衬得光彩熠熠,尤其是眼尾处的金色高光。   盛闻景顿了顿,道:“我有事先走了,待会帮我把花送给他。”   因为肖询秋的缘故,盛闻景认识了很多年轻的音乐家,与赵筝最熟。   赵筝缓缓站起,双手搭在椅背上,然后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妆面,笑道:“好无情啊,盛老板。”   开工作室后,盛闻景身边的朋友经常开玩笑,叫他盛老板。   盛闻景不置可否,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回头请你吃饭。”   赵筝的高跟鞋在空旷中,发出清脆且有规律的响声,她背手走到距离盛闻景两米远的距离。   站定,弯眸道:“我也有花要送给他,怎么办,没有力气同时捧两束。”   盛闻景抿唇,赵筝见他表情不变,转而笑道:“知道啦,你快走吧。”   顾堂回国后,已经观赏了无数年轻音乐家的演奏会,顾家今年收购了一家几近解散的乐团,由顾堂管理。他在接手的第一天,便解雇了所有演奏者。   毫无心气的乐团,唯有脱胎换骨,才有可能再次焕发新生。   顾家开的价格够高,手中筹码充足。   得知顾家乐团招人,业内音乐家纷纷表露合作的意向。   身旁的经理喋喋不休,甚至有压住肖询秋琴声的趋势,顾堂拧眉,却并不多说。   半晌,他偏头对助理道:“回酒店。”   “啊?”   经理愣了下,以为顾堂没看上肖询秋,连忙从怀中掏出名册道:“明天还有一个海归音乐家的音乐会,您看、您看需不需要我安排……”   “谢谢,如果还有需求,我会让助理联系你。”顾堂道。   不知为何,顾堂隐约觉得自己有些耳鸣,可能是听演奏太多的缘故?   从房地产转向文艺行业,他有许多不明白,一知半解的同时,又有许多场会议急需参与。因此,几个月都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   人不是钢铁,不可能永远似永动机般连轴转。   十几日前,由于过劳,顾堂半夜晕倒被送进医院,急诊室抢救至天明。   昨天好说歹说,医生才勉强同意出院。   能让一名身强体壮的Alpha险些过劳死,工作量可想而知。   助理引着顾堂退场,低头点了几下手机,然后对顾堂道:“顾总,我们不再等肖询秋结束吗?下一位钢琴家发来邮件,他还是决定继续待在维也纳工作。”   “车什么时候到?”   助理:“五分钟后。”   如果今日不与肖询秋见面,那么顾堂还得再次协调时间。   肖询秋琴技成熟,包容性很强,如果能吸纳他进乐团,必定如虎添翼。   刚出院,以顾堂的身体还支撑不了高强度工作。搞文艺的都心比天高,若与肖询秋商谈合作,少不了周旋博弈。   顾堂沉默片刻,抚掌道:“去车上等,让经理在肖询秋结束演奏后,打电话给我们。”   “好的,顾总。”助理快步往回走。   ……   自作主张提前结束音乐会行程的盛闻景,通过后台与地下停车场相连接的通道,轻车熟路地来到吕纯早晨停车的地方。   每当演奏会时,停车场便被各式名车停满,如果来得迟了,必须得去附近停车场泊车。   宣布助理提前下班,盛闻景将吕纯打发回去,临走时,吕纯犹豫道:“老板,你今天还没吃饭吧,要不要我待会带粥到工作室。”   “今天不去工作室。”盛闻景说,“回家。”   吕纯愣神,盛闻景好笑道:“回家,不回工作室。”   再这么熬下去,他真要年轻早逝。   工作室成立后,盛闻景办公室与休息室相连,忙起来的时候,几乎一整个月都没回过家。   上个项目进入收尾阶段,盛闻景也需要缓冲期,创作这种消耗精神的东西,如果透支过度,健康很容易出问题。   他从吕纯手中接过车钥匙,顺嘴说了句,放你三天假,两个月没陪女朋友吃饭了吧。   话音刚落,盛闻景迎着吕纯感激的目光,无情道:“下周一准时上班,有很多PPT需要你和小王一起做。”   感激戛然而止,比起与运营一道开会,吕纯更讨厌做数不尽的PPT。   暖气开至最大,车厢内很快温暖起来,盛闻景点燃细长薄荷香烟,敞着驾驶座的车门,烟味在指尖缭绕片刻,很快被风稀释消散。   须臾,香烟燃尽熄灭,等着烟味完全散尽,盛闻景才关车门,手机外卖软件提醒他,骑手已经从店铺出发,十分钟后抵达音乐厅。   外卖员送来的是个一米半的纸箱,他扛着箱子找到盛闻景,满头大汗地核对收件人信息。   盛闻景对此次外卖订单十分满意,给外卖员打赏了五十元。   他想等待的人还没到,将纸箱中的东西拿出来,丢进副驾驶。   记者还在音乐厅门前等待,寒风凛冽,摄像师们冻地蹲在街角喝奶茶。   ……   顾堂下榻的酒店,距离音乐厅不远,十分钟车程即可抵达。   如他所预料的,肖询秋委婉地拒绝了邀请,但双方的话并未说死,还有再商量的余地。   肖询秋情绪不高,明显有送客的意思,但顾堂还是强行将他留在,经理准备的会议室里,说明现今乐团所能拥有的资源。   顾氏二少正在海外音乐学院学习,也是以钢琴为专业。   即使顾家之前对文艺涉猎甚少,但有顾二少,日后定能在这行迅速发展,购买乐团绝不是心血来潮。   顾堂的存在,倒更像是为弟弟试水。   顾氏两位少爷,感情深厚,顾堂对自己这个弟弟,可谓有求必应。   音乐厅外聚集的记者太多,顾堂直接走专用通道离开。   助理将提前准备好的药拿出来,顾堂看着盒子里的药粒,正欲拧开保温杯的手停住,他想了想,道:“尽快推进钢琴贫困资助计划,这项慈善要和乐团落成当日,一起公布给媒体。”   “是。”   助理说:“分公司那边,工人在工厂打起来了,公司已经派调解员去派出所交涉,先把人带回来,事后再有工会统一调解。”   顾堂:“生产线往北移,有很多人不愿意跟着厂里走,实在解决不了,就给他们一笔遣散费。”   负责顾堂工作与生活的,共四名助理,生活助理小于站在酒店门前等待。   入住手续刚办好,由于顾堂不喜欢私生活被打扰,他只需将房卡交给顾总即可。   但最近顾总身体不好,一日三餐得按时按点送去。   顾堂口味挑剔,不喜欢吃的东西很多,喜欢的食物也不能吃得太多,例如草莓,他对草莓轻微过敏。   小于也是历经洗礼,才在众多助理之中脱颖而出。   顾堂脸色不算好,需要吃药休息。   小于将房卡交给他,并引他来到电梯间,按下十六层的按键后,从轿厢内退出。   “顾总,祝您好眠。”   “谢谢。”   在电梯门关闭,电梯向上升前,顾堂回道。   十六层是VIP套房,顾堂手里除了房卡,还有他从车里带出来,没吃的药粒。   深红色的地毯,隔绝了一切外来的噪音,静谧地让一切都隐匿在适合休息的昏暗走廊灯光中。   大约是太疲惫,以至于让顾堂并未发现身后的黑影,黑影从他走过第一个拐角后,发现他反应似乎很迟钝,于是更大胆地跟进几米。   空气中散发着清新的香水味,顾堂并不喜欢这种含着柠檬味的尾调,他低头再次确认房卡之上写着的房号时,忽然被什么从后拍了拍肩膀。   紧接着,一阵莫名的寒意自脚底腾升,凛冽的风裹挟着嗡声,没等他意识到危险降临,便被钝器击中。   后颈的剧痛,令他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并伴随着意识的脱离,而无法看清袭击他的到底是谁。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如同一座山般轰然倒塌,这让袭击他的人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盛闻景将沉甸甸的棒球棍扛在肩头,顺手又给顾堂补了一脚。   顾堂的手就在他脚边,他俯身将散落的房卡与药盒一道捡起。   “1622。”盛闻景看了看四周的房号。   ……   顾堂缓缓转醒时,浑身似散架般,肩颈尤其酸痛。   他正欲看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未坐起,便被外力扯着一头栽倒。   昏迷前的记忆告诉他,他被人从后袭击,是绑架?谋财害命?   意识逐渐回归,他望着自己不着寸缕,且四肢被尼龙绳捆在床四角的现状,陷入沉思。 第3章   吕纯送来新鲜蔬菜的时候,盛闻景正开着讲解股票方面的视频,边听边健身。   公寓三室两厅,一间休息,另外一间办公,客厅只摆着沙发与跑步机。   盛闻景不常看电视,后来用投影仪代替观影。   听到密码锁声,与吕纯踏入厨房的时间不过三十秒。   “老板,早上好。 ”吕纯边将新鲜蔬菜放进冰箱,边说,“早市的蔬菜比超市还新鲜,肉蛋奶你最近吃得不多,需要多买点补充营养吗?”   跑步机逐渐停止运行,盛闻景胸膛起伏,尽量控制着呼吸,然后将毛巾搭在肩头,道:“今天早到五分钟。”   吕纯打开显示着保温的电饭煲,发出哇的声音。   “是鸡肉粥!”   “雪菜在冰箱,拿出来,待会撒上。”   盛闻景说。   鸡肉冷水下锅,将血沫都煮出来,切小块。大米浸泡三小时,入锅后才能将米粒煮烂,催发香气。   粥煮熟后倒入鸡丝与香菇,继续闷煮,最后出锅时放进增加咸味的雪菜。   每次盛闻景都会煮一大锅,自己只吃一碗,剩下的带去公司,工作室的同事起初都不怎么吃早餐,跟着他一道吃了几回,倒有几位养成了每日早餐的习惯。   吕纯在盛闻景这蹭饭蹭惯了,自个将碗从橱柜里拿出来,等盛闻景走到餐厅,他又问:“肖老师前天打电话说,电视台想做个双人访谈,不知道老板你有没有空一起参加。”   “没有。”   盛闻景把之前买的小菜拿出来,吕纯从他身后端着碗走过。   作为幕后编曲,盛闻景也没什么行程。   但幕后的好处就是,不喜欢上镜的人,无需打扮地光鲜亮丽。   初次因编曲而小火的时候,曾有音乐节主办方提出,由盛闻景与歌手一同演绎,噱头足,观众喜欢看帅哥同台   盛闻景没多想,当即回邮件拒绝。   长相固然是加分项,但对创作而言,外貌很容易在文娱界被过度拔高,才华总比皮相更难被发现。   而皮相也会掩盖听众本身的审美,就如同追星。   偶像无论业务能力如何,只要会卖腐,会营业,长得美丽帅气。即使脾气差也没关系,只在镜头中装得温文尔雅即可。   本质上,这些都是商品。   盛闻景愿意自己的作品成为商品,而不是他本身。   从打晕顾堂那日起,已风平浪静地度过一周。   盛闻景以为顾堂会立即找来,却没想到对方这么能坐得住。   以顾家的实力,不存在找不到他的住处。   他将顾堂绑成那个样子,难道顾堂不生气吗?   思及此,盛闻景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右手虎口处,愈合多年,却仍狰狞可怖的伤痕。   身后传来吕纯的声音,“吃辣椒吗?”   盛闻景将手缩进宽大的袖口,诧异道:“吃粥放辣椒。”   他看看角落的钟摆,“早晨八点,胃受得了吗?”   吕纯挖了一勺辣椒:“没问题!”   吕纯将盛闻景已经写好的词曲收好带去工作室,游戏方希望能够将小样近日提供给他们,他们开会决定后,再进行之后的细化。   年节前,是各个游戏争相公布大型活动的时候。   在此之前,需得将概念视频展示给玩家,然后开始第一轮预热。   半年前的游戏周年庆直播上,游戏方公开发布工作安排时,游戏方便将与鹿嘉之间的音乐活动加入披露。   盛闻景不怎么喜欢与艺人合作,现在的艺人很少注重声乐训练,即使编曲精巧,艺人唱不唱得上去也是难题。   虽说偶像唱跳兼备,两者平衡即可。但盛闻景跟过几次棚,那些偶像的唱功着实不太摆得上台面,即使有能唱的,上了舞台,也多是对对口型。   善于给音乐家编曲的,大多看不上给流行乐写歌。盛闻景缺钱,只要是他能力范围内,也有时间安排的,都不会推辞。   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   和吕纯吃过饭后,吕纯忽然记起了什么,道:“去年那个合作过的仙侠剧定档,下月初放送,ost预计在二十集的时候公开。”   盛闻景:“嗯,注意追踪评价。”   话虽如此,其实盛闻景早就遗忘了自己写过的歌,就像写小说的作者,忘记上一本完结的作品是什么内容。摄影师根本没有准确的记忆,走过的景点到底拍摄了多少张照片。   从去年八月开始,工作室正式步入正轨,并同时招募许多年轻作曲家。   盛闻景投入精力更多的,其实是工作室具体的运营。   很多事情需要他带人出去谈,诸多决定也得开会熬夜策划。   和肖询秋合作后,他决定进入很长一段的沉淀期,例如外出走走,或是看些音乐剧解闷。   由于不爱外出的缘故,导致盛闻景的交友范围虽广,却不太能有一起出去玩的关系。   吕纯将粥装进一次性饭盒,并在工作群中发出“吃饭”的表情。   很快,盛闻景的手机便发出五六声提醒。   编曲作家可以不在工作室全勤打卡,但运营却得天天坐班,回消息的都是运营同事。   众人在群里发出“吃!!!!”的怒吼。   盛闻景打开手机,沉吟片刻,道:“冰箱里还有香肠,你一块拿过去,用微波炉叮一下就能吃。”   工作室到底不比真正的公司,人员少,关系也更密切,都是从业文娱,性格更开朗活泼,相处间没多少上下级之分。   除盛闻景外,几乎全是Omega,Beat倒也有,吕纯就是。   老板Alpha便不太好再配Omega的助理,万一助理发情,老板还得想办法帮助理隔离。   吕纯闻不到盛闻景身上是什么味,但听同事们说,老板身上总有股很淡的柠檬绿茶味,像是果茶店里销量最高的果茶。   盛闻景本人也很喜欢柠檬绿茶,经常能看到他手边的马克杯里盛满柠檬茶,夏天喝热的,冬天加冰。   作为Alpha,盛闻景绝对是Omega之中最受欢迎的存在。   但与盛闻景合作久了,便能发现,其实这个人不太有那种极为传统的世俗的欲望。   别人泄欲,或许会找性癖相符的Omega。盛闻景泄欲,更喜欢去野外骑自行车。   曾经盛闻景还玩了一段时间的跑酷,后来摔得骨折,在家修养好几个月,药片里的激素不少,身材跟气球似地吹大,一下子胖了二三十斤。   这对于注重形象的盛闻景而言,比被雷劈了家还要可怕。   钻进健身房,费劲找回失散多年的腹肌,盛闻景终于不再追求刺激,也不太看视频网站中,那些几十米高楼楼顶跑酷的腿软视频了。   送走吕纯,家中重新恢复安静。   冬日的阳光洒进落地窗内,地板被投入大量金色,摆在阳台的花迎着并不冰凉的光生长。   盛闻景不擅长养花,在领回绣球花前,对比着网络与花农的科普,做了许多功课。   现在已经能稳定地让花活着,至于开花……还得研究好一阵子。   盛闻景小学失去父亲,去完成大学学业前,母亲也因病去世,只留下他和年幼的弟弟。   这阵子大学生放假,盛年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定好了回家的火车票,撒着娇要求哥哥来接。   盛闻景在电话这头说,飞机快一点,把火车票退了换飞机。   盛年立即嚷道:“火车便宜,也更安全!去飞机场还得提前三小时去坐大巴呢,我才不要浪费睡觉时间。”   小时候缺钱,长大就会处处计较,养成习惯后很难更改。   如今,盛闻景的身家已不同以往,手头能够立刻投入使用的钱也不在少数,早就过了捉襟见肘,整日要为钱奔波的苦楚。   火车到站,回家的学生推着行李箱呼啦啦走出来许多。   “哥!”   米色大衣的黑发男生冲倚在车边抽烟的盛闻景挥挥手。   盛闻景将烟捻灭,直起身。   盛年飞快跑到盛闻景面前,炫耀道:“我出检票口就立刻看到你了!眼力不错吧!”   “嗯。”盛闻景接过盛年的背包,一并放进后备箱。   盛年在车边转了圈,诧异道:“哥,你又换车了吗?”   “之前那辆放在工作室,谁有需要谁开去用。”盛闻景催促盛年上车,车子缓缓驶离火车站,距离市区六公里时堵在高架上不动了。   盛闻景把着方向盘,偏头问正在玩游戏的盛年。   “什么时候学车,到时候哥送你一辆开着玩。”   “不想……”盛年扁嘴说。   “我不想学,学车好晒……”   盛闻景失笑,“又不是让你夏天学。”   “趁现在,先把科一科二考了。之后学校要求实习,你回这边来上班,自己找,或者我帮你找。”   “我才刚回家!”盛年委屈又不满,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我想吃肉,先请我吃肉。”   “哥哥最帅,哥哥最好。”   “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哥的年年像块宝。”   盛闻景:“……”   他正欲说什么,车载通讯显示来电,是吕纯。   “老板,今早有个叫常道宪的人打来电话,说有位姓顾的先生想请你吃饭。”   “我想你应该还没起床,就想着等下午再告诉你。”   吕纯说:“但刚刚肖老师来工作室找你,有事商量。”   盛闻景问:“他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   “啊?”吕纯纳闷地回头看了眼肖询秋,然后捂着话筒小声说。   “肖老师说当面谈比较好嘛,还说要请我们一起吃饭呢。”   盛年从旁听着,直到盛闻景挂断,才问道:“肖老师的专辑我也听了。”   盛闻景:“你觉得怎么样?”   “舞曲听着像是要立刻结婚。”   “肖老师他不会恋爱了吧?”   盛闻景抿唇,突然盯着盛年,盯得盛年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半晌,他回拨。   吕纯:“老板你有什么吩咐。”   “我不在市内,过几天才能回工作室,肖询秋有什么想问的,让他直接发消息就好。”   “至于顾先生的请客,我没空。”   身着黑白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进开满紫藤花的别墅,南半球的气候温暖宜人,适合身体虚弱的人休养。   他在花园摇椅中看报纸的男人身后停下,道:“如顾总所料,他果断拒绝了我们的邀请。”   “老常,你说他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变过呢。”顾堂摘下金丝眼镜,疑惑道。   锋利,尖锐,时刻都昂着头颅不愿服输。   他在监控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的时候,看着盛闻景毫不犹豫挥舞棒球棍击昏他的时候——   杀人犯法,所以盛闻景一定在脑内上演了无数次,以各种方式将他杀死的剧目。   ====================   # 十八岁   ==================== 第4章   十七岁介于青春期与成熟之间,比十八岁幼稚,比十六岁成熟。   渡过七八岁猪狗嫌后,叛逆纷至沓来,具体体现在早恋逃课,顶撞老师,和家人吵架之类的日常生活。   少年起床前,在床边清醒了会,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盛闻景昨天半夜回家,还没顾得上洗漱便枕着玩偶睡着了。   高二上半学期休学后,他便一直在面馆打工,昨日老板接了个团体的单子,一连送出百来份套餐,忙到晚上十一点才关店。   摆在房间墙角的钢琴布满灰尘,盛闻景大概两个月都没有碰过它了。   因为长时间的劳动,导致他的掌心已经起了不薄不厚的茧,即使每天都用护手霜保养,也很难保持手指不受伤。   对于弹钢琴的艺术生来说,手指的灵活度,是支撑完成一首曲子的关键。   他将手掌放在眼前,稍微动了下,尝试着做出演奏的手势。   很快,盛闻景无声地叹气,然后把手重新缩回被子。   如果不能保持每日练习,他很快就会遗忘那些已经学会的曲子,甚至是,无法找到前段时间,突破瓶颈后的畅快。   别人的十七岁,拥有数不尽的快乐,以及如同小山般的功课。   而他盛闻景的十七岁,大概是只有后厨干活时,被汗打湿的衣服,以及医院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   被子应该是盛年晚上偷偷跑过来给他盖的,盛闻景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拖鞋整齐地摆在床边。   桌角放着保温杯,打开就能喝到尚还温热的红枣汤。   盛闻景喝了口,甜蜜的红枣汤迅速润泽着干涸的喉咙,以及并不舒服的脾胃。热气缭绕,随着他睫毛的弧度,在他眼角湿润地停留。   盛年今年才十岁,却比任何一个十岁的孩子懂事。   前几天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他已经能自己炒西红柿鸡蛋了,以后即使没有哥哥帮他准备晚饭,他自己也能很好地养活自己。   丁点大的孩子,能说出“养活”这种词。   盛闻景不知该欣慰还是该难过,但看着盛年的表情,他还是笑着将盛年抱在腿上,捏捏他的脸蛋说:“年年真厉害。”   父亲死后,即使抚恤金能够供他和盛年长大,直至完成学业,但那也只是基于没有任何重大变故的原则上。   胃癌这种无法治愈,只能拖延生命延续时间的病,很大程度上,存活是与投入的金钱成正比的。   短短一年内,家中积蓄便被花了大半,眼见银行卡中的数字逐渐趋于零,盛闻景只能决定先放弃学业,打工赚钱填补家用,至少不要让这些钱消失得太快。   他是艺术生,在同龄人还在学习简单的曲目时,他的琴技已经能支持他学习更深层次的东西。   书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奖杯,那都是他曾经站在镁光灯下,接受万众瞩目后留下的灿烂。   即使母亲告诉他,人各有命,只是她要走得早一点而已。   但没有人会放任亲人离开而无动于衷,已经失去父亲,如果母亲也离开,这个家就散了。   每周周日是他的假期,老板心善,知道他家中有年幼的弟弟,以及患病的母亲,休假的工资也照常给他结。   趿拉着拖鞋来到钢琴前,推开钢琴盖,盛闻景将食指放在琴键上,轻轻按了下。   烂熟于心的进行曲从指缝溜走,即使长久未练习的生涩,让他在转折连贯中有磕绊,但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   “哥哥。”   门忽然被开了个小缝,盛年趴在门边小声说:“哥哥。”   琴声戛然而止,盛闻景微笑着敞开怀抱,盛年立即冲进来,扑到他怀中。   “对不起,吵醒你了。”盛闻景抱歉道。   盛年打了个哈切,哥哥怀里很暖,也很软,他喜欢被盛闻景抱着。   盛闻景目光落在盛年的手肘,“这是怎么伤的?”   “没怎么。”盛年缩了缩肩,他的睡衣袖子短,遮不住胳膊上的淤青。   “怎么摔的?”盛闻景耐心道,观察着是否有伤到筋骨。   盛年支支吾吾,“做饭的时候,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当他以为要挨骂时,盛闻景一转平时不愿他自己做饭的态度,温和道:“不如在灶台边铺张防滑地垫,再把凳子放上去就不会乱动了。”   “待会我们在家做饭,送去医院,之后就去市场里买一块。”   盛年蹭蹭盛闻景,脆生生道:“好!”   之前盛闻景考虑过,是否让盛年转寄宿生,但遭到了盛年的强烈反抗,小屁孩甚至以绝食威胁。没办法,盛闻景只能拜托邻居在接自家小孩的时候,也捎带将盛年领回来。   医院那边,是由小姨一家在帮衬着照顾,小姨和姨夫都在医院里上班,有什么事直接找他们便好。   盛闻景年龄还小,实在无法在照顾病人的事情上出力,只能全力照顾盛年和自己,保证不让母亲担心。   对于休学这件事,母亲初次听闻,还是教盛闻景钢琴的老师打来电话,老师可惜盛闻景辍学,希望盛闻景能够恢复学业。   周晴将盛闻景叫到身边,平静地问他,你真的决定好浪费学习学习时间,以及自己的天赋,情愿外出打工吗?   “家里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   盛闻景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贴着裤缝,道:“我在学校办理的是休学,等你病稍微缓解一些的时候,还会回学校继续学业。”   “钢琴呢?”周晴又说。   “琴技什么时候练习都可以,即使五六十岁也有成功的机会。”   盛闻景说:“但我觉得,妈妈只有一位。”   “等我大学毕业,你还能带着年年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吗?”   话音刚落,盛闻景看到周晴的眼眶陡然通红,他知道自己的理由充分到母亲无法拒绝。   胃癌发展地太快了,医生的意思是,病人的病情有可能一夜之间恶化,发展至晚期只能等死,做多少化疗都无法抑制器官衰竭。   “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也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抵达医院时,周晴正与人聊天,她的气色难得红润,看到盛闻景带着盛年,连忙招手道:“小景,傻站着干嘛,快进来。”   周晴身旁坐着的人也同时望向门口,盛闻景愣了下,脱口而出:“韩老师,您怎么来了?”   韩左笑道:“两个月都不见人影,看到老师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是,老师您今天不是有教学班吗?”盛闻景快步走到韩左身旁,将在家洗好的水果拿出来,“老师您吃。”   韩左并不是教盛闻景钢琴的第一位老师,却是对他最关心,帮助最大的。   “我这次来,是想着小景既然已经辍学,不如就趁这段时间将钢琴重新捡起来,好好练练,多参加比赛,为以后艺考铺路。”   既然盛闻景也到了,韩左便说明来意。   “可是韩老师,我已经……”盛闻景咬唇,“我想先为家里做点事。”   盛年左爬右爬,拖掉鞋子上床,和妈妈躺在一起。   韩左摇头道:“你妈妈说你在餐馆打工,打工是体力活,体力劳动能赚多少钱?干活干多了影响手指灵活度,指头越变越粗,萝卜指怎么弹琴?”   “我有个老朋友,最近他家孩子正在找陪练,也是弹钢琴的艺术生,刚接触钢琴。他们想找个脾气好的,时间灵活随叫随到,最好住在家里。薪水按月结,至少这个数。”   他说着,比了个五。   盛闻景看着韩左笑吟吟的眼神,惊诧道:“上万?!”   “没错。”韩左说,“干得好还有奖金发。”   “可我只是高中生,怎么能拿这么多钱。”   韩左:“他家孩子也才十五六岁,叛逆期没法管,同龄人有共同语言,说不定那孩子还能听得进去。耳晕目染,你让他感受到钢琴的美妙,说不定也能推着他一块进步。”   这的确是份好工作,但太好了,好得让盛闻景觉得,那会不会是什么拐卖儿童的窝点。   盛闻景低头,蜷起手指,摇头道:“老师,我担心自己的实力不够,会丢您的脸。”   按照韩老师所说,对方家庭必定非富即贵,为什么不找更优秀的钢琴家教导呢?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甚至没有学过什么教学体系,从小到大凭借着丁点天赋才走到现在。   韩左见盛闻景犹豫,严肃道:“小景,我早就说过,你的天赋远超常人,如果放弃这份天赋,我和你妈妈都会为你感到惋惜。”   “之前将你的比赛视频发给那家人看,对方很满意你的琴技,如果放弃,就再也没有,边弹钢琴边赚钱的机会了。”   “弹钢琴……”盛年睡得迷迷糊糊,“哥哥弹钢琴,弹钢琴好听。”   周晴和韩左的目光都聚集在盛闻景身上,灼热地让盛闻景感到心底发慌,他能感受到老师的希冀,以及母亲的盼望。   这份感情太沉重了,让他根本无法拒绝长辈的善意。   良久,他将汗津津的手摊开,深吸口气道:“那我就试试。”   韩左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好,这才是好孩子!”   去那户人家报到前,盛闻景去面馆与老板说明情况,老板拍着他的肩膀,连说几声恭喜,并在盛闻景离开前,送给他一大袋自家腌好的小菜。   翌日,与韩左约定好的时间是早晨九点,韩左在盛闻景家门口接人,然后驱车前往郊外。   “顾家几代都住在国外,最近寻根问祖,也想将国外的业务转移至国内,这才在H市落户。”   韩左介绍道:“这几天顾先生出差,只留两个儿子在家里。”   “待会去了不要紧张,表现地得体大方就行,自我介绍什么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顾家的意思是,盛闻景尽可能快地住进家里,并表示已经收拾好一间客卧供以日常休息。   但盛年还在家里,盛闻景如果住进顾家,势必会忽略盛年。   他握紧安全带,深吸口气说:“嗯,我知道。”   夏日的热风,加速盛闻景的心跳,以至于他进入繁华的别墅区后,心脏止不住地砰砰直跳。   这是他未踏足过的世界,也是没有想象过会接触的阶层。   在他的意识里,那些拥有烟火气的老住宅小区,应该就是他最终的归宿。   人生安稳,没有过分的波澜,即使有生老病死,也不会过分地悲伤。   如花开花落,枝繁叶茂,一切都顺其自然。   别墅区的建筑布局,由紧密逐渐转而疏松,最后他们来到一扇镂空的,巨大黑色铁门前。   铁门有人操控,通过监控确定访客身份后,发出很清晰的“滴”声。   伴随着沉重的金属摩擦,铁门向里打开,车道两边是栽种着松树的草坪。   松树已经很多年了,仰着头才能看到最顶端,靠近时,阴凉的风从其中吹来,吹散额前萦绕许久的暑气。   很明显,顾家拥有着这片住宅区中,最幽静的地方。   身着燕尾服的男人站在欧式别墅前等待,韩左的车刚停下,他便上前为他们开门。   盛闻景还没接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没敢立即下车。   男人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顾氏在这里的管家,常道宪。您可以叫我常管家。”   盛闻景解开安全带,下车的时候左脚踩右脚,险些摔倒。   常道宪扶着盛闻景,笑道:“小心。”   “顾家有很多个家吗?”盛闻景忽然问。   “是的,所以我是这处住宅的管家。”常道宪耐心解释道。   他抬头对韩左道:“韩先生,夫人已经准备好茶点,只等您和盛老师一起用下午茶了。”   盛老师?   盛闻景迷茫,是指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的主角似乎都有四章前不会出现的坏毛病)不,顾堂还是出现了。 第5章   在盛闻景对新称呼陷入沉思时,韩左已经拉着他往里头走了。常道宪始终与他们保持一米的距离,恰到好处地给盛闻景缓冲机会,也让韩左多叮嘱盛闻景几句。   年龄小的孩子露怯,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初次是可以被原谅的。   顾夫人从花园走到会客厅,一眼便看到游廊那头,被韩左牵着发愣的少年。少年身着简单的白短袖,一条水洗牛仔裤,人很白,虽然低着头,但脊背挺得很直,能看得出家中有细心教导的痕迹。   学艺术的孩子,尤其是自小接触的那种,自身特质很强烈,能够在一群没有接触过艺术的人中脱颖而出。   盛闻景就是这样,很难有人能忽略他的存在。   “你就是小盛老师?”   管家领盛闻景与韩左来到顾夫人面前,韩左倒格外熟稔地坐在沙发上,他拍了下盛闻景的背,让盛闻景不得不抬起头去回应顾夫人的声音。   女人有双上挑的凤眼,说话很慢,音调似掺了糖水般甜蜜。   盛闻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不由得放轻呼吸,小声道:“您好,我叫盛闻景。”   只要自我介绍说出口,再想找话题就简单了,顾夫人立即笑道:“小盛老师的名字也很好听。”   “您……您还是叫我名字吧,我还没有资格做老师。”   这位顾夫人太温柔了,跟盛闻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有钱人似乎不太一样。   他上学的时候,班级里也有家中富裕的同学。他们的父母大多严肃,不苟言笑,每次开家长会时,都能看到这些人骄傲地昂着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孩子最优秀。   一汪春水,盛闻景被顾夫人牵着去花园的时候,看着她打理精致的发髻想道。   顾夫人笑着将盛闻景安排在葡萄架下的楠木椅上,盛闻景刚坐好,眼前便出现一盘切好的云朵蛋糕。   他顺着持盘的手向上看,那是另外一位他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这人和刚刚引他进门的常道宪装束一致。   “他也是家里的管家。”顾夫人将银质甜品叉放在盛闻景掌心中,道:“吃吧,我亲自做的,一个小时前新鲜出炉。”   如果将甜品叉摆在盘边,按照盛闻景的性格,恐怕只会道谢,并没有品尝的心情。但将餐叉拿在手中,即使他想放下,也得考虑是否会扫主人的兴。   “谢谢。”   须臾,盛闻景如顾夫人所期盼的那样,吃下第一口。   顾夫人很明白该怎么做,才能让盛闻景在如此阵仗略微舒口气。   缓解紧张与紧绷的,大概只有甜点能做到。   盛闻景一口气吃掉半个云朵面包,蓬松轻盈的口感,伴随着柠檬皮的香气萦绕舌尖,他不由地对顾夫人道:“真的很好吃。”   得到夸奖的顾夫人笑得更温柔了,“我家两个孩子,都不喜欢吃甜品,所以每次做好都不知道该请谁品尝,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以后住家里,我每天都做给你吃。”   闻言,盛闻景放下甜品叉,认真道:“我不知道我的水平是否能胜任这个职位,听韩老师说,您看过我的比赛视频。”   “只是您给的工资太高了,贸然让我在您家陪练不如先听我弹一首,看看我的水平如何,再做决定。”   顾夫人与韩左相视一笑,了然道:“果然是个很真诚的孩子。”   韩左与顾夫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在学生会认识,毕业后保持友谊至今。   因为是信任的朋友推荐,顾夫人才放心请盛闻景来。   三角钢琴摆在会客厅与花园之间的落地窗下,看得出顾家应该只是将这架琴当作摆设。   盛闻景调整好琴凳高度,快速在脑内回忆,自己之前参赛获奖的曲目。   即使他向顾夫人提出试弹,是因为担心顾夫人看不上自己的水平,而在之后反悔。但于他本身来说,盛闻景对自己的技巧十分自信,他自信顾夫人只要听自己演奏一曲,再也不会在任何他这个年龄的同龄人身上,听到更美妙的琴声。   自学习钢琴开始,他在无数人口中听过赞赏,七岁的盛闻景会脸红,而两三年后,他已经能从容且熟练地接受夸奖,并微笑着说谢谢。   盛闻景双手放在腿面,缓慢地调整呼吸,目光变得沉静的同时,抬手,轻巧地落在黑白琴键之上。   初夏的闷热,随着日光的旺盛而攀升至最高,普照之下,暑气裹挟着慵懒席卷整片天空。   植物繁茂的地方,凉意总是能沿着地底逐渐扩散至地表。   清凉的风按捺灼烧,如浣纱般轻缓,逐渐融入与景致相接的走廊。拂过柔软娇嫩的花,流连于少年的指尖。   从不断跃动的食指,再到稍显轻缓的拇指,每一处的停顿与轻重都恰到好处。   “肖邦作品48第一号,C小调夜曲。这是他两年前参赛的曲目,感情处理得比之前还要好!”   韩左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首夜曲,是盛闻景升入高中时,初中时代最后一次参赛的作品。   这也是他与韩左成为师生后,拿回的第一个奖项。   韩左向顾家推荐时,也提供了那次参赛的录像带,只是他更推荐顾家去听盛闻景高中时期的演奏,这盘录像带便没被打开。   如果顾夫人在听过那次的演奏,再来对比这次,她望向盛闻景的目光应该更惊讶一些。   “——哐当!!!”   正当盛闻景弹至全曲高潮时,突如其来的瓷器破碎声通天而降。   紧接着,被分散的水流从二楼向楼下花园垂直倾泻。   打断盛闻景的演奏。   琴声戛然而止,不待盛闻景有所反应,顾夫人快步向外走了几步,上方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妈,对不起啦,手滑!”   顾夫人抿唇道:“告诉二少,我们正在倾听盛老师的演奏,以后由盛老师陪他一起练琴。”   “是,夫人。”常道宪点头,离开会客厅。   钢琴摆放的地方离落地窗很近,此时所有窗户都被推去暗处,以至于整个空间与花园都是彻底通透的。   盛闻景觉得裤脚有点异常,他低头,发现泥土混着水渍,一齐打湿了他的右腿。   钢琴侧边也稍显泥泞。   没等他说话,顾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顾夫人抱歉道:“小盛老师真不好意思,我现在让人去找套干净的衣服,你先去楼上客房休息,等换好衣服后我们再讨论之后的事情。”   “嗯,谢谢。”盛闻景没推辞,跟着另外一位管家去室内电梯。   顾家的客卧在四楼,是整幢建筑的最高层。   主人家的美意,是想客人获得最幽静的休息环境,以及走出房间,来到露台的时候,放眼望去观赏另外一片花圃美景。   盛闻景在客卧里坐了会,发现这间客卧似乎连接着另外的房间,很快,他又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声音不像是鸟叫,但也并非猫狗。   好奇之下,他缓缓走向阳台,从左侧的三层台阶跨上去。随着视野的开阔,映入眼帘的是椭圆形水池,以及大片耷拉在墙面的紫藤花。   还有……   一团雪白的东西。   雪白团子在花丛中缓缓蠕动,盛闻景向前走了几步。   听到陌生脚步声的雪白团子,猛地从花丛中拔起头,大尾巴也随着它的动作,在空中转了一圈。   盛闻景看清那是什么后,愣了下,随后脑海里对物种的认知很快回归。   这是只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狸。   狐狸身上还挂着花瓣,它与盛闻景对视没多久,突然抖了抖皮毛,紫藤花扑簌簌落在爪边,然后慢条斯理地冲着盛闻景走来。   盛闻景没见过真正的狐狸,小时候倒是去过次动物园,但他印象最深的是棕色大熊。   狐狸在距离盛闻景半米的位置停下,转了两三圈后,试探着用尾巴在他脚边象征性地扫了几下。   盛闻景穿着拖鞋,脚踝裸露在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份丝滑。   既滑,也痒痒的。   狐狸冲他发出类似于婴儿音调的叫声,随后突然在他脚边卧倒,露出柔软的肚皮。   盛闻景眨眨眼,“你是想让我摸摸你吗?”   他问。   狐狸扭动身体。   盛闻景觉得这只狐狸好玩,对人类也没有恶意,应该是顾家养的,才能这么亲近人。   狐狸被他揉了几下,然后扒拉着盛闻景的手,钻进他怀中。   拥抱狐狸,好似抱着一只大猫。盛闻景将下巴放在狐狸脑袋上,狐狸嘤嘤叫唤几声,不动了。   白狐狸体温高,相当于抱着只暖炉。即使吹来的风凉爽,也不得不让盛闻景出了一身汗,他只能向更清凉的水池挪动。   水池是半开放型,做成了摇篮的形状,用两根支架牵引着植物向摇篮四周延伸,以至于他走近了,才发现遮挡阳光的那部分中,还藏着个正在休息的人。   那人手长脚长,半倚在靠垫中,脸被书捂着,右臂放在身侧,左手搭着一瓶化了一半的冰水。   他的裤腿也湿透了,一直洇到膝盖。   “请问——”   “你是刚刚弹钢琴的那个?”   盛闻景的声音,与青年的提问同时响起。但盛闻景在对方开口后,立即闭上了嘴,没再出声。   原来他没睡着。   青年取下虚掩着脸的书,露出一张与楼下顾夫人神态极为相似的脸。   他双手撑着地,半直起身,重复道:“昨天调音师刚来过,音准怎么样?”   “很好。”盛闻景答。   顾夫人气质温婉,但眼前这个人浑身透漏着生人勿近的态度,疏离地几乎驱散盛闻景的闷热。   伴随着起身的动作,他手臂肌肉若隐若现,看起来像是一拳能够打穿三个的那种。   他彻底站直前,盛闻景没想到他比自己高这么多。   顾堂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清瘦少年,他向他伸出手,沉声道:“我叫顾堂,你是。”   他顿了顿,眼神中并未浮现疑惑,盛闻景想,他应该是正在等自己的自我介绍。   “我叫盛闻景。”   顾堂:“看来我们以后要经常见面了,盛老师。”   盛闻景微微摇头,道:“演奏被打断了,顾夫人还没有正式告诉我是否能胜任。”   “但我想你应该是,目前我家能找到的最好的同龄陪练。”顾堂淡道,“相信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盛闻景垂眼笑了下,指尖残留着狐狸的温度。   骤然抬头,“是的,我确认以及肯定。” 第6章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额头与肩颈都汗涔涔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自然的红润。   顾堂观察着盛闻景,不觉手中的书被狐狸叼走。   露台的阴凉皆在他们脚下,可风却穿梭着将空气里的温度中和,疯狂掠夺着这份舒适。   很快,盛闻景便不再想与顾堂保持这种若隐若现的对峙。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好和初次见面的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尴尬,或者是敌意。   毕竟他要在这家做陪练,免不了上下楼与顾堂碰面。   顾堂虽然比他年龄大,却并不是楼下那些长辈的年龄,因此,盛闻景自然而然不会保持,方才在顾夫人身边,谦虚而恭敬的态度。   于他而言,除了自家没什么钱之外,其余各方面都比同龄人优秀,过分谦卑就是自降身份,主动低人一等。   盛闻景主动挪走视线,俯身摸了摸在腿边打转的狐狸。   “这是你的狐狸吗?”他问。   顾堂目光垂直向下,轻巧地落在盛闻景低头后,露出的那一段线条极为流畅的颈线上。   白狐狸叼著书与盛闻景玩拉扯,盛闻景稍微用力,狐狸咬不住就嘤嘤叫。四爪抓地,拱起尾巴与屁股,活泼又讨人喜欢。   顾堂偏头,道:“看起来它似乎更喜欢你。”   “它不喜欢你吗?”盛闻景跟着问。   白狐狸是四年前抱回家的,顾堂随祖父上山打猎,狐狸被猎人设置的捕兽器夹断了腿。顾堂刚走近,狐狸便极通人性地呼救。   后来,狐狸便留在了顾家,成为顾堂的宠物。   “开饭的时候会。”   说着,顾堂摸了摸裤兜,找出一小袋用透明包装袋密封的狐狸零食。   包装纸发出沙沙的响声,狐狸立即灵敏地丢掉书,回身兴冲冲地朝着顾堂扑去。   顾堂只用一只手,便能将整个狐狸轻而易举地捞起来。   零食只有指甲盖大小,顾堂捏在手中,向狐狸发出命令。   “三。”   “二。”   “一。”   就像训练狗狗的服从性般,他拉长音调,让零食在手中停留的时间长些,而狐狸需要在对食物的渴望中,按捺天性中的猎捕基因。   对于人类来说,这几十秒不算过分漫长。但动物的寿命短短十几年,即使是一秒,也对它来说极为珍贵。   “吃吧。”顾堂很满意狐狸的反应,又拿出几粒零食作为奖励。   被吊着胃口许久,又对零食馋到流口水,可狐狸在吃到零食的时候,仍放慢速度,尽量用舌头将零食卷入口中,避免尖锐的牙齿磕到顾堂。   “盛老师。”   盛闻景聚精会神地看着狐狸吃零食,四下寂静,只有狐狸的吞咽声异常明显。在狐狸吃掉最后一粒时,男声响起。   那是带他上楼的管家。   管家站在不远处,双手自然垂下,恭敬地对顾堂微微点头,然后对盛闻景说:“换洗衣物已经放在客卧床头了。”   “谢谢。”盛闻景道谢。   狐狸砸吧砸吧嘴,挣扎以顾堂作为跳板,顺势扑向盛闻景。   盛闻景的怀抱又被柔软与重量填满,他拖着狐狸的后爪,正欲将狐狸再度还给顾堂。   谁知刚做出动作,狐狸威胁般地哼哼。   盛闻景:“……”   “客人先走。”顾堂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露台。   盛闻景目不斜视地向前,但直觉告诉他,顾堂应该是在打量他。   初夏的风乱吹,数缕合成一股,从后推着盛闻景。   他突然闻到一股,极淡的乌龙茶味。   茶香苦涩,却很清爽。   紧接着,盛闻景迅速意识到,这应该不是什么香水之类的东西,或者是烹茶时所充盈满室的物理熏香。   很多香水会使用茶叶做底,暖调大多使用茉莉花,或是红茶之类的。而乌龙茶,最适合作为冷香的基础,茶味浓郁时,清冽中裹挟着苦涩,却又不似苦丁茶般难以下咽。   在场只有三人,管家,自己,以及。   ——顾堂   是Alpha才能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的味道。   人类除极为明显的第一性征外,十八岁是道谁都躲不过的分水岭。男性与女性的第二性征,会在十八岁这一年,将所有人再次进行更为细致的归类。   强大如能够标记Omega的Alpha,分化为这种性征的人,通常在体质上更为强大,凌驾于其余两种性征之上。换句话说,如果这是二次元的纸片人世界,那么每位分化为Alpha的人,都是被系统选中,设置为高攻高防,天生带着金手指的主角。   与前者相悖的Omega,拥有这种性征的人虽然不比Alpha那么强大,却也没有过分柔弱。倘若以第一性征为基准,他们才是人类体质最正常,最平均的存在。   前两种性征的强弱过分极端,二者之中,Beta充分担当天平。既没有Alpha过分表露强势,散发信息素引导Omega臣服。也不会如Omega般,每月须得度过三四日的发情期,发情期的敏感,很容易让Omega们被Alpha刻意以信息欺负,从而达到目的。   十七岁正是分化前最后一年,这个年龄的少年人,能够清晰地分辨第二性征。   Beta分化成功后,接下来漫长的人生,都不会再闻到那股,气味各异的特殊信息素。   或许是性征区别过分明显,Omega更容易在艺术中展露头角。这是自然对于Omega,这些体质稍微弱小的群体的偏爱。   拥有敏锐的直觉,脆弱却异常坚毅的性格,柔软不服输的灵魂。   当然,这也只是大部分三分之二Omega的性格。   剩下那三分之一,活得类似于战斗民族行事风格,潇洒不羁,往事随风。   人类的有趣,不仅于生活中发掘。性格与性征的碰撞,也是专家们经久不衰的研究方向。   换好干净衣服,再次下楼,盛闻景看到会客厅多了两个人。   狐狸的主人,顾堂。以及满脸写着不情愿,低头摆弄游戏机,长得与顾堂七八分像的少年。   顾夫人先是警告似地看了眼儿子,然后重新笑着对盛闻景道:“小盛老师的演奏我也见识过了,虽然被打断,但你的水平毋庸置疑。”   合同一式两份,在茶几上摆着。   顾夫人旋开钢笔,先签署属于她的那份。   陪练或是家教,尤其是这种未经培训机构,通常是不会严谨到签合同的地步。   盛闻景没想到顾家如此郑重且正式。   接过钢笔时,顾夫人提醒他先看合同。   “谢谢您的信任。”盛闻景浏览结束,在签自己名字前,说。   顾时洸在盛闻景落笔间,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爆发道:“找陪练找家教,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把人塞进家里,我不要!我不要陪练!”   “我不想弹钢琴!”   “凭什么哥不弹钢琴,偏要我弹?”   “你和爸再生一个不行吗!”   说罢,他猛地抓起抱枕,发疯般地朝着盛闻景扔去。   嘭——   不偏不倚,准确且快速地砸至盛闻景侧脸。   他低着头书写,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冲击,也没有让笔尖有半分偏移。   盛闻景三个字,字体端正笔锋劲道。   “顾时洸,向盛老师道歉。”   顾夫人严厉道。   “我不!”   “凭什么要我对陌生人道歉!”顾时洸顶撞道。   盛闻景将合同整理好,在顾夫人还未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将其双手交给顾夫人。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盛闻景说。   顾夫人见盛闻景面不改色,当下愧道:“让你见笑了,本想请你和韩左一起吃饭,但现在……我们下次再约,好吗?”   “是我的荣幸。”   盛闻景又道:“那我什么时候来您家中陪练?”   “相信您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还有个上小学的弟弟需要照顾,可能不会一直住在您家。不过在休学这段时间里,我会随时待机,只要您打来电话,我会尽快赶来。”   “这不是问题,时洸平时也得去学校上文化课。等他入学后,就有课程表了,到时我们再约时间。”顾夫人的气似乎消了点。   韩左与盛闻景告别顾夫人,离开顾宅时,一直没出声的顾堂,突然主动提出送二人至市区。   “去买狐狸零食。”顾堂对母亲说。   没等顾夫人说什么,韩左倒乐呵道:“我待会还有补习班的课,和小景家不顺路,正愁没人送他。”   盛闻景看向韩左,欲言又止。   “那我负责送盛老师,韩叔叔自己开车回去工作。”顾堂从茶几左侧的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对盛闻景道。   “盛老师,请。”   “其实你有机会拒绝,为什么不告诉韩左?”   顾堂带盛闻景去车库找车的时候,随口问道。   盛闻景提着顾夫人打包好的甜点,食品袋都封闭不了它们散发的甜蜜。   他跟在顾堂身后,坦率道:“韩老师只能送我到附近的地铁站,但你可以送我到小区单元楼门口。”   “很多小区不允许陌生车辆入内。”顾堂说。   盛闻景轻轻啊了下,空荡的车库充斥着他和顾堂的脚步声,这里应该算是除空调房外,顾家最凉爽的地方了。   “我家在未改造的旧城区,老旧小区没有物业。” 第7章   认识不过一小时,两人便同乘前往市区。   盛闻景是无所谓,他偏头去看车窗外飞速划过的风景,眼神没聚焦,整个人放空般凝固在副驾驶。   未来很长时间,他都会通过这条公路,在家与顾宅之间来回奔波。   顾堂通过后视镜观察盛闻景,视线却不能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当他正欲挪回时,盛闻景忽然抬头,自然而然对上他的目光。   “即使这条路鲜有人来,但也该遵守交通安全规则,不是吗?”盛闻景说。   顾堂减缓车速,打开车窗。   盘山公路有很多转弯,顾堂车技很好,盛闻景并没有感受到颠簸。   彻底驶离这片清冷寂寥,来自于城市本身的热闹,重新占据盛闻景的五感。   “自己在车载导航设置终点。”顾堂忽然说。   盛闻景微微倾身,手指离显示屏只剩半厘米的时候,骤然停下。他缩回手,道:“送我到地铁站就好。”   顾堂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饶有兴趣道:“请我送你回家的不是你自己吗?”   “我反悔了。”盛闻景弯弯眼眸,礼貌道:“安全意识很重要。”   地铁站附近下车前,盛闻景的手已经微微推开车门,却又在下一秒停顿。   他淡道:“你的易感期要来了吗?”   “嗯?”   盛闻景以为顾堂没听清,但他也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于是友好地笑了下,“谢谢你载我。”   “再见。”顾堂说。   盛闻景:“再见。”   Alpha虽然没有Omega的发情期,但偶尔也有不太方便的时候。   独属于Alpha的易感期,让Alpha无法完全掩盖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如果这个时候,突然碰到进入发情期,在外晃悠的Omega,很有可能因为人体本能而造成一场不小的慌乱。   因此,盛闻景才会好心提醒顾堂。   不过他的好心有限,并不能完全奉献爱心给一个陌生人。   将已经确定陪练的工作告诉周晴,盛闻景在家附近的市场里买了块防滑垫,顺带发消息问盛年,有什么想吃的。   盛年说想要冰棒。   模范弟弟盛年,已经在盛闻景回家前,准备好了酸甜可口的酸梅汤。   “哥哥,今天怎么样?”盛年兴冲冲问道。   盛闻景指了下放在鞋柜上的合同,盛年小跑着去看。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陪练,但之后我可能不会经常在家陪你,自己一个人睡觉,可以吗?”盛闻景问。   小时候盛年怕黑,尤其是父亲去世后的一年里,对黑暗的恐惧几乎到达顶峰,每晚都是在盛闻景房间里依偎着睡着。   “我早就不害怕了。”盛年看不懂合同里的条款,兴致全无地回到哥哥身边。   盛闻景将冰棒掰开,递给盛年,从阳台翻出很久之前学习钢琴的课本。   “哥哥,弹钢琴真的很有趣吗?”盛年好奇道。   自盛年有记忆开始,盛闻景就一直在学习演奏与文化课之间,琴房、学校、家,三点一线来回奔波。如果不是家中变故,盛闻景应该更投入于提升技巧的练习,而不是为钱发愁。   “不知道。”盛闻景说。   很小的时候,有人告诉父亲,盛闻景的手指纤长,很适合弹钢琴。于是,懵懵懂懂的盛闻景,被父亲牵着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少年宫。   起初学习钢琴的时候,盛闻景几乎每晚都哭。他听着楼下小孩玩闹的声音,觉得他们吵,心情烦躁。忽而又想到,自己这么喜欢安静,而钢琴却是叮叮咚咚极吵闹的东西。   心烦之中添加几分被强迫的不甘,盛闻景哭得更全心全意。   边哭边弹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渐入佳境,不再流眼泪,变得专注钻研琴技。   当盛闻景回过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蓦然发现,那些曾经令他痛苦,拘谨的日子,居然全部消散于意识之间。   纷至沓来的是金灿灿的奖杯,被众星捧月的闪耀,他站在领奖台,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弹下去也很不错。   至少,他也不会再找到其他,自己喜欢且愿意尝试的东西。   天赋令他更轻易地理解乐谱,在老师的指点下一点即通。只需再努力那么一点,比常人再努力一个小时的练习时间,他就能一骑绝尘,俯视所有同龄人。   盛闻景喜欢这种被仰望的感觉。   今天在顾家,顾时洸突然反抗,即使他砸向的是盛闻景,盛闻景也能理解他心中的气愤。   盛闻景帮盛年捋顺脑后翘起的头发,问道:“年年,你有想过学习些什么其他特长吗?”   “……没有。”盛年想了想,“我也没有哥哥的天赋,做个平常人不好吗?”   平常人?   盛年接着道:“我做普通人,哥哥做全世界最特别的那个。”   盛闻景愣了下,着实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能从盛年这脱口而出。   是网络太发达,小孩们都成熟过早吗?   半晌,盛年的冰棒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在努力嘬着最后一点葡萄味果汁。   盛闻景说:“那说定了,你要好好长大。”   “嗯!”盛年重重点头。   午后兄弟两在客厅摆着的凉席里睡了会,盛年有作业要写,盛闻景从旁辅导。   如果是盛夏,时间会被拉得更长,也更容易令人焦躁。   盛闻景忽然想到了几小时前,顾家凉爽车库中,萦绕在鼻翼间,清苦的乌龙茶信息素。   十七岁的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信息素对于人类本身的吸引。但闻过这么多信息素,似乎只有顾堂的,让他能在感受后,产生短暂的回忆。   或许是顾堂本身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那是只有用金钱与财富,堆砌而生的矜贵。   越穷的人,物欲越大,却因手中没有钱挥霍而作罢。   暴发户被称作暴发户,是因其脱离贫穷后,为了添补内心的空虚,报复性地以金山银海,满足精神上的满足。   显然,顾堂并不属于这类人。   顾氏祖上积累财富,后而远赴海外。严格来说,他算是半个外国人。   只有生来富裕,从未经历拮据的人,才能保持对钱权的不在乎。   因为唾手可得,所以就连普通人不可直视的东西,也能随意获取,或者抛弃。   闲暇时,盛闻景喜欢坐在小区附近的广场上,观察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路人。   而当他下意识想研究顾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可能并不想与此人接触,甚至是无意间,双方相碰的眼神。   潜意识让他主动远离,好奇心使他面对顾堂时,总是忍不住顶撞,甚至将自己与他对比。   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能够与顾堂比肩的能力。   反正只在心里想想,又不会少块肉,盛闻景这样告诉自己。   翌日。   学校还没放假,盛年小朋友仍需上学。   盛闻景从被窝里把人捞出来,看着盛年大汗淋漓的小脸,好笑道:“既然这么热,怎么还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不、不想。”盛年打着哈切,想重新回到床上。   “不想上学……”   盛闻景不惯盛年赖床的毛病,警告道:“我去做早饭,待会要在饭桌前看到你。”   十分钟后,盛年洗漱完毕,乖乖坐在餐桌前等开饭。   撒娇归撒娇,盛年从不敢在盛闻景这得到,类似于长辈对待小辈的心软。   比如不想上学,那今天就不去了,在家休息也没什么大不了。或者是约定好只能吃一颗糖,而他还想吃第二块,卖个乖甚至还能得到第三块。   父亲去世,母亲住院,盛闻景就是一家之长,带领着年幼的弟弟生活。   盛年敬仰优秀的哥哥,视他如榜样。却又觉得他过分严厉,每一步都遵守规则,再也没有见过比哥哥还要苛刻的人了。   送走盛年,盛闻景还要带着熬好的粥去医院。   站在公交车站,等待公交时,他收到一条最新的好友申请。   “顾堂。”盛闻景毫无感情地念出名字。   拇指放在绿色同意按键处,良久,他又蜷起手指,将手机放回书包。   顾堂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有了顾时洸弹钢琴的态度,盛闻景也稍微对他即将陪练的学生,有了大概的了解。   恐怕之前请的那些老师,离职前都不是特别顺利。   因此,顾家才另辟蹊径地寻找同龄人。   一个人喜不喜欢钢琴,内行人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他是否拥有渴望。   搭乘公交前往医院的距离,如果不堵车的话是四十分钟。   大清早,医院门口便挤满了求医问诊的人。   听许多医生说,医院是最能听到这个世界上,诚恳祷告的地方。   再没有任何场所,能够像医院般,充满各种复杂情绪。   每道感情都发自内心,令人动容。   那时父亲在急诊抢救,盛闻景被周晴从睡梦中叫醒,甚至还抱着自己喜欢的小熊。   周晴哭得双眼通红,在他面前却擦干眼泪,镇静地安排他的去处。   “妈妈要进去签字,你先坐在这好不好,无论什么人和你说话,都不要理,也不要擅自离开座位,让妈妈回头就能看到,好不好?”   周晴很喜欢用“好不好”这个词,因为是商量的语气,所以盛闻景愿意听,觉得这样自己也有参与家中的任何决定。   不觉中,他居然走到了急诊区。   刺眼的红光占据视线,急诊二字大刺刺地嵌进墙壁,LED灯使其在雪白墙面中,更添几分夺目。   当此起彼伏的器械声,病床滑轮滚动的急促,骤然急停的车轮摩擦,这些争分夺秒的瞬间,尽数收入盛闻景耳中时,眼前的“急诊”,成为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   盛闻景敛眉,再度拿出手机,同意了顾堂的申请。   并主动发送消息。   [你好。]   顾氏薪水很高,他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很快,顾堂也回以你好。   并问道:“盛老师有空帮忙挑选钢琴吗?” 第8章   [什么时候?]   [明天。]   [好的。]   一问一答极为简介,很符合盛闻景对顾堂的印象。   与此同时,同城异地的顾堂也是这么想的。   他坐在落地窗下,不远处的顾时洸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顾堂出门买狐狸零食的时间里,顾时洸又和顾夫人吵了一架,连带着遭殃的,是盛闻景才弹奏过的昂贵三角钢琴。   顾时洸很听话,但唯独在学习这件事上,与家中长辈不断起冲突。   顾夫人再温柔,对于小儿子的叛逆,也会做出父母应有的管束。   来家里做陪练的盛闻景,虽说只是高中生,却已能隐约看出他的未来,光明灿烂而充满掌声。   顾堂刚从英国结束研究生阶段的学习,拿到学位后,预备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再为以后的发展进行新的规划与打算。   父母将他也带回国,是想让他帮忙管管顾时洸的脾气。   顾家二少脾气不好,最爱随心所欲,总想一出是一出,以至于即将成年都无法定性。   豪门很忌讳这种不学无术的子弟,尤其顾氏长房出了位,在父母为其铺展的道路上,孜孜不倦严以律己的榜样——   顾堂。   最好的榜样,最差的例子,居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家庭里。   虽然离谱,但也并不令人惊讶。   其实顾堂听到盛闻景下车前那句话了,早在他和盛闻景一道离开天台的时候,他便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但这几日不是他的易感期。   他的易感周期是二十八天,算时间下下周才会发作。   风向是朝着盛闻景那边吹,盛闻景脚步的停顿,恰巧就在他感受到那缕风吹过之后。   当时顾堂正无意间瞥到盛闻景的小腿。   水洗牛仔裤是宽版的,正好遮住盛闻景下身腿部线条。但在走动过程中,线条又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   隔雾看山,盛闻景居然瘦得很。   少年没有锻炼过的身材,像是春日被突然拔高的禾苗,青翠柔韧,腰细得似乎只用一条手臂便能环住。   不禁让顾堂思绪飘远。   通常男孩长身体是什么时候?女孩子的最佳发育期在初中。那么男孩呢?初中与高中之间?   盛闻景这么瘦,发育也应该晚些,很有可能今年会继续长个。   易感期中的Alpha,理应是最快发觉身体异常的那个。但直到他看到盛闻景不自然的停顿,才发现自己的易感期居然提前到来了。   盛闻景只提醒了顾堂一次,顾堂想确认盛闻景是真的闻到信息素的时候,盛闻景却忽然没那么好心了。   他语气淡地似乎想快点摆脱顾堂,好像送他进市区的不是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顾堂从逐渐暗淡的手机屏幕中,看到自己一闪而过的脸。因为很快盛闻景便回了他的消息,他说好的。   简洁明了,聊天框顶端甚至没有出现正在输入中。   这个人,连时间都不想问清楚。   搞艺术的人都有怪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个盛闻景才十几岁,行事作风也……也太有性格了吧。   顾堂想。   暮色微合时,盛闻景收到来自于顾堂约定的时间地点。   护工家里有事,今夜他待在病房陪护。   因为打工的缘故,盛闻景没能陪在周晴身边。面馆的工作早出晚归,一整天的体力劳动后,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体力,以及充盈的心情逗周晴开心。   过度劳累会勾起本能的委屈,他想到现状只会难过。情绪低落就爱睡觉,睡觉补充体力还修养身心。   盛闻景回:[好的。]   他正在为周晴削苹果,周晴边看电视剧边织毛衣。   周晴见盛闻景盯着手机,笑着问:“还没来得及问你,找你陪练的那家人,人品怎么样?”   “还行。”   “那就好。”周晴叮嘱道:“虽然给的工资很多,但要是受了委屈,也不能自己咽下去,不想干又不好意思直接提的话,就去找韩老师,他会帮你安排。”   “韩老师打过电话?”盛闻景问。   周晴点头,她从枕头底下抽出软尺,冲儿子招手。   盛闻景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走到妈妈跟前,听到周晴沉吟片刻,疑惑道:“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有吗?”盛闻景低头扭了扭身体。   周晴将软尺贴着盛闻景腰腹,盛闻景眨眨眼。   “腰围没变。”周晴又量他的肩宽,确认道:“上次量尺寸,我记得是两个月前。嗯,肩宽多两厘米,身高应该也长了。”   盛闻景微微歪头,张着嘴打了个悠长的哈切。   医院陪护病床并不舒服,或许是有妈妈陪伴的缘故,盛闻景难得睡了个无梦的好觉,早晨自然醒的时候,他发现周晴正在为他掖被角。   “妈妈。”盛闻景哑着声。   周晴笑着揉了揉盛闻景露在被子外的手。   盛闻景刚醒,手上还没劲,虚拢了下妈妈的手,“早安。”   “早安。”周晴说。   与顾堂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三十分,顾堂说他要去的店,是家私人定制,店面在东郊不好找。   “你家在哪,我可以来接你。”顾堂说。   盛闻景先道谢,婉拒他来家门口等待的好意,也并未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在医院。   “等很久了吗?”盛闻景在市区内的公园门口等待顾堂,刚过十字路口,便看到顾堂那辆车流中极显眼的豪华跑车。   他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   “没有。”顾堂答。   出医院时,盛闻景顺带在住院部水房洗了下头发。   主治医生早晨查房后,提出周晴还需再做两个常规检查。盛闻景来回取化验单,跑了不少地方,太阳升起,气温逐渐上升,他汗淋淋地回到病房后,站在镜前看着自己不太规整的模样,决定稍微清理下。   虽说想要速战速决,但赶到约定地点时,他还是迟到了十几分钟。   盛闻景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顾堂调转车头,等待红灯熄灭。   车内安静,盛闻景有点不太自在地揉了下脖颈。   此时,顾堂突然开口问:“我弟弟的事,还请盛老师多费心。他本性不坏,只要好好说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盛闻景用无名指勾了下垂在耳边的碎发,将它们全部拨去耳后。   “你弟弟的情况很正常。”   他自知理亏,迟到是不争的事实,对方主动挑起话头活跃气氛,也是第二次见面,他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莫名失心疯地挑衅防备。   盛闻景说:“很多弹钢琴的人都不喜欢钢琴。”   “你也是?”   “不算是。”   “对钢琴又爱又恨?”   “小时候不喜欢。”   顾堂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沉沉笑起来,“但时洸十七岁还是很厌恶。”   似乎只有提及家人的时候,顾堂才会露出笑容。   盛闻景想了想,回答道:“如果真想他对钢琴感兴趣,不如让他赢一次。”   顾堂:“赢?”   “嗯。”盛闻景点头,“小时候捧起第一座奖杯的时候,我才发现弹钢琴其实会让我获得很大的满足。”   “是胜负欲。”顾堂说。   “类似吧。”盛闻景到没有过多的非要赢的心态,很多时候,奖杯与荣誉,都是伴随着刻苦练习而水到渠成。   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练功,内力足够强横,才能在武林大会拔得头筹。   气氛在交谈中逐渐松懈,盛闻景也没先前那么拘谨。   顾堂打开车载音响,选择较为舒缓的钢琴曲,然后从储物盒里拿出巴掌大的喷雾,对着自己后颈喷了下。   透明磨砂瓶身上,贴着阻隔剂的标识。   “不好意思,时间到了。”顾堂说,“这种喷雾的药效只有五小时。”   虽是解释,但盛闻景隐约觉得顾堂话里有话。   他岔开话题道:“距离那家店,还有多久路程?”   “五十分钟。”顾堂道。   “饿吗?我这有饼干。”   盛闻景摇头。   他们聊了许多有关于演奏的事情,这是顾堂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因此,盛闻景挑了几个比较好笑的突发状况活跃气氛。   顾堂这个人,很善于引导话题,也乐于倾听,并适时提出疑问。   有问有答的聊天才有趣。   抵达私人订制店后,盛闻景才发现,其实顾堂早已与对方在线上预约好了款式,今天来,只是为了交钱。   店家认出了盛闻景,两人临走时,还送了盛闻景一个水晶钢琴模型。   回程途中,盛闻景一路捧着模型。   顾堂问他,“你很喜欢这种小摆件吗?”   “不喜欢。”盛闻景笑了下,“但这是对方的心意。”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重感情的人。”   盛闻景啊了声,他想说什么,却忽然抿唇,缓道:“也不算是。”   人的心意,在送出的那刻珍贵,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对于盛闻景来说,陌生人的心意比熟悉的人更珍贵。   因为萍水相逢,日后不会产生交集,感情会在迸发的瞬间定格。   而彼此相识,总会在交往的过程中产生摩擦,如果某一方的利益遭到破坏,受损失的那个,定会变成吃人的野兽。   晚饭时分,他们才再度回到市区。   顾堂将车开到一家私房菜后院,熄火后,有人上前打开车门。   “这家菜馆的清水娃娃菜很不错。”顾堂边解安全带边说。   盛闻景没动,安静地等他收拾好一切。   “你今天邀请我出来,其实是为了请我吃饭吗?”   顾堂站在车外,俯身对盛闻景说:“如果我说,这是只因为我太饿了,你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吗。”   “不会。”   盛闻景答,“我只会感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吃私房菜。”   回答出乎顾堂意料,倏地,他发现盛闻景对他露出浅淡的笑意。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家能够雇用我。”   “按理说,你家其实是购买了我所有的时间。有关于钢琴的事,我都该随叫随到。”   “所以今天这顿,是老板额外给的加班费。”   “顾老板,你还在易感期,待会不宜吃辛辣刺激的东西。”   “会影响阻隔剂的效用。”   盛闻景好心提醒道。 第9章   晚饭结束后,盛闻景拎着一小盒打包好的甜点站在路边,顾堂和他并肩站着,等待店员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   甜点是顾堂主动提出,请盛闻景带给盛年的。   “对了,合同中有写你家地址。”顾堂说。   盛闻景微微点了下头。   话说到这份上,盛闻景道:“如果你忙的话,还是送我去地铁站。”   “如果我不忙呢?”   “那谢谢你送我回家。”   盛闻景干脆道。   他很少有与陌生人初次见面后,心中会腾升不要观察我的意识,   顾堂就是这样一个让他处处感到不适的人,他的每一步,似乎都隐藏着更深的试探。这份试探在双方隐约对峙下,显得格外尖锐凸出。   如果这就是顾堂的习惯,那么两个习惯相同的人,如果无法迸发出灵感的火花,那么就只有两片海域相交,或者海浪之间对抗时,一方以压倒性的趋势获胜。   “如果下次你想约我陪你出来散心,没有必要再找借口。”盛闻景用脚尖踢了下脚边的石子。   远处闪烁的车灯异常醒目,那是顾堂的。   顾堂:“我看你对我母亲倒很毕恭毕敬。”   “毕竟她是甲方,顾少爷并不负责我的薪水。”盛闻景弯眸笑了笑,“而且搞艺术的人,应该有脾气,你说是不是。”   “是。”顾堂答,“那么你的脾气是什么?”   没等盛闻景再回应什么,跑车在面前停下,店员小跑着来到顾堂身旁,将车钥匙还给他。   华灯初上,盛闻景贴在车窗边观赏夜景,手指边在透明玻璃上画了个全,随口道:“你为什么要叫顾夫人母亲。”   母亲大多出现在书面语言中,而并非日常称呼。   妈妈更符合生活中,对于母亲这一形象的亲昵。   更有肉麻的,甚至会喊妈咪。   他单手撑着下巴,微微偏头去看后视镜里的自己。   刘海被充盈着青草香气的风吹得上下翻飞,蹭地眼角痒痒的。   “华人的圈子,有时比你们想象得更加封建迷信。”顾堂解释,“就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TVB影片。”   可比起封建迷信,财富更显得珍贵难得,不是吗?   盛闻景说:“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命中带煞,迟早有大劫。”   “巧了,我也是。”顾堂失笑。   不知是酒足饭饱后,血糖陡然升高后造成的兴奋,还是今夜夜色美妙,以至于盛闻景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过。   挂在唇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堂聊着这座城市里的风景。   抵达盛闻景小区楼下时,顾堂将车停稳,看了眼熟睡的盛闻景,开着车灯靠在车头纳凉。   虽说是老小区,但绿化做得很不错,现在还不是夏蝉鸣叫的时候,盛夏活跃起来,应该会十分吵闹。   指针指向十点,楼上住户大多是老人,已经纷纷熄灯休息,四下寂静,就连行人都很少路过。   他掏出手机看了会股市,又与研究生时期的导师讨论了会之后研究的方向,导师提出可以帮他写推荐信,将他推荐给他在学生时代求学过的老教授。   顾堂正欲感谢,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盛闻景正推开车门,双手撑着膝盖,腿脚发软地下车。   “早上好。”顾堂玩笑道。   盛闻景捂着嘴打哈切,声音闷闷的,“现在是几点。”   “你只睡了半小时。”   “要喝水吗?”顾堂问。   盛闻景暂时还没彻底清醒,缓了会才说:“不好意思,我又浪费你的时间。”   顾堂耸耸肩,无所谓道:“最近休假,没有事情做。”   “不请我去你家做客吗?”他又说。   盛闻景站在原地没动。   “……”   半晌,顾堂笑道:“开玩笑,祝你好梦。”   上楼前,盛闻景前脚跨进楼门,后脚听到顾堂说:“我们还算是陌生人吗?”   “今天是第二面,不算熟人。”盛闻景说。   “那熟人是怎么称呼你的。”顾堂又问。   他没给盛闻景回答的时间,又道:“韩老师叫你小景,母亲也叫你小景,我想,你应该对我叫你小景,不会感到抵触吧。”   盛闻景嗤地笑了声,调转身体朝向,“那我叫你什么?小堂?”   他看到顾堂的眼神,忽然没那么友好了。   “你看,这就是你叫我小景时,我自己的切身反应。”盛闻景摊开手掌,“我也不高兴你叫我小景。”   “不如我们各自叫对方大名。”   “或者,用‘喂’代替也行。”   盛闻景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头顶的感应灯很久就坏了,他能看得清顾堂,而顾堂不一定能发现他此时是什么表情。   “或许我们不应该这么剑拔弩张。”顾堂缓道,“毕竟以后要相处的时间很多。”   是啊,盛闻景无声道,以后他们会经常见面。   “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顾堂问。   盛闻景摇头,“并不是讨厌。”   “可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他调侃自己,“不讨人喜欢,有很多刁钻的毛病。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本身不会和除自己之外的人交往。”   说到这,盛闻景忽然卸掉全身力气,苦涩道:“抱歉。”   有时,那些艺术家总有怪脾气的话,只是盛闻景给自己不喜欢与人交往的借口。   他很清楚自己的脾气,当意识到这份缺陷的时候,再想更改为时已晚。   错过与同龄人的交往,使得他不再明白,处于人群中该怎么做,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出。   与此同时,做什么都要做到极致的性格,让他无意识选择成为焦点。   十七岁的盛闻景,游离于人潮之外。   “就当我是个没文化的文盲,毕竟、毕竟我连高中学历都没有,是个辍学打工,即将成年的……”盛闻景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他用气声说:“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你家能雇用我,对我,以及我全家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顾堂单手插兜,看着盛闻景的肩膀轮廓,在说话间逐渐耷拉,但他没打算安慰,这本就是摆在现实,难以绕过的坎,没有人能代替盛闻景。   而生在物质资源丰富的顾堂,还没有这种与对方共情的能力。   并且他相信,以盛闻景的智商,大抵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安慰是情感的善意,却并不能使现状获得任何改善。   从第一眼看到盛闻景的时候,顾堂就确定,盛闻景这种人,哪怕尚在成长,是最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也多次果断拒绝外力的支撑,凭借性格一力扛起。   天才都孤僻。   “你又在观察我。”盛闻景幽幽道。   话罢,他转身就走。   虽说两人不欢而散,但盛闻景还是没忘掉带给盛年的小甜点。   盛年已经自己洗漱睡着了,只在玄关留下一盏灯。   盛闻景将甜点放进冰箱保存,餐桌的透明玻璃碗中,是剥好皮的橘子。   橘子外壳已经有点干了,盛闻景坐在餐厅吃完,又喝了杯水,带着装满红枣汤的保温杯进卧室。   因为已经睡过一觉,导致他暂时还不想休息,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之前编好的曲谱,手指模拟弹奏的姿势,边想边继续写下去。   从去年开始,在韩左的建议下,他开始学习自己编曲。   通过韩左找来的教材,以及视频学习,每月至少保持两首钢琴曲的编写,每首时间最少一分半。   曲子是否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养成创作习惯。   国外很多音乐学院都极为注重学生自我创造,如果盛闻景大学想申请这些学校,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作品。   通过韩左的引导,他已经计划好了未来十年的发展道路。   十八岁是人生最重要的跨越期,他的第二性征也将就此确定。   身边同学纷纷讨论着自己会分化成什么型号,到了盛闻景这,他宁愿没有第二性征。   因为极大可能是Omega,Omega的创造性更丰富,几乎占据钢琴家群体中的百分之九十。   但Omega的体质太平庸了,甚至对于男性来说,有些过分柔弱。   无法保护任何人,即使身边的人不需要他保护。   长子的身份无时不刻使他约束自己,好笑的是,他也遵守这种无形的规则。   编曲卡壳,整整两个小时,盛闻景坐在书桌前没有任何进展。   他正欲洗漱转换心情时,顾堂发来消息。   [水晶模型落在车里了。]   盛闻景想也不想,回道。   [你想要的话就送你,如果觉得没地方放。]   [丢了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堂:[你白天说,这是对方的心意。]   盛闻景无奈。   [麻烦你帮我保存,改日我把它带回家。]   顾堂今天回家太晚,却没想到顾夫人还没休息。   “吃饭了吗?”顾夫人敷着面膜。   顾堂走到母亲身旁,屈膝抱了她一下,点头道:“吃了,今天下午去帮时洸买了新钢琴,他人呢?”   “车库里没看到他的车。”   顾时洸虽未成年,却已经学会如何开车,稍不注意,他便呼朋唤友,去后山飙车。   管都管不住。   提起这个,顾夫人便生气,“已经叫管家去找了,等你父亲回国,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别生气,小心皱纹。”顾堂笑笑,从怀中拿出一小袋草莓。   “路上有人卖自家产的小草莓,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顾夫人的注意力没被草莓吸引,她指着顾堂手中另外的水晶钢琴,问道:“这也是你买的?”   “是盛老师临走时落下的。”   顾夫人诧异道:“你们见面了?”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   顾堂解释道:“毕竟是时洸的老师,我们对人家好一点,他也能更上心。”   “再说,就连韩叔叔都在您面前赞不绝口,可见他日后的发展不可估量。”   “如果我们能和他交朋友,说不定会带来其他隐性价值。”   “……你和你父亲还真是。”顾夫人自知无法改变儿子,于是摇头可惜道,“什么都要权衡利弊,追求利益。”   “这样是交不到真正的朋友的。” 第10章   自那晚不欢而散后,盛闻景两周内再未接到来自顾家的任何电话。   除了去医院照顾周晴,盛闻景每天还会学习四到五个小时的文化课。如果放弃加强记忆,极大概率在日后复学后跟不上节奏。   周晴化疗掉发掉得厉害,索性直接请理发师将头发全剃掉,她摸着自己光头开玩笑,说像剥壳的鸡蛋。   小姨应和着周晴,盛闻景靠在墙边沉默。   病人心态好,对病情有很大的缓解。但盛闻景无法像周晴那般洒脱,每次化疗,他都没有勇气帮着照看。   他躲在家中,看着护工发来化疗结束的消息,才敢稍放松些,陷入沉睡。   气温抵达三十度的那天,顾堂发来一张电子课表,是顾时洸的。   顾时洸最近忙着开学,很多事情都没彻底安定,顾夫人拿到学校课表后,立即做了一张钢琴课时间安排。   周一至周四,盛闻景需要留在顾家过夜。顾时洸晚上七点半才下课回家,钢琴课八点四十分开始,十一点半结束。   周六周日,各练习五小时。   顾堂询问盛闻景有无异议,盛闻景回没有。   他上下滑动着课表,除钢琴课外,剩下的时间,都由顾家家庭教师为顾时洸补习文化课。   怪不得顾时洸对学钢琴这事反应强烈,除非对音乐有执着的爱好,很少有人能坚持高强度的时间压缩。   盛闻景来回接送都由顾家负责,他背着包坐进专车,并站在顾家门前时,仍觉得不真实。   顾夫人出席活动还没回来,管家请盛闻景去客房休息。   盛闻景带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适合顾时洸学习的教科书。   客房是上次他去过的那间,直通露台。   只不过露台没有狐狸,花倒依旧盛放。   属于顾时洸专属的琴房在三楼,连着他学习的书房。盛闻景路过的时候,顾家的佣人正在打扫,他们将工人施工后无用的隔音棉垫拿出来。   盛闻景后退几步,为他们让开通道。   顾家很大,大到如果一家人的作息并不一致,很有可能产生十天半个月都不见面的情况。   但这家人似乎格外注重亲属联系,客厅摆着他们的全家福,看日期,应该是每年都会合照一张。   盛闻景坐在露台摆设的秋千中吹风,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略微整理了下褶皱的裤腿,道:“下午好。”   顾堂:“下午好。”   他们的见面,每次都是以问好开始。   盛闻景说罢,继续坐进秋千里。   他正在看班级群里的消息,最近期末考试,班主任布置了很多任务。   即使休学,盛闻景也没有从原先的班级群中退出,老师会在群里发很多教辅资料的电子版,他能随时下载,老师也很愿意帮助他学习。   “母亲说她会回来晚一些,所以晚餐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有什么想吃的吗?”顾堂怀里抱着狐狸问。   狐狸从顾堂怀里跳至地面,灵活地蹦了几下,最终钻进盛闻景怀中。   盛闻景摊开手,将收在掌心中的紫藤花瓣放在狐狸头顶。   “没有。”盛闻景低声说。   狐狸好像比上次更重了点,他小声问狐狸,“你的晚饭吃了吗?”   “它和我们一起。”顾堂说。   狐狸又不是人,怎么能跟人一起作息。   盛闻景松开狐狸,想将它还给顾堂。狐狸却对着他敞开肚皮,在秋千中打了个滚,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盛闻景。   “你的狐狸饿了。”盛闻景冲顾堂伸手。   顾堂不明所以。   盛闻景:“我知道你有带小零食。”   话落,顾堂先是愣了下,随后笑起来,他极慢地走到距离盛闻景半米的位置,道:“可小零食在哪呢?”   盛闻景揉揉狐狸的肚皮,“它都饿扁了。”   “真是个没有善心的主人。”   一看顾堂就是惯会吊人胃口,提起对方好奇心的人。   然而盛闻景并不吃这套,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猜谜。   宁愿让猜谜的人急死,他都不想自己钻进猜谜人的陷阱中。   顾堂猜盛闻景还在生气那晚的事,盛闻景表现出的每个动作,都表露着极强的距离感。   顾堂说:“我家有两处不能去,我父亲的书房,以及地下室。”   “我还以为,另外一处是你的卧室。”盛闻景掀了下眼皮,“你弟弟第一次上课,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再次对我使用暴力,还请你们顾家安排信得过的人在场。”   “可从上次的反应看来,你并不怕他。”顾堂道。   是,盛闻景并不害怕顾时洸。   顾时洸一看就是花架子,并不如从小在孩子堆里玩出来的盛闻景。   盛闻景经常和同小区的男孩打架,小学六年级找初中生打,初中毕业时已经可以和高三硬碰硬。   “可我体质不好,太瘦了。”他将胳膊抬高,在顾堂眼前晃悠几下,“你看,这么瘦,顾时洸用点力就能让我骨折。”   “好,我会向母亲说明。”   出乎意料的,顾时洸第一堂课格外配合。   “其实你的天赋很好。”盛闻景合上书道。   顾时洸脸色铁青,冷道:“这还用你说?”   盛闻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顾堂,继续道:“因为你有基础,所以我们下次会学习另外一首夜曲,到时我希望你能将整个谱子背会。碍于还要去学校学习文化课,所以期限是两周。”   “背不会!两周时间根本不够!不行!”   “曲子很简单,我六年级就会弹了,当时我的老师要求我两天后将这首默写给他看。”盛闻景淡道,“听说顾夫人与顾先生的学历很高,根据基因遗传原则,我想以顾二少的智商,一定能够完成。”   顾时洸恶狠狠地盯着盛闻景,正欲开口骂人,转而发现顾堂正放下书看向这边。   他瞬间泄气,不情愿道:“知道了,现在能下课了吧?”   “盛——老——师!”   盛闻景弯眸,“好的,祝你好梦。”   根据盛闻景的观察,顾时洸应该是害怕顾堂的。   他看着顾时洸气势汹汹的背影,一时恍惚,觉得他很像小时候的自己。   被父亲强制扭送培训班,坐在钢琴面前,忍不住幻想将可恨的琴键,一个个残忍掰断。   他没发现自己正在笑,以至于顾堂出声,都没能打断回忆。   “顾时洸怕我,所以只有我的话他才肯听。”   顾堂说:“你不喜欢我观察你,那么你自己呢?”   月色从白色纱帘之中穿透,落在顾堂脚边。冷调的白炽光照亮整个房间,盛闻景安静道:“为了不打消你弟弟的自信心,我撒谎了。”   “这首曲子,我五年级就能带着上台演奏。”   他的手虚虚按在琴键之上,“你觉得好听吗?”   顾堂:“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我想,优秀的钢琴家具备的特质,不应该是登入殿堂后,被全世界称作最高雅的艺术。最普罗大众的文艺,才是最优秀的存在。”   “例如欢乐颂,或者致爱丽丝这些耳熟能详的,深入大街小巷的钢琴曲,才是我最喜欢演奏的。”   一窍不通只是包装着礼貌下,对这首曲子的不理解与不欣赏。   “但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代表所有喜欢弹钢琴的人。”盛闻景耸了下肩,“不能否认的是,那些越难以欣赏的曲子,其中蕴含的技术含量越高。”   “所以我的意见是,如果顾时洸真的不喜欢,或许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逼他。”   须臾,盛闻景忽然对顾堂说:“最近我要参加一个比赛,正在练习参赛曲,你想听听看吗?”   因为是盛闻景也才刚开始学习的曲子,弹奏时不免磕绊。每次出现错误的时候,盛闻景都极快地皱下眉。当顾堂以为即将结束时,盛闻景又突然从头开始,连续弹了好几遍。   直到他手指微微发抖,没法再精准控制力道。   “如果是韩老师在场,一定会打我的手。”盛闻景叹道。   “我没听出什么不好。”顾堂安慰道。   盛闻景:“韩老师教训人的时候很凶。”   说着,他比划了下韩左打人专用的尺子,“上到大学生,下到小学生,他都打。”   为了照顾周晴,以及早出晚归打工,盛闻景已经很久都没有去韩左那里上课。   也就是说,小半年没被老师教训。   之后的几次钢琴课,顾堂仍准时坐在书房内的沙发中,顾时洸要想发火,恐怕还得看看他哥的脸色。   顾堂简直像是盛闻景镇压顾时洸的尚方宝剑。   顾堂出门与朋友酒吧喝酒,朋友端着酒凑到他身边,笑道:“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你,哪里的小妖精勾得顾少魂都没了,每次叫你出来,你都找各种借口。”   “时洸弟弟知道你老拿他当借口吗?”   顾堂无奈摇头道:“时洸不肯学钢琴,如果我不在,恐怕这次找到的老师都得被他再打进医院。”   “我说你家什么没有,非要他学钢琴,孩子不喜欢就不学了呗。”   “天天祸害钢琴老师怎么成?”   “这次又是哪位老师愿意撞枪口?国内国外?”   叮咚——   顾堂收到一条新消息。   盛闻景:[顾堂,你弟弟又把钢琴砸了。]   很快,家中管家也打来电话,常道宪道:“先生回家恰巧碰上盛老师上课,时洸少爷和先生吵了一架。”   顾堂蹙眉,他带着手机走到安静的地方,道:“盛老师呢?”   “盛老师的脸被划伤了,现在正在医院包扎。” 第11章   整座城市陷入沉睡时,医院永远灯火通明。   出车祸的被送进急诊,医生后头跟着一串尾巴。男人在床上躺着哀嚎,实习医生正在为他做各项基础检查。肇事车主与伤者亲属争吵,夹在他们中间的是陪同而来处理事故的交警。   实习医生突然呀了声,伤者亲属连忙冲上去,慌张道:“怎么了,我儿子怎么了?”   “赔钱!必须赔钱!”说着,他猛地抓住肇事车主,又扯着交警喊道,“警察你们快把他抓起来,我要告他,你、你给我赔钱!”   肇事车主拔高声音:“什么?你还想讹钱?医生还没检查出来毛病就想赖我头上,你家是老赖吧!”   交警无语且无奈地安抚,却也收效甚微,只能等待双方冷静。   “小同学,那个……你能不能稍微往左边坐一点。”   盛闻景端正坐在椅子上看热闹,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是对年轻夫妻,女人扶着肚子面色苍白,男人身上背着两个小包,手中是刚开好的缴费单。   医院座位是一排五个连坐,盛闻景挪至最边。   女人肚子大到已经没办法坐下了,只能躺着。盛闻景主动提出帮男人拿包,男人缓慢地让妻子躺好。   “谢谢,谢谢你。”男人边感激,边把包垫在妻子脑后,好让她躺着舒服些。   盛闻景脸侧伤口火辣辣的,唇角只要稍微动一下,都扯得伤口生疼。   他嘶嘶吸气,手指控制嘴唇活动范围,含糊不清道:“我帮你照看她,叔叔你快去缴费吧。”   来急诊的人,大多都有被突发不测而惊吓到的恐慌,能帮一点是一点。   看着男人小跑着远去的背影,盛闻景贴在孕妇耳边小声道:“姐姐,你想喝水吗?”   孕妇额角全是汗,盛闻景用纸巾帮她擦干,孕妇疼得笑不出来,但还是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些,回道:“怎么你叫他叔叔,叫我姐姐呀。”   “因为姐姐漂亮。”盛闻景说。   孕妇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手放在凸起的腹部,艰难却幸福道:“这里,很快就有个小妹妹出生了。”   周晴生盛年的时候,盛闻景还小,虽有模糊的记忆,却不知道生孩子艰难。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之前获奖,组委会给的小兔子徽章,轻轻将徽章放进孕妇掌心中。   “这是我钢琴比赛赢得的徽章,祝姐姐能平安生产。”   或许是获奖太多次,盛闻景已经没有刚开始赢得冠军的荣誉感。奖杯在储物箱里堆着,各式小徽章随意塞进书包侧口袋。   “老婆,妇产科来了!”   远远地听到丈夫呼喊,孕妇攥紧盛闻景的手,感谢道:“谢谢你,我一定会的。”   “加油。”盛闻景鼓励道。   “加油!”孕妇点头。   送走孕妇,疲倦如潮水般涌来,盛闻景一时迷茫,短暂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   倏地,他面前的光被什么打散,阴影随之笼罩,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男声低沉优雅,如深藏多年的醇厚美酒:“那是你的获奖的证明,就这么轻易送给别人吗?”   “不值几个钱。”盛闻景答。   说着,他还从包里抓了抓,掏出一大把各异的徽章说:“这还有,你要吗?”   顾堂双手插兜,臂弯挂着休闲西装,他坐到盛闻景身旁。   右侧重量令盛闻景清晰地感受到下陷,使他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下,与顾堂保持距离。   “管家说是你主动要来医院处理伤口,并让他提前回家的。”   “嗯。”   “为什么?”   盛闻景垂眼,“我不想卷进你弟弟和你爸之间的战争。”   顾时洸发作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在他举起椅子砸向钢琴的时候,盛闻景没注意,来不及提前闪避。   这位小少爷做了他小时候不敢做的——   徒手掰琴键,并将琴身砸得稀碎。   迸溅起的碎片误伤盛闻景,导致顾先生气上加气,立即联想到之前许多位,被顾时洸折磨逃走的钢琴大家。   “因为你是小孩子,所以父亲更生气。”顾堂说。   盛闻景戴着鸭舌帽,顾堂屈起食指,用指骨将帽檐往上推了下,好让他能看到盛闻景的整张脸。   “缝了几针?”   “不知道。”盛闻景喉头滚动,突然说:“顾堂,我想吃蛋糕。”   “我请你吃蛋糕,去不去?”   顾堂见盛闻景不愿意告诉他,于是从他手中抽走诊断,欣然道:“好。”   常道宪在电话中并未告诉顾堂,盛闻景是缝了针的。   或许在顾先生面前,他也不会提及这点,为着顾时洸能少挨点教训。   这对盛闻景不公平,但常道宪是顾氏的管家。   常道宪是专负责顾堂生活起居的管家,在这个家里,只要成长到二十岁,就有自己单独的住宅,并配备一名管家。   现在的顾时洸还没这个资格,但因为兄弟二人关系好,常道宪在顾堂没有需要的时候,也会去顾时洸那里。   盛闻景胳膊也有误伤,但只是皮外伤,稍微用碘酒消毒即可,但愈合前不能碰水,导致碘酒的颜色与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深一块浅一块的。   缝三针,已经不是小事,更何况还是在脸上。   刚到急诊时,顾堂到处找人,听见护士站的护士随口聊到,刚刚接了个长得特别帅的高中生。   护士可惜道:“那气质,我活三十多了,还是头次见。实习生专程找了梁老师为他缝针,说是怕自己缝得不好,给人家留疤。”   “哎,刚刚我去看过一眼。梁老师缝的时候,病人一声没吭,还把送他过来的人给打发走了。”短发护士感叹。   “啧啧,你看人家这心理素质,有些成年人都比不了,真能忍。”   ……   刚坐进顾堂车里,盛闻景闻到一股很淡的酒味。   于是问道:“你喝酒了?”   “没有,正打算喝。”顾堂回。   “所以是推了酒局来找我吗?”盛闻景摘掉鸭舌帽,捋了下头发,他打开车窗,继续说:“其实你现在更应该回家。”   “不是要吃蛋糕吗?”   顾堂在手机app中寻找还在开门的蛋糕店,但现在时间太晚了,许多口味不错的店早已歇业。   “你看的那些店都太贵了,即使开门我也买不起。”   盛闻景抱著书包说:“虽然便利店开着,但我想你应该不喜欢吃那些便宜东西。顾堂,你还是回家处理你弟弟的事吧。”   虽然盛闻景的语气十分轻松,甚至还带着微笑,但顾堂却觉得盛闻景情绪不大对。   “十二点已经过了半个小时,现在吃蛋糕,也已经不算生日蛋糕了。”   盛闻景幽幽道:“送我在下一个路口下车就好,谢谢你,顾堂。”   如果盛闻景不说这句话,顾堂大可以直接将他撂至路边,但最后这句过分极具杀伤力,似乎谁现在抛弃盛闻景,都得接受良心谴责。   顾堂用舌尖抵着上颚,须臾,说道:“顾时洸也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盛闻景不回应了,低头认真地玩手机。   便利店随处可见,但如果想找盛闻景爱吃的黑森林蛋糕,还是颇有难度的。为此,顾堂带着他跨越半座城市,终于在一家便利店内,找到了最后一盒黑森林。   半夜开豪车,只为买十二元的小蛋糕。   顾堂偏头去看挑选关东煮的盛闻景,想,这应该也算某种意义上的行为艺术了。   果真搞艺术的人,脑回路都不是正常人能轻易理解的。   结账时,顾堂站在售货太前,盛闻景横跨一步挡住他,晃了晃自己的付款码,笑道:“我自己来。”   他向售货员多要了个甜品叉,带着关东煮与顾堂走出便利店。   顾堂:“母亲喜欢做甜点,如果她知道今天……昨天是你的生日,一定会亲自做蛋糕庆祝。”   顾夫人待谁都好,唯独对顾时洸严厉,这些盛闻景看在眼里。   他微微眯眼,很快又放松,道:“那你让顾时洸怎么想?”   “区区外人也敢吃我妈妈做的蛋糕?”   “还是,这个钢琴陪练已经够讨厌了,凭什么获得我家人的关心。”   盛闻景把黑森林蛋糕放在腿边,先吃关东煮。   顾堂是成年人,尽管他也经历过高中时代,但盛闻景想,他的高中时代一定没有过嫉妒之类的感情,因为本身就是强者,是同龄人追逐的对象。   正如盛闻景自己,他也并不嫉妒任何人,甚至偶尔站在琴房,看到那些还在没日没夜刻苦练习,演奏那些自己几年前便熟练掌握了的曲子,他甚至会产生莫名的怜悯。   盛闻景:“你比你弟弟拥有的更多,例如智商。当然,我并不是在诋毁顾时洸不聪明,而是他没有你的耐性,所以不明白自己身处的环境,对他本人的进步有多大助力。”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回家的时候,不要让顾时洸知道,他在闯祸后,最需要哥哥安慰时,哥哥却选择和讨厌的盛闻景待着。”   “他太依赖你了,顾堂,你越接近我,他就对我的敌意越深。”   “不要再试图帮助我。”   盛闻景轻声,“而我也没有更多的耐心,足够支撑到顾时洸再次把我伤进医院。”   “但你家需要治病的钱。”顾堂一语戳破盛闻景的窘境。   盛闻景无奈地笑起来,他笑得双肩颤抖,握著书包肩带的手指发白。   “嗯,你说得没错。”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嘛。” 第12章   黑森林蛋糕带着股可可特有的苦涩,在大量糖粉的均匀下,苦涩被冲淡几分,吃多了也不会觉得甜腻。   盛闻景双手交握,对着没有蜡烛的蛋糕许愿,然后用塑料甜品叉挖了很小一块吃下。   他将剩下的全部交给顾堂,顾堂想了想,“车里有酒。”   “小孩子不能喝酒。”盛闻景晃了晃手指,做出禁止的手势。   顾堂玩笑道:“你算小孩?”   闻言,盛闻景挑起被碎发遮盖的后颈,脉搏抵着腺体的位置,极浅道:“第二性征没有发育,不算小孩吗?”   “如果我是Omega,你还会邀请我坐在你的副驾驶吗?”   这话说得很慢,盛闻景边说边考量着是否该继续,毕竟他真的很会察言观色。   一旦顾堂表现出细微不适,他便会立即终止这个话题。   “很多艺术家都是Omega,但你想做Alpha。”   顾堂的回答出乎盛闻景意料,却也在盛闻景能够理解的范围内。   他用的是肯定句,盛闻景笑笑,“听说第二性征觉醒前,人的本能会告诉意识,他到底会分化成哪种型号。”   “我觉得我是Alpha。”   这话说得自信,就像盛闻景笃定自己演奏水准十分优异。   “原来这就是你的生日愿望。”   顾堂了然。   他随手从储物盒中拿出新的Alpha阻隔剂,抛给盛闻景,在盛闻景不解的目光下,道:“定制款,刚从国外运回来,还没上市。”   “你家要破产了吗?”盛闻景用食指与拇指捏着瓶身,放在眼前晃晃,毫不掩饰语气与眼神中饱满的嫌弃。   “就送这个当生日礼物?”   “真寒碜。”   “……不过,是个好兆头。”   盛闻景最终评价道。   他趁顾堂翻找手机通讯录的时候,将阻隔剂收进书包夹层。   再抬头,顾堂已经一脚油门踩下去。   强烈的推背感使他不得不紧紧抓住扶手,甚至没来得及问顾堂要去哪。   黑夜给了他绝佳观察顾堂的机会,从顾堂紧绷的唇角,再到专注目视前方的眼睛。   顾堂好像是生气了?   但我没有惹他生气,盛闻景回忆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看什么?”   顾堂忽然回头道。   盛闻景纳闷,“我们去哪?”   “带你喝酒。”顾堂答。   啊……喝酒,盛闻景正欲摆手,却发现自己无法从扶手中离开。于是大喊道:“我不去,我要回家!”   顾堂没理他。   盛闻景重复:“顾堂!我要回家,我说,我要回家!”   ……   酒吧内。   酒场进行过半,顾堂朋友看到顾堂又折回来,纳闷道:“回趟家有这么快?”   “你不是回家了吗?时洸弟弟没事吧。”他扬声问道,待顾堂走近了,搂住友人肩膀朝后看。   顾堂蹙眉:“看什么?”   “没带时洸过来?”   “我说你这哥也太不靠谱了,弟弟受委屈,就该把人带出来乐呵乐呵,放松心情!”   顾堂不习惯被人挨太近,他将朋友稍稍推开,道:“上次存在这的香槟还有没有?”   “巧了。”朋友一指放在果盘旁,喝了一半的褐色酒瓶道。   “只剩那点,要是想喝我再叫人去酒窖找。”   顾堂将酒瓶晃荡了下,去吧台酒保那取了个干净的酒杯。   “走了。”顾堂说。   朋友:“哎!你这人怎么……”   酒吧喧嚣,又正到最热闹的时候,钢管舞处镁光灯灼热,顾堂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朋友瞬间投入的兴奋喊声。   盛闻景安静地待在车上,倒不是他愿意待着。   “为什么锁门。”   顾堂打开车门,先将香槟递给盛闻景,才答道:“顺手。”   香槟还带着从冰桶中抽出的冰凉水珠,顺着盛闻景的指缝滴落在腿间,盛闻景倒换了只手拿着。   剩下那只也没闲着,又被顾堂塞进透明高脚酒杯。   盛闻景好笑道:“我真的不喝酒。”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度数的香槟,只能当做饮料。”顾堂说,“黑加仑白葡萄味,稍微尝点不会醉。”   盛闻景:“……”   顾堂一副盛闻景今天不喝,他就不会放他走的态度。   “真的不会醉?”盛闻景已经能闻到酒瓶口源源不断的芬芳果香,化作细密的网,虚虚掩在鼻翼间,经久不散。   怀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盛闻景将香槟往酒杯里倒了点。   其实在看到香槟的时候,盛闻景心中隐约有点激动。   喝酒影响神经,不利于弹钢琴,再加上家中也没人喜欢喝酒,以至于他连啤酒都没喝过几口。   更别提比啤酒还要高一个档次的香槟。   他试探性地抿了口,正欲再多尝点时,顾堂却蹙眉将酒杯夺回去了。   “你脸上有伤,不能多喝。”   “啧。”   盛闻景不满,拔高声音道:“顾堂!”   “你有毛病啊!”   把人带到灯红酒绿的街区强行喂酒,味还没咂摸出什么,又突然抢走不许喝。   “今天是我生日!”盛闻景嚷道。   他盯着顾堂,半晌,顾堂突然舒展眉峰,笑了。   “可今天是你十七岁的第一天,凌晨。”男人学着盛闻景的语气,并着重强调凌晨二字。   盛闻景强忍打人的冲动,麻药劲过了,伤口又痒又烧。   就像他想揍顾堂的心,正在熊熊燃烧。   正儿八经跨入十七岁,几小时内的经历,比十六年里加起来的还要多。   真正回家时,盛闻景突然发觉,自己居然有莫名其妙的不舍。   是因为生日,还是顾堂。   顾堂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在他根本猜不到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和这种人交往,会让盛闻景产生浓厚的猜谜兴趣。   虽说交友选择越单纯的人越好,但那些人于盛闻景来说,行为举止太容易被猜透,很容易让他感到无聊。   顾堂就不会。盛闻景觉得自己惯有的思路,似乎总是无法与对方契合。又或者说,是顾堂刻意引导他,让他顺着他的逻辑猜测。   盛闻景躺在床上,摆弄着水晶钢琴模型,放在脸侧的手机屏幕闪烁。   顾堂:[我到家了。]   这样可不行啊,盛闻景无奈地想,怎么就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而且,顾堂似乎没有在意他对他的警告——   离他远一点,他在顾时洸身边陪练,才能过得更顺心。   盛闻景扯着被子闭眼。   半小时后,他起身去关台灯。   顺带将水晶钢琴模型重新放回书架,和那些奖杯待一块。   一个人忽略另外那个的意见,只能说明一点。   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顾堂没有意识到,盛闻景在顾家的处境。   即使顾时洸使盛闻景受伤,他也只会站在顾家人的立场,作为顾时洸的哥哥想,这只是弟弟一时失手。   或许他来医院,是因为受伤的人是盛闻景,是个从见面就在观察他,并试图挖掘他想法,比他小很多岁的人。   盛闻景从未将自己当做小孩,他很早就意识到,同龄人的思维已经不适合他再使用。   现在顾堂觉得他好玩,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乏味,不再以他为中心。   想清楚这一点后,盛闻景觉得自己又舒畅,又憋屈。   两种互斥的心情交织,撕扯着逐渐混沌的意识。床边的风铃莫名在眼前打转,盛闻景看着雪白的贝壳,缓缓陷入梦境。   翌日,清晨。   盛闻景起床后浑身酸痛,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四肢百骸传来的哀嚎。   他站在穿衣镜前观察自己的脸,伤瞒不住,迟早得告诉妈妈。   在这之前,得先吃早饭。   医生强调,消炎药不可以空腹服用。   冰箱冻层里有现成的包子,放进蒸锅解冻加热即可。   盛闻景在书包里找消炎药时,手背抵到什么硬硬的东西,他纳闷地打开夹层。   是顾堂送他的阻隔剂。   “什么破玩意。”盛闻景毫不犹豫地将阻隔剂丢进垃圾桶。   生日送阻隔剂这种事,也就只有顾堂做得出来。   相当于对着Omega诚恳祝福,祝福你一月一次发情期,每次为期三十天。   再温和的Omega都会奋起挥拳,大呼晦气,回头在网络冲浪中虚拟跨火盆,并同时破口大骂三万次。   有钱人的脑回路太奇妙,盛闻景冷眼瞧阻隔剂,在包子加热结束时,又将阻隔剂捡回来,塞进柜子里。   这玩意通体英文字母,看样子还挺贵的。   不要白不要。   受伤的事,盛闻景在去医院前,提前和小姨通了气,先请她告诉周晴,好让她有心理准备。   “我没事,就是摔了下。”盛闻景笑道。   周晴眼眶都红了,心疼道:“怎么能摔成这样呢?疼不疼?怎么昨天不告诉妈妈。”   盛闻景:“也不严重,你不记得我小时候在床上玩蹦高,摔倒的时候正好撞在沙发上,下巴不也磕了一道口子吗?”   他逗周晴开心,说:“妈妈,那个时候你可是站在旁边笑哎,说我哭得越凶,你越高兴。”   那时父亲还在,周晴也不似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盛家夫妻两的教育方针高度一致,男孩得放养。   每次盛闻景摔倒,夫妻二人都得先举起手机,并从各个角度拍照嘲笑,鼓励儿子自己爬起来后,才马后炮地呼呼痛痛全飞走。   盛闻景眨眨眼,双手贴在周晴脸侧。   “妈妈,呼呼痛痛,全飞走!”   “——噗。”周晴破涕为笑。   盛闻景强忍伤口处扯动的痛,疼得他几乎要眼泪横飞,痛觉伴随着耳鸣,不断牵动神经。   在水汽浸润眼眶时,他实在忍不住了,飞快将下巴放在妈妈肩膀,小声说:“真的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   所以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摔倒也不知道站起来。   而且,爸爸离开我们也没关系。   因为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和盛年。 第13章   生病导致心情脆弱敏感,所以需要照顾病人的人,更细心的察觉病人心理变化。   盛闻景待周晴入睡后,站在走廊安静许久,直到小姨从电梯间内走来,他才微动了下早已僵硬的双腿。   “怎么样?”小姨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下。   盛闻景:“刚睡下。”   “待会我得去韩老师的琴房练琴,明天早上再来,我妈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你提前告诉我。”   周果叹道:“出这么多大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盛闻景抬手,不自觉地抚摸了下敷在伤口处的纱布,“也没什么,我自己能处理好。”   “我和你小姨夫商量好了,年年最近就跟着我们。就算出去给人陪练,也要注意一日三餐,不要吃海鲜之类的东西,及时换药。”   盛闻景觉得周果唠叨,他弯眸笑道:“知道了,小姨你可真啰嗦。”   “找打!”周果笑骂,顺带推了把盛闻景,“行了,这也没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别总待在医院,多出去跟同龄人玩玩。”   她将兜里的酸奶塞进盛闻景手中,“护士长给的。”   酸奶又冰又凉,盛闻景在走廊喝完,才离开医院,前往韩左所在的培训班。   韩左与朋友共同经营一家钢琴培训班,盛闻景抵达时,下午两点上课的学员正陆陆续续地到齐。   二楼教室尽头,是韩左最近新为盛闻景腾出来,专练习参赛曲目的琴房。   盛闻景从办公室自行取了钥匙,正欲开门,身后嘻嘻哈哈的玩闹声越来越近,女声自然而然扬起:“盛闻景,最近怎么都没见你来琴房?”   “不是要比赛了吗?”   盛闻景闻言,道:“有点事耽搁。”   “你脸怎么了?”   “裴书岑,徐老师在办公室等你。”盛闻景没回她那句疑问。   裴书岑今天穿了双厚底鞋,看起来比盛闻景还要高,她甩了下马尾,“徐老师刚走,少骗我!”   徐宇是培训班另一位合伙人,也是裴书岑的老师。   韩左与徐宇是好友,免不了拿自己的学生与友人对比。裴书岑算是盛闻景为数不多的朋友中,走得最近的那个。   裴书岑跟着盛闻景进琴房,好奇道:“最近也很少见韩老师来培训班,你两肯定在憋着坏,打算在比赛中给我致命一击!”   “……”盛闻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裴书岑。   “哼哼,不过这次我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裴书岑转而又说,“肯定能赢你。”   盛闻景:“那就提前恭喜你获得金奖。”   无论怎样攻击,挥出去的拳头,都像打在棉花团中般,毫无获胜占上风的快乐。   裴书岑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腿,“其实最近我也很少来琴房,学校的作业太多了,我妈现在都在考虑,让我先把全部精力放在文化课,反正高三还有集训。”   “艺考对你来说很简单,确实得在文化课中多下功夫。”盛闻景赞同道。   “那你呢?”   裴书岑担忧道:“明明韩老师说过,不退学也可以。”   琴房每天都有清洁工来收拾,琴盖光洁干净,打开后,盛闻景先弹了几个音,才说:“我要开始练琴了,你是想继续待在这吗?”   “好心当驴肝肺,我这是在关心你!”裴书岑大声,“盛闻景是小没良心!”   盛闻景面无表情,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女孩佯装气呼呼地跑出去,很快又折回来,认真道:“这次比赛我可是准备了很久,盛闻景,小心哦!”   待裴书岑真正离开,盛闻景缓缓勾唇笑了下。起身将琴房门前的牌子换成“使用中”,再把灯光调至护眼,手机状态切换为完全静音,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后,才正式开始练习。   每次练琴前,盛闻景都有磨蹭的毛病,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真正投入演奏已经是半小时后。   有处转音连接总是处理不好,他心里又装着事,越练越烦躁。只抠了小半首的细节,天色便已从明亮转至黑暗。   窗外风声呼啸,玻璃被吹得砰砰作响,天边传来雷声轰鸣。转瞬间,空气中充盈着湿润,伴随泥土特有的腥味,轻易被风卷起,悄然落进琴房内。   盛闻景特地将窗户打开,趴在窗台边吹风。   “下雨了!”   “快跑!雨点好大!”   他听到楼下有学生喊。   盛闻景难得有专心练习演奏曲目的时间,这也要多亏顾时洸的叛逆。   七日后,顾夫人特地打电话致歉,并承诺一定会让顾时洸专程当面道歉。   顾时洸说对不起?盛闻景根本没想过让顾时洸低头,婉拒道:“我想他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如果他什么时候准备好继续上课,我随时过来。”   盛闻景没有教育顾时洸的责任,说白了,他和顾时洸是同龄人,顾时洸长成什么样都与他无关。   伤口恢复得不错,医生换药时,高兴地告诉盛闻景,只要在愈合后小心养护,一定不会留疤。   虽说盛闻景没特地在意过是否留疤,但偶尔照镜子,还是会思索,以后该怎样注意,才能让脸完好如初。   比赛当日,盛闻景被安排在十号出场,这只是半决赛,不必全程等待,演奏后即可回家。主办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官网公布晋级名额。   从台上下来的时候,盛闻景手脚发凉。即使参赛多次,他还是改不了上台前紧张,演奏中胡思乱想的习惯,不过还算稳定,没出岔子。   裴书岑是倒数第二个比,她提着裙摆蹬蹬蹬跑到盛闻景面前,盛闻景弯腰替她揽了下蹭在地面的裙角。   “现在就要走吗?”裴书岑问。   “我还想待会出去打电动,你陪我去电玩城打双人的行不行。”她咬唇道,“老师听说我打算一个人去,马上就要打电话给家里。”   “你陪我去,老师一定同意!”   盛闻景着实想不通,裴书岑这么爱闹爱玩的性格,偏偏选择钢琴这种枯燥无聊的特长。   每次裴书岑想出去玩,都得打着他的旗号,将他当作工具人。   “你没有其他能带去电玩城的男生吗?”盛闻景扯了下领带,不耐烦道。   裴书岑瞬间抓住盛闻景的胳膊,反复摇晃,撒娇道:“带别的男生去,按照他们普信的程度,会以为我喜欢他。”   “那我呢?”盛闻景觉得好笑。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裴书岑,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裴书岑呸道:“得了吧盛闻景,别蹬鼻子上脸。”   “你就老老实实跟你的钢琴过一辈子去吧!”   盛闻景乐了,“好好比赛,我在这等你。”   赛程过半,后台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哄闹,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撞碎,发出刺耳的摩擦。由于声音太明显,像是发生了什么,并直接影响前台选手演奏。会场观众纷纷抻着脖子四处张望,评委很快反应过来,对台上的选手做出暂停的手势。   主持人匆匆上台,宣布比赛暂停。   警察在半小时内赶来,带走造成事故的人员。   裴书岑坐在警车上,紧张兮兮道:“怎么办啊,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   “警察叔叔,你能帮我和我朋友拍张照吗?我想留作纪念。”   盛闻景与警察不约而同保持沉默。   裴书岑这哪有害怕,分明是兴奋过头。   警察选择忽略裴书岑,对从见面便保持冷静的盛闻景道:“别害怕,你这算是正当防卫,待会去所里做个笔录就好。”   “我没有害怕。”   盛闻景淡定道:“可以打电话请家长吗?第一次进派出所,有点担心流程太长,耽误我这位朋友继续比赛。”   “对对,得给爸妈打电话,待会让我爸来接我们。”裴书岑跟着道。   盛闻景抿唇,看着裴书岑,缓道:“同学,你有没有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你来说。”   须臾,裴书岑忽然高兴不起来了,哭丧着脸对盛闻景说:“比赛怎么办?盛闻景,我还得比赛!”   她呜呜道:“警察叔叔,我要回会场,我要比赛!”   顾堂踏入派出所大门时心想,每次与盛闻景见面,他都能带给自己惊喜。   “嗨。”   盛闻景捧着从警察那要来的水,正打算吃药。   “说好四点三十分抵达,现在已经五点了。”盛闻景说。   顾堂身后还跟着个身着西装,手持公文包的男人,男人环顾四周,低声对顾堂说了些什么。   “警察只说来人签字领我回去,怎么还带了律师。”盛闻景懒洋洋道。   “打人好玩吗?”顾堂见盛闻景精神状态不错,问。   盛闻景耸肩,“还行。”   等他回应后,顾堂才对律师道:“你去吧。”   律师快步离开,寻找负责盛闻景这件案子的警察,盛闻景拍拍身旁的金属圆凳,邀请道:“坐。”   今时不同往日,可能是现代人饮食太好的缘故,导致一些青少年提前发育第二性征,也就是说,没等到十八岁便完全分化。   参赛选手年龄都差不多,十七八岁聚在一起,荷尔蒙同时提高,难免有人就地分化。信息素瞬间爆发,在本能欲望驱使下,正在进行分化的人,会寻找最适合交配的对象。   盛闻景就是那位天选之子。   被人猛地从背后袭击,伤口似乎瞬间被重新撕裂,刺鼻的信息素瞬间将他熏得半死。   盛闻景心中大喊糟糕,同时身体做出最合适当下的反应。   擒拿,过肩摔,毫不犹豫地对着发情者甩了两个大嘴巴子。   等待笔录的时候,盛闻景就已经将纱布取下来了。   他此时指着侧脸,可惜道:“待会还得去医院再重新包扎,医生前几天说我愈合得不错。”   少年身上还停留着那个参赛选手的信息素,指骨间的皮肤缝隙,仍留有血渍。   顾堂看不到盛闻景的慌乱,反倒是眉宇间流露着,类似于野兽争夺后,获胜方才能拥有的骄傲。   神采奕奕,毫无被莫名侵害后的恐惧。   “你不怕?”顾堂问。   盛闻景被他问得愣了下,反问:“应该害怕吗?”   很快,他将水杯放进顾堂手中,了然道:“原来是你害怕了啊。”   “顾堂,说出自己的想法其实并不可耻。”   顾堂:“……”   “啊,对了。”   盛闻景打算去洗手时,提醒顾堂,“记得叫你家律师向对方索赔精神损失费的时候,多提一提,我的手可是上了保险的。”   “韩老师说一年的保险费挺贵,如果需要保险公司来人,我负责友情提供电话哦。” 第14章   裴书岑被家人接走前,盛闻景还没做完笔录,他得等对方选手家人来派出所。   这次的意外,主办方有很大责任。在选手参赛前,没能检测选手体内是否存在信息素含量。   通常大型比赛,都会安排医疗人员现场待命,以防出现信息素无差别攻击人的突发情况发生。   如果顾堂没带律师来,警方可能会安排双方和解。   但盛闻景这边的律师,明显摆出一副不愿意对方沟通的态度,并有提出走法律程序的倾向。   室内虽有空调降温,但盛闻景总觉得自己身体发沉,无论警察对他说什么,他好像只能看到对方的嘴一张一合,无法听清任何声音。   “同学,同学?”警察见盛闻景没反应,连叫了几声。   “嗯。”盛闻景深呼吸,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他反复判断着自己的症状,应该是过分激动后,按捺不住的过呼吸。   警察道:“剩下的律师参与就好,你的笔录已经做完了。”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盛闻景问。   “可以。”   另外一名警察领盛闻景走出去时,问道:“对方家属提出想见你一面,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我不是带了律师来吗?”盛闻景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这件事全权交由律师处理,警察叔叔,我只是个高中生,难道你要未成年独自面对三名成年人的质问吗?”   况且对方还来了位老人,似乎是选手的爷爷。   警察尴尬道:“可这件事跟你有关,如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其实也可以当面了解。”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盛闻景平静道:“我知道你们也有难处,叔叔,是他差点强暴我,不是我要对他做什么。”   “况且如果不是我朋友拦住我,恐怕他——”   “盛闻景。”   顾堂站在走廊尽头,朗声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   “总之,我现在不会见,将来也是。”盛闻景很快意识到顾堂为什么打断自己,冷道。   “再见,警察叔叔。”   律师还得留下推进程序,盛闻景可以先回家休息。   顾堂的车就在门口,盛闻景上车时,脚底一软,险些摔倒。   “谢谢。”盛闻景说。   “警察在套话,你知道那个选手是什么家庭吗?”顾堂打开车载空调,将运动饮料递给盛闻景。   饮料里还带着未化的冰块,应该是顾堂趁他做笔录时,去附近商店买的。   盛闻景强行按捺自己仍处于亢奋状态的心,说:“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叫你过来。”   弹钢琴的人虽多,但能够参加含金量颇高的比赛却不多,数来数去也就百来个。圈子小,多比几次便都认识了。   选手私底下,也会研究对方比赛时的视频,便于选择最合适的参赛曲目,保证能够极大概率地获得奖牌。   这次袭击盛闻景的人,家中似乎与本市市长沾亲带故。   如果盛闻景不请顾堂,那么这件事很有可能会以做笔录开始,双方和解后结束。   顾堂打断他,是怕他说多错多。   “你要是对警方说,如果没人拦着,你很有可能会打死他。那么对方家属会立即以防卫过当,导致故意伤害罪,请警方拘留你。”顾堂说。   盛闻景昏昏沉沉地缩在副驾驶,半阖着眼道:“所以我刚刚上车,不就立马对你道谢了吗?”   其实盛闻景也没有多少选择,他手机通讯录里的号码,总共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十个。   其中一半,还都是弹钢琴才认识的朋友。   他得找个能靠得住的成年人,那个人不可以和周晴相熟,还得有足够的能力带他出派出所。   顾堂是最佳人选。   “现在去哪?送你回家,还是先吃饭?”   周末虽不是休息日,但出来遛弯的人多,现在正是饭点,车流也逐渐变得有些许停滞。   十字路口的红路灯转换时间长,前头好像又出了什么事故,车子一时堵在半道,许多司机好奇地打开车门观望。   顾堂没得到盛闻景的回应,于是偏头去看他。   盛闻景呼吸起伏明显,双眸紧闭,一张脸憋得通红。   “盛闻景。”顾堂皱眉,动手碰了碰盛闻景的胳膊,“盛闻景,听得到吗?”   眼前的少年没回应。   他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是有些不像是因为劳累而休息。   眼皮覆盖下的眼睛,毫无规律地乱动。   顾堂抿唇,抬手将手掌放在他额前。   很快,他又对比了下自己的额头。   盛闻景这是发烧了。   上车时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顾堂猛地想到了什么,恰巧红绿灯转换,他掉转车头朝着左手边公路驶去。   顾堂的公寓在三环,因为早年住校的原因,他并不习惯与家人长时间居住。   上楼时,盛闻景呼吸滚烫,迷迷糊糊地被顾堂扶着走。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带着苦涩的茶香,盛闻景迷惑地盯着顾堂,在顾堂按下电梯间内,设置的楼层按键后,说:“顾堂,你怎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了。”   说罢,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指,揍人时染上的信息素还未消散,此时又有顾堂的信息素影响,味道变得奇怪起来。   顾堂单手支撑着盛闻景,不让他彻底倒下,也并未控制他自行活动的机会。   有人提前分化,自然也有被提前分化影响的受害者。   第二性征出现前一年,人体会在免疫力的作用下,发两到三次的烧。   这是逐渐走入成熟的标志,每个人都经历过。   盛闻景还未有任何分化的前兆,但今日在外界信息素的催化下,身体机能做出最及时的反应,第一场生病提前到来。   被动与主动的区别不大,都是以发烧开始。恐怕在进派出所时,盛闻景就已经陷入低烧状态。他能保持清醒,忍耐至笔录结束已是不易。   顾堂将盛闻景扶进卧室,盛闻景看到床后,自动脱掉鞋子与外套,侧躺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堂。   “看我做什么?”顾堂觉得好笑,顺手从抽屉里拿出抑制剂,对着盛闻景随意喷了两下。   “你……”盛闻景哈着热气,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呼吸不畅。   抑制剂无色无味,被喷之后,他好受多了。   “帮我脱掉外套。”盛闻景艰难道。   他的肋骨隐隐作痛,好像是打人的时候扯着筋了,右胳膊也抬不起来。   顾堂帮盛闻景脱了外套,带着衣服走出卧室。很快,他端着温水进来,扶起盛闻景,将杯壁抵在他唇边,说:“喝光再睡。”   生病的人喝什么都觉得苦,盛闻景只咽了一口,便皱眉说:“我要喝可乐。”   “没有可乐。”   “果汁也行。”   总之就是不想喝水。   退烧药是外卖送来的,顾堂按照说明书上所写的,将药量分好,叫醒盛闻景,没等盛闻景抗议,便不由分说地将药掺着水,一齐灌了下去。   他扶着盛闻景的脑袋,缓缓将人重新放在枕头上,同时释放信息素。   苦涩中带有清香的茶味,逐渐落在盛闻景身旁,盛闻景不由地伸出手对着顾堂虚抓了把。   “怎么?想打我?”顾堂没明白盛闻景什么意思。   盛闻景浑身是汗,额前的发丝被完全打湿,唇齿间还停留着药丸的苦涩。   上生理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信息素是最好安抚分化前发烧症状的东西,发烧的时候,能有Alpha或Omega陪伴最好。   只是为什么是顾堂,盛闻景还没想明白,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生病中产生的梦,纷乱又无厘头,想要清醒,却紧接着跨入下一个梦境继续沉浮。   对于体质好,常年不生病的人来说,一旦生病,必定天雷勾动地火。   期间顾堂还带着盛闻景去了次医院,医生需要检查盛闻景是否有肺炎的情况产生,并用药物调整他的身体激素,最后将侧脸的伤重新包扎。   这些事情,在盛闻景终于能清醒的时候,居然一件都不记得。   盛闻景靠在床头,手捧顾堂端给他的粥,盘算如何向顾堂表示感谢,然后麻利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公寓。   明明只是请顾堂将自己从派出所捞回来,他没想让他负责自己感冒发烧。   “怎么不吃?”   顾堂在客厅与导师开完会后,带着盛闻景的药走进卧室,发现他还保持着半小时前的姿势,盯着碗若有所思。   盛闻景问:“能借用你家浴室,洗个澡吗?”   “低烧不能洗澡。”顾堂说。   盛闻景无奈地抬手道:“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太狼狈了。”   “难道我没见过你更狼狈的时候吗?”顾堂反问。   “我不记得了,所以不算。”盛闻景淡定反驳。   “可身上全是信息素的人跑出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顾堂极慢地走到床边,俯身逼近盛闻景。   盛闻景沉默,须臾,道:“但我并没有分化。”   “平时聪明,怎么发烧后智商就一泻千里了呢?”   话音未落,盛闻景总算迟钝地明白顾堂的意思。   发烧中的他,信息素在体内停留的时间会很长,且不由他本人控制。明目张胆带着信息素跑,如果诱发Omega发情期,那他就是扰乱公共秩序罪,会重新被警察带回去。   他低头摆弄了下勺子,听到顾堂说。   “盛闻景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好好睡一觉,烧很快就能退了。”   “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叫我大名。”   “当然是你擅自叫我名字的时候起。”   顾堂点开微信聊天记录,“喏,聊天记录为证。” 第15章   生病就像连绵雨,白天盛闻景还好好的,入夜后便又开始不控制地烧起来。但这次比前晚好一些,至少人还是清醒的。   他被柔软的被子捂着,只留右手露在外边,额前是降温的冰凉贴。   幸好有去顾家陪练的工作打掩护,盛闻景在微信中告诉周晴,自己这几天得一直待在顾家,周晴不疑有他。   顾堂带着电脑来到卧室,边敲键盘边照顾盛闻景。   盛闻景清清嗓音,哑声道:“我觉得已经好多了,如果你有要紧事,可以先走。”   在顾堂信息素的包围下,盛闻景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味道,对茶香也没那么敏感了,只有集中注意力时,才能闻到这股清淡的苦涩。   “除了弹琴,你还有别的兴趣爱好吗?”顾堂忽然问。   盛闻景动了下,改为侧躺,脑袋垫着胳膊,说:“没有。”   爱好是有钱人才能做的事情,而他需要保证的只有温饱。   他扯了扯被子,“你呢?”   “想看电影吗?”   “不想。”   盛闻景用手指勾着枕头边玩,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碰电子设备。发烧导致眼压上升,无论看什么发光物,都觉得头晕。   半小时后,卧室内响起只有国外片引进内地,才会出现的进经典片头曲。   投影仪就在床头,盛闻景动动手就能够到。   他抗议道:“我需要休息。”   “能睡得着吗?”顾堂用遥控调试音量。   盛闻景:“……”   顾堂选择放映的这部科幻片,引进国内院线后,营销铺天盖地地在短视频网站乱飞。盛闻景不想关注都不行,身边总有人在他面前念叨。   当他下意识想投去目光时,眼前却忽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遮挡。   “顾堂!”盛闻景用手背抵着文件夹。   顾堂将文件夹盖在盛闻景脸上,浅笑道:“不是不能看吗?听声音就行了。”   “不行。”盛闻景抓住文件夹,将它丢去床下。   文件夹轻飘飘的,盛闻景力气又大,直接顺着地板滑去客厅,最后被摆放在墙角的花盆挡住前路。   顾堂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又没要求你伺候。”盛闻景立即顶嘴道。   男人拿起放在床头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了口,偏头垂着眼皮看盛闻景,“可现在,不就是你赖在我家吗?”   “吃我的喝我的,还要我送你去医院,派出所那边的事还没解决,过几天得再去一趟。”   盛闻景被怼得哑口无言,趁顾堂放水杯的时候,悄悄翻身终止话题。   背对着顾堂,他忍不住从衣柜的反光面去看那道轮廓,顾堂似乎是陷入电影中,很久都没动一下。   剧情过半,顾堂才将余光分给盛闻景。   “睡了吗?”   半晌,少年沉闷的声音才响起。   “睡着了。”   “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顾家初来乍到,又需要当地政府对产业的支持。我没有那么多权力,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和解。他们那边赔点钱,签协议了事。”   “我以为你家应该挺厉害的。”盛闻景说。   顾堂:“强龙难压地头蛇,再有能力,也只是在海外。”   他顿了顿,玩笑道:“你把他也打得够呛,现在人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是他先欺负我。”   “可你也该自己留条后路。”顾堂摇头道,“再有实力,也架不住对方后台强硬。”   不能动用顾家的关系,这会让他和盛闻景有私交的事情,暴露在整个顾家,尤其是顾时洸。   赔钱和解,这已经是顾堂目前所能争取的最大限度。   科幻片爆炸特效多,当主角们嘶吼着举起武器冲进战场,音效达到极致。   顾堂忽然听到从盛闻景那,发出了什么声音。   他抿唇,看着盛闻景不断颤动的肩膀,沉默地将音量调至最高。   不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被子很慢地伸出来,细长手指轻轻捏住顾堂的睡衣。   这只手的主人,看起来很小心翼翼,虽然用力,但并未让顾堂感受到力道。他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衣角,收紧,松懈,再度收紧。   盛闻景觉得自己脑仁发涨,似乎又回到了在派出所的时候。   做笔录的那些警察,不断抛出疑问句,气氛一度压抑至他想呕吐。   他们在把他当犯人审讯,明明他才是受害的那个。   没有人会因为被强暴未遂而不产生恐惧,盛闻景再成熟,也是需要被家人保护的年纪。   可惜没人能保护他,他只能自己成为自己的铜墙铁壁。   生病是人体对于无法承受某种事物,而产生的自我保护。如果没有发烧,大概盛闻景也不会脆弱地想闷在枕头里哭。   他很少对着什么人表露情绪。   在母亲身边,他需要成为母亲的开心果。在盛年面前,他得变成无所不能的超人,为弟弟做榜样。   人生来就活得这么累,为何还要继续向前。   盛闻景收回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在电影放送结束后,对顾堂说:“我的自作曲,想听吗?”   没等顾堂说话,他又说:“不听也得听,反正我现在要打开播放器了。”   “如果……如果不想,你就捂住耳朵。”   两分四十八秒的自作曲,是盛闻景没有依靠任何人的帮助,甚至连韩左都不知道的成曲。   旋律偏向于日漫风格,开头有段悠扬低沉的大提琴独奏,是他专门请朋友的老师演奏的。   二十六秒时,大提琴声戛然而止,随后留有三秒空档,由电子鼓起头,引导钢琴曲从平静走向活跃。   副歌段的人声,是模仿动漫中的吟唱,自编语言,更契合整个曲子中蕴含的虚幻缥缈。   不到三分钟的曲子很快就能播放完毕,但带给顾堂的震撼却不止于此。   他虽知道盛闻景在钢琴方面的天赋,却并不了解,盛闻景连作曲都能如此强悍,已经超出很多专门学习编曲的音乐学院学生。   音乐中蓬勃的生命力,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   “没人听过成曲,你是第一个。”盛闻景说。   顾堂:“这是谢礼吗?”   盛闻景闭眼,不再搭理顾堂。   完全痊愈那天,顾堂带着盛闻景去派出所接受和解。   警察还是那日盛闻景见过的,他笑着迎上来,对盛闻景说:“就等你了。”   对方倒是没有上次见时那么盛气凌人,大家坐在调解室内,顾堂带来的律师将调解书仔细看过后,盛闻景在最后一页签字。   参赛选手脸上淤青吓人,盛闻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对不起,是我没控制好自己,希望你能原谅我。”参赛选手趁家长们边出门交谈时,突然小跑道盛闻景身边。   语气恳切,表情也十分真诚,只是搭配那一脸的伤,着实是不忍直视。   “没关系,我不会再追究你的责任了。”盛闻景冷道。   参赛选手听盛闻景亲口原谅,悬着的心彻底落地,他用讨好的笑对着盛闻景道:“那个裴书岑,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盛闻景觉得他莫名其妙。   对方突然松了口气,然后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突然,参赛选手叫住盛闻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洗手间洗手,他觉得派出所的桌椅挺脏的。   此事顾堂不便露面,出门前与盛闻景说好,他在车里等他,事情结束后,两个人一起去吃午饭。   指针指向十二,顾堂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正欲下车时,看到律师满头大汗地从派出所内跑出来。   喊道:“大少,您去看看吧,盛同学又和对方打起来了!”   派出所大厅内乱作一团,盛闻景被警察拦腰抱着,他竭力向前冲,张牙舞爪,疯了似地冲参赛选手挥拳。   执勤回来的民警控制着犯人,腾不出手帮忙,一时不知是该进去,还是再等等。   尖叫嘶吼与皮肉相撞的声音交织,好几个成年人居然拦不住两个小孩。   “混蛋!你这个神经病!”   “同学!同学你冷静,先冷静!”警察竭力控制着盛闻景,但还是被他带着不断向前挪去。   “盛闻景!”顾堂飞快冲上去,猛地抓住盛闻景挥拳的手。   “打我?你继续啊,盛闻景,你越是生气,我就越高兴。”参赛选手露出与之前道歉时,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眉飞色舞,“你打我一次,我多亲你一次,看看是你先受不了,还是我先被你送进去!”   如果能够预知未来,盛闻景一定不会选择与对方走进洗手间。   在参赛选手砰地将门踢住时,他就该反应过来,并立即从洗手间内跑出去。   “我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你了。”   那人捉住盛闻景的手,往自己嘴唇上按去。   “盛闻景,你说一个人的手,怎么能又漂亮,又弹得那么好听呢?”   黏腻的触感令盛闻景瞬间反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冲对方脸上砸。   那天的信息素泄露,根本不是什么无差别攻击,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这里是派出所,他不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打人。   盛闻景将人狠狠推开,并向外跑去。   ……   “其实盛同学他不想打人,但我们走出去的时候。”律师解释道,“对方冲盛同学做了个手势。”   申请调取监控,顾堂看到全程后,对律师冷道:“起诉吧。”   那是个极其下流,且侮辱人的强奸手势。 第16章   盛闻景没想到第二次的笔录,来得如此之快。他接过警察递给他的热水,笑着对警察道谢:“谢谢姐姐。”   女警察先是诧异,然后才说:“不、不客气。”   前几天出去执行外勤,回所里听说过钢琴比赛的案子,不过也没放在心上。第二性征的不可控性,导致每天都得接到好几起此类纠纷。   但在派出所骚扰受害者,这还是她上岗一年内头次遇到。   “不要紧张,我们一定会帮助你。”   盛闻景不再笑了,他双手放在杯壁,说:“我没有紧张。”   少年脖颈修长,在顶灯的照射下,呈现出特别的细腻与光泽。他略微低着头,把玩纸杯杯沿,看起来刚刚的事故,并未给他带来过激反应。   女警察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好。   看个人资料,眼前的男孩只有十七岁。十七岁获奖无数的钢琴少年,是人群中最拔尖的那部分。   天才分两种,性格单纯,对世界的认知仍处于真善美的阶段。   另外一类,便是心智完全成熟,甚至比成年人还懂得人情世故。性格中带着某种天真般的残忍,看待感情与现实过分极端。   盛闻景属于后者吗?   但他真的很有礼貌,也很谦虚,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   笔录时,无论警方问出多么尖锐的问题,他都能微笑着回答。倒给他的水是为了让他镇定,而他却好像只是因为口渴,偶尔抿一点,也是为了更好地讲述下去。   送盛闻景离开时,女警察正欲对盛闻景说什么,盛闻景却忽然回头说:“他其实并没有对我做出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很难定罪,对不对。”   “这……”   “你们不说,我也明白。”盛闻景淡道,他扬起笑容挥手,“辛苦啦,警察姐姐,谢谢你陪着我。”   女警察诧异,“你怎么。”   “上次笔录没有人陪,我想,这次应该是你自己决定坐在我身边。”   盛闻景说罢,缓步走下台阶。   “等等!送你来的人还在里边,不等等他吗?”   “不了。”盛闻景脚步没停,很快消失在女警察的视线中。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尚在痊愈的虚弱期,并没有那么多的体力支撑他发泄情绪。随之而来的只有疲倦,浓而重的,挥之不去的疲倦。   他站在附近公交车站等待,乘坐公交前往培训班。   琴房钥匙还在他这,今天周末,来学琴的人很多。他在教室书架翻找琴谱时,许多学生围在他身旁。   “恭喜你晋级!”   学生们祝贺道。   “你的视频也已经放出来了,官网浏览量第一!”另外一名女生说。   “谢谢。”盛闻景找到自己所需要的琴谱,费劲地从这群人包围的圈子里钻出来,快步走去琴房,趁他们还没追上来时,将门反锁。   他整个人背靠门板,耳朵贴在门缝边。   “他傲什么啊,连句话都不肯多说,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高个男生骂道。   “小声点,你要是能弹成他那样,你也能。”男生身边的女生小声劝道,两个人看起来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   “哎,凭什么不能说,没看到他那个嫌弃样吗?韩老师专给他辟出来的琴房,谁都不许用,就连裴师姐都得自个申请琴房时间。”   “爱弹弹,不弹滚。”   是裴书岑的声音。   裴书岑今天穿了红色漆皮小高跟,衬得整个人气势愈发凌厉,她冷道:“自己弹得不好,天天惹老师生气,你连人家脚后跟都够不上,今年高二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艺考怎么过。”   “裴书岑!你凭什么骂我!”高个男人怒道。   裴书岑气笑了,“怎么,我怎么骂你了,自己学不好,还要怪别人?有时间背后嘴人,还是先测测智商——”   “裴书岑。”   盛闻景打断裴书岑,他将门开了个缝,说:“进来。”   “切。”裴书岑冲着议论盛闻景的学生甩了下马尾。   比赛只有盛闻景一人晋级,裴书岑没能继续在会场演出,因此取消了参赛资格。   裴书岑随意翻了下琴谱,道:“我妈说也没什么不好,让我以后不要总往出跑,马上就要分化了,万一也。”   她顿了顿,“你怎么样?”   “上次叫来的那个人,是你家亲戚?”   盛闻景摇头,“朋友。”   他和顾堂算朋友吗?   “琴房里那些人,别理。我看他们都是闲得慌,自己没实力,就喜欢阴阳怪气别人。”   盛闻景失笑:“可我觉得是你更生气,裴书岑,想骂人的心情忍很久了吧。”   裴书岑没反驳,弹了几个音调,弯眸道:“真爽!我是指骂人!”   步入夏季,似乎再淡定的人,都要发火才能消耗暑热。盛闻景打开空调,站在空调口吹风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远离这种凉气,但当他还未有所动作时,另外一颗脑袋又凑了过来。   裴书岑陪盛闻景一道扒拉在空调边,她张着嘴巴,发出啊的声音。   “你害怕分化吗?”盛闻景问。   裴书岑咬唇,“当然怕。”   “可以问问理由吗?”   “我怕变成被信息素和欲望驱使的野兽。”裴书岑说,“更怕被成为野兽嘴里的食物。”   盛闻景不知该怎么回她,只能干巴巴地答:“别怕。”   他对裴书岑说的话,却更像是要表达给自己听。   即使他自信自己能够打过那个人,但当对方再次扑上来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挪动一步。   生理性的应激,令他躯体短暂出现僵硬化。   裴书岑陪盛闻景又待了会,将自己口袋里的奶糖全部留给他,“我走啦,练琴别太晚。”   虽知道裴书岑不是特地来找他,但盛闻景还是很感谢她陪自己。于他而言,裴书岑既是对手,也是亲密的好友,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盛闻景走到这一步,花费多少个日夜,错过多少能够与同龄人玩耍的机会。   他们是一类人,无法融入人群,在最需要热闹的年纪,成为最孤独的个体。   黑夜降临,带来清爽的晚风。   培训班所有教室的灯熄灭,负责管理的老师在与盛闻景打过招呼后,也很快离开办公室。   寂静中,琴声被无限放大。   盛闻景打开隔音门,让音乐声传得更远。   亚克力琴架中,全是拆开的糖纸。   “说好一起吃饭,怎么先走了?”   盛闻景的手指搭在黑白琴键中,稍一用力,音调便从他指缝中掉落。   “找到这费了不少力气吧。”   盛闻景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的顾堂说。   顾堂:“一通电话的事。”   当男人正欲走进琴房时,盛闻景却突然冲上来,左手推顾堂,右手关门。   砰!   紧接着是反锁的声音。   “开门。”顾堂掰了下把手。   盛闻景心跳得极快,手还在把手上放着,随着顾堂试图开门的动作而晃动。   他整个人贴在门边,不说话。   运动后的呼吸逐渐平静,随之而来的,是夜幕降临后,难以再掩饰的狼狈。   把手被掌心温度逐渐焐热后,盛闻景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汇集成一股细小的水流,逐渐隐入耳后。   明明空气那么凉爽,他只觉得烫。   就像站在灼热沙漠中,经受着正午十二时烈日的炙烤。   “算了吧。”盛闻景轻声。   即使态度再强硬,对方没有既成事实,如果逼急了,说不定对盛闻景自己的前途也会产生影响。   顾堂沉声,“我会帮你找回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   盛闻景苦涩地笑,“没有必要。”   “顾堂,你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顾堂听盛闻景的声音不对劲,皱眉道:“先开门,盛闻景,开门!”   “附近有家药店,你帮我买瓶酒精回来。”   半晌,盛闻景低声说。   “买回来我就开门。”   虽不知盛闻景为何需要,但顾堂一时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总不能去卸人家培训班的门。   待他提着购物袋回来,盛闻景站在楼梯口接过酒精瓶,扭头去了洗手间。   他打开酒精瓶盖,将酒精对着左右手分别冲洗,然后才打开水龙头,用洗手液反复搓洗手指。   顾堂站在盛闻景身后,看着盛闻景的手逐渐泛红。   他搓得很用力,甚至有在用指甲去挠。   水流声中,盛闻景脑海里反复播放着白天在派出所里的事。   直至他感受不到清水浸润指尖的冰凉,他才抬起头,问顾堂:“怎么把水关了。”   “起诉的时间会很长,但不代表没有胜算。”顾堂道。   “他很懂得怎样才会羞辱到我。”   盛闻景说:“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但我如果一蹶不振,岂不是随他的愿。”   “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盛闻景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顾堂衣服上蹭了下,不由分说地将水珠全部留在他胸前,笑道:“现在干净了。”   他看到顾堂紧皱的眉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又开玩笑道:“只是擦擦手而已,顾堂,别生气嘛。”   “你看起来很开心?”顾堂将酒精瓶丢进垃圾桶,随后往出走。   盛闻景跟在他身后,“一般吧,不过比刚刚能好点。”   “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你比我更生气,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   “生气可不好啊,折寿,老得快。” 第17章   顾堂想,他似乎对盛闻景还是一无所知。   当他似乎要触碰到盛闻景情绪中最脆弱的那面时,盛闻景突然将他拒之门外。   刹那间流露的情感,仿若汇入大海的游鱼,转瞬即逝。   就算是成人,也没盛闻景这么强硬地处理负面感情,冷酷而无情。   用一瓶酒精洗手,从物理意义上来讲,确实是最好的消毒方式。   盛闻景觉得顾堂看他的眼神过分奇怪,于是停住脚步,问他在想什么。   “你有过无法自我消耗的情绪吗?”   “有。”盛闻景说,“所有肉眼能可见的事实,都很消耗精力。”   顾堂:“那么这次也是?”   盛闻景:“这次不算。”   即使那个人真和盛闻景嘴对嘴亲,盛闻景也只当被狗咬,恶心劲过了,也就不再想了。   顾堂玩笑道,但我看你刚刚的表现,像是要哭出来。   “但我也是人,也只活了十七年。成年人都没有办法释怀的事情,难道就不能允许我难过吗?”盛闻景说。   “我会帮你打赢官司。”   盛闻景听罢,微微摇头道:“即使是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顾堂,之前就告诉过你,不要过分关注我,也不要试图帮助。”   “尽管我本人相信,你能帮我做些什么,但我总归还是要在你家当陪练。”   顾时洸是典型的被宠坏的小孩,在他的字典里,大约只有父母与哥哥。   他就像只被娇养的猫,一旦被什么人夺走玩具,他一定会向那个人露出利爪。   少年侧身,用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顾堂。   “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你给的或许很珍贵,但于我而言,现在只想息事宁人,不再成为被关注的那个。”   盛闻景相信,自己对顾堂表达的意思足够清晰,顾堂一定能听得懂。   “我喜欢弹钢琴,但不会胜过于生命。”   “只有和家人待一起时,我才会觉得快乐。”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柴米油盐,生老病死,与钢琴,与所谓的高雅艺术,没有丁点联系。”   “或许等你什么时候能听懂那些钢琴曲,我们才会有共同语言。”   “不过……”   盛闻景话锋一转,他对顾堂露出格外不好意思的笑,单纯而灿烂。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试图理解那些乐谱中的感情,因为那对于物质生活丰富的你而言,只是汤羹中调剂味道的胡椒。”   “饭就不吃啦,我弟弟还等我回家。”   他没给顾堂消化这些话的时间,也不想去看顾堂是以何种目光看待自己。   因为这些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无意间窥探云端,尽管美丽,最终还是得脚踏实地生活。   就算那些曲谱艰涩难懂,以盛闻景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独自参透其中含义。但他也还是希望,能由自己揭开面纱,而不是倚靠着什么捷径。   捷径如同随时能够断裂的独木舟,驶向深海后,暴风雨来袭前的风都能将它撕碎。   顾时洸在被父亲教训后,倒是再也没在上课时发脾气。盛闻景每次要求他完成的作业,他也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出来。完成度不提,单这份态度已经让盛闻景十分满意。   他并不需要和顾时洸产生什么友谊,他教他的,顾时洸学不学是自己的事。   顾夫人私下问盛闻景,顾时洸这个水平,现在能不能参加比赛。   盛闻景斟酌道:“可以先从低水平的比赛开始,慢慢来,循序渐进。一些高规格的比赛,提交海选视频,就能刷掉许多人。”   毕竟是顾堂的兄弟,顾时洸学习能力很强,如果想考国内专门的音乐学院,或是出国留学,只要多加努力,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顾夫人修剪着郁金香的枝叶,将它们摆进白瓷瓶内。   她将其中那朵白色的放在盛闻景手中,盛闻景不解。   “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一位音乐天赋很强的男生,他家后院就种植着许多郁金香。之前看你演奏,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看到你今天坐在郁金香前,我才发现,你和他真的很像。”   “是长相吗?”盛闻景问。   顾夫人摇头,温声说:“是气质,你们弹琴的气质很像,像整个人与乐器融为一体。”   “用中文怎么形容呢?”她想了想,“是叫做无我的状态。”   盛闻景摸了摸郁金香花瓣,又轻嗅花瓣中隐藏的香气。   他疑惑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为什么您要逼着顾时洸学琴。”   对音乐完全没有兴趣的人,着实不必在乐器之中下功夫。没有对演奏怀有敬畏心,哪怕技艺再好,也不会给听众带来发自心灵的共鸣。   顾夫人放下剪刀,“顾堂上个月去公司法务部,找了位对此类案件经验十分丰富的律师。那件事我和他爸爸都听说了,放心,你是时洸的老师,我们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   她看到盛闻景表情变得极其微妙,以为他又想到了那些不好的事,安慰道:“时洸的进步有目共睹,多亏你能细心教他。这点小事,顾家还是能帮你讨回公道的。”   顾堂到底还是惊动了顾家,盛闻景心中微沉,道:“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了,谢谢您的关心。”   如果因为顾家的坚持,而让他真正在这件事中无法脱身,真正进入那些人的视线,总有一天,他会离开顾家,不再成为顾时洸的陪练,那么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没有顾氏保护的他,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盛闻景到底还是要在这座城市生活,他从小就长在这,不可能离开。   被当地势力盯上,着实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其实早在他去派出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接到电话了。”顾夫人说,“是他们所长打电话给上级,之后又辗转至他爸爸那。”   “我们觉得只是小事,顾堂应该可以处理好,于是没有刻意关注。但之后又出了那样的意外,小景,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小景,有些事需要大人出面,而不是让你一个孩子顶在最前头。”   “你很坚强,但偶尔也不能太强势,这样会错过很多希望能够保护你的人。比如顾堂,比如现在正坐在你面前的我。”   盛闻景:“顾夫人,我……”   眼前仪态优雅的女人,正用母亲般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让他无法忽略,或是拒绝。   “我很羡慕你母亲,能拥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但我想,她也偶尔会想你更依赖她,而不是将所有的痛苦都一肩抗起。”   天底下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相同的,她们期待孩子长大成人,却又担忧,自己的小孩离自己越来越远。   盛闻景的性格太成熟了,成熟到他自己都被这份成熟迷惑,将自己伪装成大人,接受风雨洗礼。   没能茁壮成长的大树,在接受风沙洗礼时,必会被摧残地东倒西歪。   “顾堂他日后会成为顾氏的接班人,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是能力的证明。”   顾堂没能给父母满意的答案,所以他需要重新接受历练,在他踏入博士阶段的学习中,他得学会更多。   盛闻景诧异,“所以他现在是要出国吗?”   “是。”顾夫人转而又回到最初的话题,“刚刚你问我,为什么强迫时洸学习钢琴。小景,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即使我不说,自己也会想明白。”   父母分给孩子的爱注定不会相等,总有其中一位子女,承担起照顾家人的重任,是所有人的希望。   恐怕顾堂就是那个角色。   但子女们也不能太有能力,实力相当的时候,容易产生不可逆转的分歧。   物种需要多样性,才能保持自然平衡,家族更是。   顾氏夫妇深谙此理,所以意欲将大儿子培养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小儿子顾时洸,则需在父母兄弟的庇护下,安心成长,随心所欲地度过人生所有阶段。   需要他无能,却又不能太废柴,学习音乐是最好的选择。   恰巧,顾时洸也有能力学通。   思及此,盛闻景将郁金香放在花瓶边,微笑着说:“一朵郁金香单独摆出来太显眼了,只有放在花束中,才能不那么特别。”   “脱颖而出的代价是需要被修剪,经历过痛,才能更昂贵。就像从花房买回来的盆栽花,和这些被摘出泥土,精心包装的花,两者价格是不同的。”   顾夫人将手放在盛闻景的肩膀,“你猜当年那个家中有郁金香的小孩,最后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既然是顾夫人家的邻居,想必家世一定很好。盛闻景想了想,说:“成为音乐家?”   很快,他看到顾夫人摇头。   顾夫人可惜道:“他害怕自己高处不胜寒,害怕成为最显眼的那个,所以再也没有继续演奏,最终回到自家公司,帮忙打理生意。”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盛闻景沉默,顾夫人是想让他接受顾家的好意,接受顾家的庇护。   “有什么条件吗?”他问。   “没有。”顾夫人摸摸盛闻景的脸颊,温柔道:“站在母亲的角度,我和你妈妈一样,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盛闻景这几天一直住在顾家,下午与顾夫人吃过晚饭后,便端着水杯至天台乘凉。   他手边是从楼下带来的郁金香,由于缺少水分,已经有点蔫了,不过依旧美丽。   “母亲让我送花瓶给你。”   顾堂走到盛闻景身旁,将郁金香放进盛满水的细长花瓶中。   盛闻景整个人蜷在躺椅内,微微睁开眼。   半小时前,他听到楼下顾家花园里,似乎瞬间涌进了很多人。他看着顾堂的脸,轻声说:“你要回去上学了吗?”   “嗯。”顾堂答。   “他们都是为你送行的吗?”盛闻景又问。   顾堂:“客厅刚摆上香槟塔,要去看看吗?”   盛闻景失笑,香槟塔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叠成山,将酒顺着第一杯倒下去而已。   “那我就祝你学业顺利。”   楼下有人喊了一嗓子,似乎是在呼唤派对的主人。   不知为何,盛闻景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像喝醉般。   星空璀璨,云层掩盖月光,他呓语道:“明年的夏天,还会像今年这么热吗?”   顾堂又坐了会,直至有人打电话来催,他不得不离开天台时,对盛闻景说。   “我收藏了很多明信片,在法国的公寓里,到时候寄给你。”   盛闻景用气声笑了下,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避之不及,道:“那我可得尽快搬家,换个地址。” 第18章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比盛闻景想象得更简单,只要睡一觉,再次重复之前的日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春去秋来,夏天漫长却又格外短暂,日出日落,转瞬即逝。   冬至。   南方城市不容易下雪,因此,即使新闻里报道某处气温骤降,大雪纷飞,盛闻景所在的城市,还是一副能够靠叠加外套出街的模样。   少年怀揣奖杯穿过大街小巷,在家门口的超市买了奶油雪糕,路过门房时,门卫大爷叫住他,喊道:“小景,有你的信!”   “哦。”盛闻景暂停脚步,然后又飞快跑进门房。   他身上带着寒气,一双手冰凉。   门房大爷在抽屉里翻找他的信,他站在暖炉边烤火。   大爷用余光看他,笑道:“又获奖啦?”   “嗯,金奖。”盛闻景笑眯眯道。   这是之前夏天闹出乱子的比赛的金奖,因为顾家介入的缘故,组委会并未在参赛名额中为难盛闻景。而伤害盛闻景的那名参赛选手,也以禁赛处罚而中途退出。   当然,即使没有这件事,他也没有机会进入决赛,实力决定一切。   让盛闻景高兴的,其实并不是获奖本身。   而是决赛那天,盛年和周晴在。   医生说,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发展有所减缓,可以出院回家调养。恰巧盛年放假,周晴主动提出观赛。   有家人见证的比赛,对盛闻景来说才更有意义。   奖杯后期需要刻他的名字,所以拿到手晚了点,奖金与证书倒是当场颁发,没拖沓。   韩左告诉盛闻景,比赛视频传至外网后,很快便有人找到他,希望能够得到盛闻景的联系方式。   “韩老师说,申请国外的音乐学院,语言得先过关。”盛闻景边帮妈妈择菜边说。   今天吃饺子,他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   周晴正在擀皮,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没想好。”盛闻景说,“之后我再和韩老师商量商量。”   即使他有能力拿到通知书,但学费也不是普通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顾家满意他作为顾时洸陪练,而他也需要更多的钱,如果能再继续做一年,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盛年在楼下玩,开饭的时候才回来。   脸和手都脏兮兮的,正欲先偷吃一个饺子,被盛闻景眼疾手快拦住,并将人赶去洗手。   母子三人饭量都不大,周晴吃饱后便看着两个儿子吃,盛闻景洗碗的时候,她就已经回卧室休息。   身体虚弱的人,做什么都很费力气,煮饺子时,盛闻景就已经看出周晴精神不振,但周晴心情很好,他没舍得扫兴。   盛年坐在餐厅,将饺子装进餐盒中,冻起来,明天还能吃煎饺。   他探出小半个身体,小声问盛闻景,“哥哥,你说妈妈她能痊愈吗?”   盛闻景洗碗的手没停,他顺手关掉水龙头,“不能。”   “……可医生不是已经允许她出院了吗?”   盛闻景低头整理碗筷架,回道:“你不是知道癌症没办法治好吗?”   “她会像爸爸一样离开,然后,然后我就只能在照片里看到她了。”盛年跳下凳子,将食盒塞进冷冻层,“哥哥,这就是死的意思吗?”   盛闻景觉得新奇,直起身问道:“谁告诉你的?”   盛年:“电视剧都这么演。”   “以后少看电视剧,多学习。”盛闻景说。   盛年还小,不明白死亡对人来说,是多么的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但他却在懵懂摸索中,找到了最佳释义。   盛闻景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决定自己的道路简单,但在教育弟弟的责任中,盛闻景任重而道远。   他想让盛年保持这份天真单纯,即使亲人离世,也仍然开朗活泼。   晚上九点半,是盛年小朋友休息的时间。   盛闻景为他热了牛奶,盛年没喝完,剩下的小半杯被盛闻景一口喝光。   盛年拍手说:“哥哥好厉害!”   “幼稚。”盛闻景用被子裹紧盛年,“半夜不许踢被子。”   “知道啦哥哥!”盛年伸出手,待盛闻景贴近了点,他亲亲盛闻景的脸颊,“哥哥晚安。”   “晚安。”盛闻景关灯前,顺手揉了下盛年的脑袋。   奖杯被盛闻景摆在书架最中间,他一抬头就能看到。   夜深人静才是他真正休息的时候,能够什么都不做,完全放空自己。   漂洋过海的米黄色信封安静躺在窗台,顾堂每次寄信时,都会套两个信封,保证盛闻景收到的时候,内里能够完好无损一尘不染。   用墨蓝色钢笔书写的花体英文,只有“盛闻景”三个字,是用汉字标记的。   寄信人似乎并不忧愁,收信的那方,是否能看懂异国语言。   盛闻景觉得顾堂有病,他明明已经强调过,不要再寄信给自己,但对方似乎断网般,社交账号再未上线。   第一封回信,是盛闻景专程打印好的数独游戏,用A4纸,共十张。   没有任何书面语言,只是十张无聊的数独游戏。   一个月后,顾堂将数独纸寄了回来,并在游戏后附信纸,感谢他为他无聊的生活添砖加瓦。   盛闻景气笑了,又找了份《小星星》的琴谱给顾堂。   顾堂将练习音频存入优盘,优盘被快递送至盛闻景手中。   弹得磕磕绊绊毫无美感,倒还真是没学过音乐的人,才能弹得出来的水平。   这次顾堂给他寄了份明信片,一盒共十五张。   盛闻景挑了自己觉得漂亮的留下,将剩下那十三张再次包好,再将新的填色游戏塞进去,待明日寄给顾堂。   他没什么话对顾堂说,因为对方也根本没有真正写信给自己。   似乎就像他那晚所告诉他的,他会寄明信片回来。   顾夫人很喜欢和盛闻景聊天,偶尔会提及顾堂在国外的生活,抱怨居多,抱怨顾堂总是待在导师实验室,也不给家人打电话,更别提和朋友一起玩。   “他要是谈恋爱,我好歹也能从他女朋友那得到点消息。”顾夫人苦恼道,“他以前初中谈恋爱,都会带女孩来家里做客,怎么长大倒不喜欢谈感情了。”   盛闻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说:“学业重要。”   生活节奏太快,很容易导致无法分清今夕何年。   临近年下,通过韩左的介绍,盛闻景在陪练之余,又多了门功课——   学习外语。   即使目前不会出国,但总要为未来打算。   盛闻景抛弃英语许久,重新学起来虽不算困难,但总归与高中英语有所出入。   每天焦头烂额地背诵单词,半夜做梦,梦里都是乐符与英文字母追着他跑。   跨年夜,顾氏在家举办小型舞会,邀请业内朋友做客。   席间,需要顾时洸演奏一曲助兴。   “细节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了,但注意节奏,高潮后的第一小节总是弹得太快。”盛闻景在琴谱中段着重标注。   顾时洸盯着盛闻景,不语。   “怎么了?”盛闻景疑惑。   顾时洸翘起腿,啧道:“我哥说过年要送我礼物,你说我跟他要什么好?”   盛闻景:“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下楼了。”   盛闻景并不想和顾时洸讨论这种事。   “哎,你等等。”顾时洸伸手扯了把盛闻景的胳膊。   下手过重,盛闻景胳膊立即泛起一小块红。   “他说前提是钢琴得弹得好。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逼你的意思,但你得在我哥问的时候,告诉他我进步很大。”   盛闻景面无表情道:“你的天赋本身就很好,不需要撒谎。”   “盛闻景,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顾时洸见不得盛闻景这幅姿态,冷道,“我家付钱让你做陪练,那是看得起你,我说什么你就得照做!”   “知道了。”盛闻景点头,“我会告诉他,你学得很认真,进步神速。”   顾时洸被宠坏了,所以干什么都得哄着来,盛闻景见他又低头高高兴兴玩手机,便带著书悄然离开琴房。   四楼闲置的客房被重新整理好,等待舞会后留宿的客人居住。   其是顾夫人也有邀请盛闻景参加,但盛闻景婉拒了她的好意。   他不喜欢过多社交,也讨厌将时间浪费在觥筹交错中。   舞会中邀请演奏舞曲的音乐家,都是能叫得上来名字的,盛闻景趴在天台听他们演奏,旁观那些有钱人互相标榜。   很少有人能在意这些音乐家在演奏什么。   室外太冷,盛闻景听了会便裹着睡衣回到卧室,缩在沙发中背单词。   背单词的难易程度,取决与盛闻景是否有充足的精力。   显然,今天的他并不具备。   记号笔停留在第五个短句,他已经要睡过去了。   砰砰——   砰砰——   有人敲门?   盛闻景迷迷糊糊地侧耳倾听,确定是敲门后才起身,腿边的英语课本随即掉在脚下,他打着哈切去开门。   “晚上好。”   盛闻景:“……”   他揉揉眼睛,疑惑地盯着面前手持小雪人的男人。   半晌,他淡道:“你走错了,舞会在一楼。”   当盛闻景即将关门时,顾堂伸出脚挡在门框边,道:“伸手。”   “你是不是……”   盛闻景欲言又止。   他想赶顾堂走,所以不得摊开手。   顾堂将雪人放进盛闻景掌心。   当化掉的雪水顺着指缝,冰冰凉地落在盛闻景光裸的脚背。   盛闻景彻底醒了,终于忍不住道:“你有病吧。” 第19章   可南方的冬天极难下雪,盛闻景手捧雪人,下意识回头看向连接着天台的窗外。   顾堂的声音自头顶降落,“回国前,我和朋友去北极旅行。”   “小景,这是见过北极光的雪人。”   盛闻景不动声色地捏了下雪人圆滚滚的肚皮。   “顾堂。”   “嗯?”   “没什么。”   盛闻景看着雪人,说:“它要化了,你是怎么把它带回来的。”   “装在冰箱冷冻层里。”   可惜客房里没有能够帮助雪人继续存活的冷冻室。   顾堂拾捡掉落在床底的英语练习册时,盛闻景将雪人放在窗外,双手被冰得通红。   “没有眼睛怎么看北极光?”   他问。   “翻译第四道题错了。”顾堂答非所问。   盛闻景将手指蜷进袖口,从笔盒中拿了支记号笔递给顾堂。   顾堂没接,笑看盛闻景。   “想什么你得说出来,别人才能明白。”   “可你不是已经……”盛闻景顿了顿,低声道:“有些题我不怎么会做,顾堂,你应该会的吧。”   来自于北极的雪人,安静待在窗外仰望星空,直到半边身体融化,盛闻景才合上练习册,并对顾堂道谢。   他将放在抽屉里的糖罐抱出来,抓了把送给顾堂,淡道:“这是谢礼。”   盛闻景喜欢糖果,甜蜜的味道能改善心情,也可以缓解高强度练琴后的低血糖。   顾堂没真亲眼见过盛闻景吃糖,但那次去琴房找他时,随处可见的缤纷糖纸,令他颇为震撼了一把。   吃糖太凶,没有蛀牙吗?   他不由得想。   盛闻景拆开草莓味的,含了颗,道:“我和你弟弟,谁更好教?”   “顾时洸英文水平比你高不止一个档次。”顾堂没有犹豫。   毕竟是异国出生的小孩。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悠扬琴声。   盛闻景立马反应过来,那是顾时洸的演奏。   “顾时洸很希望得到哥哥的认可,如果他在演奏结束前看到你,应该会很高兴。”盛闻景建议道:“他比我想象中进步得更快,虽然赶走了很多老师,但基础很扎实。”   下楼时,顾堂对盛闻景说,小景,我们明天见。   盛闻景没答他,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直至他的影子也随着脚步声而殆尽。   雪人彻底化作冰凉的雪水。   盛闻景从书包里找出最近正在学习的琴谱,最后一页被他用纸胶带贴了张明信片,明信片中是曲折蜿蜒,梦幻的蓝绿色极光。   这是他从顾堂寄来明信片中,留下的其中一张。   原来是北极,盛闻景想。   北极光。   他又可惜地望向雪水,雪花和北极光哪个更容易消失呢。   有关于人的性格分析,据说能从写字方式,以及字体中判断。练习册中有顾堂留下的笔迹,盛闻景看着那些花体英文,慢悠悠打了个哈切。   糟糕,无论是何种方式出现的英文,他都会不可避免的战术性犯困!   即使舞会进行至凌晨结束,也没能让盛闻景从睡梦中惊醒。   翌日。   对于哥哥的提前回国,顾时洸表示充分肯定。   钢琴课从下午挪至早晨,傍晚他得跟着顾堂出门玩。   盛闻景翻找琴谱时,顾时洸说:“今天能不能早点下课,中午有事。”   “嗯。”盛闻景将今天的练习范围缩小,临近过年,稍微放松点也好。   “我说——”   顾时洸无聊地问盛闻景,“天天练琴,不觉得烦吗?”   盛闻景想了想,“有点。”   “那你教我,不觉得烦吗?”   盛闻景笑了下,将曲谱摆在琴架,“划重点的地方多弹几遍,因为是新曲子,所以整个弹顺就好。”   舞会中,顾时洸接受了不少长辈的赞美,过了一夜,整个人仍处于飘飘然的状态,所以练琴时也没怎么发脾气,很顺利地完成功课,下午带着从酒窖找到的酒出门了。   朋友接他去酒吧,顾时洸刚上车,便被车内一股格外浓郁的香味刺激地龇牙咧嘴。   “这什么味,难闻!”顾时洸骂骂咧咧打开车窗透气。   常桥:“车载香水炸了。”   “啊?”   “别提,早上差点被扎一手血。”常桥无奈。   “哎对了,你家这速度可以啊,才半年就把人家从市长位置上拉下来了。”   驶入市区后,常桥随口道。   顾时洸没听明白。   常桥:“就是人家儿子派出所威胁你家钢琴老师那事,你哥刚开始没办妥,后来还是顾总出面,这招可真够损的,检举他家欺男霸女贪污受贿,上头把那老头市长职务卸了。”   “听我爸说,你家竞标的那块地的合同很快就能下来,都拖多长时间了。”   顾时洸不懂家中生意来往,但听得懂其中参与的人是谁。   他沉声道:“我哥和钢琴老师?”   “还以为你知道这事。”常桥见顾时洸面露迷茫,解释说:“你家那个钢琴老师参赛,被市长家亲戚的小孩发情期猥亵,送局子里做笔录,还是你哥领律师过去,把人给带出来的。”   顾时洸沉默,攥紧酒瓶,   整个下午,顾时洸都待在卡座中玩游戏,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直到常桥吆喝道:“顾时洸,你哥来了!”   “哥,你要不坐下和我们玩会,再带顾时洸走?”   直至顾堂顾站在时洸身边,用脚碰了下顾时洸的脚,道:“饿不饿。”   顾时洸板着脸没说话,收起手机,自顾自朝外走去。   “你们惹他生气了?”   顾堂与常桥对视,常桥挠挠头,纳闷道:“出门就这样,我还以为是太困没睡好。”   场子里玩得人多了,就容易忽略那个最沉默的,常桥一向了解顾时洸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心里也不怎么藏事,等他消气,他再安慰顾时洸也不迟。   顾时洸在停车场踹了脚顾堂的车。   “有气冲车撒,踢坏了还得送去维修。”顾堂说。   顾时洸质问道:“你和盛闻景背着我已经熟到帮人家打官司,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我?!”   “是父亲的决定。”   顾堂淡道:“盛闻景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不方便告诉你。”   “哥,我讨厌他,你明知道我讨厌他,为什么还和他来往!”顾时洸怒道。   父母强迫他学习讨厌的钢琴,每次反抗,父亲都会打他。他赶走那么多钢琴老师,哥哥一直是支持他的,甚至帮他一起驱赶。   “我讨厌学钢琴,更讨厌盛闻景,你为什么不帮我把他赶走!”   顾时洸见顾堂不为所动,自心底腾升的被背叛感愈发浓烈,瞬间蔓延至整个胸腔,嗓音染上几分哭腔,“哥,你帮我赶走他好不好。”   “盛闻景是人证之一,现在还不能放他走。”顾堂从兜里拿出车钥匙,继续道:“拉一个人下马不容易,你要体谅父亲的难处。”   “有人死咬着我们提前看好的地皮不放,想留给自己的亲信,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顾氏刚入国内市场,开拓市场不容易,阻碍很多。我们一直在寻找他们的纰漏,即使掌握什么,没有适合的机会,很难摆上台。”   顾堂话锋一转,“但盛闻景被猥亵,就有了光明正大调查的借口。”   “你是说……”顾时洸眼眶通红。   顾堂用纸巾擦了擦顾时洸的眼泪,温声:“等事情尘埃落定,哥就帮你赶他走,好不好。”   两件事孰轻孰重,顾时洸还是明白的。良久,他才说:“好吧,那我们拉钩。”   “——阿嚏!”盛闻景计算数学题时,突然打了个喷嚏。   周晴在客厅看电视,为了陪她,盛闻景特地挪到餐桌边学习。   “宝贝,你是不是感冒了。”周晴担忧道。   盛闻景嘴上说着没有,心底不免开始盘算,大抵是昨晚在顾家天台停留太久,早起又穿得薄,正欲起身去找感冒药时,听到电视机内传来的播报。   “近日,我市市长因被实名举报停职检查中,多项罪名正在核实,请看以下报道。”   周晴有关注时事的习惯,诧异道:“我记得这个市长也没任职多久,这么快就下马啦?”   “嗯,不清楚。”盛闻景随口回道。   他在存放药品的抽屉里没找到感冒冲剂,只能穿好外套出门去药店买。   才踏出楼门,狂风吹得他不得不回家又找了帽子戴。   等待红绿灯时,他收到顾夫人的消息,明天的课程暂时取消。   收起手机,他回想去年夏天,顾夫人握着他的手,用关切的眼神向他承诺,顾家一定会帮他打赢官司。   世界上很少有人对除自己家庭以外的人,毫无目的地出手相助。   从顾堂第一次带律师到派出所,盛闻景便觉得不对劲,半夜上网查了些新闻,心中隐约有初步判断后,他决定息事宁人。   奈何再次去派出所时出了意外,导致再度进行笔录。   后来,顾夫人出面保证时,倒说漏嘴不少,比如派出所认出顾堂身份,将此事打电话给顾堂的父亲。   顾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会管别人闲事的性格。   盛闻景跺跺脚,无声地笑了下。   明明他这个当事者已经拒绝起诉,忍气吞声以换得平静,顾家却仍执意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商政斗争,总得撕开一条口子,找到某些契机。   顾堂的无法处理,提前被抽身,倒不是他能力不够,更像是顾家对继承人的保护。   即使已经猜到大半,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时,盛闻景还是无法抑制那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东西,还得作为任人摆布的棋子,被迫讨回公道,在某些人利益博弈中得到些许好处。   郁金香不能独自开放,只有在花丛中沉默地度过花期,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20章   “求求你啦,帮帮忙好不好!”   盛闻景不耐烦道:“不行,我有事,不想去。”   自早晨盛闻景抵达培训班后,裴书岑便抓着他不放,说是想找他救个场。   “圈里那么多玩音乐的,你怎么总抓着我不放。”盛闻景无奈道。   “本市弹琴好的我只认识你一个,这不是除夕刚过,外地琴手在家过年赶不过来嘛,再说就算想来,春运期间车票贵如油!根本抢不到,提前半月就已经抢购一空了!”裴书岑双手合十,眨巴着眼睛做拜托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如果问国内音乐人最期待的盛会有哪些,除了盛夏时节,那些大大小小的音乐节,再便是正月十四的新年音乐交响会。   每年举办地不同,共开展两天,国内外著名乐队都会在这个时候齐聚一堂。   今年在盛闻景所生活的城市进行。   裴书岑认识的朋友中,也有要参加这次音乐节的,但乐队键盘手突发阑尾炎住院,乐队不得不到处寻找能够救场的键盘手。   美丽可爱大方乐于助人的裴书岑小姐,第一时间找到了她的同窗。   “他们是走摇滚风格,暗黑系!”裴书岑从手机中找到他们的演出视频,感叹,“多帅啊,我都能想到你穿着皮衣上台弹琴的样子了。”   “打住。”盛闻景咬着牛奶吸管,将饼干袋拆开,“我不去。”   “你怎么不自己上?”他又转而纳闷道。   “我不行……”裴书岑用鞋跟踏了下地板,难得矜持地咬唇道:“我约了人,没办法上台。”   “哦。”盛闻景了然,“暧昧对象。”   “不说话会死吗?”裴书岑挥挥拳头。   盛闻景看了下日期,今天是正月初三,音乐节正月十四举办。即使乐队所有人已经抵达,还剩十多天的时间,足够熟悉曲谱与相互之间磨合吗?   这对他来说是场挑战。   “难道你不喜欢挑战不可能吗?”裴书岑恰好说道。   盛闻景把裴书岑赶出琴房。   过年期间的公共交通上下班时间很短,盛闻景只练只下午三点便收拾书包离开琴房。   站在车站广告牌前,不知何时,那个他经常看到的快餐店广告换成了新年音乐节。   音乐节用极夸张的荧光撞色作为设计,生怕来往路人无法注意到此项活动。   盛闻景抿唇,双手蜷在口袋里,微沉下巴,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浅棕色毛线围巾。   回家吃过晚饭,盛年陪周晴玩跳棋,盛闻景回房打开打开电脑,目光无意识地在界面游走。   他单手撑着下巴,将鼠标挪至搜索界面。   半晌,他拿起手机询问裴书岑,那家乐队叫什么名字。   裴书岑很快将乐队社交网站主页以链接的形式发来,并附上乐队主唱的联系方式。   乐队名字很甜蜜,叫草莓菠萝派,但创作的歌曲却并没有那么可爱。   暗黑系的摇滚风,加上双主唱的高低音合唱,狂野中带着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热血中二。   盛闻景捧起手边的水杯,一口气喝光,然后舔了下湿润的唇角,找到乐队完整场的演唱会视频。   点击,进入。   顾堂过年也没有收到盛闻景的新年祝福,盛闻景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他眼前。   走亲访友间,他坐在朋友家花园内,收到微信提示红包过期已回收的讯息。   盛闻景连红包都没领。   “手机有什么好玩的,坐院里吹风不嫌冷吗?”邱路问。   邱路和顾堂是大学室友,大学毕业后,邱路便回国帮家中打理生意,与顾堂保持联系多年,今日是两人头次在国内见面。   回想舞会那晚,顾堂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离开时,和盛闻景的气氛似乎也挺融洽。   他疑惑道:“你说,现在十七八岁的小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邱路以为顾堂忧愁弟弟成长教育,“管他心里想什么,过年还要担心时洸,你这个哥哥当得我都想当你弟弟了。”   “如果你弟弟失踪两周,发消息不回,发红包也不领,你会怎么做?”   邱路无奈,道:“首先,我没有弟弟。其次,他不回你,只能证明他是在和你闹别扭。”   “我们没有生气。”顾堂说。   “那就是他找到新乐子了呗。”邱路将手中的水果一分两半,“想象你的十七岁,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正好家里也没人管了,干脆每天都找高兴的东西玩。”   “或许是时洸遇到了什么能够使他无法自拔的乐趣。”   无法自拔的乐趣?   顾堂思考道,盛闻景能有什么乐趣。   盛闻景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找乐子的人。   他的生活看似丰富,实则枯燥。每天除了陪顾时洸练琴,便是陪伴患病的母亲,同时学习文化课。   他还会做什么?   顾堂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中那么了解盛闻景。   简而言之,再残酷点,大概是根本不了解盛闻景。   一旦盛闻景决定和他断联,除非专程在盛闻景固定出现的几个地点堵他,别无他法。   邱路见盛闻景陷入沉思,顺手推了把友人,笑道:“大过年的,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又丢不了。”   城市中,总有被荒废许久,但又重新被拾捡起来,在原有基础中,发展新文化角的建筑。   例如上个世纪的工业建筑,废旧钢铁厂,如今被改造成新兴文化产业园区。   参加新年音乐交响会的乐队,被主办安排在这里的0008号园区进行排练。   乐队名称草莓菠萝派,按照主唱喻清清的说法,起这个名字的本意是,草莓和菠萝都很好吃,所以草莓菠萝派一定更美味。   盛闻景已经和草莓菠萝派的乐队成员们,度过了五个不分昼夜的排练日。   乐队成员性格都很不错,盛闻景被喻清清第一日领去时,他们甚至举行了个小型的欢迎式。   鼓手阿存称赞,盛同学救人于水火,是草莓菠萝派的第一大救命恩人。   副主唱兼贝斯手安妮附议, 背着吉他的柴都虽然不怎么应声,但也用轻快的音乐表达欢迎。   这里所有人都用圈名,也就是在乐队圈内的昵称,称呼对方。   喻清清倒是用自个真名,她问盛闻景想给自己起什么圈名。   “至少得让别人知道你叫什么。”喻清清说。   键盘手暂时无法参与活动,但有盛闻景加入,还是保持乐队原有的两女三男组合。   恰巧裴书岑带着小蛋糕来探班,她插嘴道:“他恨不得没人注意!就叫盛闻景得了。”   盛闻景沉吟片刻,“抱歉,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喻清清提议:“那么把名字倒过来呢?”   盛闻景,景闻。   “景瞰。”盛闻景笑笑,说:“把听到改为看见。”   琴房中的他,在比赛中的他,都是被别人听到,并由评委评价。迄今为止的演奏,盛闻景从来都没能从舞台看向观众席,他只能听着自己的琴声,判断弹得好不好。   但音乐节显然不具备钢琴演奏的各项条件,没有门槛限制,不局限于室内,炎热或寒冷,都能将气氛炒至最高。   乐队演奏的完成度,绝大部分也是依靠与观众的互动完成。   因此,喜欢乐队的粉丝,都比较爱追逐乐队的现场表演。   从听,改为站在台上直接与观众面对,这是盛闻景决定参与乐队的直接原因。   既然他想走向更广为人知的大众演绎,便不能只局限于室内钢琴,或许参加音乐节,能让他对音乐创作有更多体会。   “好名字!”安妮一口吞掉蛋糕的奶油顶,很快被其中藏着的果酱,酸地打了个颤。   参加音乐节不是小事,排练需要外宿,盛闻景告诉周晴后,很快得到了妈妈的赞成。   周晴生病,总是担心盛闻景围着她转,身边没有朋友,这对于还在成长期的盛闻景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盛闻景每天都会和住院的键盘手打电话,讨论如何演奏,键盘手将他整理好的谱子一并发给盛闻景。乐队整体排练时,键盘手通过视频围观,并提出建议。   以前为了准备比赛,盛闻景也不是没有封闭练习过,但和这么多人一同排练,新奇感还是令他止不住地兴奋。   他能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对音乐的喜爱。   夜晚乐队众人在园区内散心时,盛闻景想了想,鼓起勇气道:“我这里有几首自己从前编好的曲子,你们的原创歌曲很多,对编曲很有经验。所以,可以请你们帮我听听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吗。”   喻清清立即停下脚步,兴奋道:“之前听岑岑说过你有自作曲,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提一提。”   “真的真的?”安妮好奇,“什么风格的自作曲?”   阿存将快要扑在盛闻景身上的安妮捞回来,他与柴都一同制服安妮,柴都说:“第三首歌结束后,有段成员各自展示音乐的衔接,本打算明天再商量这事,既然你有自作曲,那就好办多了。”   盛闻景找出手机,正欲寻找音频时,提示框弹出个人聊天信息。   顾堂:[我这有份冰激凌蛋糕,待会送去你家,记得收。]   与乐队一起玩音乐,快乐程度是加倍。因此,盛闻景已经很久都没再关注过顾堂,即使看到他的消息,也转头就忘。   果然,在时间的消磨下,亲密或是不亲密的关系,都会殊途同归,逐渐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而且他也不需要从顾堂这里得到什么情感价值。   [不在家。]盛闻景回。   顾堂:[你在哪?]   盛闻景抬头,环顾四周,回道:[去北极拯救世界。]   他冲着黑夜哈了口气,打开音频。   作者有话说:   事实证明,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让某些人发现,他并不是世界的全部kk。 第21章   针对盛闻景的编曲,喻清清与乐队成员们拿着纸笔写写画画,最后总结几点,一并交给盛闻景。   喻清清说:“节奏很新颖,但整个副歌不够抓耳。”   她点了点耳廓,道:“听众的喜欢是刹那间的感知,他们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了解全曲。”   喜欢坐在礼堂品味音乐的人,和站在露天场中欢呼的人,明显是两种口味不同的群体,尽管二者也有区间范围内重合的,但那终究只是少数。   “你的音乐,到底想让谁喜欢呢?”阿存见盛闻景面露疑惑,适时提醒道。   “如果只想自己喜欢,那么绝大部分的创作,于你而言就只能算作爱好。音乐也是商品,需要摆在网络的音乐软件中,作为被购买的那方。”   长这么大,盛闻景初次听到夸赞之外的意见,但也因此,让他陷入不知如何更改的迷茫。   品味这种东西,是最私人,且极为缥缈的精神产物。   盛闻景躺在床上打了个滚,从枕头底下摸出有线耳机,混合着上铺吉他手沉睡的呼吸声,他点开最近大火的几家乐队视频。   在此之前,他的交友圈太封闭,导致他无法获得有效反馈。盛闻景坚信自己有能力演奏出更美妙的钢琴曲, 但此时,他却无法笃定,一定可以做出好音乐。   但他还年轻,还有无数种可能。   乐队成员都已经是体验过大学生活,学习到具体如何制作歌曲的音乐专业学生,键盘手与安妮,甚至已经是研究生。   盛闻景告诉自己,不要心急。   他得让自己从急躁的情绪中脱离,或者暂时停止编写,多总结他人音乐中,各种风格旋律的变化。   韩左是典型的学院派,喜欢一板一眼的音乐制作,更爱那些艰涩难懂的钢琴曲。   在与盛闻景成为师生的第一年,他屡次欲将自己所热爱的灌输给盛闻景,可惜还在铺垫中,便被盛闻景敏锐地躲过。   后来,盛闻景挑了个时间,站在办公室中,义正言辞地告诉韩左。   我并不喜欢老师感兴趣的音乐。   盛闻景的性格,不是他自己天然形成,大多也有身边人的纵容。   因为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所以老师们希望他前途平坦。既然学什么都一点即通,无需费心,发脾气也都是恰到好处,不会变成无理取闹,那么忍一忍也无妨。   小孩子嘛。   小孩,正因为把他当小孩,所以才让盛闻景觉得憋闷。   进入顾家陪练后,盛闻景看到许多自己从前没见过的东西,自然也见识了顾氏的行事风格。   这让他反思自己的所做作为,每个夜晚临睡前,都会反复回忆白天的见闻,以及说法方式,甚至还有与他对话的人的姿态情绪。   想太多,大脑很容易超负荷运转,导致一夜无眠。   这种习惯已经伴随着他小半年,奇怪的是,最近睡得倒挺好。   想来是没去顾家的缘故,也有与乐队一通演奏时,能够肆无忌惮发散思维的轻松。   在场的成员,家境虽略有差异,但也都是普通老百姓,生活轨迹大多相同,又因同在一座城市长大,共同话题也多。   某种意义上,顾家带给盛闻景的影响,是他过往十几年都不曾拥有的。   围绕着利用二字,互相汲取想要的东西。   即使他想走,不再赚取这份薪水,顾家也会用其他手段,将他控制在可视范围内,保证想要的利益尘埃落定,他们才会让他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   他是那道被撕开的裂痕,是展开调查的契机。   而在这其中,顾堂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盛闻景困惑,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值得顾堂继续研究的价值。   甚至两个人的共同语言都不多。   顾堂喜欢的东西,他从来都不知道。即使顾堂寄回来《小星星》音频的优盘,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从初次见面,顾堂就在用带着审视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何必呢,盛闻景想。   这种互相试探的动作,根本不能算是正常交流。   盛闻景甚至无法用某种恰当的词语,定义他和顾堂的关系。   不是朋友,不是敌人,却在被算计中,得到了他的帮助。   耳边是摇滚乐队嘶吼的声音,盛闻景降低音量,随后点开顾堂的聊天界面。   ——来自盛闻景凌晨3:42的新消息。   盛闻景:[顾堂,你好。在与你家签订的协议中,有一条是,如果我因学业的关系,确定无法抽时间陪练时,可以提前三十天告知你家,下月解除陪练协议。]   [那么我可以现在提出解约吗?]   翌日。   音乐节预热活动正式开启,各个乐队根据主办方的安排,可以在已经报备过的公众场合进行街头快闪演出。   盛闻景打着哈切剥水煮蛋,困地手软脚软,恨不得整个人栽倒在柴都肩头。   阿存看不下去,夺走水煮蛋,三下五除二剥干净,粗暴地塞进盛闻景手中。   安妮纳闷道:“他昨晚又偷跑去练习室弹琴了?”   柴都也是一头雾水,“休息的时候,小景还跟我说了晚安。”   “晚安。”盛闻景意识迷迷糊糊的,紧跟着重复。   柴都扶着盛闻景的手腕,让盛闻景手中的鸡蛋碰了碰嘴唇,盛闻景张嘴咬掉半块。   “溏心。”盛闻景机械咀嚼了会,忽然说。   “是啊是溏心蛋,吃完还有。”喻清清变戏法似地掏出另外没被拆开包装的鸡蛋。   盛闻景在他们这群人中,年龄最小。当惯了哥哥的人,在乐队成员面前想充大人都不成。   况且,众人根本不给盛闻景充大的机会。   裴书岑带着冰美式抵达排练室时,盛闻景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盯着手机若有所思,并未察觉正偷偷摸摸向他靠近。   “喂,想什么呢!”   “嘶——”   盛闻景脸颊被冰美式杯壁双重夹击,当下打了个寒颤,“裴书岑,如果无聊,你可以去扫大街!”   “那可不成。”裴书岑笑嘻嘻将冰美式交给喻清清,“探班人员且携带犒劳品,做什么都能被原谅,你说是吧,清清。”   “没错。”喻清清打配合。   冰美式清凉,是盛闻景唯一能接受的苦味。   乐队等待主办方派车来接他们去快闪地点时,盛闻景坐在音响上,问喻清清:“音乐节还能拿到票吗?”   “可以。”喻清清笑道,“还有朋友想来?”   盛闻景想了想,“他说有空的话,可能会来看看。”   “哦?也是学音乐的同学吗?”   “从国外回来的……还不算是朋友的朋友。”盛闻景说。   “你有从国外回来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裴书岑好奇道。   盛闻景弯眸,慢悠悠起身,轻声道:“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   他唇齿嗡动,除了裴书岑之外,没人看到他的口型。   裴书岑先是愣了下,待意识将盛闻景的口语翻译,而后传达至神经末梢后。   少女猛地扑向盛闻景,双手握拳悲愤道:“盛闻景!你这个骗子!说好一起学新曲子,怎么自己偷偷一个人练会了!”   话一半真一半假,但耐不住裴书岑什么都信。   主办方带他们去市区时,盛闻景还在与裴书岑打闹,笑得直不起腰。   快闪活动虽讲究突然,但乐队抵达后也不可能当下便开始表演,调试设备之类的,至少得花费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每家乐队得赶三场,彻底结束已是傍晚。   架子鼓电子琴之类的乐器,是主办方提供,由他们统一送回园区。   乐队众人坐在天桥,遥望远处霓虹初上,同时手捧烤红薯。裴书岑家中有门禁时间,已经先回去了。   在柴都的吉他伴奏,阿存打节拍,以及安妮和喻清清的小声合唱中,盛闻景垂眼想到白天表演时,观众投向他的目光。   “做乐队是不是很神奇。”阿存忽然说。   盛闻景:“嗯?”   阿存:“表演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脚下,你就是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要被你的音乐倾倒疯狂。”   “有点。”盛闻景将指尖放在腿边的栏杆中,轻轻敲了几下。   他很少有极放松的演奏状态,每次表演的场合也并不给他舒口气的机会。   阿存见盛闻景的烤红薯吃光了,他将准备好的湿纸巾递给他擦手,盛闻景道谢。   半晌,他起身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朝天桥另一端走去。   顾堂并没有同意盛闻景的辞职,他只是说会跟顾夫人提,具体还得看家中长辈决定。   盛闻景猜想,顾堂根本没有告诉家人。   “晚上好。”   几声提示音后,电流声携带着手机那头的人的声音而来。   盛闻景也说:晚上好。   键盘的敲击声格外明显,盛闻景几乎能想象到顾堂的手指,在键盘中飞快游走的样子。   “如果你忙的话,那我先挂了,待会再聊。”   倏地,那头键盘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寂静。   顾堂斟酌片刻,道:“辞职并不由我做主,所以希望你能理解。”   “也包括我被迫起诉那件事吗?”   “那件事也得希望我理解。”盛闻景放轻呼吸,“我不能理解。”   “——抱歉。”   顾堂说。   盛闻景摇头,很快他意识到顾堂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动作,道:“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而且。”   他顿了顿,浅笑道:“你的道歉太容易了,听起来很不值钱。”   话没问题,语气也很平静,但顾堂知道,盛闻景在生气。   以盛闻景的聪明程度,参透顾家用意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天比顾堂预料中来得晚了些。   “很感谢你能帮助我退烧,所以即使不理解的事,我也能自己消化。”盛闻景用气声笑了下,“其实仔细想,你也不欠我什么。”   “顾堂,我的朋友很少,第一次参与乐队上台演奏,所以得到音乐会的票,也不知道送给谁。”   “如果来不了,也没关系。”   “上台演奏的个人曲你也听过了,就是那天晚上,看完电影之后,播放的那首。” 第22章   顾堂最近在家分析导师交给他的数据,回学校前,他得将数据整合好。外国人不过春节,自然也就没有休假的时间,以至于留学生总是在欢度新年的热闹中,充满怨念地写作业。   导师向他表达新年祝福时,顾堂以为他会给他几日休假,但在对话末尾,导师提醒他记得交作业。   对于盛闻景突然打来的电话,顾堂惊讶之余,翻阅日历,有想拒绝的意思。   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出去玩,更别提是什么音乐节之类的。   “如果来不了,也没关系。”   盛闻景似乎在街边,顾堂听到了风声与汽车鸣笛。   与导师的聊天框还在电脑屏幕中显示,邮箱弹出提示,是新的数据压缩文件。   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安静等待他的答复。   如果有充足的休息时间,顾堂可以在盛闻景邀请之初便欣然前往。   但当下有比参加音乐会,看盛闻景演出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可能为了娱乐而放弃学业,在导师面前失信。   把人比作植物,似乎不太恰当,但盛闻景很像是类似于含羞草之类的性格。   可以单独观赏,但不能离得太近,且去触碰。   那会让他立即卷起枝叶,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半晌,顾堂回道:“我让人来取票,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在去之前告诉你。”   “嗯。”   盛闻景说:“再见。”   电话挂断地毫不犹豫,很难让人想到前一秒,盛闻景还在委婉地邀请顾堂观看演出。   顾堂将手机放在电脑前,翻找资料时打翻了刚泡好,降火的菊花茶。   “嘶——”   茶水滚烫,整个杯口不偏不倚,倒扣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闪烁半秒,自动关机陷入黑暗。   顾堂将手机擦干后,试图开机,均以失败告终。   今天家中只剩他一个,就连管家也被顾时洸带走,听说是要帮朋友过生日,提前去购物中心挑选生日礼物。   思索片刻,他点开尚在电脑中登录的社交账号界面。   翌日。   盛闻景以为顾堂会派管家来取票,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站在园区口等待。很快,陌生私家车停至他面前时,车窗降下,露出的是顾堂的脸。   居然是顾堂?   盛闻景问:“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顾堂反问。   盛闻景从兜里拿出门票,交给顾堂时,顾堂却忽然收回手道:“手机坏了,我对市区不熟悉,你能带我去维修手机的地方吗?”   盛闻景:“我以为有钱人会直接买最新款。”   “很多资料图片储存在手机里,不能直接丢。”   下午是乐队自由活动时间,盛闻景也没什么事要做,他想了想,点头答应。   “陪练的事,不再考虑几天吗?”顾堂问。   盛闻景看向窗外,随口道:“学业更重要。”   如果忽略被利用的事实,盛闻景对于顾堂那时做出的反应,打心底保持颇为赞赏与学习的态度。   并未真正接触父母的事业,却能迅速选择最正确的解决方法。   “顾氏每年有资助学生的计划名额,如果你想……”   盛闻景打断顾堂,道:“顾堂,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没什么朋友吧。”   顾堂:“洗耳恭听。”   这已经是他半年内,听到的第二次,有关于交友的话题。   “难道你听不出这是陈述句吗?”盛闻景无奈,他没有想教育顾堂的意思。   顾堂耸肩,可惜道:“大概这就是没有朋友的原因。”   春节之后的天气,已经不再拥有深冬时的凛冽,盛闻景边吃冰淇淋,边悠闲地跟在顾堂身后看他挑选新手机。   将旧手机送至品牌专门维修店,顾堂提出邀请盛闻景共进晚餐。   盛闻景觉得自已可能真不太适合,与顾堂发展成朋友。做朋友的前提,至少是保证脑回路偶尔保持在同一频段。   现实告诉盛闻景,每当他认为,他和顾堂能够在某件事中达成共识时,顾堂总是能做出令他难以理解的行为。   明明昨晚他对他表达,最近很忙,没空参加音乐节,可现在他们又是在做什么?   逛街吃饭?   盛闻景望着顾堂欲言又止,顾堂将电话卡装进新手机。   “……不如,把票还给我。”盛闻景说。   顾堂将手机递给盛闻景,说:“把你的号码输进去。”   算了,盛闻景暂时失去与顾堂交流的力气,他咬掉冰激凌蛋筒,腾出手将自己的号码存进通讯录。   时间流逝,就像永远无法真正抓取的流沙。   正月十四日,早晨七点,各个乐队乘坐大巴,被主办统一接去音乐节现场。   音乐节会场门口,已经有许多远道而来的歌迷聚集。由于还未开始检票,他们只能坐在广场中等待。   大巴驶入会场时,粉丝们蜂拥而上,目光迅速扫视,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乐队。各个乐队成员们也纷纷趴在车窗边,向粉丝们挥手互动。   化妆师早已在后台等待,策划将时间表发给各个乐队的队长。由于露天会场多,开场较晚,所以留给各个乐队彩排时间极宽裕。   乐队众人猜拳,决定谁第一位化妆。   盛闻景惨败。   喻清清从行李箱中,拖出属于盛闻景的演出服。   透过化妆镜,盛闻景看到了乐队主唱不怀好意的笑,以及她手中的服装。   “哇哦。”化妆师怪叫道。她正在为盛闻景涂抹遮瑕,盛闻景之前那道疤还未彻底消去。   “弟弟第一次参加演出吧。”化妆师说。   盛闻景抿唇,不动声色地挪走视线,淡道:“可以换件演出服吗?”   “不能。”喻清清将演出服挂进衣架,用湿巾擦了下皮夹克,然后拽出内搭说,“这可是我们为你量身定制的服装。”   “相信我,没有人会喜欢黑色渔网。”盛闻景诚恳道,“而且穿太薄,会感冒的。”   黑色袖口带流苏皮夹克,搭配同色渔网内搭。   喻清清在盛闻景的强烈拒绝下,又从另一个行李箱中,翻出皮裤与中筒靴。   盛闻景:“……”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从前,他一定会义正言辞拒绝裴书岑,乐队救场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   在他内心剧烈挣扎时,阿存他们已经换好各自的演出服,从换衣间走出来了。   盛闻景眼皮不自觉地颤了下。   安妮低头摆弄着丝带,喊道:“清清,帮我系在腰后!”   草莓菠萝派今日主题——   皮裙渔网与豹纹猫猫耳贝雷帽!   只穿过正装上台表演的三好学生盛闻景,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显然目前暂时不能接受此等视觉冲击。   他能够确定以及肯定,人生滑铁卢与黑历史,在他带着演出服走进换衣间时便已诞生。   由于乐队还未签约娱乐公司,网络运营都是乐队成员自己操作。在晚上的演出开始前,需要上传成员定妆合照,并发起乐队成员与粉丝的互动话题。   此次互动话题微博为:   新成员,景瞰的初次演出!   配图为乐队众人的合照,盛闻景在化妆师按下快门前,对着镜头含蓄地比了个耶。   底线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总会在不断适应环境中打破。   傍晚,盛闻景已经能穿着演出服到处闲逛了。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几日前面对演出即将来临的紧张,在真正演出当日,看到舞台的瞬间,忽然仿佛吞进镇定剂般,不再产生恐惧。   “小景。”   盛闻景俯身触碰舞台边缘的灯箱时,听到台下有人叫他。   他下意识抬头。   少年眼角粘贴的水钻与黑色羽毛,在镁光灯下散发异常柔和的光晕,却又因夸张的烟熏妆,保持极强的视觉冲击。   盛闻景跳下舞台,说:“来挺早。”   顾堂笑了下,将手中提着的奶茶交给盛闻景,“我想你们需要一些糖分补充能量。”   “来就来,还带什么吃的。”   话虽如此,盛闻景还是率先从袋中拿出写着香芋味的奶茶,并领顾堂绕到去后台。   两人一前一后,盛闻景那双中筒靴带跟,将身高拔高不少,从视觉来看,竟能与顾堂比肩。   休息室中人不多,盛闻景将奶茶分给成员。喻清清得知奶茶是盛闻景朋友带来的,欢快地冲顾堂挥挥手道:“谢啦帅哥。”   距离演出只剩三十分钟时,盛闻景在乐队成员的帮助下佩戴耳返。   后台并不是演出最佳观赏位,但作为演出者邀请而来的朋友,顾堂能够由工作人员带领至前排坐席观看演出。   镁光灯比盛闻景想象中更灼热,几乎要让他整个人与震耳欲聋的节奏共同燃烧。   小小的练习室中的排练,比起现场的沸腾,更像是五个人的自娱自乐。   欢呼与尖叫,伴随着肾上腺素的急剧提升而沸腾。   从台上俯视,盛闻景能看到每个人的表情,痴迷神往,清晰夺目。   死亡重金属风格的单曲,配合喻清清与安妮的嘶吼,令演奏瞬间抵达高潮。   唯有一人始终保持冷静。   这个人是顾堂。   他的眼神告诉盛闻景,他并不欣赏,但自小接受的教育,令他能够对这种文化产生充分的理解,甚至接纳。   和声时,盛闻景将嘴唇贴在麦前,边唱边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   有趣到他甚至突发奇想,这样一个冷静接近于冷酷的人,会有不管不顾,化为野兽的疯狂时刻吗?   作者有话说:   睡回笼觉的时候,梦到有人举报断章,在评论里说,现在也不能写aa了。吓得我疯狂翻阅群文件和合同,并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三个小时的梦,跌宕起伏,醒来还是很害怕。 第23章   连续一小时的高强度演出,以及休整五分钟后的三十分钟安可返场,让盛闻景险些在结束后,从台侧楼梯直挺挺摔下去。   提前准备好的功能性饮料派上用场,乐队众人在后台累得东倒西歪,缓了好一会才互相搀扶着回到休息室。   盛闻景拎着半瓶饮料出去透气,舞台建筑后是一片供观众休息的草坪,连接着仅供春日观赏的樱花树林。   从鹅卵石小道缓慢前行,树林内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盛闻景屏住呼吸,正欲后退绕开,脚底石子松动,他左脚踩空。   砰——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反而是极为安全且温暖的宽阔。有人在他身体向后仰时,准确接住了他。   “小心。”   声音响起,连带着胸膛的嗡动共鸣,一齐顺着后脊蹿上盛闻景的脖颈。   盛闻景触电般弹跳起来,他迅速后退几步。   “嘘。”昏暗中,顾堂将食指搭在唇边,对盛闻景做噤声的手势。   两人视线来回流转片刻,顾堂转身,盛闻景跟在他身后,很快离开樱花林。   情绪高度沸腾时,调动身体机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能量。但当热情散去,与之相等的疲倦会迅速弥漫至全身。   盛闻景走不动道,索性直接坐花在坛边,双腿彻底放松,对顾堂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至少得恭喜盛老师初次演出成功。”   顾堂今天穿了件羊绒的驼色大衣配高领毛衣,由于演出现场太热,大衣至今还搭在手臂。   也因此,盛闻景没能发现被大衣掩盖的右手,还藏着东西。   比巴掌大一点的长方形黑色磨砂礼盒,系着纯白丝带。   蝴蝶结缠绕系结的部分,装饰了朵小巧的茉莉花苞。   顾堂说,演出礼物。   只看包装盒的质感,便知礼物不便宜。   “太贵重了。”   盛闻景声音疲倦,他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拒绝,只能眼看着顾堂将礼盒放进他手中。   “怎么还强买强卖。”   顾堂:“不打开看看吗?”   盛闻景偏着头,强撑着精神,缓慢思考。   夜晚露重,他已经能感受到脚底的寒气逐渐蹿上膝盖,阵阵凉意迅速覆盖演出燥热的余韵。   “是……钢笔之类的。”盛闻景说罢,见顾堂并未有所表示。他笑了下,认输道:“如果不是钢笔,我也想不到其他东西能适合成为礼物。”   至少对于盛闻景自己来说,能够使用的必需品,只有那些关于钢琴与学习的器具。   顾堂眼中的盛闻景,眼神略有些混沌,那是困到极致才能显露的神色。   汗水扰乱他的眼妆,眼角的水钻将掉不掉,组合排列,像是在流泪。然而,羽毛却仍与狭长的睫毛向上飞起,化作飞扬的情绪。   唇彩已经被盛闻景喝饮料时吃掉,被化妆品腐蚀过的嘴唇,略有些苍白。   盛闻景觉得顾堂似乎与往常不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堂催他拆开礼物。   盛闻景笑笑,“哪有当面拆开礼物的道理。”   很快,他又意识到顾堂算半个外国人,国外都是直接拆礼物表示感谢。   来之前,顾堂并未准备礼物,钢笔是他在观看彩排结束后,驱车临时买的   抵达会场时,恰巧撞见盛闻景所在的乐队彩排。   他一眼便望见人群中的盛闻景,着装叛逆,由于演奏风格的夸张性,少年的气质也随之变得更狂野。   轮到盛闻景的个人solo时,曲子虽是顾堂听过的那首,但纯音乐中增加了许多鼓点,动感之余,人声似乎也换了新的。   之前的吟唱纯净如冰雪,现在的多加摇滚歌手所惯常用的嘶吼,双主唱的和声被盛闻景通过调音变得更尖锐。   完全颠覆了盛闻景最初想要在编曲中表达的概念。   除去本身的基调,这完全是一首新的歌曲。   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从优雅钢琴演奏中,彻底转变的重金属摇滚。   顾堂身边也有喜欢乐队,四处参加音乐节的同学,但他们本身就带着一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叛逆,仿佛天生就该叛逆。   而盛闻景,他仿佛天生就应该待在校园,做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这才是你真正喜欢的音乐吗?”顾堂问。   盛闻景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好像很高兴。”   “但完全没有感染到现场观众。”盛闻景还是没将礼物拆开。   他将礼盒拿在手中,摇晃着站起时,道:“至少你让我觉得,音乐有时候也不会成为快乐因素。”   顾堂实话实说:“音乐节的受众,本身也不会是我这种人。”   “你是哪种人?”盛闻景忽然上前几步,趁顾堂分神时,凑在他肩颈处闻了闻。   微凉的呼吸喷洒在后颈,轻薄皮肤覆盖着柔软的腺体,离得太近,盛闻景几乎能感受到来自于顾堂体内,那股若隐若现的茶香,以及蒸腾茶香的滚烫体温。   沉声道:“带你去Alpha专属隔离室。”   顾堂下意识用手背碰了下腺体。   盛闻景好笑道:“没觉得自己有异常吗?”   顾堂摇头。   “我已经能闻到你的信息素了。”盛闻景提醒。   将顾堂送去隔离室,盛闻景在便利店购买一次性阻隔贴后返回。   他还穿着演出服装,难免被过路陌生人围观,甚至有女生认出了他就是才演出罢的键盘手。   顾堂知道自己的易感期即将到来,却没想到提前了两三日,让他想到与盛闻景初次见面时,也是盛闻景先感知到了他的信息素。   过分敏锐的嗅觉,是普通人类有可能拥有的吗?   盛闻景撕开阻隔贴,道:“上次你送我的阻隔剂无味,便利店都带有香型,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所以只好委屈顾大少,阻隔贴虽然用着不太舒服,但抑制效果更佳,且无味。”   他着重最后三个字。   高领毛衣正好将阻隔贴覆盖。   化妆间内的人几乎要走光了,人气乐队压轴,所有人都去主会场听演唱会,喻清清他们临走时,还发消息问盛闻景去不去。   盛闻景说,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是其次,他实在没有更多的精力赶场才是主要原因。   卸妆水就摆在洗手池边,盛闻景对着镜子摘掉假睫毛。   “嘶。”   顾堂看到盛闻景突然弯腰,捂住眼睛。   “怎么了?”他放下水杯,走到盛闻景身旁。   盛闻景摇头,说:“卸妆水进眼睛里,有点疼。”   他手指沾着一簇假睫毛,水钻与羽毛仍牢固地黏贴在眼角。   顾堂微微皱眉,从盛闻景手中取走卸妆棉,道:“怎么能硬拔。”   “不然呢?”盛闻景说。   须臾,顾堂找来椅子,对盛闻景说:“坐好,我帮你卸妆。”   盛闻景听罢,先是吹了声极其悠扬的口哨,才道:“顾堂,你还有这手艺啊。”   “听顾夫人说,你小时候谈恋爱,都会带女朋友回家玩。是在恋爱的时候,学会怎么卸妆的吗?”   “既然会卸妆,那化妆呢?”   他右眼紧闭,用另外那只勉强眨了眨。   顾堂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不打算搭理盛闻景。   直到整张脸不再拥有半分化妆的痕迹,顾堂将化妆棉丢掉,才道:“去洗脸。”   固定发型的发胶得回去再收拾,盛闻景将脸洗干净后,想了想,脱掉外套对顾堂说:“你能帮我拉下拉链吗?”   内搭的渔网并不是套头的款式,由一条纤细的拉链将其缝合固定,虽然能极贴身材,但穿着时需要有人帮助。   盛闻景背对顾堂,低头等待他伸出援手。   顾堂有种错觉,今天的盛闻景格外活泼。   单手搭上盛闻景肩膀时,网格与肌肤,粗糙与细腻同时传达给触感。洁白的后颈暴露于视线,平整的肩胛拥有少年人发育期的青涩硌手。   盛闻景很瘦,很早之前顾堂就知道。   拉链比指甲盖还要小,他捏着拉链一次性拉到尾,沉声道:“好了。”   “谢谢。”   盛闻景道谢,带着自己的衣服快步走去换衣间。   化妆品的香味完全将盛闻景淹没,残留的香气缠绕于顾堂指尖,指腹还停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顾堂微微闭眼,他的眼睛发疼,头脑也有点混沌,似乎是发烧前的征兆。   易感期人体极为脆弱,即使是强壮的Alpha,也得在这个时候注意保暖。   不该在观看演奏时脱掉大衣。   乐队明天早中两场演出,盛闻景还得在园区再住一晚。   “明天还来吗?”他送顾堂去停车场时,随口问。   顾堂:“有事。”   答案显而易见,盛闻景也只是没话找话。他在台上弹琴的时候,看到顾堂不知一次的点开手机,并输入着什么。偶尔还会有电话打进来,他捂着话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提前祝你元宵节快乐。”盛闻景站定,缓慢道。   顾堂的车已经出现在视线内,他继续道:“礼物,我很喜欢。”   “如果乐队愿意为你运营,这次音乐节后,你会收获很多粉丝。闲暇时可以用它写谱子,或者给粉丝签名。”顾堂说。   “元宵节快乐,小景。”   “嗯。”盛闻景点点头。   遥远且灯火通明的地方,突然燃放起明黄色,混着浅红的烟火。   循着光源,盛闻景被烟火吸引,他微微仰起头,耳边传来顾堂的声音。   “后天我就不在国内了。”   “嗯。”   盛闻景仍用最简单的话回应顾堂,语调重复,不含半分波动。   “顾堂,一路顺风。”   他背对着顾堂,顾堂看不到盛闻景的表情。 第24章   短暂的快乐很容易让人陷入一种,我的生活原来也能如此多彩的错觉。   音乐节在元宵热闹的氛围中落下帷幕,主办早已预定好举办庆功宴的酒店,盛闻景正要上登上大巴一道前往时,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周果说:“小景,快来医院。”   盛闻景呼吸微滞,排在他身后的陌生乐手催促他快走。   “抱歉。”盛闻景连忙上车,走到最后一排坐好。   他原本是要和喻清清他们一起乘坐大巴,但恰好到他这里,大巴满员了,他不得不挪至下一辆。   但这样似乎也很不错,盛闻景边听周果哽咽,边想。   至少他不会把情绪带给身边的朋友,让他们失去庆祝音乐节演出成功的兴致。   司机为了视野更清晰,在大巴发动上路后,关掉车厢内的照明灯,只留下过道处极微弱的光源,保证乘客不会在走动中绊倒。   飞逝而过的路灯,经由车窗的反射,映照出若隐若现的脸。   盛闻景看到自己的表情,跟随车辆的颠簸,忽明忽暗。   无法治愈疾病,就像是不断蚕食着建筑的白蚁,无穷无尽。唯一的结局,似乎只有建筑彻底倒塌。   抵达酒店前,盛闻景与司机沟通,提前在可以停车的地方下车。   在乐队群组发消息,表达自己无法参加庆功宴的歉意后,盛闻景也没再等待成员们是否回消息,飞快打车前往医院。   周果也不知为何周晴的病情突然出现恶化,她特地请假陪姐姐过节,正站在厨房煮元宵时,听到客厅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   紧接着是盛年慌张喊她的声音。   “你知道的,绝大部分癌症患者的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并不由医生控制。”周晴的主治医叹道。   盛闻景赶到时,周果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丈夫正好今晚在医院值班,她将盛年送去丈夫的值班室休息,自己则留在姐姐这里,与主治医沟通下一步治疗方案。   有可能是家庭教育,抑或基因在起作用,除去面临骤变时,瞬间的惊慌失措,周家的人似乎都能用理智按捺现实的打击。   盛年哭过一场后,乖乖洗脸睡觉,不去给长辈添乱。   盛闻景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门,从周晴微弱起伏的胸膛,判断她是否已经入睡。   止痛泵和镇静剂双管齐下,能让周晴短暂地远离疼痛。   周果说:“音乐节还开心吗?”   “嗯。”盛闻景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音乐节手环露出来。   他牵起周果的手,将手环戴在她的手腕,道:“演奏有视频记录,等主办剪辑好后拿给你们看。”   周果摸摸盛闻景的脸,盛闻景顺势将侧脸完全埋入周果的掌心,弯眸笑笑,“后半夜我来守,姨夫说你还没吃饭,他在休息室准备了饺子。”   “你呢?”周果问。   盛闻景:“待会叫醒年年,让他把饺子送上来。”   “可他还小。”周果叹道。   但周晴的病情并不会给盛年长大的机会。   盛闻景说:“年年已经理解什么是死亡了。”   理解死亡的小孩,某种意义来说,已经不算天真无忧。当沉重的死亡被理解后,便会成为无法消弭的伤。   时间的长短,只会延绵这种疼痛,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回忆带来的遗憾。   因此,生命的价值才会被衬托,弥足珍贵。   盛闻景不想让盛年遗憾。待他彻底长大后,即使回忆里,已经不再能够清晰地描绘母亲的轮廓,但那种失去亲人的陈年的孤独,也足以用一生的时间来疗伤。   周果:“那你呢?”   我?盛闻景愣了下。   很快,他倾身拥抱周果,小声道:“我不想理解。”   感受到脖颈处忽然落下的滚烫时,周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抱盛闻景,又听盛闻景说:“小姨,参加音乐节的这段时间,我好像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是吗。”周果说。   “嗯,当初爸爸逼我学钢琴的时候,一定预料到了,我会从钢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   周果松开盛闻景,祝贺道:“那就好。”   盛年带着饭盒来到住院部,盛闻景正在把玩护士长送给他打发时间的魔方。   元宵节结束后,中小学紧跟着开学,盛年趴在重症监护室门前,拼命踮脚想看一眼妈妈的时候,被盛闻景无情质问:“作业写完了吗?”   年前盛闻景忙着给顾时洸做陪练,年中又跑去乐队救场,根本没时间关注盛年最近在做什么。   盛年扁扁嘴,“早就写完了。”   “字帖呢?”盛闻景将盛年抱起来,好让盛年看到妈妈。   盛年晃晃身体,为了保持平衡,盛闻景不得不跟着动。   “别闹。”他蹙眉道,“还剩五天开学,你到底有没有写完!”   盛年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双手环住哥哥,面露委屈。   “抱歉。”盛闻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可能吓到了盛年。   “现在全家的心思都在妈妈这里,所以不会给你太多的关注。年年,我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中,照顾好自己。”盛闻景说。   “但不是让你完全独立。”   盛闻景继续道:“觉得难过的时候,也可以找我,或者家中任何长辈。”   “不要自己扛着。”   盛年:“那哥哥难过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   盛闻景岔开话题,说:“饺子是什么馅的。”   “不知道,还没吃。”盛年的注意力立刻被盛闻景带跑,从盛闻景怀中跳下,跑去打开食盒。   盛闻景望着盛年,他想收回以为盛年已经长大的想法,小孩还是傻乎乎的比较可爱。   异国,机场。   飞机落地,顾堂还未走出大厅,打开手机的瞬间,亲友的问候如同雪花似地蜂拥而来。   接机的是管家常道宪,他比顾堂先两天抵达,保证顾堂的公寓始终是随时入住的状态。   “夫人说落地后,希望您能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常道宪将行李搬运至后备箱。   顾堂首先回复家人,其次是关心他的导师,之后才是国内外的朋友同学。   手指滑至列表最底,盛闻景的名字与某公众号挨在一起。   就连月更游记的公众号,似乎都比盛闻景有活力。   他和盛闻景的聊天框,一如既往的冷清寂静。   盛闻景的朋友圈没有一条动态,连头像都是极为简单的蓝天白云,好像永远都不需要被关心,也不会主动地去关心别人。   飞机从国内起飞后,整个机舱都陷入沉睡时,顾堂闭眼只能想到音乐节的烟火,以及背对着他的盛闻景。   不知为何,他觉得在将礼物送出后,盛闻景的语气明显轻快,甚至还愿意主动搭理他,请他帮忙卸妆。   在这之前,盛闻景并不愿意他和他离得太近。   是因为礼物吗?   不,顾堂觉得不是,礼物并不足以令盛闻景改变态度。   他从小冰箱内抽出冰镇过的矿泉水,打开车载广播,才道:“老常,最近跟着时洸跑了不少地方吧。”   “少爷是想问时洸少爷去了哪吗?”常道宪说,“全是些酒吧商场之类的娱乐场所。”   顾堂将矿泉水瓶重新丢进冰箱,闭目养神。   抵达公寓后,时间还早,顾堂决定去附近超市逛逛。   “行李放在卧室,出门把房卡交给保安,你就可以离开了。”顾堂淡道。   常道宪脸色骤变,连忙恭敬道:“不知哪里安排得不好,惹少爷生气,还请少爷赶我走前,告诉我。”   顾堂笑笑,“哪有的事。”   “我看你不太喜欢国外的风土人情,子女也都在国内,不如回国继续和家人团聚,也总好过跟在我身边。”   常道宪并不是一直在顾家做管家,在此之前,他当过大学老师,也在大型企业中做到了高管的位置。   顾氏收购他所在的企业时,看重他的能力,调他去总部,后来顾堂成年,他被顾总选去成为顾堂的管家。   名义上是管家,实则帮顾堂打理名下财产,逐步进入顾氏。   顾家重视顾堂,顾堂成为继承人的事,几乎板上钉钉。   顾堂很快接受了常道宪的存在,却很少拜托他去做什么,生活中也多是自己动手。   这种好相处且并无不良嗜好的公子哥,并未让常道宪有片刻松懈,反倒神经绷得更紧。   常道宪满头大汗,脑海内迅速寻找着顾堂生气的原因。   半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最近的动向,似乎总是围绕着顾家的二少爷。   顾堂见常道宪似乎找到了头绪,慢悠悠道:“看你挺喜欢顾时洸,不如现在就去顾时洸身边待着,我亲自对母亲说。”   “对不起,少爷。”   在顾堂的审视下,常道宪忍不住重重吞咽了几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杀人犯也很喜欢说对不起。”顾堂笑道,“不过你与杀人犯不同的是,法律不会给杀人犯忏悔的机会,而我却可以允许你犯错。”   常道宪连忙说:“谢谢少爷。”   顾堂从常道宪手中抽走房卡,慢悠悠将卡塞进常道宪的衣兜内,“你该感谢自己这张严实的嘴。”   “幸好顾时洸不是从你这里,得知我去过派出所。” 第25章   顾家两兄弟,自然是除父母之外最亲密的存在,血缘相连,能够互相支撑走过短暂人生。   但一切皆得建立在利益平衡的基础上。   顾堂是被选择,成为担起顾氏企业的继承人,他对顾时洸的好,并不是毫无目的。   倘若顾时洸想永远生活在富裕生活中,那便得舍弃某些于他而言极为有利的东西。   比如,权势。   可以手握钱财挥金如土,但不能拥有足以撼动顾堂地位的资格。   他可以纵容顾时洸任性,也能在顾时洸做错某件事时,表现得视若无物。   无论是什么感情,面对权势的诱惑,总会显得不堪一击。   常道宪与顾时洸走得太近了,即使在顾堂的允许下,他也不该整日待在顾时洸身旁。   顾堂散步去超市,回公寓已是傍晚。他的时差还未完全倒过来,虽困得想立即休息,却不得不给自己灌了杯咖啡,利用咖啡因保持清醒。   公寓还保持着他临走时的模样,台灯前贴着计划表,画圈的日期是他当时给盛闻景寄信的时间。   这里寄信得提前三日预约,不像国内随时下单,快递会在当天约定好的时间来取。   顾堂将作废的计划表撕碎,丢进垃圾桶。   音乐节主办方效率很快,不过半月,便将演出视频以压缩文件的方式,发送至每位乐手的邮箱。   视频中甚至还在某些高光点,添加了极为巧妙的特效。工作量之大,让人忍不住猜测,完美作品的背后,到底吃了多少剪辑师,又熬秃了多少打工人。   盛闻景没兴趣重新回看演出,一是已经成为过去式,在他这已经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二是尴尬症在作祟,他看着镜头里的自己,不自觉臊得慌。   顾时洸开学,他的陪练时间也重新变得规律起来。   课余时间,盛闻景在房间寻找笔记,再次回到顾时洸书房时,顾时洸正翻看着他放在蔚蓝色文件夹内的曲谱。   顾时洸扬了扬A4纸,饶有兴趣道:“小盛老师,这是什么?”   “一些谱子。”盛闻景走到顾时洸身边,欲抽走文件夹。   “我又不瞎,这是什么歌?”   顾时洸将文件夹往身后藏,笑道:“看起来应该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盛闻景沉默片刻,道:“没有名字,是我自己写的谱子。”   “自作曲啊。”顾时洸想了想,弯眸道:“听说前段时间你还参加了音乐节,用的就是自己写的曲子,不如趁现在,再弹一遍,如何?”   顾时洸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是盛闻景能够满足的范畴,而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以休息时间即将结束的理由,盛闻景只选择了部分弹奏给顾时洸听。   得偿所愿的顾时洸将文件夹还给盛闻景,说:“记得帮我挑下个月初赛的曲子。”   之前盛闻景向顾夫人提议的,希望能够在顾时洸学习钢琴的同时,参加小型比赛,以激发他的胜负欲,最近正好有市内举办的钢琴比赛,以顾时洸的水平,或许能够获奖。   顾时洸虽不喜欢弹钢琴,但从小到大被逼迫练习,功底极强,只需稍加引导,便能超过许多同龄人。   所谓富人靠科技,穷人靠变异之类的传言,虽是网络玩笑,却并不夸张。   许多出现在教科书上的钢琴家,曾经短暂成为顾时洸的老师,即使双方从未愉快收场,但潜移默化的影响,仍能令顾时洸受益终生。   盛闻景回到市区的琴房,他和韩左约好培训班见。   名义上是顾时洸的陪练,做的却是辅导老师的工作,离开课堂,盛闻景仍是需要被老师教导的学生。   韩左事忙,年后还是第一次与盛闻景见面。   一曲毕,盛闻景的手还搭在琴键上,韩左沉吟道:“参加音乐节对你的风格影响很大。”   “还是我们之前一直在争论的问题,小景,你未来究竟要走哪条路。”   韩左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专业多倾向于古典乐,从未真正研究接触过流行音乐。   但盛闻景不同,除非比赛需要,他很少主动接触传统风格的钢琴曲。   以盛闻景的性格,他不会明确自己的需求,只会用潜意识躲避,韩左为他做出的选择。   “至少不是老师所认为的,正确的路。”盛闻景决定实话实说。   韩左:“但我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拥有天赋,就该把天赋运用至正确的地方。”   “但古典乐不会让我感到快乐。”   盛闻景没有反驳过韩左,这是第一次。   他认真道:“老师,如果我所演奏的音乐,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么听众还会被感染吗?”   “你说过,如果空有技巧,再华丽的钢琴曲,都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每次比赛上台,我都会紧张。”   “裴书岑没有这种困扰,她说弹奏自己喜欢的曲子,只会让她感到兴奋。”   盛闻景摊开双手,掌心朝上,微微蜷成拳。   他曾经无数次在灯光下观察自己的双手,思考为何在学习钢琴的时候,大脑与双手似乎形成了两个独立的个体。   思维客观地评价双手,这是件好事,但于盛闻景而言,变得更像是完成任务。   为了完成演奏而演奏。   盛闻景坦诚道:“对不起,老师。”   类似于盛闻景这种,过分拥有自己主意的学生,教学起来容易,一点即通,倘若想要让他按照长辈为他规划好的道路走。   除非意见相同,否则难于登天。   “但并不是完全推翻,我们之前所讨论过的,去国外读音乐学院的决定。”   盛闻景缓道。   学音乐的目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音乐,而并非刻意为他人演奏。   良久,韩左开口:“如果这就是能让你觉得有意义的事,老师会全力支持你。”   周晴重新住院,盛闻景便得继续像从前那样,家与医院两头跑。   拥有参加过音乐节的经历后,盛闻景忽然发现,其实周晴有时候也不希望他总是待在她身边。   每个人似乎都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盛闻景带着在家煮好的饭来到医院,帮妈妈支起吃饭的小桌板时,周晴笑着问儿子,最近有没有和乐队朋友保持联系。   “嗯,周末约了一起吃饭。”盛闻景说。   周晴听罢,开心道:“也可以邀请他们来家做客。”   盛闻景清晰地明白,自己休学,虽名义上是为了打工填补家用,实则是舍不得每分每秒与妈妈相处的时间。更不知道再次失去亲人后,还有没有能力继续带着弟弟生活。   他在用力地依赖着母亲。   即使即将成年,来到了第二性征分化的分叉口。   晚餐是熬得软烂的蔬菜粥,周晴吃了很多,但入夜后全都吐了出来。   盛闻景在护工的帮助下,很快将呕吐物收拾干净,去水房清洗拖把时,他倏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按照妈妈的心愿,回到学校继续学业。   如果未来人生需要自己独自度过,那么只有学会走路,才能奋力奔跑。   乘坐最后一班地铁回家,面对空荡的车厢,盛闻景压低鸭舌帽帽檐,将半张脸藏进卫衣里。   夜晚的寂静,足以放大任何孤独,像只无形的手,扼住祈祷的人的咽喉。   家中玄关处的灯仍然明亮,盛闻景将钥匙丢进储物盒,趿拉着拖鞋来到餐厅。   保温杯放在餐桌一角,盛年为哥哥准备好红枣茶便主动洗漱休息了。   盛闻景看了眼挂钟的时间,打开保温杯。杯盖弹起的瞬间,浓郁枣香与热气蒸腾着,双眼立即被蒙上一层薄雾。   叮——   手机提示新消息。   顾堂:[晚上好。]   看到聊天框,盛闻景终于想起来,他还没拆音乐节时,顾堂送给他的礼物。   很长一段时间,盛闻景都避免与顾堂产生交集,不是因为无法猜测对方的心思,或者这个人太难对付。   得承认,人与人的差距,是生来注定存在,并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明显。   他怕他离顾堂这样的人太近,会逐渐迷失自我,变得再也无法回到属于自己的,原本的生活中。   通体纯黑的钢笔,触手生凉。   盛闻景回:[谢谢你的礼物。]   顾堂:[你是看到我的消息,才想到拆礼物吗。]   不待盛闻景打字,语音电话的提示音打破房间内的清冷。   盛闻景将手指放在绿色同意按键中,眼皮微颤,接通。   “我在中心广场遇见乐队演奏。”顾堂说,“你能听到吗?”   顾堂将话筒声音调高,好让盛闻景听得更清晰。   “爵士乐。”盛闻景微勾了下唇,趁顾堂还未回应的时候,嘲笑道:“可惜我不喜欢,白费力气了,顾堂。”   顾堂:“至少他们的快乐能传达给你。”   语言不通也不要紧,音乐无国界。   鬼使神差地,盛闻景警告低声道。   “顾堂,这学期也不许给我寄明信片,我会拒收。”   “好。”顾堂答。   “都听你的。”   樱花盛开时,周晴病情好转,医生批准月末出院,盛闻景将部分生活用品带回家时,门房大爷又叫住他。   “小景,有你的信!”   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携带着异国的季风。   拆开来,两张写满文字的信纸中,夹着朵红色风干玫瑰。   扉页是——   [小景,见信佳。] 第26章   盛闻景面无表情地将信纸重新包装好,也没上楼,直接走去附近快递驿站,把信直接又原样寄了回去。   他想到顾堂想把快乐传递给他的举动,大约这朵红玫瑰也是如此。   希望你能和我闻到同一朵玫瑰的芬芳。   干玫瑰一看就不是自然风干,恐怕是用什么专制作干花的机器封存制作。   这种伎俩,盛闻景小学追女同学的时候,屡试不爽。   但这不代表他能够成为被接受的那方。   他发消息给顾堂,[如果实在钱多,不如捐去北极,保护冰山和企鹅。]   半晌。   顾堂:[企鹅在南极。]   是啊,盛闻景想。自己虽然无法勘破顾堂瞬间的想法,但放长线钓大鱼,昭然若揭的心思却能一目了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堂的企图不再遮掩了呢?   拒绝顾堂的想法时刻萦绕于心,但盛闻景实在好奇,顾堂还会耍什么手段。   真正令盛闻景放在心上的,并不是如何与顾堂保持距离,或者保持这种你追我藏的莫名暧昧。   而是——   他即将成年,他的第二性征要分化了。   按理说,分化前的发烧症状,应该在第一次结束后的两月内,迎来第二次。   但大半年的时间,盛闻景仍然生龙活虎地四处乱跑,毫无生病的迹象。   难道是被迫引起而导致的后遗症吗?   盛闻景打开浏览器搜索,很快又删除浏览框。   如果是生病,还是去医院具体检查为好,浏览器内出现的解释,大多有“你已陷入绝症,不如准备棺材”的消极言论。   再翻几页,盛闻景今天下午就得被办理死亡手续。   他将体检的想法告诉周果,周果说医院周一上班时,她来接他。   有家人在医院工作,最便捷的,大概是想要体检时,能够由家人代为提交体检申请。   曾经盛闻景幻想过,自己的十八岁,一定是像热血动漫主角那样,上天入地,去哪都有一群人簇拥着。   无论是谁,都有自己擅长的部分,但往往很少有人能够发掘那些长处。盛闻景很清楚自己的天赋,更幸运的是他知道该怎么运用。   就像是厨师烹饪佳肴般,得心应手。   去医院体检那天,盛闻景收到了来自国外音乐学院教授的邮件。   教授在邮件中写,他已经将盛闻景的个人情况上报院里,经过院内领导充分研究,他们决定给予盛闻景入学获取奖学金的机会。   但前提是盛闻景能够在一年内达到院内制定的标准。   国内音乐比赛多,几乎每个月都有,但含金量重的却寥寥无几。   有时甚至需要学生自费出国,参加国外的钢琴比赛。   “教授说,我得在‘蕊金杯钢琴大赛’中,获得前三名。”盛闻景第一时间跑去培训班找韩左。   韩左正在整理明日上课的教案,最近接了本市一所大学的钢琴课,学校领导突然提出旁听,他得提前准备好新的教学PPT。   蕊金杯三年一届,至今已成功举办五届。由国际钢琴家协会组织,意在挖掘全世界善于演奏,且年龄低于二十岁的天才少年少女。   大赛举办地由组委会决定,恰巧今年定在国内,地址首都。   韩左沉思道:“恐怕他们早就想好,以这场大赛,决定是否通过你的入学申请。”   “可之前发出申请的那些学生,并没有这项规定。”盛闻景道。   韩左闻言摇头,“在我上学的时候,国外的学生就很瞧不起国内的留学生。不是因为我们琴技不好,而是他们打心底觉得留学生,并不具有艺术审美。即使技艺再高,也只是照葫芦画瓢。”   “但这次不一样。”   “我想他们应该是肯定了你自身的可能性,想要着重培养,但每年学院只会着重培养五名学生。蕊金杯在即,他们怕有比你更优秀的学生出现,所以不舍得提前通过。”   盛闻景疑惑道:“参加比赛获奖的人少之又少,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位,难道他们没有询问那些学生的入学意愿吗?”   “自然有。”   韩左说,但并不是学生水平高,就可以获得入学资格。   “学生本身的风格,需要与学院契合,外国人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盛闻景最初学习钢琴,并没有想过去国外进修,这对于他来说,太遥远了。与韩左成为师生后,他才逐步在韩左的引导下,主动了解这些国外的大学,并鼓起勇气整理材料,试图摸索着,逐渐打开通向音乐殿堂的门。   蕊金杯是他达成梦想的最后一步。   韩左见盛闻景低着头,耐心等待盛闻景整理思绪。   良久,盛闻景才缓道:“蕊金杯七月海选,十二月决赛。”   “选曲不是最要紧的。”韩左道,“还得有自作曲。”   争夺蕊金杯,不仅需要演奏技巧,还得拥有独自创作的能力。编曲才是大赛的重中之重,堪称精髓所在。   早晨抽血后,盛闻景没能及时按压针口,导致他从培训班回家时,整个右臂隐隐作痛。   空腹才能做血常规,收到邮件后,盛闻景没来得及填饱肚子,便赶去韩左那里,以至于下午四点才真正吃到第一口饭。   倦意与饱腹感同时抵达,盛闻景躺进沙发中,听着电视机内综艺节目的笑声,意识逐渐混沌,最终彻底陷入睡眠。   他鲜少做有关于父亲的梦,可能是小时候去少年宫,父亲强制他学习钢琴的经历太痛苦,或者他在刻意逃避失去亲人的现实。偶尔恍惚间,甚至会以为,父亲只是出差,过不了多久,就会带着礼物回家。   夜幕四合,盛闻景才逐渐转醒。   他梦到了爸爸送他去学校的时候,爸爸问他,爸爸和妈妈谁才是你最喜欢的人呀。   “我讨厌你们。”   盛闻景对爸爸说。   我讨厌你们。   脱离睡梦回到现实,盛闻景在心中漠然地想。   他讨厌父母将他带到这个世界,让他未满十八岁就要感受分离的痛苦。他更讨厌现在的自己,弹钢琴弹得再好,也无法分担周晴被癌症不休折磨的痛苦。   眼见着母亲一日比一日瘦弱,憔悴单薄,像是一阵风便能吹走。   但生在和睦充满爱的家庭,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只是这种幸运,为什么不能更长久些。   盛闻景缓慢挪动至卧室,拖出床底的纸箱,从中找出自己小时候的相册。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背靠墙壁,打开写着“小景一周岁”的相册。   父亲很喜欢拍照,每年都会为盛闻景拍满一整个相册的照片,直至他意外去世那年,戛然而止。   盛闻景看着相册中的自己,以及牵着他的父亲。   父亲说,小景,你最珍贵的就是这双手,记得保护好它,才能演奏更多更美妙的音乐。   “我最珍贵的,难道不是你吗?”   盛闻景轻轻抽出五岁生日时,与家人的合照。   那时候,盛年还没出生,他还是不是长子。   眼眶涨得发疼,盛闻景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意识被极度割裂,坦诚的思维告诉盛闻景,人需要发泄才能继续振作。而与之相悖的那方,警告盛闻景不要怀有崩溃的念头,一旦紧绷的弦松懈,再想拾起难上加难。   胸腔似被什么绞紧,牵动着心脏扩散阵痛。   盛闻景想,故事内描写的撕裂感,原来真的能够具象化。   他摸索着从书桌边缘寻找铅笔,手指触到冰凉的柱体时,盛闻景动作顿了下。   哗啦——   腿边的相册失去支撑,顺着盛闻景的动作散落。   那张令盛闻景险些忍不住的照片,也因此滑至两米外。   钢笔已经注满黑色墨水,盛闻景将笔尖停留在空白的A4纸上,随手勾画了几个半圆,左手抵着冰凉地板,做出弹奏的动作。   如此反复数遍,他终于写下第一串音符。   半小时后,盛闻景放下笔,在手机社交软件中,找到属于顾堂的聊天框。   短暂的等待音后,顾堂接通语音电话。   盛闻景哑着声说:“钢笔真的不适合编曲。”   画音符不是写字,并不需要笔锋厚重的笔尖。   “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状态不太好。”顾堂说。   盛闻景笑了声,很长时间都没再回他。直至楼下响起私家车鸣笛的声音,他撑着地板站起,将相册一本本放进纸箱。   “顾堂,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顾堂:“家人。”   “那么父母和顾时洸中,必须得选择一位作为你最喜欢的那个,你会选择谁?”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道:“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看似父母给予你生命,但其实,你更喜欢顾时洸对不对。”   盛闻景轻声,“父母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甚至是继承家业这种,于普通人而言,远之又远的东西。”   “但顾时洸不一样,他是最自由的。”   “你最想挣脱期望束缚,做自己,做顾时洸那样的人。”   话音轻柔落下,盛闻景甚至还给顾堂反驳的机会。   很可惜,顾堂没有出声,甚至是走到了更为安静的地方。   他那边也变得寂静,脚步声回荡,盛闻景根据声音判断,猜他应该是移动至什么楼道里。   “从顾时洸身上,不难看出你在十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所以我没有办法忽视,这几个月以来,你花在我身上的时间。”   收到钢笔那天,盛闻景很高兴,他背对着顾堂忍不住露出笑容。   顾堂一定明白,明白他喜欢的不是古典乐,不是那些晦涩难懂,需要技巧高超才能演奏的名曲。   盛闻景说:“你在我这里使的花花肠子,让我觉得我和围绕在你们身边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和你交朋友。”   “友谊比某些感情更坚固。”   “你觉得呢?” 第27章   顾堂说:“我总算明白‘掷地有声’是什么意思。”   “是吗?”盛闻景淡道,“恭喜。”   “和我交朋友得排队。”   盛闻景打开台灯,“那么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时不我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的着我去做。”盛闻景缓慢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站在原地,我没有这个心情,顾堂,难道你也有吗?”   “难道不拒绝,就是同意的意思,是我误会了吗。”顾堂说。   电流携带着独特的,属于通话才拥有的独特空旷感,传入盛闻景耳内。   人类发明通讯,意在使人与人之间,感情更紧密,更无法分隔。也因此,让距离产生美变得更艰难。   隔雾看山,山也有可能不是山,可以是任何想象能够抵达的地方。   待浓雾消散,还会是心中所想的美景吗?   太轻易获得的情感,最容易抓取的宝物,成为某个人的所属后,便不再赋有千金难得的珍贵财宝。   盛闻景以为自己能够把握分寸,但看到夹着玫瑰的信时,他想,自己还是太幼稚。   那句“不要寄信给我”,是他全盘崩溃的起点 。他也不知道,崩溃的结尾究竟在哪。   顾堂的厉害之处,恐怕就是松紧适当,给他足够喘息的机会,让他独立思考,却也步步紧逼,仿佛下一秒就得得到答案。   如果他拒绝顾堂呢?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了这种想法?”盛闻景开窗,温润的风从外流淌而来,将他额角的湿润完全吹散。   这句话是问顾堂,也是问自己。   盛闻景处理别人的事情,会用遵循最原则且折中的办法。但他本人,似乎更喜欢随心而动。   厌恶被束缚,不喜欢循规蹈矩,一切无趣的事情,都让他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但世界上不会每时每刻存在新鲜有趣,普通人在生活的艰辛中挣扎,获取些许快乐,都像是悄悄偷来的,可以私藏,却不能真正独享。就像灰姑娘的舞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切回到原点。   盛闻景对顾堂感兴趣,可能一开始就存在。   怎么会有人喜欢养狐狸,怎么有人会在家中养一只狐狸。   狐狸停留在紫藤花丛时,像是被花捧着,被星云簇拥的繁星。   仔细想,这种感情的存在,确实值得令人发笑。   作为家中长子,他承担照顾弟弟的责任,也负责成为妈妈精神的依靠。   很少有人,甚至没有人会问他,他是否需要发泄,与骤然松懈后的片刻安宁。   “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我不同意,不愿意,也不想被像展览物品那样,觉得新奇就打开罩子看看。”   盛闻景闭眼,讽刺道:“好笑的是,人就是这么下贱。”   拒绝之后的默许,是欲擒故纵的温床。   数不清的情绪生根发芽,最终成长为遮蔽阴晴的参天大树。   “我仔细想过,可能是因为慕强的缘故,生活在单一环境的我,极度羡慕已经能够轻易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的你。”   既然顾堂将自己所有的个性,寄托于顾时洸身上,那么是否能做出大胆猜想。   顾堂本身就是那样的性格,只是被枷锁禁锢而已。   倘若用钥匙打开他心中的那个本我,盛闻景不敢想。   顾堂静默地听着,听认识不到一年的盛闻景,一字一句,彻彻底底地剖析着他。   盛闻景无疑是所有长辈最喜欢的那类小孩,聪慧、善良,极懂得怎么做才能讨人喜欢。   他躲避着所有未知的风险,了解自己的能力水平,不做超出意料之外的冒险。   因此,即使被人欺负,他也会理智地选择最优解。   顾家为了利益,强行以他的名字代为起诉,他也未曾主动询问过分毫。多问是白费口舌,不如当个聪明的傻子,装作蒙在鼓里,起码能够获取同情。   “那么,现在我还是被你羡慕的那个人吗?”顾堂问。   他几乎想能想象到盛闻景的表情,但自始至终萦绕于脑海的,却并非天台之上,初次来他家的盛闻景。   演奏古典乐的盛闻景,安静而优雅,仿佛指下的不是钢琴,而是自天河淙淙而来的流水。他在波光中,乘着舟,站在岸边的人只能遥望。   音乐节时,盛闻景却一改风格,演奏炸耳撕裂的重金属摇滚,伴奏之中的鼓声,重重扣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他比霓虹还要闪耀,镁光灯反射着他的酣畅淋漓。   那样的盛闻景,鲜活而疯狂。   可能盛闻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时的他,才是真正站在万众钦羡中,独一无二。   但他现在却对顾堂说,你能获得的东西,我都不曾拥有。   “是。”   盛闻景不假思索道。   “我羡慕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羡慕你能。”   “——能寄明信片给我,或者在信中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小景,见信佳。   整封信,或许只有见信佳三个字,最能概括祝福。   想问你好不好,想祝你以后过得很好,想在大洋彼岸祝你过得高兴。   盛闻景觉得自己心情太激动了,是因为黑夜给了他隐匿自己的勇气,之后又用这份勇气面对什么难以白日脱口的感情吗?   这太可怕了。   就像燎原的火,一点即燃。   他咬唇,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   自咽喉喷涌的气息,滚烫地令他毫无招架之力。   电话那头的顾堂很快察觉到盛闻景的不对劲,蹙眉道:“你怎么了?”   盛闻景强撑精神,扶着窗户的手发白,从用力,再用力,直至骤然松懈。   他整个人嘭地跪坐至窗台下,不住地大口喘息,不至于瞬间失去意识。   “小景!”   “小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盛闻景打开扬声器,垂眼看着腿边仍闪烁的手机屏幕。   倏地无奈笑道:“顾堂,我好像、好像是发烧了。”   话音刚落,顾堂那边的呼喊瞬间停滞,很快,他匆忙道:“手边有抑制剂吗?”   盛闻景抬眼去看放在书架中的水晶钢琴模型。   真倒霉啊,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狼狈地生病。   盛闻景很讨厌这种改变身体构造的第二性征,但当它迟迟不来时,他却又担心,自己身体是否出现问题。   那么今天的举动,是不是能够赖给激素骤然变化的身体。   他昏了头,才会打电话给顾堂。   又对他说了这么多,日后每每回想,都会想割掉舌头的话。   “你就当我疯了。”盛闻景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这次他是真哭,眼泪扑簌簌地打湿干净平整的衣物。   人生太短,匆匆数年,遇见和消失总是同时抵达。   盛闻景经常想,如果我也能被照顾就好了,偶尔任性,时常索取,再也不必付出。   他如果变得再笨点,没那么聪明,许多精神压力,就不会再成为压垮他的山。   每个人都想他快速长大,但却没人问他,他到底愿不愿意长大。   “盛闻景。”   “嗯。”   顾堂:“我说过,想和我做朋友得排队。”   盛闻景爬至床边继续躺着,答。   “知道了。”   结束发烧症状前,盛闻景决定独自在家,待他病好后,再将弟弟与妈妈接回来。   周晴体弱,免疫力太差,不能和盛闻景待在一起。因此,盛闻景只将发烧的事情告诉周果,请小姨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推迟周晴回家的日期。   外卖送来的退烧药摆在餐桌上,盛闻景将泡好的米放进电饭煲,两小时后获得熬得浓稠的粥。   即使昏昏沉沉身体无力,他还是坚持练琴四小时。   拥有前一次的发烧经验,盛闻景再次处理健康便熟练多了。   他捧着粥坐在沙发中看综艺节目,节目嘉宾请的是国内著名谐星,搞笑的人做什么都搞笑,哪怕干站着,面无表情,也浑身是笑点。   笑得盛闻景险些将粥碗打翻。   切好的凉拌黄瓜比粥更早吃完,他觉得不够,想再盛点。刚穿好拖鞋,玄关处传来门铃声。   “谁呀——”   盛闻景懒洋洋道。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敲门,同学?老师?亲戚?   似乎相熟的人都没有按门铃的习惯,都是站在楼道边敲门,边喊他的名字,盛闻……   “小景,是我。”   盛闻景:“……”   生病影响思维,至少盛闻景当下没听出是谁。   他走到玄关,顺着猫眼看向外头。   原本该在国外上学的人,此时正风尘仆仆地站在他家门口。   盛闻景张了张嘴,下意识道:“他不在。”   顾堂提着药与从饭店打包好的饭,他刚下飞机便直奔盛闻景这里,没想到居然被盛闻景挡在门外。   “开门。”   盛闻景嗓音仍哑哑的,提不高调子:“你来干什么?”   “俗话说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顾堂,你就别吃屎了吧。”   人人都有张嘴,但有些人还不如不长嘴。   顾堂从未有过被拒之门外的经历,碍于盛闻景是病人,耐心道:“我想你应该需要吃点有营养的饭。”   隔着道门,盛闻景思索片刻,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他从鞋柜中取拖鞋给顾堂,然后继续端着菜碟去厨房。   盛闻景说:“随便坐,家里没什么东西,就不招待你了。”   “哎,你提的东西,是打算给我吃的吗?”   他又问。   “不是。”   盛闻景自然而然从他手中接过食品袋,笑道:“谢啦。”   顾堂是推掉某个重要论坛,连夜订机票赶回来的。   他以为盛闻景需要他照顾。   那晚,盛闻景主动打电话坦白,说了那么多,最后几乎要让顾堂以为他在交待什么后事。   心急火燎从异国跨越海洋,最终抵达盛闻景家楼下。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举一动,像是被灌了什么能够使人魔怔的药。   看盛闻景现在的状态,甚至是厨房摆放着的做饭的痕迹,都不太像是,正在经受第二性征觉醒前,被发烧所困扰的模样。   简单概括,盛闻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不需要被人照顾,甚至无需过多安慰。   盛闻景又回到了那个百折不挠,挺直脊背的优等生模样。   作者有话说:   去年大半年日更,今年也只休息了小半个月,所以打算下个月隔日更。)下月计划入V 第28章   顾堂带来的东西里,还有几种牌子不同的抑制剂,盛闻景比对着说明书看了会,直至顾堂走到他身后。   “你的信息素……”   盛闻景顿了顿,将无色无味的抑制剂包装盒打开,道:“为什么还有Omega抑制剂。”   “你就那么想让我分化成Omega吗?”   “倒是小瞧你了。”盛闻景瞥了眼顾堂,不爽道。   或者也不是顾堂希望他成为Omega,而是这个人,潜意识中,已经拿盛闻景将Omega对待。   长条状的纸与药盒混在一起,顾堂正欲将其丢掉时,盛闻景捏住计价单,道:“我看看。”   所有药剂都是顾堂按照原价购买,盛闻景顿了顿,问道:“你没有医保吗?”   顾堂愣了下。   紧接着,盛闻景扶着额角叹道:“当我没说。”   按照户口本来讲,顾堂现在还是外国人,回国得用护照。   其实之前盛闻景也没在意过医保之类的东西,交学费的时候,医保就已经随着学费一道算进去了。   后来周晴生病,有些药物可以用医保报销,医药消费单得保存好,出院后办理报销手续。   虽说顾堂有钱,但盛闻景还是觉得,钱得花在刀刃上。   他将微凉的虾饺,放进微波炉中重新加热,挑出店家调制的酱料,弯腰寻找适合的酱碟。   “过几天我妈和我弟弟都会回家来住,我不希望他们闻到你的信息素的味道。”   盛闻景微微蹙眉,发烧这种生理症状,他自己也能熬过去,信息素只是辅助而已。   不知怎么的,周晴这段时间,对身边的气味格外敏感,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闻到,各种人散发出的信息素。   顾堂这种优质Alpha信息素的味道,能够在同一空间停留许久。   他不想让家人知道他和顾堂有来往。   微波炉设定时间一分钟,伴随着工作结束的叮声,盛闻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顾堂,自家具体门牌号。   他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随口道:“顾堂,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哪的。”   “上次在派出所,你填信息单的时候。”   盛闻景:“全权将案件进展交由律师,但需要签字的授权书在哪?”   “赔偿很快就能打进账户,就是发你给时洸补习费的那张银行卡。”   顾堂顾左右而言他,盛闻景淡道:“我说过,我不想起诉,但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顾堂,其实如果你告诉我,你家要利用我扳倒对方,权衡利弊,我还是答应的。”   “因为我只是个很弱小的普通人,倘若利益能让我感到心动,出庭也没什么。”   冒着热气的虾饺被一个个摆进盘中,盛闻景将盘子交给顾堂,平静地说:“虽然顾时洸把你当无所不能的超人,扪心自问,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缺陷吗?”   或许这个缺陷,对于顾堂来说并不是最要紧的,但盛闻景很在意。   顾堂顺着他的话,说:“愿闻其详。”   “不要拿好学的眼神看我。”   盛闻景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而已。”   “如果你不能学会尊重,或许我们永远都只能做朋友,而那个时候,我就得拿着和你交友的号码牌,从大洋彼岸一直排队到国内。”   “比如……”   盛闻景举例子,“我希望你能在我拒绝你的信息素时,及时收回信息素。”   “但你的身体会很不舒服。”顾堂道。   盛闻景停下手中正在忙活的事情,与顾堂对视。   半晌,顾堂点头说,好。   或许是错觉,抑或不是,生病中盛闻景,思维甚至比健康时还要敏锐。   顾堂收起信息素,看着盛闻景微微泛红的后颈,那是腺体存在的位置。   他抬手,将指腹贴在腺体处。   盛闻景呼吸微滞,面不改色地向客厅走去,仿佛顾堂的动作与自己毫无关联般。   电视机内播放着时事新闻,其实盛闻景已经吃得不少了,但碍于顾堂专程来送一趟,他礼貌性地又在桌边磨蹭了会。   直至顾堂也看不下去,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嗯。”   盛闻景立即将碗筷送去厨房。   隔着手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能够讨论和诉说的东西似乎能更多点。真正面对面,反而尴尬。   顾堂环顾四周,电视柜上摆着全家福,沙发靠垫全是巴掌大的毛绒熊,绿植摆在阳光晒得到的地方。   这是盛闻景从小生活的家,结构与顾堂想象的差不多。   “初中之前,弹琴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盛闻景重新回到客厅时,看到顾堂正在看摆在桌边的照片。   那是他拒绝去少年宫,坐在家门口嚎啕大哭,父亲拿起相机为他记录的搞笑时刻。   “现在呢?”顾堂说。   盛闻景:“现在有别的烦恼。”   顾堂问:“例如。”   例如在失去爸爸后,再次接受即将失去妈妈的事实。盛闻景自然不会这么坦白的对顾堂讲,他笑笑,道:“现在我要练琴了。”   无论什么类型的比赛,冠军只有站在领奖台上才是冠军,一旦离开奖台,光鲜亮丽亦会随着人群的散场而消逝。   盛闻景也会焦虑,焦虑那些与他水平相当,却败给他的对手。他们的差距并不大,稍不注意便会被后来居上,推下领奖台。   没有任何一个天才,是从懒散中获得胜利。   得到越多,野心越大。   即使带病,不能像往常那样保持练习时长,盛闻景也要强忍不适,尽可能多弹几遍。   顾堂见过盛闻景教顾时洸时的耐心,即使顾时洸反复犯错,他也会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指挥顾时洸重新来过。   他几乎以为,那就是盛闻景对待弹钢琴的状态。   然而,当他看到带病坚持练习的盛闻景,从前亲眼所见的印象,倒变得刻板且无趣。   独自练习的盛闻景,能够入他眼中的,唯有黑白琴键,与翻阅多次,已经卷边的琴谱。   即使呼吸越来越重,按动琴键的手也逐渐变得迟缓,整个人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他也并未停止琴声。   疯狂的临界点是偏执。   许多学习艺术的人,都有类似于偏执的极端情绪。   这一点在盛闻景身上,顾堂以为是不太明显的。   曲调越来越流畅,直至盛闻景能完整地将全曲演奏,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倾身去拿自动铅笔,在转调艰涩的地方做标记。   他严肃地盯着音符,偶尔闭眼,脚底轻轻打着节拍。   盛闻景的视线有点模糊,从他取自动铅笔开始。肩膀稍微动动,浑身都似散架般,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   弹琴是体力活,他心里很清楚,现在消耗的精神,待会都得补回来。   当他想要结束练习时,撑着已经放下的琴盖,眼前瞬时天旋地转。   晕了晕了,盛闻景想。   他这么想,嘴里也含糊不清地对顾堂说。   还好在他整个人一头栽倒时,顾堂只用单臂,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   “我要晕了……”   盛闻景捂着发涨的眼睛,感受到腰际突然腾空,转眼间,他已经被按在被窝中。   顾堂用手摸了下盛闻景的额头,好笑道:“结合你练琴的状态,发烧并不惹人同情。”   病人需要充足睡眠,保证药物在体内充分发挥效用。   奈何盛闻景反其道而行之,体力与脑力内外结合,终于在神经高度运用后,遭到免疫系统反噬。   顾堂去客厅倒水的时间,盛闻景光速陷入沉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闭眼虚弱的盛闻景,反而有了与之年龄相符的稚嫩。他浑身滚烫,被被子捂着发闷,几次三番踹开被子,最终被顾堂按着双腿才消停。   顾堂也经历过第二性征觉醒前的痛苦症状,自然知道盛闻景口中,轻描淡写的扛过去是什么意思。   上次盛闻景在他信息素影响下,很快痊愈,且未曾像现在这么难捱。   他想用信息素缓解盛闻景的痛苦时,听到盛闻景含含糊糊叫了声妈妈。   “如果成为Omega,你会不会比现在更乖一点。”   顾堂轻声。   可惜盛闻景无法回答他,倘若清醒,他也会冷冷地盯着顾堂,做出一副被冒犯到的样子,嘲讽顾堂异想天开。   Omega的艺术造诣,总是比暴力的Alpha更丰富。   顾堂将水杯放在床头,目光移至盛闻景书架上整齐摆着的奖杯。   虽然知道盛闻景参加过许多比赛,但当他真正看到盛闻景所获得的荣誉时,还是忍不住微微吃惊。   家中为了顾时洸学习钢琴,下过不少功夫,自然也见过那些钢琴家手底下,所谓的亲传弟子。   钢琴家会将自己学生获得荣誉,拿出来展示给顾夫人看,以此证明他的教学水平。   韩左提及盛闻景时,却并不多提及盛闻景的奖项,只讲盛闻景有足够的耐心,帮助顾时洸在钢琴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他以为那是盛闻景天赋所致,现在看来,更像是努力的硕果。   盛闻景毫不掩饰学习钢琴的痛苦,这份痛苦令他乐在其中。   他的十指有磨掉又长起来的茧,顾堂握住盛闻景的手,盛闻景梦中蹙眉,下意识想甩掉。   作者有话说:   3.4入v,当日更新6000 第29章   由于盛闻景睡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顾上,给顾堂安排睡觉的地方。   顾堂回国只带了一个双肩背包,里头是换洗衣物与笔记本电脑。他还有数据得计算,趁盛闻景入睡,坐在床边将文档编写完整,发给导师后,倚在床头睡了过去。   他比盛闻景好不了多少,区别只是没有生病而已。   路途奔波,由于没有直达的机票,他还落地转机一次,时差与体力博弈,终于在入夜后席卷而来。   可能是身边有Alpah的缘故,盛闻景清晨醒来时,身体没有前一日那么沉重。   很快,他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顾堂。   顾堂合衣而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早已凌乱,虽然是睡颜,但还是能看出他困极了。   睁眼就看到人,除了医院看顾周晴,陪伴半夜不敢一个人睡觉的盛年,盛闻景还是头次面对家人之外的人。   尤其是和他目前尚还不清不楚的顾堂。   现在,顾堂应该和他是朋友了吧。   盛闻景想。   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用无数称谓表达。   亲情是无可奈何的羁绊,有想逃离的人,也有以此为依恋的人。而友情,却是可有可无,随心而动。   友情再发展,第二阶段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这种程度的感情,保持于双方的胆怯,害怕开口的人一旦决定表达,倘若对方无意,之后就连原本存在的友情都将不复存在。   若清醒地保持亲密而又疏离,那就能做一辈子的好友,肝胆相照。   落花如流水,感情亦是如此,年龄不断增长,所经历过的人或事会自动选择最合适的。   因此,才有“朋友就是一路交往一路丢”的说法。   盛闻景伸出手,隔着距离,轻轻用手指描绘顾堂起伏的轮廓。   顾堂更像是顾总的翻版,只继承了顾夫人十分之一的柔和。   或许是初次见面时,顾堂毫无防备,放松且自然地在天台乘凉,让盛闻景对他的印象,并没有从顾家佣人口中,听到的那么可怕。   但论样貌来说,这种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并不是盛闻景所能接受的。   直觉会告诉意识,什么该远离,什么该靠近。   或许成为高等生物,就是会有这样艰难却叛逆的抉择。   非但不远离,甚至还会产生观察的兴致。   思及此,盛闻景翻身,背对顾堂。   难以置信此时与他待在一间卧室的,居然又是顾堂,怎么会是顾堂。   盛闻景极其介意被照顾,这会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是什么极为弱小的生物,只能存在于某些人的庇护下。   尤其对方认为他会分化为Omega,认为他就该站在那样并不强势的位置上。   “醒了?”   耳边传来男人初醒的闷声。   “嗯。”盛闻景回。   “今天有什么安排。”   盛闻景:“练琴,吃药。”   多数发烧都是从入夜开始,白天症状减轻,不影响活动。   半晌,盛闻景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顾堂问他,有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品。   大多数家庭都会习惯性,在超市减价做活动时,购买大量易消耗的生活用品,囤起来,以便不时之需。   盛闻景从储物柜里找到新的牙刷,以及一次性洗脸巾,将它们塞给顾堂时,说:“浴室落地架第二层是我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你用那个。”   洗漱结束,顾堂擦着头发从浴室中走出来时,带着半身湿润的水汽,以及石榴味沐浴露的酸甜香。   盛闻景喜欢的香型不多,石榴味是他难得能够接受的味道,换了好多沐浴露才找到自己喜欢的。   见顾堂也带着自己惯常使用的味道,盛闻景一时瞧着顾堂的眼神都变了。   生硬而奇怪。   有种什么很特殊的隐秘被共享,即使只是香味而已。   顾堂没发现他有何异样,低头从外卖软件中,寻找味道不错的早餐店。   忽然,修长手指将手机屏幕覆盖,盛闻景微按手机,迫使顾堂将注意力转移至他身上。   “电饭煲可以煲红豆汤,待会吃那个。”   他实在是闻不了油腥味,红豆汤虽不顶饱,但胜在清爽。   再从冷冻室里将冷冻包子拿出来,热几个即可。   早饭成为早午饭,等待途中,盛闻景和顾堂看完了一整部电影。   观影记录里,显示着几日前,盛闻景刚看罢指环王第二部 。   “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电影?”顾堂道。   盛闻景摇头,“我记得小时候和家人看过一部电影,里边有会攀爬山洞,藏在地底,骨瘦嶙峋很像怪物,却说着人话。”   他笑了声,“头顶却没几根头发。”   因为年纪小,不记事,却因害怕和好奇,记住了电影配角的特征。   无数次做梦,盛闻景也能莫名其妙梦到电影之中的场景,以至于让他极其好奇,究竟是什么电影,给他造成如此深厚的阴影。   周晴爱好很多,就像现在形容的文艺青年那样,喜欢文学,喜欢写日记,喜欢任何能够让人精神愉悦的浪漫。   盛闻景甚至还见过她自己裁缝的连衣裙,尽管找不到腰身。   提及电影,她的观影量也远远超越过盛闻景所能想到的。   偶尔提及,周晴说,或许是《指环王》哦。   “不过电影时长实在是太吓人了。”盛闻景无奈道。   三小时,四小时的电影,在此之前他只看过一部讲述时间与星际的科幻电影。   影院甚至将电影分为上下两部,中场还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那部电影的内核很有意思,讲述时间对于人类来说,虽然漫长,但亲情却能够跨越时间的长度,从宇宙的尽头来深爱一个人。   盛闻景所说的电影,顾堂也看过,道:“那么你认为,爱能够跨越时间的限制吗?”   “可以。”盛闻景答,“但或许只有少部分的人,才能肯定地说,爱是他接受与遇见的最好的礼物。”   “电影里的父亲对女儿的爱,通过不同维度与时间,让感情不断延长,最终在女儿临终前,他的时间线终于能够与女儿保持一致。”   “可这种感情,不更像是凌迟的刀吗?”   顾堂:“因为耗尽一生,才能见父亲一面。”   话落,盛闻景沉默,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可能因为有希望,知道能够再次重逢,所以所有等待,只为了那么一瞬,也是值得的。”   至少知道他还活着。   顾堂从未将盛闻景当做小孩看待,盛闻景似乎极容易被感情调动,渴望从所有表达意识的作品中,找到与自己相符的特点。   他将自己的寄托分散,学会通过外物消耗不必要的情感。   未来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值得人深思讨论的电影,毕竟是少数,大多虎头蛇尾,拍成了狗都不看的烂片。   “其实动漫电影也有讲述生命的题材,但实在有点枯燥。”盛闻景想了想,他曾经与同学一起去看,不过半场,同学便直接无聊地睡了过去。   盛闻景也兴致缺缺,题材是不错,分镜也很美丽繁华,只是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企图讲述生命与宇宙之间的联系,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   他说:“至少《指环王》不会让我睡着,虽然长,但能每天看一点,一个星期就能看完。”   顾堂说:“那么我们就来看《指环王》。”   盛闻景:“?”   本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顾堂从盛闻景手中拿走遥控器,真从历史记录里找出电影,紧接着盛闻景之前保存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十分奇异的,两人观影史差不多,盛闻景稍微提一提内容,顾堂能立马跟上思维,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   曾有人吐槽过盛闻景的审美,说他只喜欢那种看起来毫无兴趣的作品,因此,盛闻景通常去电影院,都是自己带着奶茶爆米花,津津有味地欣赏。   “顾堂,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盛闻景忽然提议。   红豆汤已经煲好了,汤汁清凉,在其中加黄糖后,甜蜜而富有红豆特有的香气。   冰糖后味酸调很重,黄糖就好很多。   苦于黄糖结晶体大多呈拳头大小,每次取用起来格外麻烦,还得带着锤头出门,站在楼道里捣碎。   盛闻景边啃包子,边看主角与反派打架。   顾堂将红豆汤与药片放在桌边道:“我看你的病已经好了。”   “是吗?”盛闻景摸了下额头,“好像还真是……”   病去如抽丝,盛闻景体力一时还是无法跟上,为避免像昨晚那样晕倒,他只在钢琴边坐了两小时,之后找出所有自作曲,在其中寻找自己目前较为满意的。   “……所以这场比赛,决定你是否能去国外留学吗?”顾堂问。   “嗯。”盛闻景将曲谱放在写字台上,动手擦去灰尘。   “如果你想出国,凭你对时洸的影响,其实可以通过顾家的引荐。”   盛闻景:“出国学校不是我的本意。”   他并不是一心想出国,而是目前国内的水平,还是无法与国外那些大学想比。他想做的,不光是学习钢琴技巧,他还想将国外的水平带回国内,说不定很多年后,学习钢琴的学生,就不必再花大价钱出国去学了。   在家门口学习,总比背井离乡更幸福。   “我更担心盛年没办法自理。”盛闻景说,“我弟弟他还小,不像你弟弟能够飙车随处跑。”   盛闻景极少在顾堂面前提及盛年,但从顾堂的理解来看,盛年应该是极典型的,惹人喜欢的可爱小孩。   说到这,顾堂不乐意了,道:“时洸也是小孩。” 第30章   是吗?盛闻景掀了掀眼皮。觉得顾堂是在讲天方夜谭。   让盛闻景决定出国的,不是他的理想,他首先考虑的是周晴。   如果周晴还有很多年可以陪伴,或许他也不会这么拼命努力地申请学校。   她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自然,很多事情都需要从乐观的方面想,但医生已经给周晴下了倒计时,盛闻景不忍心告诉周晴,却也不得不思考未来。   盛年固然重要,却并不能牵绊盛闻景。   家中成员,没有一个是依靠在别人身上才能活,盛年支持盛闻景,盛闻景想给弟弟做榜样。   即使没有父母,他们也能活得越来越好。   当运气跌至谷底,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当下更差,只有缓慢攀升,变得更好的份。   翌日,顾堂需要赶回学校继续学业。   盛闻景将人送走,将家中所有窗户打开通风。   即使还未抵达节气中所描述的盛夏,南方城市的春末,气温也已经极其闷热,根据天气预报的提醒,即将突破三十度。   暖风裹挟着青草香气,掀起盛闻景额前的碎发,盛闻景对着镜子比划,头发太长可能得剪短些。   韩左彻底推掉了所有课程,全力帮助盛闻景准备比赛。   盛闻景不必参与海选,以他获得的奖项,可以拥有直通初赛的权利。   月初,顾时洸参赛,竟然超水平发挥,抱了铜奖回来。   顾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顾时洸本人甚至在家横着走,顾先生这段时间也再未教训他。   顾夫人特地将好消息告诉顾堂,两人视频时,她甚至将盛闻景拉来,当着顾堂的面大夸特夸。   盛闻景前一日才收到顾堂的信,面对顾夫人时,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心虚。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顾夫人将话题调转至家常时,忽然好奇道:“你最近都没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顾堂答。   顾夫人:“哪次谈恋爱能瞒得了我,是哪国的女孩子,长得漂亮吗?”   顾堂无奈,“真没有。”   “如果有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他没把话说死,顾夫人眼前一亮,高兴道:“那就是人家还没答应你,女孩子嘛,追的时候用心,人家答应的话,要比之前做得更好。”   “知道了。”顾堂笑道。   像是故意让盛闻景听到般,他拉长音调,“我会努力。”   文字是很玄妙的东西。   书面语言能够将所有心情,化作最肉麻,或是最隐晦的比拟。   盛闻景看着顾堂的信,几乎找不出他所说的努力。   信中有时是顾堂今天学习了什么课程,他将研究成果写给盛闻景看,盛闻景看不懂,觉得他在卖弄,就像孔雀开屏那样。   于是他也写顾堂看不懂的东西,一段文字后,往往跟串仿佛加密电报般的音符。   书店老板新进了一批解密图书,其中有怎样写摩斯密码,盛闻景受此启发,将回信写好,上网翻译成摩斯密码。   既然顾堂不让他好过,他也没理由写优美的方块字。   一来二去,盛闻景居然找到了小学时,看解密少儿读物的兴致。   练习钢琴的时间,随着比赛日期的临近,而逐渐越拉越长,盛闻景的身体也逐渐出现吃不消的状态。   之前从新闻中,听说过有学生为了高考,学习学至晕厥,最终以吊瓶缓解身体虚亏的事情。但他着实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坐在急诊内,韩左急匆匆去缴费。   护士来为他注射点滴,盛闻景说:“姐姐,请帮我扎在左手。”   他右手还要写谱子。   比赛之中的自作曲,须得是参赛选手完全独立完成,未经任何人改动过的。倘若有人以此造假,被发现后立即取消比赛资格。   选手之间,是能通过实力,预料到谁会最终进入决赛。因此,与盛闻景相同的,拥有夺冠野心的选手,在海选开启之初,便开始着手编曲。   盛闻景所用的,是他第二次发烧那晚,昏沉中灵感迸发的曲谱。   韩左带着收费单回来时,看到盛闻景低头沉思,手中握着笔在草稿本中写写画画,急了,道:“你看输液室内哪个人像你这样,医生说你缺乏睡眠,正好现在补觉。”   盛闻景扬扬下巴,“喏,对面那个学生也在写作业。”   “准备比赛拖垮身体不划算。”   “但我想赢。”盛闻景认真道。   “老师,无论是否是直通音乐学院的名额,这场比赛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只允许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参与,三年一届,即代表,每个人只有一次参赛的机会。   年龄小可以参加,技巧水平却并不能允许演奏者走太远,唯有真正练习数年,抵达二十岁那个临界点,水平才是当下,力所能及的巅峰。   盛闻景再过两个月便十八岁了,他没有下次。   等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失去参赛资格。   这不光是直通音乐学院的门票,也是他为自己成年准备的礼物,他要用这场比赛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证明一个人的能力,虽有口口相传,却没有真正拿到手中的奖项具有权威性。   比赛中能够遇到的,是国外钢琴演奏的天才,等到决赛的时候,盛闻景还能保持优势,一骑绝尘吗?   盛闻景胸有成竹道:“老师,我一定能夺冠……咳咳咳。”   韩左:“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再说其他的。”   盛闻景怕周晴担心,回家后并未告诉她,自己又去急诊做客。   一日中,周晴能够清醒的时间很短,癌症摧残着身体各项机能,即使回家,她想多陪陪盛闻景,往往都是话说到一半便睡了过去。   盛年很乖,放学回家后主动回屋写作业,只有需要家长考核背诵时,才会坐在盛闻景身边,整个人靠着盛闻景,小声背诵。   盛年似乎长高不少。   盛闻景看着盛年的脸颊想,婴儿肉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   海选报名截止最后一日,盛闻景从顾家结束课程,准备离开时,看到顾时洸正拿着宣传手册浏览。   “听我妈说,你也要参加蕊金杯。”   “嗯。”盛闻景回。   当晚,顾夫人便发消息来,询问盛闻景,以顾时洸的资质,是否能参加蕊金杯。   顾时洸的演奏水准,与同龄人相比处于中上,倘若参加海选,也不失为一次历练。   碍于盛闻景与顾时洸同为选手,选曲练习的事情,盛闻景不便再提出意见,顾家临时寻找了其他老师教导顾时洸。   各个国家设有海选赛区,顾时洸在国内获得名次,也能当作日后的实绩,写进个人简历中。   赛前紧张准备,是能够逼疯一批参赛选手。   裴书岑最近也不与盛闻景来往了,两人钻进各自琴房,几乎一整个月都待在同一建筑,甚至是门对门,都很难见面。   听培训班的同学说,裴书岑为了比赛,似乎也不眠不休,为了练习曲目而晕厥,被急救车送去医院。   当日便又坚持出院,继续回到琴房。   韩左心有余悸,叮嘱盛闻景千万不能再进医院,不然没法向他家里人交待。   这和高考很像,或者说,就是高考。   属于演奏者的高考。   每个人拼命想赢得名次,即使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海选轰轰烈烈进行中,居然也涌现了不少,平时默默无闻,比赛时却一鸣惊人的选手。   盛闻景正浏览着他们的比赛视频,顾堂打来电话。   “在忙吗?”顾堂问。   盛闻景关掉声音,走到窗边说:“没有。”   顾堂笑了下,说:“还以为你已经把写信这件事忘了。”   闻言,盛闻景扭头去看积攒在书架中的信件。   他和顾堂来往信件,已经攒了厚厚一叠,几日前,他给顾堂寄去了一本科幻小说。   他们之间,更多的是顾堂主动打电话给盛闻景。盛闻景很少有这种与除家人之外的人,关系比较密切的时候。   他偶尔学着回电时,总会在拨打前一秒放弃。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头,不知怎么聊天。   似乎只有顾堂先开口,他才能找到思绪。   最近钢琴课紧凑,偶尔顾堂打来电话,他也听不到。   “顾堂,你会觉得厌烦吗?”   盛闻景忽然问。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因为他的问题而有明显的停顿,很快,顾堂道:“可能有时候需要有人跨出第一步。”   “客观评价的话,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无趣。”盛闻景轻声,“大概你身边没有谁,能像我这样……但我的生活可能不允许有很多改变。”   “最近参赛练琴,我会忽略身边的很多事情。”   “互相通话这种小事,排在日程最末,没时间的话,就会直接取消掉。”   盛闻景说了很多,他解释自己练琴时候的状态,也有进医院打点滴的事情,让顾堂意识到,盛闻景好像是在主动和他解释,他为什么最近踪影全无,时常不在线。   “我没有办法因为人际关系,放弃我自己的梦想。”   “对不起,顾堂。”   他说。 第31章   “……那么,你是想让我说没关系吗?”   半晌,顾堂才说。   盛闻景摇头,“没有。”   “只是想解释,为什么最近没有及时回复的原因。”   他说得很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对顾堂表达些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顾堂想和他聊天,就一定会讲些两个人都能轻易发生辩论的话题。   可无论是什么人,无数次成为主动方后,总会感到厌倦疲惫。   盛闻景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是对是错,因为没有面对面,他无法观察对方的表情。   顾堂最近在帮导师策划学术论坛,他的忙碌,似乎与盛闻景不相上下。   倒也没有盛闻景所道歉的,他永远没有接过顾堂的通讯,只是大洋彼岸的时间差,让他们之间,无论是谁拨打,始终都会有一方处于挂机状态。   盛闻景打来电话的时候,顾堂也有没办法接通的情况。   于是顾堂通情达理道:“那么等我们都忙完自己手头的事情,再聊也不迟。”   盛闻景答:“好。”   “那么等我们都忙完再说。”   盛闻景挂断电话,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顾堂的声音。   他的意思是不忙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联系。   但什么时候才算不忙?   盛闻景疑惑地挑起窗帘,向左边抻了抻。   他该和顾堂约定好时间,而不是空泛地听他约定时间。   但盛闻景又转而一想,倘若他真找到和顾堂沟通的节奏,那他也不会向他道歉。   良久,直至他站地腿脚发麻后,他才软软缩进转椅中,脑海里浮现的也不再是顾堂的声音,而是那些令他头疼不已的乐谱。   盛闻景是个脑子里装不进去太多东西的人,往往会选择睡一觉,无论多么忧愁的事情,总能在睡梦清醒后,情绪变得格外镇定。   他抱着抱枕倒在床边,骨碌滚至最里,扯着毯子盖在腰腹间。   两小时后。   “……”   按理说,最近困极了的时候,甚至能眼睛一闭,直接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盛闻景却始终无法入睡。   他睁开眼,仰头去看窗台边放着的花束。那是培训班老师过生日时,大家一起布置教室时,多余闲置的花。生日庆祝结束后,每个人都拿了点回家装饰。   高考如约而至,结束那天,盛闻景回学校取教科书,当初教他的老师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校园继续学业。   整个校园仍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紧张氛围,盛闻景走过空荡荡的考场,黑板张贴着考试须知,桌面右上角是学生们的考号信息。   脚步声在回字形的走廊内分外清晰,似乎每年高考都会下那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空气湿漉漉的,雨水倾泻如瀑布般,遮盖整片天空。   但暴雨来得快,离开时也毫不留恋,阳光顺着天井撒向一层,连带着二层的走廊也变得明亮。   晶亮的黄色将整个教学楼笼罩,盛闻景伸手就能触到这份颜色。   裴书岑几日前将她存放在琴房的东西,全部带回家。她说,未来的一年里,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她从高二荣升高三,像所有应届生那样,投入早出晚归,被书山淹没的洪流中,永远向前。   盛闻景紧了紧怀中抱着的课本,他来取高三的课本。   班主任将复习教材贴心地按科目分类,并找了个无纺布的手提袋装好,以便于盛闻景带走。   其实盛闻景能感受到,自己在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关爱。这种爱令他心怀感激,也让他更明白,他目前所能支撑,以及接受的平静生活,很有可能一夜之间被彻底打破。   癌症对周晴身体侵袭,已经到了即使化疗,也无法减缓痛苦的地步。   她每天都在感受,健康人无法想象的疼痛。   她从哭得声嘶力竭,再到连呼吸的力气都需人工给氧。   盛闻景握着她的手,想给她支撑与依靠,然而周晴太瘦了,像是能够稍微用力,便能够将骨头掰折般。   准高三生会在高三高考结束后的傍晚 纷纷返回学校,并搬直新教学楼。   也就是盛闻景现在脚踩的这栋。   教学楼悬挂着红色横幅,刻意制造紧张气氛,让学生迅速收心,将所有精力都投向来年的高考。   盛闻景也并非没有改变,他正式辞去了顾家的兼职,为了即将到来的蕊金杯。   第一次说要辞职,其实是为了威胁顾堂,时间太长,盛闻景自己也忘了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或许是为了继续获得顾堂的注意。   他看到顾时洸,偶尔也会感到害怕。   顾时洸天赋很高,只是不愿意学习。即使他百般不愿,被家人哄着,威胁着,也能优异地完成盛闻景布置给他的作业。   成果甚至超乎盛闻景意料。   他看着顾时洸一步步成长,甚至会有种,自己在为自己制造对手的幻觉。   他倚在栏杆处,伸长手臂,整个人极其舒展地伸了个懒腰。   “去琴房没找到你,培训班的同学说,你去学校领书。”   声音熟悉,盛闻景却不太相信是那个人发出的声音。   趁他发愣的间隙,顾堂已经走到他身后。   盛闻景说:“居然是你。”   他用了居然这个词。   顾堂好笑道:“怎么不能是我。”   “走路没声吗?”盛闻景又问。   顾堂:“是你想得太投入,没听见而已。”   说着,他将掌心贴在盛闻景头顶,比了下,道:“又长高了。”   是吗?盛闻景无声地想。   他故意垫垫脚尖,顾堂失笑,配合道:“现在我们一样高。”   “幼稚。”盛闻景无奈地俯身去提书,头顶传来顾堂慢悠悠的声音。   “待会去哪?”   盛闻景只是抽空回学校取书,顺带散散心,晚上还得回琴房继续练习。   没想到顾堂居然能找到这来。   他问:“怎么没有事先打电话,万一我走了呢?”   明明是现代社会,科技通讯如此发达,他和顾堂的见面,似乎总要变得依赖巧合。   “我想你应该会在教学楼多待会。”   顾堂说:“毕竟作为品学兼优的学生,应该很渴望回到学校继续学习。”   “这次是真辞职。”盛闻景失笑,转而道:“不过我的确要重新规划学业,不能再在家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直至他提出辞职的前一秒,都是在为了周晴而安排人生。   不可能治愈的疾病,给周晴的生命画上了肉眼可见的终止符。   盛闻景很明白这一点,且已经做好准备,事到临头,得格外冷静地处理,接下来他得面对的一切。   “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盛闻景问。   顾堂:“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导师放假,特地允准学生回家休息。”   盛闻景用怀疑的眼神望向顾堂。   须臾,顾堂摊手,实话实说,道:“时洸在学校出了点事,父亲母亲没空搭理他。”   所以只能由顾堂出面。   盛闻景哼了下,没说话。   顾时洸老了闯祸,估计也得他这个哥哥帮他擦屁股,处理后续。   这一声,在盛闻景这,是嘲讽的意思。但落至顾堂耳边,倒像是对方生气,生气他不是为了见他而回国。   一层忽然又传来吵闹声,紧接着,五六个女生接伴折回教学楼。   她们穿着校服,头发妆容打理精致,大约是约好拍毕业写真照的。   盛闻景探头看了眼,对顾堂说:“走吧。”   下楼时,顾堂问盛闻景英语最近学习的如何。   盛闻景最近哪有时间学英语,他一门心思扑在创作与练习,单词都忘了大半。   但他为了面子,生硬道:“学得很好。”   “看来是没怎么学。”顾堂说。   啪——   隐约中,盛闻景似乎听到了什么崩断的声音。   很快他意识到,那可能是自己的理智,具象化的呈现。   他猛地回身,冷道:“是啊,我是没有学,我都忘光了,比不上你国外生活国外长大,什么都会。”   “外国人,这里是中华大地,谁站在这都得说中国话,你能不那么夹枪带棒看不起人吗?”   顾堂没想到盛闻景脾气来得又急又快,他甚至被盛闻景的气势逼退半步,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哪个意思?”   “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盛闻景喉头滚动,垂眼小声说:“如果我也能出生就会说流利的英语,就不需要再学了。”   那些女生似乎通过其它楼梯,来到了他们所处的这层。   她们互相抱怨着学校里的某位老师,回忆忙碌痛苦的备考时光,脚步轻快,像是没有任何烦恼。   顾堂沉吟片刻,提议道:“为什么不放松放松心情,总处于紧张状态,精神很容易被拖垮。”   压力过大导致情绪崩溃,稍微被外界刺激,便能敏锐地被伤害。   显然,盛闻景现在的状态,比那些高考生好不了多少。   甚至更差。   “我以为我能控制好。”盛闻景耸肩,他看到顾堂并未生气时,更歉疚了。   两人一言不发,前后脚走出教学楼,扑面而来的土腥气,吹散胸腔中萦绕的闷热。   乘着阳光,盛闻景站在太阳与建筑之间,明暗交界线处,说:“后天是我初赛的日子,既然你来了,那么我能邀请你观看我的比赛吗?”   他背包里装着唯一的门票,如果顾堂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原本预备让这张门票,在检票通道关闭时彻底失效。   重大赛事时,盛闻景反而喜欢自己一个人去参赛。   但现在顾堂回来了,或许,他能请他听听他的音乐。   是他为之努力坚持了数年的钢琴演奏。   不同于音乐节乐队时期的欢快,毫无顾虑。   盛闻景没什么能展示给顾堂看的,他有的顾堂也有,他没有的,顾堂轻而易举便能得到。   “……我会准时抵达。”顾堂顿了顿,“时洸也在那场。”   话音刚落,盛闻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好吧,那我只能邀请别人了。”   顾堂回国,是为了顾时洸的比赛。   但顾时洸能通过海选,或许初赛也不在话下,他有这个能力。   但能进入复赛吗?   无论顾时洸身边聚集多少关注,在严苛艰难的比赛中,璀璨的聚光灯下,荣耀只属于胜利者。   而冠军奖杯,只能是盛闻景一个人的。   切实的荣耀,似乎更适合他。   某些虚幻而缥缈的感情,就像是钻进指尖缝隙的沙,流逝得比雨水化入泥土还要快。 第32章   盛闻景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在顾堂面前保持镇定。   人与人之间的来往,大多依赖其中一方稳定的情绪,盛闻景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能理智对待任何事情。   他迷惑地看着顾堂,忽而不确定,自己现在是否还拥有,这种令他引以为傲的能力。   但他也仅仅只能放在心底自审,用过往经历作对比。   其实当他意识到这点时,那些下意识散发的愤怒,已经伴随着清醒而悄然消散。   同时,盛闻景初次对顾堂产生新的认知。   这个人似乎很明白,该如何抓住对方的命门。   例如,越在乎什么,他就越用平静,却又能瞬间刺激到人的话,挑起冲突。   或许顾堂本人都不太能想到,他突出的特点,其实是本人,或者家庭带给他的隐形优势。   天生适合把控局势,以语言将人玩弄于股掌。   盛闻景舔了舔干涸的下唇,露出一抹笑,道:“还是之前那句话,离我远点。”   “那你自己呢?”顾堂站在原地,道。   盛闻景调转脚跟,直视顾堂,并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面朝男人,边倒退边说:“管好你自己。”   当他看到顾堂逐渐消失的笑意,故意露出欠揍的得逞笑容。   他勾着唇角,“再见啦。”   傍晚。   回家时,盛闻景特地去理发店,将已经足以扎小辫的头发剪短。   他凑在落地镜前,理发师扒拉了下他的刘海,问:“剪多短?”   比赛得做发型,盛闻景想了想,“两侧剪短就好,刘海就算了。”   比起留发,盛闻景更喜欢剃寸头,清洗起来方便,更无需出门打理发型。   他的发质不算软,却蓬松,很多时候,起床都得靠直发器将翘起的头发按下去。   如果不是为了上镜好看,盛闻景倒是很愿意,像同班同学那样,剃个半青茬的光头。   顾家。   顾堂坐在天台吹风,狐狸窝在他怀中,长尾巴对着他的手臂扫来扫去。   顾堂曾将狐狸送去专门机构,将其放归野生环境。奈何狐狸太聪明,总是抱着他的腿不肯放。   本就是拥有野性的生灵,该回归大自然,即使留在人类生活的地方,也该时常拥有自由才行。   顾堂出国,狐狸便会去野生自然山林里养着,待他回来,亲自再将狐狸接回家。   狐狸显然也很喜欢这种生活,顾堂对狐狸行为的理解,大抵是,狐狸去山林,类似于小孩子出去春游。   玩够了,家人便会接它回家。   顾堂拢了下狐狸蓬松的绒毛,淡道:“你也有半年没见盛闻景,我带你去看他比赛。”   狐狸只能根据顾堂的表情,判断喜怒哀乐,它好奇地歪着脑袋,这是动物认真理解人类语意时,才会露出的神情。   “……算了。”   顾堂又道,“狐狸是听不懂钢琴曲的,对吧。”   他在问狐狸,也在问自己。   那些晦涩难懂的钢琴曲,大众无法真正理解其中含义,而顾堂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成为那部分,坐在音乐厅,如痴如醉的听众。   蕊金杯初赛后台,选手们经由主办方安排,按照顺序进入待机室。   待机室里大多都是熟人,不怎么认识的选手,也是琴练得不错,却达不到真正的高水准,来试水混经验的。   盛闻景安静坐在角落,听身边认识的几个选手聊天,他不太插话,也不想成为话题中心,但为了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偶尔回应几声。   “盛闻景,这次获奖后,你有什么打算?”其中一名女选手问。   盛闻景和这位女选手,一起参加过市区钢琴协会举办的踏春活动,比起其他人,两人在当下的环境中更相熟。   “听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决赛曲目!是什么是什么!”离盛闻景最近,身着深灰色礼服的男选手问。   “消息这么灵,怎么不去做小道八卦记者啊你。”女选手失笑。   盛闻景也跟着笑,弯眸说:“还没最终决定用哪首,但已经有一点头绪了。”   都是知道彼此实力的人,倒也不必用外交辞令敷衍。   “不过到时有国外选手,他们的水准普遍在国内演奏者之上,如果我能进决赛就已经很好了。”男选手叹道,同时拍拍盛闻景的肩膀,“加油。”   “谢谢。”盛闻景答。   “自作曲这种赛制,不是为难人嘛。”女选手毫不掩饰抱怨,苦恼道:“我们负责演奏,创作难道不该是编曲的工作吗?非得做自作曲,两个分值加在一起算,平均下来连及格线都不够。”   盛闻景莞尔,“但那都是决赛才需要的东西,现在还是安心比赛比较好。”   “年初音乐节我也跟朋友去了,演出很不错。”女选手捋了下齐腰卷发,“真羡慕你们这种天赋型选手。”   话虽如此,她却并未真表露更多的羡慕。聚集在一起随意聊天,是他们赛前惯用的消遣心态方式,并非真对自己的水平不自信。   真正走上钢琴这条路,很少有专精演奏的演奏者,如果能在演奏中,用音符表达自身情绪,从而感染听众。约来的曲子,虽也富有感染力,但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不同,编者和演奏者的同步理解,始终会出现误差,除非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   盛闻景低头拧开水瓶,抿了口苏打水,借口有事走出待机室。   半小时后才开始初赛前期预热,主办会根据网络票选,请海选落选的选手返场表演。   “呼——”   盛闻景一口气登上音乐厅天台,他靠在墙边深呼吸,让胸腔中浊气都排出,思绪逐渐被暖风找回后,才又将苏打水喝了点。   他从天台眺望,几百米外是本市最大的体育馆,那里经常有人举办演唱会。   音乐厅与体育场,建筑交相辉映,中间隔着一条禁止车辆通行的林荫大道。   秋日时,这些荫蔽似被火烧得通红,铺天盖地的落叶将人行道覆盖。盛闻景还捡过红叶,收集回家后,制成书签,保存进字典里。   叮——   手机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   [宝贝,上台不要紧张哦,妈妈等你回家吃晚饭。]   盛闻景闭眼,一遍遍播放着语音,并将语音存入收藏。   耳边的风,与周晴温柔的声音达成莫名的和谐,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盛闻景,像是原本就长在盛闻景身上的某个器官。   掐点回到待机室时,恰巧碰到迎面走来的,浩浩荡荡的人群。   最中央的人显然是焦点,被所有人讨好地拥戴着。   盛闻景听到有人喊了声顾总,还有说顾二少天赋异禀的。   不过这都不是他现在该注意的,盛闻景趁来人没注意到他时,轻巧走入待机室。   参赛顺序抽签决定,由选手赛前两小时内直接抽取,保证透明公开。   盛闻景抽到的是三号,不算是好顺序。   选手过多,赛程拉得格外长,十日内,每日都有一到两场的选拔。盛闻景这一组是二十名选手中,挑选前五名进入复赛。   三号位唯一的好处,大概是盛闻景能够早点整理回家。   初赛于他而言毫无悬念,真正需要重视的事复赛后期,世界各地的选手加入后,获胜会变得格外艰难。   他在台上鞠躬时,看到了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观赛的顾堂,以及百忙之中抽空为儿子加油的顾总。   顾总颇有风度地冲他笑笑,盛闻景也回以礼貌。   顾家父子实在是像,生气时风雨欲来,高兴时又格外如沐春风。   盛闻景落座时,出神地想,这些人还真是可怕。   ……   参赛曲目按照原定计划,演奏中也并未出现任何差错,盛闻景镇定自若地下台,没等公布评委分值,直接去存包处将背包取回,趁着此时人少,尽快乘车离开。   刚走出场馆,他脚步微顿,似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飞快转身,欲从另外一条路前往地铁站。   “跑什么。”   顾堂快步,伸长手臂直接拽着盛闻景书包带,将人扯直身边。   盛闻景踉跄着被迫后退,他双手抓住肩带,猛地朝反方向使劲。   挣脱顾堂桎梏的同时,冷道:“离我远点。”   “我把狐狸接回家了,它最近很想你,总围着你住过的客卧转悠。”   顾堂说。   盛闻景喉头滚动,用看傻子的目光,问顾堂:“我不想和你一起变傻。”   “如果狐狸总围着客卧转,可能是我没带走的狐狸小饼干塞在抽屉里,你拿钥匙打开抽屉,给它吃光,它就不会再上楼了。”   顾堂:“小景,不去和我一起看看狐狸吗?”   盛闻景:“……我要回家。”   盛闻景没有办法想象,顾堂对自己示弱的方式是,邀请他一起看望狐狸。   盛闻景心平气和道:“如果你上次拒绝我给你的门票,其实是生气并惩罚,我并未抽出时间接你的跨洋电话。”   “那么你成功了,顾堂。”   “我的确想过很久,也知道解释这种东西很苍白。”   “你给我的惩罚,已经让我失眠了整整两个晚上。”   “所以现在我想回家补觉,而不是和你一起看狐狸。”   “你这么恶劣的性格,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非得用特殊手段,钓着别人的胃口,让那个人思来想去,总觉得全都是自己的过错 ”   “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也不想继续游戏。”   盛闻景抬腿,恶狠狠踩了顾堂一脚。   “顾少爷,您自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去吧!恕不奉陪!”   “那么,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难道也是恕不奉陪吗?”顾堂微微笑了下,盛闻景的语言攻击,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他甚至还有闲心,听盛闻景发泄结束,才继续他们的对话。   顾堂说:“那么我在顾时洸出场时,和你站在场馆外晒太阳,闹脾气,你觉得现在是你比较重要,还是顾时洸?”   他看到盛闻景气势愈发凛冽地瞪他,顾堂闷闷地笑出声,胸腔共鸣,尾音悠长。   “小景,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狐狸比较好,至少不会让顾时洸发现,我和你待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频率是隔日更。 第33章   夏风含着草木香,以及路过爆米花店时,轻而易举裹挟的甜蜜奶油味。   盛闻景脚步凌乱匆忙,他被顾堂扯着手腕,被迫向前。   真正踏入体育馆与音乐厅之间的林荫道,盛闻景才发现,两侧居然还有藤蔓绿植构筑的植物墙。   植物墙将场馆之间的距离拉长,绿叶将缝隙填满,让人看不清究竟走到了哪里,距离建筑有多远。   顾堂与盛闻景一前一后,盛闻景微抬下巴,去看对方的后脑勺。   他的脚尖,会触及顾堂上一步,脚跟落下的位置。   诡异的合拍,让他始终未能踩到顾堂的鞋子。   这里平时人流量不大,午后更是少有人顶着闷热散步。盛闻景与顾堂保持缄默,只能听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顾堂这个人,喜怒无常,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真的只是随性而动,那么这种习惯也太……恶劣了。   “顾堂,你知不知道你——”   盛闻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什么?”顾堂脚步速度未减,反而更快了点。   盛闻景并不擅长运动,弹钢琴需要的体力,那与运动的体力,发力点并不相同。因此,当下的运动量,已经让他轻微地吃不消,顾堂再加速,他就得彻底跑起来,并因过分喘息,而失去开口说话的机会。   “我说,你是个,神……”   “神?”顾堂打断盛闻景,回头道。   盛闻景气急,想甩开手又甩不开,大声骂道:“你是个神经病!”   “神经病!”   “顾堂,你就是个神经病!”   每次想一出是一出,谁会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着!   话音刚落,晴空万里中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紧接着,狂风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卷起尘土落叶,原本明媚的天气,瞬间被昏黄占据。   盛闻景与顾堂对视,说:“看来是你作恶多端,老天爷也要收了你。”   顾堂:“某人骂得太凶,老天看不下去,打算亲自警告。”   土腥气拔地而起,盛闻景抿唇,用另外一只手抓住顾堂,冰凉的雨滴正好打在他的虎口处。   “要下雨了。”他说。   顾堂环顾四周,无奈地笑了下,“似乎没什么能避雨的地方。”   在第二道闪电穿云破雾时,盛闻景张了张嘴,听到顾堂说:“跑!”   嗯……嗯?!   雨中漫步这种事,出现在电视剧中,几十万字的小说内。   而雨中狂奔……似乎只有高中下课,遗忘带伞,却又不得不面对雷阵雨的袭击,学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怀中抱著书包,双臂撑开宽大的校服,盖在头顶当伞。   盛闻景被顾堂带着,再次迫不得已地狂奔,眼前飞快流逝的苍翠绿色,以及被雨点打落的花,花瓣聚集在低洼地带的坑内,随着水纹波动而向外扩散旋转。   他们很快赶超,同样在飞奔的猫。   橘色野猫冲盛闻景喵喵叫,盛闻景扭头,看到猫皮毛被淋地湿透,和他,和顾堂,似乎没什么两样。   他蜷起手指,朝顾堂喊:“我们去哪?”   顾堂放慢脚步,看了眼盛闻景,盛闻景为比赛固定好的发型,在雨水的滋润下,被完全打散。刘海软软贴在额前,遮住大半张脸。   他顿了顿,旋即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丢在盛闻景头顶。   “去可以避雨休息吃饭的地方。”   盛闻景一时被他的举动砸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回:“哦。”   顾堂是自己开车来的,就在音乐厅地下停车场。   奈何他和盛闻景走的是林荫道,没有能够直达那里的路,只能绕个大弯,再乘坐音乐厅侧门电梯去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内,顾堂先打开车载空调,然后将放在后备箱的毯子拿前来,对盛闻景说:“先擦头发。”   盛闻景低头,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膝盖上,揉作一团的衣服。   很快,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眼前,小身体从衣服褶皱中钻出来。   是和盛闻景刚刚一起奔跑在林荫道的橘猫!   盛闻景逗弄着被衣服包裹的橘猫,橘猫用舌头舔舔盛闻景的指腹,然后向他敞开肚皮。   橘猫太小了,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顾堂将衣服罩在盛闻景身上时,盛闻景选择回头将猫捉住,为它遮挡阵雨。   在盛闻景打算给猫咪继续擦干前,顾堂解开盛闻景坐进副驾驶后,主动扣好的安全带。   他俯身时,耳边的水珠随着动作,正好落在盛闻景脖颈,顺着身体的线条而隐入衣襟。   “转过来。”他命令道。   盛闻景不明所以,歪歪头表示疑惑。   顾堂扶着盛闻景的肩膀,让他朝向自己,然后拿起毯子,动手擦了擦盛闻景的头发。   盛闻景被毯子裹着,怀中的猫不安分地乱动,他轻轻握住小猫双脚,然后提起他的颈皮,小声:“安静点。”   他半只脚在车外,抵着踏板。   顾堂换了新车,是辆底盘颇高的越野,比起之前那辆跑车,空间更大,也更低调。   幸好离开音乐厅前,他将正装装进防水袋中,如果湿水淋雨,打理起来很麻烦。   “膝盖怎么了?”顾堂注意到盛闻景右腿膝盖,有处新鲜擦伤的痕迹。   “早晨下楼没注意,摔了一跤。”盛闻景老实答道。   这让顾堂想到,刚刚在音乐厅门前,盛闻景说他失眠的事情。   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太大,容易做事恍惚。   盛闻景心智足够成熟,却唯独少了独立照顾自己的能力。   他能够在乎任何人,周到体贴地完成所有事情,却唯独遗忘,他自己也需要照顾。   甚至刻意逃避被照顾,别人给予他,他能毫不犹豫奉献给更弱小的。   例如……现在这只猫。   顾堂对猫不感兴趣,想把猫丢去后座,盛闻景却当宝贝似地抱在怀里。   ……   “高中生能喝酒吗……别害我。前几天不知道被哪个孙子举报,歇业整顿大半夜,浪费我房租,今才开门迎客。”房嘉迢的视线绕过顾堂,落在门口抱着猫的少年身上。   瘦瘦高高,表情冷淡,像是在零下十几度,冰天雪地里长出来的那种,疏离而寡情。   顾堂不动声色地挡住房嘉迢,“房卡给我。”   “你两这是……水上乐园刚回来?”   房嘉迢知道外头正在下暴雨,刚才他还叫人注意下水通畅,避免店内积水。   白日里,酒吧人不多,房嘉迢随便从前台抽屉抽出张房卡,边登录信息边道:“哎……上次打电话,你不是说要去看什么钢琴比赛?算日子,是今天吧?怎么没去?”   “什么人那么重要,还得你顾大少亲自陪伴比赛。”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顾堂眼神警告道。   房嘉迢啧了声,将房卡塞进顾堂手中,挤眉弄眼低声道:“作为你多年的狐朋狗友,某些不该碰的,还是别碰,别人不提,杀人放火都无所谓。但你不行,现在正是进入公司的关键机会,别出岔子,被董事会抓住把柄。”   顾堂充耳未闻,淡道:“他成年了。”   “……”房嘉迢哑口无言,耸肩道:“衣服待会我叫人上去拿,烘干好送回来,下午六点一楼吃饭。”   “谢谢。”   顾堂收起房卡,转身对盛闻景说:“走吧。”   盛闻景很少来酒吧这种地方,上次想喝酒,还是过生日的时候,可惜那时侧脸受伤,不能饮用辛辣刺激的东西。   “这是酒吧。”   走进电梯间后,盛闻景说。   “我可以——”   “不可以。”顾堂知道盛闻景想说什么,又补道:“成年后可以。”   “成年虽然可以喝酒抽烟。”盛闻景说,“但那个时候喝酒,就没意思了。”   顾堂:“因为被禁止,所以才觉得刺激吗?”   抵达三层,盛闻景率先走出电梯间,也忽略顾堂那句疑问。   这不是个好问题,所以他选择不回答。   酒吧内设置的包厢,比盛闻景想象的还要多,且更大。   柔软的棕红色地毯,隔绝内外所有声音。   顾堂用房卡打开房间前,道:“成年后也不许抽烟。”   盛闻景嫌顾堂管东管西,磨磨唧唧,索性夺走房卡,自行开门。   比赛结束后的困意,如潮水般将精神包裹,以至于盛闻景看到床便打哈切。   顾堂先去清洗,驱散身体内的凉意,浑身热腾腾走出浴室时,盛闻景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   他换了演出时的衬衫,湿透的衣服放在洗衣篮中,已经被客房服务拿出去清洗。   顾堂站在床前,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叫醒盛闻景。   “小景。”   “小景,醒醒。”   顾堂道:“洗澡后再睡觉。”   他用手背碰了下盛闻景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后,继续说:“洗干净睡觉更舒服。”   似乎每次与盛闻景同处,盛闻景不是在发烧,便是在发烧的路上。   “嗯……”盛闻景睡得不算熟,稍微叫一叫便能清醒。   他迷糊地看着顾堂,哑声问:“猫呢。”   “在客厅睡觉。”   盛闻景眼皮微颤,明显不愿意动弹,“猫也没有洗澡。”   身体进入懈怠时期,很容易丧失斗志,就连轻而易举地翻身起床都做不到。   盛闻景迷迷糊糊又钻进被窝里,只露出半只眼睛。   “顾堂。”   “嗯。”   “你还在生气吗?”   顾堂坐在床头,循着昏黄的床头灯,去看盛闻景湿漉漉的眼睛。   “不生气了。”顾堂听到自己的声音。 第34章   “那就好。”盛闻景缓慢地爬起来,白色羽绒被从肩膀滑落至腰际,他用手掌撑着床沿,视线模糊地低头找一次性拖鞋。   他是易惊醒体质,顾堂从浴室走出来时,盛闻景便隐约感觉到,他已经站在他面前,想要叫醒他了。   顾堂在盛闻景撞到床头柜前,提前用手包住柜角。   盛闻景整个人向右下方歪倒,颧骨抵至顾堂手背,终于抓住了一次性拖鞋的包装纸,但他整个人,已经完全处于岌岌可危,即将摔下床的角度。   刚醒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软绵绵的温吞。   “啊……找到了。”   盛闻景说。   顾堂看着盛闻景头顶的发旋,发梢黏连着的,是被雨水冲刷后,混作一团发胶。   鬼使神差,他伸出食指,用指腹按住盛闻景的发旋。动作很轻,却也是盛闻景能感受到的重量。   盛闻景:“……”   他忽然有话要说,却哽在喉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算恰当合适。   顾堂是……疯了吗?   盛闻景想。   他脑海里划过许多话头的开场,预备结束当下尴尬的处境。   “我要掉下去了。”   半晌,他才说。   不等顾堂回应,他又道:“给我一只手就好。”   半秒后,顾堂将手交给盛闻景,然后握拳,盛闻景抓着他的手臂,借力坐直。   顾堂撑着他时,盛闻景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顾堂手臂青筋迸发时的状态,以及极其结实紧密的肌群。   气氛奇妙且怪异,让盛闻景下意识四周找自己的手机。   “干净浴袍在浴室,先去洗个热水澡。”顾堂道,“小心感冒。”   盛闻景嗯了声,穿好拖鞋,刚走到房门边,听到顾堂说:“坐在凳子上洗,膝盖尽量别沾水,待会帮你处理伤口。”   膝盖只是擦伤而已,算不上什么需要注意的伤口。   不知为何,盛闻景忽然发觉,心头无端涌上来一股暖意。   他顿了顿,低声说:“知道了。”   顾堂看着盛闻景进浴室,却迟迟没听到淋浴器打开的声音,他走到客厅,打算出门去买碘伏与创可贴。   雨还在下,并未比抵达酒吧时更小,顾堂手机里已经来过好几轮电话,都是顾时洸的。   顾时洸比赛没找到哥哥,询问父亲,父亲严厉地警告他认真演出,舍得出门半夜飙车的人,比赛居然得家人陪,才能安心上场。   顾总对小儿子说,你不臊得慌吗?   顾时洸扁扁嘴,手中动作没停,继续拨打哥哥的电话,仍旧未接。   盛闻景从浴室中走出时,顾堂正在拆后厨送来的晚餐。   “小馄饨。”盛闻景捏着毛巾走到桌前,然后蹲在顾堂身边,拿起勺子先盛了一块。   馄饨散发着蔬菜与肉类混合起来的鲜香,盛闻景吹凉后,正欲送进嘴中,倏地意识到这不是在家。   “你帮我尝尝,他们送上来的时候,也没说过是什么馅。”   盛闻景清清嗓子,顺着顾堂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好吧。”   除馄饨外,还有几道可口小菜,盛闻景着实是饿了,但还是忍耐着暴饮暴食的冲动,只吃六七分饱便放下碗筷。   顾堂吃饭比他还慢,碗里馄饨都要泡大两圈了,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挑拣着汤中的紫菜吃。   吃饭快,大抵是国内所有中学生的习惯。   学校为了让学生多学半小时,普遍会将学生用餐时间缩减至四十分钟以内,导致大量学生只能靠面包果腹,等待半夜回家再吃宵夜,或是加快吃饭速度,尽量控制在十五分钟内。   盛闻景捧着碗,问道:“进店的时候,我听到你那位朋友说,你是为了看谁的比赛,特地回国的。”   “所以这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盛闻景笑了下,但笑意并未出声,只是唇角微勾而已。   肯定道:“不是顾时洸。”   “你身边还有其他会弹钢琴的人,既然能和你做朋友,想必也很优秀。”   “他的名字是什么,说不定我也认识。”   顾堂不动声色地离盛闻景远了点,紧接着,盛闻景捧着碗,刻意用筷子去夹离自己最远的杏仁菠菜,他手臂横在顾堂眼前,纤长白皙,光影下晃得顾堂产生刹那的恍惚。   这是属于少年成长至青年阶段,最特别的时期。   拥有最热烈与不谙世事的意气风发,逐渐走向更成熟稳重的成年世界。   盛闻景不喜欢锻炼,瘦是最纯粹的没二两肉的瘦,并非顾堂这种体脂率精确至小数点后两位。   他咬着杏仁,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啦?”   顾堂放下汤勺,偏头淡道:“如果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   “世界会变成美好的明天。”   盛闻景从善如流。   话音刚落,顾堂噗嗤笑出声,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盛闻景半蹲在沙发与矮脚桌之间,他腾出手,将手放在顾堂膝前,仰头认真道。   “那么,顾堂。”   “你会让所有事情都如愿发生,对不对。”   顾堂不语,只是沉默地望着盛闻景。   客厅灯光开至最亮,盛闻景眼中有灯光浅白的折射,挺拔鼻梁之后的阴影,恰巧与他睫毛的影子相接。   顾堂曾在大学时,辅修过一学期的西方美学,教授着重讲述阴影对于一幅画的重要性。   光与影,相伴而生。   光芒只有在影子的伴随映衬,才能显得更璀璨。   正如当下他眼中的盛闻景。   脸部轮廓的明暗交界似被刀切般,笔直而锋利。   眼神柔软,却并不能使五官减弱视觉侵略性。   盛闻景的长相偏冷,接近于冷酷。   顾堂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选择这样的词描述一个人,但盛闻景确实不像是很好接近的模样。   音乐厅后台,他看到他独来独往,即使坐在人群中,是所有人围着的焦点,也好似被什么透明的隔层封闭,他将所有人划出他的交际线。   ……   蕊金杯的晋级名单在七个工作日后揭晓,盛闻景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小组第一。   第一名有简单的奖状可以拿,由于比赛的特殊与含金量,国内一些企业会联系具有竞争力的选手,提前进行投资,赞助选手参赛时的衣食住行。   盛闻景接到的企业邀请不下数十家,但他只挑出了其中一张黑金邀请函放在手边。   “哥哥,这是什么?”盛年趴在盛闻景身旁,边听盛闻景制作自作曲小样,边拿起邀请函翻看。   盛闻景:“没用的废纸,待会拿下楼丢掉。”   “邀请……盛闻景同学,参加顾氏举办的,举办的晚宴。”盛年念道。   顾氏,本市没有第二个姓顾的企业。   落款是顾弈,顾堂父亲的名字。   那位不苟言笑,曾在盛闻景面前,教训顾时洸的男人。   盛闻景拿起邀请函,反复念了几遍里边手写体的文字。   他受顾家恩惠,得以用高出市价颇多的薪水,成为顾时洸的陪练。赚到的钱,也都作为治疗周晴的医药费,盛闻景感激顾家,却并不想与他们过多来往。   那是他登天,都接触不到的世界。   而他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遗忘顾堂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盛闻景问顾堂,你父亲邀请我参加晚宴,我该应邀吗?   “为什么不?”顾堂说。   他最近经常来培训班,听盛闻景弹琴。   盛闻景正在练习下一场比赛的参赛曲目,听到顾堂这么回答,他并不觉得奇怪,却还是问:“我去会显得很奇怪,不是吗?”   “之前我提过顾氏每年的资助,但你拒绝了。这次晚宴,是邀请每位被顾氏资助过的优秀学生,他们是晚宴的主角 并非你所想象的上流社会交友会。”   “而你作为优秀的钢琴演奏者,代表绝大多数努力而得到回报的人。”   “父亲只是想邀请你,尽量和更多的同龄人交流而已。”   “我和他们不一样。”盛闻景说。   顾堂单手撑着下巴,打量道:“哪里不一样?”   “都是十七八岁的人,有哪里不一样?”   盛闻景抿唇,垂眼按按琴键,清脆的琴音自指尖流淌而出。   哪里都不一样,盛闻景想。   企业资助学生,除了少部分真愿意献出爱心的企业,大多都是为了政府颁布的减税免税的政策。   社会需要良好的风气导向,资本自然得以身作则,通过回报社会实现价值,舆论有时比金钱亏损更致命。   顾氏资助的范围,有从山区走出的孩子,也有城市最底层,家中毫无经济来源的贫困生。   他们在顾氏参股的私立学校学习,每月保持年级前三十,高考考进国内外高等院校,毕业后直接入职顾氏。   这是企业和他们签署协议中,最重要的一点。   毕业必须为顾氏打工至少五年。   盛情难却,盛闻景觉得顾堂就是代顾弈来做说客的。   盛闻景难却的是顾堂这份盛情,并非顾氏。   晚宴当日,负责顾夫人起居的管家,亲自开车接盛闻景去宴会厅。   这位管家并不如顾堂身边,那位常管家亲和有力,盛闻景一路上只望向窗外,并未与其交谈。   邀请函分金银铜三色,黑金色是贵宾。   正如顾堂所说,参与晚宴的,大多是年轻面庞,青春饱满,却因青涩的气质,而无法撑起面料材质考究的西装礼服。   身体不够舒展,太拘谨导致畏缩。   盛闻景倚在角落,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和他同龄的人的表情动作。   “发现了什么?”   顾堂带着香槟走到盛闻景身旁,将手中那杯草莓气泡水递给盛闻景。   盛闻景看着他手中的香槟,又看看气泡水,微微皱眉。   “想喝酒?不可以。”顾堂笑道。   他来前和朋友喝了点酒,说话声音也比平常更轻快。   “斜对角那个男生,是今年数学竞赛金奖,原来也是你家资助的学生。”盛闻景扬了扬下巴,算是给顾堂指明方向。   “数学竞赛你也记得?”顾堂诧异。   是啊,盛闻景笑笑,并不多言。   一切有关学校的事情,他都知道。即使休学,也不能停止他对重返校园的渴望。   好在他已经和学校老师商量好,他结束蕊金杯的赛程后,即刻回到学校学习,让所有中止的时间,继续启程。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多多投海星给本文,多多评论,谢谢啦~ 第35章   宴会厅右侧是块露天小花园,花园东侧圆台以三角钢琴作为摆设。   在顾弈未抵达会场前,顾堂代替父亲招待宾客。   盛闻景趁顾堂与人交谈时,带着草莓蛋糕悄然离场。   他漫无目的地游走,逐渐远离身后喧嚣,吃掉最后一口小蛋糕时,听到远处凌乱无序的琴声,曲不成调,大概是与他同样觉得交际无趣,跑来花园散心的客人。   绕过繁茂花丛,头顶深邃而浩瀚的星海,沿边矮灯散发浅蓝色的幽微光芒,漫步其中,竟有点曲径通幽的意味。   身着深灰色礼服的少年,年龄看起来和盛闻景差不多大。他坐在钢琴前,垂眼仔细观察着钢琴,偶尔小心翼翼地按动黑白色块,表情也像是生怕力道过重,而毁坏其中某块琴键。   当他将手从琴键中挪走时,一只白皙细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他眼前,紧接着,对方的指腹完全覆盖他刚才触碰的琴键,气势像是接管了整架钢琴。   “应该这样弹。”   盛闻景沉吟片刻,脑内迅速搜索出,有关于这几个音节的,大众耳熟能详的钢琴曲。   他左手背后,只用右手弹了一小段。   琴声流畅,停顿自然,即使未加和弦,也能听得出演奏功底极强。   少年连忙起身,将位置让给盛闻景,并羡慕道:“你弹得真好听!”   西装本就是需要贴身定制,才能映衬人精神气质的服饰。但眼前少年的礼服,明显是从别处借来的,肩宽与实际体量并不搭,导致整个人畏畏缩缩,体态无法彻底舒展。   盛闻景比赛的礼服,都是在本市的裁缝店里定做的。店主年轻时,曾是知青,和盛闻景的外婆一道下过乡,是革命友谊颇深的战友。后来回到城市,店主便子承父业开了家裁缝店生活。   外婆特地拜托战友帮盛闻景定制礼服,一做就是十几年。   盛闻景笑笑,道:“我想以你的智商,应该能复制这段音乐。”   “不不不,这不可能。”齐霄连忙摇头。   盛闻景:“我叫盛闻景,你呢。”   “齐霄。”   齐霄说出自己名字后,盛闻景友好地向他伸出手,他犹豫片刻,双手握了上去,道:“你好。”   “噗——”   盛闻景被齐霄的腼腆逗笑,他拍拍琴凳,弯眸道:“坐,我教你弹琴。”   被顾氏资助的学生,都是文化课过硬的优等生。音乐这种只有家庭富裕才能体验的活动,在他们目前的人生中,并不占有分量,约等于无。   古往今来,穷文富武从未改变过。   正如盛闻景所说的,齐霄看他弹过两三遍后,很快便能复制琴声,虽有些磕绊,但谱子却是完全记住了。   两人挤在同个琴凳,盛闻景只用离自己最近的琴键即兴创作。   “刚刚看到你和顾总的儿子站在一起,还以为……你不会理会我们这种人。”   半晌,齐霄认真道。   盛闻景眨眨眼,“我以为我和你是一起的。”   齐霄不解,“一起?”   “是啊,我也是普通家庭出身,我们并没有任何不同。”盛闻景耸肩,轻松道:“或者说在场所有受邀的资助生,都比我优秀,我可和你们比不了文化课。”   艺术生着重加强演奏技术,文化课所用时间便会大幅度缩短,盛闻景又休学太久,实在说不准自己的文化课,究竟是什么水平。   齐霄是典型的学霸,沉迷学习无法自拔,除了解开最难的物理题外,没有任何爱好。   当盛闻景问他有没有什么其他感兴趣的,齐霄沉思片刻,开口说:“看书算不算。”   “什么书?”   齐霄:“植物图鉴。”   提及植物图鉴,盛闻景倒是想到一本,自己之前在网络书城打折期间,为了凑单而购买的植物集,蓝色封皮,尺寸只有巴掌大。   那本书中记载的,都是出现在莎士比亚作品中的植物。   盛闻景记忆最深的,大概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中,出现的曼德拉草。   “同学们,我们今天要替曼德拉草换盆,有谁可以告诉我曼德拉草的根有什么用途?”   他脱口而出。   “用来帮助被石化的人,使他们能够恢复原形。”齐霄答道。   一问一答,顺畅的不可思议。   他们对视片刻,盛闻景率先趴在琴架乐不可支,齐霄忍着笑,说:“《莎士比亚植物集》怎么能和《哈利波特》联动!”   “可整本书我就只记住了曼德拉草,因为电影里的那堂课。”   盛闻景无聊时,会将之前看过的电影重新翻出来,当作做家务时的背景音。英文电影能够锻炼口语听力,某种意义来说,也是学习的途径。   齐霄阅读面很广,他说只要是自己没看过的书,都会从图书馆借阅,闲暇时翻一翻,练习册之外的书籍,都算娱乐活动。   感叹对方学霸习惯果然异于常人,盛闻景迅速和齐霄交换联系方式。   “下次找你玩。”盛闻景晃了下手机,微笑道。   齐霄点头,然后小声提醒道:“有人过来了。”   如果是同样被资助的学生,齐霄并不会压低声音,反而会向盛闻景介绍,他们这些资助生私下都有联系,关系很好。   但此时走来的,明显是受雇于顾家的人,齐霄入场时,看到他跟在顾家大少身后。   “盛老师,顾总有请。”   常道宪礼貌道。   盛闻景微微诧异,“叫我?”   “是的,顾总在三楼等您。”   这场宴会是顾弈举办,也是顾弈邀请盛闻景,甚至又派顾堂当说客。   派出所那件事发生后,大概除了顾时洸被蒙在鼓里之外,顾家这些人,都知道他和顾堂走得近。   严格意义来讲,盛闻景应该是顾时洸的陪练,并不能算作老师,但顾家愿意这么叫。   “下次再见。”盛闻景猜想顾弈找他,一定不只是打招呼这么简单,于是对齐霄告别道。   齐霄面露担忧,但碍着常道宪还在,只能道:“再见。”   顾堂站在宴会厅通往二楼的第一道台阶处,从他这个角度,透过七彩琉璃窗,能恰巧看到花园深处高台上的钢琴。   “少爷会带您上楼。”常道宪引盛闻景至楼梯边,稍退半步,好让盛闻景完全与顾堂面对面。   “什么事需要面谈?”盛闻景问。   顾堂摇头,“不清楚。”   “还有你也不知道的事吗?”盛闻景跨上台阶,边走边道。   顾堂看着盛闻景笑意未散的表情,忍不住道:“你和那个受助生聊了些什么?”   “花花草草。”盛闻景从上次和顾堂一道看《指环王》的时候,就知道顾堂一定不喜欢奇幻类型的电影,所以也无需向他多解释什么。   因为电影开始十五分钟,他就歪倒在他肩膀睡着了。   “只是花花草草?”顾堂追问。   盛闻景点头,诚恳道:“园林相关,种花栽树什么的,你不会感兴趣。”   偏偏盛闻景是不怎么撒谎的人,再诚恳也能露出破绽。   顾堂将信将疑,带盛闻景来到顾弈小憩的房间,敲门等待。   “门没锁,进来吧。”   是顾弈的声音。   “你下楼去替我接待客人,我要和盛老师单独聊几句。”顾弈在顾堂开门的瞬间,开口道。   “父亲我……”   “待会董事会的人到场,该怎么安排还需要我教你吗?”顾弈不容置疑道,“我只是和盛老师聊几句而已。”   顾堂迟疑片刻,松开门把手,放盛闻景进房间。两人擦肩而过时,他感受到盛闻景的手在他手背一拂而过。   “没关系。”盛闻景低声说。   顾堂从小到大在外上学,不比顾时洸陪伴父母的时间长,因此,他对自己的父亲,始终保持距离,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以上下属关系概括更为恰当。   多年的察言观色,他很清楚,顾弈现在的姿势态度,是柔和谈判时最常用的。   他笑着对盛闻景道:“首先得恭喜盛老师获得小组第一。”   盛闻景顺手带上门,礼貌道:“谢谢您。”   顾弈做了个请的手势,待盛闻景走到他对面的沙发时,道:“这家宴会厅后厨做的甜点不错,盛老师可以尝尝看。”   盛闻景见识过顾弈的严厉,此时对方面带笑容,倒让他觉得瘆得慌。   “赛后我与评委会成员吃饭,他们一致认为,你的水平能够在蕊金杯大放异彩,甚至可以完成国人在该奖项的零的突破。”   “时洸也因为有你的指导,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对了,上次进派出所那件事,他们把赔偿金发给你了吧。”   顾弈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们不对,没能第一时间帮助盛老师,反而让你受到二次伤害。”   盛闻景抿唇,沉声道:“顾先生,你费尽心思请我来,应该不是只为了祝贺我得到赔偿金,获得小组第一的成绩吧。”   “我年纪小,不太明白你们大人的话里有话,还是明说比较好。”   顾弈铺垫这么多,无疑是在告诉盛闻景,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与顾家脱不了干系。   闻言 ,顾弈笑着拍手道:“既然盛老师这么说,那我也开门见山不兜圈子了。”   “顾氏会作为蕊金杯的赞助商加入,并设置特殊赛道,挑选创作型钢琴演奏者,第一名胜出的选手直通总决赛。”   “时洸如果能得到盛老师的大力支持,我们将准备最优质的医疗团队,治疗周晴女士的癌症,并送你去国外颇负盛名的音乐学院深造。”   休息室隔音不太好,顾弈停顿的时候,盛闻景能清晰地听到宴会厅内演奏的乐曲。   清晰明快,最适合起舞。   而他也意识到,顾弈笑容中所蕴含的危险。   “你是想让我帮顾时洸打假赛?!”   盛闻景冷道。 第36章   如果顾氏想赞助小组第一名的选手,专处理赞助方面事宜的员工会立即致电,并发邮件邀请。而在诸多希望赞助盛闻景的信件中,只有顾氏发来的是邀请函。   顾氏没有合作的意思,却发来了一张贵宾才能拥有的黑金邀请函。   顾弈并未因盛闻景表露拒绝态度而生气,反而亲自为盛闻景倒果汁,微笑道:“这件事对你我而言,就像是去年决定成为时洸的陪练一样,双赢。”   “时洸只是需要进总决赛的名额而已。”   他起身,走到盛闻景面前,缓慢俯身,将果汁杯壁贴着盛闻景放在腿上的手。   盛闻景并未立即接住,而是仰头与顾弈四目相对。   顾弈眼神柔和,与浑身散发的凌厉气势截然相反,令盛闻景不寒而栗。几乎是瞬间,细密的汗便贴着额角流淌入鬓角的发隙。   他呼吸微滞,忍耐疯狂跳动的心脏,心跳不那么剧烈后,才道:“顾总不会不知道我想要这个比赛的第一,您现在能将条件和要求告诉,想必已经调查了我目前所有的活动范围。”   “顾时洸只是需要进决赛吗?”   “你说的话,我能信几分?”   “可以全部相信。”顾弈笑道,“就像我们为你讨回公道那样,你可以完全相信顾氏,或者说,相信顾堂。”   “不好意思。”盛闻景接住果汁,冰凉的触感并不能让他平静。   “我只相信我自己。”   “你觉得顾堂是个什么样的人?”顾弈换了种方式。   盛闻景说:“我无权评价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评价本身就是种错误。至少在我和他之间,两个阶层不同的独立个体,并没有可比性。”   顾弈:“顾堂继承了我和他妈妈的所有特质,胆大心细,善于承担任何别人无法预计的未知,在他七岁的时候,曾主动对我承诺,他会承担起顾家的重担。”   “但在时洸出生后,他又告诉我,时洸和他之间,他们其中一个,一定要选择成为权力的弱势方,这样才能让整个家庭维持和睦,让天平永远不向着某边倾斜。”   “阶级并不是评价的标准,因为我们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盛老师,你在家中,不也是承担长子的责任,主动照顾年幼的弟弟,并想在母亲死后,抚养他长大吗?”   “顾总,我们在讨论的,不是顾时洸作假的事情吗?你提及顾堂,提及我与我身后的家庭,这和他打假赛有什么关联?还是你认为,掌握自己儿子的动向,就能将我抓在手心里。”盛闻景偏了下头,抱歉地笑笑,“每位父母都对自己的孩子保持自信,这是件好事。”   “就像我的父母也认为我是最优秀的孩子,不过……”   盛闻景话锋一转,“我也觉得自己很优秀,足够优秀到顾总这种身价的人,肯纡尊降贵发邀请函,亲自找我聊创作。”   “你挥挥手,就有大把的人跑上门来创作,为什么非得找我。”   话音刚落,盛闻景便发现顾弈看他的眼神,略微发生变化。   那是——   赞赏?   不,不全是。   如果能够离开,盛闻景会选择立即走出房间。   但顾弈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让他只能被困在单人沙发中,被迫接受对方的威胁利诱。   顾弈的视线逐渐从盛闻景的脸颊,挪至他的颈部,理所当然,明目张胆地冒犯。   “我不仅知道顾堂私自回国,还知道他在等你分化。”   顾弈淡道:“虽说是打假赛,但也是帮助顾家,更何况我们会付给你丰厚的报酬,延长你母亲的生命。时洸是顾堂最喜欢的弟弟,难道你要顾堂亲自请你吗?”   帮助顾家是真,丰厚的报酬却不一定。   以顾时洸的水平,就读普通音乐学院不成问题,但他姓顾,他必须得站在金字塔最顶端。   蕊金杯的含金量众所周知,进决赛的选手无一不是未来钢琴界的大家。   花钱进高端大学比比皆是,但学校中的王牌专业却并不允许有任何作假,那是学校的立身之本。音乐与其他学科不同,师徒传承方式与医学类似。   顾时洸需要一块奖牌作为敲门砖,蕊金杯是最好的选择。   “也可以让他来游说我,但我的答案永远都会是拒绝。”   盛闻景怒极反笑,顾弈以顾堂做威胁,这并不能使他生气。顾堂是他的儿子,老子拿儿子摆布,盛闻景是外人,没理掺和人家家务事。   与其他人签署协议购买版权,会有泄露的风险,但盛闻景的可能性就小很多。   顾氏会用他和顾堂之间的关系,威胁他,吊着他,用周晴的生命,用盛年的未来,逼着盛闻景做选择。   只因为盛闻景还是个无法真正,彻底保护自己的小孩。   小孩永远比步入社会的成年人更好拿捏。   顾弈:“你是天才,天才该选择最正确的。”   国外赛区有能力夺冠的选手,他们的演奏水平与家庭条件画等号。他们和顾家一样,有权有势,甚至比顾家还要显赫,所以顾弈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与盛闻景面对面交谈。   有盛闻景在,顾氏大可走捷径,选择接触最没有威胁的盛闻景。   只不过,有一点顾弈想错了。   盛闻景喝光果汁,酸甜的味道冲淡他唇齿中的苦涩,这是被顾弈威胁后,产生的生理反应。   他舔了下干涸的下唇,轻声说:“我不会放弃我所坚持的原则,就像顾堂,刚刚顾总说他在等待我分化。”   “可我分化后,又能怎样?”   “爱这种感情,本质与激素相关。”   “你担忧顾时洸长大,会和顾堂争夺家产,所以把他培养成只懂音乐的公子哥。顾时洸明明也是你的儿子,你该分给他同样的爱和权益,却为什么没能平衡天平两端呢?”   “因为你也不相信亲情的爱,能够受得住金钱的诱惑。”   “换言之。”盛闻景字字诛心,一字一句道。   “因为顾弈这个人,从头到尾只相信自己。”   “很不巧,我也是这样的性格。”   话音仍回荡于耳时,盛闻景被突如其来的外力,瞬间截断下一句话。因为顾弈猛地掐住他的咽喉,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的椅背中。   “呃……”   喉管受到外力挤压,被迫发出短促沙哑的喘息。   随着顾弈掌心的逐渐收紧,盛闻景胸腔中的氧气急剧消耗,直至他整张脸变成绛紫色。   “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即使缺氧难耐,盛闻景也自信顾弈不会真杀了他,他只是想给他一个难以忘怀的警告而已。   而这种警告,于盛闻景而言,无关痛痒。   恍惚中,拧眉的顾弈,与盛闻景印象里的顾堂的脸,在眼花缭乱中逐渐重合。这对父子生气起来,简直像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顾弈是什么时候松手的,盛闻景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走出房间,环顾走廊四周环境,空旷地仿佛无限循环的电影片段。   无论走向何处,通道都能扩展至,他累死都无法抵达的远方。   掌权的长者,不会允许羽翼未丰的晚辈忤逆,更讨厌有人剖析他的心思。盛闻景也仅仅只是试探,并未将话彻底摊开,便已经被威胁至近乎窒息死亡。   顾弈为顾时洸筹谋,这是他作为父亲的爱,即使并不光彩,那也是难能可贵的父爱。   而盛闻景只有依靠自己,才能从泥泞中走出来,挣扎着离开荆棘丛。   他绝不会帮顾时洸打假赛,也更不能允许这种肮脏的交易,让能发出动听音乐的钢琴,染上并不属于它的污秽。   缺氧的后遗症并不严重,但足以令他手脚发软,无法独立走下台阶。   盛闻景强忍晕眩与恶心,扶着墙面缓慢向前,然后在拐角停下,紧紧抓住扶手席地而坐。   四下寂静,他紧闭双眼反复回忆,顾弈提出的那些承诺。   听到用最好的医疗资源治疗周晴,盛闻景还是会忍不住心动。他认为自己还没拥有缺失母亲后,仍能独立完好生活的能力。   他的情感告诉他,只是抽出一份,自己并不需要的自作曲,交给顾弈即可,但理智会在产生这些想法的瞬间,挥舞着镰刀,将情感撕得粉碎。   顾弈的天平,只是衡量两个儿子的能力。但盛闻景的天平,却是将原则和周晴左右摆放,就像是网络老生常谈的话题。   家庭和事业,必须得舍弃一个时,该选择丢掉哪方。   须臾,盛闻景无声地捂着脸,手指紧紧按住眼皮,使劲控制着发烫的眼眶,让那些难以控制的眼泪,没那么容易流下来。   父亲去世时,他站在他的墓前想,如果他面临死亡,一定会选择最快速的方法离开这个世界,绝不会给家人造成任何麻烦。   当他将这个想法告诉周晴时,周晴笑着说,可是家人很希望你能活下去,即使十几张病危通知摆在面前,家人也会选择继续治疗。   直至今日,盛闻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也希望妈妈能够活下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是生命。   控制情绪很艰难,但盛闻景还是一点点地整理心情,直至彻底平静。   顾堂在楼下等待盛闻景,倒也不是他愿意在原地等待,而是顾弈的秘书始终看着他,令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上楼。   从盛闻景进顾家做陪练开始,直至结束这项工作,顾弈都未曾表露出丝毫,对盛闻景感兴趣的态度。   那张黑金邀请函,太显眼。   倒不是说邀请函的规格,而是顾弈对盛闻景的重视。   顾堂低头再次查看时间时,听到秘书笑道:“大少,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就不打扰您了。”   秘书目光所向的地方,恰巧是刚露了半个头的盛闻景。   盛闻景站在距离顾堂第十个台阶中,看了看秘书,秘书向他礼貌点头。   “小景,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秘书离开后,顾堂三步并两步,飞快来到盛闻景身边,握住盛闻景的手腕。   盛闻景仰头,摇头道:“没有。”   “顾堂。”   “嗯?”   “你和顾时洸,有个很好的父亲。”   盛闻景声音低沉,率先走下台阶,顺手整理凌乱的衬衣领口,隐藏顾弈留下的那道掐痕。   这场宴会,于盛闻景而言,已经没有再停留的意义。   那些站在舞池中,伴随着音乐而小幅度起舞的学生们,表情羞涩而烂漫,成长中的每个新奇经历,都将成为日后难能可贵的回忆。   盛闻景贴着墙根向场外移动,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始终保持在伸手可触的距离。   他听到顾堂说:“小景,想看海吗?”   “海?”   顾堂:“两个小时就能看到大海,想去吗?”   盛闻景断然拒绝,“但今天是——”   “但明天是你的生日,十二点后,我要带你看海。”   他没再说想这个字,而是用更强硬**。   宴会聘请交响乐团的乐手演奏,他们会在完成第五首舞曲时,休息半小时再继续。乐手结束演奏后,纷纷起身去补充水分,场内只剩与会者低声说话的白噪音。   倏地,盛闻景意识到顾堂带他看海,恐怕不止是看海这么简单。   零点钟声敲响的瞬间,他也彻底跨入十八岁成年的行列。   他下意识看向通向二层的楼梯,他刚从那里离开。   ——曼德拉草还有个更动听的名字。   风茄。   此类植物,含有极强的麻醉效用,能够用作止痛药与手术麻醉剂。用它的叶子泡茶,还会有致幻的效用。   午夜十二点消失的仙蒂瑞拉,是否也会因误食曼德拉草,而导致死亡呢。   “好。”   盛闻景说。   他对顾堂又重复道:“带我去看海。”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比平时多了那么一点点。 第37章   盛闻景也不明白,为何顾弈那样威胁自己,他还愿意坐上顾堂的车,让他带着自己去看海。   越野车驶离市区,人潮汹涌的闹市褪去,留下蕴含着青草香气的晚风。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但盛闻景吹多了头晕。防窥玻璃中映照的半张脸,随着自动降下车窗的嗡声而消失。   车载广播播放夜间频道,主播声线温柔而舒缓,念着听众投稿中的有趣小故事。   喜欢午夜广播的,大多是劳累了一日,想要在寂静中寻找自己的人。小故事多以暗恋和家庭矛盾为主,有趣生动,是所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的写照。   “你的十八岁,是怎么过的。”盛闻景出声。   顾堂沉吟片刻,回道:“连开三天的派对。”   “和谁?”盛闻景又问。   “第一天是和亲朋好友。”顾堂无奈地笑笑,“之后的两天,想和顾家结交的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登门。”   “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十八岁就该和你一起度过?”盛闻景拨弄着挂在后视镜的小挂件,那是个漂流瓶形状的香薰。   “我觉得你不会拒绝。”   顾堂道。   我觉得,我认为,拥有这种想法的人,通常喜欢一意孤行,强行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别人。   也不会思考对方是否喜欢,因为在这种心理催化的意识中,他觉得自己给予的就是最好的。   盛闻景已经想不到,他在这种温水浸泡的方式中,逐渐接受了多少的强迫。   至今未曾产生反感,大概是顾堂用对了心思,让他觉得被管束,被保护,也是件不错的选择。无需多费心思,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盛闻景:“以后别再这么做了。”   顾堂手指微点方向盘,车速放缓,问道:“父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盛闻景是从收到邀请函时开始不对劲的,顾堂以为顾弈只是为了感谢盛闻景教导顾时洸,但从盛闻景现在的表情,以及每句话中夹枪带棒的攻击来看,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即使顾堂自己也经历过少年期,但他却并不明白盛闻景心中究竟在乎什么,好在盛闻景也不介意他的行为,让他能逐渐试探他的喜好。   例如盛闻景讨厌人多的地方,喜欢待在他认为安全的室内。   过多的社交只会消耗盛闻景的精神,并不能让他从中获得满足与快乐。   盛闻景与同龄人相处时,会收敛与成年人沟通时的戒备。他和那个受助生坐在琴前,教他怎么弹钢琴的时候,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眼眸晶亮。   无论顾堂接下来有多少句话想继续问,只要盛闻景不回应上一句,他所有的想法便只能憋在心中。   盛闻景有一点好处,喜恶挂在嘴边,不肯多停顿半秒。   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都会坦诚相告。这似乎是他成熟性格之中,唯一的小孩脾气。   顾堂语气诚恳,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没有。”   盛闻景立即说。   他回头看向顾堂,觉得顾堂似乎不太相信,又重复道:“并没有。”   由于盛闻景并未认识顾堂身边的任何一位朋友,所以他所见到的顾堂,只是他眼中看到的那个,没有第三方能够给予他建设性意见。   盛闻景:“家庭亲属同在屋檐下都会吵架或者生气,所以我认为,你没有必要总是考虑我有没有生气。”   “或许我只是需要独处的时间而已。”   “自省过度,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顾堂从储物盒中找出糖果,将它抛给盛闻景。   “这样不好吗?”盛闻景反问。   顾堂:“男人都喜欢偶尔示弱的另一半。”   “虽然激发保护欲是种普遍存在的方法,但……这并不是维持感情的前提。”盛闻景顿了顿,“你带我去海滩,是在那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让我猜猜看。”   盛闻景觉得和顾堂讨论保护欲这种话题,着实为时过早。他和顾堂不仅有着体力的差距,还有难以用书本知识填满的人生阅历,这都是他无法眺望的东西。   顾堂简直是怕了盛闻景这张嘴,道:“算我求你,猜到也不要说出来。”   “是吗?那么我已经能确定礼物是什么了。”盛闻景用口型说了个词,当下,顾堂的眼神便飘忽起来。   盛闻景简直要为自己的聪颖机智欢呼,原来顾堂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别出心裁的人。   “啊——”   盛闻景不由得脱口而出,“原来你也只是普通的富二代而已。”   以顾堂对盛闻景的了解,从盛闻景这里得到的评价,多半不是什么好词。委婉地称他作普通富二代,隐喻恐怕是“以为你很特别,但好像也只是普通人类审美。”   “审美由部分富有天赋的创作者创造,例如时装周之类的活动,为了引领下一季度潮流服务。”   “可能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顾堂笑笑。   逐渐靠近大海时,空气中的湿润也变得更明显,扑面而来的咸腥味令盛闻景好奇地探头,他四处张望,却看不到更多的景致。   沿海公路的基建相较于城市,略显局促,仅仅只是充当照明。   导航中显示的目的地,明显不是商业开发完整的海滩。   手机里的时间逐渐逼近零点,每分每秒都仿佛被拉长数倍,盛闻景明显感觉到车速加快,和风化作利刃,逼得他不得不缩回车内。   此时,顾堂轻声:“打开车顶挡板,看得会更清晰。”   盛闻景解开安全带,顾堂适时打开车灯,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找到能够彻底支撑的角度,盛闻景扶着车顶凸起的棱角,试探般地露出半颗脑袋。   “咻——”   白光带着尾烟投入海平面,转瞬即逝,快到肉眼无法彻底抓住踪影。   盛闻景正欲说什么,笼罩在他周身堪堪照明的昏暗路灯,突然被更浓烈的光芒笼罩,由于太过刺眼,甚至让盛闻景选择短暂地闭眼适应。   半人多高的金色火光,像是落地的满天星。   不,那不是满天星。   盛闻景想,那是设置在公路四周的小型烟花。   一旦顾堂的车经过,烟花装置便会立即启动点燃。   他用膝盖碰了碰顾堂的肩膀,问道:“感应装置在车里吗?”   烟花美丽却稍纵即逝,因此,燃放烟花时,观众会将注意力放在欣赏珍贵中,忽略后勤以及技术层面等的问题。   显然,盛闻景不属于普通观众。   他甚至没表露出半分感动,反倒好奇人工手动还是机器全自动。   车在海滩与公路交接的地方停下,零点时,盛闻景会迎来十八岁的第一场烟花表演。   顾堂打开车门,绕去后备箱拿了些什么,最终利落娴熟地顺着车头登至车顶。   “三。”   “二。”   “一。”   烟花离盛闻景很近,它们连成星云,延伸至海的深处。   零点钟声敲响,金色中穿插梦幻的蓝紫,照亮深邃的海,浅白柔软的沙滩,浪潮拍打的礁石,以及盛闻景的瞳孔。   “生日快乐。”   顾堂打开樱桃酒,将瓶口对准盛闻景说:“现在,盛闻景可以放肆地喝酒,抽烟,甚至纹身,再也不需要遵守乖巧小孩的准则。”   “能坦诚地。”   “——做自己。”   盛闻景愣了下,然后开始费劲地踩着椅背,拒绝顾堂的帮助,凭借自己的力气,缓慢地攀爬至车顶,略整理褶皱不堪的衬衣,将袖口挽至手肘,在顾堂的注视下,伸出手索要道。   “酒给我。”   成年意味着更多的可能,代表自此跨入新的人生。   盛闻景半跪在顾堂身边,左手扶着顾堂,右手抓住酒瓶,趁顾堂还未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时,猛地仰头,让酒液入侵喉管,咕嘟咕嘟灌了小半瓶才停下。   樱桃酒是顾堂两个月前特地挑选好的,度数比鸡尾酒高,像盛闻景这种没喝过酒的,可以稍抿几口过瘾。   “……好喝吗?”   顾堂问。   盛闻景用牛饮的方式,哪能尝到风味。唇齿全是酒精与果香混合的气息,胃里暖暖的,甚至还有点发烫。   他喉头滚动,冲顾堂露出今夜第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盛闻景:“有点苦。”   “辣辣的,酸……是涩味。”   瓶身写着艰涩难懂的外语,甚至还不是盛闻景最近在学的英文,他指挥顾堂为自己打光,观察了好一会才放弃道:“以后别买这种酒了,不好喝。”   顾堂哭笑不得,对盛闻景说:“聪明的成年人,其实是不会打断别人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   烟花被盛闻景拆穿,小酌的樱桃酒被盛闻景瞬间干掉半瓶。   “是吗?”盛闻景低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晃荡着双腿,开心道:“抱歉啦!”   盛闻景没想过自己的十八岁起始于咸腥的海风,以及烟花燃放后,短暂停留于空气中的火药味。   顾堂为了帮他醒酒,带他沿着海岸线散步。   冰凉的海水混合着白日被照射滚烫的砂砾,温柔地覆盖盛闻景的脚背。顾堂在前引路,遇到贝壳便带盛闻景绕开,盛闻景只管低头认真踩水。   男人的掌心柔软干燥,牵起来很舒服。   “顾堂。”   走了会,盛闻景说:“我走不动了。”   “但不想回去。”他又道。   话音刚落,潮水像是在应和盛闻景般,立即卷起浪花,瞬间打湿他们的衣摆。   顾堂回身,笑道:“那小寿星想做什么?”   人与天空的距离,就像天空与星辰之间的联系,抬眼可见,却无法真正触碰。   盛闻景说:“我想摘到星星。”   顾堂沉吟片刻,忽然上前半步,俯身用双臂环住盛闻景的腿根,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啊!”   陡然失重,惹得盛闻景小声惊呼,不得不扶住顾堂的肩膀保持重心。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双颊变得通红,惊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我想不到怎样才能立即让你接近星辰。”   “只好接近一点是一点。”   “……”   “小景,伸出手就能离星辰更近。”   “你可以用双手去碰,别怕,我会抱紧你。”   盛闻景十指泛白,明明知道顾堂在陪着他说鬼话,做幼稚的动作,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按照顾堂所说的,仰头张开十指,隔着万丈,企图抓取宇宙中最渺小,且最庞大的群体。   而鼓励他的人,正给予他最坚定的安全感,即使双脚离开地面,也能保持纹丝不动。   倏地,盛闻景低头,捧住顾堂的脸。   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嘴唇,眼眶将瞬间盛满的泪水,滚烫地落在顾堂眼角,然后滑入鬓角。   看起来像是顾堂哭了般。   被威胁,被警告的危险,被汹涌的情感完全冲散,盛闻景再也无法用理智警告自己,顾堂其实也是顾家的一份子,他该像警惕顾弈那样,警惕逐渐接近他的顾堂。   “顾堂,我把摘来的星辰都送给你,你继续喜欢我好不好。”他哽咽道。   “好。”   顾堂吻掉盛闻景的眼泪,温柔地说。   作者有话说:   改了好几版,这几天事情太多,呜呜,很抱歉更新地太迟。总算是十八岁告白啦。 第38章   彼此呼吸交缠,盛闻景最熟悉的茶香化作温热,短暂地萦绕于他的指尖,而后是解开三颗扣子的衣领,连接着咽喉与锁骨的薄薄皮肉,被染上一层颤栗的红。   “——顾堂。”   盛闻景五指沿着顾堂脸侧骨骼的走向,掌心覆盖他的眉骨,然后滑进发间。   在顾堂的手掀起他衣摆时,他猛地用力,强迫顾堂仰头。   砰!!!   “嘶……”   顾堂倒吸口凉气,后脑勺的钝痛令他不得不减缓动作,道:“你这是在谋杀。”   谋杀?谋杀谁?   盛闻景微微低头,待呼吸逐渐平静后,下颚贴着顾堂的鼻尖,说:“如果我想谋杀,一定会选择把你丢进海里,而不是现在坐在车里,被你抱着动手动脚。”   尾椎抵在方向盘的边缘,让盛闻景不得不选择贴近顾堂。   看起来是他投怀送抱,实则主动权掌握在顾堂手中。   “顾堂。”盛闻景轻抚顾堂后颈的腺体,用气声说:“我会被你吓跑的。”   “是吗。”顾堂稍稍降低椅背,为跨坐在他腿间的盛闻景留下些许空挡,待盛闻景总算能离方向盘远一点后,才道:“可我怎么觉得,盛老师大概乐在其中。”   “你看错了。”盛闻景冷静道。   他从未被饱含情欲的目光注视过,看到顾堂流露的神色,盛闻景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他明白,此时离开顾堂,大概不是什么最优选择。   顾堂的信息素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即使是易感期,信息素的味道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浓郁。   这是动情的症状,体内激素刺激着信息素成倍攀升。   倘若此时盛闻景是Omega,那么他一定逃不过被迫发情。   盛闻景低头将唇贴在顾堂腺体旁,低声道:“我还得回去准备比赛,不过……”   “可以留给顾少三十分钟整理自己的时间。”   说着,他张开嘴,咬住顾堂的腺体,直至明显感受到顾堂身体紧绷,呼吸更急促。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盛闻景故意关掉车灯,用手掌心摩挲着顾堂的脸,然后逐渐向下,动手缓缓在他腰际揉捏起来。   没有人能确定关系当日,便将一切都展露给对方,那样会失去对另一半的掌控权。   盛闻景对顾堂的举动并不反感,但还是希望进展能够再慢点。   他腾出一只手,点开手机内的手电筒,让仅存的光落在顾堂脸上,垂眼仔细地观察着顾堂的表情。   男人先是被光晃到眼睛,下意识蹙眉,然后偏头想躲开。   “盛闻景。”   “嗯?”盛闻景弯眸。   顾堂:“把手电筒关掉。”   “不行,关掉就看不到你了。”盛闻景故意晃晃手机,帮顾堂捋了下他鬓角被汗浸湿的碎发,说:“礼尚往来而已。”   余音未散,顾堂埋在盛闻景怀中笑出声,盛闻景用摸狗的手法揉揉顾堂的头发,大度道:“都是男人嘛,以后有需求也可以来找我,不过得提前电话预约。”   回程时,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盛闻景光着脚蜷在副驾驶,打开车窗吹风,并用手机记录短暂的日出美景。   从朋友关系,再到恋爱,盛闻景以为他和顾堂之间的气氛,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出现不同。但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从亲近,变得更亲近。   “下次比赛在什么时候?”顾堂问。   盛闻景想了想,“十天后,你呢?什么时候回学校?”   “今天下午。”顾堂答。   盛闻景点点头,“一路顺风。”   顾堂好笑道:“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例如,我们才确定关系,你该多陪陪我,或者是,我希望比赛的时候,你能坐在台下为我加油。   盛闻景愣了下,问道:“没有。”   他顿了顿,觉得应该更热情点,又补了句,“工作学习注意劳逸结合。”   顾堂:“……”   回到市区,盛闻景在家附近的路口下车。   老旧小区的好处是街坊邻居相识,有困难可以求助。但弊端更明显,一举一动都仿佛被监视,盛闻景不想他和顾堂来往的事情,被热情的邻居告密到周晴那。   用钥匙打开家门,正好是早晨八点。   家中寂静,周晴和盛年都在沉睡。   周晴身体健康的时候,天不亮就会醒,先绕着小区跑一圈,然后上楼为盛闻景与盛年准备早餐,与他们一道出门,上班的同时,顺路送盛年去学校。   如今,周晴很少有能彻底清醒的时候。   盛闻景进浴室彻底洗漱,洗掉顾堂染在他身上的信息素,以及不慎黏在裤面的可疑痕迹。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时,他想到顾堂发梢的触感,下意识用手背蹭了下耳朵,耳垂温度滚烫,红得几乎滴血。   盛闻景,冷静。   盛闻景将吹风机塞回储物柜,打开水龙头,掬起凉水使劲泼脸。   顾堂比他年长,知道怎么做才能讨恋人的欢心,这一点,盛闻景之前已经领教过了。他丝毫不会怀疑,顾堂在之后的生活中,会如何向他表达喜欢。   但他不能真被眼前的快乐蛊惑,这只会像慢性中毒般,腐蚀他的戒备。   违背顾弈的意愿,与和顾堂恋爱,这两件事虽都出自顾家,但并不妨碍共同发生。   没人愿意为自己找罪受,千百件噩耗或是艰难中,总要找到分担情绪的快乐来缓解。   理智告诉盛闻景,这样做的后果,必定是在某个时间节点被同时点燃引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无法让自己永远保持一成不变的生活,从早至晚机械般地学习,毫无幸福可言。   回家前,他下车时,顾堂顺口问他为什么还没有分化。   第二性征的觉醒,代表医学中的成年。盛闻景倒希望第二性征再迟些,让他能够不受生理激素控制地,选择适合自己的感情。   就像许多年轻人讨厌小孩,但等到适合生育的年龄,大部分都会选择怀孕生子。   或许经历会改变性格与坚持,但更多的,恐怕是激素催化下的情绪波动。   顾堂希望盛闻景能够分化,分化成他喜欢的性征,盛闻景甚至能想象到,倘若他成为Omega,顾堂该有多高兴。   每个独立人格,都希望自己站在掌控的那方。   枯燥与痛苦的钢琴练习,起步时就能逼退部分对钢琴感兴趣的群体。   盛闻景去培训班办公室取琴房钥匙时,有学生家长来办理退费手续。   站在家长身边的学生看起来高兴极了,像是被从监狱放出来般,临走时还喜气洋洋地对老师说再见。   “唉,这个学生很有天赋,可惜了。”   学生离开后,办公室内的老师们感叹道。   似乎所有刚起步的学生,都被老师夸过天资聪颖,即使他们并不优秀。   但这种夸奖,对于性格懦弱的学生来说,是极强的鼓励,像强心剂般,支撑着学生一步步走向成功。   “小景,比赛加油!”管理琴房的老师将钥匙交给盛闻景。   盛闻景礼貌道:“谢谢老师。”   机场。   顾堂的登机时间是傍晚六点三十五分,本以为市区工作日会堵车,没想到一路通畅,办好手续后还留有一小时的空闲。   常道宪带着证件来到顾堂身旁,“少爷,这是您的证件。”   “昨晚我和盛闻景离开后,父亲有说什么吗?”顾堂接过证件,问道。   常道宪摇头,“您知道的,除了顾总身边的秘书,我们这些管家没有获取行程的权限。”   “不,我指的是他有没有反常举动。”顾堂沉吟片刻,“比如生气,或者是高兴之类,写在脸上的表情。”   盛闻景上楼明显是和顾弈发生了什么,顾堂在与盛闻景近距离接触时,明明看到隐藏在衣领下的淤青,没等他说话,盛闻景便主动关掉车灯,一副不想被发现的态度。   顾堂没见过比盛闻景更冷静的人,他主动告白,却比平时更安静。   顾弈掌管顾氏多年,行事雷厉风行,手段堪称残忍,即使是对家人,似乎也抱有利用与算计的态度。   如果盛闻景与顾弈发生争执,顾弈完全能采取非常手段,逼盛闻景就范。   “顾总从会场离开,先是回了趟家,然后去公司开会,也没什么不对劲。”常道宪想了想,建议道:“不如问问时洸少爷?”   顾时洸?   顾堂蹙眉道:“顾时洸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小子,他能知道什么?”   “但最近董事会提及时洸少爷日后的发展,以及您和他的股权分配。”常道宪提醒,“虽然时洸少爷年纪还小,但身边总围着那么多人,难免受到蛊惑。许多股东都等着时洸少爷成年后,再决定站在哪一边。”   “他是我亲弟弟。”顾堂淡道,“无论谁继承,都是顾家做主,轮不到外人左右顾氏企业。”   常道宪说:“我会帮您留意国内的动向。”   “等等。”   顾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最近公司有没有投资过什么?”   这段时间他将心思放在盛闻景身上,想着怎么对付盛闻景才好,以至于忽略了许多消息。   顾时洸学习钢琴,是顾弈的主意,而顾弈也并不需要顾时洸有多大能耐,董事会也经常忽略顾家的小儿子,现今怎么会忽然动摇……   难不成是父亲突然改变主意,想要顾时洸和他竞争吗?   隔日,顾氏企业官网发布消息。   顾氏成为蕊金杯新的赞助商,并衷心祝愿蕊金杯举办成功。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两章写得十分之艰难。 第39章   这则消息更新在官网时,盛闻景正趴在窗边听雨声。   草木在雨水的洗刷下青翠欲滴,灰尘被掩盖进浑浊的泥水中,车辆与行人路过的声音,被雨幕完全包裹,整个天空像安装了消音器般万籁俱寂。   周晴在家休养,盛闻景为了给母亲营造舒适的睡眠环境,将练琴的课程完全挪去了培训班。   “小景,你还没告诉妈妈,下场比赛准备得怎么样。”周晴躺在床边,怀中是盛闻景灌好热水的暖水袋。   她病症加重后,血液流通不好,手脚总是冰凉。   盛闻景用墨蓝色中性笔划掉才写好的音符,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倒是您,明天回医院复查,小姨说她假都请好了,明早九点半来接我们。”   癌症这种病,在死亡终结疼痛前,只能消耗着病人的精神,摧残身体机能,并折磨家属坚强而又脆弱的心。   每次复查,盛闻景都下意识避开检查结果。他始终抱有侥幸心理,只要自己没看到诊断书,癌细胞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但周晴瘦得太快了,身体的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   盛闻景经常能在凌晨时分,隔着两道房门,听见母亲忍耐而又努力克制的呻吟。她怕吵到她的孩子们休息,却又根本忍不住自骨髓深处扩散开来的剧痛。   那该是种怎样的疼痛,才能令人失去对自身的控制。   盛闻景想不到,也不敢想。   雨声是绝佳的催眠白噪音,母子没聊几句,周晴便又沉沉睡去。盛闻景坐在床边为她掖被角,并将枕头调整至舒适的角度。   翌日,周晴被推进检查室,盛闻景靠在走廊拐角,看着来往的病患,接起顾堂打来的跨洋语音电话。   “早安。”顾堂说。   “早。”盛闻景顿了顿,“你那边是凌晨吧,怎么不休息?”   很快,顾堂那边传来翻阅书籍的声音,“有个项目得尽快做出来,现在还在学校,待会接替师兄们继续计算数据。”   “嗯,再忙也要注意休息。”盛闻景换了条腿支撑身体,抬头去看呼叫屏中显示的患者姓名,“听说熬夜得多多补充水分,多喝水促进代谢。”   顾堂浅笑道:“整间休息室弥漫着煮咖啡的味道,喝咖啡算吗?”   盛闻景:“咖啡因摄入过度只会导致心律不齐。”   “你在医院?”顾堂问。   盛闻景嗯了声,“带我妈来医院复查,可能、可能得重新入院观察。”   久病成医,就连盛闻景都能从周晴的状态判断,她是否得重新回到医院。   癌症后期再注射止疼药,已是杯水车薪。   止疼药虽能减少病人发病时的疼痛,但副作用更明显,依赖性太强,更摧毁患者免疫力以及大脑神经。   少量使用能够止痛,次数剂量加重后,便是拖垮身心的毒。   他一直避免在顾堂面前提及周晴的病情,但他的生活太单调了,兜兜转转总是绕不开这些话题。   医生的诊断是,希望周晴立即入院。   病人直接被退去住院部,家属则需在入夜前,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内,将病人的个人用品送至医院。   盛闻景开着视频,在家中跑来跑去,顾堂那边的网络太差,盛闻景从镜头前跑过时,化作一道虚影,待重新加载完毕后,又只能听见翻东西的声音,看不到人了。   顾堂拆开巧克力包装纸,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未能正式进食,虽说适当空腹能够加强工作效率,常道宪也已经出门去买食物,但他实在是有点支撑不住了,继续糖分补充体力。   盛闻景蹬蹬蹬跑回卧室,脸凑在摄像头边,问:“没吃饭吗?”   “嗯。”顾堂冲盛闻景晃晃巧克力,“它也是同学送的。”   盛闻景啊了声,“常管家不是跟着你一块去学校吗?”   “我以为你会说。”顾堂学着盛闻景的语气道:“顾堂,等我!我待会就坐飞机来送饭!”   男人语气幽怨极了,目光中含着委屈。   盛闻景面无表情地提醒顾堂,“我已经从镜头中看到常管家的脸了。”   “以及,我不会说这种没有必要的废话,常管家你好。”   常道宪正好走到顾堂身后,将从饭店打包来的意面放在顾堂手边,微笑道:“盛老师中午好。”   “适当的撒娇有助于感情和谐。”顾堂动手打开一次性包装,问常道宪把买回来的饭都分发好没有。   常道宪:“同学们很高兴,说下次请您晚餐。”   待常道宪离开后,顾堂调转摄像头,拿起手机拍摄自己餐盒中的意面,说:“周女士住院,你一个人怎么吃饭?”   盛闻景:“通常熬大夜的人,会选择更重口的食物刺激味蕾,奶油蘑菇意面,吃起来不会觉得腻吗?”   “有点。”顾堂笑笑,“你呢?”   “盛年主动去到小姨家住,好像是不想打扰我准备比赛。晚饭,晚饭简单炒个青菜,然后用电饭煲煮饭。”   盛闻景将行李箱推至门口,里头大部分是给盛年准备的换洗衣物。   病人在医院穿病号服,没什么衣服可带,盛闻景送洗漱用品的时候,顺道将行李箱放去小姨办公室即可,她下班会带着行李箱接盛年回家。   家中亲戚在得知周晴患病后,纷纷伸出援手,以自身所能及的最大限度,帮助盛闻景一家渡过难关。   但疾病对普通家庭的消耗太大了,盛闻景在休学前,也想过是否放弃钢琴,但当他还未将想法告诉家中亲人时,长辈们便主动找他沟通,问他在学钢琴这件事上,有没有困难,需要他们做些什么。   盛闻景面对顾堂,看到他那张与顾弈相似的脸,总会想到顾弈要求购买他的曲谱,以帮助顾时洸拿到进入总决赛的名额。   比赛明令禁止选手作弊,违者取消参赛资格。   大洋彼岸,顾堂在与盛闻景视频期间,吃光了一整盒的奶油意面。   正如盛闻景所说,奶油蘑菇吃多了着实腻到难以下咽,但顾堂太饿了,只能连喝两杯美式掩盖奶油的甜腻。   他带着玻璃杯走出休息室,打算去楼道尽头的小阳台吹风。   “少爷,刚刚顾总的秘书打来电话。顾总想在您有空的时候,和您聊聊天,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项目,他们好安排日程。”   常道宪站在门外,道:“秘书办的人口风都太牢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父亲和儿子聊天,还得互相安排时间。   顾堂嗤笑道:“老常,父亲只是想让我看到,他想让我了解的东西,秘书办那群人,个顶个的人精,以后别再瞎打听。”   他就像坐在井中观天的青蛙,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但当跳出那口井,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顾弈为他打造的牢笼。即使他离开井边,也无法跳出整个池塘。   自他离国后,便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于顾氏企业的消息。   他像关注顾氏变动的股民般,依靠每天官网披露的新闻提取有价值的消息。   “父亲。”   顾堂不抱希望地尝试拨打顾弈的私人号码,三声提示音后,居然奇迹般地接通了。   要知道,顾弈行程紧凑,大大小小的会议连着开十几个小时。   “大概十岁前,我独自在家想爸爸妈妈的时候,总是用保姆阿姨的手机拨打你的私人号码,十次有九次都打不通,剩下那通,还是秘书替你接的。”   顾堂开口,淡道:“后来,渐渐的,我就不这么烦你了。”   “因为你长大了。”顾弈沉声。   “是被你逼着认清事实。”顾堂说,“因为母亲告诉我,你的每个决定都牵动着无数人的饭碗,只有顾氏不断向前,才能让旗下员工吃饱饭。他们身后是至少三人组成的小家庭,小家连着大家,你得为了他们而工作。”   “不过资本家总是比底层活得更好,得到显著成效后,顾总也把这套规则熟练套用在自己妻儿身上。”   “我就是你规则中的产物。”   顾弈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似是格外满意。   “顾堂,你是在向我发脾气吗?”顾弈笑道,“爸爸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儿子生气是什么滋味了。”   “是吗?”顾堂饮尽玻璃杯中的咖啡,单手撑着栏杆眺望远方,缓解电子屏幕带来的视疲劳。   “时洸叛逆的时候,你甚至打过他。”   顾弈抬头看看站在办公室中的秘书,挥挥手,秘书放下顾总需要阅览的文件离开。   他接着道:“如果你能办好接下来这件事,我就让你接管分公司,甚至跟在我身边参与董事会的每个决议。”   顾堂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您先说事情,我才能决定是否动手去做。”   “难不成是为了你那个小男朋友?”   顾堂蹙眉。   即使盛闻景竭力掩饰情绪,他还是能感受到盛闻景与他对视时,眼神的躲闪。   这份躲闪似乎并不针对于他,但他实在想不到其他原因解释这份怪异,只能闲暇时从心底拿出来盘算。   再三思量,问题还是出在晚宴时,顾弈请盛闻景单独会面中。   他不否认父亲对盛闻景的称呼,道:“那晚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顾弈:“时洸现在还以为,你回国是为了看他比赛。”   “盛闻景甚至没有在他的家人面前,提及过你的存在。顾堂,这份恋爱是你想要的感情吗?”   “就连比你年龄小很多的孩子都明白,这份感情并不牢固,尤其是充满金钱与诱惑中,他可能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定。”   “你欺骗他,残忍地将他放在利益的争夺中,让他成为商政博弈的棋子。”   “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种人。”   顾堂冷冷打断顾弈,“父亲,很多事情其实不必铺垫。”   “好。”顾弈立即道,“如果你办成这件事,我就让时洸彻底退出继承人的争夺。此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顾堂,我要你从盛闻景那里得到他比赛的曲谱,帮助时洸成功进入蕊金杯决赛。”   “比赛和继承没有关联。”顾堂五指逐渐收紧,冷道:“这不是作弊的借口。”   顾弈似乎早就知道顾堂会这么回他,道:“时洸身后有你母亲娘家的支持,而你只有我给你的那些人可用。”   “从商从艺,你得让时洸主动放弃,他比你想象得傻很多。只知道获得名望,不会在乎手中有多少权力。”   “进入世界最高等的音乐学院念书,蕊金杯就是敲门砖。” 第40章   医院,住院部内。   “我不知道这样对小景是好是坏。”   “或许早在一开始,就不该把他——”   周果打断周晴,“说什么丧气话。”   她生气道:“即使你和姐夫离开,不在了,小景年年还有我和老张照顾。虽说做医生没时间陪孩子们,但好歹也是双职工家庭,小景争气,年年乖巧,我家璐璐又那么喜欢两个哥哥,怎么就不能生活?”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即使、即使小景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同意什么?”盛闻景带着行李走进病房。   病房门大敞,盛闻景刚从电梯间里走出来,便隐约听到周果气愤的声音,不像是吵架,但也有别于抱怨。   “小、小景来了。”周果连忙扭头,胡乱抹了把脸,快步走进洗手间。   很快,里头传来流水声。   盛闻景将洗漱用品放进抽屉,纳闷地探头望向洗手间,问道:“小姨怎么了?”   周晴开心地说:“撒娇呢,嫌我最近不理她。”   “没有!”   周果立即抗议。   她从洗手间内走出来,脸和手滴着水,接过盛闻景递来的纸巾,闷头擦干后才继续道:“是你妈妈说错话,可不是我闹脾气,别冤枉人!”   周果在医院是主治医,来年还得再升一阶。盛闻景见识过她严肃生气教训学生的模样,比教他钢琴的老师们加起来都可怕百倍,脸拉得老长,像是谁欠了她百八十万。   此时在周晴面前,倒可怜巴巴泫然欲泣。   盛闻景忍俊不禁道:“小姨,家里就你脾气大,谁敢惹你?”   “小心挨揍!”周果挥挥拳头,“年年的换洗衣物都带来了吗?”   “在这。”盛闻景指了下行李箱。   周果在病房没待多久,她手底下的实习生打电话来,说是有个病人搞不定,请她过去看看。   “小姨说我同不同意什么的,是什么意思?”盛闻景目送周果下楼,回房后,边打开窗户透气边问。   周晴:“她瞎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姨的脾气。”   周果在盛闻景眼中,是个情绪很稳定的女性。性格比周晴坚韧,也更耐吃苦,周晴病倒后,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她操持,家庭事业两头抓,没有显露出丝毫疲倦。   能让周果生气,一定不是随意拿放的小事。但周晴不愿意讲,两人更是在盛闻景踏进房间后,不约而同地另找话题。   盛闻景无所谓长辈们隐瞒些什么,他不能听的,一定是她们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对他有益,才做出的决定。   他用手指勾了下窗边的纱窗吊环,简单道:“嗯。”   培训班每年都有去敬老院,或是福利院做公益的活动。   都是学乐器的学生,简单组合能凑出好几个乐队。青春年少的好处,大概是还拥有未被社会风雨浇灭满腔热血,能力所能及地帮助更多人,毫无顾虑地真诚以待,不被各种利益左右决定。   盛闻景为了比赛,练习得焦头烂额。在外人面前的游刃有余,都是他装出来的,倒也不是故意为之,看到参赛选手们热情洋溢的脸,他就忍不住说谎。   韩左怕盛闻景真出问题,特地喊他参加活动,就当旅行散心。   盛闻景喜欢坐最后一排,他抱著书包打盹,身旁的裴书岑比更过分,上个路口拐弯时,直接倒在他肩膀呼呼大睡。   “炸……炸薯条。”   “嘿嘿,炸薯条。”   裴书岑呓语道。   盛闻景:“……”   裴书岑回学校开始文化课课程学习后,盛闻景再也没在社交软件中找到她的踪迹,整个人似人间蒸发。今早楼下集合登上大巴,他看到远处摇摇晃晃跑来的女孩,一度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学习压力是得多重,才能让好好的一个人,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路。   大巴在显示红灯的十字路口停下,司机驾驶技术极佳,无需踩刹车,缓缓松开油门,车便能在他预估的距离中停下。   盛闻景看着树荫从车头缓慢挪至车尾,心中默念,一定要停在我这里。   他经常在搭乘公交时这么做,自己和自己无奖竞猜,猜车停时,是否能利用树荫躲过阳光直射。   半晌,盛闻景默默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垫在肩膀处,以防裴书岑的口水流出来。   抵达福利院,韩左拿着喇叭叫醒昏睡中的学生们。   裴书岑不情不愿,哼哼唧唧地皱眉揉眼睛,她接过盛闻景递来的矿泉水,盖子都是事先拧好的。   “怎么这么看着我?”冰水下肚,裴书岑总算清醒了。   盛闻景一声不吭地盯着裴书岑,裴书岑停顿片刻,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道:“脸上留印子啦?”   “……睡得好吗?”盛闻景微笑。   裴书岑向来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甚至点点头不识好歹地咧嘴夸道:“司机师傅技术真好,一点都不颠呢。”   ……   “哎呀!韩老师!”   “盛闻景要杀人啦!”   韩左正拿著名单点名确定人数,听到大巴处传来一声哀嚎,紧接着是花容失色朝他奔来的裴书岑,追着裴书岑不放的,赫然是他引以为傲的首席大弟子盛闻景。   去年韩左联系的是养老院,今年换到了福利院活动。   这个时间点,福利院的孩子们还在午休,学生们轻手轻脚地搬运着带来的乐器。   盛闻景没有准备节目,他正在赛程中,为了保护双手,也不能动手帮忙搬东西,索性徒步绕去后山溪旁纳凉。   他昨晚没睡好,梦到父亲带年幼的自己郊游。   父亲去世那几年,他很少梦到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做梦的次数成倍剧增。   这是压力过大的具象表现。   盛闻景在网络发帖,频繁梦到已故亲人是怎么回事。   答疑的网友分两种,前者提醒他该去找大师超度,后者则讲述自己与亲人之间的感情与梦境。   盛闻景没心情关心,除自己之外的人的感情发泄。至于超度……   “唉。”   “偷偷跑到这种好地方纳凉,怎么不叫上我。”   裴书岑这会精神充沛,蹦蹦跳跳地来到盛闻景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福利院的孩子们都醒了,韩老师叫我们去集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盛闻景问。   裴书岑:“本小姐神机妙算。”   “不过,刚刚听你叹气,我都要觉得愁死人了,是有什么事吗?”裴书岑关心道。   盛闻景摇头,“没有。”   裴书岑:“有也不告诉别人,自己藏在心里,再这样下去会憋坏的。”   “裴书岑,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的家庭却会伤害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现在八点档狗血剧都不这么演了。”裴书岑踩着溪边的石头,俯身将双手浸入溪水。   溪水自山涧内蜿蜒而下,泛着粼粼波光,裴书岑被冰得狠狠打了个颤,才嘶嘶道:“你最近在哪当知心弟弟?怎么连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还要问我。”   “专心准备比赛,以后上大学了,我还得跟身边同学吹牛,吹我有个世界一流学院上学的好朋友。”   盛闻景:“那么你觉得,他们该分手吗?”   “什么?!谁这么眼瞎。”裴书岑惊诧,旋即紧紧抓住盛闻景的手,诚恳道:“叫你那位姐姐赶快分手啊,现在这个时代,独自美丽才最重要!”   “感情不如钞票!世界上只有钞票最忠诚!”   裴书岑见盛闻景没什么反应,正欲继续说什么,盛闻景开口,“韩老师不是在叫我们吗,回去了。”   “啊,好。”裴书岑连忙上岸,与盛闻景一前一后原路返回。   物质生活丰富的时代,想在福利院看到健康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许多无法生育的夫妇,都会事先在妇产科打听,谁家正在待产。待产的家庭,不代表生下孩子便会养育,他们大多是想要男孩而不断怀孕。   残疾的孩子会被丢弃,健康的女婴也会令亲生父母厌恶。   “我们这的孩子,很多都患有自闭症,同时先天残疾。”福利院王老师介绍道。   她指着站在窗边发呆的粉裙小孩说:“这个孩子小名叫月亮,中秋节的时候被父母丢在福利院门口,其实除了兔唇也没什么大毛病,做手术就能痊愈,但……唉,女孩子嘛。”   “去年慈善基金会专门举办了兔唇孩子的帮扶活动,她再做一次手术就能彻底摆脱兔唇。”   “但今年已经七岁了,有很多家庭不愿意收养已经记事的孩子。”王老师遗憾道。   患有先天精神疾病的幼儿,通常表露出低能高功的状态,乐器稍微发出点声响,都能引来许多瞩目。   “哇!亮亮好厉害哦!”   裴书岑坐在琴边,冲患有自闭症,缺少右臂的小男孩鼓掌道:“姐姐弹一遍,亮亮就能学会,那么我再弹一首,你继续跟着学好吗?”   叫亮亮的男孩啃着手指发出声音回应,“啊,啊啊。”   盛闻景在宴会中认识的齐霄,是凭借超高的记忆力以及智商,强行背诵了弹奏顺序。   “上帝为他关上一扇门,必定会留下一道窗。”盛闻景蜷起手指,“亮亮比培训班很多人的天赋都强。”   如果没有残疾,没有精神疾病,他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地方演奏乐器,得到比韩左还要优秀的老师的指导。   盛闻景几乎能想到,倘若亮亮是健康的孩子,并且和自己同龄。   他大概没有信心,能够打败这样的对手。   冰块融化也有声音,在此之前,盛闻景从未想过。   细细小小的断裂声,像玻璃碎裂前的征兆,内芯冻得发白,而后逐渐变得透明,最终重新化作冰凉的水,融入浅黄色的汽水中。   裴书岑拨弄着吃不完的饭粒,低头想了想,问盛闻景:“怎么你也不吃?”   或者说,整个培训班的同学似乎都没几个食欲振作的。   盛闻景专注地盯着饮料杯,没听到。   于是裴书岑又叫了声,还是得不到回应,索性伸长手臂,隔着桌子推了他一把。   “啧”   裴书岑:“叫你呢。”   盛闻景将视线从饮料杯挪至裴书岑的脸上,又不情愿地“啧”了声,故意气她。   裴书岑偏还不如他愿,笑眯眯将自己一口未动的汽水推给盛闻景,说:“我月经来了,你帮我喝完。”   “那你还敢碰凉水?”盛闻景想到在溪边时,裴书岑玩水的样子。   裴书岑耸肩,“当时太热嘛,这次又没有很难受。”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多多投海星给断章!谢谢啦。)今天文档崩溃,差点没找回更新,惊吓… 第41章   盛闻景想了想,旋即起身端着自己光盘的餐盒离开,他将餐盒放在回收台中,然后跑去打饭窗口,探头对里边坐着的阿姨说了句什么。   很快,他带着盛满白开水的一次性塑料水杯回来。   水杯软软的,无需用力便能捏变形。   裴书岑颇为满意地点头,“盛同学很识眼色,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保持优良男德,以后不愁嫁。”   盛闻景:“……”   我谢谢你。   其实他很想把自己和顾堂的事情告诉裴书岑,但看她满嘴跑火车的样子,盛闻景觉得还是暂缓为好。   食堂内的气氛又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有男学生站起,猛地用拳头砸向桌面,骂道:“妈的,这都什么事!”   “靠!”   紧接着,左边挨窗的女生也骂骂咧咧拎起包欲往出跑,每走几步便被同伴抓住,小声劝道:“人家都走了,你上哪找。”   “做父母都不需要考试的吗?”   “怎么有那种不要脸的人!”   刹那,培训班的学生们像炸开了锅般,有破口大骂的,也有想办法出主意的,各抒己见却殊途同归。   一切还要回到公益演奏开场前。   福利院的老师们提前在小操场搭建了简单的舞台,小操场是他们前些年自己动手铲出来的平地,被仔细铺了石砖,每年都得将石缝中生产出来的杂草拔干净。   这次韩左决定出资为他们铺上塑胶跑道,并将福利院的桌椅全部换新。   这是旧操场最后一次举办活动,下周施工队便会带着工具赶来整修。   女生忙乱地化妆,男生调试设备,他们干的体力活多,提前被女生们捯饬过发型,是最先完成妆造的那批。   “哎,等等!你没涂口红!”   “口红?什么颜色的?我涂正红不显白!”   “橘的橘的!”   盛闻景怀中抱着先天失聪的小女孩,身边还倚着刚刚那个叫亮亮的男孩,背上背着不知到是从什么时候,跌跌撞撞扑倒他的孩子。   小操场各乱各的。   学生们匆忙准备,福利院的孩子们被老师带至座位,这个刚坐好,那个又突然站起来跑走了,老师们只得继续耐心捉人。   “孩子是从你们这带走的,凭什么不能送回来!”   连接着小操场与教室的走廊,忽然传来男人勃然大怒的声音。   陌生女声紧跟着响起,“是啊,这孩子我们也健健康康给你们送回来了,这年头还有强买强卖的啊!”   盛闻景抿唇,轻轻将怀中的小女孩放在左手边的座位,然后回头又捏了下扒拉着自己的那个孩子,示意他从自己背上下来。亮亮倒聪明,主动乖巧坐直。   “真乖。”盛闻景从兜里掏出三块糖分给它们。   男人骂得难听,女人边劝男人边说软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福利院院长潘晨面色铁青,只是听着对方喋喋不休地说着车轱辘话。   待夫妻两口干舌燥喝水时,她才开口耐心道:“孩子你们接过去养了七年,已经是记事的年龄,再次送回福利院,她会有心理阴影。”   “当初开放领养的时候,也不止你们一家想要领养她,福利院这边是看你们的综合评价较好,才决定将孩子交给你们抚养。”   “当时是我们生不出来,现在我已经怀孕了,她又不是我亲生的。”女人甩了下头发,双手叉腰道:“这孩子你们不要也得要,没人要我就把她丢出去,想去哪去哪。”   即使没人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通过现在这几句,众人围过来时便全懂了。   福利院是社会募捐建成的,每年都有慈善机构拨款,在许多社会人士的关注支持下,维持老师学生们的生计不成问题。   潘晨起初是在市重点当特级教师,退休后通过朋友引荐,来了福利院做院长。福利院每年入院的健康孩子没几个,却也没见过健康孩子出去还被送回来的。   这对夫妻已经来办公室纠缠了好几次,潘晨心中顾虑颇多。他们领养的孩子今年八岁,八岁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正是心智成长的开始。   倘若此时被父母抛弃,对性格成长而言,无异于致命伤。   她的意见是劝他们再考虑考虑,但没想到夫妻得知今天有活动,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闹大。   潘晨不想扫兴,飞快向主任使了个眼色,主任连忙招呼着众人去小操场另一侧,同时请同事组织福利院年长的孩子,先将年龄小的带走。   学生最容易产生群体激愤,这对夫妻不是善茬,万一被培训班的学生涌上来产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活动暂时中断,韩左与主任商量,先带着学生们吃饭,吃饱喝足再重新活动。   “幸好校长反映快。”盛闻景说。   裴书岑也跟着点头,道:“我们这些人和对方打起来,也算聚众斗殴,搞不好还得受教育。”   “他们不敢。”盛闻景开始喝裴书岑那杯汽水,“如果弃养的事闹大,我们之中不是有父母在电视台工作的同学吗,普通人不一定能接受网络舆论攻击。”   “说得对。”   裴书岑恼道:“你怎么不早说。”   唇齿间充盈着甜腻的果味,盛闻景平静道:“难道被弃养的小孩就能接受万众瞩目吗?”   看到新闻的人,斥责着这对夫妻的卑劣行径,同情女孩的遭遇,然后将女孩推上不属于她的曝光巅峰。   从生至死,她的身上都会被背负着弃养二字,网络中铺天盖地的曝光会像毒药般,渗透至她的五脏六腑。   愈合的伤反复撕裂,最终再也无法止血。   “院长大概会同时做两件事。”盛闻景伸出手指,竖起食指说:“第一,保护那个女孩,以防她真的会被赶出家门,或者更差点,直接被卖出去。”   裴书岑环抱双臂,低头脸色煞白道:“被卖去偏远山沟,当童养媳生育机器,或者地下卖淫的地方,女孩子永远都能被没良心的人当商品。”   “可是女孩留在那个家庭,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盛闻景:“所以这个问题无解,只能争取伤害最小化。”   “第二是什么?”裴书岑问,“继续和那对夫妻商量留下女孩吗?”   “嗯,商量的同时,院长可以先将女孩短暂寄养在家庭内,寻找新的收养家庭,保证她不会踏入福利院,即使受伤害,也能有新的爱治愈她。”   “可是,会有新的家庭喜欢她吗?”一直坐在左侧听两人聊天的女生忽然哽咽道,她是培训班的新学员,盛闻景记得在琵琶自习室见过她。   被两个女生双眼通红地看着,盛闻景绝情道:“不知道,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   女生吸吸鼻子,忽然趴在桌边哭了。   盛闻景无声地将纸巾递给裴书岑,裴书岑知道盛闻景实话实说,却也忍不住用眼神责怪他,同时去安慰女生。   世界上哪有美丽的童话故事,盛闻景心烦意乱,索性带着果汁离开饭堂。   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将事实赤裸地摊平,但学艺术的人本就沉溺精神世界,再不残留点理智,那就什么都不剩了。   活动结束,学生们各回各家,有些还会自行组织小聚会继续玩。   盛闻景坐在小区楼下的秋千中,与顾堂视频聊天。   顾堂看起来更疲倦了,眼底乌青严重。   “既然最近这么忙,那我就不打电话打扰你休息了。”盛闻景说。   顾堂摇头,沙哑道:“但我也需要听到你的声音,聊天的时间总能挤出来。”   “顾堂。”   “嗯。”   盛闻景:“你是知道我想得到金奖的,对吧。”   顾堂摘掉防辐射眼镜,手指顺着眼眶的弧度做眼保健操,“知道。”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下意识想挪开镜头,避免与盛闻景对视。   盛闻景握着手机的手微颤,心脏漏跳一拍,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平放在腿面,浅笑道:“那么你能祝我顺利闯进总决赛,获得金奖顺利留学吗?”   “……小景。”   顾堂张了张嘴,缓慢道:“祝你,祝你顺利。”   “嗯,谢谢。”盛闻景点头,抓着秋千绳子的手莫名发麻。   时间很快便到了比赛日,盛闻景排名靠前,可以自行选择出场顺序。聚光灯追逐着他的脚步,演奏前,他向观众评委鞠躬,如他所预料到的掌声如潮,回荡在演奏厅经久不散。   慕强是人类的天性,即使他们并不了解你,甚至在上一秒还停留在陌生人。   顾氏作为赞助商,拥有最佳观赛的位子,盛闻景从普通面庞中,瞬间找到顾堂。   顾堂那张脸,还真是鹤立鸡群,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但他没有冲他笑,紧绷着表情,盛闻景也是,没有停留地转身走向钢琴。   演奏的过程中,盛闻景破天荒地没有胡思乱想,下台后,他看到工作人员坐在箱子上抹眼泪。   工作人员专负责对接赛程,与盛闻景联系过很多次,“你今天弹得真难过。”   “难过?”盛闻景边做手操边笑,“有什么难过的,被淘汰才更悲伤。”   无论什么比赛,热情活泼的旋律才更抓耳,盛闻景却觉得过分追逐欢乐容易失分寸,因此,他得反其道而行之,为评委留下深刻印象。   周晴今天化疗,盛闻景想早点赶去医院,他飞快收拾好书包跑出音乐厅,搭乘地铁时,收到顾堂的消息。   顾堂:[怎么提前走了。]   盛闻景:[名次是网络公布,后台人太多,等待结束没意义。]   顾堂:[傍晚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盛闻景默念,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顾堂,你明明很会装,上次在派出所不是装得很好吗,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现在怎么破绽百出,生怕被人看不出做贼心虚。   或许顾堂是在为了他和他的关系犹豫,这让盛闻景高兴,顾堂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在乎自己的。   但顾弈会不断施压,等到顾堂受不了,盛闻景也被逼无奈的时候,双方总会在进退间撕破脸。   自作曲真的重要吗?   盛闻景想,顾弈那么有能力,为什么不找别的作曲家。   或者……   或者他也是为了锻炼顾堂。   试探顾堂会不会为了利益让步,抛弃他的感情,变成像自己父亲那般果决冷酷的人。   周晴不愿意被盛闻景看到她化疗时候的样子,盛闻景只得在化疗结束后穿上隔离衣,走入病房看望她。   面容姣好的女人,也曾拥有美丽的人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病床中蜷缩着的骨架。   她瘦得找不到肉,皮薄薄包裹着骨头,颜色衰败,凌乱的发丝混合着汗水与眼泪。   盛闻景强忍眼泪,擦去母亲的泪痕。   如果同意顾弈的交换,妈妈是否能再多看几眼世界。   盛闻景觉得自己和那些孤儿院的孤儿没什么区别,他也要失去父亲后,再度失去母亲。即使拥有亲人的爱,那也不能与父母的爱比肩。   父母的爱或许严厉,或许软弱,那些都存在于活着的基础之上。   盛闻景替母亲整理头发,将她的手背贴着自己的掌心,温柔道:“妈妈,今天的比赛也结束了,我想我还是能够得到第一名的成绩晋级。”   三个工作日后,蕊金杯官网公布晋级全国赛名单。   第一名——   盛闻景。 第42章   病人住在特护病房时,每日只有一小时的探视时间,还要穿着隔离服经过严格消毒,才能站在床边稍稍看一眼,缓解亲属之间的浓烈思念。   只是,盛闻景没想到顾堂会主动询问地址,特地前来探望周晴。   “其实你没有必要来。”盛闻景与顾堂并肩站着,淡道:“四天内,我妈妈总共清醒了不到一小时。”   这还是医生告诉他的,即使委婉,盛闻景也能听得出对方话外的意思。   母亲是疼醒的,痛觉神经强行将她从自我保护性的睡眠中拖拽,让她在极端的刺痛中陡然清醒。   这个病区中住着的许多病人,都是医院的常客,家属们甚至互换电话号码,微信建群交流病情。   盛闻景身边站着的顾堂太显眼,有几个熟悉的叔叔阿姨在打招呼间,笑着多问了几句。   探视名额不易,能来看望的,都是病患最亲近的家人。   盛闻景失笑道:“他们以为你是我哥哥。”   “我们长得很像吗?”   顾堂:“表兄堂兄的样貌也不需要特别相似。”   话音未落,顾堂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机轻快地响起来。今天下雨,他穿的是款深蓝牛仔外套,防风且保暖。   顾堂看了眼来电显示,询问道:“楼梯间在哪?”   盛闻景抿唇,然后指了指东南方。   顾堂:“谢谢”   或许是顾堂捂着手机,迅速大跨步离开的动作太异常,盛闻景心中微动,莫名的不适感蔓延至后脊,他悄然跟上顾堂的脚步。   “早晨离开家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今天没事不要打电话。”顾堂走进楼梯间才接起电话。   顾时洸在电话那头嚷道:“我问爸爸参赛自作曲的事,爸爸说让我问你,国内赛区的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到底有没有办好啊。”   “新曲子得练习,没多少时间了。”   顾堂皱眉,“顾时洸,如果你有能力,家里就不需要这么辛苦地折腾学历。”   “国外音乐学院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去排名第一的学校,即使捧回奖杯顺利入学,学校优等生那么多,你能保证四年不挂科顺利毕业吗?”   “凭什么瞧不起人……不对,现在说的又不是毕业的问题。”顾时洸没想到顾堂会凶自己,生气道:“只是买谱子而已,盛闻景家那么穷,还有个无底洞老妈,听爸爸说你都和他谈恋爱了,我作为你的弟弟,难道他都不愿意帮一把吗?”   “之前就觉得他不老实,没想到还真——”   “时洸。”顾堂呵斥道:“家里纵容你,但也没教过你能随意侮辱别人的母亲。”   顾氏夫妇很少教导顾时洸,却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小儿子,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用金钱买不来的。   顾时洸开着扬声器,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那你管不管嘛,爸爸说只有你能帮我,好哥哥,难不成盛闻景才是你亲弟弟吗?他觊觎你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自己找盛闻景谈判了。”   顾堂拧眉,打开楼梯间的窗户,含着土腥味的凉风扑面而来,他低头从随身携带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   点燃,夹在指尖。   “这样。”顾堂冷道,“舞弊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既然允许,那么找其他编曲家也可以。”   “到时候保证你一定能拿到自作曲。”   “……”   顾时洸那边静了会,像是学着顾堂刚刚晾着他吸烟般,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不行。”   “我只要盛闻景的自作曲。”   “他那么喜欢你,却还是拒绝爸爸的条件。”   “哥哥,看来你们的感情,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回国观看比赛,骗我,初赛上台的时候,我在台上根本没看到你。”   “小时候,我发烧引起肺炎,梦里叫的都是你的名字,妈妈打电话叫你回家看看我,可你呢?亲爱的哥哥,那个时候你在准备自己的期刊论文,我甚至不如你的论文重要。”   顾时洸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嘶吼道:“是啊,有什么能比你的前途重要。我为了你的前途,能够原谅你的冷漠,可我呢?现在也关乎我的前途。”   在顾堂的记忆里,顾时洸很少在他面前发脾气,即使闹别扭,维持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四小时。   现在,顾时洸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他却无动于衷地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和父亲通话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父亲表达怒意的。   顾弈忽略他,他忽略顾时洸,仿佛永远会绵延下去的单循环。   烟蒂烫手,他又点燃第二支。   “创作奖和正奖不冲突。”   “哥哥,这和盛闻景的奖项没有任何关系。”顾时洸换了种语气,乞求道。   “如果不能获奖,我就要参加国内高考,可你知道的,以我的成绩……我不行的,哥哥,我真的不行。”   “那样会给爸爸丢脸,上次因为成绩,他差点打死我。”   ……   顾堂闭眼,叹道:“时洸,比赛远远没有端正做人重要。”   空旷安静的楼梯间,回音像是雨落池塘,随着空气的传播而扩大涟漪。   即使没有扬声器,盛闻景也能在距离顾堂十几个台阶处,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他坐在顾堂视线死角,低头顺着缝隙俯视顾堂,虽然看不到脸,却也能联想他的表情。   顾堂说:“盛闻景的事,我再想想。”   整个通话,顾堂虽表示舞弊可耻,却始终没有拒绝为顾时洸购买自作曲。   盛闻景歪头,轻轻用额头抵着栏杆。   倘若自己和顾堂没有感情,那么是否能够推断,顾堂会像顾弈那样,掐着他的脖子逼迫他拿出参赛曲。   顾堂的道德感只以亲近程度衡量,换言之,他和他的父亲顾弈如出一辙,根本没有道德。   明明是盛夏,为什么那么冷。   盛闻景蜷起身体,用手背碰了碰发涨的眼眶。   再度返回病区的顾堂被护士告知,探视时间已过,他得尽快离开病房结束探视。   顾堂浑身烟味,惹得护士不悦道:“这里是住院部,不允许吸烟,如果实在忍不住,就去西区树林的吸烟室。”   “抱歉。”   顾堂说:“我是来看周晴的,她儿子刚刚还在,现在去哪了,我找不到他。”   “周晴?”护士想了想,“你是说盛闻景吗?”   “是。”   “大概是已经走了。”护士道,“这孩子每次都挺准时的,探视时间一过就主动离开,特别省心,不像很多病患家属讨价还价。”   离开住院部,顾堂正欲给盛闻景发消息,才点开聊天框,盛闻景的消息便弹出来。   盛闻景:[韩老师这边有点事,我提前走了,谢谢你来医院看望我妈妈。]   其实盛闻景还想写,请你以后别再来了,但以他对顾堂的了解,顾堂一定会回电,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   就像他之前和他视频电话那样。   而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顾堂。   即使错的不是自己。   就像裴书岑说的那样,他该尽快离开这段并不合适他的感情。   盛闻景不光只是盛闻景,他还背负着父母与师长的期望,以及多年以来,夜以继日的刻苦练习。   国内赛区的最后一场比赛,较之前的小组赛来说,更隆重盛大。   甚至需要选手们提前两日抵达会场彩排。   每位选手都有适应环境的时间,可以用主办提供的钢琴进行半小时的演奏练习,在练习的时间内,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所有待机选手都会待在休息室,由工作人员监督,以保证每位选手的曲目不被泄露。   盛闻景被工作人员带领至台前,工作人员点点手机屏保中显示的时间,笑道:“同学,时间宝贵,我就不打扰你了。”   “谢谢。”盛闻景点点头。   蕊金杯比赛所使用的钢琴,是盛闻景用过的钢琴中,品质最好的。以至于每次比赛结束,回培训班继续练琴时,他都对琴房里的钢琴无比嫌弃。   盛闻景将参赛曲目的谱子拿出来,先短暂地试弹半首,然后用笔划下需要着重注意强调的部分。   “盛闻景。”   忽然,他的视线被黑影笼罩,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盛闻景抬头,顾时洸双手插兜站在他面前,身后还跟了几个看起来不那么友善的少年。   顾时洸嚼着口香糖,先是看了眼盛闻景的比赛曲目,然后笑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和我哥谈恋爱还开心吗?”   “还行。”盛闻景环顾四周,整个舞台空无一人,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时洸弯眸,合掌笑道:“这样吧,我们玩个游戏。”   ——砰!!!   没有给盛闻景反应的时间,头颅与琴键相互碰撞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顾时洸猛地抓住盛闻景的头发,狠狠将人抵在琴边,黑白琴键丁零当啷地响了几声,混着毫无防备的闷哼。   紧接着,顾时洸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将盛闻景团团围住,其中三人控制着他的身体。   盛闻景强忍刺痛,想要挣脱顾时洸时,双手被按在凳面动弹不得。   顾时洸左脚踩着盛闻景的右手,端详良久,缓慢道:“开个价,把曲子卖给我。”   “你做……”   啪!!!   顾时洸扬手,狠狠将盛闻景的话扇了回去,他甩了甩发麻的手,惋惜道:“都是弹钢琴的人,现在用手打人是不是很不划算。”   话罢,他身旁的人笑嘻嘻道:“怎么能劳动顾二少打人,有我们哥几个就行了!”   盛闻景一直处于亚健康的状态,过度练琴带来的体力损耗,以及往返医院的精神消磨,稍一接受外力便大脑供血不足。   极度的眩晕感,令他四肢无力,眼前虚影重重。   “你做梦!”   唇齿间的血腥味弥漫口腔,盛闻景大口喘息,冷笑道:“怎么,乞求顾弈,乞求顾堂不成,选择自己来威胁我吗?”   “顾时洸,看来你在顾堂面前,也没比我好多少。”   顾堂是顾时洸的死穴,早在前往顾家做陪练那天起,盛闻景就知道。   顾时洸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依赖顾堂,因为他觉得,顾堂是他的哥哥,哥哥生来就是要照顾弟弟的。   ……   “外边什么声音?”顾堂坐在专为顾家准备的休息室内,抖了抖今日的财经报纸,问道。   顾时洸死缠烂打求他陪他彩排,顾堂碍于自己才教训过顾时洸,弟弟想要什么,他今日得都答应才行。   常道宪正欲说什么,门外有人急匆匆敲门。   常道宪:“请进。”   “大少,台前打起来了!”是顾氏此次与蕊金杯对接的员工。   员工喘着粗气,明显是跑来的,“前台二少和参赛选手打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得阻止一下。”   顾弈疼爱小儿子众所周知,员工们在台前围了一圈,谁上前劝,顾时洸就打谁,手里还拎着一瓶红色油漆。   顾堂沉吟片刻,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员工站在门口犹豫,常道宪问道:“少爷,我们真不去前台吗?”   “都是小孩,能闹到什么程度。”   顾堂摇头,“时洸因为曲子的事,在家闹过好多次,心里有气就得发出来,等他撒完气再说,大不了给对方赔偿。”   十分钟后。   之前来通报的员工再次来到休息室,没敲门,这次是冲进来的。   她头发凌乱,哭道:“顾少,二少他……他把、他把组赛第一的选手的双手……”   “用、用琴盖砸断了!” 第43章   咔——   痛觉升华至极致时,人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哪里传来的支离破碎。盛闻景只觉得自己被架在火刑架中灼烤,五脏六腑被外力撞击的支离破碎。   琴盖落下时,围观人群被吓得惊呼,甚至有人捂住眼睛,机灵点的正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下一秒便被顾时洸身边的那些少年按住手机,并将屏幕熄灭,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想报警?”   “这不好吧,看看这是谁家的场子。”   盛闻景被迫趴在琴键上,骤然被人撕扯着后颈,眼前金属银光一闪,血光顺着模糊的视线陡然绽放。   顾时洸掀起琴盖,血肉模糊的手指软软贴在琴键中,骨骼清晰可见,粘稠的血液顺着琴键渗进琴身。摆在琴架的琴谱与钢笔,一齐顺着震颤而滑落。   他一把揽住盛闻景的胳膊,向身旁人扬了下下巴,示意他们把钢笔捡起来,同时促狭道:“知道你顾忌比赛规则,看,我这不是帮你解决了最重要的难题吗?”   “是吗。”盛闻景动了动嘴唇,耳鸣令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直直盯着顾时洸,顾时洸的脸呈现不正常的红,这是人极度兴奋的表现。   盛闻景喉头滚动,嘶哑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顾时洸愕然,旋即哈哈大笑。   他猛地松手,盛闻景不受控制地砸倒在地,很快又被人抓着头发被迫仰起头,掐着喉咙,将他的下巴抵在琴凳,像古代的断头铡般。   而顾时洸的脚就在他眼前。   “把他的手给我放上来!”顾时洸指挥道。   他边说,边将钢笔盖旋开,随意在掌心画了下,墨蓝色的墨水很快顺着他的掌纹延伸。   钢笔的牌子他认识,是他唯一能叫得出名字的品牌。   因为顾堂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钢笔,因此,顾时洸每年都会在他生日时,送他最新款。   “这也是我哥哥送给你的吧。”顾时洸微笑,低头问道。   十指在被琴盖砸中的瞬间,盛闻景还能感受到神经系统传达给他的痛感,但现在,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从指间滴落的血,像陡然绽开在地面的花,轻巧浓郁悄无声息。   啪嗒——   啪嗒——   他瞳孔收缩,心脏骤然停跳几拍,以至于顾时洸几乎以为他昏死过去,才不回答他的话。   “给我看看他是不是……”   砰!!!   话音未落,盛闻景猛地踉跄而起,狠狠朝着顾时洸扑去。   “你找死!”顾时洸勃然大怒,双手抓住盛闻景的肩膀,盛闻景死死顶着他的胸腔,爆发的碾压感几乎要压断顾时洸的肋骨。   当下,顾时洸用手肘疯狂地撞击着盛闻景的脊背,膝盖同时发力,对准盛闻景的腹部。   “噗嗤——”   盛闻景眼前陷入短暂的漆黑,耳边是各类鞋底接触地板的声音,凌乱慌张。   顾时洸气急败坏道:“愣着干嘛,还不赶快把他给我拉开!”   被顾时洸带来的少年们,显然没想到顾时洸下手这么狠。来之前,顾时洸在群里说的是,他看一个人不顺眼,想稍微教训教训他,他们帮他看场子即可。   可现在……可现在,明明像是要闹出人命!   离顾时洸最近的少年,环顾四周,劝道:“二少,要我看不如就算了,他也受到教训了。”   “算了?”顾时洸咧嘴笑了下,扬手用盘玩在手中的钢笔,穿透盛闻景的右掌。   “出事都算我的,怕什么。”   即使指骨寸寸断裂,掌心的触感仍在,盛闻景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混沌的意识被重新唤醒,变得清晰而鲜明。失去抗争的能力后,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折断了。   什么断了?   盛闻景唇齿微张,重复地问自己,什么断了。   极度紧张中,经历会如潮水般重新填满大脑,然后似走马灯般重复播放无数遍。   直至耳边的哄闹瞬间褪去,有人抱着他,不住地确定他是否还活着。但他呼吸都是痛的,哪里还能说出来话回应。   维持呼吸就已经那么难了。   “小景!”   “小景!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顾堂狂奔至前台,盛闻景倒在血泊中,显然为时已晚。   他的掌心被钢笔钉在地面,十指几乎看不出完好的模样,骨节再也无法用皮肉包裹,伤口外翻露出失去血液的、粉嫩的肉。   顾堂慌乱地采用急救,帮盛闻景止血,可惜收效甚微。他不敢去碰盛闻景的手,唯恐造成二次伤害。常道宪迅速派人去找医生,并联系离会场最近的医院。   现场被迅速清场,顾堂用西装裹住盛闻景,强烈的失去感,伴随着盛闻景身体的冰凉纷至沓来,休息室中的决断令他追悔莫及,。   顾堂双目通红,浑身都沾着盛闻景的血,抬头朝着顾时洸所在的地方望去,脸色阴沉,气势骇人可怖,逼得顾时洸不得不后退几步。   他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顾堂,但还是强忍着恐惧,干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顾、时、洸!”   顾堂胸膛剧烈起伏,后槽牙咬得咯嘣响,垂在腿边的手握拳,颜色逐渐发白。   “少爷,医生来了!急救车两分钟后抵达后门。”   常道宪横跨一步,此时若再不阻止,恐怕顾堂得冲上去打死顾时洸。   会场配备两名急救人员,医生带着急救箱来到台前,先是脸色微变,而后才迅速判断着盛闻景的伤势。   医生道:“顾少,还是尽快把这位选手送去医院,急救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以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可能送去医院的途中,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最好准备足量的血!”   医院。   “病人必须尽快进手术室!”   “家属呢!家属!”   接诊医生迅速盘算着伤者的受伤情况,语速加快道:“两只手被大力撞击,判断粉碎性骨折,先叫骨科的专家来!”   “家属!”   医生环顾四周,快步走到被挡在急救室门口的顾堂,焦急道:“需要马上进行手术,右手最严重,好在即使从血站调来了血浆。你是他的家属吗?先跟我来签字。”   与此同时,城市西区另外一家医院住院部。   “滴滴滴滴滴滴滴!”心率监测仪忽然发出短促的报警声,连通护士台的警报器。   “病人出现室颤!准备急救!”   “患者周晴,尽快联系家属!快!快去找周医生。”   十分钟后,负责联系家属的护士喘着粗气跑进ICU,大声道:“周医生还在手术室里,周晴的儿子联系不到!”   医生手中动作未停,冷道:“那就把病危通知和急救许可送去手术室,叫周医生签字!”   护士等不到电梯,带着病危通知书飞快跑去楼梯间时,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忽然挡住她,微笑道:“请问,周晴是在这里吗?”   病区未经许可不能轻易入内,除非规定探视时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眼前的人弯眸笑着,护士却无端觉得可怖,她后退一步,“你是谁?”   ……   盛闻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人推上了手术台,然后在麻醉的作用下失去意识。   陷入黑暗前,他听到顾堂的声音,急促而焦灼,甚至带着他从未感受过的,类似于某种后悔的情绪。   可这些都伴随着手术开始而终止,隔绝于冰冷的手术台。   如果能够继续沉睡,那么现实生活中所遭遇的不幸,是否能够当做一段虚拟故事。   盛闻景从崭新的病房缓缓转醒时,盯着雪白的窗帘想。   麻醉还没有过,床边已经围了一圈人。   离他最近的男人,正用焦急的眼神望着他。   盛闻景想不出任何话形容此时的顾堂,也不想和他说什么,在医生们低声的交谈中闭眼,陷入沉睡。   那是他度过的最长的一天,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都能看到坐在他床边的顾堂。   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   麻醉彻底失去效用后,医生又换了止痛泵为他镇痛。尽管如此,他还是疼得满头大汗,咬得嘴唇出血。   反复折腾三四天,他才能勉强靠着枕头,吃点米粥。   “照顾我这么久,没人催你回去吗?”   这是盛闻景下手术台后,对顾堂的第一句话。   顾堂摇头,低声说:“再吃几口。”   盛闻景抿唇,没拒绝,按照顾堂的意思,很快将剩下的粥吃光。   “顾堂。”   “嗯。”   盛闻景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索性扯了下嘴唇,就当是微笑,说。   “我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再细致的手术,也无法弥补手指神经的损伤。盛闻景在护士换药的时候,佯装熟睡,听到护士惋惜地说:“听说这个病人是弹钢琴的,送他来的人还专门请了外头的权威专家来院里做手术。听说是失血过多,没法送去别家医院,才紧急在我们院里做的。”   “钢琴?那他岂不是……”   “是啊,专家下了手术台连连摇头,还说可惜了。”   “怎么不说话。”盛闻景看着顾堂,继续道:“明明是我比较可怜,怎么委屈的反而是你。”   “顾堂,你坐上来,抱抱我吧。”   盛闻景建议。   顾堂按照盛闻景要求的,张开怀抱拥抱他。   盛闻景觉得顾堂的肢体动作很僵硬,甚至逃避和他亲密接触。他将下巴放在顾堂的肩膀,然后用侧脸贴着顾堂的脸颊,轻声说:“顾堂,我再也弹不了钢琴了。”   半晌,病房内传来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顾堂双手颤抖,想要放在盛闻景的后背,却只能虚虚挨着他的衣服,肩膀传来的湿润,像是数道钢针齐齐扎进心脏,并洞穿五脏六腑。   “怎么不说话。”盛闻景泪流满面,哽咽道:“顾堂,你怎么不说话。”   “……”   “小景,对不起。”顾堂双唇颤抖呢喃道。   排山倒海而来的浪潮,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盛闻景的思绪。他甚至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听到顾堂似乎也哭了,可他哭又有什么用。   他们曾经这样拥抱着看海,听风声从耳边掠过,像是跳跃的小精灵,从这里飘向远方。   那时,盛闻景觉得和顾堂在一起,或许是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情。因为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被迫学习钢琴,然后被钢琴与天赋胁迫着,不得不向前继续踉跄着奔跑。   照顾盛年是他的责任,呵护母亲是他的天职。   选择对顾堂告白的时候,他确实语无伦次,浑身的血都朝着大脑涌去。   他想亲吻他,想得到他的爱,他想拥抱自己的选择。   可也是这个决定,让他彻底走向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最终失去自我,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即使没有蕊金杯,盛闻景也能坐在家中,望着窗边的风景,他家楼层低,能够轻易触碰到树枝伸来的树叶,然后细数着未来。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率先崩溃的是顾堂,他埋在盛闻景怀中悔恨地痛哭,绷紧的神经令他精疲力竭地流泪,唯恐触动到盛闻景的神经,让盛闻景陡然崩溃。   他可以接受歇斯底里的盛闻景,也能承担盛闻景脆弱的眼泪,却不能面对这样一个清醒冷静,默默流泪的盛闻景。   连接着他和盛闻景的那条线,在盛闻景安静中消弭。   明明两个人贴得那样近,却仿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盛闻景呼吸轻的像是落在肩头的蝴蝶,脆弱而悲凉。   “小景,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求你原谅我。”   “对不起,小景,当时我该——”   “顾堂。”盛闻景的衣襟被顾堂抓出褶皱,他打断顾堂,淡道:“什么都能答应我吗?”   得到回应的顾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急促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小景!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好,盛闻景点点头,垂眼看向打满石膏的手,以及吊瓶中透明冰凉的消炎液体。   一字一句道。   “顾堂。”   “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断章这个故事开始,就是由这段内容逐渐延展完善的。今天大概是我最不愿意写更新的时刻,头一次不太愿意写更新,因为实在不忍心。 第44章   游戏关卡失败,可以从存档处重新开始,但人生显然没有这种类似于作弊的系统。   盛闻景在顾堂离开后,按下呼叫铃,来人除了护士,还有身着深色制服,盘着发髻的女人。   “顾弈在哪?”盛闻景开门见山道。   女人推了下架在鼻翼间的镜框,道:“我是顾总的助理,顾总知道您会找他,在他还未返回本市时,请您仔细阅读这份文件。”   说着,助理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并架起盛闻景病床上的小桌板。   盛闻景双手都裹着石膏,翻阅不易,因此,助理站在床边,贴心帮他翻页。   文件只有三页,盛闻景却看了许久,助理安静地等待,并不催促。   入夜,华灯初上。   休息能极大缓解痛感,盛闻景昏昏沉沉一整天,送走助理后又很快睡了过去,再度清醒时,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   而距离他两米处,不知何时抵达的顾弈,正坐在沙发中处理公务。   顾弈听到被褥摩擦的沙沙声,欣然起身道:“盛老师,晚上好。”   “文件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签吗?”盛闻景嗓音沙哑。   大概是过于直白,顾弈顿了顿,道:“我不介意给你一天的时间,再多考虑考虑。”   盛闻景:“既然是胸有成竹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装作通情达理的样子,不如我们现在就签订协议,对双方都好。”   顾弈抚掌微笑,“助理说你看合同很仔细,但我还得再强调一遍。”   “时洸打伤你的医药费,包括后续复健费用,顾家会一次性支付三百万,由律师全权代理,推进赔偿进度。”   “参赛自作曲方面,我需要你拿出自己打算用于蕊金杯的参赛曲。报酬是周晴女士获得最优秀的医疗资源,直至她死亡。”   盛闻景喉头滚动,淡道:“参赛曲我还没有完全写好,你可以从我已经完成的曲库中选择。”   “那么,请你开放你所有的自作曲,包括参赛曲,我们会请专业人士挑选最适合时洸的曲子。”   “成交。”盛闻景笑笑,遗憾道:“如果时间能回到一年前,我大概不会选择走进顾家。”   “但我们还是会在蕊金杯见面。”   顾弈抬手,用手贴着盛闻景的侧脸,然后拍了拍他的脸颊。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在药物的作用下,盛闻景唇齿发苦,他进食少,肠胃也虚弱,以至于说话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顾弈的面部棱角与顾堂太像了,盛闻景抬眼,“我丝毫不会怀疑,顾堂以后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即使他目前会抗拒顾弈的决定,那也只是暂时的。   “我要提前见到那三百万,然后才能将曲库给你。”盛闻景提出条件。   储存自作曲的U盘,就装在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顾弈:“好。”   “对了,我做手术前的家属须知,是谁签的字?”   顾弈:“周果医生。”   盛闻景点点头,说:“好的。”   赔偿金走顾弈的私人账户,只是办理银行手续需要过程。   翌日,上午九时。   盛闻景收到了来自于顾弈的赔偿,同时与顾氏的律师签订协议。   护工经常会在下午五点三十分时,送来晚饭。   但现在已经五点五十五了,盛闻景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表,无聊地想。   “小景,饿了吧。路上堵车,我和你小姨做了排骨汤。”   房门推开,来的人边走边说。   盛闻景眼前一亮,“小姨夫!”   卫原左手提着保温食盒,右手牵着周果,周果看到盛闻景包裹着石膏的手,眼眶又红了。   她默不作声地从丈夫手中接过食盒,将饭菜拿出来放在床头柜,打开盛满排骨汤的盒盖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碗里掉。   盛闻景无奈道:“小姨,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吃饭啊。”   周果抹了把眼睛,勉强露出笑脸,“今天的饭是你姨夫亲自下厨做的,我们请了三天假,专门陪你。”   吃过晚饭,卫原出门去买水果,留下盛闻景与周果面对面坐着。   周果仔细查看盛闻景的输液单,盛闻景想了想,问:“小姨,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你出事那天,我在手术台上,收到一张病危通知,两张需要家属立即签字的手术单。”周果掀开被子,帮盛闻景揉小腿。   “主任吓得连忙来手术室找我,想替我继续完成手术。”   “但我转念一想,你和你妈妈在不同的医院接受手术,能否撑过危险期不在于我是否到场,而是参与手术的医生的技术。”   “结束手术后,护士说有人找我,就在办公室坐着。”   盛闻景:“是顾家的人?”   周果点头,“他们找了最权威的专家为你进行手术,甚至在术后,带我去见了那位专家。”   “的确是经常出现在教科书中的教授,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学的就是他主编的教材。”   “但当我问他,你是否能继续弹钢琴的时候,教授没说话,只承诺,你以后一定能回归正常生活。”   说着,周果嘴唇颤抖,勉强保持平静道:“没关系,小景,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   盛闻景没办法抬手去拥抱周果,只能缓慢地挪到她身旁,将脑袋埋进她怀中,轻声:“每天早晨起床,拉开窗帘感受室外温度,观察天气阴晴,才能确定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生活很像气温对不对。”   “阴天代表噩耗,晴天代表惊喜。”   “阴雨天我们会主动寻找厚实的衣物避寒,带着雨伞出门以防淋湿,并不会因为阴天而失望伤感。”   “别担心,我不会因为没办法再弹琴而自暴自弃。”   周果明显被盛闻景自我纾解的想法震惊,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想得这么……”   生活总得继续,生命的延长也不会在钢琴中终结。   盛闻景很清楚,现在还来得及,自己还年轻,与蕊金杯失之交臂,十八年的努力化为泡影也没关系,他还有高考,通过高考仍然能找到新的出路。   夏天的西瓜最甜,卫原请店家切成适口的大小,一家人坐在病房,边吃习惯边看综艺。   这是盛闻景术后清醒,过得最高兴的一天。   处暑那天,周晴在亲人的陪伴下,安静离世。 第45章   手术虽挽回了周晴的生命,但也令她的身体机能彻底崩溃,昏迷数日后,医生宣布脑死亡。   各地赶来奔丧的亲戚,全都坐在客厅,懂得如何举行葬礼的老人,正对周果嘱咐着注意事项。   盛闻景和盛年躲在卧室,盛年面前摆着童话书。   “请问,这是盛闻景家吗?”   乱哄哄的客厅,所有人都朝着门口望去。   来人侧身,露出身后的几人,其中两名身着警服。介绍道:“你好,我是社区居委会的,这位是妇联的领导,还有派出所的同志。”   “请问你们找谁?”周果起身问道。   “你家是有个叫盛闻景的孩子吧?我们找他,还有他母亲,警察同志想找他们了解些情况。”   周果正欲说什么,身后传来盛闻景的声音,不知何时,盛闻景已经站在她身后,“我就是盛闻景。”   “小景!”周果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紧张道,“快回房。”   “我妈妈刚去世,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谈吧。”盛闻景轻轻摇头,向周果露出安心的表情。   居委会看到盛闻景还打着石膏,家里长辈又去世,连忙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们出去谈,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区内到处都是能够谈话的地方,盛闻景找了个少有人来的小路,转身站定,心平气和道:“请讲。”   寻常人家陡然被警察找上门,先得紧张会,才盘算自己做了些什么事。   因此,民警切入正题前,先安慰道:“你别害怕,只是平常问话。”   “我没有觉得害怕。”盛闻景摇头,目光扫视一圈,才道:“妇联和居委跟着,看起来不像是违法后获得的待遇,况且我已经成年,应该也不在关爱儿童的范围。”   “警察叔叔,你们是在调查什么儿童拐卖的案件吗?”   也不对,盛闻景想了想,纠正道:“那应该是刑警的工作范围,或者是,小区附近有儿童走失?”   警察与妇联负责人对视一眼,汗颜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考虑得挺多。”   “我聪明嘛。”盛闻景扬扬下巴,“居委会的这位阿姨应该认识我,我在我们这片区挺出名的,每年的街道敬老晚会,我都会表演弹钢琴。”   居委会认证道:“没错,这孩子弹琴特别好听。”   警察翻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盛闻景,最近隔壁省破获了一起拐卖儿童的案件,根据罪犯的描述,以及他们所记录的拐卖儿童时间,我们怀疑你就是十八年前失踪的儿童之一。”   盛闻景愣了下,举起石膏手,指指自己,诧异道:“我?!”   “是的,盛长宇与周晴夫妇在十八年前的三月二十六日,通过本地福利院收养了你。”   警察将收养证明展示给盛闻景看,并道:“两个血型为A的人,不可能生下B血型的孩子,生物老师在课堂里应该教过的吧。”   盛闻景皱眉,小时候他指着户口本问过父母,为什么自己的血型和他们不一样,父亲说,那是办理手续的时候写错了。   父亲说的话,他深信不疑。   “为保证信息的准确性,我们想请你去做DNA检测,并和报案人进行比对。”   “既然你说我是失踪儿童,那么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据我所知,被收养的小孩应该都在警方系统中,记录过DNA的吧。”盛闻景沉声道,“父亲在十八年前的三月二十六日收养我,说明我刚出生就被人抱走。既然有记录,那么就不算失踪,联合受害者家属上报的情况,应该能立即进行比对。十八年后才找到我,难不成——”   他不禁联想到了那次去福利院,福利院老师介绍孤儿们的情况时,孩子们被遗弃的经过。   “难不成,我的亲生父母并没有报案,反而是想将孩子失踪的事情掩盖,当作从来都没有我这个人出现过。”   “因为拐卖儿童的人贩被抓,警方才找到了我这里。”   警察:“……”   盛闻景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莞尔道:“假设我真是被领养的孩子,那么我的父母为什么不来寻亲呢?”   “警察叔叔,比起见亲生父母,我更想见见那个带走我的人贩。”   话罢,盛闻景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双手被压断,在再也不能弹钢琴的刺激下,盛闻景居然觉得,哪怕自己真的是孤儿,即便有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嫌疑,他也能坦然接受。   毕竟在他眼中,盛长宇和周果就是自己的爸爸妈妈,没人能比他们对自己更好。   不光盛闻景觉得离谱,妇联与居委得知需要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   警察先去居委了解情况的时候,居委一众阿姨七嘴八舌感叹道:“盛闻景?”   “是那个弹钢琴的小景?”   “小景长得又高又帅,钢琴弹得好,据说马上就要去国外留学了。”   “警察同志,你们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同名同姓也说不准,我国地大物博的。”   “人家盛家把孩子培养的这么优秀,原生家庭也不一定能教育的比现在还好。”   警察临走时,盛闻景请求道:“请你们不要打扰我家人的生活,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   回家,客厅只剩周果在整理文件,她得带着姐姐的死亡证明去派出所销户。   盛闻景脱掉鞋子,用肩膀碰碰周果的手臂,然后蜷在沙发角落。   周果头也不抬:“回来了?”   盛闻景:“嗯。”   “当初我和姐姐从老家,通过高考考到这里的大学。毕业后又因为各自谈了男朋友,索性就留在这,一过就是几十年。”   “后来姐姐姐夫生病,我就在想,还是待在亲戚们都生活的城市比较好,互相也有个照应。”周果单手撑着下巴说。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卫原最近收到了B市一所医科大学的邀请,请他去那里当老师,也能在学校的附属医院继续上班,恰巧离老家也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B市教育资源也好,他去那边上班,单位可以解决孩子们的上学问题。”   周果没提警察找盛闻景的事,只是絮絮叨叨地同他聊,如果去B市生活,得先卖掉这里的房子,重新找住的地方,最好离医科大学近点。   “小姨。”盛闻景小声喊周果。   周果嗯了声,停下来等他说话。   盛闻景:“我们一家五口,得买个大点的房子吧。”   “是啊。”   周果点点头。 第46章   周晴出殡那日,警方再次找到盛闻景,按照流程,受害者暂时不能直接与犯罪分子直接面对面,他得在见过亲生父母后,通过申请提出需求。   不过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见到犯罪分子。   谈话结束后,盛闻景送警察离开。他站在小区门口沉默许久,回家叫盛年帮他打开已经关机多日的手机。   出院至今,盛闻景再未碰过任何电子设备。   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意识,总是忍不住地想通过网络搜索蕊金杯,因此,只能从根源断绝他的冲动。   手机在背包夹层中,盛年找出来摆弄了下,嘟囔着没电,说:“哥哥你等等,我去找根充电器线。”   “哇,好多未接来电!”   手机自动关机,电量亏空太大,盛闻景等了半小时才指挥盛年开机。   刚开机,未接来电提醒短信便一个个跃然眼前,排队等着手机的主人检阅。   “拨回去。”盛闻景说。   盛年:“好嘞。”   短暂三声嘟音后,那边传来盛闻景并不陌生的男声。   顾堂:“小景,是你吗?”   “嗯。”盛闻景说,“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顾堂:“什么事?”   碍于盛年在场,盛闻景道:“明天早晨八点,你来我家接我,出去说。”   顾堂那边很安静,通过扬声器,盛闻景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年年,挂断。”盛闻景对盛年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哦……”   盛年按下红色圆形标识,好奇道:“哥哥,他是谁啊?”   “一个。”盛闻景顿了顿,旋即带着几分嘲笑,讥讽道:“懦夫。”   ……   顾堂七点四十五就等在楼下,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路过,纷纷忍不住抻着脖子去看他,主要看是他身后的黑色宾利。   人也穿的是黑色衬衫,盛闻景下楼时,顾堂正好捻灭第一支烟。   “早。”盛闻景主动开口。   顾堂看到盛闻景的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在盛闻景主动打电话前,他几乎以为盛闻景就要从此消失在他眼前,没想到现在还能再见到盛闻景。   盛闻景皱皱眉,下巴冲着宾利扬了扬,说:“来我家奔丧的亲戚还没走完,你的车太显眼了,去附近公园聊。”   清晨的公园,是整个城市空气最清新的地方。盛闻景下车后,深呼吸,闭起眼睛听鸟叫,感受划过耳廓的轻风。   “顾堂。”   “有件事想拜托你。”   明明他们只是几十天不见,盛闻景却觉得像是过了十年那么久,他连顾堂的声音都不太记得了,甚至本人站在他面前,他也觉得陌生。   男人面色疲倦,眼底乌青,似乎是没休息好。   顾堂说:“我答应你。”   盛闻景乐了,“不多想想吗?万一还是上次在医院的那个请求,算了,还是说正事。”   “有人说我是父母领养的孤儿,小时候被拐卖,被迫离开亲生父母身边。但当我提出,想见见罪犯的时候,警方却说得写申请。”   “我在想,如果能通过你,是否能推进流程。”   “孤儿?”   顾堂难以置信道:“谁告诉你的?”   “鉴于我的特殊情况,父母双亡也问不出什么。”盛闻景笑笑,“父母,钢琴,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如果还能选择,我想我应该不会那么愉快地接受亲生父母。”   罪犯在其他省,盛闻景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来回折腾挪动,通过顾氏的推动,警方很快允许盛闻景与罪犯以视频电话的方式,进行十五分钟的谈话。   五日后,盛闻景坐在派出所,在民警的见证下连通视频。   罪犯穿着统一的囚服,坐在审讯椅中,双手搭在小桌板上,戴着手铐。   他的头发乌黑茂密,用黑色头绳绑着,佝偻着身体,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你好。”盛闻景开口。   “你好。”罪犯也说。   “做坏事太多,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生怕警方将你们一窝端。所以总是过着颠沛流离,却又富裕的生活。最近睡眠质量应该很不错吧,即使环境艰苦。”盛闻景笑笑。   罪犯被问得一愣,明显没想到盛闻景的开场白,居然有别于他见过的那些家属。   “说得没错。”罪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点头道:“睡得很安稳。”   “既然你们有在笔记本中记录拐卖信息,那么还能记得十八年前的我吗?”盛闻景又问。   罪犯被警方审讯不下百次,几十年的犯罪都被挖的底朝天,自然什么都记得。   他的脸暂时偏离拍摄器,努着嘴想了会,才道:“当时,我正在医院溜达,想借机偷个孩子出来。”   “妇产科病房不好混进去,医生护士盯得紧,来往都有记录。”   “没想到才蹲点了几天,有对夫妻出院,带着行李下楼的时候,趁着四周没人,做贼似地将孩子丢在杂物间。”   盛闻景:“所以你就把孩子抱走了?”   “我抱起孩子就跑,跑到医院外的车站,随便上了辆公交。”罪犯摇头,“车上没人,就想着看看孩子怎么样。”   “没想到先从被子里调出来一份诊断书。”   “诊断书上写着,天生智力残缺”   “但对于人口拐卖来说,智力缺陷应该并不是什么借口,仍能卖出好价钱。”盛闻景说。   罪犯摇头,用手搓了搓脸,继续道:“十多岁的智障儿好卖,但太小的需要照顾,没有主家愿意伺候人。”   “当时我烟瘾犯了,想着反正孩子残疾,就先去买包烟,要是回来后孩子还在,就试着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   急于寻找商店的罪犯,并没有在意孩子的死活,但这个世界上始终存在好心人。   盛家夫妇新婚,正是蜜月旅行期。   躺在草丛中的婴儿被周晴抱起,旋即夫妇二人立即报警。   视频挂断前,罪犯对盛闻景道歉忏悔,盛闻景淡道:“这句话,你还是对着法官求饶吧。”   因为被确诊先天残疾,所以被亲生父母抛弃,后又遭人贩拾捡,却因为嫌弃身价而像个垃圾般,甚至不必一包烟重要。   坐在盛闻景身旁的民警脸色微变,盛闻景却神色如常道:“警察叔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民警不知该如何安慰盛闻景,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   亲生父母不报警,是因为并不在意自己的骨肉是否安好,全因那根本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罪犯落网,当年的案子被逐一彻查,甚至连带着勾起医院系统操作的失误。   护士手误,将原本属于盛闻景的检查报告,送去了那个天生残疾的孩子那里,而盛闻景则得到了属于被人的残疾证明。   没人报案,自然找不到亲生父母,警方只能将孩子送去福利院暂养。   福利院入院,须得做全身检查,体检机构交给福利院的报告显示,这是个健康且强壮的宝宝。   等待警方侦查时,周晴帮忙养了几天孩子,交给福利院那天,她突然不舍得把孩子送出去。   盛长宇对妻子百依百顺,自此,盛家引迎来了第一个孩子。   三进三出派出所,盛闻景再看门口那副黑白牌匾,简直要对派出所三个字生出几分亲切感。   不变的盛闻景,不变的派出所,不变的——   等在车内,接盛闻景的顾堂。   他主动帮盛闻景打开车门,盛闻景钻进去,趁顾堂为他系安全带时,说:“这次谢谢你。”   “回家吗?”顾堂问。   盛闻景摇头,道:“我还想去看看之前比赛的音乐厅。”   “每次比赛都离场太早了,结束的时候选手们会站在台上合照。我没有站在那个舞台的照片,想拍一张留念。”   盛闻景太平静,让顾堂始终无法镇定自若的直视他的脸。聚光灯笼罩着他,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开音乐厅,送去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无影灯下。   工作日的音乐厅无人,看门的见是顾氏企业来人,很快便带着钥匙放他们进去。   空荡的大厅,三米多高的舞台,盛闻景记得自己那天流了很多血。   他率先登上舞台,随意地转了个圈,浅笑道:“那个时候一定吓到你了吧。”   “小景,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别做太剧烈的动作。”顾堂跟在盛闻景身后,怕他重心不稳摔倒。   盛闻景仔细凝望着顾堂的眼睛,但顾堂却躲躲闪闪,不太愿意看着他。   “认识这么久,我想,我还是能猜到一星半点的,”   “顾时洸发疯,那是他自己发疯,因为你也控制不了他,却也有意放纵他的任性,唯独没有想到被他施以暴力的人是我。”   “所以你愧疚,愧疚没有立即保护我。”   “可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就能被伤害了吗?”   顾堂:“……”   “回答我。”   良久,顾堂才在盛闻景的威胁下点头。   人体分泌的荷尔蒙,能屏蔽绝大部分的理智。当潮水褪去,裸露在海边的礁石,便会以各种锋利的形态出现。   顾堂是资本培养皿里的精致作品,他一丝不苟地完成父亲赋予他的责任,拥有最顶尖的资源,站在罗马的终点。   盛闻景庆幸他还没有失去最后一丝良知,没真在自己面前提及自作曲。   即便如此,他的道德似乎已经突破正常人所认知的底线。   成年人经常有种错觉,以为自己长大了,就有能力保护任何人,或者是决定自己的未来。   顾堂一路顺风顺水,以为自己正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但他忽略了,那都是顾弈送给他的。   他在实验室与顾弈打的那通电话,彻底撕裂了所有幻想。   顾弈命令顾堂去做他不喜欢做的,顾堂发觉自己脸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对盛闻景说对不起,却是种无法说出口,因为那句对不起,就像是凌迟处死的铡刀,终将在脱口而出时斩断所有联系。   于是,他听到盛闻景说:“在你眼里,我们的感情算什么?”   “其实我和你圈养的狐狸没什么区别,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想留下来观赏。”   很少有人会有养狐狸的经历,自然,同一个看起来天赋极高的钢琴演奏者恋爱,也是新奇体验。   喜欢不是爱,爱的前提或许可能是喜欢。   “你和我,其实都不明白爱是什么。”盛闻景轻声,他声音那样轻,还是能在音乐厅的回音中得到回应。   “病房里养病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   “想明白自己在你这里,到底算是什么地位。”   盛闻景走到顾堂面前,踮起脚尖,伏在顾堂耳边,感受到顾堂僵硬的身体动作时,忽地笑起来。   “我就像那只狐狸,是你的宠物。”   “不是,小景,你不是狐狸。”顾堂心尖发疼,他猛地抱紧盛闻景。   “小景,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前台。”   “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求求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盛闻景的脸埋在顾堂怀中,眼皮颤了颤,“都说了是帮我来拍照的,松手吧,帮我拍张照片。”   怀抱能够温暖,亦能如寒冰冻人。   “我想拍全身照,再后退一点。”   钢琴已经被挪走了,盛闻景只能站在舞台中心拍照。   他指挥着顾堂移动镜头,顾堂按照他的意见调整。   “左边,再坐一点。”   “这样能不能拍到我的全身?”   “后退,后退。”   舞台不会无限延展,盛闻景看到顾堂接近边缘时,眼神晦暗,不动声色地勾唇,然后抬头微笑。   他笑得灿烂,让顾堂忍不住愣怔片刻。   紧接着,少年的脸陡然放大,他冲到他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收膝抬腿,并以冲撞的姿势,狠狠砸向顾堂。   顾堂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从舞台上坠落的剧痛,霎时从尾椎蔓延至全身。   盛闻景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顾堂,那副狼狈而又莫名可怜的模样。   “我说过。”   “顾堂,你去死吧。”   我们都不懂爱,不知道喜欢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盛闻景想,自己大概不需要被人帮助,才能摘到天空中的繁星,或许他本可以自己去做那片星辰。   他后退几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漫长的心理治疗,以及痛苦的康复训练,终将使人成为新的个体,存在在地球的某处。   B市,第一中学,高中部。   下课铃响,学生们鱼贯而出,即使暴雨也不能阻止,他们周末放假回家的脚步。   “喂,新晋校草哥哥,你带带被你挤下去的,前校草弟弟我呗!”高个男生猛地从楼道这头冲向另一端。   男生等着高个跑到他身旁,无辜地摊手,说“我也没有雨伞。”   高个立即大叫,“别骗人!我看到你藏在书包里的雨伞了!”   “学委她们也没伞,我把伞借给她们了。”男生无奈道,“女生淋雨容易感冒。”   高个想了想,忽然脱掉校服,往自己和朋友头顶一罩。   男生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高个拖进雨幕,边跑,高个边说:“盛闻景!跑快点!没到车站衣服湿透的话,我们就真的要淋雨了!”   “我也有校服。”盛闻景喘着气,含笑道。   “待会可以换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是按照时间顺序写下去的,至此,这是盛闻景的十八岁,并不是什么回忆。   盛闻景的十八岁结束了。   ====================   # 二十九岁   ==================== 第47章   盛闻景晚上有颁奖晚会参加,晚会开始前,是长达两小时的红毯活动。   吕纯跟在老板身后念念叨叨,“老板,晚会结束我们还得和影视公司的高层们吃饭,需不需要叫小王过来帮忙挡酒?”   盛闻景打开造型师送来的盒子,里边是熨烫好的十几条领带。   国内的颁奖晚会,普遍分布在盛夏与年关将至的寒冬,这个时候,经常是各大明星团队的博弈。   艺人们以获得超季礼服彰显实力,人气的体现便可一览无余。品牌方精挑细选的合作对象,极有可能成为下一季品牌的代言人。   “只是私人饭局,不谈商务。”盛闻景手指划过不同颜色的缎面,最终停留在黑色暗纹的领带上。   是他最喜欢的水波纹,低调而不失质感。   艺人们参加颁奖晚会,即使没有奖项,也能去蹭个红毯。但像盛闻景这种幕后工作者,只有确定获得奖项,才会获得邀请函前往会场。   “啊。”吕纯忽然失声叫道。   “怎么啦我们日理万机的谏议大臣?”   恰巧化妆师带着学徒推门而入,笑嘻嘻道:“盛老师,我们来为你化妆啦!”   吕纯下意识去看盛闻景,发现他的老板似乎勾了下嘴唇,于是扁嘴委屈道:“不许叫我谏议大臣。”   “全公司只有你跟盛老师顶嘴,才不会被盛老师骂,怎么不是谏议大臣。”化妆师趁学徒摆放化妆品时,盯着盛闻景的脸若有所思。   盛闻景:“怎么了?”   “今天没有黑眼圈。”化妆师满意地点头,“很好,待会可以少加遮瑕。”   吕纯被化妆师打断的话,在盛闻景正式开始上妆后,终于有机会找回来。他道:“老板,主办发了最新一版的红毯顺序。”   “你不是一个人走红毯了。”   盛闻景诧异,“和谁?”   吕纯支支吾吾,“和、和乔老师。”   盛闻景:“……”   俗话说,商场得意与情场失意,总是缠缠绵绵相伴而来。   事业蒸蒸日上,例如盛闻景正在发展的工作室。   工作室彻底揭牌那天,乔莘以短信的形式,单方面通知盛闻景——   你被甩了!   作为家喻户晓的电视剧演员,分手也戏剧而利落。   吕纯小心试探着盛闻景的脸色,然后气急败坏地蹬蹬蹬往出走,边走边说:“老板你等着,我一定找主办方换人!”   现在的主办方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前男友和前男友一起走红毯,这像话吗?!   万一乔老师看着老板这张俊脸,实在忍不住挥拳打人怎么办。   “乔老师?”   吕纯开门,迎面与正欲敲门的男人对视。   乔莘的手还悬在空中,作敲门的姿势。   他看到吕纯,微微笑了下,“我来找闻景。”   乔莘是完成全部妆造后,穿着礼服来找盛闻景的,因此,眼角眉梢比吕纯平时看习惯的素颜,更精致动人。   吕纯脸颊飘起一股不自然的红,连忙让开通道,同时小声汇报,“老板,乔老师来了。”   “谢谢。”乔莘道谢。   望着乔莘的背影,吕纯忍不住想,老板肯定是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才会被乔老师甩。   “有两位演员闹矛盾,不肯同时走红毯,但如果分开走的话,后期时间不够。主办方求到我这边来,我提议他们,可以把你和我放在一起。”乔莘走到盛闻景身后,道。   盛闻景双手交叉,端正放在腹部,心平气和地说:“我以为我们分手的事情,圈子里已经传遍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乔莘弯眸。   盛闻景:“我想试着再挽回一下。”   “是啊乔老师,你看看盛老师这张脸,每天对着这张脸吃饭睡觉,难道不幸福吗?”化妆师帮腔。   乔莘闻言,无奈地摇头,笑道:“如果你和你的男朋友作息不同,生活各方面不搭调,时间一长,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还是单身比较好。”   化妆师抬起盛闻景的下巴,用眼影刷微微扫过盛闻景的眼皮,感叹道:“如果我男朋友也长得这么帅,还是可以考虑继续磨合。”   盛闻景抿唇,睁眼冷道:“你第二任男友和别的女人出轨,还是我带人上门帮你打出去的。”   乔莘感兴趣道:“出轨?”   化妆师放下眼影刷,用皮筋将波浪卷发扎起来,摆摆手,一脸晦气道:“往事不堪回首,死了的前男友,才是好前男友。”   盛闻景:“……”   乔莘:“……”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化妆师立即求饶。   传言,作曲家盛闻景和演员乔莘,是在共同合作一部古装剧后,因戏结缘,后而成为情侣相恋五年。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他们还未真正成为作曲家与演员前,便已有过缘分。   还是大学生的盛闻景,通过网络宣传,发现国内有音乐公司正在招募年轻编曲家,那是个扶持创作的公益计划,如果成绩优异,还能获得签约音乐公司的机会。   盛闻景发现这个项目的时,距离截止时间只剩一周,他熬夜将编曲收录进个人简历,终于赶在截止日前彻底完成投递。   音乐公司很快发来回函,表示对盛闻景的编曲很感兴趣,希望能找时间面谈。   结束期末考试的盛闻景,带着精疲力尽赶往音乐公司所在的城市。   刚上飞机,盛闻景便睡得昏天黑地,抵达目的地时,他被身旁的乘客叫醒,乘客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生。   男生微笑道:“飞机快要落地了。”   盛闻景这才发现,他枕着人家肩膀睡了一路。   这个人就是乔莘。   颁奖会场内。   “在想什么?”   走红毯的时候,盛闻景就心不在焉,乔莘几次想开口问,皆因身旁工作人员太多而放弃。现在进入内场,没那么多媒体盯着,他终于能放心和盛闻景聊天。   盛闻景望着天花板,然后又将视线挪去来去匆忙的导播团队,说:“不能不分手吗?”   乔莘无奈,道:“不行。”   盛闻景:“是我哪里做得很差吗?”   “不。”乔莘说,“你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易感期在什么时候?”   “刚过。”盛闻景故作轻松道:“即使没有前男友在身边,我也能平稳度过易感期,乔莘,我们都分手了,怎么还要关心前男友。”   乔莘哭笑不得,索性低头玩手机,留盛闻景一人原地幽怨。   艺人入场前,粉丝早已被主办安排进会场。粉丝会的粉丝们,会在自家艺人入场后,点亮他们携带的灯牌。   按理说,各个晚会是不被允许携带灯牌的。进入会场前,粉丝需要经过安保人员的层层检查,以避免携带灯牌等“扰乱秩序”的物品。   但各家后援会斗智斗勇惯了,总结出一系列躲避安保的攻略,即使主办有意防治,也无法彻底杜绝应援。   乔莘的后援会在左后方,他回头与粉丝打招呼时,盛闻景被工作人员安排去属于他的座位。   今天是带着自己主演的电视剧来的,待会女主演会和他并排坐着,以便于摄像师能同时将他们框在一个镜头里。   盛闻景今年以个人工作室的名义,与晚会的主办方,安平电视台有深入合作。   颁奖的同时,也有新的合作项目公开披露。   因此,他能够与安平网络平台的综艺频道负责人,共同坐在前两排。   “盛老师,您坐这。”工作人员指着摆放盛闻景名字的椅子,笑道。   盛闻景正欲道谢,视线自然而然平移至他身旁的座椅,左边没人,右手是身着银灰色西装,鼻梁架着银色镜框,正在与电视台台长交谈甚欢的——   顾堂。   台长满面笑容,笑的脸上褶子都堆在一起了,像小丘般纵横起伏,时不时拍拍顾堂的肩膀,言语间全是夸奖赞叹。   盛闻景拔腿就走。   台长眼尖,当下高声道:“小盛,小盛!”   安平台长今年六十一,以前做过话剧演员,声如洪钟,喊起人来半个场子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根本躲不过!   “……”盛闻景皮笑肉不笑,“台长好。”   顾堂的视线自然而然搭在盛闻景身上。   “这是小盛,盛闻景。我们台里长期合作的作曲家,这几年的爆款电视剧,可都是他操刀制作主题曲。”台长招呼盛闻景坐到自己身旁,像推销自家孩子般,炫耀道:“还有别的台想要他,我们可是费了好大的劲,都求到他师父那,他才肯留下继续合作。”   “台长您过誉了。”盛闻景谦虚道,“全都是因为您的栽培,我才能有现在的事业。”   “小盛,这是刚回国的顾总。”台长介绍道,“顾总今年赞助了台里好几个综艺节目,说不定以后你们能碰到。”   “你好,盛老师。”顾堂主动友好地伸手。   盛闻景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同顾堂握手道:“你好,顾总。”   台长还有其他应酬,介绍盛闻景与顾堂认识后,很快便转战别的地方继续社交。   留盛闻景与顾堂,大庭广众下装不熟。   “打电话不接,老常上门邀请也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顾堂说。   盛闻景直视前方,“今天下午,我的化妆师对我说过一句话。”   “死了的前任,才是好前任。”盛闻景微笑,“顾堂,你说我是把你当死人还是当活人。”   顾堂:“肖询秋拒绝了顾氏乐团的邀请。”   “是吗?看来他的眼光不错。”   “这其中,有你从中作梗的份吗?”顾堂问。   盛闻景得知顾氏乐团邀请肖询秋,已经是肖询秋拒绝后的第二天了,他倒还真没那么小心眼,就算提前知晓,也不会故意左右肖询秋的决定,于是无辜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姓顾的那么无耻。”   顾堂抚掌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也只是随便答一答。”盛闻景解开西装扣,故意将手搭在手腕中拧了拧,笑道:“那天的照片,我可都拍进手机里了,顾总,捆绑play哦。”   如盛闻景所愿,顾堂脸色骤变。 第48章   我死去的杀人冲动,忽然开始攻击我。   趁导播与摄像全心全意关注台上的唱跳歌手时,盛闻景摸出藏在身后的手机,低头打字,上传至个人私密信箱中。   从大二开始,盛闻景便开始保持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写日记对于他这种需要时刻保持输出作品的创作者来说,任何灵感都该在闪现的瞬间,被完整地收录入记事簿中。   杀人冲动只是某种夸张的形容,上次砸顾堂,只是为报音乐厅踩了他一脚,打扰他休息的仇而已。   晚会耗时长,形式单调,表演节目与颁奖穿插进行,主持人随机应变,在台上与嘉宾们说几句逗趣的话。   粉丝捧场,欢呼声也热闹,在气氛的烘托下,总之是个不怎么无聊的社交场合。   影视剧颁奖先从主创团队开始,之后才是压轴的最佳男女主。   工作人员弯腰跑到盛闻景身边,“盛老师,接下来就是优秀影视剧歌曲创作奖了,您准备一下。”   “谢谢。”盛闻景微微欠身。   很快,吕纯也来到盛闻景面前,他身后还跟着化妆师,化妆师用粉扑为盛闻景补妆,盛闻景将手机交给吕纯,问道:“老师那边怎么说?”   “蒋总飞机刚落地,她的助理把我们酒店房间号要走了。”   “嗯。”盛闻景说,“去跟主办方沟通,我们领完奖就走。”   吕纯带着化妆师离去,顾堂的声音才缓缓降临,“祝贺你获奖。”   伴随着演播厅镁光灯的熄灭,两位颁奖嘉宾在舞台中央立着的话筒前站定。   掌声如潮,男嘉宾拍拍话筒,笑道:“大家好,我是导演丛荣。”   女嘉宾身着一袭黑色丝绸长裙,也跟着扬声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配音演员庄爱玉。”   丛荣道:“庄老师,我们同为影视剧同行,你说,一部优秀的影片该具有哪种特质,才能获得观众的喜爱呢?”   这些对话,都是台下提前彩排过的。   因此,庄爱玉适当地停顿,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是什么呢?”   “庄老师从业多年,配过无数影片,就从你身边的人和事说起吧。”丛荣提醒道,“电影得拥有一位导演,哎,比如我。”   台下哄笑。   庄爱玉抿唇,弯眸道:“配音演员需要根据剧情的需要,以饱满的情绪,配合演员的动作,那么能够调动观众身临其境的,一定是好的配乐。”   “是的,音乐是世界共通语言,只有音乐才能跨越时间的界限,停留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我国影视剧发展多年,影视剧歌曲数不胜数,耳熟能详的也有很多,并至今传唱。”丛荣向观众露出手中的提名卡,“现在,就是揭晓优秀影视剧歌曲创作奖的时候。”   丛荣将写着获奖者的卡片,从金色信封中拿出来,交给身旁的庄爱玉。   庄爱玉捏住一角,两人对视,齐声道。   “获得优秀影视剧歌曲创作的获奖者是——”   庄爱玉大声:“盛闻景!”   “从业七年,网剧配乐出道,迄今为止,已创作出数首观众耳熟能详的影视剧主题曲。曲风细腻,传唱度高,善于采用民乐与现代电子乐的结合,开拓影视剧歌曲的新风潮。”   大屏幕中播放盛闻景今年与某仙侠片合作的主题曲,踏着琴瑟和鸣声,盛闻景缓步走上领奖台,从丛荣手中接过奖杯,庄爱玉将花束交给他。   “恭喜你。”丛荣由衷道。   “谢谢丛导,谢谢庄老师。”盛闻景笑道。   幕后工作,总能体会对方的辛苦,能够走上领奖台,站在镜头前的,只有行业最顶尖的那几个人。   数不尽的创作者湮灭在黑暗中,甚至没有机会触碰璀璨的灯光与奖杯。   庄爱玉拍拍盛闻景的肩膀,与丛荣一同退至台侧,等待盛闻景发表获奖感言。   盛闻景环顾台下那些,他最熟悉的朋友,以及合作过多次的伙伴。   “大家好,我是盛闻景。”   他低头看了下奖杯,用左手托着底座,缓慢道:“这是我第四次站在这个领奖台上。”   “初次获奖时,我的获奖感言没想好,因为太激动,甚至还哭出了声。”   “这辈子能获得一次创作奖,对于创作者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认可。”   “作为前辈们的后辈,还有很多知识需要我去学习。作为后辈们的前辈,我希望能有更多优秀的创作者,加入我们编曲的行列里来,让音乐百花齐放。”   “感谢带领我入行,悉心教导我的蒋唯女士。感谢所有合作过,信任我的制作组。以及正在电视机中,收看直播的我的家人。”   “感谢……伴随我从长夜走向光明的你们,工作室的伙伴们。”   盛闻景在你字停顿,将目光放在台下,正在鼓掌,微笑看着他的乔莘身上。   乔莘笑容浓郁,发自心底地为盛闻景感到高兴。   盛闻景垂眼,握着奖杯的手指收紧,视线最终聚焦在右手那道陈年的伤痕。   老天爷像是给他创造了个最残忍的玩笑,优秀的Alpha基因,令伤口完全愈合,恢复至健康时期的皮肤状态,却唯独留下钢笔刺穿手掌后,狰狞的疤。   他抬头,郑重道:“小时候,我曾做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要获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想要摘取天上最璀璨的星星。”   “时至今日,我想我终于有能力去成为包容群星的星云。”   “还在努力追求梦想的年轻人,该让自己化作星辰,而不是瞻仰黑暗天空中的明亮。”   “今年,我所创立的工作室,与安平电视台共同合作,启动创作者助益计划,邀请所有怀有音乐梦想的年轻人,勇于追逐自己的梦想。”   话落,主持人适时走上领奖台,笑道:“是的,现在让我们有请安平电视台网络频道总负责人,田柯先生上台,与盛老师一起,为大家介绍此项计划的具体内容。”   颁奖次要,宣布合作计划才是真。   为了开拓工作室的名气,盛闻景接过安平电视台递来的橄榄枝,与其网络平台综艺签署合作意向。   安平电视台网络频道,今年着重打造娱乐节目,通过创作者的角度,深入浅出讲述歌手背后的故事。工作室承包了S级选秀节目《追逐星星的少年》,三分之一的共演参赛曲,并由盛闻景担任创作指导老师,帮助选手成功完成出道梦想。   乔莘在场,顾堂在场,盛闻景恍如隔世。   向前望,是自己的过去,再向前,是自己的现在。   顾堂那句祝贺,落在耳边,更像是某种秘不可宣的目的。   两个同样和自己结束感情的人,前者与他仍旧是最亲密的朋友,近乎于相伴的家人。   后者,后者大抵永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按照事先决定的那样,宣布企划后,盛闻景带着自家工作人员离开场馆。   吕纯跑上车,率先拧开一瓶矿泉水。   “老板,获奖感言讲得太感人了!”   盛闻景接过水瓶,“一般。”   “我还以为你小时候,才不会做摘星星的梦。”吕纯从背包中翻找着能量棒,说:“老板,以前你从来都不说这些。”   “是吗,我以前说什么?”盛闻景打开车窗,饶有兴趣道。   司机大叔乐呵道:“小吕,我最近儿子指着电视机中的广告,跟我说,爸爸,我要吃这个果冻,吃了这款果冻才能做太空人。”   小吕饿得昏头,他今天只吃了一顿早餐,啃着能量棒,抗议道:“梁叔!怎么连你也嘲笑我。”   梁叔趁着红灯,回头说:“别把零食渣掉车里,小心梁叔回去揍你。”   盛闻景失笑,莞尔道:“酒店宵夜也很好吃,老师喜欢吃电视台附近的粥店,我们绕到去那边买点粥和水煎包再回去。”   如果说成为盛闻景工作室的员工,能获得什么。   大概是老板二十四小时倾情投喂,零食永远不停,冰柜里始终塞满奶油冰激凌。   盛闻景掏钱,吕纯拎饭,回到酒店后,盛闻景将买给蒋唯那份取出来。   主办方定房间,通常是嘉宾在高层贵宾房,随行人员住相对更便宜的标间。   吕纯与司机在八层离开,盛闻景继续向上。   房门虚掩,一推就开。   女人躺在客厅沙发中,和衣而睡。   盛闻景轻手轻脚地走到蒋唯身旁,正欲将饭菜放在桌边,蒋唯却猛地被惊醒了。   “老师。”盛闻景弯眸,“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茶树菇粥,还没吃饭吧,起来吃点。”   蒋唯拧着眉心,发呆的功夫,盛闻景已经将粥与小菜摆好了,她慢腾腾滑至沙发外围,无奈摇头道:“出差转机倒时差,简直是女人五十多岁的催老剂。”   “小景。”蒋唯忧愁道,“这该怎么办啊。”   “留音时代少你一天又不会破产,不如趁此机会放假休息。”   蒋唯看了眼盛闻景带进来的黑色纸袋,“第四个奖杯,心情如何?”   盛闻景淡定道:“还行。”   “少来!”蒋唯吃下第一口粥,嫌弃道:“也不知道是谁,喝醉了酒半夜打电话哭,唯恐今年奖项花落别家,害得你师父我美容觉都没来得及睡。”   当年盛闻景参加的音乐公司招募企划,从万千参与者中脱颖而出,促成此企划的便是留音时代。   留音时代是家族企业,作为国内老牌的音乐制作及发行公司,传到蒋唯这,已经是第三代了。   盛闻景席地而坐,咬掉半块水煎包,道:“老师,他回来了。”   “嗯。”蒋唯也没问盛闻景指的是谁。   “我以为我会很生气,但也没想象中那么愤怒。”盛闻景又说。   蒋唯:“为什么?”   闻言,盛闻景偏头想了想,淡笑道:“我觉得他挺可怜的,那个时候他得不到权力,只能任由别人揉捏,说着假大空的话。”   “像个笑话。” 第49章   其实就连乔莘,也不太知道盛闻景从前的事,只了解他年少时钢琴弹得很好,因为一些变故,而不得不放弃钢琴。   记忆是极其玄妙的东西,会选择性遗忘那些令人感到悲伤的过往。再加上盛闻景刻意的心理暗示,只要不提起,他大可以当做从未认识过什么姓顾的。   很多细节,那些在顾家经历的过往,都似风吹落叶般无痕。   只是,顾堂回来了。   与他面对面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上岸。   娱乐传媒行业的人,普遍作息不正常。就算颁奖晚会开到半夜十二点,这群人也能跑去KTV欢纵至天明。   蒋唯休息够了,掐着点,带盛闻景离开酒店,前往饭局。   私人饭局邀请的,大多都是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因此,安静便成为选择会馆的第一要素。   蒋唯带盛闻景来的这家会馆,主要以苏州园林风格装饰,来往服务生穿着旗袍与中山装,像是回到了民国。   棕色木质地板在暖光下泛着光,走廊开放,延伸着的是铺满青色石子的小径,左侧假山,右手边人造桥下,花丛拥着几十平方的小水塘。   银色风铃挂在上翘的檐角,风一吹,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轻巧活泼。   服务生领二人来到写着“湖畔”二字的包厢前,蒋唯率先推开门,朝着里头正动手泡茶的安平电视台台长打招呼。   “师哥。”   廖于宏乐呵道:“快进来,就缺你和小盛了。”   十几个人围着圆桌坐满,唯独留下台长身旁两个空位,这是廖于宏留给蒋唯和盛闻景的。   娱乐是个圈,身处其中的人,大多都有着师出何门的派系。电影学院的常与戏剧学院暗中较劲,学院派合起伙来看不起草根天赋派,同个师门的学生,也会因为各自老师之间的矛盾,而互看不顺眼。   廖于宏与蒋唯师出同门,蒋唯还没继承留音时代前,也是登上舞台表演的话剧演员。   作为蒋唯的学生,廖于宏自然也看盛闻景亲切。   蒋唯是不婚主义者,一生无子,待盛闻景如亲儿子般看重,去哪都带着。   盛闻景跟在蒋唯身后,落座时快步上前,先帮蒋唯拉开椅子。   “蒋总,你来得最迟,待会可得自罚三杯!”有人笑道。   恰巧廖于宏烹茶,刚好倒满一杯,蒋唯顺手拿起,说:“以茶代酒行不行?”   说话的那个是歌手,喝酒多伤嗓子,再者今天是聚会,听罢点头松口道:“行!”   廖于宏倒是脸皮一抖,佯装生气道:“好茶得细细品尝,你们倒把我专程带过来的茶当白水喝。”   “小盛你评评理,你师父简直越来越不把我当师兄看待了。”   盛闻景正低头剥橘子,被点到名字后立即抬头,笑道:“下次我带更好的茶送给廖叔叔。”   跟在蒋唯身边,盛闻景通常不怎么说话,有人叫他他才回应。   在没创立工作室前,他和蒋唯的师徒关系并没多少人知晓,头顶蒋总徒弟的光环,虽能事事顺心,有人捧着,但到底不是自己赚来的东西。   工作室开始运营,蒋唯才带着盛闻景出席各类宴会,将自己的人脉一一介绍给他。   叮铃——   雕刻着花纹的木门被再次推开,带来一阵混合着草木香的风,以及柔和的风铃声。   “抱歉,来晚了。”   男人声低沉,如窖藏数年的美酒。   盛闻景抿唇,又伸手拿了一小碟西瓜啃。   “刚刚没吃饱吗?”蒋唯纳闷道。   “有点。”盛闻景说。   蒋唯:“我就说那个水煎包分量太少了。”   师徒小声交流间,廖于宏已经叫服务生去再搬一把椅子来,同时起身迎接道:“听顾总秘书说行程紧张,还以为顾总今晚不来了。”   顾堂唇边含笑,与廖于宏握手时,包厢内所有人也跟着起身,纷纷朝顾堂致意。顾堂环顾四周,扬声道:“在座都是前辈,我这个晚辈姗姗来迟,不如今晚这顿饭算我账上。”   众人:“顾总说哪里的话。”   “是啊,顾总才回国,手头事情多。”   “我们也才刚到不久。”   “大家伙别都站着,坐、坐。”廖于宏挥挥手,“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上菜吧。”   服务生带着椅子进包厢,廖于宏扫了眼饭桌,灵机一动,指着盛闻景身旁的空档道:“就放那,小盛,你往左边挪挪。”   “啊?”盛闻景抬头,愣住。   安平台台长觉得自己简直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说:“你和顾总年龄相差不大,年轻人嘛,坐一起说话方便。”   顾氏今年赞助了台里不少节目,对于金主,台长自然得找个好地安排。   套近乎的得是自己人。   放眼望去,整个饭桌能和他从内到外一条心的,只有蒋唯与盛闻景。   盛闻景神色平静,主动起身挪位置,心中却奔跑过千万句晦气。   “谢谢。”顾堂坐定后,道谢。   “顾总客气。”盛闻景不动声色地又往蒋唯那边靠近。   席间,廖于宏不住地给盛闻景使眼色,盛闻景全当没看见。   ……   “你的获奖感言,很感人。”顾堂忽然说。   盛闻景挑着鱼刺,淡道:“一般。”   “你呢?在国外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想回国发展?”盛闻景问。   顾堂:“顾氏从未放弃国内市场,只是近年演艺圈排外,所以费了点功夫。”   排外?盛闻景抿唇,点头道:“确实。”   “安平电视台掌握着国内大半的热门娱乐节目,每年赞助商挤破头,想在节目里中插不到八秒的广告,听说后半年,你们的电子产品将贯穿旅行节目全线。”   “很厉害。”盛闻景由衷赞叹。   “不过。”他话锋一转,“乐团挺伤脑筋的吧。”   顾堂莞尔,“当然,但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盛闻景总算吃撑了,点开手机,回复工作室同事的邮件。   他不太建议员工加班,但获奖前后,总有甲方找上门来,希望能够敲定合作,工作室忙得团团转。忙完这阵子,全体放假休息。   觥筹交错,明天没工作的人都喝了点酒,盛闻景也不例外。   散场时,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蒋唯明天还得回公司开会,今日是专程来陪廖于宏吃饭,顺带恭喜自个学生获奖。   盛闻景送她去停车场,道:“老师,我们不顺路,先让司机带你回公寓休息。”   “真不需要我送你?”蒋唯迟疑片刻,说:“顾堂正在看你。”   女人直觉是天底下最敏锐的东西,蒋唯道:“现在回公寓也睡不着,干脆找个酒吧,我们再喝一杯。”   盛闻景摇头,苦笑道:“老师,我的生物钟撑不住了,得回酒店休息。”   “况且吕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关系,我稍微走走,消消食,回去好睡觉。”   送走蒋唯,带着会馆送的透明雨伞,盛闻景顺着公路缓慢往回走,这里不算郊区,沿街也有商店。   夜市中碗筷的碰撞,混合着土腥味,雨滴打在伞面,很快汇集成涓涓细流,从凹凸起伏中剥落,融进石板地。   半晌,盛闻景转身。   顾堂同样停下脚步。   盛闻景:“还要跟我多久?”   “有个问题想问你。”顾堂说。   盛闻景单手插兜,臂弯搭着纯棉外套。   出发前往会馆前,他就已经卸掉所有妆面,只是还没来得及洗澡,头型在发胶的作用下仍然挺立。   为了显得精神,化妆师喜欢给他做成浪奔的造型,获奖时更意气风发些。   他今天没戴隐形眼镜,与人隔得太远,看的模糊。   顾堂一步步走向他,视野逐渐清晰,他听到他说:“乐团的事情,你早就知道。”   “演艺圈有派系,乐手同样排外。”   盛闻景:“顾时洸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没告诉过你吗?”   顾堂:“艺术家自诩清高,倘若有人推波助澜,即使有顾氏的财力支持,也很难快速招募有名望的演奏家。”   “或者说,你家开价不够高,所以没有人愿意参与乐团。”盛闻景耸肩,无辜道:“这些都有可能。”   如果说顾堂这些年的变化,大概是气质更凌厉,只是站在那便有种不威自怒感。   他给盛闻景的感觉,更像是完全陌生的一个人,褪去学生时期最后的青涩,真正成为掌控局势的上位者。   顾堂凝视盛闻景,隔着雨幕。   黑伞将他身旁的光晕隔绝,像是一道极强的分界线,盛闻景这边明亮,而他虽站在灯下,却属于黑夜。   盛闻景手指微动,莫名的寒意自指尖泛滥,最终涌进心头。   雨势渐大,伞面微倾,顺着雨飘来的方向抵挡。   很快,他听到顾堂说:“这些年,你过的如何?”   盛闻景:“除了康复训练那年,其他都挺好。”   “其实,有没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紧接着,他又说:“没有顾堂的生活,盛闻景一直过得很好。”   十八岁那年,盛闻景过的浑浑噩噩,几乎经历了所有难以承担的生离死别。   与母亲死别,与最爱的钢琴生离。   “准备获奖感言前,我总是在想,如果你也能听到我这些话就好了。”   “好在你真的在场。”   “顾堂,我们分开的十一年里。第一年,我在接受康复治疗和心理干预治疗,效果显著,康复后我就重新回到高中继续学业了。”   “之后的十年,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如你所见,我已经能够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坐在同一桌谈天说地。”   “如果永远仇恨,大概真的要活在怨怼中,那不是我。”   “可我也不会真的原谅你,原谅顾时洸对我做的事情。”   “杀掉盛闻景的,是你的父亲和弟弟。而你,始终作为旁观者,看似没有任何错误,但旁观本身就是罪。”   盛闻景喉头滚动,用极为放松的表情面对顾堂。   他看着顾堂的神色一点点变化,那是很明显的悔恨。   “没错,你们在国内招募不到足够的演奏家,背后的确有我推波助澜,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规则。”   “这是你想从我这得到的答案,顾堂,我告诉你了。”   黑色轿车缓慢停靠至盛闻景身旁,车窗降下,吕纯喊道:“老板!上车!”   盛闻景收伞,低头牵起顾堂的手,将透明雨伞交给他。   顾堂的掌心很暖,他瞬间就握住了盛闻景的手。   每到下雨,顾堂的左腿都会隐隐作痛,病根是十一年前,与盛闻景同在音乐厅时留下的。   盛闻景用了十足的力气将他推下舞台,左腿腿骨在遭受强烈撞击后造成骨裂,之后每逢雨季,都会由于过分潮湿而阵痛。   顾堂说不出话,他似乎找不到任何能够发声的事情。   “顾氏想进军国内音乐行业,企业发展战略是很不错,很有远见。”   盛闻景上车后,降下车窗,半开玩笑半威胁道。   “想要在圈子里分杯羹。”   “顾堂,你可以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大家如果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给炮台多多评论~谢谢啦! 第50章   黑夜笼罩城市的余温,喧嚣会在沉寂中被放大,扩散,直至重新消亡。   轿车融入霓虹,盛闻景摸索着找到手动关窗按钮,后颈的滚烫如同被灌注滚油般,“轰”的炸开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对梁叔说打开隔板,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吕纯身上。   吕纯没反应过来。   先是眨眨眼,然后张着嘴望向梁叔。   “梁叔!”   吕纯终于意识到,盛闻景是晕过去了。他不确定地摸了摸盛闻景的脸,然后又试探着用手背碰盛闻景的腺体。   “梁叔快快快!快回酒店!”吕纯使劲拍了几下驾驶座,慌忙地从储物盒内寻找抑制剂。   梁叔从后视镜瞧了眼,当下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盛闻景的易感期很不稳定,源于他凌乱的作息。   从事娱乐行业的人,大多都有副亚健康的身体,盛闻景也不例外。   Alpha体质更给他随意挥霍健康的资本,毫无节制地消耗机能,医生告诫过盛闻景,总有一天,他会支撑不住倒下的。   按照吕纯的推测,盛闻景这个月的易感期应该在下周,怎么就提前了呢?!他手忙脚乱地将抑制针剂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注射进盛闻景的腺体内。   这事他做过很多次。   盛闻景和乔莘恋爱时,盛闻景为尊重乔莘,提出婚后再进行腺体标记。这是对Omega的身体着想,万一两人不成,也不至于去做清洗腺体,对身体有极大伤害的手术。但于Alpha来说,却不是个好主意。   长期与Omega相处,在激素催化下,Alpha的身体会出现伪标记的现象,倘若易感期发作,便得使用加倍的抑制剂消耗信息素。   相反,Omega便不会出现这种后遗症,只要不被标记,他们永远都是自由的。   盛闻景愿意注射加倍的抑制剂,但却不愿注射抑制剂本身。   市面上所有的抑制剂,对于盛闻景而言,抑制效果都不大好。   唯有一款国外进口的特效抑制剂,能够满足他的需求。   “不要……”   注射抑制剂没多久,盛闻景就醒了。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吕纯拆开的抑制剂包装纸,厌恶的将它丢出车外。   “哎哎哎,老板!不能随意往外丢垃圾!”吕纯连忙大喊。   车内两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味道,却也明白,此时将盛闻景放出去,简直相当于人体炸弹。   还好老梁细心,提前将车门车窗锁死。   冲不出去的包装纸,顺着车窗软软掉回车内。   吕纯没见过像自家老板这么折腾的Alpha,别人的易感期,只要正确使用适合自己的抑制剂,即可平稳度过。   但盛闻景对抑制剂表现出的厌恶,丝毫不亚于杀父仇人站在面前。   不愿意用特效抑制剂,硬撑着渡过易感期。因此,吕纯做过很多次注射行为,都是在盛闻景彻底晕厥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倒也不是对所有抑制剂厌恶,盛闻景只单纯针对,这款对他有效的特效抑制剂。   厌恶却又依赖,像是什么纠缠与摆脱的共生关系。   翌日,清晨。   盛闻景浑身酸痛地摸索着不断振动的手机,最终在枕头底找到它。   他闭着眼,胡乱滑动手机屏幕,却始终没能触碰到有效按键。   “啧。”盛闻景不得不睁眼,朦胧且暴躁地关闭闹铃。   发热症状还未消散,室内的信息素净化器高效运转,几缕明黄的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中钻进来。   头疼欲裂,像被人打了一拳。   盛闻景缓了好一会,打开工作室聊天框,所有人鸦雀无声。往常他们总要在自己易感期不能上班的时候,在群里闹腾好久。   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退出聊天框,逐条回复昨晚没能回应的消息,吕纯的消息早被顶去最角落,还是凌晨三点发来的。   吕纯:[老板,鉴于你的易感期,工作室的团建活动不得不推迟,所以我们临时决定一起去打网游。]   线下转线上。   吕纯:[如果你也喜欢玩游戏,请来这个游戏区服找我们!]   盛闻景:“……”   床头柜放着恒温水杯,以及分好计量的抑制剂药丸,粉色便利贴中写着端正小楷,是吕纯留给盛闻景的外卖抵达时间。   慢吞吞吃掉药丸,盛闻景才趿拉着鞋子去浴室洗漱。   虽然他经常骂吕纯这个小没良心的,欺上瞒下无法无天,连老板都敢管,叫谏议大臣属实不过分。   但某种意义来讲,盛闻景很喜欢这种被真实感包围的生活。   外卖准时十二点送达,清淡可口的饭菜冲淡药物带来的苦涩,盛闻景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登录之前工作室同事为他下载好的游戏。   ——滴滴,好友风景上线。   工作室众人组团打副本,同时收到老板的上线通知。   与此同时,工作室群组终于热闹起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老板,身体有没有好一点,抑制剂吃了吗,空腹吃抑制剂对胃不好。   工作室员工普遍是刚毕业的学生,进圈多年的老员工也多是沉浸动漫多年的老二次元,众人没那么多上下级观念,比起同事这个冷冰冰的称呼,更像是一群为了追逐音乐艺术梦想的同道中人。   副本结束,游戏人物站在副本大门前,盛闻景操纵着自己的人物,走到抱琴身着白衣的人身边,那个人的昵称是乔乔来瞧瞧。   风景开启频道语音。   风景:我在易感期发烧,你居然和他们一起打游戏。   乔乔来瞧瞧冷笑一声:难道你要我上楼来送死吗?   运营小妹立即爆发出一声嚎叫:嗑到啦,嗑到啦!过世血糖!   上班即下班:小心磕满脑门血!   这是平台合作小哥发来的友情提醒。   易感期的Alpha一点就着,乔莘这句也不过分。   进入第二个副本任务时,盛闻景专心输出时,接到乔莘的电话。   才接通视频电话,盛闻景劈头盖脸道:“怪不得防御减半,原来你在挂机。”   乔莘无奈,他身后有人探头探脑,只露半个大脑门,盛闻景都认得出,那是他的谏议大臣!   乔莘关心道:“我们都在小吕的房间里打游戏,如果你觉得抑制剂发挥效用,身体没那么难受的时候,可以下来找我们。”   “过会吧。”盛闻景盯着屏幕,手指搭在键盘上,眼见怪兽血条爆红。   “信息素味道还没散。”他转而又道:“我记得你新戏应该是今天进组,怎么没去?”   乔莘将手机立起来,结束挂机,边操作人物边道:“女主演发情期,她不来没法开工。”   “不能先拍其他戏份吗?”   “其他戏份得去南方的影视城拍,场地别家在用,批不下来,导演索性给大家放七天假,起码没有成本支出。”   《追逐星星的少年》共六次公演舞台,百位选手,前四场公演用曲由节目组确定,再将曲目交给合作的作曲家们,重新编曲演绎。   四场公演所用二十四首歌曲,平均分给各个工作室。   赛程淘汰部分选手,第五场公演就只剩四个队伍演出,由选手与作曲家共同创作原创曲。   决赛曲目共两首,盛闻景与节目组签的合同是,决赛曲目其中之一,必须由他亲自创作。   另外那首用业内哪位作曲家,暂时没定。   盛闻景陪着工作室众人打完第四个副本便下线了,与节目组约定的第一次会议近在眼前,他得把节目主题曲修改完毕,将小样发给导演。   工作室有自己的录音棚,录制小样的歌手下周进棚。   给音乐家们写曲子,没有写流行歌曲赚钱,他们唱一次就有一次的版权费。   除了给肖询秋写新曲,盛闻景已经很久没碰过古典乐之类的,听众得有一定的鉴赏水平的曲子了。   十天后。   安平电视台的网络媒体中心,与安平电视台隔着一条马路,两座高达三十多层的建筑,被称为电视台的双子星。   盛闻景按照会议约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抵达电视台,副导演薛映开在门口迎接。   “导演还在对面开会,他叫我先招待着。”薛映开领盛闻景上楼,笑道:“会议紧急,事前没通知。”   “你也知道,上头一天一个变化,好像是有什么新文件下发,网络综艺没上星频道限制多,但也够呛。”   盛闻景笑笑,“理解。”   “对了,另外一位总决赛作曲家我们也确定了。”   两人边走边交谈,薛映开打开会议室大门,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工作人员,他指着最前头坐着的年轻人说。   “这位就是我刚刚提到的那位作曲家。”   青年循着薛映开的声音抬头,恰巧与站在门口的盛闻景四目相对。   他冲盛闻景笑笑,然后故意偏头对身旁的男人道:“哥,老熟人啊。”   “——顾时洸。”   盛闻景淡道。   薛映开惊喜道:“顾老师刚从国外回来,是顾总的弟弟,原来你们认识啊。”   “不光认识,我们还是熟人。”顾时洸正欲起身,下一秒却被顾堂抓住手腕。   顾堂警告道:“坐下。”   “认识。”盛闻景走进会议室,走到写着他名牌的位置前,与顾时洸隔着一米半宽的会议桌。   顾时洸友好地伸出手,“好久不见,盛老师。”   盛闻景睨着顾时洸,忽然弯眸笑道:“本来很好,但看到你……”   “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原本气氛热烈的会议室,因为盛闻景毫不客气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   薛映开看看盛闻景,再看看顾时洸,他手底下的工作人员同时向他露出求救的目光。   这顾家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吗!也没人告诉我,他两有仇啊!   薛映开心中哀嚎,并立即摆着手,打哈哈道:“盛老师,你一路辛苦,先坐先坐!”   娱乐圈内利益争夺,各家艺人的黑名单,在电视台这里都是随时更新的。   例如谁和谁不能上一个节目,那位和那位有过节,千万别提某种敏感话题。   盛闻景被薛映开抓着袖管,不悦地向左横跨一步,看着顾时洸的脸,他由冷漠转为好奇,很快,盛闻景做了个决定。   《追逐星星的少年》节目,为了防止选手信息素互相干扰,出现不可控事故,提前邀请了专业的医疗团队严阵以待。   但在节目开始前,医疗团队负责人便提前行使了自己艰巨的使命。   也不知怎么的,业内风评极好的盛闻景作曲家,忽然朝着顾家二少扑上去,精准狠地咬在二少的腺体中,刚结束发情期的顾二少重新被Alpha的信息素点燃。   同时,柠檬绿茶味的信息素被大量释放,整个会议室的Omega都疯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缓缓打出两个字。 第51章   休息室内。   “啧啧,老板你这满嘴的血。”吕纯抽出从楼下便利店买来的湿纸巾,放进盛闻景手中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牛……”他顿了顿,觉得说脏话不大礼貌,换了个词。   “厉害啊!”   盛闻景淡定地擦拭血渍。半晌,他偏头让自己的脸完全面对吕纯。   吕纯点点头,“脸是干净了,可这牙……”   “我去洗手间漱口。”盛闻景俯身从吕纯带来的购物袋里,抽出一瓶矿泉水走出休息室。   薛映开入行二十年,大半个人生都贡献给安平电视台。见过明星吵架扯头花,目睹影视公司撕资源。每到台里的晋升年,所有人跟打鸡血似的,生怕自己被谁拉下马。   浪涛滚滚,躲过多少明枪暗箭,终于混到副导演这个位置。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Alpha强行标记Omega的直播现场。   他靠在休息室外的沙发椅上,看到休息室的门从里拉开,连忙起身快步道:“盛老师。”   盛闻景被薛映开堵住去路,顿了顿,道:“我去洗手间。”   “好,好的。”薛映开后退一步,让开通道,顺手指路说:“直走左拐。”   “谢谢。”盛闻景齿缝全是顾时洸的血,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抿唇笑笑。   会议室那边乱作一团,医生甚至不能将Omega隔离去医务室,只能叫人带着医药箱上楼处理伤情。   整个楼层的Omega员工,都被安排去临时办公室办公。   而事故的始作俑者,闲庭信步地路过会议室,向被迫发情的顾时洸露出得逞的表情,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最佳杰作。   盛闻景很善于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以至于入行多年,身边很多工作伙伴自动忽略,他其实是个对Omega极具威胁的Alpha。   洗手间外设有专为员工整理仪表的化妆台,盛闻景打开水龙头,掬起水为自己的脸降温。   他闭着眼摸索放在台面的矿泉水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声音在他身后停下。   须臾,来人将矿泉水放进盛闻景手中,盛闻景道谢:“谢谢。”   “刚刚咬人的时候,怎么没现在这么礼貌。”   “呸。”   盛闻景漱口,算是回应顾堂。   顾堂没生气,继续道:“待会会议继续,我代替时洸参会。”   盛闻景又伸手,顾堂将兜里的纸巾全部递给盛闻景。   “是吗。”擦掉眼角积攒的水珠,盛闻景睁眼,透过平整光亮的镜面与顾堂对视。   他直起身,将吕纯塞给他的漱口水打开。吕纯像百宝箱,什么东西出现在他的包里都不足为奇。   薄荷味的漱口水,气味直逼天灵盖,呛的盛闻景打了个哆嗦。   “项目经理向导演组提出顾氏也要参与作曲的时候,电视台回复,他们这边没有异议。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告诉蒋总,我们之间的关系。”   凭借蒋唯与廖于宏的关系,倘若盛闻景提出拒绝与顾氏合作,蒋唯一定会联合廖于宏,提前结束和顾氏的合作,在各个节目开始前,更换赞助商。   安平电视台并不缺财大气粗的赞助商。   盛闻景讽刺道:“我还没有小心眼到这种程度。”   “况且,我们之间有什么?”   “说出去只会让别人认为,即使是再聪明的人,也会阴沟翻船遇人不淑。”   盛闻景转身,发现顾堂右手握着的手杖,联想到那天晚上顾堂明显在忍痛的表情,“看到你这些年也不好过,我忽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即使顾堂当年不提,盛闻景也明白,他急切地渴望他分化,而分化的前提是,他得变成他所希望的样子。   “没有成为Omega,是不是很失望。”   盛闻景靠近顾堂,左手覆盖在顾堂握着手杖的手背上。   顾堂食指戴着镶嵌紫色宝石的戒圈,盛闻景手指顺着他手背轮廓的走向,用指腹抵住戒指。   Alpha天生就有压制Omega的能力,即使Alpha体弱多病,只要对准Omega释放信息素,再强大的Omega也能瞬间败下阵来。   盛闻景实打实地咬穿了顾时洸的腺体,只是在灌注更多信息素时,被顾堂及时阻止。   “虚拟标记能够持续五十多天,节目开拍在即,顾堂,你能有多少把握,阻止我再次标记顾时洸?”   “再咬一口,他可就是我的人了。”   嘭——   盛闻景后背抵着化妆镜,化妆台中摆放的一次性用品悉数坠落,装在镜边的白炽灯,明晃晃地映着顾堂深沉而又蕴含着怒意的脸。   凛冽的信息素随着对方的不断逼近,而愈发明显。   盛闻景意识到,自己正被顾堂挟制在化妆台与墙面衔接的角落中不得动弹。   “只有顾时洸面对危险的时候,你才会变得毫不留情。”盛闻景单手撑着身体,另外一只手搭在顾堂肩膀,笑道:“十八岁领略过,没想到现在还能再见。”   “这是你们顾家的祖训吗?”   无论家庭成员多么恶劣,始终帮亲不帮理,将道德与公理规则抛之脑后。   顾堂沉声:“合同已经签了,双方合作板上钉钉,你我都没有权力毁约。”   “那就只能等着我标记顾时洸,让他成为我的Omega,每到发情期,都会因为没有他的Alpha而发疯。”   “那时候,你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吧。”   盛闻景缓慢道:“只要我标记盛闻景,让他永远没办法离开我,我就能从他那里肆意索取我所需要的。”   顾堂:“我们各让一步,顾时洸只参加总决赛,不会参与节目整个赛程。”   “偷掉别人人生的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盛闻景俯在顾堂耳边,轻声。   他反客为主,仰头将嘴唇贴在顾堂腺体上,唇齿微启,缓慢地将牙齿推进他的皮肤,很快,穿破那层皮肉,舌尖感受到了充满血腥的暖意。   尖锐而隐晦的刺痛,同时伴随着莫名的快感卷入感官。   顾堂身体微僵,垂眼扶住即将掉下化妆台的盛闻景。不知是不是这里太安静,他甚至能听到盛闻景吸食血液的吞咽声,以及震耳发聩的心跳。   清新的柠檬绿茶味道的信息素,化作隐晦的酸涩,随着拥抱而涌进胸腔。   时隔多年的拥抱,竟然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   盛闻景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推开顾堂,随意用手背抹了把嘴唇,恶劣道:“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条件。”顾堂将手杖放在墙边,用纸巾擦拭伤口。   “既然不能标记顾时洸,那么总要有人代替他。”   盛闻景微微偏头,慢条斯理道:“亲兄弟在床上应该差不多吧。”   “顾堂,标记顾时洸,或者你和我上床,二选一。”   羞辱Alpha,永远比标记Omega来得更快乐。   ……   两小时后,会议继续。   投影仪运转,白色幕布中播放节目组预先做好的宣传视频。   盛闻景笑眯眯地对薛映开说:“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刚刚只是意外,待会还是把策划叫回来介绍流程,只看PPT多没意思。”   那位策划也是受到信息素影响的Omega之一,更是所有人中,除顾时洸外反应最大的。已经被家人接回去静养,台里刚批假条。   “这PPT我也熟,盛老师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行。”薛映开连忙将装着选手资料的文件拿出来,放在盛闻景眼前。   “选手资料,您回去随便翻翻,初次评级的时候好做参考。”   盛闻景拆开文件夹,随意翻了几页,抬头询问道:“顾总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提,如果你方也有输送选手,我们到时候可以打友情分,保证选手顺利晋级。”   顾堂十指交合,放在桌面上,道:“盛老师是专业人士,我们这些外行不便插手。”   会议开得艰难缓慢,散会时,所有人逃似地飞奔出会议室。   气氛几近凝固,偏偏始作俑者表现地自然大方,受害者家属似乎也情绪稳定,双方友好交流,深入探索新媒体时代下,网络综艺如何做,才能更出彩。   吕纯整理资料,薛映开凑到吕纯身旁小声问:“老弟,有什么绝密新闻能提前预告给哥哥我,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吕纯表情讳莫如深,嘘道:“天机不可泄露。”   没待薛映开再说话,他小跑着离开会议室。   “老板,等等等等,我来!”吕纯飞奔至电梯间,抢在盛闻景之前按下向下按钮。   盛闻景身旁是顾堂,以及顾堂的秘书钟琦,他也不避讳,问道:“薛映开问你什么?”   吕纯看看顾堂,再看看自家老板,支吾道:“就你刚刚为什么,那个。”   他做出咬人表情。   “哪个?”盛闻景装不理解。   “就是,就是咬顾二少,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隐情。”   如果没有乔莘在前,吕纯还真要以为老板忍耐多年,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野兽,面对求而不得一见钟情的Omega,当着人家家属的面,生米煮成熟饭,勇于争当渣男。   盛闻景转而问顾堂,“待会去医院吗?”   “嗯。”顾堂点头,邀请道:“不如搭我的车,送你们回酒店。”   “我的工作室在B市。”盛闻景说。   顾堂:“老常去过,装修的不错。”   “那么我们B市见。”   电梯抵达,盛闻景率先走进轿厢,随手按下关闭键,顾堂也似乎是知道他不愿意和他同乘,遂站在原地没动,等待下一趟。   秘书钟琦欲言又止,顾堂道:“你也有话要问?”   钟琦摇头,“顾总,你的衣领颜色……”   腺体有自动愈合的功能,但Alpha始终不是Omega那种承受体质,盛闻景咬得深,必须立即前往医院包扎。   血水顺着脖颈流进西装深处,顾堂冷道:“把二少最近的银行流水账单调出来,我要在半小时后看到电子版。” 第52章   顾氏总部设在法国,整个顾氏家族结束长达七年的轰轰烈烈的内斗,终于以顾堂为首的长房派胜利而告终。   这场财产分割,背后由顾夫人母家推动,顾时洸被迫站在兄长对立面,成为激进派的代表。   兄长顾堂并未看在顾时洸是血缘兄弟的关系而仁慈,杀伐果决,行事不留余地。   最新一届的股东大会上,顾弈当众宣布退居二线,顾堂正式上位,把持顾氏旗下金融制造等老牌产业。   而顾时洸相当于流放般,送回国内打理顾家并不重视的娱乐产业。   顾家旧交颇多,顾堂此次回国,一为安顿顾时洸,二来得去香港参加一位长辈儿子的婚礼。   毕竟与顾时洸血缘兄弟,既然他已经失去掌权的机会,那么也不必过分苛待,回国仍然能好好生活,做他的米虫阔少。   从医院回酒店,途中,钟琦收到了秘书办紧急送来的银行流水账单。   “顾总,这是二少回国后的所有账单。”   红灯时,他将显示账单内容的平板交给顾堂。   顾堂舌根底压着含片,根据医嘱,他得连着三天,每天含服这种抑制信息素紊乱的药片。   几千年的文明发展,人类早已离开了茹毛饮血的饮食习惯。   但盛闻景那一口,着实咬得深,像被进化网忽略后的意外返祖。医生为伤口消毒时,忍不住叫实习生来观摩,实习生们拿着本记消毒事项,顾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觉得丢人。   Omega被Alpha不稀奇,但Alpha被Alpha咬的事却难见。   Alpha很少对同类感兴趣,用科学的角度分析,大抵是基因互斥,身体无法分泌爱的荷尔蒙激素。   盛闻景的信息素,随着他吞咽血液的速度,以及尖锐的牙齿而浸入腺体。   还未抵达酒店,顾堂便觉得自己额前滚烫,大概是发烧了。   他没想到盛闻景居然会成为Alpha。   毕竟天赋极强,能够在领域内做直顶尖的人,大多都出自Omega群体。   顾堂倚在车旁,浏览过全部账单后,道:“他哪来这么多钱?一个月买三辆车,车呢?”   钟琦没说话,他和常道宪分工不同,他只负责公司事务。调查顾家成员动向,那是顾家管家的管辖范围。   顾堂将顾时洸调去娱乐行业,名义上是开拓新产业,实则放逐。为此,顾夫人对大儿子发了不少次火,甚至扬言,倘若顾堂一意孤行,她不要顾堂这个儿子也罢。   顾家夫人偏爱小儿子,这份宠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明显。   当年盛闻景出事后,顾堂被勒令家中禁足,父母收缴了他所有的通讯设备,冻结银行卡,将他送回学校时,护照都是由父亲最信任的亲信保管,生怕他再跑回国,点燃盛闻景那份,已经被顾氏熄灭的反抗。   正如盛闻景所说,顾堂看似什么都有,是身披璀璨家世的上流社会成员,是所有人都不可及的天之骄子。黑夜降临,褪去那层华而不实的皮囊,他连自由都无法真正掌控。   常道宪最近代替顾堂处理顾堂名下的股权,接管顾氏企业后,他名下除了原本拥有的百分之五的股份,还会再添进顾弈交给他的百分之三十。   兄弟二人的房间相邻,负责顾时洸健康的医生,在结束顾时洸的治疗后,径直走进顾堂的书房。   顾堂得先确定顾时洸信息素已经平稳,房间内再也没有发情的味道后,才能去探望。   医生是从本市私立医院找来的,口风严谨,处理过不少紧急情况。   医生道:“二少从未被人标记过,初次反应比较大,好在及时制止,没能让信息素进一步进入腺体。”   “会有后遗症吗?”顾堂问。   “比如再与那位Alpha同处一室,被迫发情之类的症状。”   医生摇头,“如果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再和那名Alpha产生过多身体接触。标记二少的,是位极其优秀的Alpah,再次出现信息素入侵腺体的现象,可能得进行腺体清洗手术。”   顾堂抬眼,很快又将视线挪回电脑显示器,淡道:“钟琦,送送这位医生。”   “好的,顾总。”钟琦立即做了个请的手势。   ……   B市。   很多公司会在毕业季时,提前开始秋招,争夺各大高校的优秀人才。   盛闻景回到B市后,着手准备工作室的招聘细则,同时,之前发送给游戏公司的小样也得到回应。   对方相当满意旋律,计划半月后进行第一首歌的录制。   在此之前,游戏周年庆活动中使用的伴奏,也得通过接连不断的会议确定。   盛年带着晚餐慰问哥哥时,盛闻景正焦头烂额地坐在会议室,毫不留情的否决一位作曲家的新歌。   “旋律固化,没有重点,副歌部分像驴拉磨。”盛闻景调转铅笔笔头,在名录中划掉写着01802编号的曲子。   坐在左侧第一列第五个椅子中,身着棉质长裙的女人,忽然捂住耳朵,崩溃地闭眼。很明显,盛闻景评价的是她的作品。   “播放01803号。”盛闻景看了眼女人,继续道。   将曲子送交给各个甲方前,工作室内部会进行评选。人的创作力有限,不可能永远都拿到合作协议。因此,工作室的收入来源,也有出租录音棚,或是承包各个音乐公司的专辑制作。   “哥哥,你刚刚好凶。”   休息时间,盛年坐在盛闻景办公室内,边打开保温饭盒边说。   盛闻景翻阅文件,有气无力道:“所以你得好好学习,以后养我。”   “小姨问你什么时候回家。”盛年说。   盛闻景正式成立工作室后,便从周果那里搬出来自己住。   创作需要安静,他也并不是那么喜欢人多的性格。   他接过盛年递来的蔬菜汤,道:“最近比较忙,前几天有人送了些红酒,待会把酒提回去,小姨夫喜欢喝。”   “就知道堵我的嘴。”盛年嘟囔。   《追星星的少年》正式开拍,各大娱乐公司将旗下练习生,或是已出道却又不火的艺人送进组。   练习生公式照逐步于节目组官方账号披露,营销号与热搜同步,终于在第一份花絮放送时,登上微博热搜第一。   盛闻景坐在化妆间化妆,等待个人采访。练习生们待在另外的更大的化妆间内,闹哄哄的,排队由化妆师上妆。   薛映开推门,“盛老师。”   盛闻景晃了下手机,笑道:“节目上热搜了,前十里有五个话题,是选手自己的。”   “买的。”薛映开说。   盛闻景:“哦?”   薛映开坦诚道:“月前就付了热搜费,节目没正式开播,如果没营销号预热,根本没人关注。”   “很多粉丝喜欢追那种人气爆棚的选手,俗称‘红人粉’,谁火追谁。”   他语重心长道:“套路嘛。” 第53章   娱乐圈心照不宣的操作模式,从此产业发展直至兴盛,早已成为流水线中的固定产物。快餐时代新媒体发展,老牌宣传方式无法下沉市场,难以获得关注度与利润。   追星,某种意义上算精神鸦*。粉丝将虚幻的想象寄托于偶像,偶像只需扮演好他们喜欢的角色,天时地利人和,资本选择的偶像将在某个时刻,一飞冲天。   薛映开不避讳,坦诚的让盛闻景叹服。   他跟在蒋唯身边多年,见惯蒋唯公司里那些,兢兢业业只为制作音乐的音乐人。大众喜欢的音乐,绝不是凭借粉丝的推动,人气固然能带来数不尽的价值,却无法真正成为所谓的“明星”。   留音时代的成功,依托强大的群众基础,从留音时代中走出的艺人,无一不是传唱度颇高的歌手。   偶像产业与歌手产业,前者快餐人气,后者则需长时间的沉淀。   老牌公司耗得起,新兴娱乐公司却没办法打持久战。   安平网络频道转型成功,连带着整个电视台沾光,久而久之,前任摸索的快餐造星道路日趋成熟,后辈根据套路模仿,产业链最终会形成平衡的循环,生生不息。   薛映开说,我们也给你准备了热搜。   盛闻景抿唇,拧开保温本欲喝水,却被造型师眼疾手快拦下。   造型师是节目组从海外挖来的,许多偶像的经典妆造都出自他手。   语言不通,造型师只能比划着等等的手势,对身旁的助手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助手快步去拿放在小几上的黑色背包。   “吸管。”造型师用手机翻译器,翻译出中文给盛闻景看。   薛映开乐了,“他的意思是,喝水用吸管喝,不然待会还得补唇彩。”   “我不需要热搜。”盛闻景向造型师及其助理道谢,并对薛映开说:“节目中的选手们,比我更需要热搜。”   “我来这里,只是为赚通告费,添补工作室运转的资金而已。”   “如果你长得普通,节目组当然无需在你身上花心思。”薛映开摇头,他走到盛闻景身后,将右手放在盛闻景肩头。   “进圈这么多年,你的直觉应该比我更敏锐,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比身负才华更重要。正因如此,娱乐圈才叫娱乐圈。”   话说得残酷,却是实话。   盛闻景与诸多艺人合作,追踪歌曲上线后的评价,往往都是偶像歌手的电子虚拟专辑购买数更庞大。   薛映开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节目组微信群里的通知,笑道:“保安说,已经有专拍摄选手的粉丝站聚集在楼下,过几天去拍摄基地,偷拍的人会更多。”   “爆红也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嘛——”   “强捧遭雷劈。”   初次录制,是在电视台里的小演播厅。   拍摄基地尚未完工,选手去了没地方住,得把选手宿舍完全准备好,才能正式开拍。   为了缩短拍摄日程,节省经费,所有录制时间都紧巴巴的。   施工方前脚交工,后脚节目组就会带着器材入住。   也不管甲醛是否超标,是否对人体造成危害。   “盛老师,你好,欢迎你来到我们的《追星星的少年》节目。”   负责盛闻景的跟拍导演,一个月前还是电视台的临时工,收到转正通知后,便立刻被分去网络综艺部门。   范乐乐拿到工牌那天,高兴的没睡着觉,连夜调取自己跟拍嘉宾的资料。   此时,她胸有成竹地拿着话筒,站在摄像机后,对作曲家盛闻景说:“盛老师大学专业所学的是金融,是什么契机,让你选择编曲,这个与金融毫不相干的职业呢?”   网络中对盛闻景的评价很少,在盛闻景获奖前,百度百科中甚至没有他本人的照片。   盛闻景被反光板晃的眼睛疼,他略闭了闭眼,才微笑着说:“我猜你的意思,其实是拐着弯地问我,为什么大学之前弹了很多年的钢琴,而高考后却选择金融,绕了个大弯,还是回到最舒适的音乐领域。”   范乐乐噗嗤一笑,她原本是想从现在引申至从前,却没想到盛闻景如此直白的将问题摊开来。   她莞尔道:“盛老师,拍摄物料的时间越久越好,要是你现在就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就没什么能聊的了。”   盛闻景微微歪头,勾唇道:“我不信。”   范乐乐换了个话题,“选秀类节目,最重要的就是主题曲选择。此次主题曲由盛老师制作,请你用三个词描述主题曲。”   盛闻景:“好听,好看。”   “好听能理解,可好看是什么意思?”   盛闻景:“我希望在选手们的演绎下,能为大家呈现出精彩绝伦的舞台。其实我还没想好第三个词是什么……”   他顿了顿,向镜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道:“第三个词就当我给观众朋友们布置的作业,请大家评价初舞台。”   ……   如果是十年前的盛闻景,绝对说不出这么官方且圆滑的话。   那个时候的盛闻景,大概会说,我做出来的音乐天下无敌。   年岁打磨着骄傲,最终使这份意气藏进心底。   导师们档期不同,会分别在其他时间进行个人录制。   盛闻景结束采访后,走出录制厅,化妆结束的选手们正排着队,手中拿着节目组分发的号码牌,以经纪公司为小组,被叫到号的进录制间拍摄。   选手多达上百,即使同时录制短片,也得耗费几十个小时,薛映开送盛闻景至楼下。   薛映开:“周末开机聚餐,别说没时间,其他参与录制的嘉宾也会来。”   “这个月我会待在C市,有个游戏活动也在这,如果主题曲方面还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盛闻景说。   “好嘞,路上小心。”薛映开立即喜笑颜开。   节目组找了电视台附近的火锅店举行开机聚餐。   私下聚会,没那么多要求。选手来自五湖四海,口味难以统一,索性去最适合大众口味的火锅店包场,也能更快地增进感情。   导演与节目组嘉宾坐一桌,舞蹈导师是当下最火,为诸多艺人编舞的舞者夏来。她用筷子戳着碗中的土豆,小声问盛闻景,“看来你是真缺钱,上次见你,你还嘴硬,这辈子都不去台前露面。”   盛闻景和夏来年龄差不多,合作过很多次,得知夏来也参加节目,倒消减了他心中对未知事物的不安,和熟人一起工作能避免许多麻烦。   他耸肩道:“有钱不赚王八蛋。”   夏来点头,也跟着说是啊是啊,但我是为了苏黎白来的。   苏黎白出道十五年,盛闻景还在上学的时候,班级里许多女生都很喜欢他,走正统偶像路线,从艺期间从未出现绯闻。   是这次节目的导师发起人。   夏来也追星,听说能成为苏黎白的同事,放下手中要紧工作,立即同意参加录制。   留音时代与安平电视台合作多年,输送了两位歌手来节目组,担当声乐导师。   大概是夏来的目光太灼热,以至于苏黎白与导演互相敬酒后,便端着酒杯来到他们跟前。   “你好,我是苏黎白。”   盛闻景:“久仰大名。”   “盛老师参与制作的歌我听过很多,一直想找你做专辑,但你的档期太紧,总是没空。”苏黎白笑笑,“夏老师也在。”   夏来连忙摆手道:“叫我夏来就好!”   苏黎白拖了把椅子,挨着盛闻景身边坐下,小声询问道:“听说我们还有一位编曲家,怎么今天没见到他?”   盛闻景放下手中木筷,也跟着疑惑,道:“是啊,为什么。”   “听说上个月在台里开会,不知怎么的受了刺激,现在正在家中休养。”苏黎白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   “真是不知道社会险恶。”盛闻景举起酒杯,笑道,“苏老师,合作愉快。”   苏黎白说:“乔莘专程打电话拜托我照顾你,我对他说,天上降下来一块石头,砸死十个从艺人员,十个都是神经病,发发疯没什么。”   “哦?”盛闻景挑眉,“你也?”   苏黎白畅快地大笑,然后对盛闻景眨眨眼说:“我可没有随便咬人的冲动。”   只是吃饭的话,聚餐也着实过于单调。因此,众人又开始了第二场活动,浩浩荡荡地挪去KTV唱歌。   电视台附近什么都有,私密性也好。KTV装修以蓝色调为主,配合紫色灯光,在昏暗中营造暧昧朦胧的氛围。   盛闻景原本是跟着导演组一起走的,临时接了个电话,回去的时候,大堂已经没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了,只剩三三两两出来透气的练习生们。   他穿得休闲,又戴帽子,练习生互相又不熟悉,以为他也是选手,便招呼着一起回包厢。   厢内已经开始点歌欢唱,服务生接连不断地端来果盘酒水,练习生们挤在玄关,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敢进去。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你说导演他们……”   “有没有会喝酒的,来几个,导演叫人呢。”节目组统筹快步走来,扬起下巴扫了一圈,抓住长得不错的练习生往身后塞。   “还有你。”   盛闻景正欲离开玄关时,猛地被人抓住。统筹将他推出包厢,连带着被挑选的练习生们,十多个人,像是被驱赶般,从写着306的包厢,绕道310房间。   “副导,人带来了。”   统筹开门,看着练习生们全部进入包厢,才大声说。   他一路抓着盛闻景的手,盛闻景好奇他到底带他去哪,也就没挣脱。   统筹口中的副导,自然是薛映开。   包厢内烟雾缭绕,有人唱着抒情曲,与306相比,更安静。   黑暗中,只有墙角的LED勉强照明,薛映开的脸色不大好看,说话也异常生硬,“怎么带这么多人?”   统筹笑道:“好给大家挑嘛。”   紧接着,盛闻景听到厅内传来中年男人极其谄媚的声音。   “顾总,我们节目里的练习生,那都是千挑万选挑出来的,个个漂亮。”   “小王,快,快把人带上来!”   被称作小王的统筹,推开挡在身前的薛映开,几乎是用扯的,将盛闻景甩去坐在沙发最中间的人那里。   盛闻景踉跄几步,想站直时,却被脚底的酒瓶绊了下,整个人垂直栽进那人怀中。   嘴唇与某种异常柔软的温热相贴时,盛闻景想,怎么杀人才不犯法。   “哎呦,这谁啊!小心点,别冲撞了顾总!”中年男人再次出声道。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着急!”   盛闻景:“……”   一曲结束,显示屏内有短暂的缓冲,下一首歌曲播放,有人开了顶灯,室内光线重新正常起来。盛闻景也得以看清,自己“投怀送抱”的顾总,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总。   ……   他与顾总四目相对。   顾堂喉头滚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或者说,此情此景,说什么都很尴尬。 第54章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固,安静的连根针掉下去都清晰可闻。   鼻翼间萦绕的淡淡茶香,伴随着浓郁的烟味,几乎分不出到底是哪个味道,让嗅觉难以忍受。   盛闻景能感受到顾堂指腹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渗透进他的皮肤。   “小心。”顾堂语气平静,胸腔随着声音而微微震动。   盛闻景脚底仍抵着酒瓶,没法立即站起来。他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在顾堂那里,只能缓慢地用手肘撑着沙发找平衡。   即使未曾环顾四周,盛闻景也能想象的到,那些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和顾堂。   “嘶——”   寂静中,有人倒吸口凉气。   不待众人反应,包厢被再次推开,啃着冰淇淋的青年,大摇大摆走进来,毫无察觉气氛不对劲的自觉,高声喊道:“哥!路上有个孙子倒车,撞了我的车,车灯都碎了,可不是我故意迟到啊。”   “还有……”   顾时洸向前的脚步骤停,陡然住口。   顾氏兄弟的目光相碰,顾堂微微蹙眉,顾时洸手中的冰激凌融化,顺着蛋筒没入包装纸。   “顾二少。”盛闻景背对顾时洸,垂着眼,忽地笑了下。   怎么就好死不死的喜欢往枪口撞呢。   他觉得好笑,也觉得有趣,甚至想,倘若顾时洸看到他最爱的哥哥,仍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人在一起,会气的发疯,抑或着别的什么。   倏地,盛闻景抬起脚后跟,踩着酒瓶利落向前冲,借力改变姿势,让沙发垫在自己的膝盖下。   他扬眉,单手扶住椅背,居高临下地俯视顾堂,肩膀遮挡的阴影,将眼前的男人完全覆盖。   即使多年未见,盛闻景性情大变,那些细小的动作神态,还是如从前那般。   顾堂敏锐地意识到,这是盛闻景想干坏事的表情。   且他已经想到怎么做,才能让整个包厢的气氛抵达高潮。   盛闻景做什么都很轻易,因为他比同龄人更聪明,思虑更周全,拥有洞察人心的敏锐。   浸泡在娱乐圈的染缸里,让顾堂很难不心生戒备。   “盛闻景。”顾堂严肃道,“坐好。”   盛闻景极浅的笑了下,“为什么呢?”   “有人叫我来这个包厢伺候,和那些年轻的练习生们。”   “毕竟,有人说这些孩子都很漂亮。”   “我漂亮吗?顾总。”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是身边节目组工作人员都能听到的音调。   盛闻景先是回头,向顾时洸展示自己的脸,好让他能完全看清自己是谁。   玄关处阴沉着脸的薛映开脸色更差几分,他原本就不太同意用练习生招待甲方,没想到统筹直接把状告到了导演那。   导演喝的醉醺醺的,大手一挥,说要找几个陪酒。   接吻对于相爱的人而言,无异于甜蜜的糖果,恨不得一直捧在心口呵护。   而不含感情的亲吻,更像是隐藏在刀锋剑鞘下的毒。   盛闻景卡住顾堂的下巴,使他被迫仰头,为避免顾堂挣脱,盛闻景甚至还用膝盖死死抵在他腿间。   十八岁的他,单纯地亲吻爱人,以为那就是能安放他真心的地方。   时隔多年,再次和这个人零距离,双方心照不宣地揣度着心思,毫无半分坦诚可言。   其实顾堂没有必要参与这种聚会,这里的人都明白,顾堂是为了顾时洸才纡尊降贵。   全因盛闻景那天,在电视台强行撕咬顾时洸的腺体。   他不敢让盛闻景再接近顾时洸。   可乘之机这种东西,哪怕只剩丁点缝隙,也能轻而易举得逞。   刺激顾时洸,顾堂会生气。   而用顾堂刺激顾时洸,顾时洸会歇斯底里地发疯。   他那么依赖兄长,自出生开始,或者也会延续至死亡。   顾堂的嘴唇温暖柔软,盛闻景啃噬着他的下唇,逐渐探进他的口腔。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睁着眼,冷静地看着他,他们的睫毛划过彼此的眼皮,鼻尖抵着鼻尖,然后落在脸颊。   呼吸交缠,逐渐不分彼此。   顾堂扶着盛闻景的手,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他的腰间。   盛闻景弓着腰,脊背处凸显的骨节被人用掌心覆盖,顷刻间,他痒地泄了所有气。   “小景,别这样。”   “小景?”盛闻景咬牙切齿,冷笑道:“你没资格,不配这个称呼。”   顾堂:“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不必。”盛闻景猛地起身,视线扫过酒桌,从冰桶中挑选那支最贵的香槟。   “你,打开。”盛闻景伸手一指刚刚那个拉扯着他的统筹。   “给我开酒。”   统筹在看到盛闻景的时候,便已僵硬在原地,骤然被点名,他啊了一声,迈不动步子。   顾时洸率先反应过来,摔了手中的冰淇淋就要往盛闻景这边冲。   “盛闻景我操你——”   “钟琦!抓住他!”顾堂喝道。   钟琦迅雷不及掩耳,以擒拿姿势制住双眼通红,青筋暴起的顾时洸。   “放开我!你他妈放开我!老子要杀了他!”   钟秘书力气大,顾时洸是被宠坏了的虚弱体质,根本挣不开。   他转而朝着钟琦拳打脚踢。   “操!钟琦你放开我!!!”   砰——   混和着顾时洸的叫骂,盛闻景单手握着酒瓶,起落间,酒瓶与桌角爆发尖锐的碰撞,棕色玻璃混合着猩红的酒液一齐喷涌。   “啊!!!”   包厢中,几个女孩捂着耳朵失声尖叫。   盛闻景踢开脚边挡路的凳子,手中酒瓶俨然能够作为凶器独立存在。   ……   “吵死了。”   盛闻景慢条斯理道:“祝大家今晚玩的尽兴。”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回头,冲顾堂友善地微笑。   “顾总,后会有期。”   “啊,对了。”盛闻景拎着酒瓶走了几米,他每跨一步,都有人匆忙向后退,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得离他三丈远才行。   “顾堂,上次我的提议,你仍然可以考虑。”   “什么提议!盛闻景!你这个疯子!”顾时洸立刻骂道。   他整个身体已经被钟琦强行拖至包厢外,只剩两只手还扒拉着门框。   涨红着脸,恨不得当即咬死盛闻景。   “好的。”顾堂开口。   他起身来到盛闻景身旁,左手握住盛闻景的手腕,用右手将他手中的酒瓶拿走。   他们的裤腿都染着酒渍,酒香顺着脚底缓慢盘旋,很快覆盖那股呛人的烟味。   顾堂说:“小心受伤。”   “你才是。”盛闻景冷笑,随即用只有顾堂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记得定期体检,小心性病。”   顾堂有种盛闻景永远学不会的本事。   即使他再生气,也只会关起门再教育,不会留给任何人议论的把柄。   盛闻景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明明他已经忍无可忍,面上仍能装出一副平静如水,世界太平的模样。   这就是盛闻景讨厌的娱乐圈,浮华败絮,镀金的表面,内里腐烂作呕。   盛闻景离开不久,顾堂也带着顾时洸告辞。   薛映开搀扶着导演,导演被彻底吓清醒了,只是腿脚还不大稳。   薛映开说:“导演,之后该怎么办?”   导演欲哭无泪,“我也不知道,顾总走的时候没生气吧。”   那可不一定,薛映开忍住没说。   练习生们被首先送回临时宿舍,导演组的人乌泱泱挤在包厢内,谁都没出声,谁都在等待着对方出声。   “大家伙都在啊。”   青年声音清澈,站在门口朝里探头。   是吕纯。   吕纯背着他惯用的背包,脚步轻快地钻进内厅,径直走向导演。   导演似望见救星般,颤抖地捧住吕纯的手,“吕,吕助理你来了。”   吕纯踮起脚尖,环顾四周,再度与导演交谈时,已换了副表情。   他微微一笑,眼神冰凉,高声冷道:“大家都是在老板们手底下混饭吃,电视台转正不容易,这年头找工作难,圈里公司多,可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今天的事,倘若从这传出去。”   “从这传出去也没什么,被辞退的话,不做媒体,也能做别的行业。”   刚刚跟着顾堂离开的钟琦又折返回来。   他接着吕纯的话茬,抚掌笑道:“三百六十行,我们总能遇见。”   “走出这家KTV的大门,就当梦一场,醒了就忘了。”   钟琦与吕纯并肩,吕纯疑惑地看着眼前,身着黑色职业装的男人。   “你也是……”   钟琦再次微笑。   吕纯恍然大悟,说:“我叫吕纯,是盛老师的助理,上次我们在电视台见过。”   “我叫钟琦,顾总秘书。”   两人对视,他们是为了给自家老板善后,才共同站在这里的。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助理秘书瞬间达成共识。 第55章   “盛老师,如果今天状态不好的话,可以明天再来。早晨八点三十至十二点,你可以继续来教室上课,下午我得帮高三学生集训。”   身着黑色短袖短裤,肌肉发达,特地将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大汉,手中举着两根鼓棒,认真向盛闻景建议道。   他是盛闻景的架子鼓老师葛肖然。   “可能是昨晚熬夜改文档,累着了。”盛闻景接过葛肖然递来的柠檬水。   外卖刚送来,杯壁挂着水珠,稍微摇晃瓶身,能听到冰块悦耳清脆的碰撞。   夏天最适合喝冰凉的东西消暑。   无论是身体的温暖,还是心脏中丝毫未泄的火。   盛闻景叫葛肖然,葛老师。葛肖然叫盛闻景,盛老师。偶尔还会跟着吕纯他们,叫几声盛老板。   当年高考结束,趁着成绩还没公布,盛闻景自个跑去咨询学校老师,仔仔细细地拿着国内大学录取分数册研究。   盛年倒在盛闻景腿边睡觉,风扇对着他和盛闻景呼呼地吹,地毯铺了凉席,夏天睡在这里最舒服。   最终,指着排名第一的财经大学那行,对周果说:“小姨,我选这个。”   财经大学,商学院,学金融。   周果对盛闻景学什么倒没要求,她盘腿坐在沙发中,捧着电脑修改学生论文。   “学术垃圾啊,学术垃圾。”   “小景快给小姨我倒杯蓝莓汁,我要喝了清醒清醒!”周果伸脚,用脚趾戳了戳盛闻景的后背,头疼道。   大抵是学生写得太差,她嫌弃地仰头长叹,随口提醒盛闻景,学什么都好,就是别学医。   其实以盛闻景的手,也做不了医生,他没办法上手术台,做那些操持手术刀的精细动作。   盛闻景知道,他得选择一份看起来能养活自己的职业。   那些风花雪月的艺术,早已伴随着梦想的破碎而殆尽。   只是有些时候,命运会给绝望的人开玩笑。   盛闻景对葛肖然说:“过几天我得进组,可能没法来教室,之后耽误的课程,挑时间一起补上。”   葛肖然乐道:“预告片我看了,别说,你的照片挨着苏黎白,长相居然没被比下去。”   “不出道简直白瞎了你这张脸!”   说着,他做出泪眼朦胧的表情。   盛闻景嫌恶地低头,鼓棒在手中翻了个花,平静道:“出道这种东西,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喜欢。”   ……   “你不觉得吗,舞台最大的魅力就是光芒万丈,没有一处不被镁光灯笼罩,彻夜狂欢。”苏黎白捧着冰美式说。   演播厅内,节目组正在调试拍摄器材,灯光师按照指示,逐次分批演示舞美设计。   节目正式放送前,会有选手的个人技能展现小片段,导师也有,苏黎白是来录唱跳舞台的。   苏黎白:“已经有目光转向你,这个圈子包容性很大,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家经纪公司向你抛来橄榄枝。”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成为艺人的快乐。”盛闻景后退几步,为场务让道。   工人们带着钳子,上下检查着舞台是否安全。前几个月,某位现象级歌手开演唱会,塔架不稳,当着几万人的面,直接从四米高的台子跌下来,现在还住在医院养伤。   苏黎白眨眨眼,凑到盛闻景跟前,肩膀挨着盛闻景的肩膀,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说:“艺人赚钱容易,你那个小工作室,一年能带来多少利润?”   “艺人是商品,站在台上受追捧,也不过只是会动会笑的提线木偶。”盛闻景淡道:“见过耍猴吗?”   苏黎白啊了声。   盛闻景笑笑,并不多语,耐心等待他自己理解。   半晌,苏黎白终于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指着盛闻景没说出来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过了会,他说:“你真是……”   “嘴这么毒,怪不得乔莘要分手。”   “No,我对爱人的耐心趋近于无限,乔莘从来没在这里得到过半句重话。”   “没吵架为什么分手。”   就是因为没吵架才分手,盛闻景没有倾诉上一段感情的喜好,任由苏黎白胡乱猜测。   苏黎白出道两年就演电视剧去了,正儿八经电影学院出来的大学生,童星成长暴露在大众视野,行差踏错便有可能让名声一落千丈。   盛闻景看苏黎白眼睛骨碌碌转得像风车,就知道他脑子里铁定没什么好货。指不定安排一些狗血八点档,强行将他的头按在渣男身上带入,乔莘就是那个纯洁无污染,被欺骗感情,还要照样给渣男洗碗做饭的小白花。   乔莘这都交的是些什么朋友。   盛闻景嫌弃地想,顿时,对乔莘提出分手这件事,更深恶痛绝。   舞台那边准备完毕,化妆师小跑着来到苏黎白面前,粉扑刷子齐上阵,散粉呛的苏黎白直咳嗽。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他用手肘碰了下盛闻景,问道:“待会你上台表演什么?”   “架子鼓。”盛闻景说,“我在大学时是乐队鼓手。”   “可你看起来像是精通钢琴的样子。”   盛闻景转身,看着苏黎白精致的脸,不说话,只是那么注视着。   直至苏黎白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给了盛闻景一巴掌,捂着自个腺体,“看什么看!都是Alpha,我可不想和你搞!”   “我不会弹钢琴,架子鼓学过很多年。”盛闻景答苏黎白的上句话,“会写钢琴曲的人,不一定会弹钢琴,就像我长得像明星,其实只是个普通幕后工作者。”   苏黎白被此人装逼之气逼退几步,气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跑去舞台开始工作。   前脚跨上舞台,后脚又迅速恢复正统偶像的璀璨笑容,对着镜头比耶。   盛闻景上台前,薛映开带着手机过来,说:“你上热搜了。”   “什么?”   “热搜。”薛映开打开微博,指着热榜第三的话题说,“音乐制作人盛闻景,你的热搜话题。”   #音乐制作人 盛闻景#   “嘿,后援会也有了。”   薛映开忽然又叫道。   他冲盛闻景用手指比了个八:“八百倍速!”   有那么一批粉丝,被称作“红人粉”,每当有艺人即将出道,他们都会像循着花粉的蜂蜜,闻风而来。   没人能预料到哪个艺人能大红大紫,红人粉们挑选自己看得上眼的艺人,趁还没人注册后援会微博账号,抢先占领某某艺人后援会这个id,后援会就算是正式成立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是变相的赌博,将精力化作筹码。   耗费时间搬运艺人的物料,转发每条有关他的工作活动,如果是国外的艺人,甚至还得着手翻译工作。   策划活动,剪辑视频,用ps制作精美的图片,这些都是后援会要做的事情。   待艺人的事业小有起色,后援会便会贩卖自制周边产品。粉丝购买周边,后援会将盈利投入为艺人做活动的经费中。   但大多数后援会会长,绝对做不到清廉正直。   粉丝经济的背后,是暴利,是数不尽的灰色地带。   更没有一套完整的条例约束后援会成立。   因此,时常会出现后援会会长卷钱跑路的新闻。   真爱粉会带着钱跑,更何况那些原本就是为了赚钱的红人粉。   盛闻景说:“我不需要后援会。”   他又不当艺人,参加节目也只是为了赚钱,节目结束后,他仍然是幕后工作者。   薛映开哎了声,显然对盛闻景的态度早有预判,道:“这是粉丝自动发起,节目组管不着,况且……节目组也很支持这种为热度造势的粉丝。”   “水军肯定比不上自来水嘛。”   综艺炒热度,一半是水军,一半是营销号。   知名度提升,粉丝也就位了,帮着节目做数据上热搜。   盛闻景:“真聪明。”   “那可不。”薛映开收起手机,话锋一转,说:“不过你是蒋总的徒弟,只要说一声,这些微博账号也能立马取消。”   盛闻景接过吕纯递给他的鼓棒,之前用的鼓棒被他敲裂了,这是吕纯昨天才紧急找专卖店定的,还没拆包装。   架子鼓被搬进舞台,演播厅门口传来一阵哄闹,紧接着,负责外景的导演拿着对讲机快步走来,小声对薛映开说了些什么。薛映开先是露出疑惑的神色,而后将捆在腰间的外套解开,穿好。   “台长在外头。”薛映开说。   盛闻景:“什么?”   ……   安平电视台每年都有台长巡视慰问节目组的惯例,通常会在Q3节目制作时进行。   综艺节目层出不穷,制作评价等级高的节目,都会留在第三季度放送,夏日余韵未消,粉丝活跃,适合艺人的晚会也多,节目播出的同时,带去晚会演出,利用已出道艺人的流量,稳固人气。   廖于宏是专门将时间安排在盛闻景停留拍摄现场的时候来的。   之前蒋唯为了历练盛闻景,放他自己出去闯,隐瞒她和盛闻景的师生关系。   现在,盛闻景和蒋唯公开出入各种宴会,圈内人也品出了留音时代对盛闻景的态度。   安平电视台和留音时代捆绑多年,蒋唯既不再回避,廖于宏便光明正大的提携晚辈。   他身边围着一群人,有盛闻景认识的,也有脸生的。   通常,台长身边跟着的应该是网络平台负责人。   但此时,他正拉着比他高一个头的男人的手,以长辈的身份,亲昵地拍拍对方手背,说:“我们新媒体就需要你这种拥有理想的年轻人。”   顾堂回以笑容,“哪里的话,我还要继续向台长请教。”   “我和你父亲差不多大,以后就叫我叔叔,闲暇多来家里玩……哎对了,上次你和小盛一块吃过饭。”   “盛闻景人呢?”廖于宏扯着嗓子问跟在最末的导演。   导演看见顾堂就头疼,永远忘不了KTV里,顾堂和盛闻景那档子事。   盛闻景咬顾时洸,能够算Alpha信息素紊乱。   那第二次,包厢里强吻顾总算什么事?   导演头脑风暴,丝毫未察觉,台长没找到他人,身边那群总台来的工作人员主动为他让出条道。   他和台长隔着一条,以人组成的路。台长在那头,他在这头。   他看到顾堂,以及舞台上,调试设备的盛闻景。   不知怎么的,脑子一抽,闭眼歪嘴倒地。   “导演!”   “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导演!导演你怎么了!”   导演身边的助手大喊。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点忙,时间不稳定,但应该很快就能正常更新。 第56章   准确来说,顾堂应该算外国人。   当廖于宏对盛闻景说,你是B市人,知道哪的烤鸭最好吃,这几天不忙的话,可以带小顾四处转转。   盛闻景:“廖叔叔,我不喜欢吃烤鸭。”   廖于宏从钱包中抽出一张副卡,道:“账算叔叔的,记得存好发票,走台里报销。”   既然叔叔你这么喜欢顾堂,怎么不认人家当干儿子。   盛闻景欲言又止。   安平电视台虽占据着国内电视频道绝大多数资源,但对于国外市场,基本处于原地踏步阶段。   廖于宏想开拓海外市场,顾氏想要从国内媒体资源中分一杯羹,双方你情我愿,深入合作也只是时间问题。   盛闻景明白,廖于宏是有意撮合他和顾氏往来,但这份好意,着实像一锅滚油,捧不起,也浇不灭。   长辈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少走弯路,盛闻景感激廖于宏,但还是在空闲时,给蒋唯打电话说:“老师,我无法拒绝廖叔叔的好意。”   “他给你,就证明他知道和顾氏结交的好处不止于此。即使你和顾堂有恩怨,小景,别告诉我你现在和钱也过不去。”   盛闻景:“……”   蒋唯太知道怎么戳中一个人的痛楚。   十年前的遭遇,即使乔莘,也不太知道盛闻景究竟遭遇了什么。比起乔莘,蒋唯了解的,也只是盛闻景讨厌顾堂,和整个顾氏有过节。   事业发展到某种程度,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么些人。无论什么领域,总有牵扯到彼此利益的时候。   蒋唯对盛闻景说:“好在,你现在也并非一无所有,师兄想带你上谈判桌,证明你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   “小景,离开过去的方法,只有面对,不断向前走。之前我以为乔莘已经带你走出了阴影,精神状态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   盛闻景愣了下,随后艰难道:“老师,你已经……”   “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有你和顾堂先后警告在场节目组工作人员,但闹得太大,我这边也已经有人委婉问过,你和顾堂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和他,是不是曾经恋爱过。”   直觉太准,有时候可能不是件好事。   盛闻景带着手机走到没人的地方,环顾四周,确定这里没有被听墙角的危险后,才说:“小时候不懂事,顾堂他……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蕊金杯那件事,始作俑者并不是顾堂,却被从头到尾却隐约残留着顾堂的身影。明明是顾弈以及顾时洸步步逼迫,才致使自己失去弹钢琴的资格。   有时,盛闻景甚至觉得,顾堂那个时候光芒万丈,却也像自己一样,无法决定人生方向。   即便如此,他明明能够及时赶到,制止顾时洸。   蒋唯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手机那头,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嗡声,很快,蒋唯道:“这件事,还得你自己做决定。如果下定决心不和顾氏往来,师兄那边我去处理。”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还对顾堂怀有留恋吗?”   “老师,那是我的初恋。”   盛闻景停顿片刻,轻声说。   在最喜欢的时候去恨一个人,最终会变得分不清哪种感情才最正确。   十八岁那年冬天,盛闻景跟着周果一家前往B市定居,周果与丈夫托关系找到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对盛闻景的精神状态进行强行干预。   十七岁的盛闻景,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也会有想割腕自杀的时候。   演奏者失去双手,就像翱翔天空的雄鹰失去翅膀。   康复治疗机构在十一层的写字楼里,盛闻景无数次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心中盘算,倘若自己从这里一跃而下,究竟会砸在水果摊前,还是掉进喷泉水池。   好在他有推顾堂掉下舞台的勇气,却没有直面生死的冲动。   或许,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无限可能。   右手损伤严重,为了尽快回到学校继续学业,盛闻景尝试用左手写字。久而久之,他从右撇子变成左撇子,右手在大一上半学期完全康复,就好像他遭受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虎口处狰狞的疤,变作尘封记忆的门。   自然给予人体优秀的自我保护机制,时至今日,盛闻景已经不大记得,自己高中时所经历过的那些事。   那份感情,逐渐被新恋情所掩盖。   乔莘成为那个拉他上岸的人,他在咸腥的海中溺亡,最终获救。   蒋唯说:“小景,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亲人,如果想对我坦白,可以随时来留音时代附近的那套公寓。”   盛闻景说好。   小孩子可以用喜欢或讨厌,区分自己眼中的人或物。但成年人的世界,绝大部分东西,都能用价值衡量。   就像蒋唯所说,与顾氏合作,盛闻景能够得到许多他从前接触不到的人脉。这些人脉难能可贵,多少年轻人挤脑袋,都无法触碰那道门槛。   现在,这块香甜浓郁的蛋糕,就那么摆在他面前,供他随意切取。   谁不要谁是傻子。   盛闻景收到财务汇报来的,支付员工上月工资明细,他痛定思痛,决定暂时抛弃自己那些伤春悲秋,难以言喻的感情。   节目正式开始录制,导师得有十多天的时间吃住在拍摄地,盛闻景提前回家收拾行李。   衣服都是造型师搭配好的,直接快递寄去节目组。剩下的个人用品,需要盛闻景自己准备。   他坐在阳台,穿着棉质睡衣,发消息给廖于宏,说:廖叔叔,请你把顾堂秘书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安排人确定顾堂的行程,代你好好招待他。   廖于宏一拍大腿,高兴道:“你这孩子,可算开窍了。”   滴——   玄关处,防盗门密码锁传来提醒。   “什么味这么香?”   乔莘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盛闻景家中,他歪着头努力朝厨房的方向深呼吸,直至盛闻景趿拉着拖鞋来到他面前,无语地看着他那双崭新的球鞋,说:“去换拖鞋,自己找拖把,把踩过的地擦干净。”   “今天拍摄海报才换的新鞋,没踩多少地,你看,鞋底都还是干净的!”乔莘想逃避做家务。   他岔开话题,问盛闻景:“是在做卤煮吗?”   “嗯。”盛闻景走到厨房,掀开锅盖,从锅里挑出一小片莲藕。   乔莘去鞋柜找到拖鞋,盛闻景端着碗靠在吧台前,看他飞快地洗手拖地,然后站在他面前。   “啊——”   乔莘自然地像从前那样,张嘴等待盛闻景投喂。   盛闻景勾唇,极为缓慢地冲乔莘露出笑容,乔莘被盛闻景忽如其来的颜值暴击,勾地晕头转向眼花缭乱。   倏地,盛闻景拉下脸,将碗往乔莘怀中一塞,冷酷道:“自己吃。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是你男朋友,没有必要再喂你了。”   “哦。”乔莘遗憾地吞掉藕片,说。   “那我以后还能吃你做的饭吗?”   盛闻景顿了顿,而后恍然大悟,问道:“你是因为我会做饭,才和我谈恋爱的,对吧。”   乔莘诡异地沉默了一秒,小心翼翼道:“也不算。”   他继续说:“反正已经分手了,原因也没那么重要。”   盛闻景忍无可忍:“带着你剩余的行李给我滚!”   “……”   乔莘才不怕盛闻景,盛闻景是纸老虎,他笑眯眯地踱步去厨房继续觅食,盛闻景走到卧室,将乔莘留在他这没带走的,剩余的个人物品拖出来,足足两大箱。   “这么多啊。”乔莘听到拖拽的声音,叼着豆皮从厨房探头道。   “我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装这些东西。”   世界上,有那么两种人,能够做亲人,能够做兄弟,但就是不能做情侣。   没有感情不和,没有出轨,甚至连嫌隙都少得可怜。   知道盛闻景和乔莘在一起的人不多,但都不理解他们明明感情那么好,却还是选择各奔东西。   原因很简单,只是单纯的不合适而已。   乔莘喜欢的,盛闻景不喜欢。盛闻景在意的,乔莘觉得很无聊。他们能够理解对方的喜好,却无法真正让对方融入自己的生活。   也没有必要非得做恋人,才能维持感情。   所有爱情最终都会逐渐倾向于亲情,他们只是提前跨越快进步骤而已。   乔莘最近减肥,不能吃太多,他吃掉最后一块肉时,盛闻景将无糖苏打气泡水放在他面前。   “对了,我拜托苏黎白照顾你,你们见面没有。”   盛闻景:“他这个人……挺……”   “智商挺低的。”乔莘补充道:“字面意思。”   “那你还和他交朋友?”盛闻景难以置信道。   乔莘弯眸:“他的优点就是笨嘛。”   “对了,你和那个顾堂是怎么回事,听说你和他,接吻了?”   盛闻景:“……”   乔莘见盛闻景不回答,于是更高兴了,说:“那个顾堂长得也不错,之前在一个活动里,我远远见过,板着脸,很吓人。”   “他那种人,不像是能看得起我们的样子。”   “闻景,说实话,我不太建议你和他继续来往。”   “他这个人整体给我的感觉是,冷酷。那个时候,你们在一起,他也是这样对你的吗?”   盛闻景沉默,半晌,才回他:“不是。”   那个时候的顾堂,虽然话少,但每天都会和他聊天,很耐心。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只注视着自己。   乔莘见盛闻景面露落寞,遗憾地摇头笑道:“别呀,闻景。我陪着你熬过那段每天吃药,见各种心理医生的时候。好不容易让你重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变得充满活力。”   “我们的努力,不能因为故人归来,而重新回到原点。”   ……   这是第一次,盛闻景没办法回应乔莘的话。   他微微弓起身体,用手捂住脸,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第57章   工作室内。   吕纯其实已经和周琦互加微信,有过几次短暂的友好交流了。   他顺利地从钟琦那里,拿到顾堂的电子行程单,对比自家老板的,不由得啧啧惊叹,顾总这么高强度的行程,难怪险些过劳死。   他发消息给盛闻景:“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下周顾总在B市,老板你可以请他吃烤鸭。”   盛闻景很快回道:“我再强调一遍,我不喜欢吃烤鸭。”   “可我看新闻上说,外国人挺喜欢吃烤鸭的。”吕纯又补道:“顾总不也是外国人吗?”   谏议大臣不愧是谏议大臣,好就好在坦然进言,不会被丢出去乱棍打死。   ……   进组那天,恰巧赶上最后一批练习生进棚拍摄,每个人身边都跟着跟拍的摄像师,送他们来的经纪人站在门口聊天。   小型娱乐公司,得到的曝光资源接近于无,只能将公司中的艺人安排出去,参加各种唱跳比赛。   国内舞台少,即使偶像艺人出道,最终的落脚点也全是拍摄小制作网剧。   听说有电视台预备策划音乐打歌节目,盛闻景和同行吃饭吃,听过一耳朵,不过那也已经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   上头的风向一天一个样,提出策划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唯有宣发上线,正式拍摄,一切才算尘埃落定。不过也有很多运气不好的,选手出现不可逆转的绯闻或是犯罪,导致整个节目停拍,或者后期为剪辑掉该选手的片段,将整部综艺剪得稀碎。   “据说今年的合同里,多加了一条违约赔偿。”吕纯说。   远处的练习生,站在角落与年轻漂亮的女经纪人低声说话,看神情似乎难舍难分。   吕纯继续笑着说:“谈恋爱被曝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其他行为不端,被节目组发现,或者狗仔曝光,导致节目收视率下降,当事人得赔偿节目的全部损失。”   盛闻景回头,“以前你也没关注过这些东西,突然开窍了?”   “是我女朋友。”吕纯说,“她喜欢的偶像违法,掉了不少代言,那些代言现在都给了苏黎白。”   人脉可以传承,代言也行。苏黎白从公司那边接了不少新业务,因此,比盛闻景他们迟三天进组。   公司家大业大的,能够提前拿到主题曲的练习视频。   舞蹈,歌词,进组前,都会有专门的老师帮忙排练。   即使练习生初评级等级低,只要在主题曲学习阶段,将之前所学拿出来,便能多得镜头,也会被冠上“即使能力稍差,但胜在记忆力好,能够快速学习唱跳”的评价。   喜欢看选秀节目的受众,多是喜欢养成系偶像,这类被提前打造的练习生,便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艺人。   单盛闻景知道的,提前拿到主题曲的公司,便已有三四家。那些公司明目张胆地找到他这里来,想从他这里继续获取后续比赛曲目的词曲,但这些东西都签过保密协议,即使是创作者,也不好提前拿出来。   圈内的资源明码标价,节目组压着曲目不松手,任由娱乐公司们提价,价高者得。   范乐乐在门口迎接盛闻景,开车带盛闻景去距离拍摄地五公里外的酒店。   练习生拍摄内容多,天没亮就得起床待机。导师在正式拍摄时抵达即可,并不需要留在拍摄场地的宿舍休息。   再者,拍摄地附近的粉丝太多,抢拍练习生的粉丝站站姐们挤在围栏边,日日夜夜安营扎寨,万一有人偷偷摸摸跑进来,对艺人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节目组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抵达酒店,范乐乐去前台办入住手续,吕纯跟在盛闻景身边,低头对着手机疯狂打字。   很快,他抬头对盛闻景说:“老板,顾总秘书代顾总问你,什么时候请他吃烤鸭。”   烤鸭,烤鸭,这个外国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最近只认烤鸭,烤鸭是什么难得的珍馐美味吗?B市居住十几年,盛闻景只在刚定居时,和小姨吃过一顿。   他还清楚地记得,除了烤鸭,当时还点了一份青梅排骨。青梅很好吃,排骨啃不动,又腻又硬。   盛闻景扶额,不耐烦道:“已经安排了行程,这顿烤鸭我不会赖掉,如果顾总实在想吃。吕纯,给他点外卖!”   “给谁?”   “给顾堂。”   翌日,顾总收到一份私人菜馆送来的烤鸭。   钟琦将碗碟摆好,回头看看还在进行视频会议的顾堂,特地掉了个方向背对顾总,掏出手机询问吕纯。   钟琦:[烤鸭?]   吕纯:[怕顾总吃不饱,点了双份。]   钟琦想了想,打字道:[可是顾总的医生不许他吃太油腻的东西,今天下午还得回医院继续打针吃药。]   聊天框这头的吕纯乐了,他端着手机冲进盛闻景办公的客厅,说:“老板,顾总进医院了。”   “嗯。”盛闻景打开节目组发给他的邮件,稍停顿了几秒,抬头道:“医院?”   “是啊,钟秘书说顾总身体一直不太好。”   “活该。”盛闻景说。   吕纯:“可是我们明天要和顾总见面,需要带点什么营养品吗?”   此话一出,盛闻景终于放下手中的活,冷漠道:“原来他才是你老板。”   初评价的拍摄长达一天一夜,选手与导师累得够呛,拍摄结束后,盛闻景便得立马前往机场,代廖于宏接顾堂回台里开会。   顾堂的随行人员多达七人,廖于宏又给盛闻景多派了辆车供他使用。   机场,停车场内。   白炽灯将整个封闭的环境照的雪白,更衬的顾堂那张苍白的脸虚弱无比。   倒还真像个正儿八经的病患。   待人离得近了,盛闻景才上前笑道:“欢迎顾总。”   “谢谢。”顾堂微微点头,将放在行李箱上的纸袋递给盛闻景。   盛闻景没接,只是略微看了眼纸袋,然后将视线挪去别的地方,说:“先上车。”   他原本以为,顾堂生病只是托词,但顾堂上车的动作极为缓慢。他绕去左边乘车,由秘书打开车门,他先跨右脚,然后借力让整个身体完全坐进车厢,左腿是最后上来的。   看着像是瘸了一样。   盛闻景单手撑着车门,讽笑道:“顾总,我可不是你的司机。”   客人坐前排,和迎接他的东道主聊天,这是不成文的礼貌。   而顾堂却偏偏坐在驾驶座后方的位置。   顾堂将手轻轻放在左腿大腿腿面,声音沙哑,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说:“最近腿不太好,见谅。” 第58章   其实这个时候,顾堂本可以选择不回答盛闻景。   或许是希望及时化解误会,顾堂才坦然地说出,没那么值得广而告之的隐疾。   盛闻景顿了顿,道:“系好安全带。”   节目组录制来回都有工作人员引导,因此,盛闻景并未带司机随行。吕纯去了驾驶座,钟琦观察顾总,觉得他暂时应该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于是选择帮助吕纯导航。   盛闻景与顾堂并肩坐着,直至车驶出机场,他打开车窗道:“既然顾总身体欠佳,不如先回酒店休息片刻,饮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你安排就好。”顾堂说。   钟琦适时道:“顾总,医生说我们落地后,还是尽快找家三甲医院复诊。”   “哦?”盛闻景表现地极为诧异,“原来还有别的行程。”   而后,他善解人意道:“既然顾总需要尽快就医,小吕,改道去医院,我们帮助顾总复诊后,再回酒店。”   “廖台长那边呢?”吕纯问。   盛闻景:“会议在明天,时间不冲突,待会我告诉廖台长,已经成功接机顾总。”   “好的,老板。”吕纯点点头。   早晨起床时,盛闻景仍然对招待顾堂这件事,发自心底的抗拒。但现在与对方同乘一辆车,忽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大概是因为,顾堂也过得没那么好。   身体健康与金钱相比,自然是健康更重要,顾堂的腿居然已经严重到影响生活,这是盛闻景没想到的。   他暗中观察顾堂,自然,顾堂也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瞧着盛闻景。   例如,即使车椅足够舒服,盛闻景仍然选择挺直脊背,坐得笔直。这种坐姿虽好看,却也极耗费体力。   盛闻景获奖那晚,聚光灯追逐着他的脚步,他从容自信地上台。那一瞬间,他背对着顾堂,浑身透漏出,舍我其谁的骄傲。那与顾堂印象里的盛闻景逐渐重合,却又一触即离。   从盛闻景身上,他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他就像个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年轻人,锋芒毕露,闪耀而夺目。背靠国内首屈一指音乐公司,拥有安平电视台这种,资源极丰富的平台支持。甚至是在钢琴演奏家之中,都有错综复杂的人脉。   很少有作曲家能够走到他如今的地位,年纪轻轻便开设工作室,从幕后走到台前,被冠上天才音乐制作人的称号。   医院。   顾堂的腿伤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许多,医生为他安排了全套检查,因为是VIP客户,走专用通道,没和排队就医的患者们共用检查设备。   盛闻景倚在B超室外,秘书钟琦距离他两米,正坐在走廊内设置的铁椅中,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对着文档打字。   顾堂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单来医院途中,他已经处理了三条待决议的项目,顺带安排几场电话会议。   “你,过来。”   盛闻景出声。   走廊内人不多,来往医生护士脚步极轻,显得钟琦打字声音极其明显。   他全身心投入工作,并未注意到盛闻景的声音,直至被人轻轻推了把,他才抬头。   吕纯小声说:“我老板叫你。”   “我?”   吕纯:“快去。”   同为打工人,吕纯用怜悯的目光,向钟琦表达同情。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最忙碌的助理,没想到钟琦这边更惨无人道。是多么不心疼员工的老板,才会做出,即使自己身体检查,也要秘书坐在检查室外工作的,丧心病狂的压榨。   可惜,钟琦没注意到吕纯的目光。   他抱着电脑来到盛闻景身边,笑道:“盛老师有什么事?”   盛闻景扬扬下巴,诺了声,问道:“你们顾总的身体一向如此吗?”   “嗯……”钟琦沉吟片刻,显然在寻找措辞。   某种意义来说,顾堂的身体健康也算是集团机密,为避免有心人编排,他们一直费尽心思打点媒体,并寻找更可靠,且技术过硬的医疗团队。   盛闻景笑笑,“我和你们顾总很熟,他不会介意你告诉我实情的。”   钟琦警觉,他研究生毕业就跟着顾堂,哪里从顾总这听过有盛闻景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集团轰轰烈烈开展国内业务,建立交响乐团时受到前所未有的阻碍。国内受邀请的音乐家,竟然不约而同地选择拒绝与顾氏合作。   他们曾试着调查过原因,却始终得不到答案。后来,还是圈内某个媒体人,模糊地透露,大概是因为留音时代的盛闻景。   自此,盛闻景这三个字,才正式走进总裁办的视线。   总裁办的法国人说,怪不得当初我们没注意到盛闻景这个音乐制作人。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狡兔三窟!”法国人怨恨道:“他有几十个艺名,和他合作的音乐家那么多,谁能想到,那些作曲家名字的背后,全是他!”   此人本应该是顾氏发展媒体资源的头号劲敌!   可他意欲标记二少的时候,顾总也没追究,甚至还……钟琦迷惑地想,他们可能确实认识吧。   那种熟悉,不一定是久别重逢。   也有可能是怀恨在心。   盛闻景严肃的时候,表情像吃人般可怖。   但当他笑容灿烂,语气温柔地询问时,又像是能包容广袤大海般心旷神怡。   “小景。”   “嗯?”盛闻景听到有人叫自己,随口应道。   “……”   钟琦的表情立即变得怪异起来。   倏地,盛闻景意识到那是顾堂叫他。   他面不改色地调转脚步,望向撑着手杖的顾堂,淡道:“你的秘书似乎并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病情。”   钟琦立即向顾堂流露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正直表情。   顾堂一瘸一拐地走出检查室,顺手关门,微喘着粗气缓了会,才说:“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的腿出现了些状况,空气太潮湿时会有些不适。最近工作太忙,没注意作息,气血不足才导致体虚。”   难道是——   盛闻景了然道:“那顾总可得小心过劳死啊。”   吕纯:“……”老板这张嘴,从来没落过下风。   “下雨的时候,我的手也会疼,我们可以交流病情。”盛闻景友好道。   话音刚落,不待顾堂说什么,护士带着输液单走来,笑道:“请跟我去病房,顾总得输液后再离开。”   “对了盛老师,徐医生托我向您问好。”   “徐医生?”这次轮到顾堂问。   盛闻景微笑,“他是心理医生,如果顾总有什么精神方面的原因,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   明明是甲乙双方的接待业务,盛闻景偏偏搞得像病友病情交流会。   输液时间长,盛闻景中途借口离开病房,轻车熟路地朝着医院门诊大厅走去。   分诊台右侧,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与保安聊着什么。他看到从远处走来的盛闻景,对于盛闻景的到来略微表现出诧异,他站直身体,双手插兜笑道:“昨天小吕联系我,药直接同城送去你住的地方,怎么今天有空亲自来取。”   徐灿,盛闻景的心理医生之一。   由于工作原因,盛闻景频繁往返于安平电视台以及B市之间,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离开药物干预,压力越大,创作力越强,与此同时,精神状态也更混乱。   创作者或多或少拥有心理疾病。   他需要能够随时了解他病情的医生,并能随时在需要药物的时候,及时拿到诊断。   徐灿将放在兜里的药拿出来,交给盛闻景时,提醒道:“如果时间允许,我希望能够再对你的心理状态进行全方位的评价。”   “我现在看起来很差劲吗?”盛闻景失笑道。   徐灿摇头,正相反,盛闻景现在的状态太过于健康。   没有人能瞬间走出心理病症,这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上次他为盛闻景诊断的时候,盛闻景还短暂地出现失去食欲的症状,甚至有厌食症的风险。   “下次吧。”盛闻景从徐灿手中抽走药盒,发自内心地笑道:“我现在挺高兴的。”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很没道德,但确实是改善心情最好的办法。   顾堂缓缓转醒时,发现盛闻景正皱眉盯着他的腿看。   即使双腿被雪白的被子覆盖,盛闻景仍看得认真。   吊瓶里的药液,并没有催眠的效果。只是顾堂工作连轴转,他太困了,只要有休息的机会,三分钟内便能陷入深度睡眠。   “你在看什么?”顾堂声音沙哑。   盛闻景镇定自若地收回视线,答:“没看什么。”   “对了,那天的外卖怎么样?还合你的口味吗?”   顾堂:“医生说我不能吃那么油腻的东西。”   “说实话。”盛闻景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再站起时有点头晕。他缓步走到顾堂面前,俯身轻声道:“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很好。”   “原来这些年,也不止是我在遭罪。”   “顾堂,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的眼眸深幽安静,容貌依稀可见当年的轮廓。瞳孔中倒映着顾堂的脸,顾堂却看不到他眼睛里拥有半分感情。   他们相望无言。   ……   盛闻景抬手,轻柔地摩挲着顾堂的脸,用只有他和他才能听到的声音,淡笑着说:“乐团很不好做吧,你的秘书现在还在走廊处理公务,似乎是租赁音乐厅也出现了问题。”   “你所接触的所有音乐家,都或多或少和留音时代签署过相关业务。”   “顾氏想从音乐资源中分杯羹,和音乐家,或者留音时代谈判前,建议先从我这里得到许可比较好。” 第59章   乐团没有演奏家,甚至连指挥都是从国外高价聘请来的。   既然要让顾时洸永远都无法接触,那些真正掌握着家族命脉的产业,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把他钉死在国内,让他手中既掌权,却又始终无法深入那些,随时能危机顾堂的,最核心的利益。   顾堂本打算在月内,便将所有事尘埃落定,却没想到盛闻景却始终死死咬住他所有动作,像荆棘,像藤蔓,像紧盯猎物的毒蛇,将他围困在方寸之地。   此时的盛闻景,远比他想象中的更难缠。   离开医院后,盛闻景带顾堂去已经预约好的私人菜馆用餐。   他是代廖于宏招待贵客,去的地方都是廖于宏经常去的地方。老板得知是盛闻景带人来,临时为他们换了间更好的包厢。   指针指向二十一时前,顾堂抵达下榻酒店。   他和盛闻景都不是闲人,休息时间少之又少。结束晚餐前,盛闻景接电话看时间的次数也逐渐频繁起来。离开私人菜馆后,盛闻景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径直打车离开,留助理吕纯送顾堂一行人前往酒店。   钟琦坐在客厅调试视频会议设备,与参会员工逐个确认话筒无误。   “钟琦,你跟我多少年了。”顾堂站在落地窗边,将白色纱帘完全拉开,俯视远处的车水马龙。   他的时间不分日夜,从来都是工作结束才算休息。   但他今日,选择在工作时间,去医院无聊地躺着输液。   钟琦确认他这边的话筒处于关闭状态,才抬头笑着说:“我刚毕业就跟着您,也数不清多少年了。”   “但我真正扛起整个顾氏,也只是近两年的事。”顾堂摇头道,“你我都是行业新人,更何况是传媒这种完全陌生的领域。”   顾氏产业铺的再广,也不如土生土长,扎根在当地的王牌企业。   钟琦想了想,说:“您是指盛老师吗?”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专业能力很强,背靠留音时代这种音乐公司,本人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想和他合作,可能得拿出我们预算之外的价格。”   顾堂诧异,“这都是从盛闻景身边那个傻乎乎的助理那,打探到的消息吗?”   钟琦不好意思地笑笑,还真不是,作为顾堂的秘书,他有责任帮老板探查各个合作方的性格,并对症下药。   “今天下午召开的会议,通通挪至今晚,以及明日早晨,顾总,您今晚可能得凌晨四点后才能结束工作。”钟琦仔细确认明天的行程表后,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为什么得花时间在医院?之前您说过,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即使打点滴,也可以边打边工作。”   “你刚刚说,盛闻景是说一不二的性格。”顾堂推开窗,温热的风瞬间涌进室内,扬起顾堂额前软软垂下的发丝。   他换了身笔挺的正装,待会开会,会在仪表上显得严肃些。只是头发还没打理,仍保留着刚洗浴过后的松软。   每个人都有弱点,抓住性格中的漏洞,便能一举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即使与盛闻景分开数年,顾堂仍能确定,即使盛闻景再狠,也不会轻易地摧毁一个人,他的道德底线比一般人高,不是不择手段的性格。   天才总有这样那样的骄傲,盛闻景的全部都属于创作,这样一个人,不会让自己的职业生涯蒙尘,他爱惜他的羽毛,爱惜他的创作,比任何人都充满道德洁癖。   盛闻景恨顾时洸,却还在犹豫是否将这份愤怒迁怒顾堂。   要想接触盛闻景,靠近他,就只有将自己变成弱势群体。   在盛闻景面前,摆出一副身体残疾,甚至命不久矣的态度。   只有让他发现,他比任何人都过得好,他才会将那份尖锐的刺收起来,露出柔软的羽毛,将他的善良和博爱展示给任何人。   顾堂不说话,只是很安静地笑着,笑得温和柔软。客厅开着顶灯,却无法完全照射到窗台。顾堂的脸,隐匿在昏沉的光线中,自眉心至鼻尖,留下一道极深刻的明暗交界。   表情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光影交错,这幅景致落在钟琦眼中,顾堂更像是给兔子下套的猎人。   好可怕,钟琦腹诽。   录制节目的同时,盛闻景抽空回了趟家,给周果带了不少山里的野味。这都是办公室同事送来的,他家中开农家乐,盛闻景之前也带周果去过一次。   难得卫原周果夫妻两同一时间下班,盛闻景开车接他们回家,卫原感叹道:“昨天上课,好几个学生专程跑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她们带几张明星签名。就是那个叫、姓什么苏的。”   “苏黎白。”盛闻景道,“下次见他,我多跟他要几张。”   周果怀中抱着盛闻景刚从街边买的西瓜,道:“这次回家住几天?”   “明天就走。”盛闻景说。   周果知道盛闻景工作忙,现在正是事业上升期,“指望你作息正常我已经不指望了,但三餐一定要按时吃,即使没法立即吃到饭,也得随身备着饼干垫垫肚子,小心年纪轻轻得胃病。”   拍摄时间紧张,练习生们已经开始进行主题曲的排练。   按照安排,节目会在下周六准时上线。这种真人秀节目,最看重的是粉丝参与感,得极大程度地缩短录制与播出的时间差距。   主题曲录制,被安排在了当地一家工作室的录音棚中。   练习生质量参差不齐,录音棚里话筒一开,简直像照妖镜。   “……盛老师。”结束第一批练习生录制后,录音师与盛闻景对视,他们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无奈。   “没关系,待会会有声乐老师现场指导。”盛闻景单手撑着下巴,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站在棚内的练习生。   练习生们窘迫地后退几步,奈何录音棚太小,他们退无可退,只能可怜又无辜地缩成一团。   盛闻景并不是专业的声乐指导,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初期创作时,尽可能的让歌曲能够符合绝大多数人的音域,不至于谁都唱不上去,不上不下地尴尬。   “嗨,我来晚了!”   身着青色运动衫的青年推门而入,手捧一叠打印好的词谱,脚步轻快地来到盛闻景身后,坐在盛闻景左手边转椅的吕纯,“蹭”地拔地而起,大惊失色。   盛闻景翘着二郎腿,身体完全倚靠在转椅中,他对着身后的顾时洸做了个手势,道:“你还敢来。”   “怎么不敢。”顾时洸笑吟吟道。   他俯身看了眼录制进度,诧异道:“这批练习生的质量怎么这么差,里边有很多初评级A的人吧。”   “初评级而已。”盛闻景掀起眼皮,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二少学的是音乐教育,还请帮帮这些……”盛闻景顿了顿,用气声笑了下。   “帮帮这些没什么用,只剩脸能看的孩子们。”   或许也有人的脸是来节目凑数的,吕纯边想,边挡在顾时洸与盛闻景之间,生怕盛闻景又做出什么震惊节目组的事情。   盛闻景和顾时洸有私人恩怨,却不干节目组什么事。   他已经能保证自己在工作时间不找顾时洸的茬,前提是顾时洸能忍住那张犯贱的嘴。   专业的指导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顾时洸教起人来,还有那么一副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   录制很顺利,后期修音也少了不少麻烦。   歌总算能有歌的样子。   录制分两天进行,却也控制不住加班时间。   从录音棚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练习生们被大巴接回拍摄地,盛闻景还得去台里开会,商量之后的创作方向。   会议开始前,薛映开准备了夜宵,盛闻景带着自己那份,同导演们坐在一起。   这些年轻的导演,都是薛映开的手下,兢兢业业,没那么多幺蛾子花心思,盛闻景同他们聊天,也能轻松些。   叮——   放在手边的手机,发出消息提醒。   弹窗刷新,将上一秒的消息顶下去。   顾堂:[乐团的全部收益,可以给你提成百分之十。]   盛闻景扬眉。   [只是百分之十?]   顾堂:[没有讲价的余地,这已经是最终商议后的决定。]   盛闻景抬头看了眼正在和同事抢肉的薛映开,继续打字道。   [你以为我是图你的钱吗?]   国内的艺术环境,并不如国外浓郁。乐团利润的百分之十,确实已经是顾堂能够开出的最优价格。   盛闻景一没金钱入股,二没技术入股,拿到百分之十,应该已经是顾氏内部舌战群儒的成果。   如果顾堂能继续和他拉扯,讨价还价,说不定他还能放过他。   但顾堂太想他远离顾时洸,反倒让盛闻景觉得好笑。   顾堂究竟还能为顾时洸做出什么让步?骨肉亲情于他而言,简直像是刻在灵魂记忆里的责任。   原本盛闻景只是想给他几个绊子,让他心烦而已,但全都好似打在棉花上,闷闷的,听不到回声。   盛闻景莞尔一笑,回道。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钱,也不要你,我只要顾时洸。] 第60章   对于顾堂而言,外在的金钱、权势,虽能撼动他的利益,却并不是他最在乎的事,身外之物,丢了还能赚回来。   即使顾时洸受人挑唆,举起匕首向他刺去,他仍能在兵荒马乱之后,为这个弟弟留一条活路,不惜一切代价让他过得充实幸福。   十八岁的盛闻景,以为顾堂是极其自我的人,他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并不在意他人看法。   但现在,盛闻景却无法再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顾堂,和现在这个顾总联系在一起。   哥哥做到这个份上,连盛闻景都自愧不如。   综艺播出,铺天盖地的关注,迅速捕捉着每位有机会出道的练习生。   大公司好出道,长得好看的花瓶好出道,实力过硬却不一定能得到粉丝的青睐。   新媒体时代,粉丝经济成为主导,艺人的才华,倒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   确定主题曲,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时间逐步披露,各个练习生的直拍一经放送,潜力股们立即浮出水面,登录娱乐榜热搜。   由于节目组同时邀请了两位作曲家,碍于两位作曲家摩擦不断,因此,节目组反复开会,最终决定,错开盛闻景与顾时洸同台时间段。   顾时洸负责节目前半段赛程,盛闻景参加总决赛期间的节目录制。   顾氏毕竟是赞助商,节目组也不好直接抛下顾时洸。   “顾总弟弟实力过硬,但热度不够。”   导演对薛映开叮嘱道:“之后台里还要办原创音乐人的节目,顾时洸的原创流行音乐耐听性不高,钢琴曲倒是好,但……”   他顿了顿,耸肩笑道:“但没人能听懂,古典乐,你欣赏得来吗?”   “但盛闻景也是古典乐出身。”薛映开整理台本。   “比盛闻景优秀的音乐人,热度不高,脾气差。比盛闻景稍差点的音乐人,脾气倒是好,但写出来的歌,没几个人听。”   导演拍拍薛映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档节目要是能火,下次你就能像我一样当个正儿八经的导演做综艺了。盛闻景和顾时洸,我们总要选一个。盛闻景背后的留音时代得罪不起,台长那边也不好交代。”   “顾氏嘛,乐团那件事听说了吗,有盛闻景压着,没人敢轻易和顾氏合作,强龙不压地头蛇。创作圈的资源在谁手中,谁就是这个。”   导演伸出大拇指,笑眯眯道。   事实证明,盛闻景也的确达到了推进节目热度的作用。   圈中艺人轮番替盛闻景宣传,主要集中在乔莘那一圈演员中。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盛闻景有过合作,再加上乔莘的关系,他们早就把盛闻景划为自己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流言,说盛闻景正在和新回国的作曲家斗法,两人在节目组后台闹得不可开交,就连台长都惊动了。   ……   工作室内。   “廖于宏不是为了小辈矛盾,肯亲自出面的人。”盛闻景打开通话免提无奈道。   廖于宏和蒋唯不同,蒋唯真正控股留音时代,是公司的领导人。而廖于宏这个台长,手下有不少他得罪不起的能人。   各自背后都有靠山,即使是台长,也不能做出指向性明显的举动。   肖询秋:“消息都传到我这来了,不知道你和顾时洸矛盾的人,在圈内恐怕也没有几个。”   盛闻景倒是不在意他和顾时洸的事,只是走到哪都要被人挤眉弄眼地问几句,烦得慌。   之前同节目组商议好的,合同签一整季,薪水是按照期数结的。   由于顾时洸的加入,硬生生砍了盛闻景一半工资,他给顾时洸留全尸,都算他心胸宽广,慈悲善良。   今年多半时间,都是和安平电视台合作,盛闻景索性在电视台附近租了间公寓,拎包入住。   行李寄出去那天,盛年也得买机票回学校,继续学业。   盛年站在登机口冲盛闻景挥手,盛闻景边微笑,边接通来电显示中,他并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盛老师,您好,我是顾总的秘书,钟琦。”   待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盛闻景那张笑容满面的脸,瞬间恢复公事公办,铁面无私的冷淡态度。   他说:“顾堂在你身边。”   “啊,这个——”   手机确实不在钟琦手中,他和顾堂隔着一张办公桌,顾堂双手平放在桌面,手机屏幕闪烁。   钟琦观察顾堂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之前乐团分成那个事,还得请您亲自来公司一趟,我们面对面讨论,双方律师在场,好签合同。”   “好。”   盛闻景答应得很爽快。   国内艺术氛围寡淡,能留在国内的音乐家,大多都是家境殷实,并不用手头的技艺吃饭的人。   当然,也有穷困潦倒,仍坚持梦想的。   盛闻景去顾氏分部谈判前,向顾堂索要了乐团有意向合作的演奏家名单。   根据这份名单,他连夜联系了这些演奏家,并询问他们加入乐团后,心中最理想的报酬。   大部分搞艺术的人,性格纯真且善良,根本不懂如何与资本家斗法周旋,才能得到与自身实力相配的薪水。   充分了解他们的诉求后,盛闻景带着律师出发,前去顾氏分部与经理策划人谈判。   如果能让他们不必再为生活所迫,再大的私人恩怨,倒也能稍微昧着良心往后稍稍。   经理满头大汗地捂着手机,跑去楼道与顾堂沟通。   百叶窗的缝隙,将他的背影割裂成数块,即使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盛闻景仍能想象得到,这位经理被折磨地耐心全无的表情。   来之前,盛闻景就已经做好了长期谈判的准备。   顾氏着急寻找音乐家,但盛闻景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   时间越长,他开的价就越高,顾氏这边迟早会被逼地低头。   谈判时间有限,盛闻景半小时后还得去电视台继续开会。   抵达电视台会议室时,恰巧看到顾堂从走廊那头缓步走来。   盛闻景站在门口等他,直至顾堂与他距离半米,才拖着疲倦的声音说:“晚上好。”   “我的经理都快被你气死了。”   听声音,顾堂今日心情不错。   盛闻景也高兴,看到总策划与经理焦头烂额的样子,竟然觉得和顾氏合作简直是最能缓解压力的方法了。   按照业务等级,顾堂本可以不在乎乐团组建这件事。   但顾时洸想,顾时洸的梦想就是组建一支自己的乐团,在国内最大的剧院内演奏。   会议室内,工作人员已经将座位安排好,只等与会的领导们落座。   盛闻景和顾堂面对面坐着,盛闻景觉得这样和顾堂说话不方便,于是提出和顾堂并排的要求。   工作人员从吕纯这边听罢,干笑了几声,探头看看会议室内一派祥和的气氛,盛老师正从包里拿出糖果递给顾总。   说来也可怜,这位工作人员,正是上次安排顾时洸和盛闻景的那位,顾时洸被咬,她吓得几乎以为自己隔天就要被台里解雇。   盛闻景傍晚没吃饱,顾堂看他从装满文件的包里,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帆布袋。拉开拉链,各式各样糖果映入眼帘。   “吃吗?”   盛闻景问。   顾堂点头,同时摊开手。   盛闻景找出薄荷糖,放在顾堂掌心。   “回家后,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你标记时洸,按照我家的家规,你得和他结婚,如果是一家人的话,我可以再让利百分之五。”   盛闻景向顾堂投出,自己通常看神经病时的眼神。   人人都能躺平摆烂不负责,怎么落在顾堂身上,就显得过分不现实。   会议内容针对下半年的综艺计划,顾氏根据节目组的预算,分析是否能将投入资金有效回拢。   近年来,顾氏有条产业链极为赚钱——医药。   也就是第二性征觉醒后,所有人都得在特殊时期购买的抑制剂。   顾氏将抑制剂做的风生水起,分高端线与平价。   高端线的产品,也就是盛闻景格外依赖,却又厌恶的那支,用颜色作为抑制浓度型号的抑制剂。   结束工作,天已经蒙蒙亮。   所有人顶着黑眼圈,摇摇晃晃地回到工位,预备结伴回家休息。   会议室很快走空,顾堂先盛闻景一步起身,避开人流过多的通道,走进专为来宾准备的休息室内。   钟琦紧跟着关门,还未走几步,门再次被推开。   “盛老师。”   钟琦诧异。   他不放心地望了望顾堂,顾堂摇头。   钟琦:“我去倒水,盛老师想喝什么?”   “带杯温水,你家顾总得吃药。”   盛闻景哑着声,开会说话太多,用嗓过度,得休息几天才能缓解。   待钟琦离开,盛闻景才说:“易感期开会,不怕造成事故吗?”   “大概不会像你咬时洸那样,一战成名。”即使身体已经产生明显不适,顾堂也不忘打趣盛闻景。   绝大多数时间,Alpah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扩散。   只是高强度的工作,使得困倦比意志力先行。   “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就比所有人率先闻到信息素。”顾堂额头全是细密的汗,忽而恍然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才坐在我身边。”   “是。”   盛闻景说,“为了工作效率,这场会议不能不开。”   媒体人作息颠倒,现在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下午五点前,开会的这些人便得继续回到台里,处理白日没做完的工作。   “如果我控制不住信息素怎么办?”   盛闻景毫不客气道:“我会一针扎在你的腺体中,并强行把你拖出去。”   顾堂失笑:“确实是好办法。”   “所以?”   盛闻景摊开手,露出只有小拇指大小的便携式抑制药剂。   “喝了它。”盛闻景淡道。   “这是我家的产品。”顾堂从盛闻景手中接过抑制剂。这类饮用式抑制剂,采用的都是国家规定的标准药剂管。他看清品牌后,略微有些诧异。   以盛闻景对顾家的仇恨,应该会极大程度地避免使用顾氏旗下产品。   可看盛闻景的表情,好像是常用药物。   这类抑制剂只能从高端线购买,且得提前预约,等待两月,才能收到包裹。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请手里还有海星的大家,多投投断章吧,我已经可怜到两个月都没有榜单了。 第61章   电视台外的停车场内,吕纯不解地问刚上车的盛闻景。   “老板,你的易感期也要到了,我们手里可就剩那一支抑制剂。新的两周后才送到,你不是讨厌顾总吗,为什么把抑制剂给他。”   ……   会议结束后,吕纯整理桌面资料,将它们都塞进背包时,盛闻景问他有没有带抑制剂。   “还剩最后一支。”   自从上次,盛闻景易感期提前后,吕纯便将抑制剂随时备在身上,以防盛闻景出事。   盛闻景伸手:“给我。”   吕纯愣了下,环顾四周,确定会议室内人已走空,才说:“是有人易感期到了吗?”   “但我们只剩这一支了”   他翻找抑制剂的手没停,继续道:“不如我去楼下便利店买抑制剂来,这支还是留给我们自己用吧。”   盛闻景没说话,等吕纯将抑制剂拿出来,说:“去停车场等我,我待会就到。”   半小时后,盛闻景出现在停车场,拖着疲惫的身体,刚上车便直接将椅背放倒。   他长舒口气。   吕纯循着后视镜去看盛闻景,盛闻景的精神状态萎靡,通宵工作后的精神,只有通过睡眠才能再度恢复。   不是早高峰的时间,马路上也只有夜班出租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天际泛白,深蓝与含着金黄的光相连,化作一条平行的线,悬浮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吕纯还是觉得不妥,“老板,顾总他自己有秘书,为什么……”   盛闻景揉揉眉心,叹道:“如果他的秘书携带抑制剂,会议休息时间,就该让他尽快服用。”   或许,也不是钟琦的错。   顾堂隐藏得很好,盛闻景也只是离他极近的时候,才能察觉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茶香。   在顾家做陪练的时候,盛闻景也陪顾堂度过过几次易感期。顾堂抵抗力强,普通抑制剂并不能有效地抑制信息素。他告诉盛闻景,他第二性征觉醒后的第三年,在一次体检中,他的医生告诉他,市面上普通抑制剂对他的效用正在逐渐减退,身体产生了不可逆转的耐药性。   而其他公司开发的升级版抑制剂,含有顾堂所无法使用的致敏药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顾氏开始研发药效更强劲,且副作用没那么大的抑制剂。   顾堂作为第一批使用者,迅速依赖这种抑制剂。   那就是盛闻景从顾堂那里,得到的第一瓶抑制剂。   没想到分化为Alpha后,他也无法离开这种抑制剂的药效。   盛闻景对吕纯说:“不是我要帮他。”   “会议室里的员工,白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节目开发初期最累,如果顾堂倒下,这些决议就要一推再推。上头的政策一天一个变化,很有可能这个节目今天能做,明天就会被完全否决。尽早确定,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解脱。”   那天在医院,盛闻景也看过顾堂的检查报告。   “他的身体健康并不理想,一旦倒下,可能会花几个月调整。媒体并不是顾氏最主要的业务,合作没谈成前,掌舵的人从顾堂变成顾时洸。你觉得,顾氏还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吗?”   与其说是帮顾堂,不如说是为了其他人的利益,包括盛闻景自己。   顾氏赞助的节目中,也有他即将参与策划的综艺。   他是恨顾堂,也恨顾时洸。   但咬顾时洸那次,已经是他理智出走,为不少人造成了困扰。   人能成为高等生物的前提,便是可以完全以理智抑制冲动。   听罢,吕纯赞同地点头,不过还是有些担忧:“那我回去再催催,争取提前把抑制剂拿到手。”   “但我觉得,人有时候还是得自私点。”吕纯转而又说:“老板,我们很多时候都没办法完全照顾到所有人。况且娱乐圈,似乎也不需要我们多善良,而且,就算你今天做了好事,也没人知道啊。”   盛闻景扬眉,无奈道:“闭嘴!好好开车!”   确定参与期数后,盛闻景得亲自与顾时洸交接公演曲目的改编工作。   选曲是他和导演组共同确定的,但个人风格不同,还得与顾时洸这边的团队确定。   三方沟通时间,最终确定在下周末见面。   令盛闻景诧异的是,顾时洸这边居然带了六名作曲家,其中两位还是国内外叫得上名字的。   他参加某款游戏音乐制作时,曾与他们有过合作。   没想到他们也被挖去顾时洸麾下,顾氏也真是舍得下血本。   “只是综艺而已,二少带这么多人来,是想和我打架吗?”   盛闻景玩笑道。   顾时洸把玩着碳素笔,饶有兴趣道:“哪能啊,我是后辈,还得请盛老师多多指点。”   盛闻景这边只带了两名员工同行,都是今年才获得创作奖的新秀。   工作室发展初期,虽全靠已成名有代表作的创作者支撑,但也得扶持那些有实力,只是经验略显不足的新人。   当时蒋唯就是这样历练盛闻景的。   把他丢去留音时代的创作部,在一众元老中摸爬滚打。   盛闻景知道那种被人排挤的滋味,也明白初入职场的艰辛。索性参加项目时,多为这些学生争取机会,让他们积累经验,迅速成长起来。   交接过程还算和谐,按理说,到了饭点导演组得请双方留下吃饭。但想到是盛闻景和顾时洸,他们还是忙不迭地恭送二位神仙各走各路,尽早分开比较好。   坐的时间太长,盛闻景揉着早已僵硬的脖子走进茶水间,他每天用冰美式续命,今早没吃饭,空腹不敢喝。但咖啡因戒断反应很快找上他,让他不得不匆忙啃了口饼干,赶紧做杯美式缓解头痛。   “我哥要订婚了,你知不知道。”   是顾时洸的声音。   盛闻景不动声色地离顾时洸远了点。   顾时洸非但没生气,反而走回去关了茶水间的门,笑道:“毕竟你也算我哥的熟人,也是我半个老师,我全家都很感谢你当年的决定,这是订婚仪式的请帖。”   乳白色信封背面,勾勒着金色郁金香花边,以及顾堂的名字,还有——   顾堂未婚妻的名字。   盛闻景没听说过,不过想来也应该是极优秀的人。   他接过信封,淡道:“想用订婚激怒我,不大可能吧。”   啪——   咖啡胶囊放进卡槽,盛闻景按下胶囊机顶盖。   浓郁苦涩的浓缩液流淌进装满冻得发白的冰块缝隙,顾时洸的目光缓慢挪至盛闻景的右手,他上前一步,握住盛闻景的手腕,指尖触碰盛闻景皮肤的刹那,他感受到了盛闻景极其强烈的颤抖。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   倏地,顾时洸没激怒盛闻景的失望,逐渐被另外一股欣喜所掩盖。   他难忍激动道:“盛闻景,原来你还是怕我的。”   完美无缺的脸,分毫不差的严肃表情,并不能完全概括眼前的这个人。   顾时洸似找到新大陆般,仔细观察着盛闻景的细微动作。他贴近盛闻景,微微歪头,好让盛闻景完全能看到自己。   “听节目组说,导师才艺展示缓解,你敲了架子鼓。”   “原本我还不相信,直到视频播放后,你的个人简介刷新,特长是架子鼓的时候,我甚至想发公告为你澄清。”   “优秀的音乐人盛闻景,明明擅长的是钢琴才对,怎么能是打击乐呢?你我都是古典乐出身,怎么光写打鼓,不写钢琴呢?”   盛闻景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他微闭了闭眼,喉头滚动,冷道:“滚。”   “蕊金杯创作金奖,多亏有你。”顾时洸五指收紧,拇指死死按着盛闻景虎口处,那道狰狞的疤。   十九岁康复治疗那年,盛闻景再未得到分毫与蕊金杯相关的消息,他自己也尽可能地忽略有关钢琴的一切。   因此,即使顾时洸意料之中的获奖,他也并不知道他获奖究竟使用的是哪个参赛曲目。   时至今日,盛闻景也已然避免回忆那段痛苦。   顾时洸腾出一只手,将保存在手机内的视频点开,寂静空旷的茶水间,胶囊咖啡机已停止工作,浓郁的咖啡味充盈整个空间。   陌生却熟悉的旋律从话筒内流淌,盛闻景的大脑却像是被原地投放炸弹。   轰地一声。   炸了。   ……   顾堂收到消息,匆忙赶到电视台时,茶水间附近已经被完全清场,只剩警察围在茶水间外,有人提议立即破门。   隔着一扇门,房间内传来青年痛苦却又欣喜的声音,伴随着闷哼,重物落地。   嘭!!!   “顾时洸!开门!”   顾堂怒吼道。   顾总今日难得休息,钟琦送他酒店时,收到电视台方的电话。   顾时洸和盛闻景两人站在茶水间说话,也不知怎么的,顾时洸突然从茶水间尖叫着冲出来,没待众人反应,下一秒,盛闻景双目通红地抓住顾时洸,同时捂住顾时洸的嘴,将他整个人拖回茶水间,顾时洸拼命挣扎,并大喊救命。   声音并未被紧闭的门掩盖,他凄厉地哭,隐约还能听到盛闻景严厉且失控的质问。   电视台这边拿不准主意,几次想破门,都被盛闻景制止,且隐约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   他们只好叫来警察,并联系顾堂。   房内的人,似乎听到顾堂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顾堂抿唇,后退一步,他深吸口气,强忍怒意道:“还不快开门!”   “是是。”   管理钥匙的员工带着钥匙上前来,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眼,因为太慌张,拧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算了我来!”钟琦摇头,员工立即恭敬地将钥匙交给他,飞也似地逃了。   这算是顾家的私事,顾时洸出事也就是顾家丢人。   顾堂带来的人迅速挡在茶水间外,钟琦向戴着墨镜的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即吩咐身边的人,“把在场所有员工的手机收走,查看他们的相册与录音。”   “是,”   ……   茶水间内四处狼藉,两种信息素混合,顾堂踏进室内的瞬间,便看到蜷缩在墙角的盛闻景,以及昏迷不醒的顾时洸。   盛闻景听到动静,朝着声音的方向抬头,他迷茫地看了眼顾堂,双手、衣襟、侧脸全是血。   顾时洸的衣服几乎被撕碎,身上披着外套,那是盛闻景的。   顾堂绕过被砸碎的机器,缓缓走到盛闻景面前,蹲下,与盛闻景对视。   盛闻景张了张嘴,嘶哑道:“我标记了顾时洸。”   他收紧双臂,将整张脸埋进膝盖中,顾堂看到盛闻景腺体上,那个似乎被针眼注射过的小红点。   顾堂用指腹碰了碰盛闻景的腺体,已经完全肿起来了。   这是Alpha发情的表现。   Alpha发情,第一阶段是极度兴奋,与体能肾上腺素飙升。很明显,盛闻景在标记顾时洸的时候,已经完全展现了这个阶段的特征。   接下来,他得和他标记过的Omega性//交。   顾堂意识到了什么,正欲开口问,他的袖口却忽然被盛闻景抓住。   盛闻景声音哽咽,强忍痛苦:“我没碰他,顾堂,你先带他走吧。”   “可你——”   “我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魔鬼。”   盛闻景唇齿苦涩,他睁开眼,抬头望向顾堂,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脸颊的轮廓,隐匿进柔软的衣料。   他重复道:“我杀了他,我就会变成像他一样的魔鬼。”   话音刚落,盛闻景眼前一黑,陷入黑暗。 第62章   医院,病房。   “盛先生的伤不要紧,都是皮外伤,只是这几天注意饮食清淡,尽量减少工作量,以休养为主。”   盛闻景清醒后,顾堂叫来医生为他检查。检查完毕确认身体无碍后,他平静地听着医生叮嘱,大脑放空地望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医生护士走后,他才对顾堂说:“记住了吗?”   “新的抑制剂已经送来了,以后可以直接来公司取,不要再走线上销售渠道购买了。”顾堂俯身,将手背贴在盛闻景额前。   盛闻景昏迷两天,其中一天半都在发烧,让顾堂几乎以为他要烧成肺炎,想带他转院去顾氏旗下的医院治疗。   自从节目播出,盛闻景的名气也水涨船高,这几天已经有不少记者蹲在医院外,想抢个什么独家新闻。   盛闻景浑身疼,扯了扯嘴角说:“如果你想说记住了,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没有。”顾堂收回手,重新坐回床头的软椅内。   身体尚在虚弱期的病人,饮食大多都不太好,盛闻景也是。晚餐没吃几口就说饱了,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会,发现自己似乎需要夜宵填饱肚子。   他摇摇晃晃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敲顾堂的门。   顾堂的休息的房间,只和他隔一道墙。   “顾堂,我想吃东西。”   很快,门从里打开,顾堂戴着防蓝光的银框眼镜问:“怎么还没休息。”   盛闻景探头朝里望去,房间内的写字台上,散落着厚厚一叠文件,电脑屏幕泛着幽微的光。   “我饿了。”盛闻景说。   “想吃生煎。”   顾堂沉吟片刻,蹙眉走回去,在层层叠叠的文件中,找到被埋在最底的手机。   “你……”他正欲朝着门口说什么,却没在那找到盛闻景的人影。   不知何时,盛闻景已经端正坐在床边,一副等待生煎的态度。   他冲顾堂眨眨眼,歪头扎进柔软的羽绒被中,闭眼前,说:“待会外卖到了记得叫醒我。”   手机下单生煎外卖,顾堂略带迟疑地望向疑似已经熟睡的盛闻景。   盛闻景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他后脑勺那簇,由于睡得太久,而被枕头压地翘起的头发。   录制需要,造型师将盛闻景的头发染成了深棕色。这种颜色在灯光下,会显得发质很好,与导师组其他导师的造型,形成和谐的呼应。   工作间隙,钟琦向顾堂汇报过,电视台内部对盛闻景的评价。   脾气好,认真负责,不摆架子,是位优秀的合作伙伴。   此时的盛闻景,似乎也表现的人畜无害,很好说话的样子。   国内业务由专业经理人负责,顾堂处理的多是顾氏本部的工作,南北半球的时间差,让他不得不选择夜间工作。   一小时后,生煎抵达。   顾堂带着生煎走进房间,将包装完全拆开,才走到床边推了推盛闻景。   “你要的生煎到了。”   盛闻景整张脸埋在枕头中,左手下意识攥成拳头,抓着被角。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无意识地嗯了声,随后小声说:“乔莘,你先吃吧。”   乔莘?   顾堂放在盛闻景肩头的手微顿,是之前在颁奖晚会中,和盛闻景一起走红毯的那个演员吗?   盛闻景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摄像师甚至给了乔莘专属镜头。   即使不了解乔莘,甚至是初次听说他的名字,也不妨碍顾堂能看得出,盛闻景对乔莘露出的,类似于小心翼翼表达爱意的眼神。   “小景,起床吃点再睡。”顾堂语气如常,道。   良久,盛闻景终于缓缓转醒,他纳闷地问顾堂:“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顾堂将目光挪回电脑屏幕,用手揉了揉发紧的额角,顺带将生煎往前推了点,好让盛闻景能完全看到。   “别吃太多。”   盛闻景哦了声,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顾堂身边。他确实是饿了,搭配顾堂噼里啪啦清脆的键盘声,一口气吃了五个小生煎。   可惜最近得控制体重,不能吃太多。   他极为刻制地放下碗筷,捧起水杯抿了几口,随口问:“你平时也工作到这么晚吗?”   “差不多。”顾堂说,“不过我的作息和你们不大一样,白天休息,夜间工作。”   盛闻景哦了声,道:“但我记得,我们在电视台开会,那个时候可是白天。”   “所以你会过劳死。”   顾堂张了张嘴,没反驳。   正常的盛闻景,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顾堂和盛闻景从媒体工作聊到金融,令他感到惊讶的是,盛闻景居然连期货交易都了解得很透彻。   盛闻景挑眉,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大学学的是金融吗?”   “我以为你应该会很了解我。”他又补了句。   顾堂按下回车键,发送编写许久的文档,转而打开邮箱中另外一封邮件,道:“如果我对你的生活了如指掌,你才应该立即警惕,并离我远远的。”   是啊,盛闻景赞同地点头。   那个时候就不该是远离,而是尽快报警。   盛闻景被顾堂从电视台带到医院,失去了所有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他不知道茶水间最后是怎样处理的,顾堂也没提到顾时洸,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和他住一家医院。   翌日,他向顾堂索要手机的时候,恰巧护士为他换药,护士笑吟吟地对他说:“今天只打一瓶点滴。”   当时,盛闻景不觉得有何异样。   但他再度从陌生房间醒来时,他才意识到,那瓶点滴,估计不是什么抑制信息素的药水。   大概是类似于镇静剂的东西。   观察房间陈设,盛闻景判断,顾堂应该是把他带到了什么住宅区内。   高档小区的样板间,全国上下都保持着诡异的审美,仿制欧洲奢华家居风。恰巧,盛闻景格外厌恶这种装修风格。   没过多久,两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敲门,他们走进房间,笑道:“盛先生,您今天需要进行简单的抽血化验。”   盛闻景伸出胳膊,针管刺进血管时,他忽然说:“我有话要对顾堂说,你们可以帮我带给他吗?”   ……   “顾堂,你干脆一针扎死我吧。”   钟琦站在顾氏总部,总裁休息室中,对面对穿衣镜打理领带的顾堂说。   医生学盛闻景的语气对钟琦传达,钟琦学医生学盛闻景的语气对顾堂汇报。   顾堂捏着领结的手微顿,忍俊不禁道:“他真这么说?”   “是的。”   难得有当着顾总的面,直呼顾总大名的机会,钟琦强行按捺对盛老师的感激之情。   他决定立即报答盛老师的恩情,道:“顾总,完全不给盛老师网上冲浪的机会,是不是有点太……呃,我的意思是,或许可以给他消遣游戏的时间。”   “他很聪明。”顾堂摇头,“想要困住一个过分聪明的人,只有彻底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才能让他安分待到时洸录制结束。”   盛闻景和顾时洸的冲突在所难免,送盛闻景去医院的那天,顾时洸立即进行了腺体清洗手术。   此事已经传至顾弈耳中,顾堂接到母亲的跨洋电话,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通,不得不向母亲保证,绝不会再让顾时洸受伤。   但此事是顾时洸起的头,现场遗落的手机被钟琦带回来,页面正好是顾时洸当年在蕊金杯的比赛视频。   那是盛闻景还未完成创作的参赛曲,只有前半段,后半段是临时找作曲家填上的。   也正是因为盛闻景创作的前半段,才能让顾时洸拿到最佳创作奖。   不同的演奏者,演奏同一首曲子,所产生的化学反应千变万化。顾堂双腿康复后,曾找过无数钢琴家,再度演奏那段参赛曲,却再也没找到盛闻景为他演奏时的熟悉旋律。   他对音乐并不敏感,甚至有些迟钝。   自小接受的教育中,为了迎合上流社会对高雅艺术的追求,自然也有品鉴音乐的课程,但这丝毫不阻碍顾堂对音乐理解的残缺。   当时明明有旋律更好的成曲,顾时洸却唯独选择曲库中残缺的那段。   思及此,顾堂沉声:“时洸身边那些照顾他的人,都换掉了吗?”   “已经全部解雇,但我们查到,其中两位保姆应该是夫人那边的人。”钟琦调出保姆资料,展示给顾堂。   “母亲和父亲斗法,在他们没签离婚协议时,是不会结束的。”顾堂轻笑。   自始至终,他都站在顾弈这边,而顾时洸则是顾夫人争夺顾氏的棋子。倘若他们哪天真的能签署离婚协议,顾氏最终的当家人即可见分晓——   落在顾时洸或是顾堂手中。   原本顾堂准备在工作结束后,心无旁骛地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顾时洸在电视台出事,让他不得回总部平息那些支持顾时洸的元老的不满。   几年前,他托人在国内购买了一幢依山傍水的住宅,用于日后休假。   没想到除房主顾堂外,第一位走进那里的人,居然是盛闻景。   盛闻景百般无聊地坐在院中荡秋千,客厅内播放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电影,这里每天都有人来做饭,据说是米其林三星主厨。   工作这么多年,盛闻景头次感受到了做米虫的快乐。   楼上有架钢琴,他无聊的时候也能弹琴玩。   他的手虽然不能再演奏高强度的钢琴曲,日常娱乐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堂搭乘早班机回国,站在家门口,还未将手指放在指纹解锁的凹槽中,便听到楼上传来听令哐啷,节奏异常强劲的敲击声。   很快,他意识到,这是架子鼓才能发出的声音。几天前有人汇报,盛先生要求购买乐器。 第63章   有些人天生对音乐敏感,正如那些站在时尚圈内,决定下一季潮流的设计师,他们对艺术的敏感度,天生高于常人。   正是因为他们,艺术才得以在时代潮流下不断向前。   钢琴与架子鼓,两种形式截然相反的乐器,落在盛闻景手中,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演奏方式。   鼓声没持续多久,顾堂踏进家门时戛然停止。   顾堂不常来这,大多是常道宪带清洁工定时打扫,保证他想要入住的时候,能够立即驱车前往,冰箱里始终存有新鲜水果。   依山傍水远离市区,褪去繁华保留最原始的景致,这对于沉浸在繁华钢铁建筑中的人来说,是最好的修养身心的环境。   大门与客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由一条宽敞的走廊连接,顾堂缓步走至客厅,头顶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顾总,您终于回来了。”   顾堂拎着牛皮纸袋,里边是钟琦从专做中式糕点的老师傅那取来的,新鲜出炉的糕点。   盛闻景趴在一楼与二楼连接的平台栏杆旁,穿着米色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悠闲懒散,不像是被人关在这的,他比顾堂本人还像这里的主人。   他见顾堂向他投来目光,笑眯眯地顺着台阶盘腿坐好,恰巧露出被身体挡住,处于顾堂视线死角的十几瓶红酒。   盛闻景微微眯眼,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顾总:“顾总,你让我好等。”   “还从来没人敢让我在一个地方等待半小时以上。”   “虽然我的工作室规模很小,但用的律师却是留音时代的法务部,你说——”他拉长音调。   “法务部会不会告的你倾家荡产?”   “不会。”顾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回道。   “盛老师在这里的一切开销由我负责,且你我双方并未出现强烈意愿,哦,对了,你的医药费也是走我个人账,茶水间那件事从法律层面讲,顾家才是受害人。”   盛闻景垂眼笑了下,起身的同时,顺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瓶红酒,他倚在栏杆旁勾唇道:“两场官司可以同时进行。”   “你家可以告我故意伤害,我也可以告你非法监禁。”   盛闻景的声音不大,尾音迅速消散,红酒脱手而出,垂直从两米多高的空中砸向地面。   酒液飞扬,重力冲击下,玻璃碎片自地面呈放射状迸溅,即使顾堂及时后退,也无可避免地被误伤。   嘭——   嘭——   嘭——   猩红的酒液像还未凝固的鲜血,顺着地板缝隙纹路,迅速向四周扩散。盛闻景又接连抛出三瓶,他对酒的研究不深,但能让顾堂存放在酒窖深处的,一定是价值不菲的好酒。   砸酒如撒钱,出乎盛闻景意料的是,这些破坏行为似乎并不能让顾堂生气,他观察着顾堂的脸色,甚至比刚进门时还要镇静。   他沉吟片刻,快步上楼,很快抱着一个白瓷瓶下来。   “顾总,我们,呵。”钟琦拖着顾堂的行李箱从外走来,震惊地望着满地狼藉,倒吸口凉气结巴道:“顾、顾顾顾、顾总这是。”   循着顾堂的视线,钟琦看到盛闻景的瞬间,几乎吓得跳起来,指着盛闻景手中的花瓶叫道:“我们前几年在拍卖行买回来的古董花瓶!”   明朝还是清朝,还是再久远一点的?钟琦也不太记得了,只是交易的价格格外清晰。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得打工几百年!   须臾,顾堂的表情在盛闻景眼皮底下,在钟琦惊呼后,突然出现片刻松动。   盛闻景了然,明目张胆地登上通向三楼的台阶,抓着古董花瓶瓶口的手却始终垂在栏杆之外。   每上一层台阶,他都能听到钟琦小声询问顾堂该怎么解决的声音。   怎么吕纯就没钟琦能干呢?   盛闻景惋惜,转而又想,他也没能力给吕纯开出,如顾堂给钟琦那样的年薪。   谏议大臣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盛闻景走的不快,他充分给予顾堂思考的时间,应该没人会和钱过不去。顾堂是商人,商人对钱的占有欲近乎于疯狂,他一定会看在花瓶的面子上——   “钟琦,去拿家里其他古董来,让盛老师一次砸个够。”   盛闻景:“……”他哽了下,怎么事情发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钟琦:“啊?!”   “去。”顾堂冷道:“钥匙和密码都知道吧。”   “钱,都是钱。”钟琦小声。   顾堂嗤地笑出声,“没关系,顾家几代经商,难道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话是对钟琦说,但意思却是得让上边拿着花瓶的人明白。   拿钱威胁是最没必要的威胁。   顾堂紧接着扬声道:“小景,还想砸什么,不如一并告诉我,过了今天可就没的砸了。”   ……   半晌,楼上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中式点心。”顾堂拆开纸袋,道:“练习架子鼓是体力活,下来补充点体力再继续。”   聪明人最知道该怎么戳人痛楚,如果方式不对,便得及时止损,储存体力伺机而动。   盛闻景把自己也划入聪明人的范围,并很快接受,让顾堂受到财务损失可能无法让他勃然大怒的事实。   他单手撑着下巴,用甜点叉反复扒拉着桂花糕。餐厅离客厅很远,但仍能闻到馥郁的酒香。   “钟琦在联系工人处理客厅,今明两天就不要去客厅了。”顾堂看了眼桌下那双赤裸的脚,道:“待会穿双厚一点的拖鞋,地面应该还有看不见的玻璃渣。”   “外国人,中式点心你吃的惯吗?”盛闻景问。   顾堂放下餐叉,说:“听厨子说你吃的并不多,这样很影响身体恢复,刚标记Omega的Alpha很难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你知道我只能用你家公司生产的信息素,所以把我的血液送去实验室了吗?”   盛闻景淡道:“虽然很不愿意将我自己的事主动告诉你,但我现在需要一些能够抑制情绪的药物。”   “顾堂,精神病人在痊愈前,很难脱离对药物的依赖。”   “我已经断药将近一周,这是我的主治医生的电话,他会告诉你我该使用什么药物,或者,请你信得过的医生来做个全面的检查。”   说着,盛闻景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纸拿出来,A4纸内,只简单地写着医院地址,以及医生信息。   顾堂并未第一时间接过A4纸,他反问:“你有精神疾病。”   “长达十年的精神疾病。”盛闻景喉头滚动,随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所以顾时洸他活该,几次三番地刺激我,刚刚你不是说过可以告我故意伤害罪吗?”   “精神病人发病后的举动,算是故意伤人吗?”   顾堂沉默,他将纸叠起收进掌中,道:“知道了。”   绝大多数创作者,都有轻微的精神疾病,盛闻景有病在意料之中,但顾堂没想到,盛闻景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或许是因为盛闻景的坦然,让他认为,盛闻景能很好地整理情绪。   毕竟那个时候的盛闻景,母亲去世都没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盛闻景在B市的主治医生向顾堂详细询问盛闻景的状况,道:“小盛的精神状况还算平稳,他在我这就医时间很长了,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是尽量让他多出去走走,别总待在家里闷着,他最近不是参加了个综艺节目吗,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并不建议他从事台前工作。”   “您能具体说说吗?”顾堂手机开着外放,他正站在衣柜前收拾自己带来的衣物。   医生沉吟片刻,道:“现在的网络太发达,小盛又是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的性格。”   “您是担心他参加节目,一举一动被有心人抓住放大,实施网络暴力吗?”顾堂停下手中的动作,说。   “也不全是,……唉。”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到顾堂毕竟不是盛闻景的直系亲属,于是岔开话题道:“小盛经常吃的药不难买,我待会短信发给您。”   通话结束没多久,顾堂收到医生的短信,他将消息转发给吕纯。   晚饭过后,盛闻景便径自上楼继续练习架子鼓,没再与顾堂多说一句。   医生建议尽量不要让盛闻景独处,话里话外透漏着怕盛闻景想不开的意味。   顾堂想着几个小时都没听到盛闻景发出动静,遂带着切好的水果去找盛闻景,架子鼓就放在摆放钢琴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不知何时,盛闻景趴在鼓面睡着了。   一根鼓棒可怜地被盛闻景踩在脚底,另外那根,在顾堂抬脚进门时,出现在距离顾堂鞋底两三厘米的位置。   晚风扬起雪白的纱帘,顾堂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很多年前,盛闻景也是这么趴在音乐教室的钢琴旁,等待他来接他。   那个时候的他,仍待在某所称作学术殿堂的大学,学习着怎样成为更优秀的人。而盛闻景似乎原本就很优秀,他轻易地得到了绝大部分人求而不得的天赋。   蕊金杯结束,顾堂送顾时洸去音乐学院的时候,一位古典乐教授随口询问他,既然你们都是从中国来的,那么你们认识一位叫做盛闻景的学生吗?   教授遗憾道:“之前我们还有邮件来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决定放弃入学资格。”   “让您念念不忘的一定是很优秀的学生吧。”教授身边的另外一位老师插话道。   教授:“只要你听过他演奏,一定不会忘记。”   “那是个天才。”   顾堂走到盛闻景身旁,盛闻景的脸埋在臂弯中,手掌摊开,露出被鼓棒磨的出血的掌心。   他练习架子鼓的时间并不固定,只有一段工作结束时,才能抽出时间固定练习,因此,茧子总是掉了又长,根本没法控制受伤。   顾堂无声地去取医药箱来,小心翼翼地帮盛闻景处理伤口,手指无意触摸到盛闻景虎口那道狰狞的疤。   倏地,心脏抽痛,仿佛盛满水的玻璃缸被敲碎半边,清澈的流水混合着记忆狼狈地淌了一地。   顾堂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64章   其实他在挑破盛闻景掌心那颗水泡前,甚至寻找医药箱的时候,就想叫醒盛闻景。   或许盛闻景根本不在乎这些伤,在畅销音乐人眼里,大约只有技艺更精进才更能让他珍视,从前是这样,现在依旧。   Omega需要一位强大的Alpha保护,这是来自于Alpha潜意识中的本能在作祟。   无论喜欢什么,人或者物,都得掌握在手中才算安稳。   因此,顾堂理所当然地将十八岁的盛闻景划去了Omega的位置,即使盛闻景的意志力再强大,他也会不可避免地变得柔软。   然而那个时候的顾堂,忽略了自己也是依赖家庭,才能将自己包装得光芒四射的人。那层镀金的外壳,是顾弈给他的。   父亲能够将权力轻而易举地交给他,也能让他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你在干什么?”   寂静中,盛闻景的声音悄然响起。   顾堂拆棉签包装的手微顿,很快,他拧开装有碘酒的玻璃瓶,将棉签在瓶中滚了一圈,道:“醒了。”   “嗯。”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打瞌睡的姿势不正确,盛闻景缓缓坐正,想要用手揉脖颈放松肌肉,胳膊抬至与肩齐平的位置时,眼睛自然而然落在顾堂捻着棉签的手指,他愣怔片刻,改用手背敲敲后颈。   脚边除那根孤零零的鼓棒外,散落的纸张中,还有他灵光乍现时写的旋律。   顾堂:“手给我。”   “等等。”盛闻景俯身,飞快捡起那些写满曲谱的纸,他背对着顾堂,玩笑道:“进来多久了?没偷看我写的东西吧。”   “没有,我不认识音符。”顾堂说。   盛闻景扬眉,将十几页纸夹进杂志中,才转身笑道:“伤口我自己处理,谢谢你的医药箱。”   刚醒时带着朦胧睡意的声音,须臾便立即转换成公事公办的态度。   对待同事时,盛闻景就是用这种,比私下聊天要高几度的音调,保证对方能准确清晰地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不必再重复第二遍。   顾堂:“明天钟琦会带你需要的药来。”   “其实更好的办法是,让我回家自行治疗。”伤口消毒完毕,盛闻景从医药箱里挑选适合伤口大小的创口贴。   “我想不到怎样才能让你和顾时洸都不受伤的办法。”   顾堂坦白。   盛闻景笑笑,将创口贴递给顾堂,示意自己没法包扎。   刺啦——   顾堂撕开包装纸,道:“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需要什么设备都可以告诉我,明天你就可以和你的工作室成员们用视频电话的方式……”   “顾堂。”盛闻景打断顾堂。   “我知道你想让所有人都保持现状,但生活远比艺术创作的冲突更富有戏剧性。我能标记顾时洸,并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而是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我和他要清算所有的账。两败俱伤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你不正是怕我和他的冲突,发展至不可挽回的地步吗?但从我十八岁那年,被他砸伤开始,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盛闻景声音轻巧,却字字诛心。   他能感受到顾堂捏着自己手指的手,力道逐渐加重,于是继续道:“他是你的弟弟,那我呢?”   “顾堂,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也需要被保护,我也只是个孩子。”   顾堂喉头滚动,在盛闻景的注视下,他被逼问地逃无可逃。   “小景,给我点时间。”   “十八岁的小景或许能够等你,但现在的盛闻景已经不需要这种字面的承诺了。”盛闻景用没磨出水泡的那只手,轻轻捧起顾堂的脸,淡道:“顾时洸和小景之间,因为你的优柔寡断,以至于让顾弈强行为你选择了方向。”   盛闻景毫不畏惧那些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恶意,也并不害怕被尖锐的刺中伤,荆棘丛总有被火吞没的一天,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地方。   但懦弱不是,懦弱能够分解最坚硬的盾,它比失败还要可怕。   盛闻景叹息,讽道:“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些年事情,可能是大脑在强行保护我的精神情绪吧。”   说到这,他语气变得轻松了点,“如果我说我不恨你,你能让我离开这里吗?”   顾堂猛地起身,撞倒腿边的医药箱,瓶瓶罐罐撒了一地,他抓住盛闻景的肩膀,声音颤抖:“你不恨我?!”   盛闻景被迫抵在墙与顾堂之间,脚尖踩到鼓棒,脚底微滑,险些从圆凳上摔下去。   他们离得太近,他甚至能闻到顾堂衬衫中的洗涤剂味。   “为什么不恨我!”顾堂的唇几乎贴在盛闻景的侧脸,竭力压制情绪时,他的声音沙哑至近乎于无。   盛闻景微微偏了下脸,轻声:“我聪明嘛。”   他知道顾堂的不容易,也清楚顾堂究竟在顾家身处何种地位。   顾堂是天之骄子,却也是站在厅前的提线木偶,顾弈掌握着他的全部,并不是顾堂手握权力,而是顾弈愿意将权力分给顾堂。   因为被控制,所以顾堂会对自由的盛闻景感兴趣。   就像他养的那只狐狸。   他想拥有狐狸,却也想给狐狸自由。   因此,他专程为狐狸买下了一片草场,想要人工为狐狸打造适合栖息的家。   自由的背后,是无人在意的圈养。   狐狸愿意待在顾家的宅子,待在顾堂身边,放弃真正的自由,选择比伪自然圈养还要危险的,人类群居的地方。   如果盛闻景再笨一点,他就能将责任完全推给顾堂的懦弱,让恨意愈演愈烈。   但他清晰地明白,那个时候的顾堂,不作为就是他最大的反抗。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这份违背已经是他所能做的全部努力。   盛闻景说:“如果你继续包庇顾时洸,可能到时候,我就没有办法再只针对他一个人了。”   “顾堂,如果你还对我怀有那么一丁点的愧疚,就、就放我走吧。”   翌日,清晨。   维修客厅的工人们,八点准时被钟琦领进门,哐哐哐地将地面瓷砖砸碎,并成功吵醒盛闻景。   盛闻景下楼,坐在沙发中满脸不悦。   依山傍水的地方,早晚温差大,盛闻景甚至返回楼上披了个毯子,然后继续坐在沙发里,做出一副杀人的表情。   钟琦首当其冲,被盯地后背发凉。   红酒瓶底坚硬,砸裂了不少瓷砖,瓷砖家具之类的立马就能换,但墙面的酒渍,只能等顾堂和盛闻景离开后重新粉刷。   钟琦小心翼翼地上前,说:“盛老师,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盛闻景摇头,“钟秘书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钟琦干笑,腹诽道。   他跟着顾堂这么多年,虽没听顾堂提起过盛闻景,单从这几个月自家老板的诡异行迹,已经能确定,顾堂和盛闻景之间,绝对存在什么隐秘的关系。   是情人吗?   但盛老师看起来像是要杀了顾总的样子。   仇人?   也不应该,顾总好像还挺照顾盛老师的。   正如顾堂所承诺的,盛闻景当天便与工作室同事成功视频会议,商量接下来的工作事宜。   下半年的行程大多是与安平电视台合作,前期准备并不需要盛闻景时时在场。   他怕自己突然失踪吓坏蒋唯,在顾堂在场的情况下,简单打电话问候了下蒋唯。聊到自己的近况时,盛闻景支支吾吾地糊弄了几分钟,找了个借口飞速挂断。   接下来的一周内,盛闻景吃饱喝足后所做出的反抗,不限于摔碟子砸碗之类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动。   他甚至尝试过报警,或者在夜黑风高的夜晚,从墙头一跃而下,意图仅凭双脚走回B市。   常道宪笑眯眯道:“盛老师,您下个月就能回家了。”   是啊,下个月顾时洸的录制也就结束了,只要顾时洸不在电视台,盛闻景根本找不到他人。   “老常。”   “嗯?”   盛闻景认真道:“顾家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舍得这么多年死心塌地地卖命,不觉得把时间浪费在顾家很荒唐吗?”   常道宪仍是那副职业化笑容,说:“我再也找不到比在顾总身边做管家,还要工资待遇高的职业了。”   凌晨两点,顾堂回家,换好鞋子后,首先便是轻手轻脚地上楼去看盛闻景的情况。   窗户大敞,盛闻景埋在被子中熟睡,呼吸均匀。   盛闻景喜欢空气流通的感觉,所以经常开窗睡觉,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三天两头地因为半夜着凉而头疼。   顾堂在床边望着盛闻景,沉默了许久,然后从兜里拿出,今早无意间从储物室找到的手铐。   小时候不听话,父亲总是会把他铐在书房内,只有完成所有功课,才能获得十几分钟的游戏时间。   每次被手铐禁锢,顾堂都会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他得找到问题,争取下次在父亲面前不再出错。   后来在大学的选修心理课上,他才明白,这是顾弈的服从性测试。   盛闻景的胳膊搭在床边,顾堂用手铐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指尖微勾,用手铐环住盛闻景的手腕。   或许只有将盛闻景也铐在床头,他是不是能放弃逃跑的想法,安静地入眠。   想法自心底腾升,火苗蹿起的瞬间,顾堂立即将心思按捺。   没等他用钥匙解开手铐,熟睡的人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盛闻景骂骂咧咧喊着,顾堂我去你大爷的同时,扬手狠狠给了顾堂一巴掌,并眼疾手快将剩余那枚手铐粗暴地按在顾堂手腕。   没等顾堂出声,盛闻景又用另外那只手抽出还卡在锁眼的钥匙,大力向反方向旋转。   啪——   前半段钥匙就那么卡在锁眼内,后半段以优美的抛物线被丢出窗外。   盛闻景啐了一声,怒道:“顾堂!!!”   “你他妈居然想用手铐铐我!”   顾堂被盛闻景扇地头晕眼花,一时有些发懵。   “小景你听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盛闻景气急败坏,冷笑道:“你不让我好过,那干脆都别过了!”   “有本事你就把我铐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顾堂:我不是,我没有。 第65章   手铐这种东西,盛闻景曾经在乔莘那见过。   乔莘这种偏偶像派的演员,多饰演正面角色,即使是刑侦片,也没多少能饰演罪犯的机会。   那段时间,盛闻景经常见他把玩,从道具老师那里借来的手铐。   钥匙很硬,拧起来很费力,但肾上腺素大概真的能够令人爆发出难以实现的力气。   盛闻景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信息素也控制不住地外溢。很快,柠檬茶味道充盈整间卧房。   他和顾堂面对面,顾堂微微后仰,似乎是怕他再给他一拳。   但左右手离得太远,用手铐连接,很容易在视觉中造成牵手的假象。   盛闻景抻着左手,扯了下,道:“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顾堂不语,定定地望着盛闻景,一切尽在不言中。   须臾,盛闻景扬了扬下巴,示意顾堂坐近点,道:“不打你。”   总抬着胳膊也不是办法,顾堂再三思量,略与盛闻景挨得近了些,月光皎洁,但也比不了人造灯光明亮。   打开床头灯,盛闻景才看清顾堂侧脸,靠近耳根,那道通红的指印。   手指根根分明,正好是一整个巴掌。   是不是下手有点太重了……盛闻景转而又想,他活该!   或许不该以最恶意的角度揣摩对方的心思,但顾堂似乎并不值得别人把他的所作所为,往好的地方想。   顾堂忽然说:“你激动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信息素吗?”   盛闻景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岔开话题:“脸得用冰袋敷,明天一定会肿起来,不,好像现在已经有点肿了。”   钟琦明天早晨来送饭的时候,一定会看着顾堂的脸,然后联想到他和顾堂究竟是打起来还是别的什么。   吕纯和钟琦有联系,两人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人以类聚,凭盛闻景对吕纯的了解,钟琦大概也是个和吕纯不相上下,喜欢看热闹的性格。   思及此,他边叹气边穿好拖鞋,顾堂仰头问:“去哪?”   “去给你找冰袋。”   “嘶——”   才踏出半步,始料不及的拉扯感,使盛闻景不得不踉跄着跌回床沿。   手铐边缘锋利,硌地腕骨似被刀背划过,皮肤立即浮现一圈浅淡的刮痕。   盛闻景愣了下,表情略显无语,抬眼道:“坐着干嘛,下楼!”   如果他在拧钥匙的时候,理智在精神意识中稍占上风,就该明白,丢钥匙不可怕,还能再捡回来,反正后花园都是顾堂的。   倘若钥匙已经断在锁芯,唯一的办法只有人工暴力拆除。   盛闻景站在冰箱前,将用毛巾裹好的冰袋交给顾堂,背靠料理台沉思道:“不如我们打电话给消防员。”   顾堂的脸已经不太疼了,只是火辣辣的。他将冰袋贴在脸侧,轻飘飘道:“我是顾氏的总裁,你是综艺节目炙手可热的音乐导师,双方没有助理的情况下,请消防员来家里,明天我们就能一起占领财经报一整个版面。”   “其实我更愿意带你去娱乐版头条。”盛闻景皮笑肉不笑,默认顾堂的说法。   或许仓库会有能够打开手铐的工具,盛闻景提议:“不如去仓库看看。”   这幢别墅并不是顾堂的常住居所,甚至连顾堂自己都不太清楚,仓库中究竟存放着什么东西。他从家中带走的东西,储物间已经足够存放,并不需要收去仓库。   打开尘封已久的仓库,果然如顾堂所料,空空如也,只有角落可怜地立着几个折叠箱。   盛闻景已然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扑面而来的灰尘惹得躁动。   他微笑,并自我催眠道:“我能理解,毕竟顾总十指不沾阳春水,用工具箱修理家具这种事情,当然是打电话叫工人上门,但……”   没有工具箱,却有手铐。   “你是变态吗?”   这就是常人无法理解的,资本家的富裕生活吗?   盛闻景头皮发麻,忽然联想到了什么,他将目光缓缓收回,欲言又止。   偏偏顾堂鬼使神差地勘破盛闻景的心思,“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想别的。”盛闻景按下关闭仓库大门的电子按键,倒像是欲盖弥彰,淡定道:“有点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被铐右手的人,理应比铐住左手的人更难受,但盛闻景现在是左撇子,两人的被局限感不相上下。   行为动作痛苦到一定程度,精神便会指导着身体去寻找乐子,以看热闹的姿态获取愉悦感。   一小时后,客厅。   静谧中,顾堂忽然说:“我要去洗手间。”   盛闻景:“去啊。”   他正在看最新上线的丧尸片,丧尸们仿佛永动机,跑酷达人,没日没夜地追着人类奔跑。   “啊!!!”男主角发出怒吼,挥舞着棒球棍冲向丧尸群,拯救他心爱的女人。   “怎么还不走?”盛闻景又问,装作关心顾堂身体健康的态度,说:“不能憋太久,会憋出毛病的。”   “西八小崽子!小心被我撕碎!”男主角将丧尸踩在脚底,怒吼道。   顾堂:“……”   脏话这种并不文明的语言,比正常沟通交流的词汇更易铭记,只是配合顾堂当下需要去洗手间的境况,倒像是顾堂无声地抗议。   盛闻景强忍笑意,暂停电视剧,宽宏大量道:“带路。”   如愿站在洗手间内时,顾堂又难得地沉默,手按着居家裤松紧带,半晌没动。   盛闻景没听到动静,注意力从浏览手机端论坛,挪至顾堂那里,疑惑道:“不是要解手吗?”   此刻,顾堂终于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将盛闻景关在这里的决定。   “怎么不——啊。”盛闻景很快意识到了顾堂的尴尬,笑意悄然爬上眼底,他单手抱臂,笑道:“别害羞,都是男人。”   “顾总,即使你有难言之隐,我也会把自己看到的秘密藏在心里,死后带进坟墓。”   逆境与顺境之间,只隔着一个意外。   盛闻景抬脚靠近顾堂,轻而易举地将下巴放在顾堂的肩膀,右手顺着顾堂的胳膊一路向下,用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拇指勾住裤带,轻笑道:“需要我帮你吗?”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顾堂棱角分明的下颚线,甚至是说话时滚动的喉结。   胸膛与后背相贴,强劲的心跳,隔着肋骨与皮肉。顾堂反手握住盛闻景的手,沉声道:“其实你知道,普通的羞辱对我来说没用。”   “因为你自己也不屑于表面意义的羞辱。”   盛闻景啊了声,笑起来。 第66章   “对,说得没错,如果我是你,站在洗手间被人看着解手,也没什么需要害羞的。”   “只是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生气。”盛闻景轻轻挣了下,手被顾堂紧紧握着,没挣脱。   他垂眼,手指灵巧地将扯着顾堂的裤带,在顾堂的允许下,帮他脱掉居家裤。   很多时候,他和顾堂博弈的结局只有两败俱伤。因为两个性格相似,行事风格相同的人,总能准确预判到对方的预判,表面意义的输赢已经不算终点。   顾堂松开盛闻景的手,盛闻景飞快背对着他,低声说:“速度放快点,我还有电视剧要看。”   翌日,一场大雨下塌了通向别墅区的路。   顾堂没告诉钟琦手铐的事,只是通知他带切割铁器的小型工具来。   钟琦以为顾堂想亲自动手组装什么东西,再三思索,也没想到别墅里有什么东西需要切割,但听顾总电话里的语气,似乎挺着急。   “山路塌方,可能还会有山体滑坡,已经禁止通行了。”   在此之前,吕纯专程找交警沟通,是否能在已经得知危险的情况下进山,但交警表示,塌方危险未解除前,不能放任何人进山。   这是盛闻景和顾堂捆在一起,像连体婴般上下楼来去的第十二个小时。   在他们决定等待第二天钟琦送工具时,雷声划破长空,随后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安全更重要。”盛闻景说,“钟秘书,还是等路通了再来,冰箱里有新鲜蔬菜,我和顾堂不会饿死的。”   他用了“饿死”一词。   钟琦没听出盛闻景的不悦,乐呵道:“盛老师,我们顾总虽然在厨艺上没那么精通,但也有几道拿手菜,冰箱里还有几块牛排,你们可以做红酒牛排吃。”   盛闻景用胳膊肘碰了下顾堂,想从正主这得到印证。   顾堂点头,说:“想吃吗?”   小时候因为家庭原因,盛闻景不得不学会自己做饭,保证盛年能健康长大。后来深入学习厨艺,也只是缓解精神压力。   他并不是喜欢下厨的人,既然顾堂可以做饭,那么吃他两顿,也累不死他。   庭院里并未种树,盛闻景却闻到了一股混合着松针清香的土腥味。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从前,下雨天听顾堂念全英文的小说的时候。顾堂发音是很纯正的英腔,配合着低沉的语调,听多了会让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学习外语的人,很需要这种耳晕目染,提高语感,训练口语能力。   盛闻景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发枕中。   枕头是顾堂拿来的,他只要微伸手臂,就能够到那个立在落地窗旁的白色鸟笼状秋千。沙发枕和秋千色调相同,洛可可风格的米白花纹,四角缀着像兔子尾巴的小绒球。   “国外上学是什么感觉?”盛闻景问,“好像你总是很忙,只能抽空和我打电话,偶尔还要被导师打断,去做别的事情。”   “只是我的导师比较有事业心,也有很多不太在意晋升的教授,他们手底下的学生,每学期都会有被放养的感觉。”   顾堂说:“大学毕业后没想过继续深造吗?”   廖于宏致力于推销盛闻景的业务能力,把盛闻景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甚至连盛闻景在大学获得的成绩,在与顾堂聊天的饭局中,也一并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高中申请大学的时候想过。”盛闻景双手撑在腿边,耸肩道:“但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不需要继续升学获得工作机会。”   “顾堂,你不能把我关一辈子,也不是控制我的行动,就能让所有困境迎刃而解。”   和盛闻景聊天,对于顾堂来说,其实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因为盛闻景总能坦白地将自己的困难摊开,只要一个人正视过往,那些别人以为的软肋,便不再是摧毁壁垒的利器。   而顾堂不能,自记事起,他心中便压着一件又一件刻骨铭心,改变他性格与行为的过往。   即使他明白,他不能经常纵容顾时洸,但当他意识到该制止顾时洸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   “你的生身父母还有再找你吗?”顾堂问。   “找了。”盛闻景答。   甚至是现在,他也能收到他们的讯息。   原本以为搬去B市,断了消息,他们便不会再打扰自己。   但网络太发达了,他作为新秀,出现在颁奖晚会的瞬间,导播将视频传至卫视,既代表着他这个人的部分隐私,将不再成为最隐秘的东西。   生身父母再次找到他,并提出赡养父母的需求。   “他家有四个孩子,生下我后,又连着生了三个。”盛闻景低声,“为什么人越穷越要生呢?明明给不了孩子富裕的生活。”   他顿了顿,说:“其实是五个,加上我。”   “他们用给媒体爆料威胁我,要求我每月付给他们赡养费。”   “你同意了。”顾堂说,他用了肯定句。   是,盛闻景点头。   当时事业正在上升期,蒋唯提出帮他料理,但毕竟是生身父母,盛闻景不想做得太绝,甚至偶尔会感激他们抛弃了自己,自己才能遇到现在的亲人。   “所以……顾堂。”   盛闻景缓缓吐出口浊气,倾身用手碰了碰顾堂的脸,用略带哀求的声音说:“别再为难我了,我过得这么艰难,你甚至还要怀疑我的精神状况是否作假。”   手铐清脆碰撞,盛闻景单膝跪地,拇指扣着顾堂的下巴,让他想到自己十八岁那晚,也是这样低头看着顾堂,觉得顾堂可真是顺眼极了。   没人会不喜欢英俊潇洒,还会给承诺的男人。   他是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倾听者,大多数时间听他独白,偶尔插话也只是证明他有在认真听。   无论讲到什么事,都不会露出丝毫不耐烦,或者是分心的神情。   因为他知道他和他是相同的性格,在讲述事实的过程中,能很快摆正心态,并找到适合自己的解决办法。   气息交融,并逐渐紊乱,两个人抱着滚进花园里的泥巴地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到底是谁先忍不住,但都觉得应该是自己先下手为强。   铺天盖地的雨水浸湿衣料,让皮肤的温度逐渐趋于统一,盛闻景喘着粗气,看到顾堂眼窝处积攒的雨水。   “别哭。”   他骤然停下动作,抚上顾堂的鬓角。   顾堂像他少年时见过的样子,却又不大相同。   他还是无法从他的眼睛中,判断他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却又忽而觉得,他是不是也想回到学生时代。   两个人之间,聊得太多,很容易出现“我们该是负距离,坦诚相待”的错觉。   往往说得多的那个,会更容易冲动。   花丛被大片大片地压倒,排列在花茎中的刺,刺穿顾堂的后脊,从最柔软的皮肤,至粗糙的衣料。   他们像野兽般撕咬,顾堂用虎口抵住盛闻景的喉管,宽阔的肩膀几乎要遮挡盛闻景视线中所有亮光。   膝盖抵着盛闻景的胸膛,顾堂声音嘶哑,道:“狐狸在你离开的第一年就死了。”   “好像待在我身边的人,或者是动物,都活不长。”   “小景,你说得对,或许只有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也有很多能够永远保存的东西,就像生物标本,展示在橱窗中被锁起来,最终会变成最昂贵的珍宝。”   盛闻景被雨水呛得咳嗽了几声,但不妨碍他揪住顾堂的头发,使劲将他朝自己这里按。   他咬住顾堂的腺体,血腥味充盈唇齿,含着猩红,眼眸含着兴奋的光,只有夜间捕食的野兽才能拥有这种嚣张,愉快道:“你可以试试看。” 第67章   他们穿着同款居家服,但盛闻景的居家服比顾堂的颜色稍浅,脏得更显眼。   人体脆弱的地方莫过于咽喉,盛闻景用指尖扫过顾堂的喉结,手指骤然收紧。在药物作用下,已经平复的信息素再度点燃,源源不断地通过牙尖,灌注入本不该承受信息素的腺体中。   趁顾堂松懈时,盛闻景单手撑地,猛地翻转过来,将顾堂压在身下。   右手钻进衣摆,缓缓向上。   “顾堂,十八岁生日那晚,你背着我,带我沿着海岸线奔跑。”   “我以为,以后每个生日,你都能带我去看海。”   所以在顾堂为自己燃放烟花的时候,盛闻景并没有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在欣赏美景。   他想,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能够和顾堂欣赏夜晚。   十八岁只有一次,他的生日也只有顾堂参与,那个时候的顾堂和盛闻景,才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是十九岁、二十岁,乃至于现在的盛闻景,都不曾再拥有过的最美丽的年纪。   盛闻景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露出从容的笑,但他连再说句完整的话都不能够。   “你喜欢我吗?”   他重复:“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让他受到伤害对不对。”   顾堂扶着盛闻景的腰,他后颈抵着尖锐的石块,但与之相隔的,是盛闻景垫在他脑后的掌心。   盛闻景红着眼眶,俯身将唇印在顾堂唇角,左手放在顾堂心脏的位置,感受到顾堂的回应后,略停顿半秒,猛地勾着男人的衣襟向下撕扯,脆弱不堪一击的纽扣寸寸崩裂,随着惯性飞向远处。   “是。”在盛闻景步步紧逼下,顾堂终于开口。   “小景,你可以从我这里拿到你想要的。”只要我有,只要我给得起。   即使是现在,顾堂仍旧无法处理与自己极为亲密的人际关系。   他总想两全其美,却往往适得其反。天生的责任以及长辈的耳提面命,让他很少能拥有完全由自己做主的决定。   所以他学会不去做承诺,如果没有承诺,是不是就能抵消负罪感。   但盛闻景不同,他那么鲜活,就该在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享受胜利果实,受尽追捧。   顾堂胸膛剧烈起伏,在盛闻景褪下他裤子的瞬间,双手掐住盛闻景的手腕,绝望道:“我的承诺不值钱,盛闻景,是我不配拥有你的喜欢。”   雨幕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盛闻景脱掉衣服,罩住自己和顾堂,隔着灰黑的天,他的脊背被雨点砸得生疼。   彻底拥有顾堂时,他含着他的耳尖,捂着顾堂的唇,压抑的喘息顺着指缝缓慢向外溢,盛闻景头皮发麻,隐秘的占有欲铺天盖地地裹挟着他的神经。   轻声说:“顾堂,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   深夜。   顾堂缓缓转醒时,盛闻景背对着他,光裸着上半身,露出漂亮结实的肌肉线条。   “醒了。”盛闻景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道。   顾堂:“怎么不多睡会。”   “有点失眠。”盛闻景抱歉道:“我的作息一向不太正常。”   “有烟吗?”说完,盛闻景自己都笑了,他摇头道:“算了,得戒。”   盛闻景现在的心情,处于极其平衡的状态,甚至觉得顾堂都顺眼不少。他和顾堂从楼下撕咬至卧房时,想看看顾堂卧房床头有没有套子,没想到只有两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封的膏药。   当时心急没多想,现在倒觉得奇怪,问:“你有病吗?”   顾堂犹豫片刻,道:“……没有。”   盛闻景打开抽屉,仔细看了看包装纸刻印的日期,顺手丢进垃圾桶,说:“过期药别放在床头,半夜睡懵容易误用。”   膏药贴之类的东西,倒也没有口服药过期服用那么严重。过期膏药甚至是顾堂昨天刚拆封应急的,家中没有别的膏药,为缓解腿伤带来的阵痛,只能勉强使用。   他看着可怜兮兮被丢进垃圾桶的膏药,一时欲言又止。   盛闻景回到床内,帮顾堂调整靠枕的角度,认真道:“如果真的很疼,可以给我看看。”   看什么?   顾堂愣了下,随后意识到盛闻景指的是什么,当即冷脸道:“没有。”   盛闻景心情好,没生气,反倒善解人意地露出“理解”的表情,说。   “节目录制进度没你想象的那么慢,很多时候,练习生都是被拉去练习舞台内容,顾时洸很快就能结束录制。”   “但我除了电视台的活动,工作室里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不能和你真待几个月。”   “睡都睡过了,不如我打个折扣。只要顾时洸不犯贱,我不会轻易找他麻烦。”   顾堂:“和我睡是按次结算?”   不然呢?盛闻景纳闷,钱这种东西,顾堂大概看不上。不过看他现在的表情,难不成是真要钱?   “被你带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想拿钱,还得等我回家再说。”   顾堂气得哼了声,扯掉软枕,翻身背对盛闻景,身后传来盛闻景的声音:“我说的你考虑考虑,不过乐团那事,我们签过合同,白纸黑字,给乐手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公路疏通刻不容缓,却也急不得。   钟琦最早傍晚到,早午饭还得盛闻景和顾堂自己解决。   盛闻景站在顾堂身后,等待顾堂煮面开饭,他哼着昨天才整理的曲子望向客厅。   客厅与花园相连,原本地板就被敲掉两块,酒渍没来得及收拾,又被泥污占据,满地狼藉已经完全不能再看。   端面去阳台时,盛闻景认真道:“不如换个地方住吧。”   暮色微合时,钟琦终于带着工具抵达,他看着连接盛老师与顾总的手铐,斟酌再三,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还是得找专业的消防员。”   虽说是手铐,只单铐着也没什么伤害,但盛闻景和顾堂手腕都有一圈诡异的红,像是激烈地厮打过。   钟琦默然,站在原地等待顾堂发话。   半晌,顾堂对盛闻景说:“我们回B市。”   盛闻景笑眯眯点头。   别墅区远离市区,本想直接去消防点处理手铐,但盛闻景和顾堂根本没办法出门。手铐限制穿衣,他和顾堂都是公众人物,总不能只穿一边,另外那边裸着被看笑话。   消防员开锁时,目光几次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连,盛闻景险些绷不住。   盛闻景回B市,是因为工作室在那,直至登机,他才后知后觉问顾堂:“为什么你也要回B市。”   顾堂笑道:“谈生意。”   有盛闻景的让步,乐团演奏家已经陆陆续续签约,只剩与盛闻景关系最密切的肖询秋。   业界皆知,盛闻景是肖询秋的御用编曲,要想打动肖询秋,恐怕没人比盛闻景更合适。   盛闻景大手一挥,格外开明道:“不如就在我工作室谈,询秋太老实,我得帮他盯着合同。”   肖询秋是工作室常客,前台见肖询秋从电梯间那头走来,起身笑道:“肖老师,老板和顾氏那边来的顾总正在办公室等您。”   办公室内,盛闻景正比对着说明书拼积木,顾堂与他那位执行经理坐在沙发中,执行经理正襟危坐反复翻看着合同细则,顾堂则面无表情地盯着盛闻景。   “闻景,路上有点堵车,抱歉。”   肖询秋比约定的时间,迟到半小时,边推门边道。   盛闻景放下手中积木,抬头笑道:“不急,时间正好。”   经理应声站起,略展了展褶皱的袖口,向肖询秋伸手友好道:“肖老师你好,我们上次在音乐厅见过,我是顾氏旗下乐团的执行经理。”   肖询秋知道盛闻景与顾氏有过节,或者说他和那位顾总矛盾颇深。   但也没想过他们居然能达成协议,甚至是允许顾氏打着他盛闻景的招牌,四处招募音乐家。   除非他们拥有盛闻景所想要的,最核心的利益。   双方老板都在场的情况下,合同签约十分顺利。   下午六点,工作室准时下班。   盛闻景送肖询秋离开后,再度折返回办公室。   顾堂比对着说明书,安装积木城堡最顶端的小旗子,道:“肖询秋的老实人都是装出来的。”   “是吗?”盛闻景耸肩,“可我怎么觉得是你们太过分,逼得人家不得不聪明起来。”   “你教的。”顾堂说。   盛闻景:“最近都被关在别墅里,哪有时间教肖询秋讨价还价。”   “他似乎对你很有好感。”顾堂没说喜欢这两个字,经过那一夜后,他对“喜欢”有点过敏。   盛闻景站在窗边,俯视楼下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公路,远处似乎是有人追尾了,闪着灯的警车停靠在路边,围了一大群人。   “音乐家们大多敏感,肖询秋是个很不错的音乐家,但并不是最理想的伴侣。”   当两个人都服用心理药物时,相处期间并不能达到正负抵消的效果,反倒会因为同病相怜而病得愈发严重。   盛闻景语气严肃,甚至是趋近于冷酷,道:“我没有给肖询秋希望,当然也不希望他自己心怀希望。”   “他的演奏水准,是我从目前已知的所有钢琴家中,能够挑选到的,最优秀,且最符合我创作理念的人。”   “如果哪天,他忍不住向你告白呢?”顾堂轻笑。   盛闻景毫不犹豫:“我会继续寻找比他更优秀的演奏家,即使目前不会出现也不要紧,我有的是时间等待。”   闻言,顾堂忍不住鼓掌赞叹:“真无情。”   作者有话说:   佩佩不允许站内写车,以及禁止微博发送停车场,抱歉,被举报或者发现的话会被禁榜。如果大家手里还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给断章,谢谢啦。 第68章   从工作室回家,顾堂送盛闻景至小区楼下,盛闻景解开安全带时,随口问:“上楼喝茶吗?”   顾堂笑笑,婉拒道:“得回公司处理些事情,以后有空的话,一起吃饭。”   家中保持着盛闻景上次离开的样子,桌面被褥积攒了不少灰尘,暂时还不能住人。   通常长时间出差后回家,盛闻景都会花两三天的时间,进行大扫除。   不知是和顾堂相处太折磨人,还是别的什么,他扶着拖把站在客厅许久,都没能提起力气清洁。   半晌,他低头给吕纯发消息,还是请专业的家政来收拾。   不多时,吕纯回复:老板,家政那边说,最快也得后天上门。   盛闻景沉默了会,道:“这几天我回医院那边的家住。”   与娱乐媒体打交道的结果,便是同他们一道,作息时间混乱,整日出差不着家。   趁工作告一段落,盛闻景决定先回周果那,陪家人生活几天。   恰巧乔莘在B市进行时尚杂志拍摄,两人约好在酒吧碰面。   大明星戴着墨镜姗姗来迟,盛闻景面前摆着提前点单的气泡水与薯角,乔莘四处张望,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才挨着盛闻景坐下,一口吞掉沾满番茄酱的薯角。   他心满意足地长舒口气,高兴道:“来之前,经纪人叮嘱我不要吃油炸食品,但只吃一口也不算增脂吧。”   盛闻景单手撑着下巴,抬眼道:“今天不喝酒,十二点前得回家。”   “回家?”乔莘愣了愣,惊讶道:“你回小姨家住啦?”   自己住,自然什么都凭着心情来,但同家人一起住,就没那么自由了。出门前,周果拎着盛闻景的耳朵警告,不许多喝酒,门禁时间是半夜十二点整。   “这个月不去工作室,也不在电视台,害得我以为你人间蒸发,被对家谋杀,抛尸荒野,差点就要报警了。”乔莘担忧道:“好在小吕说你还在远程办公,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被顾堂囚禁也算出事的话,盛闻景想,随即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   乔莘:“嗯?”   “性真的能左右感情吗?”盛闻景又说,“比如上一次床,就会对对方心软。”   乔莘惊奇道:“你和谁上床啦?!”   他摘掉墨镜,露出一双渴求八卦的眼睛,眨眨眼低声重复:“是谁。”   “没谁。”盛闻景推开靠过来的乔莘,避免和他对视,目光投向正在调制鸡尾酒的调酒师身上。   乔莘咬着吸管,懒懒地说:“除非上床的对象是炮友,不过即使明确是炮友,很多时候也会因为亲密接触而心软,之前拍吻戏,你不也担心我和别人因戏生情吗。”   盛闻景:“……所以你对搭亲密戏的演员,也有控制不住心动的时候。”   话音刚落,乔莘扶着吧台,被气泡水呛得剧烈咳嗽,他弓着腰,抓住盛闻景的衣襟,一张脸被憋得通红,骂道:“之前不都解释过吗,没有!”   盛闻景投以怀疑的目光。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在乎吗!”乔莘终于反应过来,“今天这顿是鸿门宴是吧!盛闻景,从前怎么没见你心眼这么多,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盛闻景摸摸自己的脸,问道:“老实人?”   他扬手,对远处的服务生说:“麻烦送杯温水。”   温水入喉,乔莘总算是缓了过来,他双手捂着发烫的耳朵,听盛闻景继续说:“我以为自己能够将性和理智分得很清楚,但事实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发病的时候,你也见过,控制不住地自残。”   携带精神疾病的病人发病,通常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做出很多过分冲动的行为。   但盛闻景从未有过,像在顾堂家中那般,极度清醒的时候。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基于内心的欲望,混杂着无处释放的精神压力。   乔莘想了想,语气略带失落地笑道:“所以我们会分手,因为你太在乎我的想法。闻景,有时候我很想告诉你,其实爱人之间不需要过分承担责任,共同渡过难关,才是最正确的生活方式。”   “但你似乎很害怕我会受伤,总是将重担压在自己身上。”   “能够承受你情绪的那个人……”乔莘顿了顿,“或许他也很爱你,你也……他是谁?顾堂吗?”   盛闻景没说话,乔莘的一针见血,让他短暂地失语。   乔莘:“小吕最近交了新朋友,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发钓鱼的照片,钓友似乎是顾总的秘书。”   盛闻景扶额,千算万算,没算到率先出现叛徒的地方,居然在工作室内部。   他垂眼,手指搭在酒杯杯口,落寞道:“他说离他近的人或物,都不太长久。”   “仔细想想,好像也真是这么回事。”   “十七岁在他家天台遇见他,他养着一只很漂亮的白色狐狸,前段时间他告诉我,狐狸很早就死了。”   “失去弹钢琴的资格的时候,每天浑浑噩噩做康复训练,虽然身体还能动,但总觉得自己应该去见阎王。”   活着还不如重新投胎。   “今天我在小区门口,请他上楼喝茶,他没同意。”   这和盛闻景印象中的顾堂不太一样,顾堂是想要,就一定得得到的性格。那个时候,他本能地对所有感兴趣的东西,怀有一探究竟的态度。   乔莘问:“你恨他吗?”   “不知道。”上次乔莘问盛闻景,盛闻景也是这么回答的。   他对顾堂的感情,复杂程度不亚于参加奥数比赛。数据能给予人类最紧密准确的计算,但人类却不能量化虚无缥缈,却又切实存在的感情。   或许顾堂也有改变,但他真的能够放弃那些自出生起,就束缚着他的家庭吗。   盛闻景调转话题,询问道:“我记得你上次提过一位很靠谱的购房中介,能把他的微信推给我吗?”   “嗯?”乔莘疑惑道:“开工作室后,你还有闲钱买房吗?”   他边说边打开手机,歪头想了想中介的名字,几秒后,盛闻景收到了乔莘的信息名片推送。   盛闻景倒扣手机屏幕,并未立即查看名片,反倒认真道:“虽然没有艺人拍戏赚钱多,但我的银行卡,每个月都有收到编曲版权费,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穷困潦倒。”   工作室运营初期,大量投入资金,短暂得不到回报,但自年初起,所有项目同时运作,每月盈利已经极其可观,安平电视台与盛闻景签的是个人约,综艺制作除员工劳务费外,审批后的绝大部分资金,都用来支付嘉宾参演费。   顾氏总部。   顾堂回总部处理工作,闲暇时收到合作方送来的红宝石袖扣,钟琦站在桌边整理文件,离开办公室前,怀中抱着半人多高的文件夹,问道:“顾总,这是要送给盛老师吗?”   “你觉得他会喜欢?”顾堂将袖口放回丝绒盒。   钟琦想了想,说:“盛老师穿西装的时候很多,出席颁奖晚会应该会用到。”   如果钟秘书不提,顾总其实也没有将袖扣送人的想法,一粒袖扣而已,即使宝石珍贵,也并不是什么买不起的东西。   盛闻景衣食住行所用物品,也都不是市面常见的品牌,大概是走私人订制的路子,那些订制工作室全靠熟人介绍,设计感别出心裁的多了去,顾堂几乎能断定,盛闻景收到袖扣后,先道谢,后将盒子丢进抽屉,然后被什么别的东西挤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   或许是为了印证这一点,顾堂怀着试探的态度,回国后,还真就驱车去盛闻景小区楼下,坐在停车场内拨打盛闻景的电话。   标准的三声嘟音后,接电话的是吕纯。   吕纯:“您好,我是盛老师的助理。”   “盛闻景呢?”顾堂没绕弯子。   吕纯认出顾堂的声音,礼貌道:“这是盛老师上班处理事务的手机号码,如果您有什么合作方面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我。盛老师休假期,是不接公务的。”   这么说,盛闻景现在应该在家?   顾堂又问:“我现在在他家楼下,请你告诉他,我有东西交给他。”   电话那头的人安静片刻,疑惑道:“顾总,盛老师几天前就已经把B市的房子转卖了,您不知道吗?”   顾堂降下车窗,温暖的风携带着花香飘进来,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膝边。   挂断电话,顾堂顺着后视镜对上钟琦躲躲闪闪的眼神,钟琦被老板抓住自己在偷窥,讨好地赔笑道:“这……吕纯他真没说。”   “顾总,真不是我不努力,吕纯跟盛老师简直是太像了,每次想打听盛老师的消息,他都躲躲闪闪像玩躲避球似的,从他的话中,根本找不到有关于盛老师信息。”   钟琦担任顾总秘书多年,从未像今年这样悠闲,拥有大量休息时间,跑去品茶赏花钓鱼,往年销售旺季,他都忙得像生产队的驴。   顾堂嘴上不说,他也明白,顾总是想让他和吕助理搞好关系,从他那得知盛闻景的喜好。   吕纯看着傻乎乎,外号谏议大臣,时常顶撞盛闻景。但关键时刻,总是吕纯帮盛闻景处理各种重要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盛闻景极其重视吕纯。   顾堂将装有袖扣的手提袋丢去储物盒,双手平展地放在腿面,道:“回公司。”   ……   临海住宅不好找,但乔莘推荐的中介果真不是一般人,三天将盛闻景在B市的房子以高价卖出,后又立刻订票,带着盛闻景前往N市,参观各式风格的海景房。   在B市售出房款的价格上,盛闻景将手头能够立即取现的存款,全部砸进购房储蓄金,最终选中一套,站在家中,就能看到海的顶楼大平层。   设计师立即带着团队制作装修计划,盛闻景强调,自己想将摆放电视机的墙面,做成推拉式展览墙,打开推拉门,就能看到,他迄今为止创作的,所有曲目的原稿。   “并且还要摆一台钢琴,无聊的时候可以弹钢琴。”盛闻景说。   和顾堂上床后的几日内,盛闻景的确被性冲昏了头脑,甚至有种,顾堂或许也很爱我,只是不知道怎样表达的错觉。   他回周果那里,同家人生活了几天,甚至围观了姨夫家堂妹,打离婚官司,争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的闹剧。   卫原还因为劝架,混乱中,被男方亲戚打了一拳,险些摔得脑震荡。   开车载卫原去医院的路上,他恍然大悟,理智终于重新占据智商高地,坚定卖掉B市的住宅,选择新的独居地。   至少得离顾堂远远的,是他找不到的地方。   至于办公便捷的问题。   他大半年的行程都安排在安平电视台附近,吃住行都是台里安排,倒也无需过多忧虑。   收到设计师邮件后,盛闻景仔仔细细浏览一遍,回复对方,自己很满意,尽快找时间签合同,开始新家的装修。   与此同时,顾时洸的录制彻底结束,薛映开亲自开车接盛闻景前往拍摄地。   等待红灯时,薛映开单手扶着方向盘,笑道:“虽说练习生们短时间内达不到脱胎换骨的程度,但也不会让你太失望。”   盛闻景放下平板电脑,显示屏内播放练习生们的初舞台。   他捋了下额前的碎发,自信道:“我有更好的改编曲提供给下一次的舞台,至于热度,就请节目组的同事们努努力。”   薛映开笑了:“那么祝我们收视长虹,合作愉快!” 第69章   盛闻景到的时候,苏黎白正在化妆,刚推门便听到苏黎白抱怨。   “今晚录制又得熬夜,节目组的盒饭齁咸,待会叫份水果沙拉来,万一我的脸在后半夜浮肿,上镜又得被营销号骂吃胖了。”   “盛老师,来得正好,需要帮你也带一份吗?”   盛闻景缓步走到苏黎白身后,将打包来的美式咖啡放在化妆台上,笑道:“我吃过了。”   透过化妆镜,苏黎白抬眼道:“气色不错,看起来最近过得很滋润。”   “如果不停加班赶项目也算的话。”盛闻景耸肩,拉过手边转椅,顺势坐在苏黎白左手边,道:“节目录制,所有练习生的流量加起来,也比不过你,照我看,如果节目组再不想办法制造话题,到时候就真成你的个人秀了。”   薛映开还没走,倚在门框边,闻言摇头苦笑道:“其实有的时候,说话可以再艺术一点。”   “顾二少的业务能力很强,和他合作很愉快,如果后边几期收视点击率没有他在的时候高,到时候也有你盛闻景的责任。”苏黎白在化妆师的提醒下闭眼,继续道:“很冤对不对,但事实只能如此。”   不可否认的是,顾时洸的专业水准远超同龄作曲家,即使盛闻景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八蛋身上也有可取之处。   至少他身上那份特有的,对潮流的敏锐度,盛闻景目前还不及他。   不过盛闻景并非最传统的音乐人,只为流量与纯粹的热度服务。顾时洸的曲风并不适合培养听众群体,这些群体才是音乐人最根本的收入来源。   太商业的创作,会失去错过许多有趣丰富的灵魂。   串台本间隙,苏黎白掏出一份企划交给盛闻景,盛闻景用疑惑的目光询问,他迫不及待道:“打开看看!”   ……   “亚洲巡回演唱会。”盛闻景翻开装订整齐的文件,只念了个标题后,迅速将文件装回文件夹。   苏黎白大叫:“再多看一眼嘛!”   “但愿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盛闻景抿唇,严肃道:“巡回演唱会改编曲目的工作量太大,并不适合我这种,未来几年内都和电视台捆绑的音乐人。如果你真想和我合作,可以直接通过工作室,我向你推荐工作室内的编曲家。”   “况且你的企划,似乎是想让我全权负责你的舞台。”   盛闻景掂了掂文件,勾唇摇头道:“即使你是乔莘的朋友,我也不能随意打折扣。”   承包整个演唱会,大多是艺人找音乐公司外包,很少会由个人音乐工作室全权负责。   更何况是苏黎白这种咖位。   盛闻景和安平电视台合作,已经不允许他再格外承包,类似于苏黎白这种,大型巡回演唱会的工作量。   苏黎白明显是想让他跟团队,每场演唱会都得随时待命。   “你不是刚出道的艺人,像你这样出名多年的歌手,通常都很有个性,我想我们会因为理念不合而吵得不可开交。或者说,做一场你认为的完美的演唱会,就是粉丝所想要的。”盛闻景拒绝道。   “所以我需要转型。”   苏黎白很清楚自己的劣势。   拥有大批粉丝,却始终不能像主流的歌手那样,站在极富含金量的颁奖台上。   “我的偶像寿命,也就这几年了。”他摊手,坦白道:“如果不能转型,为了维持粉丝眼中的完美形象,就只能隐退,把状态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这话说得像是不做艺人就去死,但也不假。   苏黎白将企划重新放在盛闻景手边,诚恳道:“再想想吧,我等得起。”   “你不也需要一个契机,证明工作室,或者你自己的音乐策划实力吗?音乐公司外包的流水线,已经完全垄断市场内所有音乐资源,新兴工作室出头太难。”   “只要你开口,蒋总自然能将她手头的资源全部交给你,她没有子女,看她的意思,甚至想让你帮她管理留音时代。”   “但是,盛闻景,你真的愿意吗?”   盛闻景脸色微变,语气逐渐冷漠,道:“苏黎白,我想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能够任由你议论蒋总的份上,不觉得很冒犯吗?”   苏黎白弯眸,翻开台本中,用橙色便签纸标记的那页。   这是节目组策划的娱乐单元,导师与练习生组队做游戏,他和盛闻景正好一队。   “很多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你愿意让自己变糊涂蛋,认为自己当下的现状就很好,我听过你为肖询秋策划的音乐会,肖询秋的演奏技术高超,可惜他好像不大明白你的曲子。用最华丽的技巧堆砌,失去编曲中最灵魂的部分。”   苏黎白眯眼,上下打量盛闻景,并要求经纪人遣散身边所有工作人员,直至休息室内,只留他和盛闻景。   他一字一句道:“盛闻景,比起敲鼓,你更擅长的,其实应该是钢琴吧。”   余音未散,盛闻景呼吸微滞,很快道:“我还会弹吉他。”   “十多年前,我参加了一场元宵节期间的音乐会,因为是压轴场,所以有空闲的时间闲转。”   盛闻景倏地起身,不可思议道:“你……”   “据说某个乐队键盘手是临时来救场的,是正儿八经学钢琴出身,我当时好奇,跟着朋友去听了半小时。”   “音乐不分家,只要还在这个圈子里,什么料都能挖得到。”   盛闻景与顾时洸起冲突后,苏黎白觉得好奇,同顾时洸工作时,在录音棚随口提了句,居然从顾时洸嘴里套出,盛闻景曾经是顾时洸的老师。   隐瞒再深的故事,只要能在网络中留下一星半点的消息,一定能在很多年后被重新点燃。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半路出家,从金融改行不易,但只有我知道,你原本就该属于舞台,怎么样?盛闻景,现在还能再弹吗?和我一起做舞台,独奏合奏随你挑,做你自己喜欢的音乐。”   既然苏黎白能找到那么久远的事情,自然也可以发现,盛闻景中途退赛蕊金杯的消息。   但他只字未提,说到原本就该属于舞台的时候,盛闻景甚至从他眼中看出某种,类似于惋惜,却又并不可怜神情。   半晌,盛闻景又坐了回去,平静道:“原来你真的是个疯子。”   苏黎白:“哦?听谁说的。”   盛闻景:“营销号。”   半月后,苏黎白团队正式披露,苏黎白个人巡回演唱会启动。   巡回演唱会海报一出,粉丝欢呼雀跃,瞬间将词条顶上热搜榜首,与此同时,大家注意到,演唱会右下角,与苏黎白团队标志并列的,是她们没见过的工作室名称。   [有谁知道鹿嘉工作室吗?]有粉丝在粉丝专属论坛提问。   125层:[白白不是一直和海外的音乐公司合作演唱会吗?亚巡多重要,不会是被公司逼地,找了什么走后门才进来的三无工作室吧!]   200层:[楼上的一看就不是真粉吧!苏黎白最近参加综艺,里边不是有个刚出镜,就上了热搜的帅哥音乐制作人吗?]   202层:[我来了我来了,那个制作人叫盛闻景,就是鹿嘉工作室的老板!]   300层:[还有人不知道盛闻景?现在能哼出旋律的电视剧主题曲,都他做的吧,前段时间三连冠最佳编曲]   ……   “老板名气大是什么体验,在线求问。”吕纯蹲坐在茶水间,捧着果汁痛苦道。   盛闻景笔直地站在咖啡机前,他前几天收到的咖啡豆已经养好了,今天开封品尝。   吕纯见盛闻景没反应,又说:“老板,我们工作室是不是得改个名字啊。”   “比如?”盛闻景将咖啡豆倒进小托盘,称十五克,正好是一杯美式咖啡的量。   “比如盛闻景工作室。”吕纯说。   这个问题,盛闻景之前也想过,但盛闻景只是盛闻景,工作室建立的本意,是为了给年轻编曲家一份稳定的工作,以工作室为契机,找到继续向上走的办法。   如果冠以盛闻景这三个名字,那就只能是盛闻景一个人的工作室,编曲家得拥有自己的名气才行。   调试好水温,确定萃取时间,盛闻景将一杯分成两杯,道:“顾总送来的咖啡豆,尝尝。”   也不知顾堂抽什么疯,事先没打招呼,便叫助理送来一大箱咖啡豆,风味不同,烘焙度各异。   箱内还有一张便签纸,是顾堂的亲笔。   [是我家庄园的咖啡豆,是我第一次动手烘焙,希望你不要嫌弃。]   吕纯沉浸在微酸的香气中,随口道:“钟琦说顾总最近做手术,不知道手术有没有成功。”   工作之余,盛闻景回复家装公司那边的消息后,点开顾堂的聊天框,想了想,发送消息。   [烘焙水平有待提高。]   他看着聊天时间停留在一个月前,那是顾堂问他怎么搬家了。   盛闻景没回,觉得没必要。   他顿了顿,又问:是做什么手术。   手机还没放回口袋,顾堂的电话便到了。   顾堂声音哑哑的,像是刚睡醒,他低声说:“小手术,已经完全好了,后天回国。”   “咖啡好喝吗?”他又问。   盛闻景觉得自己不该问,却还是开口道:“是哪个部位的手术。”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顾堂答。   在别墅生活的那段时间,盛闻景发现顾堂上下楼的姿势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哪里出错。   他忽然想到那天在花园,下雨时,他和顾堂一路折腾去卧房,顾堂险些摔下台阶,他以为是他腿软。   “是腿部出了问题吗?”   盛闻景问。 第70章   电话那头,难得地停顿许久,直至传来陌生女人,汇报营业额的声音。   盛闻景耐心等顾堂工作结束,才又说:“如果是我的责任,我会承担你在医院的所有花费。”   “是之前的旧伤。”顾堂说,“雨天复发而已。”   “好的。”盛闻景挂断电话。   选秀节目进行的同时,练习生也会得到录制电视台其他节目的机会。   编导将初拟名单送上来,导演副导演挨个审批,盛闻景坐在会议室内,听薛映开指著名册感叹:“这个南舫前几期没什么关注度,原本打算第五期的时候淘汰,没想到第四期的时候突然火了起来,还真是运气到了,挡都挡不住 ”   练习生排行榜第三,南舫。   盛闻景对这个练习生有印象,先天嗓音很不错,但还需要系统地练习发声。   赛程过半,留在舞台中的人变少,盛闻景也终于模模糊糊叫出几个熟悉的人名。   自主练习时,南舫主动带着谱子请教盛闻景。   南舫:“盛老师,这段我总是唱不好。”   “抱歉,我并不是专门的声乐导师。”盛闻景接过写满标注的谱子,只捎一眼,道:“我看你们整个组都是重低音,唱副歌旋律应该很勉强,不如待会把成员都从宿舍叫出来,根据曲子的高低,稍微分一分声部。”   “不能把调子改低点吗。”   “副歌会没有亮点。”盛闻景答。   其实他也没想到,南舫所在的组,队长居然会抽到舞曲。   组内并没有亮眼的舞担,歌发挥不出现场舞台应有的动感。   南舫面露难色,低着头没再多说一句,从盛闻景手中拿回曲谱,沉重地走了。   肩膀耷拉着,像压着一座大山。   公演舞台曲目现场抽取,节目组专门开了直播,就算盛闻景觉得他们可怜,想帮他们换歌,思来想去,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他们的运气表达遗憾。   当天下午,导演组聚餐,盛闻景提及选曲。   总导演喝大了,摇摇晃晃地搂着盛闻景的胳膊,大舌头含含糊糊的,盛闻景仔细听了好久,才听清楚他的话。   “小盛啊……他们给的钱太多了。”   “谁?”盛闻景警觉。   导演做出数钱的手势,“沈希希的经纪人,那天请我吃饭,给了我这——么大的金砖。”   沈希希是上期节目随后一位晋级的选手。   通常这样的选手,会被提前安排默默无闻的剧本,而后在某个环节中异军突起,按照节目组安排好的,对着镜头说出编剧设置好的金句。   营销组立即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用钱堆出“旷古奇才”类的人设。   盛闻景慢吞吞地将导演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而后对着席间众人微微欠身,笑道:“工作室临时有事,失陪。”   导演组聚餐的地方就在电视台楼下,盛闻景带着出入磁卡上楼。   网络平台中心三层,是录制安平电视台当家综艺的专属演播厅。   里头冷气开得足,盛闻景站在靠近门的地方看了会,等到了休息时间,招手叫来场记。   “请你帮我去后台那,找一个叫南舫的练习生。”   “盛老师!”南舫兴冲冲地从台侧跑向盛闻景,盛闻景双手插兜,正装搭在臂弯处,衬衣领口微敞。   等南舫走近了,他后退半步,笑笑:“今天喝了点酒,酒气不好闻,我们隔着点距离说话吧。”   练习生初次上大型综艺节目,穿着练习生制服,如果不是长得出众,乌泱泱三十多个人,乍一看,觉得长相都差不离。   反正盛闻景不大能分出,这些男生的长相,究竟有哪里不太一样。   南舫胸前坠着水晶小熊的链子,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摇摆。   盛闻景垂眼看着小熊,半晌,才说明来意:“下周公演曲目换不了,你们先排舞,我回去再改改成曲,换个鼓点应该能用。”   南舫没想到盛老师会关心曲目问题,立即高兴道:“谢谢老师!”   盛闻景摆摆手,指挥南舫去拿远处冰桶内,漂浮在桶边的冰镇矿泉水。   南舫心细,跑过去又跑回来的时候,已经将瓶盖拧开,盛闻景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上下打量道:“今年多大。”   南舫:“十九。”   嗯,盛闻景点点头:“大学生?”   “嗯,传媒大学。”南舫补充道:“之前兼职模特,后来和同学一起去演唱会玩,公司星探给了我名片,这是我参加的第一个节目。”   “好好学习。”盛闻景没兴致听人讲自己的明星路,喝够了,抬手欲拍南舫肩膀鼓励,但转而又想,自己大概也没资格评价别人,于是赶在编导喊人前,推了南舫一把,说:“快去吧。”   离开演播厅,盛闻景在楼下遇到了常道宪。   老常刚从停车场出来,绕着电视台转圈,边等待顾堂,边锻炼身体。   “盛老师,好久不见。”常道宪笑道:“您是来工作?”   盛闻景觉得老常应该是故意在这截自己,说:“就要走了。”   常道宪莞尔:“先生马上就下楼了,今天下午去粤菜馆吃饭。”   “不好意思,我对粤菜不感兴趣。”盛闻景亮了下手中的公文包,道:“工作忙,没有吃饭的时间。”   常道宪正欲继续挽留,话堵在喉头没出口,一群人簇拥着拄着手杖的男人,有说有笑地从旋转门缓步走出。   透过玻璃门的折射,盛闻景一眼看到人群中心的顾堂。   他拔腿就走。   “盛老师是要去哪?”顾堂悠悠道。   “顾总。”盛闻景停下脚步,面带笑容:“再——”   “再次见面,不如请我吃顿饭如何?”顾堂提醒,“上次说好的,再见面你买单。”   我有说过这句话吗?盛闻景张了张嘴,同时听到顾堂身旁的网络综艺金牌策划人恭维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顾总和盛老师吃饭了,顾总,下次见。”   顾堂:“下次见。”   地下室停车场内。   盛闻景打开车窗透气,常道宪升起连接着前后座的隔板。   顾堂笑得如沐春风,看起来好相处极了。   手杖斜靠在车椅边缘,轿车驶出停车场,必经陡峭斜坡时,手杖跟着转弯的弧度,不可控制地滚去盛闻景所在的方向。   “没想到你挺在意那些练习生的前途。”顾堂说。   盛闻景扶住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完整的琥珀,触手生凉。   “消息这么灵通,怎么不去做通信。”   盛闻景揶揄:“十九岁的小孩子而已,顾总不会连小孩的醋也吃吧。”   顾堂弯眸,好脾气道:“老常,今天的晚餐,盛老师说他买单。”   ……   本以为顾堂会选择更僻静的私人菜馆用餐,但车却在闹市区停下,盛闻景被他带着左拐右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现在很多菜馆,都喜欢开在闹市,走私人订制的路子。   菜单由主厨决定,食客只需提供自己忌口的食物即可,以便于主厨避开那些菜品。   用餐结束,盛闻景还打包了一份鱼汤回去。   小巷很深,入夜后,食客只能凭借街角昏暗的灯光行进。   白天狭小的窄巷,突然被夜色放大,伸手不见五指,目不可视的地方,似乎都拓展成为它的领地。   盛闻景前头开着手机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身后是木质手杖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反倒让顾堂的脚步声没那么明显,隐匿在寂静中。   中心城市的霓虹,拼命地朝着天空延展,像抽象派油画作品中,盛开的向日葵,或者火舌嚣张蔓延的烈焰。   “汪汪。”   盛闻景停下脚步。   “汪汪汪,嗷呜——”   “小景。”   “嗯?”连盛闻景自己都没意识到,顾堂没叫他大名。   顾堂脚边触感柔软,盛闻景疑惑地转身,将手电筒挪至顾堂身旁,狭小的视野可见范围内。   一只黑白长毛小狗,可怜巴巴地扒拉着顾堂的订制西装裤。   棕色小爪子柔软无力,大概是饿的没力气了。   眼睛亮晶晶的,仰头找光源。   小狗转而摇摇晃晃地向盛闻景爬来,耳朵抖地厉害:“呜呜……”   盛闻景后退几步,指着狗语无伦次,惊恐道:“这狗是什么物种!”   顾堂将手杖递给常道宪,俯身捉着小家伙的后颈皮,失笑道:“是伯恩山。”   说着,他故意靠近盛闻景,托着小伯恩山的双腿,好让它舒服点。   “原来盛老师怕狗。”   “没、没有。”盛闻景脸皮一抖。   顾堂:“那你抱抱它。”   “它没洗澡!全是跳蚤!”盛闻景崩溃。   顾堂:“那就洗干净了再抱。”   本该结束的饭局,因为伯恩山的加入,两人又折去宠物医院。   做过基本检查后,医生说,小狗除了饿得久了点,身体没有别的毛病。在伯恩山这个品种中,体质也是远超及格线的。   盛闻景抱着洗好澡,香喷喷的小伯恩山,蹲在宠物门口,等待顾堂去隔壁的宠物商店买狗链。小伯恩山在他怀中睡得安稳。   盛闻景咋舌:“顾堂,你怎么总是吸引这种短命的小东西。”   伯恩山温顺可爱,是能够和金毛媲美的犬种,但唯一缺点是,多病,且平均寿命短。   无法接受分别的家庭,不会选择伯恩山。   盛闻景:“它才几个月大,应该不知道自己被主人抛弃了吧……唔!”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顾堂俯身,捂住盛闻景的嘴。   “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眨眨眼。”   盛闻景睁大眼睛,直至眼眶干涩,再也无法坚持。   他用掌心完全包裹伯恩山的耳朵,张嘴咬住顾堂的手。   “你也是狗吗?”顾堂嘶道。   盛闻景确认小伯恩山熟睡,触感像捧着暖水袋,认真道。   “顾堂,留在你身边的活物都不长久。”   “狐狸死了,我也……总之,你是打算留下它吗?”   作者有话说:   呦罗本,我三年没被锁章,今天二进宫了。因为看到评论区说 ,顾堂少了个堂,于是我去改,居然又双叒叕锁了!!!怎会如此离谱! 第71章   其实盛闻景很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他喜欢一个人呆着,却又不爱过分孤独,有只狗狗能在身边爬来爬去,不至于半夜失眠的时候,只能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但他职业特殊,一年里没什么机会回家,如果不能给宠物足够的陪伴,倒不如将想法掐死在萌芽中。   伯恩山品种特殊,更是需要陪伴的犬种。   顾堂问:“想养吗?”   这是间接传递给盛闻景,他不会留下伯恩山的意思。   盛闻景摇头,道:“我会找到适合它的主人。”   “谁?丢给吕纯?”   “看来你和我的秘书很熟。”盛闻景冷道。   顾堂:“也不能什么都丢给助理做。”   盛闻景乐了,让钟秘书送咖啡豆的是你,让人家城里城外折返购买晚餐的也是你,道:“吕纯花的是他自己的劳动报酬,钱是从我账上出的,至少比普通行政的薪水多三倍。”   “怎么,管理钟秘书还不够,当总裁当到我工作室里了?”   顾堂办公室隔壁,是近百平的总裁秘书办公室,盛闻景没见过,但听导演组说起过。   顾总会议行程繁忙,节目组只能带着项目去他公司谈。薛映开感叹,大公司派头果然不一样。   节目组几十个导演,休息时间只能挤在一个更衣室里,更衣室没窗,冬天开暖气后,每次都捂得臭烘烘的。   小伯恩山睡得不踏实,在盛闻景怀中拱了拱,盛闻景揉着伯恩山的耳朵,腾出手拍拍裤腿的灰尘。   他今天穿黑色衬衫,蹭了一身毛。   盛闻景本想将狗交给顾堂,稍微整理衣襟,抬眼看到顾堂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紧握的手杖后,他不动声色地踩住脚边的石子,正欲说什么,手机嗡动,来电备注盛年。   “年——”   “哥哥。”   盛年先是叫了声盛闻景,而后沉默。   半晌,盛闻景隐约听到混合着电流,微弱的啜泣声。   盛闻景蹙眉。   “盛年,说话。”他叫盛年大名,正色道。   “……我,哥哥,如果你忙的话,我明天再打给你。”盛年抽噎道。   盛闻景看了看顾堂,抿唇道:“有话直说,之后不一定有时间听你哭。”   盛年虽与盛闻景共同经历父母离世,但那个时候盛年年纪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生死的沉重,即使对生命略有体会,那也绝对没有盛闻景记忆深刻。   几乎是刻在灵魂的烙印。   有周果宠爱的盛年,比盛闻景更快一步步入正轨。   但在盛闻景的印象里,盛年很少哭,他是性格坚强,且感情没那么细腻的孩子。因此,避免了许多,来自于外界对精神的冲击的痛苦。   盛闻景耐心等待盛年,等他自己收拾情绪。   良久,盛年才说:“哥哥,有人抢了我的创意。”   他的声音仍然在颤抖,盛闻景找到路边的公共长椅,示意顾堂落座,然后将伯恩山轻轻放在顾堂膝边。   盛闻景单手环抱,道:“什么意思?”   “导师说,最近有新兴设计师创意大赛,支持班里每位同学报名。哥哥,你知道的,我以后想考他的研究生,所以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待在他手底下,帮他干活。”   “组委会昨天公布决赛入围名单,再次发邮件来,需要参赛设计师再次确认信息。”   设计师创意大赛,意在为业界挖掘有潜力,有天赋的年轻设计师。   报名资格是以院系为单位,盛年确认信息,也得去导师那填写。   但当他前往办公室后,被导师告知,他手底下有位研究生,由于课题参与量不足,要想成功毕业,最便捷的方式,便是在此次大赛中,获得较为靠前的排名。   “导师说,我还有机会,但学姐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   盛闻景哑然,他想找话安慰,盛年已经再次崩溃地大哭。   “可那是我的作品!”   在给拨通盛闻景这通电话前,盛年已经分别给导员,院长发送了抗议邮件,并找到导师严肃拒绝。   一番长谈后,他惨白着脸走进办公室,双眼通红地走出办公室。   盛年说,哥哥我没有办法了,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话。   导师说,如果我再胡搅蛮缠,就取消我保研本校的机会,还要找由头,要求学校劝退我。   校园是情感最纯洁,最热烈的地方,但越阳光明媚,藏污纳垢的可能性便越大。   盛闻景花了好长时间安慰盛年,好不容易把人哄睡着,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他长长吐出口浊气,手机桌面钟表告诉他,自盛年打电话过来,直至沉睡,期间悄然度过三个半小时。   也就是说,盛年两个小时都在流眼泪。   盛闻景不是设计师,但同为创作者,他很明白被抄袭,被霸占精神成果,对于主创是无可逆转的伤害。   前段时间学校放假,盛年也没回家,说是要好好整理比赛资料。   视频电话中,他向周果炫耀自己的创意,周果一知半解,苦口婆心劝盛年好好吃饭。   挂断电话,盛闻景没犹豫,径直搜索前往盛年城市的,最近的航班。   “不如我去,你还有节目录制。”   送盛闻景去机场的路上,顾堂提议道:“我帮你去处理盛年的事。”   “你认识盛年吗?”盛闻景眺望远处高架的车水马龙,淡道。   伯恩山在车内蹦上跳下,盛闻景拆开从宠物店买来的罐头,放进一次性狗盘中,又兑了点水。   这句话点醒了顾堂。   他以为了解盛闻景,实则除了他本人之外,他对他的家庭一无所知。   再细致地追究,或许,盛闻景对他来说,也已经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十八岁的盛闻景,不愿意向顾堂倾诉自己的难处,很少在顾堂面前提及自己的烦恼。   十年后的盛闻景,似乎更像密不透风的墙,墙作围城,甚至没有在某个角落凿开一扇门。   顾总订机票,比盛闻景自己订票容易百倍。   最近的航班,两小时后起飞。机舱满员,盛闻景坐在机场尝试等待,那些临时有事,取消机票的乘客。   老常联系秘书处,不多时,他从门口折回来笑道:“顾总,盛老师,航空公司安排了两张头等舱机票,我现在去取。”   “不是已经满员了吗?”盛闻景说。   常道宪:“恰巧航空公司内部人员去那边开会,我向他们说明原因后,他们很快从与会名单中,取消了两名工作人员的行程。”   打着顾氏的旗号,航空公司自然好说话。   票有两张,说明顾堂也要跟着。   按照往常,盛闻景早就出声拒绝,但事发突然,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必须尽快赶到盛年身边。   他也做过学生,知道学校是教书的地方,但也是出产暴力的培养皿。   常道宪带着伯恩山,回顾堂的公寓。   盛闻景抵达盛年所在的城市时,正是整座城市最安静的时间。   他和顾堂在盛年大学附近,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待天亮后,再叫盛年出来。   酒店星级不高,稍高级点的房间全部满员,只有标间还剩一间,现在是旅游旺季,能找到空房已十分不易。   盛闻景从浴室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他用毛巾稍微擦了下后脑勺,对正在研究电视频道的顾堂说:“今晚怎么睡?”   顾堂放下遥控器,道:“两张床,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   盛闻景随手了那张靠墙的床,说:“就这个吧,浴室我不用了,换你去。”   ……   半小时后。   顾堂走出浴室时,盛闻景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手边的手机,仍在播放设置二倍速的电视剧。   轻手轻脚地关掉电视机,顾堂站在盛闻景床头,微微俯身,伸手去帮盛闻景关掉视频。   电视剧的名字叫——《霸道小姐和她的无厘头王爷》   女主冲男主喊:臭男人!别想趁我睡觉偷亲我。   顾堂:……   搞艺术的人,不都看一些,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众纪录片吗?怎么盛闻景总喜欢这种,搞笑尴尬的小成本网剧。   翌日。   盛年下课冲出教室,飞快跑去校门口迎接盛闻景,他惊喜地飞扑进盛闻景怀中,高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还有……”他转而望向站在盛闻景身后的顾堂。   “他不重要。”盛闻景开门见山,道:“带我去你导员办公室。”   盛年疑惑地盯着顾堂的脸,想了会,直至盛闻景催促他快走,才道:“我们之间见过,不对,我见过你。”   盛闻景脸色微变,屈起膝盖,踹了盛年一脚,骂道:“小孩子见过什么见过,快走,想吃什么自己挑。”   盛家没什么人见过顾堂,唯一一次,是音乐厅出事后,盛年跟着周果去医院探望盛闻景,那个时候,顾堂天天陪着盛闻景,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他身旁。   那是盛年第一次和顾堂见面,盛闻景以为,这也是最后一次。   盛年胃口很好,不像是昨天哭得马上就要去跳楼的模样。   甚至多吃了两个鸡腿。   盛闻景觉得饭菜咸,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捧着水杯喝水。   顾堂提议:“不如带会去便利店买饭团,流水线的食物,踩雷几率小。”   盛闻景抬眼,淡道:“我已经很多年都没去过便利店了,顾堂,劝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我生气。” 第72章   “顾堂?那我叫你顾叔叔好了。”   “盛年!”余音未消,盛闻景厉声呵斥,道:“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   盛年:“可是你说过,见到陌生叔叔得问好。”   顾堂愣了下,指着自己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又诧异又好笑:“叫我叔叔?”   盛闻景拆开纸巾,嫌弃地捂住盛年的嘴,无奈道:“好好吃饭,别吃得满脸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   “你弟弟叫我叔叔。”顾堂说。   盛闻景乐了,回头道:“你本来就是叔叔的年纪,为什么不能叫叔叔。”   顾堂仍然难以置信道:“他叫你哥哥,叫我叔叔?!”   “可我和你哥——”   啪!!!   盛闻景同样用纸巾捂住顾堂的嘴,蹙眉冷道:“闭嘴。”   他几乎能想象到,顾堂脱口而出的,会是什么激起千层浪的话。   好在盛年并未在意,趁他继续低头啃鸡腿时,盛闻景摆弄了会手机,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拍拍顾堂的肩膀道:“跟我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盛闻景抓抓头,看了眼顾堂,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小商店。   “老板,来盒烟。”   店内烟的种类并不多,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盛闻景很久都没抽过烟了,平时也总是吕纯帮他买那款,只供货给便利店,带着薄荷西瓜香味的烟。   便利店就在小商店隔壁,盛闻景觉得晦气,没进。   倚在路边饮料售卖机点烟时,他余光瞄到顾堂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又意识到,公众场所不允许吸烟。   “啧。”   盛闻景轻啐,用烟盒磕了下售卖机扫码标签,仰头环顾饮料架,选择青瓜味气泡水。   自动售卖机有冰镇功能,盛闻景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才用手背碰碰嘴唇,道:“我希望盛年这辈子,都生活在家人的庇护中,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你希望顾时洸能幸福,我也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盛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并不知道我的手究竟是怎么伤的,也更不知道顾家,或者说是你。”   那个时候,他和顾堂不约而同地保持着默契,不透露恋爱,装作单纯的主雇关系。   他是雇主,盛闻景是他家雇来教授钢琴的老师。   爱情点燃像火,没来由的互相吸引。   盛闻景无数次扪心自问,顾堂身上究竟拥有什么特质,能够让他几次三番地接受他的冒犯。   是吸引蜜蜂的花粉,还是像睡美人,终究会碰纺锤般,有迹可循命中注定。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雨天,那次雨天我们在花园里的事情。”   盛闻景将整盒烟丢进垃圾桶,浅笑道:“如果我们不认识,那只能算是一夜情。”   “别上头,顾堂。”   盛闻景将话说进死胡同,没给顾堂出路。   顾堂眼神微暗,道:“但你没拒绝我和你一起来这里。”   那不是我的本意,盛闻景张了张嘴,将最后的气泡水喝光,清清嗓子,道:“那是我想让你看到,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必要,接受任何人的庇护。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你,顾堂,只有你还活在十年前的幻想中。”   “我的意思是……”盛闻景停顿片刻,用脚后跟跺跺地面,说。   “其实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觉得需要补偿我,这很简单,只要你从我面前消失,让我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只是偶尔才能想起你,那就已经很好了。”   记忆是很神奇的东西,经历那么多噩梦,盛闻景只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是多么满怀期待地等待,每个与顾堂见面的时刻。   顾堂会提前几天,告诉盛闻景,说:小景,我接下来的五天里没有课程,可以回国来找你。   在视频电话中,盛闻景表现得云淡风轻,装作忙碌的样子,铅笔在曲谱中乱画,条纹毫无章法,压抑着满腔兴奋,用平静的语气回他。   哦,好吧,那你回来吧。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有多期待顾堂回国。   只是现在……盛闻景扬起唇角,他已经度过那个,将爱意挂在嘴边,充盈脑海,只要看到恋人,就会高兴地飞起来的年纪了。   他习惯站在保护者的角度,保护家人,保护曾经还是恋人的乔莘。   盛闻景说:“我们以后还会因为工作而见面,但我不希望你总是用那种,让我浑身难受的目光,我不需要你可怜。”   盛闻景阐述事实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悠扬沉稳的低音号。   从顾堂的视线可及的范围,只能看到盛闻景低着头,露出光洁细长后颈。   盛闻景一直将自己收拾得很体面。   他用最光鲜亮丽的身份包装自己,用才华折服所有人。顾堂几乎没见过他彻底崩溃的样子,即使标记顾时洸,他仍能用最理智的方式,果断暂停自己的行为。   很难有人像盛闻景这么自律。   顾堂说:“好的,我答应你。”   这是他们之间,最体面的和睦相处。   这次去学校,顾堂是奔着帮盛年解决问题来的。   顾氏与各大高校实验室,均有研发方面的合作,顾堂出面,比盛闻景独自处理要快。   周三全校统一放假,这个时候,老师们通常待在办公室处理工作。   盛年在楼道和顾堂面对面站着,他双手插兜,时不时探头,想从没关严实的门缝中,听到盛闻景与导师的谈话。   顾堂道:“别担心,他会处理好一切。”   “我是担心老师会被我哥气死。”盛年摇头,一脸你不懂盛闻景的表情。   盛闻景平时不管盛年学习,但盛年不敢不用功。   小姨工作忙,家里没人帮盛年开家长会,通常是盛闻景从外地专程赶回来。   盛闻景很注重盛年的教育,却又别扭地表现出,我是开明理解弟弟的哥哥,只要弟弟开心长大就好。   “我哥凶起来很吓人。”盛年心有余悸道。   这点顾堂倒很认同,笑道:“他工作很辛苦,你要多关心他。”   盛年撇撇嘴,显然不认同顾堂这句话,耸肩道:“关心也得是他可以接受的关心,顾叔叔,你是我哥的朋友,还是领导?”   顾堂:“合作伙伴。”   盛闻景大概不太愿意和他做朋友。   盛年本想再多说两句,但听到顾堂承认,他是自家哥哥的合作伙伴后,他决定闭嘴。   走廊陷入沉默,来往带著书的学生,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   空气中弥漫着打印机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树木与说不上来的,风的气息。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盛闻景率先走出办公室,扑面而来的烟雾缭绕,呛地盛年下意识后退半步,烟气消散后,他才迎上来,连忙问:“哥哥,怎么样了?”   “明天组委会就会收到名录更正的邮件。”盛闻景默默盛年的脑袋,指尖夹着燃烧了大半根的烟,烟头橘光若隐若现。   扬起手腕时,烟味顺风飘远。   盛闻景笑笑,低声道:“抱歉,之前答应过你戒烟的。”   他将小商店买来的烟丢进垃圾桶,却吸光了盛年导师办公室桌面上的所有烟。   走进办公室后,他开门见山介绍自己。   不过看导师的表情,大概也不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   握手时,导师笑呵呵道:“班里学生最近看综艺节目,我捎了眼,怪不得觉得盛老师进门时眼熟。”   盛闻景说是,我是盛闻景,我也是盛年的哥哥。   导师脸色骤变。   盛闻景倒格外开朗地笑了笑,说:“我在圈里也见过不少演员,可连影帝都没有老师您变脸速度快呢。”   学校害怕舆论,而娱乐圈最缺少舆论。   来之前盛闻景就已经跟节目组打过招呼,如果他想将名牌大学的学术不端捅出去,他会赔偿所有违约金。   谁知薛映开还没回复,蒋唯的电话倒打了进来。   盛闻景在机场谎称去卫生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老师。”盛闻景捏着手机,五指发白。   蒋唯:“正好在台里谈事情,薛导觉得事情不对,专程带着手机上来找我,你怎么样?”   盛闻景:“我没……”   “我知道你没事,也知道你能处理好,只是最近很久没问你,还在和顾堂见面吗?”蒋唯打断盛闻景,快速道:“按理说,你是成年人,我不该插手你的私人感情,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祝福的事情,不是吗?”   是,盛闻景想。   他几次三番,在叫做顾堂的坑里翻滚,如果是聪明人,早该抽身离开。   盛闻景的肩膀,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语气几乎染上哭腔,机场广播与行李箱滚轮的背景下,他的声音约等于无。   他说,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躲开他。   顾堂对他的影响,几乎刻在骨髓里,无论如何抽髓吸骨,那些生长痛,总能混合着新的血液流淌。   最后,蒋唯说:“你那个小工作室新招的法务不靠谱,以后还是挂靠在我这里。留音时代最后还是会放进你手里,尽早收拾手头工作室,来公司多学习历练,之前金融系的专业知识都忘记了吧,抽空多学学管理,明年必须来总部报道!”   ……   离开导师办公室,盛闻景又找到校长办公室。   这次顾堂也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办公室等待,秘书端来茶水,笑道:“顾总,盛先生,校长正在开会,大约半小时后结束。”   目送秘书离开,顾堂说:“来找校长开除盛年的导师吗?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谢谢夸奖。”盛闻景捧起茶杯,雾气缭绕间,他隔着朦胧去看顾堂,淡道。   “顾堂,从前我一直觉得,权力是你的重担,那让你太痛苦了。”   “时至今日,我居然也会用特权施压,得到最快捷的获利方式。”   “所以我们一起这么痛苦快乐地活下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73章   顾堂说:“为什么这么悲观。”   因为人生本来就是无趣的旅程,盛闻景没开口,将话咽进肚子里。   他和顾堂生长环境的距离,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观念差异。   顾堂太容易触手可得,以至于他从未珍惜过什么。   事实是,绝大部分的普通人,苦苦挣扎几十年,才能得到梦想,抑或者直至死亡,也没能实现愿望。   学校招聘教师,在教师未能触及重大事故之前,是不能无故解雇的。   校长说,我们得走流程。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你们的行政走流程。”顾堂完全放松地倚在沙发中,左腿搭在右腿之上,十指交叉,目光冷冽地望着面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抿唇道:“项目动辄千万,全部发放给各个负责人,有多少资金真正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盛闻景觉得顾堂小题大做,或者说,他似乎很喜欢用钱拿捏一个人。   项目白纸黑字,合同写的清清楚楚,投资出去的钱也收不回来,这都不是学校最重视的。   高校学生最多,学生多的地方,即使在平静水面投进一颗小石子,也能激起千层浪。   在抵达校长办公室前,盛闻景已经大摇大摆,带着盛年在学校内转了一大圈。   在播综艺,外貌被导演组当作噱头,盛闻景相信,他在学校的消息,一定已经传遍整座学校。   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调高屏幕亮度,好让校长能清晰地看到名片夹。   [视听新闻-记者梁顺]   “娱乐圈里讨饭吃的人,没有顾总家大业大。”盛闻景微微一笑,“你说是吧。”   校长拇指食指掐着眼睛,定睛一看,立即抹着额头的赔笑道:“这不是还在商量,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这不是在和你商量。”盛闻景点进名片夹,俯身打开录音功能,淡道:“现在才是真正的谈判。”   说罢,他摊手索要道:“请你将你的手机也拿出来,我们互相录音证明,说不定还能更显诚意。”   双方谈判,必定有激进与柔和相搭配的组合。   显然,盛闻景和顾堂,并不具备做好人的资质,盛闻景甚至隐约有些不爽,被顾堂抢先先发制人   傍晚,学校紧急召开会议,要求各个院系辅导员,收集学生社交账号信息。   盛年收到时,盛闻景正带着他吃刨冰。   “什么账号?”顾堂抽出湿纸巾问。   盛年掰着手指说:“微博,微信,QQ账号之类的,只要能发表个人言论的,都得报告。”   顾堂正色:“这是在侵犯隐私权。”   盛闻景吞下奶油,淡定道:“年年,你顾叔叔是外国友人,不太懂。”   其实也不只是汇报账号,学生在入学后,还得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共享文档内,填写自家具体住址,贷款还是全款,住在城市或者乡镇,自己住父母住也有区别,如果是租房,还得有房东和合租室友的职业与电话号码。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盛年是盛闻景的弟弟了。   盛闻景送盛年回寝室时,边走边说:“以后被欺负,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觉得住校不方便,就在附近的家属区租个一居室。”   “哪有你想得这么脆弱。”盛年嘟囔道。他面对盛闻景,倒着走。   “行了,别狡辩。”盛闻景拍拍盛年肩膀,整理了下他的衣襟,再见道:“好好学习。”   “知道啦!”盛年做了个鬼脸。   宿舍楼门口来往的学生中,似乎有盛年认识的人,盛闻景目送着他和朋友走远,直至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了,才长舒口气,浑身仿佛散架般,有气无力道:“订最近的机票,回电视台。”   他是在拍摄期间跑出来的,也只有一天的处理时间,三个工作日后,校方才会出示通报,这事还得有人继续跟进。   盛闻景的目光缓缓挪至顾堂那里,四目相对时,顾堂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盛闻景挪回视线。   ……   U市,江林影视城。   “咔!”   导演高兴道:“今天的拍摄结束,苏老师辛苦了!”   这里是苏黎白演唱会宣传片的拍摄现场,演唱会中插概念视频。   苏黎白穿着古装,走起来衣摆飞扬,仙气飘飘地飘进房车,对正在处理公务的盛闻景说:“叫你来现场,也不一定非得待在这,影视城新开了一片山地,可以去那散散心。”   盛闻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 ”   说这话时,他眉心拧成一个结。   “盛闻景!谁是盛闻景!盛闻景的外卖!”车外突然有人吆喝道。   外卖单写着盛闻景的名字,但盛闻景向来没有吃下午茶的习惯,点心堆满整张餐桌,盛闻景收到来自钟琦的消息。   钟琦:[盛老师下午好,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所以都点了一些。]   苏黎白从旁围观,见盛闻景神色微妙,道:“追求者送的?”   “没有。”盛闻景翻了翻外卖,道:“把这些全部分给工作人员吧。”   苏黎白好笑地招呼经纪人,道:“听盛老师的,送去休息间。”   他穿着戏服不好活动,南方入秋却也闷热,房车内开着空调,一时懒得动弹,索性刚在里头睡了一觉。   盛闻景带了个团队来,配置齐全,哪怕苏黎白一时兴起,想现场制作伴奏都毫无问题。   团队成员共五名,期中还有今年刚进工作室的在校生。   确认最终名单时,盛闻景询问苏黎白的意见。   如果他喜欢某位制作人,他也能立即沟通,争取得到苏黎白的满意。   苏黎白随意看了眼名单,像是不太在意,道:“你定,我都没问题。”   回酒店后,盛闻景发消息给顾堂,说:我不喜欢吃甜品,以后不要再买了。   聊天框很快显示对方正在打字的提示,盛闻景等了会,还是没收到顾堂的消息,正欲放下手机时,总算发来。   顾堂:[上次去那家刨冰店,我见你多吃了几口提拉米苏。]   那是盛闻景见盛年不吃,本着浪费食物可耻的态度,多帮盛年打扫了几口。   只是……盛闻景手指搭在手机旁。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回道。   [顾堂,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殷勤,变得有点不太像你了。]   盛闻景很害怕别人对自己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那让他感到压力大到喘不了气。   也更讨厌,那种无时不刻的,被人照顾的感觉。   他有自己的社交边际线,无论是家人或是朋友,他都坚持那道线。一旦有人越界,他不会感到温暖,被在乎。   只想逃。   ……   新房装修,很多家具都得实地看过后,再决定是否需要。   盛闻景开始两地奔波,一边看家具,一边整合最近的工作,每天忙到飞起,原本定好回家吃饭的时间,临时又被叫去工作室。   节目逐渐步入尾声,导演组几乎吃住在棚里,导师比他们倒轻松些,不必一直跟组。   吕纯坐在盛闻景身旁处理未读消息时,问道:“老板,你把新房买那么远,有时间去住吗?倒不如在B市,重新找私密性更好的小区。”   任谁听到,盛闻景是为了躲顾堂,而不得不放弃,B市地段绝佳的住宅,都会笑掉大牙。   盛闻景觉得,这绝对可以纳入,死也要带进坟墓里的丢人事件之一。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坐在总裁办公室里的顾堂,休息时间同秘书钟琦聊天。   原本钟琦是要带着午饭,和秘书处的同事们一起吃的,但将餐盒送进办公室时,埋在文件合同堆积成山里的顾堂,突然抬头,说:“厨师今天多送了一份。”   钟琦愣了下,立即会意:“谢谢顾总。”   顾堂的行事作风,没人比钟琦更明白,顾总绝对有指示要对他下达。   拆开餐盒前,钟琦在大脑里飞快过了一遍,最近工作是否不妥,项目跟进速度有没有达标,最终得出结论——   顾总经常请五星级大厨装成外卖员的样子,去影视城给盛老师送饭。   盛老师表示不理解,吕纯在微信中,委婉地提过很多次。   不要送饭!不要送饭!盛老师根本不吃!   盛闻景参加综艺节目,每期播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为了上镜美观,他在不声不响地减肥。   钟琦和顾堂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共进午餐。   顾堂对食物兴致不高,进食速度缓慢。   “顾总,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钟琦问。   顾堂握着汤勺的手微顿,说了个地名,道:“不是说那个地方的人,都很喜欢煲汤喝吗?”   钟琦眨眨眼,迅速领会:“煲汤虽然很养生,营养充足,但它热量高,减肥的人都不太喝这个,很容易发胖。”   顾堂撂下汤勺,抿唇盯着钟琦若有所思。   可怜钟秘书今早没吃几口饭,上午十点饿地前胸贴后背,此时美味佳肴摆在面前,却不得不放弃美食,为顾总排忧解难。   你们谈恋爱为什么要带上我啊!   钟琦化悲愤于食欲,可怜巴巴地指着顾堂的饭,道:“顾总,我明天也能吃这样的盒饭吗?”   顾堂愣了下,随后将没打开的饭盒也推给钟琦,态度格外温和,“吃吧。”   翌日,钟琦收到吕纯的消息   喜报!老板拆开了外卖,并称赞小番茄酸甜可口,以后可以多来点。   苏黎白拍摄结束的庆功宴上,大方赠送所有工作人员礼物,宴会结束时,苏黎白搂着盛闻景的肩膀,醉醺醺地坐在马路边。   凌晨三点,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跑夜班的出租车偶尔路过。   好几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司机探着脑袋问他们,坐不坐车。   “谢谢,我们有车。”盛闻景怕苏黎白被人认出来,按住他的后脑勺,顺手将外套拢在他头上,遮住他的脸。   红酒加白酒,谁喝了都得醉。   苏黎白今天喝了很多,高高兴兴地找人碰杯。   “苏黎白。”盛闻景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苏黎白,说:“为什么送我项链。”   “蓝色钻石镶嵌的星星项链,不是很适合你吗?”苏黎白说。   盛闻景:“我不喜欢星星。”   苏黎白满脸通红,酒精麻醉着他的神经,他迟钝地理解盛闻景的话,放慢语速。   “十多年前,我因为声带小结,险些失去唱歌的机会,那几乎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我是个偶像,是个歌手,唱不出来好听的歌,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要接受马上失去的事实。”   苏黎白不想出门,每天在家里睡觉,经纪人担心他出事,强行将人拖出房间,跟着公司的其他乐队,前往隔壁城市的元宵音乐节。   苏黎白只记得,音乐节特别冷,返场安可演奏时,舞台上的乐队琴手,换了乐队队服,单薄的黑色短袖,衬得他单薄而消瘦。   人群中,只有他如劲松般高傲挺拔。   “那个时候的你,真的很像一颗真正的明星,所有星星都没有你明亮。”   苏黎白哈着气,“但你为什么不弹了,盛闻景,明明你……”   盛闻景沉默,轻轻道:“我也声带小结了。”   “啊?”苏黎白眯着眼,明显没明白盛闻景的意思,手舞足蹈地扒拉着盛闻景的衣服,“我看看,我看看,哪里小结!”   盛闻景觉得好笑,“滚!”   ……   《追星星的少年》逐渐步入尾声,安平电视台预备在节目总决赛时,宣布音乐人选拔活动正式开启。   盛闻景坐在后台,手中抓着话筒,前台彩排火热,音响齐鸣震得地面嗡嗡颤动。   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录音设备,来回走动的速度,快到盛闻景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脸。   作者有话说:   苏黎白对盛闻景是惺惺相惜,没有感情。 第74章   那天晚上,送苏黎白回去时,苏黎白坐在后座,扯着盛闻景的衣襟,嘴里嚷嚷着:“为什么不能弹钢琴呢?声带小结都能好,弹钢琴不也……不也。”   他的声音骤然停止,路灯洒进车内,盛闻景循着那缕微弱的光源,看到苏黎白那张陡然陷入沉睡的脸。   我们不一样,盛闻景无声地想。   但接下来的几天,苏黎白的话,像是萦绕在耳边的钟声,无时不刻地在盛闻景耳边敲响,回荡。   “盛老师,盛老师?”范乐乐站在盛闻景面前,抱着剧本叫了好几次,盛闻景都垂着眼陷入沉思,没理她。   她回头看了眼布置好的舞台,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正伸手去碰盛闻景时,盛闻景突然抬头,表情恢复平时惯用的笑容,道:“不好意思,昨晚没怎么休息,可以在台边待机了吗?我们走吧。”   范乐乐将剧本交给盛闻景,边走边说:“盛老师,你要是实在困,其实可以先去休息室眯一会,这边我帮你盯着。”   “苏黎白都在台侧等待,我一个人去休息室不太好。”盛闻景笑笑,从兜里掏出一颗柠檬味的硬质水果糖,放进范乐乐掌心,道:“今天也辛苦你帮我走流程,下午茶的时候,会有咖啡和小甜点送来,你帮我代为转发给大家。”   范乐乐听罢,喜笑颜开:“好嘞,谢谢盛老师!”   电视台这群人,也有那么一批,不怎么看得上盛闻景的。   无非是私下里传,盛闻景和蒋总有一腿,干儿子也不一定真当干儿子,外边有钱人养的小三,也能叫干儿子。   廖于宏在台里当台长,自然也听过这种说法,他将盛闻景叫去办公说提过一次,盛闻景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廖叔叔,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如果是大学刚毕业,盛闻景可能会格外在乎名声,但逐渐地,就没那么渴望听到别人的想法了。   给节目组送下午茶,是最简单的那种,维系人际交往的方式,既不显得殷勤,也没那么招摇。   苏黎白挠挠头,靠近盛闻景的时候,连带着身旁的化妆师造型师助理们一起挪过来,呼啦啦围了一大群人。   “那天喝酒回去,我没对你做什么吧。”苏黎白好奇道。   盛闻景不动声色地离苏黎白远了点,下一秒,苏黎白抽走盛闻景怀中的剧本,说:“我喝醉不耍酒疯。”   是没有,盛闻景点点头,道:“所以呢?”   苏黎白:“完整版企划已经发送至你的邮箱了。”   按理说,盛闻景在收到邮件后,就该给苏黎白回复。也不知怎么的,他最近做事总是心不在焉,昨天险些打翻烧开的滚水。   上台前,盛闻景目光扫过苏黎白的喉结,随口道:“声带小结的时候,有想过离开舞台吗?”   苏黎白愣了下,旋即了然。   怪不得酒醒后,隐约觉得好像对谁提过声带。   他笑道:“发不出声,坐在医院的时候,有点想逃。”   “但也没地方逃。”   铺天盖地的新闻将他的退路完全堵死,所有记者蹲守在家门口,那段时间,苏黎白甚至没办法独自出门。   “我也想过,就这么算了吧。反正自己年龄还小,可以继续回去读书,以后照样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可能,没有像站在舞台上唱歌,被所有人追捧的时候开心了。”   是吗,盛闻景无声。   所有能脱口而出的伤疤,都是经历过血泪,才逐渐学着坦然。   节目总决赛前,有狗仔拍到盛闻景带着年轻男性进出私人小区,随后曝光视频,确认该男性为练习生南舫。   盛闻景收到薛映开发来的消息时,正坐在顾堂的办公室,听乐团执行经理汇报季度总结。   经理是最近新来的,汇报地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他见顾总兴致缺缺,盛老板也没什么心思听总结,播放PPT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生怕讲得太快,顾总没听清发火。   钟琦抚摸着腕表,斟酌片刻,上前道:“顾总,离中午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不如请盛老师吃过饭后,再继续开会。”   顾堂手中把玩着乳白色钢笔,那是盛闻景的签字笔。   盛闻景不慎将笔掉至顾堂脚边,顾堂捡起后,便没再还给他。   “怎么了?”顾堂问。   盛闻景关掉手机新闻页面,摇头赞同道:“那就先吃饭吧,您辛苦了。”他又转而对经理说。   “我们下午三点再继续。”   顾堂:“三点?”   “有点事需要处理。”盛闻景闭口不言绯闻的事。   很少有幕后工作人员,能和艺人产生绯闻,但盛闻景现在算半个公众人物,上个月甚至有人扒出了他的航班信息,以及个人身份证号。   连接着总裁办公室的,是将近二百多平的个人休息室。   午餐是三文鱼沙拉,以及全麦烤面包。   盛闻景坐在餐桌前,看着顾堂拆开包装盒时,问:“你也吃这个吗?”   为了减肥,盛闻景已经很少摄入碳水了。但对于顾堂这种,需要长时间进行脑力劳动的人来说,碳水是最好的保健品。   果然,顾堂摇头,从保温袋中拿出另外单独保存的饭盒,道:“我吃米饭。”   盛闻景撕开外表烤的酥脆的吐司面包,缓慢地进食,顾堂将果蔬汁瓶盖打开,放在他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面对顾堂,大约是知道他心中愧疚,盛闻景干什么都显得懒洋洋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撂给顾堂去做。   他知道他不会拒绝。   因为顾堂本来就是个,不知道怎么拒绝,而将所有事都做得特别糟糕的成功人士。   糟糕与成功,从字面意义来说,是两个相悖的词,但放在顾堂身上,却格外契合他的性格。   待他开始啃生菜时,听到顾堂说:“你上新闻了?”   嗯,盛闻景点点头,“花边新闻。”   他帮南舫修改曲目,本是他职责所在。但南舫死心眼,觉得这是占用了盛闻景的休息时间,恰巧盛闻景也不能经常往返录音棚,索性把南舫这组的成员,带去自个工作室,他们在练习中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问他。   总决赛共表演两首原创曲目,一首由盛闻景操刀,剩下那首是顾时洸制作。   虽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盛闻景不想输。   顾堂啧了声,玩笑道:“原来你真的只进行过一段恋爱,但也被乔莘甩了。”   什么意思?盛闻景抬眼,淡道:“不,他是我的第二段。”   第一段不是你么?   盛闻景不理解顾堂话中,究竟是何意思,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堂说:“刚刚踏入行业的人,会对自己的前辈,产生某种依恋的感情,他们认为那就是喜欢。”   “你是说南舫。”盛闻景嗤笑,“人并不是为了感情而活着,之前你说肖询秋对我有意思,现在又提南舫,我是什么香饽饽吗?所有人都要喜欢我。”   “假设就像是你说的,顾堂,你觉得我当时对你,是这种感情吗?”   不是喜欢,只是那种莫名觉得旗鼓相当的依恋。   顾堂:“……”   半晌,他放下碗筷,反问道:“你呢?”   “无论回答什么,你都能用理所当然的话来堵我。”   “我说不是,盛老师骂我自作多情。我说是,你会顺杆爬,然后无情地说,对,这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原因,现在你知道原因了,能不能离我远点。”   说这话时,顾堂已经做好了继续被盛闻景反驳的准备。   他和盛闻景至今仍能坐在同一张饭桌前吃饭,大概是即使度过十年,也没改变过性格与交流方式。   那是他们在那个炙热夏天中,找到的最契合的节奏。   “如果我说,性爱对我真的有影响。换而言之,对你也有影响,对吗。”   盛闻景忽然说。   话音刚落,盛闻景听到餐勺清脆的掉落声。   他笑笑,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继续说:“如果不回答,那就是猜对了。”   “顾堂,B市那套房子我卖掉了,挺可惜的,以后再也买不到位置采光都很好的房子了。”   “是为了躲你,我觉得你会不断地找上门来,事实上,你也这样做了。”   吕纯那个墙头草,什么都跟钟琦通气,两人好得像是要穿同一条裤子。   “看来我们都是正常人。”顾堂捡起餐勺,放进保温袋。   如果盛闻景仔细看,其实能看到顾堂的手在微微颤抖,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眼前的沙拉中,忽略顾堂瞬间的失态,以及起伏的胸膛。   盛闻景:“我在吃精神类药物,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做不出当场咬人腺体的冲动。   也做不出,明明恨死了对方,还是忍不住和他上床。   如果自己觉得自己有病,那么是否能确认,这是混乱中难得的清醒。   吃过饭后,盛闻景坐在卧房里,他打算吃药休息,稍微睡半个小时再进行下午的工作。   工作室的座机被打爆,吕纯发给他的消息他还没看,即使他已经能想象到,网络中铺天盖地的帖子,是怎样编排他和南舫。   南舫那边倒没动静,大概是手机暂时被经纪人保管。   “需要再柔软一点的枕头吗?”顾堂坐在床头,将手中温度正好的水递给盛闻景。   盛闻景头痛欲裂,他已经大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每天只睡五小时,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断掉的药,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记起就干嚼着咽掉,根本不混水吞。   他平躺在床上,去看顾堂宽阔的肩膀,以及格外锋利的下颚线,之后是吻起来格外柔软的双唇。   有人说薄唇薄情,但盛闻景也见过,嘴唇厚的人渣。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顾堂,你能抱抱我吗?”   他鬼使神差地,在顾堂反应前起身,用左手撑着床沿,轻轻地用环抱的姿势,将脸贴在顾堂的肩膀。   很快,顾堂转身,将他完全按在怀中。   盛闻景的额头抵着顾堂的胸膛,距离耳朵最近的,是顾堂跳动的心脏。   双层玻璃将休息室与外界完全隔离,他们陷入谁都不愿意打破的静谧中,只有盛闻景的呼吸声,伴随着顾堂心脏的跳动,逐渐趋于统一。   顾堂屏住呼吸,没敢用力。   盛闻景也是,手指轻轻搭在顾堂的肩膀。   他浑身绷紧,直至肌肉的酸痛再也无法支撑,睫毛落寞地耷拉在眼睑处。   盛闻景手腕下垂,片刻,被顾堂捉进掌心。   顾堂喉头滚动,明知不能,却无法控制地将唇印在盛闻景的眉心,道。   “睡吧。”   盛闻景语气中全是无法掩饰的疲倦,像是积攒了多年的重担,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他说:“顾堂,你在台里开会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和蒋总并不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   顾堂坦然:“有。”   “但我不信。 第75章   为什么不信,你应该相信,你应该相信盛闻景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盛闻景很清楚,早在他和蒋唯站在同一条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某种看不见的改变而同化。   他再也无法站在平等的角度,去看待每个人。   耳晕目染间,他变成了第二个蒋唯。   就像他解决问题,已经不再以理服人,将所有道德与法条搬上台面,按照事实论据去做反抗。   现今,盛闻景手中拥有的资源与权力,已经完全能支撑他,以蛮横的手段,近乎于残忍地剥夺着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这种思维令他恐惧,却又沉迷,名气带给他的蝴蝶效应,使他愈发顺风顺水。   蒋唯说:小景,你属于音乐,更属于这个音乐规则中,站在金字塔最顶端,制定规则的人。   留音时代带给盛闻景的资源,使他自起点起,便抵达无数人望而不可及的罗马。   盛闻景轻声,“我和你比起来,从来都是不平等的。”   “你看不起的人,恰恰是你能掌握的大多数,这种掌握没法满足你的征服感。”   “顾堂,我没办法相信一个善于征服的人。”   他的兴致,全凭随心的欲望。   而盛闻景恰恰是喜欢控制欲望的性格。   他近乎于自残地克制着自己,让所有欲望隐匿于心潮之下。   顾堂的怀抱很温暖,盛闻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被在逐渐解冻,但只是短暂地将他从冰凉的情绪中拉出来片刻而已。   盛闻景承认,他还是无法脱离舆论,那些铺天盖地的评价,比任何灾难都容易压垮他。   对事物人心的敏感,令他在创作中所向披靡,很少有枯竭的时候。   而这份天赋,将他送向自纠的深渊。   不可控制的,盛闻景在网络中搜索自己的关键词,直至面色苍白地看到,有人用他的照片制作遗像。   “我立刻联系人撤掉热搜。”顾堂没办法夺走盛闻景的手机,只能单手捂住屏幕道。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你应该好好休息。”   盛闻景:“热搜不重要,我要回去开会。”   “开会!?”顾堂愣了下,旋即不可思议道:“现在去电视台,和导演组商量吗?他们只会告诉你,可以先和公关部草拟公告,但得等舆论上升至巅峰,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希望得到的是热度,而不是所谓的澄清。”   盛闻景不赞同顾堂的说法,摇头道:“我这里有律师,去节目组只是为了规避一些原则性问题,南舫那组,决赛还是得跟我合作,发布澄清公告不能制止极度愤怒的粉丝。”   “那么你自己呢?”   盛闻景从上衣口袋里,找到随身携带的药片,没回顾堂,也更未去拿已经变得冰凉的水,就那么随意干嚼了几下药片,苦涩顺着舌尖滑进喉底,让盛闻景心中的负担略微减轻了点。   他说:“留音时代的法务部会全权处理我个人的名誉权。”   “我以为你会说,你会自行处理,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顾堂拉开床头柜抽屉,从中拿出粉色包装的糖果。   盛闻景就着他的手含进口中,是草莓味。   他略微勾起唇角,笑笑:“人总要长大,强撑着局面,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顾总,签合同的时候,节目组就强调过,出绯闻对节目造成负面影响的话,艺人是得赔钱的。”   盛闻景咬碎糖果,用过来人的语气道:“这事没办法当缩头乌龟,在节目组任由热度上升的时候,得先和南舫那边的经纪公司沟通,双方共拟公告,同时找到粉丝后援会的会长,三方共同努力,才能平复粉丝的心情。”   顾堂的窗台上,栽种着一盆开得正盛的铃兰花。   他留给盛闻景独处的时间,半小时后,再次推开卧房房门时,盛闻景正弯腰,用手指触碰下垂的花朵。   手机仍紧紧贴在耳边,但他的神色,已经比十几分钟前放松。   “就按照我说的办,我没什么爆料的东西,如果他们能挖到,算他们的本事,不过……留音时代明年的独家版权还没定,究竟放在哪个平台还没确定,招标会年底才进行。”   “还有……吕纯。”   盛闻景顿了顿。   “如果南舫那边更靠近节目组的意见,可以先放弃双方协商,针对爆料平台,直接拟律师函。”   吕纯在电话那头道:“老板,你是担心南舫公司会提出模糊概念,借机炒作,并且不与我们协商吗?”   “不是。”盛闻景摇头。   他不再解释,道:“去做吧,我很快回来。”   挂断通话,盛闻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顾堂身上。   他背对着天窗,被光拢着,光的边缘与他身体轮廓相接,模糊了细长上挑的眉梢,以及清朗明亮的双眼。   厚而浓重的灰色云层翻滚,盛闻景遥望天际相连的地方,说。   “要下雨了。”   雨是在半路下的,顾堂亲自开车送盛闻景去蒋唯那。   电视台有记者蹲守,不能再去,节目录制园区被粉丝得水泄不通。   盛闻景提出,他要回蒋唯那里。   调整车载定位时,盛闻景边摆弄系统,边漫不经心道:“我以为……”   顾堂打开转向灯:“以为什么?”   “没什么。”盛闻景抿唇,抬眼道:“下班高峰期市区容易堵车,我们绕城外走。”   顾堂不疑有他,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盛闻景以为顾堂会用他认为的,对他最好的方式,解决公众舆论。   强势的人忽然放弃据理力争,比彗星撞地球还要稀奇。   更何况是顾堂。   盛闻景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找出两张交响乐邀请函,道。   “是国内民乐排名第一的团队,时间写在邀请函背面,我没时间去,如果你有空,可以听听看。”   “两张?”顾堂腾出一只手去接,双眼仍目视前方。   盛闻景嗯了声,“带女伴去,或者别的什么对音乐感兴趣的人,都行。”   话音刚落,甚至余音还未被晚风散去,顾堂瞬间品出盛闻景话里的味了。   他稍微向后仰了下,让自己坐的舒服点,眼底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语气未变,平静道:“谢谢你的邀请,但我的行程已经排至两个月后了。”   是吗,盛闻景无话可说,道:“多参加音乐会,有助于提高鉴赏力,如果实在没空,就让身边负责乐团的执行经理去吧,我看他对国内的环境也不太了解,过分乐观不是什么好事。”   顾氏财大气粗,以为从国外带来的团队一定经验丰富,但只有国内的音乐人才明白,国内音乐环境太差了,快消时代人心浮躁,绝大多数人没闲心坐进音乐厅,听九十分钟以上的演奏。   飞扬的尘土,被雨水碾进浑浊的泥潭中,空气含着充分的湿润,隔着朦胧的雨雾,盛闻景看到路口撑着黑色雨伞,提着他最熟悉的生煎外卖的女人——   蒋唯。   出来时没带伞,顾堂只坐在车内和蒋唯打招呼。   蒋唯倾斜伞面,伸出手让盛闻景扶着,说:“小心,小心别踩着水坑,直接跨上来。”   盛闻景眨眨眼,偏就一脚踩进水坑,哎呀了声。   蒋唯:“我那可没有适合你的鞋子。”   不待盛闻景说话,趁着他擦裤脚的功夫,蒋唯将目光投向顾堂,两人四目相对。   顾堂:“蒋总,您好。”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蒋唯笑道。   “之前在私人聚会上我们见过一次,下周周末酒会的名单中,也有顾总的名字。本想等那个时候,再和顾总把酒言欢……不巧,我今天什么都没有准备,不然就能直接请顾总来我家中做客了。”   这就是扶持盛闻景至今的,留音时代掌门人。顾堂冷眼旁观盛闻景对待蒋唯时的表情,生动得仿佛换了个人。   那是他没有见过的毫无防备,卸下所有盔甲,露出最本真,最纯粹的盛闻景。   顾堂:“蒋总客气了,我也得赶回公司开会,下次再约。”   盛闻景顺手接过生煎,跟蒋唯并肩站着,道:“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   车窗缓缓抬高,只留能看得见眼睛的缝隙时,又陡然降了下来。   当盛闻景以为顾堂还有话要说时,顾堂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路的尽头。   “……神经病。”盛闻景挠挠头,中午气氛还挺好的,怎么现在又板着脸,好像他欠他百八十万没还。   ……   师徒两冒雨步行回蒋唯的公寓,蒋唯赶盛闻景去浴室洗漱,从衣柜中找出一件未拆封的女士浴袍。   盛闻景趿拉着拖鞋,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中啃西瓜,不情愿道:“待会吕纯过来,你让我怎么见人。”   “难道要你用被泥水里滚过的裤腿蹭我的沙发吗?”蒋唯恨铁不成钢,“看看你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每次见顾堂,都像失了魂,哪里有奔三成年人的态度。”   盛闻景无语凝噎,却又不敢顶撞蒋唯,只好小声说:“离三十岁还差几个月。”   “好好好,你是我老师行不行,你是我祖宗!”蒋唯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留音时代对外公开邮箱。   指着几十条邮件,道:“这个时候和男练习生出入工作室,你觉得是在帮人家完成梦想,人家可不这么想,背地里还觉得你好说话容易欺负,踩着你一步登天。”   “盛闻景,用你的脑子想想,南舫为什么不找节目组沟通编曲。”   “即使你同意重新编曲,节目组那边肯吗?他们和各个娱乐公司早就签订好了出道协议,南舫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出道,这才铤而走险走黑红的路子。”   蒋唯骂骂咧咧十几分钟,没听到盛闻景半点声音,“盛闻景!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盛闻景有气无力道:“老师,来之前我刚吃了药,现在挺想睡觉……你说我……”   蒋唯:“滚!”   作者有话说:   嗯……经常看我wb的人,应该能了解……最近我真的挺忙的……这个月没能好好更新,实在是抱歉)迅速滑跪 第76章   盛闻景天生就有气死蒋唯的能力,且只喜欢气蒋唯。每每与蒋唯产生分歧,蒋唯都会在盛闻景强词夺理前,率先剥夺他辩驳的机会,并强行勒令他回房间休息冷静,意在睡觉能使人熄灭冲动,恢复冷静。   蒋唯说:“小景,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盛闻景:“从业至今,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他知道蒋唯的担心,也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她想让他远离那些,曾经伴随他的,最痛苦的回忆。   但那些回忆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即使剖开心脏,用火灼烧,也无法驱散分毫。   留音时代法务部一夜未眠,盛闻景的工作室灯火通明。   吕纯不断排版确认通稿,反复在工作群中校对,半小时后,难以置信地找老板私聊。   他问:“老板,真的需要发声明吗?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盛闻景坐在床边,怀中抱着柔软的牛油果色小熊,床头只点亮一台小功率台灯,那是起夜时照明用的。他坐在黑暗中,只有手指接触昏黄光源与漆黑的边界,神色表情隐匿在安静里。   他回复吕纯,说:“就这样发,在明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   中午十二点是上班族与学生的午休时间,只有在这个时候放出的消息,才足够博人眼球。   鹿嘉工作室代盛闻景先生,发布以下声明。   [前段时间盛闻景先生出现在X大校园,对该校的正常教学工作造成影响,现本司对此作出回应。]   [盛闻景先生的弟弟,盛年先生就读于X大,因参加设计比赛被导师剥夺参赛名额,且欲将盛年先生奖项颁发他人,遭到了盛年先生的强烈反对。但该导师以开除学籍,不得升学为由,威胁盛年先生放弃奖项,因此,为了维护公平秩序,盛闻景先生不得不亲自前往学校,希望得到校方的解释,并妥善处理该导师违规行为。]   [校园是单纯善良热血的代名词,也是托起无数青春,放飞梦想的摇篮。希望X大能够不负校训,严正面对学术创意造假。]   [盛闻景先生也曾遭遇过不公正对待,现今,本司将开启网络帮助活动,如果你有被抄袭的经历,且正在漫长的维权中煎熬,可以大胆放心地私信鹿嘉工作室,盛闻景将尽自己所能,提供给受害创作者法律援助。]   公告发布十分钟后,苏黎白率先转发,乔莘打来电话询问时,留音时代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对外客服座机已经被打爆了。   创作者对抄袭不可容忍,与盛闻景合作过的圈内导演,以及游戏公司官方纷纷转发,公告发布不过一小时,已经被顶上热搜第一。   盛闻景的名字,也终于正式走进公众视线。   节目播出后,奔着盛闻景颜值的粉丝,迅速成立粉丝后援会,并竭尽所能地为盛闻景吆喝。盛闻景这边提出拒绝应援,粉丝后援会便始终以编写音乐为活动进行。   后援会会长询问工作室,此时该如何联动粉丝。   “不需要联动。”盛闻景摇头,对吕纯道:“粉圈掺和反而让大众反感。”   “可是我们最该澄清的不应该是绯闻吗?”吕纯不解。   盛闻景笑笑:“绯闻喜闻乐见,但不是圈内人士喜欢的花边新闻,只要不是出轨离婚,他们连私下讨论都懒得搭理。”   只有用某些能够一击即中的,划入雷区的消息,迅速触碰到他们敏感脆弱的神经,才能引发强烈的共情。   南舫只是还未出道的艺人,行业影响力,自然不比盛闻景这种,在圈内活跃已久,口碑名利双丰收的幕后工作者。   消息传进顾氏,还是钟琦同办公室同事晚饭时,短发女助理咬着筷子提起的。   “钟秘书,我们名下的乐团,和盛闻景关系密切,对我们会有影响吗?”   钟琦快速扒了几口饭,提起背包边跑边喊:“帮我付下饭钱,待会微信发给你!”   没等同事说话,钟琦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踏进公司,等待电梯时,钟琦点开论坛,挑选评论最高的帖子,截取部分代表性评论,迅速登录公司后台,发给仍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的顾堂。   “顾总!”   钟琦推门走进,看到顾堂眉心拧紧,食指抵在唇边作思考状。   “盛老师那边并没有发给我们任何通知。”钟琦快速道。   盛年那件事,对于学校的处理,盛闻景当时是满意的,后来回公司,顾堂也多次询问过盛闻景的意愿。   如果盛闻景担心盛年遭到报复,他可以继续向学校施压,并安排保镖保护盛年的安全。   可盛闻景语气轻飘飘的,看起来没有过分满意处理结果,却也保持认可的态度,说:“既然学校也有难处,我也不好做得太绝,只要年年可以接受这个结局,那么,我没意见。”   没意见,他只是说没意见——   却不代表他日后反悔。   顾堂不说话,钟琦也不敢妄加评判,他和顾堂隔着一张办公桌,半晌,某个项目的项目经理带着策划案汇报,顾堂抬眼,道。   “从我个人的感受而言。”   “——我很怀疑盛闻景的精神状态。”   钟琦啊了声,这不就是骂盛老板神经病的意思吗。   “那需要我再跟吕助理确认吗?”钟琦提问道。   顾堂摇头,“这是盛闻景的决定,顾氏不会代表任意一方发言。”   舆论发酵,总会在某个节点,被顶上巅峰。   所有人都等待,盛闻景以个人账号发些什么,但二十四小时过去,除了狗仔拍到盛闻景走VIP专属通道,低调飞往国外,再无音讯。   翌日,苏黎白的团队也经由国内沿海城市转机出国。   苏黎白演唱会的舞台设计中,有一场是站在八音盒形状的建筑中,运用古典芭蕾舞曲,与现代舞蹈结合。   为苏黎白编写芭蕾舞曲的,是著名古典钢琴大师斯洛夫教授。   斯洛夫教授出身音乐世家,入职于世界顶尖音乐学院——科罗凡理音乐学院。   这是所有音乐家的梦寐以求的天堂,每年招收学生的录取比例高达1:50000。   “拿到蕊金杯的学生,才能得到学院入场券。”   前往斯洛夫教授办公室的路上,盛闻景与苏黎白穿过一片绿萝分布的墙,光影顺着层层叠叠的绿叶透射而下,斑驳地坠落在干净开阔的柏油马路之中。   盛闻景对科罗凡理并不陌生,虽从未亲身踏足,但他十八岁选择音乐学院的时候,没少翻阅科罗凡理的官方网站。   这是所有音乐生的梦校,也是盛闻景的。   钟楼钟声穿透力极强,盛闻景与苏黎白走进教授办公室时,恰巧敲响三次。   斯洛夫教授身着白衬衫,棕色西装裤,头发花白,举着手拿式老花镜批改学生作业。   “您好,斯洛夫教授。”盛闻景用流利的英文,站在门口自我介绍道:“我是之前和您在邮件中沟通过的盛闻景,这次来,是为了芭蕾舞曲的编写工作。”   斯洛夫教授从书山谱海中抬头,仔细辨认了会,才露出笑容,起身做邀请的手势,“两位请进。”   苏黎白日常英文对话还行,但涉及专业术语便不太能跟得上盛闻景与斯洛夫的节奏。   盛闻景边沟通,边承担起翻译的工作,他在纸上写写画画,将自己这边的需求,以及具体思路提供给教授。   “您的水平毋庸置疑,毕竟古典乐是小众爱好,为了能让粉丝更易接受,全曲的制作得通俗易懂,尽可能地迅速让听众感受到最精华的旋律。”盛闻景想了想,放下签字笔道:“您这边有什么顾虑吗?”   斯洛夫教授沉思许久,拿起笔在纸张空白处,写下盛闻景的英文名,迟疑道:“我们之前似乎见过,不……应该是很多年前。”   盛闻景愣了下,斯洛夫教授继续道:“早在你发第一封邮件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敢肯定,姓盛的外国人,在你之前我只见过一位。”   “时间太久远了,那还是我仍然接受直系学生,一对一教学工作的时候。”   盛闻景喉头滚动,眼皮微颤,意识到教授所指。   办公室窗户朝着教学楼,下课铃响,学生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带着汽车鸣笛的急促。   良久,盛闻景艰难道:“十多年前,我十八岁升学考试的时候,曾与学院联系过。”   苏黎白向盛闻景投出诧异的目光,并立即道:“房间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   苏黎白出门时,甚至把门也贴心地带上了。   “学院说,只要我获得蕊金杯靠前的名次,就能以全额奖学金录取我。”盛闻景苦涩道:“遗憾的是,我没能通过学校的考核,中途出现意外,退出蕊金杯,参加了国内的高等学校考试。”   斯洛夫教授盯着盛闻景想了会,唰地站起,立即奔向储存音频磁带的档案柜中翻找。   他从最里层拖出一只,沾满灰尘的棕色纸箱,用防潮袋罩着。   标记0574号的光盘重新开封,现在的电脑已经没有内设光盘读取装置了,储存视频录音,也多用电子文档。   斯洛夫教授甚至去隔壁借了个外接读取器。   近八十高龄的斯洛夫教授,跑起来仍如年轻人般健壮有力,他迅速将光盘放进读取器,在视频前奏响起的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一个人,是同一个人!你就是那年令教授组印象深刻的学生!”   “景,我们都以景称呼你。”   “因为你的老师!他在邮件中介绍你,你是个比世界上所有美景,还要美丽出色的学生。”   盛闻景手指微颤,声音明显变调,“教授,我……我……”   “老师们好,我的名字叫盛闻景,今年十七岁。”   伴随着视频中青涩稚嫩的自我介绍,教授捧住盛闻景的手,问:“我们都在期待你的到来,甚至为了做你的教授而互相争抢。”   “景,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钢琴。” 第77章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钢琴,一句简短的疑问,甚至掺杂着关心可惜等的,诸多无法言喻的感情。   盛闻景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认真地询问他,除创作之外,有关于钢琴的疑问。   那份遥远的回忆,只有在午夜睡得不安稳的时候,才偶尔入梦。   钢琴并未给盛闻景带来灿烂光明的未来,反而将他卷进,花费一生时间,用来磨灭伤痛的漩涡。   他收紧五指,又骤然松开,拨开垂在眼前的发丝,表情无奈,笑道:“家中出了点事,艺术这条路太难走,我想我该脚踏实地为家人做点什么。”   “但我个人认为,钢琴完全能够供养你的未来。就像现在,即使大学学习文化课,但工作后,还是踏入创作领域。”   盛闻景:“金融行业不赚钱。”   话音刚落,教授立即不可思议道:“景,你一直都是用这种说辞,搪塞所有询问你的人吗?”   盛闻景语气微滞,脑海中划过无数为自己开脱的词汇,最终,放弃道:“是的。”   教授暂停视频,道:“那么这些年,你还有练习钢琴的习惯吗?”   盛闻景摊开手,露出因练习架子鼓,掌心被鼓棒磨起的薄茧,淡笑道。   “钢琴已经没有再进行具体训练,目前学习的乐器,主要是打击乐部分。”   “我创作的大多是流行音乐,比起旋律,现在的听众更喜欢节奏较强的风格。”   “景,我说的不是有关于音乐方面的制作。在你和苏先生来之前,我已经从网络中了解到了你的作曲风格,在我看来,成为演奏家,应该比创作更幸福。”   盛闻景走出办公楼,已经是两小时后,苏黎白正蹲在广场边喂鸽子。   这里没人认识他,他能正大光明地摘掉口罩与帽子,像个普通市民般,享受微风拂面。   苏黎白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中,双手支撑着身体,仰头遥望广场西侧,围聚着学生的紫色帐篷。   一年一度的校庆即将来临,学生们正紧锣密鼓地进行合奏排练,三两成群,站在树荫下调试设备。   苏黎白说:“我没怎么上过大学,即使考进学校,也只是每学期期末回去考试。”   “原来学校生活节奏,能够这么缓慢。”   盛闻景扯了扯嘴角,道:“只是想象中的轻松而已。”   就像高考前,家长老师说,只要你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傍晚回酒店,盛闻景没和苏黎白他们一起吃晚餐,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后,他待在浴室,整个人卧进浴缸中,在温热的流水中,为自己注射阻隔剂。   阻隔剂药效大,注射后会有发寒的症状,盛闻景感受到身体温度迅速消逝时,增加了水温,以保证自己始终保持36.5度左右的体温。   他沉默地将脸埋进水中,很快抬起,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紧贴着额头,水珠自眉心滚落,顺着鼻梁至鼻尖的位置,最后重新融进浴缸。   白日教授惋惜的神情,仍回荡于脑海,盛闻景意识飘忽,思绪逐渐走远,直至客房服务的门铃响起,他披着浴袍去取餐点时,才发现,水已变得冰凉,而自己的后颈异常滚烫。   “唉。”   盛闻景将餐点放在吧台,回卧室换了件轻便的休闲服,同时打开室内信息素净化装置。   原本就是为了躲避国内媒体而出国,但出国后,反而心理负担更重。   盛闻景拆开盛放着意面的盒子,咬住餐叉,再次叹气。   ……   导演组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倒数第二期的节目录制,苏黎白与盛闻景回国时,盛闻景独自转机,前往仍在进行装修的新房。   他给的钱多,施工队日夜赶工,终于在一周前表示,能够正式将软装排上日程。   盛闻景验收阶段性成果后,跟着设计师去当地的家具定制市场,挑选适合自己的家具。   展示作曲原稿的墙面,按照盛闻景的意见,设计成了可推拉折叠式的展示架。   在留音时代公关部的操作下,有关于盛闻景感情,以及家事的新闻逐渐淡去,驻扎在机场等待盛闻景的记者,也少了不少。   回节目组录制补拍镜头时,南舫专程来到盛闻景的待机室道歉。   南舫双手紧紧抓着衣角,头压得很低,从盛闻景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脑袋上,那个并不怎么明显的发旋。   “盛老师,对、对不起,我没想到粉丝情绪会这么激烈,希望没有影响到您!”   盛闻景平静道:“圈里的规矩我懂,艺人联合炒作,有时候不需要与对方沟通,我是幕后出身,和我炒作不划算。”   “我记得节目刚开始时,去KTV的那群练习生里,其实也有你吧。”   南舫猛地抬头,慌乱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不,我是想提醒你。”盛闻景摇头。   “和我有关系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是登台的艺人,而我结束节目录制后,仍然会回到幕后继续工作。”   “南舫,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以你现在的实力,大概在公司里也没什么话语权,只能跟着公司的规划向前。”   南舫:“盛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的音乐,节目结束,但我们还是能继续交流的,对吗?”   “——盛老师,备采时间到了!”   隔着一道门,通知盛闻景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到。   整理盛闻景发型的化妆师,见盛闻景有要走的意思,连忙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十分钟,再给我十分钟!”   盛闻景偏头去看镜中的自己,纳罕道:“发型怎么和半小时前一模一样。”   化妆师哎了声,用塑料板遮挡盛闻景的脸,熟练地用发胶固定他向后梳起的额发。   “发型的最高境界,就是看似随意,实则乱中有序,能适应任何人的审美。”   “……总之,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盛闻景对南舫说:“我的作曲明码标价,指导你,是因为收了节目组的薪水,这份协议中,包括辅导练习生们的专业水平。”   “我不做慈善。”   盛闻景认为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他无法做到大公无私,亦没有扶持他人的古道热心。   就连提供给肖询秋的作品,也都是他想从肖询秋那里,得到自己满意的钢琴曲。   选秀节目是安平电视台今年的重头戏,总决赛邀请各家公司老板亮相观众席。   彩排时,顾堂也来了。   顾氏是此次活动的赞助商,廖台长以为是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才得以邀请顾总亲自驾临——   顾堂是来找盛闻景的。   隔老远,顾堂便看到盛闻景站在舞台中央,身旁摆着一架线条流畅优美的三角钢琴。   就像……就像十多年前,盛闻景站在舞台之上,聚光灯撒在肩头,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没什么东西能让他低下头颅。   苏黎白三步并两步冲上舞台,用力拍了拍盛闻景的肩胛,盛闻景没反应过来,被冲撞地踉跄几步,生气道:“苏黎白!”   苏黎白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最佳编曲三连冠的获得者!”   “总决赛曲目用这个,一定能够抓住大众眼球,年度热门曲目预定!”   苏黎白说话日常夸张,说一句听半句即可。   盛闻景正欲礼貌回应苏黎白时,目光抬起,正好与看台之中,独自负手站立的顾堂。   心情瞬间断崖式下降,盛闻景扯扯嘴角,敷衍道:“一般吧。”   盛闻景也并不是不能碰钢琴,节目组请来的演奏家水平一般,没能达到盛闻景预期效果。   正式开始直播录制时,旋律伴奏多半会放垫音,得事先进行现场预录制。   艰涩难懂的曲谱,对于盛闻景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演奏。   但流行曲弹奏,对于手指的压力,以及手法技巧需求没那么大,也不必坚持全曲,为不耽误录制与效果,盛闻景才选择亲自上阵。   吕纯取来热敷袋,盛闻景双手贴着热敷袋,缓步走到顾堂面前,不待他开口,顾堂先道:“我有话要对你说,电视台安排的贵宾休息室在楼上。”   “你带了手杖。”盛闻景说,“可以上楼吗?”   两人一前一后,盛闻景走得稍快,顾堂紧跟着盛闻景,但能明显发现,他的腿脚并不利索。   盛闻景故意加快脚步,直至顾堂说:“我的腿,是在那年,我们一起去音乐厅摔坏的。”   盛闻景停下脚步,须臾,转身道:“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在节目录制现场二楼。   “不,我在想,这样是否能让你的心情好受一些。”   盛闻景愣怔片刻,噗嗤笑出声,指着自己道:“你的意思是,我被你弟弟砸断手,你被我推下台,所以,我们就两清了,是吗?!”   “顾堂,这个世界上没有杀人不偿命的道理,顾时洸他欠我的,就得他自己还给我,而不是让你这个哥哥,站在我面前卖惨。”   “是我推你,但这是你活该!”   在毫无权力的时刻,去招惹根本不该获得的感情,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盛闻景不想在节目收尾的关头,再闹出什么惊天新闻。   节目组汇集的地方,无论什么秘密,都像皇帝的新衣,随时有可能被揭穿,捅出去。   就算对峙,也不该在消防通道内。   盛闻景嗤笑道:“我在国外见到了当时愿意亲自教导我的音乐家,他问,你为什么没能继续学习钢琴。”   “我说,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放弃演奏。”   “顾堂,我真想回到十七岁,如果那个时候拒绝老师的推荐,我就能远离顾家,远离你,继续做早出晚归,在琴房练琴练到吐的盛闻景,而不是待在录音棚,帮助那些五音不全,职业素养异常缺乏的偶像艺人!”   在来决定对盛闻景坦白腿伤时,顾堂便已预料到,盛闻景的情绪会过分激烈。   他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所以我是想——”   砰!!!!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尖锐的嘶吼声混合着凌乱的脚步,以及重物倒地的声音,迅速撕裂演播厅内并不算正常的秩序。   顾堂率先反应过来,猛地转身去拧安全逃生门的把手。   “怎么了?”盛闻景说。   想尽办法开锁的功夫,连串的爆炸,将人声瞬间掩盖。   顾堂冷道:“恐怕是楼下机器运行过热导致爆炸,消防通道启动应急装置。”   盛闻景愣了下,难以置信道:“所以、所以我们被困在这了,对吗?” 第78章   演播室这种机器众多,且均为大功率的地方,对于消防的要求更高。   “手动闸,快找手闸!”盛闻景解开领口衬衫,迅速寻找手动开启闸门的装置。   下一秒,顾堂捉住他的手腕,沉声道:“我们去顶层。”   盛闻景沉默片刻,从空气中闻到了若隐若现的焦糊味。   是从门缝中渗进来的!   两人对视,盛闻景挣脱顾堂的手,迅速脱掉外套与内搭,将内搭递给顾堂。录制间冷气足,造型师给他搭配了休闲西装三件套。   两人边向楼上跑,顾堂边道:“没用水浸泡,只用干衣服捂住口鼻,遮挡作用不大。”   盛闻景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还要计较这种东西,有衣服挡烟已经很不错了。   他道:“不要就还给我。”   “你能确定楼上的消防安全门是开启的状态吗?这里用的应该是一套消防装置,如果二楼的卷闸门落下,楼上其他各处也应该处于关闭状态。”顾堂像是没听到盛闻景说话,继续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如果天台的门没锁,至少能去空气流动的地方等待救援。”   倏地,盛闻景停下脚步,顾堂没刹住向上的劲,险些摔倒。   他回头,看着盛闻景那张,用衣服捂着,只剩一双眼睛楼在外边的脸。   能让盛闻景沉默的事,大概率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盛闻景抓着衣服的手指微微泛白,在顾堂的注视下,突然噗嗤笑了声。   他总能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做不合时宜的表情。   越紧张,越危急,他想笑的欲望便越强。   顾堂:“没有天台,还是没有门?”   “有天台,但这里变成演播室之前,是民用住宅小区,只有用铁梯才能爬上去的小口。”   昨日盛闻景想去天台透气,却被告知天台不能用。   几年前有人想不开,在附近类似建筑顶层跳过楼,开发商为了楼盘仍能售出,索性将通向天台的通道封闭,只留工人去天台作业的正方形狭小天井。   说话间,消防通道内的空气,肉眼可见的浑浊起来。   两人继续向上跑,但脚步稍缓,每路过窗口时,将窗户安全打开,让空气有流通的通道,能坚持到消防赶来救援。   行至顶层,顾堂抬头看了看天井,提议道:“踩着我的肩膀,看看能不能打开。”   盛闻景不假思索道:“还是我来。”   “你的腿没办法承受成年人的体重吧。”   不待顾堂反驳,盛闻景将衣服垫在左肩,横跨一步,单手撑着栏杆道:“站上来。”   ……   “愣着干嘛。”盛闻景见顾堂没挪步,催促道。   很快,顾堂略带一丝无奈地笑道:“你认为我有力气踩着你攀登吗?”   “小景,栏杆能让我保持平衡,把支撑力放在另外一条腿就好。”顾堂取下搭在盛闻景肩膀的马甲,简单用马甲将盛闻景的手裹住,道:“如果能打开,有衣服保护手背,能避免冲击力带来的伤害。”   盛闻景抿唇,不再多言。   待顾堂调整姿势后,他利落地借住栏杆踩上顾堂的肩膀,力道落在肩膀的瞬间,盛闻景感受到顾堂浑身肌肉的绷紧,以及下半身明显的晃动。   楼下的火灾使整座大楼内的温度急剧上升,只是简单的攀登动作,盛闻景便已感觉到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抻着手臂,单手握拳,使劲向着天井的小口砸了几下。   砰!   砰砰!   拳风利落,每一拳,盛闻景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之前学过打拳,知道该怎么发力,才能调动最大的攻击度。   “——不行。”   盛闻景甩甩手腕,从兜里掏出手机照明。   天井是用那种家常使用的铁锁锁着的,由于很久都没有维修工来过这里,导致锁眼与封门被雨水渗透,深色铁锈将它们完全腐蚀,与水泥板混为一体,除非使用工具,否则根本无法打开。   顾堂缓慢半蹲,待盛闻景平安落地后,两人对视。   “……”   盛闻景率先打破沉默,“先休息会吧,保持体力。”   说罢,他率先走向靠近窗户的角落,将马甲换了个干净的面,继续捂住口鼻。   顾堂紧随其后,他挨着盛闻景席地而坐,须臾,肩膀微沉。   “没想到我居然会和你死在一块。”盛闻景用额头抵着顾堂的肩膀,疲惫道。   顾堂仍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他偏了下肩膀,好让盛闻景能枕的舒服点。   “不端着架子会死吗?”盛闻景又说。   顾堂:“习惯而已,或者你可以躺在我腿上。”   盛闻景无意在这个时候和顾堂拌嘴,但每次和顾堂共处同一空间,他就忍不住找顾堂的茬,即使他没那么占理,或者顾堂才是完全正确的。   “缓解焦虑的方式有很多种,你这种方式,其实不利于疏散情绪。”顾堂咳嗽了几声,缓慢道。   盛闻景的小毛病很多。   天才的光芒,总是会掩盖许多无伤大雅的小细节。   围在盛闻景身边的那些人,会理所应当地将盛闻景的缺点,划去“这就是天才的天才病”之类的范畴。   这会极大程度地助长盛闻景的嚣张气焰,让他变得更无所谓,更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例如他紧张的具象化——话痨。   普通话痨尚可忍耐,但盛闻景的话痨,却是以攻击对方弱点为主要构成。   顾堂见盛闻景不搭理他,继续道:“你身边没有被你骂哭的工作人员吗?如果你没有见过,那只能是他们趁你不在的时候,悄悄抹眼泪。”   盛闻景唰地坐直,仿佛瞬间恢复力气,大声道:“顾堂,你是海警吗?管得这么宽!”   “你十七岁那年,应该就已经意识到,我们是一样的人,对吗。”   顾堂淡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做过的事,我也同样做过。怎样用语言伤害对方,这是作为顾家人的必修课,而你比我更聪明,已经是无师自通,青出于蓝。”   火势渐大,浓烟引起园区周边居民的注意,楼下逐渐吵闹起来,有人大喊拨打119,也有人四处奔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从楼上往下望,只能看到聚集在楼下的人的头顶,穿著录制服装的练习生们,被节目组疏散至远处的空地。   导演组清点人数时,人群中飞快闪过一道黑影,瞬间撞在薛映开身上,薛映开撞得趔趄几步,正欲破口大骂。   “盛老师!盛老师还没出来!”吕纯揪住薛映开的衣领。   薛映开愣了下,“你说谁?”   吕纯见副导演面露迷茫,瞬间勃然大怒,吼道:“盛闻景还在楼里!”   “盛闻景和顾总都没出来!”   “薛映开,你们节目组事先没检查过消防安全吗?如果盛老师和顾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网络平台也别想继续办下去了!”   楼内。   警铃大作,吵得盛闻景脑仁疼。   他捂住耳朵,不耐烦地屈起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间。   和顾堂吵架,很多时候,盛闻景并不能胜出,只是在音调间占上风而已。恰恰现在又不能耗费体力,他得留着等待救援,避免气性上头,导致脑部供氧不足。   这栋楼挨着斜坡,即使从最低的二楼往下跳,也有近乎十米的落地距离。节目组格外满意这个高度,能有效阻止代拍泄露剧情内容。   但现在,它成为与外界隔离的孤岛。   “顾堂,如果重来一次,你想怎么活?”盛闻景开口时没注意,被烟呛地捂住胸口,弓身剧烈咳嗽,咳得肺都要炸了。   顾堂腾出一只手,用力按在盛闻景的手背上,以防盛闻景咳嗽间,无意识松开捂住口鼻的手。   他说:“我不想重活。”   盛闻景口腔中弥漫着莫名的铁锈味,他努力吞咽,好让咽喉不那么干燥,道:“巧了,我也是。”   顾堂摸摸盛闻景的后脑勺,捋顺盛闻景上翘的头发,正想说什么,陡然发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很长时间才重见光明。   他和盛闻景的外套落满黑色烟尘,盛闻景看起来似乎还留有余力,精神状态良好。   顾堂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健康,高强度的工作险些令他过劳死,自那次抢救后,他便愈发感到力不从心。   Alpha的素质将他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但很难保证,还能再让他在鬼门关走一遭。   顾堂出神地想:倘若自己真的死了,盛闻景会亲自带着花来送他吗?   但以他对盛闻景的了解,盛闻景大抵会叫个什么同城快递,随便敷衍了事。   窝在顾堂怀中的盛闻景,逐渐平复心情后,紧闭双眼,思绪莫名飘向某个不可控制的地方。   例如自己死后,顾堂应该会来墓地看自己的吧。   毕竟两个人是前男友关系,或者也是上过床的关系。   无论如何,顾堂对自己愧疚,而他的腿伤也会伴随他一生,每次腿疼的时候,都会想到有个叫盛闻景的人呢,曾经将他推下舞台。   他和顾堂互相伤害的时候,每向对方挥出一拳,伤害都会同样叠加在自己身上。   “顾堂。”盛闻景用肩膀碰碰顾堂。   良久,顾堂才象征性地回应他:“嗯。”   “我喜欢颜色鲜艳的花,但不要送我玫瑰花,葬礼上会被人认为你和我有一腿,这对我的名声不太友好。”   “……什么玫瑰。”顾堂揉揉耳朵,盛闻景后半句声音低,再加上他突然耳鸣,没听清。   他想盛闻景再重复一遍,盛闻景觉得这话再说一次太蠢了,遂表示拒绝回答。   作者有话说:   嗯……脑回路绝配 第79章   烟雾填满整个空调,慌乱的叫喊声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越来越远。   起初,盛闻景还会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但伴随着氧气逐渐稀薄,心脏的负担越来越重,他迷迷糊糊地险些就那么睡过去。   顾堂掐着盛闻景手臂内侧的软肉:“盛闻景!醒醒,别睡!”   很快,盛闻景感觉到自己手中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想睁眼去看,但被烟熏得根本睁不开。   “是什么。”盛闻景小声说。   “胸针。”顾堂用外套完全裹住自己和盛闻景。一个人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感受生命流逝,这是件可怕的事情,即使顾堂心理素质极强,也不得不陷入某种无法得救的绝望情绪。   他以为自己面对死亡,该是坦然毫不回头的态度。   顾堂:“如果觉得支撑不住,就拿胸针扎手背。”   现在睡过去,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   盛闻景笑了声,没回应他。   即使已经不再演奏,他也不允许自己的手在经受任何外在伤害。   如果让刺伤手背获得生的希望,与意识就此陷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抵达死亡的彼岸,他可能更愿意选择后者。   盛年已经长大,不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孩。   盛闻景自认自己已经完全履行了兄长的责任,他想选择自己的命运,并不由他人强迫的命运。   弹钢琴是父亲逼迫,选择高考以文化生的身份进入大学,他每走一步,似乎都在被什么东西大力推着向前。   思及此,盛闻景摸索着将手腕搭在窗台,想要用尽全力将胸针抛出去,然而手臂却不由他掌控地软软垂下。   演播厅远离市区,即使消防接到电话迅速出警,抵达现场也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警方疏散人群,配合消防进行清场,救护车鸣笛呼啸而来。   吕纯与钟琦几次想要冲进火场,均被导演组拦了下来,薛映开怕他们偷偷跑,索性派了几名身强体壮的编导看着他们。   顾堂被困演播楼,须得第一时间上报总部,顾弈亲自打电话质问,钟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顾总之前有叮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老顾总得知,他仍在和盛闻景来往,常管家之前就是因为泄露顾堂行踪,而被顾堂派去管家,再也不必过问公司内部事宜。   相当于直接将常道宪摘出权力中心,当他局外人。   吕纯先钟琦一步,消防员刚打开车门,他便冲上去抓住消防员袖口,焦急道:“我家老板还在楼里,请您救救他!他们之前顺着消防通道上楼,现在应该已经转移至更高的楼层了!”   消防队队长根据地形,迅速部署任务安排,同时紧紧握住吕纯的手,使劲捏了几下:“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人救出来!”   “在这之前,还请你配合警方的工作,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顶楼轰然爆炸。   ……   七日后。   “据悉,此次爆炸由摄影器材过热导致,爆炸时仍有工作人员停留在较高的楼层,伤者目前在我市第一医院进行治疗,后续请继续关注我台报道。”   风掀起浅蓝色纱帘,电视机内播放着七日前的爆炸新闻,吕纯从外走进来,手中提着食盒,道:“老板,医生说你的眼睛需要休养,不能多使用电子设备。”   盛闻景用遥控器换了个频道,仍是新闻栏目。   午间十二点,各大卫视都在播报当地新闻,这个时候,是喜爱看新闻的人的黄金时间段。   “今天是什么饭?”盛闻景正欲俯身找小桌板,吕纯先一步夺走小桌板,并利落地撑开床架。   吕纯:“蒋总亲自熬的鱼汤。”   “是蒋总亲自打电话请厨师熬的鱼汤。”盛闻景补充道。   吕纯挠头:“蒋总她试着熬过,但都不大好喝。”   “对了,蒋总说想把你挪去私立医院,这记者太多了,隐私没保障。”吕纯将鱼汤盛出来,“昨天晚上有个记者想顺着管道爬进来,被钟秘书他们抓住了。”   “……这,挺好的。”盛闻景握着白瓷勺的手微顿,很快,他将视线挪至窗外。   很奇怪,吕纯话很多,但盛闻景并不觉得烦躁。   相反,他甚至很喜欢这种被关注的环境。   “老板,老板?”吕纯见盛闻景发呆,用左手放在盛闻景眼前晃了晃,待盛闻景回神,他继续说:“顾总那边情况不太好,听钟秘书说,老顾总似乎会亲自回国,接顾总去别的地方治疗。”   “顾氏自己有医疗部,医疗团队应该比这家医院强不少。”   午后,吕纯带着餐盒离开,病房重新陷入寂静。   盛闻景平躺着,他不敢闭眼,只要闭眼,眼前便会闪现那些黑暗之中,令他恐惧的东西。   “小景,别怕。”   火场之中,顾堂以身体阻隔着爆炸带来的冲击力,他双手护住盛闻景的脸,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脖颈缓慢流淌,最终落在盛闻景的眼角。   病房内充盈着秋日的气息,落叶随风悄然入室,床头堆满慰问的花束,其中也有粉丝送来的,贺卡与手写信装了满满一兜,盛闻景看东西仍是模糊的,只能请照顾他的护工念给他听。   他用手摸摸眼皮,顾堂的血仿佛已经浸润他的皮肤,无时不刻地灼烧着他的眼睛。   飞石碎屑划过盛闻景的侧脸,只是很轻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伤痕,用不了多久便能愈合。   倏地,一行清泪自眼角浸入鬓角,盛闻景愣了愣,随后不可思议地用手指触碰那丝冰凉。他猛地掀开被子,拔掉仍进行输液的针头,踉跄着跑去浴室。   镜中仍是盛闻景,是他最熟悉的样貌,但表情却明显不像盛闻景能露出的神色。   盛闻景无意识地抬手触碰镜中的自己,须臾,他看到镜中的盛闻景,红着眼眶,眼泪逐渐在下颚汇集,而后掉落于洗手台中。   那个时候,顾堂身边摆放着不知谁丢在通道内的废弃木板。   只要他用木板挡住自己,就能很好地避开冲击波。   被消防员救出现场时,盛闻景想抓住顾堂,却被医生强行扭送至另外一辆救护车。   他想奋力站起来,挣扎间,护士为他注射了一管镇静剂。   他再也没见过顾堂,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普通病房,前来看他的,似乎只有吕纯与蒋唯。   而他们也不愿意对他多说顾堂的情况,盛闻景只能靠猜,或者从换药的护士那里旁敲侧击。   只是几日,顾堂似乎从他世界中消失般,无影无踪。   ……   “盛老师这个人,心里有八百个曲折回肠,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除非他开口,否则连我也猜不到。”吕纯蹲坐在医院楼下的凉亭中,身旁是熬了好几个大夜的钟琦。   顾堂倒下,钟琦得处理各方汇集至总部的消息,一力扛起总裁办,不知道挨了顾氏家族内部多少愤怒。   顾堂拿到顾氏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钟琦得联合一众支持顾堂的元老,避免在顾堂昏迷的时候被架空。   顾氏的平和很容易被撕开裂口,就像潘多拉的宝盒,放在明面的斗争,隐藏在暗处的沼泽,都会一并化作吃人的野兽,将顾堂囫囵个吞了。   钟琦说:“经此一役,我要写份工作总结呈报顾总,升职!加薪!”   “顾总现在还在昏迷中,盛老板如果想探望他,还是等人醒了再说吧。”钟琦话锋一转,幻想道:“如果顾总醒来那天,看到的是盛老板,该有多开心。”   吕纯懒得打破钟琦的幻想,说:“医生今早会诊,老板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们后天出院,下周一得准时参家留音时代的例行会议。”   “什么?!”钟琦大叫起来。   其实不止是例行会议,盛闻景还趁新家软装进门后,接受了几家杂志社的采访。   他和业内顶尖时尚杂志的访谈,约定在临海的新家。   主编亲自上门,盛闻景正在料理台前准备晚餐。   主编摇晃着白葡萄酒杯,倚在吧台前笑道:“盛老师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平时工作那么忙,是怎样平衡这种,简单和复杂的生活质量的。”   盛闻景将三文鱼切片,缓道:“作曲是阶段性的创作,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就得尽早在这种困顿的状态中脱身,例如——”   “做饭。”他象征性地挥了下料理刀,“我还有一套很不错的道具,待会可以给你看看。”   由于是盛闻景的私宅,杂志社不好带更多的人来。   主编身兼数职,带着相机在客厅闲逛,拍些后期排版能用得上的素材。   她在曲谱原稿组成的电视墙前驻足,身后遥遥传来盛闻景的声音,盛闻景说:“最中央的稿子,是我小时候写的,比较具有纪念意义。自内向外,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盛闻景指了指靠近窗台的部分,主编随着他的引导望去,旋即捂着嘴诧异道:“你竟然把今年获得最佳配乐的原稿塞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   “因为是时间顺序。”盛闻景耸耸肩,弯眸道:“强迫症嘛。”   他再度落刀时,左手微顿,莫名的抽痛感自心脏向外延伸,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主编甚至还未结束电视墙的拍摄。   主编打开视频录制功能,将镜头朝向盛闻景,声音轻快,问道:“盛老师,如果给你这些年的创作生涯用一个词概括,你会选择什么描述?”   盛闻景微笑,“梦。”   是一场他被惊醒却又再度沉睡的美梦,也是沉沦后无力挣脱枷锁,不得不继续延续梦境的困顿。   肉体与灵魂被左右撕扯着,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但神奇的是,每次盛闻景都扛过来,他觉得自己仍能继续奔跑。   ……   留音时代正式宣布盛闻景成为首席执行官,自此,留音时代开始了换代计划。   几年前,业内便有蒋唯想要内退的流言,但留音时代从未正面答复过。这次新闻发布会,由蒋唯亲自接受记者提问。   “好的企业,并不需要家族式的管理,我个人更倾向于有能力者居上。显然,盛闻景就是这样一个最符合我心目中的继承者的人选。”   “他精通乐理,从业多年,且由金融管理学出身,是再好不过的人选。能在行政决策中,兼顾音乐人的感性,这对于留音时代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蒋唯十指交叉,“我相信盛闻景,也请业内同行对盛闻景怀有善意期待。”   留音时代秋季竞标汇报会中,盛闻景身着低调黑色西装露面,他环顾四周,而后在蒋唯鼓励的目光下,坐在原本属于蒋唯的位置上。   待所有员工落座,盛闻景打开面前摆放的文件,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道。   “开始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80章   从作曲家至掌舵人的转变,除了那些数不尽的应酬,对盛闻景最大的挑战,其实是如何从艺术理想的身份中脱离开来,变得更像个只在乎利益的商人。   尽管残酷,但要想从蒋唯手中接过留音时代,盛闻景只能这么做。   结束一天的工作,盛闻景开车回公司附近的临时公寓。   留音时代这边配给盛闻景一名秘书,是从业多年,在经纪人部脱颖而出的女性。   韩俏将车钥匙交给盛闻景时,道:“盛总,您的身价不同往昔,非必要情况下,还是请司机驾驶比较好。”   盛闻景偏头想了想,笑道:“是因为什么车配什么身价吗?”   “前段时间我经历过火灾,那个时候觉得身价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什么都不是。”   死亡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盛闻景一直觉得自己和顾堂的身份不平等,无论是阅历还是年龄。   但当面临死亡的时候,他和顾堂依偎在一起,他才恍然发现,顾堂再强大,也只有一条命可用。   他们是一样的。   盛闻景不习惯被人称作盛总,盛总可以是盛闻景,但盛闻景一定不是盛总。   开车离开公司后,车载系统提醒有电话拨进来,盛闻景只看了一眼,愣了愣,旋即笑出声。   公寓楼下。   周果拉着行李箱站在楼口,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姿挺拔的盛闻景,快走几步招手道:“小景!”   “小姨,你怎么来了?”盛闻景在车上才收到周果的消息,临时去附近超市买了点水果,惊喜道。   “蒋总亲自打电话告诉我,你要正式进入公司领导层,多好的喜事啊,我立马跟医院请了假,没早告诉你,是想给你惊喜!”   透过路灯微弱的光,盛闻景看到周果眼眶通红,当即心中也有几分具体的猜测,他轻轻拥抱周果,笑道:“我没事,医生说只是皮外伤,现在不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周果被盛闻景无所谓的语气气得想捶他,但又顾忌盛闻景身体没好全,只恨恨地象征性骂了几句。   盛闻景喜欢报喜不报忧,性格方面也没普通人健康,即使已经工作多年,是个能承担责任的成年人,也仍令周果担忧。   周果说她请了一周假,正好给盛闻景做点清淡可口的饭菜。   “别总吃外卖,不健康。”周果翻找着厨房的餐具,随口道:“之前和小乔在一起的时候,小乔天天发消息,向我汇报的你的动向,我也能放心些。”   “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   盛闻景耸肩,从周果刚洗好的水果中,挑了颗蓝莓吞下,“现在所有人都叫我盛总,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厨师料理。”   “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话狡辩。”周果挑选了一款蔚蓝色的餐布,随意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   事实证明,有家人在的地方,生活质量着实肉眼可见地提高。   早晨起床出发去公司,周果将洗干净的水果切好,装进密封盒中,盛闻景饿的时候可以直接打开吃。   吕纯仍是盛闻景工作室的助理,但也承担了部分留音时代的对外业务。   韩俏将留音时代内部资料找出来,统统搬去吕纯的工位,想交接工作方面的要务。   但上班时间,吕助理的工位空空如也——   吕纯正待在盛总办公室,和盛总分享三明治。   韩俏踩着五厘米高跟鞋,推开办公室的瞬间,吕纯正从盛闻景手中夺走最后一瓣橙子。   “吕助理。”韩俏微笑。   吕纯唰地原地立正:“俏,俏姐。”   韩俏阴沉道:“现在是上班时间,留音时代并没有早晨十点在办公室吃早餐的规定。”   “小孩刚毕业嘛,多吃点好长身体。”盛闻景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道。   他笑眯眯说:“工作室和留音时代并不冲突,如果俏姐觉得工作紧张,也可以去工作室感受艺术的轻松氛围。”   “盛总,既然蒋总将您交给我,我就该履行一名秘书的责任。”韩俏并不吃盛闻景这套,大抵是被蒋唯提醒过,盛闻景工作状态散漫,“盛总,您现在代表留音时代,一举一动都会被记者无限放大,希望您能谅解。”   盛闻景扯了下吕纯的裤缝,“说你呢,俏姐希望你谅解她的工作。”   吕纯吓得后退半步,双手挡在胸前,一副被占了便宜炸毛的惊悚表情。   韩俏不语,站在门口也不见要离开。   半晌,盛闻景笑道:“知道了,俏姐。”   韩俏带着吕纯离开办公室前,道:“盛总,顾氏那边的顾总想在回总部前,和您见一面。”   盛闻景没抬头,签字笔落在需要签字的地方,道:“哪位顾总。”   韩俏:“顾弈。”   “不见。”盛闻景说。   盛闻景出院不久,顾弈才姗姗来迟,前来探望大儿子。   对于顾氏来说,失去继承人,比失去儿子还要眼中。   盛闻景对顾弈的印象,大概只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评价。从野心家的角度,顾弈是难得的杀伐果决的领导者,但他作为父亲,似乎比世界上最差的父亲,还要可恶百倍。   顾氏向安平电视台索要天价赔偿,并将电视台告上法庭。   导演组那边已经找过盛闻景许多次,想尽可能的与盛闻景这边达成和解协议,有蒋总和廖台长这层关系,万事好商量。   吕纯摸清顾堂病房外,保镖的换班顺序,盛闻景按照时间表,趁夜潜入顾氏私人医院。   吕纯拿来换班时刻表时,盛闻景问过他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时,吕纯支支吾吾不说话。   即使他不说,盛闻景也知道,一定有钟琦的参与。   果然,他来到顾堂所在的楼层,钟琦正站在电梯间等待。   钟琦压低声音,领路道:“盛老师,您跟我来。”   “顾堂有清醒过吗?”盛闻景问。   “前天醒了一次,是老顾总陪着说了会话。医生说,好像脑袋里有什么淤血,所以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盛闻景脚步微顿,没再提问。   见顾堂得换隔离服,盛闻景已然陌生的记忆,再度被雪白的隔离服唤醒。   这曾是他最熟悉的东西,周晴癌症后期,盛闻景想见她,就只能穿着隔离服,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去触摸母亲冰凉的脸颊。   顾堂躺在宽大的病床中央,止血的纱布从脖颈隐入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除了那张苍白的脸,几乎没有一处皮肤完好。   盛闻景半蹲在床边,左手压着右手手背,将脸贴在右手手背之上,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观察顾堂的状态。   镇痛泵发挥效用,顾堂睡得很安稳。   “顾堂。”盛闻景小声叫他。   “顾堂你睡了吗?”他又问。   没有人回应他。   盛闻景学着顾堂的语气,自问自答:“睡着了。”   十八岁的他,很喜欢趁顾堂休息的时候,揪住他的耳朵问他有没有睡着。   顾堂翻身用手臂压住他,声音闷闷地说:“睡了。”   父亲被紧急送去医院时,躺在洁白的病床内,空气中的消毒水仿佛捅开了盛闻景的泪闸,他哭得很大声。   母亲在病床中离开他,他已经学会将眼泪倒流至心脏,紧紧拥抱着盛年,给幼年的弟弟以力量。   他还自己坐在病床中,哭着对顾堂说,你去死吧。   当顾堂真正死的时候,盛闻景却忽然发现,他并不希望顾堂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是深爱,是怨恨,他似乎都允许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   生死会代替一个人,选择能够为他付出生命的爱人。   但这份爱来得太迟的了。   盛闻景尽可能地扬起笑容:“顾堂,快点醒过来吧,这样我们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盛闻景作为时尚杂志封面人物登上首页,内容部分,是多达六页的个人专访。   主编从盛闻景的经历开始写起,细数他在创作中得到的突破,并附上盛闻景家中音乐墙的照片。   很少有音乐人能登上这种含金量的杂志,一时之间,盛闻景成为圈中热议话题。   冬日悄然来临,初雪那日,苏黎白的巡回演唱会,在万众期待下,轰轰烈烈开始了。   以芭蕾古典乐做开场,苏黎白跳着轻盈的舞步缓缓入场,两侧是专请来伴奏的交响乐团,中心演奏的钢琴师,却并不是该乐团首席。   莹蓝色光洒在身着白色燕尾服的盛闻景身上,盛闻景抬手起势,指挥家指挥棒落下的同时,钢琴曲应声响起。   这是斯洛夫教授亲作,专为苏黎白演唱会编写。   斯洛夫教授在盛闻景回国后,再次发邮件邀请,想请他来学校小住,他会为他申请最好的宿舍。   “景,倘若还能弹,我想请你演奏这首曲子。”斯洛夫教授表示,他希望能指导盛闻景的演奏,弥补当年盛闻景未能入学的遗憾。   再度登台,盛闻景掌心细密地出了一层汗,他止不住上台便胡思乱想的习惯。   一曲结束,苏黎白拉着盛闻景站在台中央,为粉丝介绍盛闻景。   “盛闻景!”   “盛闻景!”   “盛闻景!”   盛闻景迷茫地望着人海,粉丝配合苏黎白的手势,大声呐喊盛闻景的名字。   首场巡演大获成功,大批粉丝开始搜索盛闻景的个人资料,直至某日深夜,有人发帖——   [这个盛闻景是不是参加过什么比赛啊,我参加演唱会回家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于是我跑去翻小时候的照片,大家猜我在哪找到了盛闻景!   在小时候参加的钢琴比赛赛后选手合照里!   死去的回忆忽然攻击我!那个时候盛闻景可是我们这片区的强手!我们背地叫他大魔王,国内同龄钢琴演奏者中,如果他算第二,那就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可是……他为什么不弹了,他似乎是最有可能冲击蕊金杯的天才!]   一石激起千层浪,帖子很快被顶上热门,同样有网友评论道。   小云朵没有朵朵:[有没有人关注前段时间,盛闻景的杂志采访,他把曲谱原稿当电视墙装饰,杂志社单独给曲谱原稿腾了个大版面。根据楼上所说,我翻了翻当年蕊金杯的新闻,还真看到了有盛闻景名字的参赛名单。]   [他似乎没有参加决赛!]   深夜喝咖啡:[借楼!在这里我为大家科普一下蕊金杯的参赛规则,蕊金杯第一名需要创作与技术同样优秀,既然盛闻景说电视墙中是他所有的原稿,那么我们一定能找到参赛时的曲目!]   网友扒贴速度太快,翌日清晨,有关于盛闻景的热搜再度霸占版面。   #盛闻景 蕊金杯# 第81章   蕊金杯是音乐界少有的,能数年保持高含金量的赛事,相当于钢琴演奏者们的奥运会。   甚至因为其受参赛年龄的限制,比奥运会的选拔条件还要苛刻。   盛闻景那届的金奖获得者,是一位来自瑞士的选手,顾时洸的身份是华侨,并不能算进国内获奖者的行列。   获奖选手的参赛视频会由组委会发布至网络专属社区,为所有预备参加蕊金杯的选手,留下珍贵的视频材料,以便于他们学习观摩。   盛闻景家中。   鹿嘉工作室全员携带工作设备,齐聚这间才装修结束没多久的海景房中。   房间内暖气开得足,盛闻景穿着夏天的居家T恤自处走动,将新拆封的橙汁倒进同事们手边的空杯中。   “谢谢老板。”运营用纸巾擦了汗津津的手,在盛闻景的注视下,仰头将橙汁一饮而尽。   盛闻景俯身又为她添满,笑道:“辛苦了。”   运营被盛闻景的笑容晃得眼晕,脸颊红扑扑地摆手道:“没有没有。”   “——老板,视频这边没问题了。”吕纯将剪辑师那边新发来的视频认真审核后,道:“现在发进后援会粉丝群吗?”   盛闻景从兜里拿出手机,随意划拉了下网络热度流言。恰巧玄关处响起门铃声,他摇头道:“先吃饭,大家也都饿了吧,我随便点了些饭菜,吃完再继续。”   众人欢呼,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去餐桌前等待。   盛闻景订的是附近一家川菜馆的川菜,工作太忙,吃辣味的东西易于解压。   吕纯捧着饭碗来到盛闻景身边,见盛闻景仍盯着电脑内的热度检测,好奇道:“老板,你怎么不去吃?”   盛闻景看着检测器飞速变化的数字,那都是实打实的网络讨论度,道:“我点了香煎鸡胸肉,不必给我留饭菜。”   吕纯:“可你一口不吃,大家坐在那,也怪不好意思动筷。”   盛闻景偏头望了眼餐厅,狼吞虎咽的工作室众人,再将目光转回吕纯这里,指着他空荡荡的碗提醒:“如果你继续在我这磨蹭,别说菜,可能连菜汤都喝不到。”   节食养成习惯,很难再恢复原本的食量,最近,盛闻景甚至出现了吞咽困难的情况。   徐灿不得不为他加大药量,叮嘱他注意休息,即使没办法入睡,也得留给自己充分的睡眠时间,哪怕平躺在床上,闭着眼也行。   鸡胸肉是盛闻景难得觉得没有腥味的肉类,他强迫自己吃掉小半块,沾着柚子沙拉酱的鸡肉,又挑挑拣拣,找了点黄瓜片吃。   餐厅那边,同事已经开始拆饭后甜点,盛闻景听到他们叫自己名字,不知怎的,也没力气回应。   他用毯子捂住脸,半晌,忽地扯掉毯子,向浴室冲去。   “呕——”   自喉管涌上来的异物,险些憋得盛闻景窒息,他单手扶着马桶边缘,努力捶打着胸膛,大颗大颗汗水顺着脖颈滑落,很快,前后胸便湿了一大块。   很久很久以前,盛闻景初次接受心理干预的时候,也曾日夜呕吐,吃进去的东西,没多久就会吐出来。为了吃药,他只能不断地进食,食量暴增的同时,精神类药物其中含有的激素,让他身材迅速膨胀。   盛闻景不愿再回忆,那段令他无比痛苦的治疗周期,但最近的种种征兆,毫不客气地揭开了,那片封尘多年的过往。   没有攻击性的精神疾病,对患者的内耗极大。白天穿插在人群中,他是个正常人,是具有严格逻辑思维能力的领导者。   一旦远离喧嚣,那份敏感脆弱,躯体化的可怖特征,便会完全将盛闻景包裹。   盛闻景想起身拿纸巾擦嘴,但人却仍旧趴在马桶边,保持弓身的状态,一动不动。   他好像又回到了,精神与肉体分离的状态,只能等待某一瞬间,精神回到肉体,然后像个没事人般,继续进行重复而枯燥的生活。   一小时后,盛闻景终于能进行简单的活动,他缓缓推开衔接着露天阳台的花房。这里每周都有人来打理,盛闻景不在的时候,也会有物业的员工上来浇水。   盛闻景经常能梦到,自己初次与顾堂见面的场景。   顾堂用书遮挡太阳,将书从脸前取下来的时候,盛闻景最先看到的,是他的双眼——   深沉而平静。   如果再给盛闻景选择的机会,他想,他仍然会登上那个天台。   稍晚些的时候,乔莘打来电话,询问盛闻景的身体情况。   乔莘担忧道:“远程开药也不能真正缓解你的状况,不如先回家,和家人一起住,好歹起居方便点。”   “我不是小孩,如果真到了不能行动的地步,请个经验丰富的保姆,应该比被家人照顾更好些。”盛闻景并不赞同乔莘的提议,继续道:“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重症,即使再难,也都熬过来了。”   “我不怕。”   乔莘那边沉默许久,道:“你想趁顾堂治疗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拿着刀捅向顾氏,等待顾堂醒来后,你想如何面对他?”   “顾堂不可能永远站在天平的中央,他必须选择一头,必须做出决定。”盛闻景果断说。   当年的事故,就是顾堂犹豫的结局。   如果他不能立刻决定,那么,盛闻景就只能逼他选择。   “他想选择家庭,我也不怪他。”盛闻景捂着手机听筒,轻声。   刺骨的海风像一道道钢针,严丝合缝地插/进骨头缝。盛闻景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手肘放在栏杆边,仔细盯着远处,乌云密布的天际线。水卷起浮在海面的白色浮沫,反复拍打裸露在岩壁之下的礁石。   “……爱人没有血缘关系,比血亲容易放弃。乔莘,我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如果不是安平电视台这份契机,盛闻景也不会选择孤注一掷。   面对那些难以抵挡的特权,很多无法得到的公平,唯有声势浩大的舆论才可与之相抗。   盛闻景:“或许只有顾堂的照片出现在墙上的时候,我才会选择相信他,能够为我争取些什么。”   “但我好像早就不是,需要被别人保护的年龄了。”   “你说得对,我们分手,是因为你没有感觉到我在爱你,即使我自己仍然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想过和你结婚,共度余生。”   “谢谢你,乔莘。”   电话那头的乔莘坐在空无一人的化妆间里,他看着镜中面带微笑的自己。倏地,眼睛变得湿润,逐渐看不清自己已经上过妆的脸。   他用气声笑了会,说:“不客气。”   蕊金杯参赛被重新提及,并不是粉丝的一时兴起。   很久之前,久到他决定与安平电视台签署合作协议那天起,盛闻景就开始准备曝光计划。   他不想打着留音时代的旗号,为自己伸张正义,那对培养他的老师不公平。   本想等到时机成熟再行动,但顾时洸临时加入节目组,打得盛闻景措手不及,甚至冲动地标记顾时洸,为自己留下难以善后的话柄。   邀请杂志社来家中拍摄,提出与苏黎白合作,这都是意料之中,送上门来的机会。   粉丝都有追根究底的习惯,想要从明星曝光的生活照内,寻找明星的生活习惯。   粉圈惯性,并不会仅仅只存在于艺人之中,即使是以幕后工作为主的盛闻景,也能成为粉圈内,被粉丝挖掘信息的一份子。   只要丢出一个不起眼的火星,转瞬之间,便能成燎原之势。   只需后续加以引导,很快便能抵达盛闻景想要的最佳局面。   饭前剪辑好的视频,被吕纯以粉丝的口吻,发进后援会粉丝聚集的群中。   账号从节目开始之初创建,不断经营至今,已经在粉丝内部形成复杂的关系网,从这个账号发布的消息,一定会被粉丝信任研究。   吕纯点击发送时,下意识看了眼盛闻景,盛闻景正将药片放进舌根,蹙眉吞水服下。   工作室的安保级别不高,盛闻景将工作室挪至家中办公,忙完这个新闻周期后,可以直接送员工休假旅行。   今年太忙,他甚至没来得及组织员工旅行。   临近年关,将员工送去温暖的地方度假,他也能短暂地休息几日。   蕊金杯参赛真相被逐步揭开时,网友在工作室账号下喊话,请工作室证实此事。   鹿嘉工作室遂出示公告,此事属实,因盛闻景先生精神状况急剧恶化,工作室暂时将起诉材料交由律师处理,盛闻景先生将进行一段时间的休养。   把伤口剖开,被陌生人们反复研究,即使盛闻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万事俱备后,他仍然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运筹帷幄。   原稿是盛闻景唯一能证明,他曾经创作过这首曲子的证明。   律师只能带着警方上门取证,并前往盛闻景当年治疗过的医院调取档案。   顾家。   顾堂昏迷的日子里,钟琦拼尽浑身解数,仍旧无法阻止顾弈收回顾堂手中,绝大部分事务的决策权。   顾氏对于蕊金杯造假的高傲静默,激起各地音乐人的愤怒。许多音乐学院的学生自发召集,在顾氏总部门前的广场中数次举行游行。   他们并不是全部为了盛闻景,唇亡齿寒,他们从盛闻景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遭遇的惨烈的未来。   顾时洸曾经就读的科罗凡理音乐学院,教师委员会会长斯洛夫教授,也在校方高层会议中提出,重新开启当年,顾时洸那届学生的入学的资格审查。   “学术造假!这就是学术造假!”   当地记者采访科罗凡理音乐学院学生时,粉色大波浪长发的女孩,嚼着口香糖大声道:“他可以毁了一个人的演奏,但毁不掉音乐人对音乐的向往!”   “顾时洸不配成为学校的学生!”   “他丢了我们所有音乐人的脸!”   ……   私人高尔夫球场。   “他丢了所有音乐人的脸。”   顾堂坐在轮椅中,红黑相间的方格毯盖着他的双腿。   他关掉新闻视频,抬眼去看挥杆击球的父亲,道:“如你所见,父亲,我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劝解盛闻景。”   顾弈停顿几秒,猛地丢掉球杆,眼神阴霾,冷道:“知道我们的股价掉了多少吗?”   “市值蒸发——”   顾堂顿了顿,对顾弈做出八的手势,淡道:“我们本可以避免损失,或者说,当年那件事原本就是错的。”   顾弈警告道:“顾堂,认清你的立场!”   “我的立场?”顾堂摊手无奈摇头,道:“自我出生起,似乎就毫无立场可言,你可以为了利益牺牲所有人,弟弟、母亲,还有我。”   “由于你的自私,让时洸变成了现在这个,对待同辈残忍程度,不亚于你的恶魔。”   “……父亲,如果你企图用公司职务威胁我,让我再次找盛闻景和解,那么我需要收回爷爷留给我的股份,以及母亲临走之前,抛给我的所有房产。”   顾堂无视顾弈的脸色,说:“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我也要带走。”   “这么多年,我已经受够你的胁迫,不想再维系这种脆弱的表面亲情了。”   顾堂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一字一句道。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给炮台,谢谢啦~ 第82章   顾堂回国,也已经是临近年下,所有人带着行李出入机场高铁站,回家过年的时候。   游子从顾堂身边匆匆走过,顾堂身着黑色大衣,内里是雪白羊绒高领毛衣,他的手被冻得骨节微红。   通向机场的公路出了车祸,来往接送的车辆都堵在高架,钟琦刚刚打电话,顾堂边听边走出机场大门。他握着行李箱杆,稍微跺了跺脚,道:“开车注意安全。”   能够自由来去,其实也是顾堂这些年能够做出的改变。至少不会像仍在学校当学生,被顾弈时刻掌握动向,做棋盘中循规蹈矩的棋子。   钟琦姗姗来迟,车没停稳,人就有开门冲下来的架势。   他也很久没见顾堂了,送顾堂回顾氏本部,顾弈便以员工福利为由,为钟琦放了整整两个月的假。   吕纯得知钟琦休假,倒是苦笑着盯着电脑屏幕,感叹:真羡慕啊。   “吕助理说盛老师的情况并不好,现在已经完全暂停工作,独自在家中修养。”   “独自?”顾堂蹙眉。   怎么能让精神病人独处?   钟琦微松油门,车平缓地滑至转弯处,“盛老师并不喜欢被关心,他说那让他像个真正的病人。”   顾堂:“他觉得他现在不是病人吗?”   钟琦以个人名义,死缠烂打从吕纯那套到盛闻景的住宅,没想到吕纯这厮忠心耿耿,狡兔三窟,他给他的居然是假地址!   钟琦万般无奈下,只能花钱找记者,从狗仔那里得到盛闻景的确切私宅。   钟琦想了想,答:“盛老师可能是不需要被当作病人看待吧。”   毕竟是个很要强的人。   要强的心理,甚至已经融入骨髓,刻进生命。   盛闻景对钟琦的到来,并未表示过多的惊讶。   他先是愣了下,然后站在原地,右手推了下门,但身体却并未有丝毫的松动。   大约过了几分钟,盛闻景才缓慢且抱歉地笑道:“请进。”   ……   “当时我也没敢多说什么,跟着盛老师进房间后,盛老师的行动,倒比在玄关时灵活许多。”钟琦回忆,道:“可能类似于那种,踏入自己的领地,精神状态会松懈很多。”   “医生怎么说?”顾堂沉吟道。   盛闻景家中。   “药怎么吃得这么快?!”吕纯看着盛闻景丢进垃圾桶的药片板,惊诧道:“虽然医生说得按时服药,但……但……”   “我没有服用过量。”盛闻景摇头。   每天强行吞咽的药片,都会因为无法控制的呕吐而排出体外。   盛闻景只能重复用药。   吕纯跑去医药箱里清点剩余药物。   盛闻景披着毯子缓慢走到吕纯身旁,蹲下:“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回留音时代,我想你大概会觉得留音时代的工作太忙,两头跑精力不够,可以先终止工作室这边的业务。”   “蒋总说,我现在的任务是照顾你。”吕纯将医药箱塞回抽屉。   盛闻景不悦地将吕纯关好的抽屉重新拉开,吕纯顺手推回去,盛闻景再次拉开。   吕纯:“……”   吕纯将抽屉关好,为避免盛闻景再次动手,他按住抽屉,看着盛闻景遗憾地离开后,才放心地去做别的事情。   晚饭结束,大约傍晚七点,是盛闻景出门遛弯的时间。   盛闻景穿好加绒卫衣,将卫衣帽戴在头顶,还要再加一顶同色鸭舌帽,保证脸能完全隐藏在黑暗中。   这是盛闻景难得的独处机会,当然也只是被欺骗的独处。因为吕纯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跟着。   盛闻景走得很慢,近乎于龟速。   楼下保安看到盛闻景,冲盛闻景打招呼:“盛老师散步啊。”   “嗯。”盛闻景礼貌地点点头。   保安手机屏幕闪烁,大概是在打什么游戏,盛闻景走远了,仍能听到保安紧张的喊声,对着手机那端联机的队友:“快快快,快攻击!”   “哎呀!”保安紧张道。   “——啊。”盛闻景也出声。   “你喊什么?”   盛闻景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熟悉却又陌生。   是谁?   盛闻景想了好一会,直至保安第二盘游戏过半。   他抬头,微扬了下下巴,透过鸭舌帽与口罩之间的缝隙,看到顾堂那双微微发凉的眼眸。   顾堂张嘴说话,热气随着寒冷融入风中。   顾堂:“怎么不说话。”   盛闻景觉得唇齿发苦,刚刚他将药片嚼碎了干吞下去的。   “你怎么在这。”盛闻景问。   顾堂故意道:“我也在这买了房子。”   那你的钱可真多,盛闻景自言自语,轻声:“这的房价还挺贵呢。”   “比不了B市。”顾堂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如果想躲我,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例如,你不想我进你家之类的话。”   盛闻景看着顾堂的鞋面,手工黑色皮鞋中,赫然是他的脚印。   他是刚刚踩到顾堂,才发出声音的。   顾堂见盛闻景的注意力,很容易便被别的东西吸引,微微蹙眉,但没多说。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伴手礼,拆开包装后,才送给盛闻景。   盛闻景捧着盒子,捻起盒中用褐色包装纸包裹的,散发着浓郁可可气息的巧克力。   “听说吃巧克力,会缓解心理压力。”顾堂建议盛闻景尝一颗。   盛闻景反倒将巧克力放回原处,说:“你可真不会说话。”   “喝醉的人会说自己没喝醉,有病的人会说自己没病,但我认为,你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个根本不可能痊愈的神经病。”顾堂看着盛闻景抱着巧克力盒,朝着反方向走了几步。   盛闻景是来散步的,并不会因为顾堂的意外到来而改变计划。   他踩着树的倒影,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和顾堂的影子,有时交错,有时骤然分离。   顾堂说得对,盛闻景从未认为,自己有痊愈的可能。   那份希望太渺茫,而他却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尽快从情绪中挣脱。   精神敏感,会让他对外界的感知更深刻,更有利于创作。   很明显,现在已经完全脱轨了。   他的病症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疾驰而去。   “现在已经在走法律流程了,但这个时间可能会无限拉长。”顾堂边走边说。   他看着盛闻景的外套,那是个不怎么厚的羽绒马甲,盛闻景手中是拳头大的电热暖宝宝。   “冷吗?”   盛闻景摇头,回道:“不冷。”   顾堂:“复诊的日期在什么时候,医生有说过,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归工作岗位吗?我看到留音时代公告板块,新季度招标大会中,参与名单里有你的名字。”   两人走到连接小公园的石桥上,顾堂继续:“下午吃了什么饭?”   盛闻景:“紫薯粥。”   顾堂问两句,盛闻景只答一句,有关音乐方面的事情,像是全然没听到。   顾堂差不多摸清了盛闻景的路数,趁盛闻景不注意时,将人圈在活动死角,他撑着栏杆,腾出手摘掉盛闻景的口罩。   口罩覆盖之下,是张格外白皙且轮廓分明的脸,嘴唇红润,只是肉眼观察,都会给人一种,这样的嘴唇,亲吻起来一定很舒服。   盛闻景一眨不眨地望着顾堂,眼皮每颤动一下,都像是电影镜头中的慢动作。   屏吸时,顾堂吻上他的唇。   盛闻景闭眼,安静享受安宁。   良久,唇分。   “你的腿怎么样?”盛闻景终于如同大梦初醒,询问道。   顾堂舔了下嘴唇,格外餍足地笑道:“还行。”   “那……后背呢?”盛闻景又说。   顾堂想了想,说:“留疤了。”   顾堂调转脚步,微微躬身,好让盛闻景能不费力地看到他的后脑勺。   盛闻景咬唇,抬手抚摸顾堂的寸头。   很扎手,但因为发质软,摸起来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顾堂在意形象,不会留这种利落的短发。   显然现在这副寸头,是被特意剃掉的。又或者说,他脖颈向上一寸的伤痕——   是爆炸时被碎片刺伤所留吗?   顺着这道疤,逐渐向下,盛闻景用手指贴着顾堂的皮肤,轻声说:“回家吧。”   回家脱掉衣服,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两人又保持来时的速度,只不过,这次是顾堂在前,盛闻景在后。   即将走至楼下时,盛闻景正想告诉顾堂家门密码,却看见有人站在不远处,提着几大袋东西,东张西望。   “钟秘书?”盛闻景疑惑。   钟琦将袋子放在脚下,挥手大声道:“盛老师!盛老师!”   待盛闻景与顾堂走近,钟琦解释道:“我来送顾总的日用品,行李箱已经搬上去了,这是一些……拼图和积木。”   “益智类。”顾堂强调。   “我是病了,但不是傻子。”   这个时候,盛闻景倒反应极快,他点点自己的脑袋,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我还有正常人的智商,甚至远超常人。”   顾堂觉得盛闻景比从前更喜欢钻牛角尖了,退步道:“是我,是我脑子不好,我的智商……最近有点倒退,这些东西都是买来自己用的。”   盛闻景露出笑容,弯腰找到最轻巧的袋子,提起来,说:“愣着干嘛,走吧。”   “这天够冷的。”   ……   吕纯早在发现顾堂时,便放心地裹着羽绒服回去了。   他听到楼道里声音,盘算应该是老板回来了。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开门,甚至有些许的吵闹,本着不该打探老板私事的职业道德……吕纯再三挣扎,决定暂时抛弃职业道德。   果然,盛闻景与顾堂并肩站在门前,激烈地争吵着。   盛闻景:“我喜欢密码锁!”   顾堂:“密码锁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锁。”   “小时候去你家,你家门口那个镂空黑色大铁门更不可靠!”   顾堂失笑,抱臂残忍道:“小景,那个铁门只是装饰,连接的是遛狗的花园。”   “遛狗的花园在前边,后边是你家,你家是狗窝吗?”盛闻景毫不留情反讽道。 第83章   两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让步,钟琦与吕纯面面相觑,同时开口。   “盛老师。”   “顾总。”   吕纯:“顾总赶的是早班机吧,如果没吃晚饭的话,家里还有炖牛肉。”   “别给他吃。”盛闻景上下打量顾堂,讽道:“狗都有专属花园的家庭,难道没有钱买食物吗?”   “可是顾总千里迢迢——”   盛闻景打断吕纯,道:“吕助理,你哪头的?”   吕纯恍然,立表忠心:“老板指哪我打哪。”   话虽如此,盛闻景还是提着装满拼图的手提袋进门,一直提到客厅,他将东西放至落地灯旁,自顾自脱掉鞋子躺进沙发内。   顾堂也终于得以,亲眼见到那面,无论是谁看了,都会颇为震撼的原稿墙。   他视线在原稿墙中一触即离,耳旁传来盛闻景微弱的声音:“如果想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包括那张原稿。”   他指的原稿,是蕊金杯决赛参赛曲。   钢琴就摆在原稿墙右侧,挨着落地窗。   顾堂走到钢琴边,琴架还摆着一本已经被翻卷边的琴谱。   书的扉页,用一段流畅而又优雅的连笔字母,记录这本书先前的所有者——   斯洛夫。   “教授把他的教学书送给了我。”盛闻景提不起力气,“音乐学院标准教科书。”   书并不珍贵,随处都能买到,但教授的笔记千金难得。   与教授共同创作的那段时间里,教授特地请学校专业校医,帮盛闻景测试手指灵活度。   感谢Alpha强大的基因修复功能,虽然不能令盛闻景恢复至最佳状态,但也能尝试弹奏风格舒缓且篇幅较短的曲目。   这已经是盛闻景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这些年,他已经记不清十八岁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蕊金杯参赛曲前半章。   然而旧疾复发,与顾堂重逢,那些记忆鱼贯而入,排着队地等待他检阅。   现在的盛闻景,已经无法再写出那么纯净,且情感强烈的旋律。那是只有涉世未深,对世界保持纯洁的,强烈的热爱,才会牵引出的真挚。   顾堂看得懂曲谱,甚至能弹出来,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   请作曲家填写后半段,无论如何修改,都没办法完全沿袭前半章的旋律。   “这首曲目,在我这里,已经完全结束了 。”盛闻景说。即使还未完结,但已然走到尽头。   盛闻景用双手捂住眼睛,努力揉了揉眼眶,继续说:“我对肖询秋抱有希望,我想,他既然能弹出令我满意的旋律,那么如果培养他的作曲,是不是能帮我填写完结尾。”   “毕竟我没有写曲只写一半的习惯。”   “可这对肖询秋不公平,即使他觉得,这也是在帮助他提高。”   盛闻景遇见肖询秋后,将自己的所有期望交给肖询秋的心思,持续了很久。   而肖询秋似乎也因为某些私人情感,而主动成为装载盛闻景希冀的容器。   “叮咚——”顾堂指尖触碰琴键。   盛闻景房间中的乐器,大多都是订制,每个乐器侧面,都刻着盛闻景三个字的花体写法。   钢琴每个尖锐的部分,都用海绵悉心包裹。其实仔细看家中装饰,所有家具都有不同程度的装饰。   是为了盛闻景发病时,不被外物伤害。   药物有催眠的效果,盛闻景没和顾堂聊多久,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陷入沉睡。   吕纯小心翼翼地来到顾堂身旁:“顾总,通常盛老师会休息两至三小时,半夜您要注意锁好阳台。”   “阳台?”顾堂拧眉,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吕纯:“这边靠海,老板有时候会望着大海发呆,虽然不会做翻栏杆跳下去的冲动,但很容易吹多了头疼。”   “治疗头痛的药和现在服用的精神药物,二者药效相冲,不能同时服用。老板只能靠自己,强行熬过发病期。”   “知道了。”顾堂点点头,并未多语。   盛闻景的小毛病很多,是医院的常客。   不过他的精神疾病,比身体本身的毛病更严重,以至于经常忽略,长久积攒的体虚,终有一日会如蝴蝶效应般发作。   顾堂抱盛闻景去卧室,盛闻景也没被惊醒,呼吸绵长,睡容安稳。   明明两个人差不多高,但顾堂仍然能很轻易地抱起他。   顾堂颠了颠盛闻景的重量,轻声感叹:“还好不需要上楼,上楼的话,我就没办法抱动你了。”   他和盛闻景,大概都是那种很幸运的人。   浑身是伤,但因为是Alpha,基因可以让悠长的恢复期变得极短暂。   爆炸让顾堂持续陷入昏迷,一度趋近于脑死亡,但好在他醒过来后,积极接受治疗,腿伤在修养期,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果真如吕纯所言,盛闻景凌晨缓缓转醒,他睡眼惺忪地望着牵着他手的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叫出顾堂的名字。   顾堂早就发觉盛闻景醒了,但他仍然目不斜视,盯着电脑屏幕内显示的,公司年度财务报表。   这年头实业不好做,房地产又被诸多条例限制,顾堂已经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救活国内的地产业务。   新媒体投入小,收益大,占国内总收入的百分之六七十。   “顾、堂。”   盛闻景像是机器说话般,念叨道:“是十二点了吗?”   顾堂垂眼,俯身在盛闻景额前落下一吻,道:“是的,盛老师。”   盛闻景被吻地愣了愣,然后在被子中蠕动,很快从自己的羽绒被里,钻去顾堂的被窝。   他说,为什么睡一张床,要盖两床被子。   “因为你刚刚翻身,抢走了我这边的被子。”顾堂屈起手指,敲敲盛闻景的额头,可怜道:“还好盛老师家不止一床被子。”   盛闻景将脸埋进被子里,脸颊贴着顾堂的身体,说:“如果以后再抢被子,可以叫醒我。”   他不习惯身旁有人休息,但如果是顾堂,又好像在奇怪中透露着莫名的顺理成章。   顾堂:“小景。”   “嗯?”盛闻景纳闷地抬头,问:“怎么了?”   “我觉得……”顾堂抚摸盛闻景的侧脸,斟酌着措辞,“现在的小景好像很好被欺负。”   盛闻景没生气,反而顺着顾堂的话说:“是想上床的那种欺负吗?”   “不。”顾堂将电脑收起来,顺着盛闻景的角度躺好,和盛闻景四目相对后,才道:“字面意义的欺负。”   “就像、就像班级里的三好学生。那种很乖,被老师喜欢的学生。即使他做错了事情,跟着坏学生一起闯祸,老师也只会罚坏学生站在教室门口,然后温和地对三好学生说,快点进来上课,别被这群没救臭小子带坏!”   盛闻景:“其实这个三好学生,才是带坏学生闯祸的罪魁祸首。”   “你是吗?”顾堂问。   盛闻景眨眨眼,“B市上高中的时候,我经常和同学打篮球,其实也不是很喜欢打篮球,但因为很多女生会翘课来看我在校队练球,所以我每次都准时到篮球场。”   “这算坏吗?”   “不算,国外学生经常翘课去酒吧。”顾堂找到盛闻景的手,将盛闻景的手牵引至自己怀中。   盛闻景道:“但对国内应试教育的学生来说,翘课相当于用未来前途做赌注。”   盛闻景并不主动挑起话题,更多的是顾堂自述。   即使当年恋爱,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安静而悠闲地讲述着生活。   那个时候的顾堂和盛闻景,属于不同的世界,除了三餐,好像再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现在他们观赏到的风景相同,再无任何阻碍。   盛闻景睡了醒,醒了睡,直至天际线泛起一抹鱼肚白。   连着几天,他和顾堂都是这么度过的。   时间仿佛永无尽头,温柔地包裹着他的思绪。   如果一个人变得异常强大,那么世界上所有的善良,都会源源不断地涌向他。   这就是获得权力的好处。   只有站在金字塔顶层,遇到的才都是好人。   听起来讽刺,却是异常现实的生存法则。   期间,盛闻景还经历了一次易感期。   因为提前注射了阻隔剂,所以反应并不强烈。   以盛闻景现在的体质,不适合依靠生理自由,满足易感期带来的躁动。   留音时代并不能任由首席执行官长时间缺席,医生重新评估盛闻景的精神状态后,不久,蒋唯打来电话,提醒盛闻景:你该继续投入工作了。   盛闻景正在晒太阳,闻言失笑道:“但明天就是除夕。”   “媒体人没有节假日。”蒋唯那边传来打印机工作的沙沙声,道:“和顾总腻够了,就滚回来上班。”   “别装没听清,顾堂就坐在你身边。”   盛闻景将视线平移至花园,顾堂正卖力地挥舞着工具锤,修理被盛闻景坐散架的木凳。   半晌,盛闻景的笑容缓缓凝滞,他起身走向卧室,低声说:“老师,抱歉,我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会订今晚的航班,尽快回到工作状态中。”   “公司的招标项目我都看过了,有几点不太明白,待会会一并整理好,发去您的邮箱。”   “舍得顾堂吗?”蒋唯半开玩笑道。   盛闻景取出很久没用的笔记本电脑,翻找充电器时,淡道:“我只会相信入账的钞票。”   再次从卧室中走出,盛闻景看到顾堂已经在提着水壶浇花。   “花匠会打理,别把我的花浇死了。”   盛闻景说。 第84章   “——据悉,作曲家盛闻景在经历被抄袭风波后,于今日早晨,在B市机场大厅露面。”   “面对记者的提问,盛闻景透漏,他相信法律一定能给予创作者最公平的对待。”   “在与记者交流中,我们能感觉到盛闻景的状态良好。”   电视机中播放着安平电视台今日晨间娱乐新闻播报,周果关掉电视机,看向正坐在餐厅,帮忙剥蒜的盛闻景。   当年的事,周果模模糊糊了解一些,但盛闻景不说,她也不敢问。   “小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人商量。”周果责怪道。她怕盛闻景的心理状态仍旧没调整过来,连发火也只能轻声细语地骂几句。   盛闻景倒显得格外无所谓,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拿顾家的钱,其实已经算是被对方买断的编曲权。”   “只是蕊金杯的特殊性,让大众无法接受顾时洸抄袭的事实。”   周果:“你呢?”   盛闻景沉默了会,岔开话题:“初二得回留音时代处理工作,年年总嚷着想吃我烤的面包,不如就趁现在多做几个,冻在冰箱里,保质期可以长点。”   “哦,对了,乔莘说他参加总台的晚会,今年也在B市,晚会结束我接他回来。”   周果望着盛闻景欲言又止,盛闻景似乎是怕她再说什么,继续道:“不过得提前一小时去总台,和他们那边的负责人有事谈。”   盛闻景不想答话的时候,喜欢用无数个话题堵住对方的嘴,即使是家人,他也用这套方式。   或许是过于早熟,周果在盛闻景十五岁,开始决定某些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便已不再插嘴。   盛闻景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无论如何,成败都得他碰了钉子,或者吃过甜头,才能下定决心另辟蹊径。   刚从大学毕业时,盛闻景进入总台实习,参与过某届青年歌手大奖赛的编曲工作。   后来名声渐起,为了创办工作室,盛闻景不得不选择多接影视剧歌曲。正式加入留音时代,是他新事业起步阶段,与安平电视台合作,是为保持更多的艺人输送。在总台干活,则倾向于积攒人脉,为将来做打算。   吃过年夜饭,盛闻景顺着小区外围走了一圈,边消食边等待顾堂接他。   不多时,一辆低调黑色轿车缓缓停在盛闻景身旁。   顾堂降下车窗,盛闻景蹙眉,望着他的脸疑惑道:“大半夜戴墨镜,能看清路吗?”   顾堂摘掉墨镜,探头出来,“我带了点年货。”   “周医生看到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你。”盛闻景说,“年货就算了。”   顾堂抓住盛闻景的语言漏洞,挑眉道:“在一起?”   盛闻景:“这和我晚上要接乔莘回家差不多,我们晚上会在一起。”   “当着现男友的面,讨论前任吗?”   “不,你也是前任。”盛闻景打开车门,坐进后排,明显把顾堂当司机。   顾堂循着后视镜,凝望已经闭眼休息的盛闻景,半晌,才重新发动车子。   昨日他和盛闻景一同下飞机,两人同时出现在机场太引人注目,本以为盛闻景会选择走vip通道,没想到他带着行李径直向媒体记者走去。   顾堂并不是专程来接盛闻景的,只是顺路将盛闻景送去总台。   年三十已经很少有人在外边闲逛,大多都留在家中吃年夜饭,和家人等待联欢晚会。   顾家春节很热闹,但顾堂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往往选择待在房间里,打开投影仪,看一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爱情电影。   “我以为顾弈会让你留在总部。”   离总台只剩一个十字路口时,盛闻景睁眼,缓缓说。   顾堂顺手将放在副驾驶的保温杯递给盛闻景,盛闻景俯身接过,两人手指无意间相碰,盛闻景瞬间缩回手,道:“这是什么?”   顾堂:“姜枣茶。”   打开杯盖,盛闻景抿了口,辛辣的姜味瞬间侵占味蕾。   他皱皱眉,不说话。   抵达停车场,顾堂锁着车门,又说:“喝光。”   盛闻景被盯着喝光整杯姜枣茶,身体立即热起来了。   咔——   顾总这才舍得开锁。   盛闻景下车,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边,突然揪住顾堂衣襟,将他半边身体扯出车厢外,单手扣住下巴,偏头将最后的姜枣茶,嘴对嘴地灌进顾堂口中,并强迫他咽下去。   “咳咳。”顾堂揉了揉咽喉,用气声笑着说:“给你带暖胃的东西,怎么这样回报我。”   “难喝。”盛闻景冷道。   顾堂摸了摸盛闻景的掌心,“暖的。”   医生说盛闻景体寒,需要长时间的调理,但盛闻景不在意,甚至更加狂妄地饮用冰水。   之前喝进去的东西,事后都会一丝不落地遭到报应。   精神犯病时,身体也会跟着起反应,胃绞痛几乎让盛闻景疼地恨不得撞墙。   盛闻景带着公文包向前走了几十米,突然又面无表情地调转脚步走回来,问:“怎么过年?”   顾堂自己倒是无所谓哪里过年,他通常在国外,跟着同事过圣诞。   “待会我送乔莘回家,先别走,家里包了饺子,你带回去一点。”   不待顾堂回应,盛闻景又大跨步离开。   晚会后台紧张有序,乔莘经纪人带着盛闻景前往乔莘的化妆间。   总台的晚会后台,并不如地方台给艺人的待遇好,与其说是化妆间,倒不如称作休息室。   即便如此,众多艺人也以登上总台为荣,甚至不惜代价地倒填钱。   所有叫的上名字的明星,提着礼服围坐在一起闲聊。   乔莘的节目是两小时后,目前正在进行定妆,待会会有总台直播探班。   “闻景,新年好。”乔莘说。   盛闻景将从楼下买来的饭团递给乔莘,道:“家里等你回去吃年夜饭。”   即使盛闻景没能和乔莘走到最后,周果仍将乔莘当作家人看待,乔莘人没到,房间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乔莘吃了小半块,笑道:“担心你硬撑着复出,没想到看起来比我想象中恢复得更快。”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黑白相间的房卡,环顾四周道:“你的事影响太大,自我进组后,就听到很多有关于你的讨论。还是先去我住的酒店等吧,这边人多眼杂。”   盛闻景双手插兜,没动。   他打量了下乔莘,道:“就像之前我们说过的,我有新生活,你也是。”   “对吗。” 第85章   乔莘愣了下,点头答:“是。”   很快,他轻轻握了握盛闻景的手,道:“其实你最喜欢的还是钢琴,为什么不借着和苏黎白合作的契机,重新学习呢?”   “我去附近公园逛逛,结束发消息。”盛闻景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说。   盛闻景很了解乔莘,他并不是适合隐藏想法的人,既然他能这么直白地询问自己的健康情况,盛闻景有理由怀疑,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善于伪装。   无论今早周果对待他的态度,或者顾堂强迫他喝姜枣茶。   顾堂的会议,比想象中结束的早很多。   也恰巧是盛闻景带乔莘回家,重新下楼抽烟的时间。   新年零点钟声在回家的高架桥上,就已经敲响过了。   市区不允许燃放烟花,过得没什么年味,像嚼了一口干巴巴的草,小孩大人都不尽兴。   也不知盛年哪里来的主意,提出去郊区烟花燃放点玩。   家中四人一拍即合,迅速抛弃盛闻景,盛闻景第二根烟刚点燃,他们已经将车开到小区门口了。   “小景,真不去吗?”周果喊道。   盛闻景:“我……”   “在和谁说话?”顾堂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打断盛闻景。   同时,他和远处坐在车内的女人四目相对。   周果没反应过来,倏地,她意识到站在盛闻景身后,同盛闻景搭话的人是谁,脸色骤变,浑身绷紧。   盛闻景心说完蛋。   也不知怎么的,他猛地转身拉起顾堂的手,低声喊道:“快跑!”   这个关头,倘若让周果与顾堂起冲突,不如直接给盛闻景一刀,自个捅死自个,省得两头尴尬。   刺骨的风从脸侧划过,盛闻景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声音,以及姨夫阻拦周果,周果破口大骂的愤怒。   他不敢停,也担心顾堂的腿伤。   好在顾堂争气,还真就不带喘的,跟着盛闻景跑了一段路。   “他们没追上来。”   顾堂回头。   盛闻景抿唇不语,带着顾堂又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前边斑马线有红灯拦着,这才停下脚步。   他微微弯腰,双手撑着膝盖,控制着呼吸,却也忍不住大口喘气。   他喘着喘着,忽然大笑起来。   在顾堂面前,他好像总是很狼狈。   眼泪被笑得止不住,他只能用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然后将手背的眼泪,全部擦在顾堂的大衣中。   “像偷情。”顾堂总结。   盛闻景:“明明是私奔。”   “小姨会杀了我的。”盛闻景长叹。   维权的紧要关头,当事人怎么能和被告的亲属在一起呢。   “但我更喜欢这种,好像和全世界为敌的感觉。”   顾堂整理盛闻景跑散的发型,帮他冷静道:“他们都是最爱护你的人,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不喜欢我出现在你身边,是应该的。”   “而你也不该把他们当作敌人。”   “那么你呢?”盛闻景反问。   顾堂:“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那么我们来谈谈顾时洸的事吧。”盛闻景摊手。   既然都聊到这里了,怎么能不多讨论讨论时下还未解决的娱乐新闻。   路边没什么人,盛闻景能够摘掉口罩与帽子,缓慢地沿着人行道走。   “律师函是在我发病前几天寄过去的,但老实说,这是场注定败诉的官司。”   抄袭与故意伤害,法院是以两桩案子受理的。   这也是律师团的建议。   他们提交第一份案件详情,是为了引起公众舆论,倒逼司法机关不得不受理此事。   第二份故意伤害才是重中之重。   “盛总,您得找到证据。”律师在提交第二份报告时,提醒盛闻景。   ……   顾堂沉吟道:“买卖合同至今保存在父亲那里,你想做的,只是引起舆论……那么,故意伤害呢。”   时间过得太久了,盛闻景做手术也都是在顾氏私立医院,医院里有没有留下档案都不好说。   以顾弈的手段,相信在蕊金杯决赛前,便已将所有证据销毁。   盛闻景只有在康复医院的验伤就诊报告,但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手就是被顾时洸所伤。   “……”   盛闻景一眨不眨地望着顾堂。   良久,顾堂道:“我会尽力寻找当年的目击者。”   只要顾堂肯帮,盛闻景相信能找到有关于舞台的蛛丝马迹。   如果当年的顾堂能够像现在这样,面对他的提议,不必再拥有那么多顾虑,是不是事情就能朝着更好的方向走。   并非变得像万花筒,从外朝里望去,即使繁华,却仍有种即将陷入疯狂的支离破碎。   “——父亲请了很多作曲家完成那首曲子,但我没能从他们的演奏中,听到属于你的琴声。”   顾堂手机中一直保存着那首参赛曲的前半章,是之后他格外邀请钢琴家演奏的。   “我想,如果是我自己来填那些已经被中断的残章呢。”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想隐藏什么。   盛闻景停下脚步,抬手触碰到顾堂柔软的侧脸,以及带着冰凉的液体。   湿润顺着他的指缝一路向下,浸润指缝,扩散至他掌心的纹路。   盛闻景启齿:“顾堂,其实那份没写完的曲子,前半段写的是和你相遇后,我每天都很快乐心情。”   “所以你会在旋律里,感受到很莫名但很汹涌澎湃的快乐。”   “如果具象化的话,像是夏天冰棒的味道,或者我们一起去挑选钢琴,我得到水晶钢琴模型那天的天气。”   “后来,是因为妈妈的病,让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一生一次的快乐。”   “白天在病房接受现实,浑身都是消毒水味。而你似乎并没意识到,那个时候我,更需要的其实是陪伴。”   “你会买礼物送给我,会讲很多让我开心的笑话。但很像灰姑娘午夜十二点的舞会。翌日清晨起床,我仍然要面对数不清的病危通知书,恋爱很甜蜜,但我的苦太多了,没办法中和。”   盛闻景从后拥抱顾堂,将脸贴在顾堂脖颈,低声:“顾堂,我的过去,或者我们的过去。”   “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弥补了。”   就像那段残章,永远停留在十八岁。   “别再试图编写它,这会让我感到,即使我已经走出那段阴影,你仍然会拉着我回到过去。”   盛闻景已经没有力气再次认识新的人,付出新的爱。   他对顾堂,就像是喝醉酒的赌徒。   第一次赌输了,再次回到那个路口,还是会选择试探着,用全副身家,赌自己会赢。   顾堂唇齿间萦绕着苦涩,以及莫名的血腥。   直至舌头传来刺痛,他才发现,舌尖被自己咬破了。   他回身,颤抖着拥抱盛闻景。   那一刹那,仿佛同时拥抱住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那个没办法保护恋人,只会躲进房间里,痛哭流涕,懊恼的自己。 第86章   顾堂在酒会上多喝了点酒,此时醉意正浓。盛闻景是为抽烟才下楼的,没带驾照,甚至连手机都没拿,想买解酒药,被顾堂拉住,提出找个地坐会。   恰好附近有个不大不小的公园,他们坐在长椅中,谁也没开口再多说一句。   盛闻景喜欢这样待着,但他身边很少有能安静下来的时候。   他选择的职业,以及通向的道路,注定沿途人声鼎沸,将再无隐私可言。   明明是需要表达的职业,但他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擅长说爱。   “顾堂。”盛闻景轻声,“恐怕回家后,我就要被家人打死了。”   “嗯。”顾堂点点头,将盛闻景的手攥在掌心,说:“我可以带你回我家。”   “你家?”   顾堂:“我自己的家。”   盛闻景乐了,也说:“我也有家。”   “……如果,我们能够共同拥有一个家庭,小景,你有想过吗?”顾堂顿了顿,问道。   盛闻景神情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摇头坦诚道:“没有。”   其实他和顾堂的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   例如他和顾堂都是Alpha,注定无法像那些Omega般标记对方,标记在盛闻景的印象中,应该是最能表达爱的方式。   我将我余生的情绪都只奉献给你一个人。   我们共同感受喜怒哀乐,从日出直至日落,共享每一分钟。   只有Alpha与Omega结合,才能完全契合地体会这份情感。   “小景。”顾堂似是看出了盛闻景的想法,轻声说。   “既然我们无法标记彼此,那么等你对这段感情厌倦的时候,也可以像从未发生过那样,从我身边离开。”   话音刚落,盛闻景猛地起身,吓了顾堂一跳。   顾堂这话说得太极端,倒像有精神病的是他,盛闻景才是那个正常人。   盛闻景用手背贴着顾堂的额头,无奈道:“感情有分有离,别搞得像是生离死别。顾堂,如果感情让你的智商降至极点,那么我才有可能真的对你失去兴趣。”   盛闻景是标准的智性恋,外貌于他而言,或许是加分项,但远没有精神的契合来得重要。   他熟练地从顾堂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拨打司机的号码,请他来路口接自己和顾堂。   指纹是前几日,顾堂和他躺在窗边晒太阳时录入的。   周果大概还得气急攻心几日,等年后上班,被数不尽的病患折腾地没脾气后,盛闻景再择机回家挨揍。   他也不明白,为何非要在同一个坑中摸爬滚打,即使遍体鳞伤,还是要再栽进去,似乎只有将坑填平,才能避免重复的磕撞。   顾堂在B市的公寓装修很简单,是那种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只有美观,毫无储物空间的那种花瓶型装饰。   盛闻景趿拉着拖鞋,站在餐厅欣赏花瓶中粉白相间的花,指着花问:这是什么品种。   顾堂说了声等等,然后走到冰箱前,取下用冰箱贴固定的便签,“周一是雏菊,周二……今天是周五,山茶花。”   冰箱里存放着足够吃三天的食物,各式水果足足占了大半储存空间,只剩下那么一点空地,还都是需要冷藏冰镇的酒。   电视机内重播联欢晚会,盛闻景稍微洗了点蓝莓吃,带着碗去书房找顾堂。   顾堂正襟危坐,手边是一叠未处理的公务,他用签字笔在空白A4纸写写画画,似乎是在写什么感言。   “这是什么?”盛闻景探头去看。   顾堂:“邀请函。”   “邀请……顾……”盛闻景蹙眉,疑惑道:“顾时洸的生日晚宴。”   因为抄袭风波,顾时洸不得不取消面向整个顾氏的生日宴,只在家族内邀请亲近的人,简单举办舞会即可。   有关顾氏二少的新闻满天飞,顾弈自然得藏着顾时洸,就连顾堂都很难见到顾时洸。即使他清楚,顾时洸大概在地球某个角落,继续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   是顾家给予顾时洸富裕的生活,也因此彻底摧毁了顾时洸作为人的,最纯粹的善良。   说服顾时洸,让他亲自出面承认,是最理想的结果。   但离谱程度大概比肩天方夜谭。   “其实我并没有理由要求顾时洸为抄袭道歉。”盛闻景沉默片刻,坦诚道:“曲子是我卖的,即使是为了给家人治病,或者挽回一些沉没成本。”   卖出参赛曲的那刻,他已经与顾时洸抄袭脱不开干系,他也是促成顾时洸抄袭的那个人,即使是被迫。   金钱对于富裕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稀奇玩意。   但落在普通家庭身上,已经算是天上掉馅饼,此生难得的机会。   网络中不乏有网友连带着盛闻景一起骂,骂盛闻景将参赛曲卖给顾家,骂盛闻景没有原创作者的坚持。   盛闻景说:“我并不希望你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   他能感受到,顾堂在竭力地弥补他,但要想让顾堂彻底理解他,只能由时间缓慢地消化彼此之间的价值观。   “小景,有没有人提过,你的道德感很高。”   顾堂沉吟片刻,虽然没赞同盛闻景,但也将纸丢进垃圾桶,说:“道德感可以约束行为,但并不是绝对的准则。”   “例如从街边走过,有人持刀杀人,你没有及时制止,而是害怕地躲在一旁,或者快速走开。”   “我不会这样做。”盛闻景打断顾堂。   “况且,我们在讨论的其实是两种问题,顾堂,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盛闻景快速说:“刀下救人不是道德感,而是正义感,以及是否情感冷漠的问题。那个时候没人在意道德感,全凭第一直觉。”   “道德只有在人类冷静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盛闻景自嘲道,“就像我咬了顾时洸,但没真正标记他,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因为身体的剧痛恢复清醒了。”   “Alpha标记Omega,本身对Alpha的激素也有剧烈的刺激性,那段时间,你没有特别想找Omega的欲望吗?”   顾堂说完便后悔了,因为他看到盛闻景立即露出得逞的表情。   “有。”   盛闻景揶揄道:“怎么,吃醋吗?”   “别吃醋啊顾总,谁让我道德感高呢。”   只是多用了几管注射型阻隔剂而已。   翌日,工作室。   盛闻景前脚踏进工作室,后脚便被运营急哄哄地推进会议室。   正式入职留音时代,注定盛闻景的精力将大部分放在留音时代,忽略个人工作室的运转。   虽然大学学习的专业是金融,但毕竟毕业已久,再想拿起这份技能,还得重新上课学习。   开会休息间隙,盛闻景随口提到,自己最近记忆力似乎下降得厉害。   吕纯愣了下,“难道是……是吃药的缘故?”   “大概吧。”盛闻景在需要签字的地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按照平时的流程,谏议大臣大逆不道,口出狂言,更何况还是关系老板智商,理应被立刻逐出工作室。   但耐不住盛闻景心情好,见谁都带着笑。   娱乐工作者没有节假日,初三时,整个工作室的成员便都抵岗了。   “最近允准上星播放的电视剧中,有三部待播剧,其中两部片头曲,一部剧中插曲。”   “游戏方面,还是继续在与对方交涉档期。他们的新主线剧情会在六月份上线,其中包括五首插曲,这五首已经有了初步的筛选,但游戏公司不太满意。”负责跟进项目的短发女生汇报道。   盛闻景沉吟片刻,道:“曲子我都听过,是很成熟的成品,如果他们不需要,我们可以立刻重做,但这几首就得卖给其他公司。”   “好的,盛总。”   吕纯举手:“我这边的问题是,安平电视台的综艺选秀总决赛还得继续办……”   ……   “什么?还办?”   “等等你说什么?”   众人不可思,惊呼道。   吕纯无奈,他得到邮件通知三分钟后拨通导演组电话,“再三确认,是真的。”   “所以我们可能……盛总,你还得再在镜头前露面。”   露面风险太大,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是肉眼可见的,媒体喜闻乐见娱乐圈与商圈打架。   尤其是盛闻景这种,自己已经变成资本,拿着资源与顾氏斗法的戏码。   顾氏是正儿八经的老牌留洋豪门,已经退居二线的顾弈才是顾氏最强劲的利器。   现在顾弈想出山对付盛闻景,只看顾堂那边如何行动。   “我们得相信顾总的实力。”盛闻景淡定道。   如果顾堂这么多年连他老子都搞定不了,也不必再希冀什么未来,趁早将手头的活全部丢给职业经理,专心做个单纯的学术工作者。   下午组织工作室成员聚餐,盛闻景提前预定了经常带客户吃饭的私人菜馆。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停车场,身着简单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突然从右侧走廊冲出来,低着头挡住盛闻景的去路,并抓住他的衣角,用哭腔大声喊道:“小景,过年怎么都不回家吃饭,妈妈和爸爸准备了你最喜欢的——”   “唔!唔唔!”   吕纯眼疾手快,趁同事没反应过来,迅速捂住女人的嘴,并将她拖向远处,同时冲着新来的前台小哥挤眉弄眼。   前台小哥虽不明白吕助理的意思,但格外机灵地岔开话题,笑道:“现在的人怎么都随便在大街上抓人认儿子啊。”   众人均望着盛闻景,直到盛闻景皱眉抚平衣角褶皱,道。   “手机落在办公室了。”   “老江。”   被叫做老江的作曲家举手,“盛总。”   盛闻景:“你先带大家去店里,我待会就到。” 第87章   “你想要什么。”   工作室内,唯有盛闻景办公室的灯亮着。   盛闻景脱掉外套,看了眼冻地瑟瑟发抖的女人,走到空调旁,按了下控制空调的遥控板。   嗡——   空调震动,随后,暖风开始缓缓填满房间。   “小吕,给这位女士倒杯水。”盛闻景道。   吕纯不情不愿,“老板……”   盛闻景重复道:“去。”   吕纯放下随身携带的背包,搓了搓干燥的手,冷漠地对女人说:“水和茶,你喝什么?”   女人佝偻着身体,抬头小心翼翼地望向盛闻景,用眼神征求盛闻景的同意。   “给她水。”   盛闻景的视线与女人的一触即离,只是瞬间的接触,都令他反胃。   他无法想象,这个女人是他的生身母亲。   也更没办法将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和她的血型挂钩。   高三至大学期间,因为全家搬至B市的原因,生身家庭并未找到他的住所。   即使警察有帮忙找到亲生孩子的责任,但既然已经找到,那就算是案件了结,孩子跟谁过,过得怎么样,愿不愿意回到生身父母身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警方不管。   社区劝过,妇联也上门了解情况,后来还是社区主任实在被这家人烦的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们打扰盛家生活。   人怕出名猪怕壮,大概就是盛闻景现在所遭遇的困境。   只要他仍然出现在公众视线,这家人一定能找到自己。   生身母亲叫苏郁,父亲姓梁,梁大成。   “我说过,我的父亲是盛长宇,母亲周晴。”   盛闻景冷道:“只要你们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会按照法律要求的,支付你们赡养费。当然,赡养双亲的标准,是你们曾经培养过我。如果我想立刻收回这笔钱,法院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苏郁,你明白吗?我不欠你们的。”   苏郁眼球布满猩红血丝,她低头,深深将食指插‖入凌乱干枯分叉的短发中。   嗓眼发出痛苦且陷入绝境的呜咽,她声音沙哑,骤然抬头的同时,整个人扑向盛闻景。   “哎哎哎干嘛呢!”   正好吕纯端着水进办公室,他险些将水杯砸碎,大跨步挡在盛闻景身前,滚水撒了一地,连带着他的手背也被烫伤。   苏郁踉跄着后退几步,显然是被吓到了,她捂着手,就好像受伤的人是她。   吕纯倒抽口冷气。   盛闻景立刻捉着他的手,将他往自己休息室带,休息室内配小浴室,“冰柜里也有冰袋,先用流水里降温,然后再拿冰袋冷敷。”   透过镜子,吕纯看到苏郁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强忍烧灼感,小声说:“我倒没事……老板,这都是她第二次来工作室了,万一他哪天去蒋总那……”   盛闻景蹙眉,将干净毛巾搭在吕纯触手可得的地方,拍拍他的肩膀,利落地走出休息室。   苏郁懊恼道:“需要带吕助理去医院吗,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没想……我、我、他伤得重不重。”   盛闻景正欲说什么,手机铃声响起,寂静中显得极其突兀,来电显示是顾堂。   “我想你应该下班了。”顾堂说。   确实是下班了。   话到嘴边,盛闻景话锋一转,道:“有人来工作室要钱,你去总公司财务那把我下个月的薪水提前支出来。”   顾堂虽不明白盛闻景意指什么,但极快地回道:“盛总,回头蒋总那边问起,我这边不好答啊,您已经因为投资失败,赔进去不少钱了,蒋总说以后您要花钱,得先经过她同意。”   “赔钱?”苏郁慌忙摆手,摇头道:“好孩子,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没有想跟你要钱,你是不是也没钱花了,妈妈这有,妈妈这有些钱你拿去!”   说着,苏郁从随身携带的帆布袋里,拿出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现金,捆钱的扎带仍在,应该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目测约有两万,拿在手中也没那么沉,但苏郁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盛闻景左臂,使盛闻景不得不后退几步,并将钱顺势塞回她的包内,双手挡在胸前,避免苏郁再次扑上来。   “我不缺钱,也不需要你的钱。”   通常梁家来要钱,都会提前打电话给盛闻景,盛闻景斟酌着给一点了事。   他工作忙,实在没心情收拾家长里短,只能用钱打发。   法律对这家人根本没有约束力,按照敲诈勒索定罪,也很难实现彻底摆脱他们的死缠烂打。   苏郁情绪激动,盛闻景等她冷静后,才质问她究竟为何没有按照约定,擅自闯入他的工作区域。   “之前我们约定过,给钱可以,但不能赖我办公的地方胡闹。”盛闻景冷笑道:“这是第二次。”   说起来也奇怪,盛闻景是见过这一大家子人的,但自己却没有任何特质与他们相似。   先天的基因与后期成长,大概后期的作用更大。   盛闻景感谢父亲母亲将自己培养成了现在的某样,也感谢他们始终坚持供养自己的学习钢琴。   一家人互相亏欠,却又互相成就,就像盛年获得奖学金,也总是会将奖金全部买礼物送给家人。   去年盛闻景收到了盛年参赛获奖后,盛年用奖金为他购买的一条黑色领带。   ……   可眼前的生身母亲,却完全趴在血缘儿子身上吸血。   再三追问下,苏郁终于支支吾吾道出实情——   梁青在外喝酒打人,被抓进了派出所,后来警察从他体内检测出了毒品成分。   缉毒大队恰巧在追查贩*分子,梁青就这么主动送上门来。   “他就是没钱花了不敢问家里要,才……才……”   “贩*是死罪。”盛闻景强忍怒意,手指紧抓桌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郁不敢看盛闻景,她低着头,双手抓住衣角反复揉搓,说:“你弟弟他不是故意的,就这一次 能不能,就这一次,你救救他。”   盛闻景:“……”   他被气笑了,甚至顾不得愤怒,嘲笑道:“弟弟?要钱的时候是弟弟,坐牢的时候我也得当他哥哥吗?”   “贩*是什么小事吗?他自己吸,可以,没人拦着他,后果自负。教唆别人吸毒,贩卖毒品,千次百次都死不足惜!”   “我没有你所谓的人脉,更不会向谁求情。”   苏郁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她跪坐在盛闻景脚下,紧紧抓住盛闻景的手,并用力抱着盛闻景的腿哀求道:“求求你,小景,求求你,妈妈答应你只有这次。你帮帮我和你爸爸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你就当我们死了,我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求求你帮帮你弟弟吧!”   “……如果、如果。”   盛闻景背对着苏郁,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大片的光,苏郁半张脸被隐藏在阴影中。   她见盛闻景不为所动,似乎打定主意拒绝救梁青。   心下一横,道:“既然你不愿意救他。”   ……   顾氏,总裁办公室。   顾堂的手机开着扬声器,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   苏郁尖叫道:“既然你不愿意救他,那么你也别想背着我们过好日子!”   “我要找媒体!找记者!我要举报盛闻景纵容亲弟弟吸毒!”   半晌,盛闻景的声音逐渐清晰,极致冷静的背后,是白茫茫的冷漠。   “所以呢?”   盛闻景道:“苏郁,你想用吸毒威胁我。”   “前提是你能走出这间工作室。”   “顾堂。”   “我在。”顾堂将外套从衣架中取下,搭在右臂。   盛闻景笑了声,“黑吃黑的手段,似乎你比我更熟练。”   “是啊。”顾堂也笑。   “等我,我马上到。” 第88章   盛闻景在钢琴方面初显天赋时,便已与同龄人产生肉眼可见的差距。天才的恃才傲物,往往令他很难与同龄人产生友情,他更希望与那些,已经足够被人仰望的人交往,以此获得因阅历而缺少的东西。   他的才智令他始终保持着某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超然,却又因为过分在乎生活,而自云端降落,脚踏实地地踩在富有生活气息的地面。   梁家家庭氛围不如盛家,盛家生活环境轻松,长辈们均有正经工作,即使后来经济条件有过一落千丈的时候,周晴也并未将生活压力强加给盛闻景。   如果不是盛闻景询问,恐怕周晴永远不会告诉他,那些高昂医药费的具体价格。   他不会因为贫穷而自卑,不会因为家庭条件的落差而埋怨,这都是成长中,长辈们言传身教带给他的宝贵财富。   因此,盛闻景再次端详苏郁的时候,眼眸中不自觉染上几分可悲。   他就那么站着,脊背笔挺,绿色衬衣下摆收进浅色长裤。衬衣略有些皱了,但丝毫掩盖不住盛闻景与生俱来的艺术家气质。   高傲,不可一世,敏感而强烈的灵魂。   其实他的眉眼还是很像苏郁的,这个女人的美丽,早就随着鸡毛蒜皮的家庭矛盾消耗殆尽。   眼尾的皱纹,像是枯死的参天大树,沟壑纵横,憔悴潦倒。   苏郁的手有些出汗,她跪坐的姿势没保持多久,盛闻景就将她扶起来了。   “小景……”   盛闻景敛着神色,沉默地将苏郁带至沙发椅前,确认苏郁并未有任何磕碰后,后退半步,道:“你可以在我朋友来前稍事休息,他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不过我也不想再跟你谈任何有关于家庭的事情。”   “苏、阿姨。”   他顿了顿。   盛闻景并未称呼过苏郁母亲,在他心中,能够被他眷恋的,只有长久离开他的周晴。   苏郁在盛闻景喊苏阿姨后,愣了下,随后低声啜泣起来。   女性的眼泪,很容易令盛闻景心软。   他不可控制地收紧放在腿边的手,思绪回到自己初次获得最佳创编曲奖,站在后台准备迎接媒体采访的十分钟前,一则陌生电话打破他所有难耐的激动。   电话中的苏郁,声音哽咽,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很快,有男人醉醺醺地吼道,怎么还没打通,臭小子出名了就不认亲生父母吗?   紧接着是什么器具打碎,年轻女人因恐惧爆发出的尖叫,醉酒男人的辱骂,带着哭腔的求饶声,严丝合缝地顺着电流传达而来。   “小景,我们电视中看到你了,祝贺你获奖。”苏郁的声音与情绪,在那片混乱的背景音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过分冷静,却又在害怕着什么。   盛闻景立即意识到——   家暴。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他好心道。   那边长久地沉默,直至醉醺醺的梁大成夺过手机,骂道:“臭小子!这个月的赡养费怎么还没打过来!获奖应该有不少奖金吧!快点!快给你老子我打过来!”   .   “如果梁大成欺负你,我可以帮助你离开那个家,但你没有。”盛闻景觉得苏郁无可救药。   明明她可以求助,却总是恐惧梁大成的危险。   但盛闻景又理解她,像苏郁这种自小懦弱的女人,很少有独立自主的权利。   即使她有反抗的心情,迫于梁大成的淫威,无数次的暴力,早已将她燃起的希望熄灭数次。   就像她明明很在乎自己的孩子,却还是因为并非男孩或者身患残疾而丢弃。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逃离家庭。   苏郁哭得整张脸都肿起来,盛闻景心烦意乱地揉揉耳朵,他压力大的时候容易耳鸣。   “梁青,梁青是被他爸教坏的。”   半晌,苏郁终于不再抽噎,身体也恢复温暖。   苏郁:“他爸总带他去工地,工地那群人……很乱,但梁青很喜欢跟他们一起出去玩,有时候是KTV,有时候又说去按摩馆不回来,他爸也不管。”   “每次我拉着梁青,想他早点回家的时候,他爸都会骂我,男人就该出去多交朋友。”   “你怀疑梁大成也……”盛闻景抿唇,并未将话完全说尽。   “没,没有!”苏郁连忙摆手,她苦涩道:“梁大成是个怂货,有贼心没贼胆。”   “那梁青还挺是个男人。”盛闻景嘲讽道。   坐在转椅冰敷的吕纯立即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家老板挺会损人的。   傍晚的B市堵车极其严重,顾堂接到盛闻景电话立刻出发,还是在高架上堵了一个半小时。   他到的时候,盛闻景正在拆从便利店买回来的芝士卷。   苏郁面前是正常的面食,外卖包装放在桌角。   “就吃这个?”顾堂蹙眉。   芝士卷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口感并没有完全解冻的那么甜腻。   盛闻景很喜欢,偶尔压力大的时候,会吃甜食解乏。   “挺好吃的,要来一口吗?”   顾堂:“如果想吃,可以叫家里的厨子做。”   “你家厨子似乎是做川菜的吧。”盛闻景保持怀疑态度,况且,顾堂在B市哪里有家,那个破公寓算家吗?连餐具似乎都是未开封的状态。   “这就是钟琦的工作了。”顾堂俯身闻了闻芝士卷的味道,蹙眉道:“香精。”   顾总旁若无人地与盛闻景对话,全数落在苏郁眼中。   这个男人比盛闻景看起来更有钱,甚至是不太属于苏郁认知中的那类人。   他比电视剧中演总裁的人更矜贵,举手投足间压迫感十足。   盛闻景是属于那种很精致俊美的长相,而顾堂便偏向于强硬且锋利的冷感。和他对视的人,很少能从他眼中看到情绪,或者说,顾堂从来都目中无人,眼中能够盛放东西的地方很少。   他风尘仆仆,穿着与盛闻景大致相似,裁剪得体的长裤衬衫。只是盛闻景习惯穿舒适的板鞋,顾堂则永远都是手工定制,一尘不染的深色皮鞋。   以至于盛闻景常笑顾堂,他是标准的资本堆砌而出的无情精英。   苏郁能够感受到盛闻景在这个男人抵达,推门的瞬间,整个人表现出的骤然松懈。   她看到他笑着跟顾堂打招呼,不见外地与他共用一个塑料餐叉品尝甜点。   顾堂仅吃了一口便立刻吐掉了,他将纸巾丢进垃圾桶,接过盛闻景递来的水漱口,评价:“狗都不吃。”   吕纯:“……”   盛闻景:“……不吃快滚!” 第89章   两人短暂交流工作,盛闻景从抽屉中找出一叠文件,将自己不太明白如何运作的地方告诉顾堂。   运营企业不像打理工作室,工作室可以由盛闻景一人拍板,但留音时代内部牵扯太多了,反对蒋唯推盛闻景上台的声音不少,盛闻景必须得在这个季度做出点什么,才能勉强堵住他们的嘴。   他能拿出来给顾堂看的,都不是什么机密文件,留音时代官网也能查到。   讨论的声音很低,在苏郁放下筷子后戛然停止。   显然,盛闻景和顾堂是在等待苏郁用餐结束。   苏郁意识到是自己拖延了他们的时间,开口欲道歉,道歉好像已经成为她的必修课,每天都得说无数个对不起,生活似乎才是完整的。   盛闻景办公室的门是磨砂的,中间有一道极具设计感的光滑水波纹,只有那里能看到室内全貌。   顾堂在进来前,在门前驻足半秒,他习惯先观察,然后再做出相应的决定。   这也是在与盛闻景初次见面时,盛闻景令他惊讶的地方。   很少有人能直接与他对视观察他,甚至是带有打量的意味。   苏郁在顾堂将视线投来,气势瞬间产生压迫后,身体不自觉的产生轻微颤抖。   这个男人……   她甚至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眼前的顾堂远比盛闻景可怕,盛闻景只是嘴上说话不饶人,但顾堂是切实能够给人以恐惧的威胁。   “你好,我叫顾堂。”顾堂率先伸出手,友好道。   苏郁犹豫地回握,说:“你好,我是、是小景的妈妈。”   “盛闻景的母亲去世时,我也参加过葬礼,请问你是他的哪位母亲?”   “据我所知,他的父亲也在他幼年意外离世。现在盛闻景正与亲戚同住,哪有什么母亲?”   苏郁:“我是小景的亲生母亲。顾先生,我家的情况很特殊。”   “触碰法律底线,的确比较特殊。”顾堂恍然大悟,旋即笑道:“不过我身边因为犯法而进监狱的也不少,但大多是经济犯罪。”   顾堂三言两语,将问题矛盾指向梁青。苏郁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情急之下向盛闻景求助,她扑通一声,再次跪在盛闻景身旁,双手放在他的膝上,哀求道:“小景,求求你,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才来找你,如果就这么空手回去,孩子他爸会打死我的!”   “梁大成不是好人。”盛闻景单手扶额,叹道:“我没有钱给你,倘若你真想向媒体告发我,那么大可以寻找愿意帮助你们的媒体。”   顾堂:“苏女士,如果你不追星,不关注娱乐圈,大概不会接触到留音时代究竟是怎样的公司。”   “但顾氏集团你应该听说过。”   顾堂微微笑着走了几步,俯身轻声对苏郁道:“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的顾氏旗下地产,郁金三十号。”   郁金三十号,是顾氏进入国内市场后,首先推出专供于上流人士购买的系列住宅。   发展至今,郁金三十号已经成为国内代表财富的标志性住宅,广告宣传随处可见,无数人为得到郁金三十号趋之若鹜。   苏郁呼吸微滞,紧接着,顾堂将手放在苏郁肩头,力道逐渐收紧,直至苏郁脸色青紫,面露痛苦之色。   盛闻景不愿看到苏郁的表情,偏过头去,遥望窗外霓虹。   顾堂声音低沉,如美酒馥郁芬芳,荆棘中带刺的鲜艳玫瑰。   “没有媒体会受理一份能够令他们倒闭的八卦新闻。”   “曝光的前提,是你能走出这间办公室。”   “但为了感谢你给予小景生命,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顾堂语气稍缓,将盛闻景的称呼换回小景。   苏郁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声音发抖:“是什么。”   “第一,帮你脱离梁大成的控制,梁青的事也就与你无关,你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   “第二,继续送你回梁家,任由梁青继续堕落,但我们会送你二十万,结清所有有关盛闻景需要负责的赡养费,自此,盛闻景与你们再无瓜葛。”   ……   “这些你都可以慢慢想,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堂给的条件很丰厚,是苏郁来之前并未预料到的两种结果。   因此,顾堂调转话锋,让她以为顾堂后悔了,她急迫且疑惑地抬头。   只见顾堂牵起盛闻景的手,在盛闻景询问的目光下,他格外恶劣地当着苏郁的面,吻了盛闻景的手背。   吕纯立即激动地一跃而起,嗷嗷大叫。   苏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踉跄几步,无法接受承载如此大信息量的举动。   “顾堂。”这次轮到盛闻景拧眉,他没有在别人面前表达私人情感的习惯,更何况还是在生身母亲面前。   苏郁的精神不太好,又是较为传统的女人,万一把她气死在这怎么办。   但他并未阻止顾堂,因为他也很好奇顾堂会对苏郁说什么。   苏郁捂住嘴唇,指着盛闻景,难以置信地发出呜咽,“你们……你们是。”   Alpha与Omega相爱很正常,但两个Alpha——   “你给小景生命,以此要挟他为你们收拾烂摊子,如果是我,我会把你们直接丢去非洲自生自灭。”   “他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所以为了尊重他,我也会用极其道德的方法,将他欠你们的东西还给你。”   顾堂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就是命吗。”   “他可以还给你。”   什么?   这次轮到盛闻景傻眼,什么命?还给谁?   顾堂你疯了吗?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不流行那种一命还一命的戏码。   况且自己只有一条可怜脆弱的小命!该怎么还!割肉卖血还是别的什么。   盛闻景一直不觉得顾堂是个毫无条理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但那是堪称强盗的逻辑。   顾堂用这套逻辑玩弄对手,说服合作伙伴,现在甚至要将逻辑放在盛闻景身上再次使用。   “顾堂,我想我还是。”盛闻景打起退堂鼓。   他开始后悔,后悔把顾堂叫来。   顾堂递给盛闻景安心的眼神,盛闻景紧张更甚,掌心也开始快速出汗。   他扯了扯领口,觉得热极了。   “放心,不会害你。”   直至,盛闻景充满怀疑地跟着盛闻景离开工作室,驱车三小时来到郊区赛车场,他才终于觉得顾堂才是那个疯子。   什么叫做搞艺术的才是神经病,明明这群金融男才更可怕!   他们分两辆车,吕纯开盛闻景的车载苏郁,盛闻景则和顾堂同乘。   下车时,盛闻景待在副驾驶死活不肯出来,他抓着安全带浑身写满拒绝。   “我不下车。”   “乖,今晚过后一劳永逸。”顾堂哄道。   盛闻景崩溃道:“我没文化,是个文盲,你骗我。”   顾堂:“我也是文盲。”   本科剑桥,硕博哈佛,那是文盲吗!盛闻景无能狂怒。 第90章   少年时的盛闻景,不算真正走进顾堂的生活圈,因此,以为他和他除了金钱之间的差距,大抵生活习惯是相似的。   然而待盛闻景真正跨入属于资本的圈层,他才发现,原来顾堂给予他的,从来都是最好的一面,甚至是好到如梦似幻。   位于B市百公里外的赛车场,是圈内公子哥们最喜欢寻找刺激的地方。   盛闻景曾经被人拉着围观过比赛。   他喜欢挑战极限,但那也仅限于跳伞滑翔之类的,能够在天气晴朗环境中的俯视运动,那会让他心旷神怡身心舒畅。   玩赛车的公子哥们,最爱迎着阴雨天,跑那种没什么人的陡峭山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年总要死那么几个。   即使危险度高,似乎也无法控制那些有钱前赴后继。   车行半路,盛闻景便意识到这是去赛车场的路。   .   “我以为你没有赛车的习惯。”盛闻景紧紧抓住车门,冷道:“我不想死,顾堂,我现在还没有寻死的念头。”   “是吗?”顾堂掀了掀眼皮,将盛闻景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强行将盛闻景半个身体拉出车厢,说:“赛车和跳伞相比,还有被救回的可能。”   “天上地下,你选择了死得最利落的方式。”   “还会害怕赛车吗?”   盛闻景被顾堂抓得很紧,他骤然抬头,看到顾堂青筋迸起的脖颈,道:“那个时候我想我应该是不怕死的。”   “现在呢?”   “我不想和苏郁一起死。”盛闻景眼神晦暗,淡道:“顾堂,你就不怕我真的一脚油门踩下去和苏郁一起死吗?”   “不。”顾堂牵起盛闻景的手,下巴微收,吻了吻盛闻景的手背。   “是我们。”   盛闻景眸光骤然点燃,眨眨眼,再次得到顾堂的确认后,缓缓扬起笑容:“有点意思。”   苏郁没来过赛车场,吕纯边走边为苏郁介绍,顾堂在来之前与这的老板打过招呼,直接去中控制拿钥匙。   “只在赛道玩。”顾堂脱掉大衣,顺带帮盛闻景解开外套。   赛道内场足有三个足球场大,从中控制能窥见全貌。   盛闻景正欲说什么,手中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是车钥匙。   “我没有开过赛车。”他说。   顾堂:“会开车会踩油门就行,高中的时候,我和朋友开着的士越野。”   “因为地盘太低,我们摔得人仰马翻,一起在市中心的医院住了很久,我摔断了胳膊。”   “挺惨。”盛闻景评价。   顾堂微笑:“不,他比较惨,两条腿摔断,险些截肢。”   “你从来都没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盛闻景将钥匙收进口袋。   “因为……觉得你不应该和我们是一类人。”顾堂轻声,他将盛闻景后脑勺翘起的头发捋顺,然后拍拍盛闻景的肩膀,手指向赛车场内黑白色的巨大三角标志。   “看到那个三角形了吗,待会先开一圈放松放松,第二圈的时候油门踩到底,在标志前刹车。”   他叮嘱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   盛闻景:“现在呢。”   “现在你已经走得很远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很多。”   场内仍有工人值班,通常是防止类似于顾堂这种一时兴起,想趁夜跑几圈的客人。   “顾总,盛总。”经理带着酒水小跑上前,身后跟着一串端着托盘,样貌年轻美丽的服务生。   这些服务生在赛车场充当赛车女郎,每天都有固定的排班,每人每月会有一次机会站在赛车场上。   这是离有钱的少爷小姐们最近的距离,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赏光,相当于得到一张跨入豪门的邀请券。   顾堂的手还贴着盛闻景的衣领,为他整理领口。   经理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心下了然,抚掌笑道:“两位大驾光临,令赛车场蓬荜生辉。”   “顾总,我们许总已经吩咐过了,您今晚可以畅玩馆内设施,如果喜欢什么车,可以直接提走。”   “我不喜欢带走别人用过的东西,如果许总真舍得,不如直接送我一辆新的如何?”   话音刚落,经理立即笑道:“只要顾总喜欢,觉得哪辆顺眼,我们立刻掉新货来。”   “许总是谁?”盛闻景微微蹙眉,他没听过这家赛车场还有个姓许的。   “赛车场的新东家,上个月才回国。”顾堂解释,道:“是个从俄罗斯回来的作家。”   作家开赛车场?   盛闻景乐了,偏头将目光投向经理。经理点点头应道:“许总的书火遍国内外,畅销——”   “没听过。”   盛闻景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他不想浪费时间。医生说过,他得夜晚十一点前休息。他边走边道:“大概没我有名。”   顾堂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没有盛总名气大。   赛车场观景台足有五层,站在没有护栏的台边,让人有种忍不住失足踏空的刺激感。数道冷白色灯光聚集场内,半边天似白昼。   盛闻景冲着空气哈了口气,一串冒着热气的白烟腾空而起,很快消散。   “真冷。”   他和顾堂并肩站着,看到远处的苏郁换好赛车服,抱着头盔徐徐走来。   吕纯没来过这,东张西望比苏郁还显得好奇,直至来到盛闻景面前,他立即举手问道:“我可以四处逛逛吗?”   “去吧。”顾堂先盛闻景一步说:“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右手边有通向观景台的电梯,你可以在哪看你家老板赛车。”   只有苏郁全副武装,盛闻景与顾堂只着单衣,盛闻景甚至将袖扣解开,袖子捋至胳膊肘。   寒风凛冽,他被迫打了个喷嚏。   赛车场配备专业的赛车,却并不能坐两人以上,所以通常玩的,都是改装过的各式豪车。   马力强,具有观赏性,更能激起人的胜负欲。   赛车检查完毕,被开至赛道。   苏郁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场合,她身边足足围着十几人,其中两人反复强调她坐在副驾驶需要注意事项。   “小景,我们这是要开车吗?”   “是,赛车。”盛闻景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良久,苏郁站在车旁紧紧抓着车框没动。   盛闻景想笑,但又觉得自己现在是在欺负人。   他不能笑一个,什么都没有接触过的普通人。   是,他将苏郁,将整个梁家都划为普通人,即使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自诩天才,那也只是华丽包装之下的空壳。   即使他费劲心力,背地里仍然是那个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小孩。父母离世,让他再也无法得到足以避风的港湾。   所以当他与苏郁相处,总觉得是有那么一份骨肉亲情存在,他身体里流着她的血,这是他的生身母亲。即使他冷漠,但也不能过分伤害这个女人。   盛闻景笑笑,从苏郁手中拿走头盔,轻柔地帮她戴好。系卡扣时,他的手顿了顿,无奈笑道:“我要把我自己的命还给你,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样还。”   “既然顾堂觉得可行,那么我想试试看。”   “你和顾总是真的吗!”苏郁抓住盛闻景的手,焦急道:“你和他不行,小景,这些有钱人对付人手段太多了。”   “我们是普通人家,我们没办法和这些人谈感情的!”   谈感情?   盛闻景将手从苏郁怀中抽离,扬起下巴,高兴道:“可我现在也是这种人,苏女士,是什么让你蒙蔽了双眼?因为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我愿意给你们钱,让你们觉得我是最好拿捏的性格。”   早在十几年前,他就毫不犹豫,甚至是付出惨痛代价地接触这些人,直至他自己也真正变成了自己所讨厌的性格。   说罢,盛闻景毫不犹豫地朝着距离三米外的红色跑车走去,那是他即将驾驶的车。   陪苏郁坐的并不是他。   顾堂与他擦肩而过,身后传来苏郁的啜泣,以及顾堂请苏郁上车的客气的声音。   很快,那些声音逐渐离他原来越远,直至车门将其严丝合缝地隔离。   顾堂说,你可以将油门踩到底,在这里没人会管你,你的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感受急速飞驰带来的轻盈感,等到那个时候,即使身在地面,也能感受到飞翔。   .   正如顾堂所说,车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时,强力的推背感,瞬间令盛闻景产生某种隐秘的快感。   肾上腺素催化着情绪,好的,坏的,足以令人哭泣的。   盛闻景总是被这些情绪缠绕,面对精神压力毫无招架。   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车窗大敞,刺骨的寒风如被打碎的玻璃,冷冽的利刃道道刮于脸侧,吹得盛闻景几乎要掉眼泪。   快一点,再快一点。   跑得比所有人快,是不是就能将所有偏离轨道的荒唐带回正途,他将再次成为那个按部就班的盛闻景,不必被谁期许,自然没有承担责任的压力。   他心中默念,同时将油门踩到底。   车场广阔,却并不是毫无边际。   很快,盛闻景绕过第一圈,来到第二条赛道。   他通过后视镜,看到顾堂的车紧紧跟在车尾,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倏地,盛闻景脑海闪过自己曾经只在视频中看过的画面,没来得及细想,顾堂的车突然发力,转瞬之间冲至最前。   “顾——”   看台之上,顾堂提及的标识就在百米内。   “刺啦!!!”   顾堂猛地调转方向盘,车胎与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副驾驶的苏郁再次恐惧地尖叫。   距离标识十米,两辆跑车车头面对面。   黑的以后退的方式向前,红色跑车仍保持超高速运转。   与顾堂对视的瞬间,盛闻景缓缓开口——   “死亡之吻。”   顾堂,你居然和我玩死亡之吻。 第91章   死亡之吻是赛车炫技中的一种,两辆车齐头并进疾驶间,由其中一辆加速超越,并飞快调转车头,边倒车边完成与另外那辆赛车的车头相对。   此技能极其考验赛车手的心理素质,以及双方的了解默契程度。   若非长时间的磨合,即使经验丰富的赛车手,也不敢轻易尝试。   但顾堂就是这么做了,甚至在来之前便安排好一切。   玩得好是惊险刺激,玩不好是交通事故。   盛闻景的脚仍旧踩着油门,没有松的意思。但顾堂却已明显减速,透过车窗,盛闻景看到顾堂冲自己笑。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是将生命放在极限运动中不管不顾,不去在乎,才算一命还一命,或者……   倏地,盛闻景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也不仅仅只是他还给苏郁生命。   那些令他痛苦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以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不留痕迹,不留足以逃窜的角落。   盛闻景双手冰凉,他已经驶离顾堂所指的坐标,速度未变,但即将迎来第一个转弯,这个时候顾堂恐怕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以倒车的方式调转行驶角度。   他浑身发抖,难耐地扯开领口,扣子被粗暴地崩裂,顺着大敞的车窗迸溅,噼里啪啦地急速飞逝。   盛闻景的记忆不多,全是关于家人,关于事业。   而在此之间,钢琴带给他的荣耀与痛苦成正比,不仅仅是因为双手无法演奏。   倘若完全失去演奏的能力,那么他也能就此放弃挣扎,尊重现实。   参与苏黎白演唱会制作的时候,他在千万观众面前奏响琴曲,让他几乎有种自己能够重回巅峰的错觉。   这不该是现在的盛闻景该期盼的,无法实现的梦想。   “——小景,你喜欢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顾堂你去死吧。”   十八岁的盛闻景在病房中,咬牙切齿地向顾堂诅咒。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希望顾堂去死,让他以及家人感受死亡的绝望。   但他又对自己怒不可遏,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喜欢顾堂,顾堂并非始作俑者,却并未制止顾时洸向自己发难。   倘若自己并非盛闻景,只是个无名的小孩呢?   顾堂是否会头也不回地帮顾时洸处理掉他。   这样的顾堂让他觉得可怕,冷漠无情的人不配拥有完美人生,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分给更需要的人不是更好吗。   ……   泪意肆意,盛闻景泪流满面地闭眼,胸腔中随后一丝氧气消耗殆尽,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膛无序起伏,缺氧的症状令他神志混沌,感受不到外界传达来的任何讯息。   额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中,安全带拉扯着胸膛,眼前短暂地出现失明症状。   盛闻景承认,自己的精神病症并未稳定,相反,更严重了。   独处时,他甚至会因为长时间未开口而失去语言能力。   病症严重至一定时期,已经不由患者本人控制了。外在环境固然能缓解情绪,但这是大脑分泌的问题,唯有药物抑制。   倘若在呼吸停止时,双手重回巅峰状态,只给盛闻景三分钟健康的身体,他也愿意用往后几十年的余生换取。   “小景,妈妈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并不是为了照顾盛年而努力。”   “你是个无论做什么都能十分优秀的孩子,是我和爸爸的骄傲。”   “希望我们下辈子仍能成为家人,那个时候,妈妈和爸爸不会再逼你学习钢琴。”   “只要小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   “妈妈。”   盛闻景骤然睁眼,精神重新获得控制身体的权力,然而在他打算踩下刹车的瞬间,那辆黑色跑车已经迎面朝他飞驰而来。   ——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苏郁受惊,嗓音近乎撕裂。   结束了?   灼烧的燃油味混合着轮胎的焦糊一道涌进鼻腔,两车相撞的时候,盛闻景不可控制地砸向方向盘。   瞬间弹起的安全气囊,将他死死卡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的空隙间。   他喘不上气,只能难耐地撕扯着气囊。   但这玩意太顽强了,比想象中的坚硬,砸地他肺疼。   “盛总!快来人!先把盛总救出来!”   急救人员一拥而上,技工拆开车门,为急救留出最大施展空间。   这里的工作人员身经百战,即使眼见车祸,脚步匆忙声音急促,但也只是显得紧张。   他们有条不紊地将盛闻景从驾驶座中解救出来,听诊器血压仪齐上阵,盛闻景被白炽灯晃得眼睛疼,他不得不用手背捂住眼睛,沙哑道:“我、我没事。”   “盛总,方向盘刚刚卡在了您的肺部,我们要为您做简单的胸肺检查!”医生没等盛闻景回应,率先解开盛闻景的衬衣扣,助手迅速打开仪器配合。   原来不是被气囊,“是方向盘啊……”   盛闻景感叹。   “什么?”医生没听清,俯身靠近了点,将耳朵放在距离盛闻景嘴唇十几厘米的位置,重复道:“您说什么?”   “他说他肺不舒服。”   顾堂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一米的距离传来,众人纷纷抬头,顾堂指着他那辆车头已经报废的车道:“有人吓晕了,去看看。”   “顾总您……”   顾堂摇头,趁吕纯还未奔跑至事故地点时,指着吕纯对工作人员道:“拦住他。”   围在最外圈的修理工人立即分出三四个,冲吕纯的方向跑去。   盛闻景没踩住刹车,但有刹车的意识。   因此,当车头与车头相撞的瞬间,顾堂调整了角度,避免盛闻景受伤。   但在盛闻景踩下刹车的上一秒,他仍认为,盛闻景是真的奔着一起死来的。   即使深知盛闻景不是愿意寻死的那类,多少年的挣扎,他比任何人都富有生命力。   可当盛闻景毫不犹豫地超过标志点的时候,顾堂意识到,倘若此时盛闻景发病,或许他瞬间死亡时,都不会感受到痛苦。   那不是真正的盛闻景,被潜在意识控制的躯体,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本能反应。   他不会逃避,潜意识是隐藏在最深处的莽撞,无论是死亡抑或着别的什么,伤痛也无法中断病发。   苏郁浑身瘫软,眼睛瞪得老大,被人从车里抬下来时,身体犹如一滩烂肉般任人摆弄。   她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嘴中不停地念着什么。   但很快便体力不支,被彻底吓晕过去。   盛闻景体温恢复时,恰巧抬着苏郁的担架从他身边经过。   “你把她吓晕了。”盛闻景说。   顾堂环顾四周,最终指向那两辆方才冒着黑烟,此时已被灭火器彻底熄灭火苗的跑车说。   “车应该不能用了。”   盛闻景:“是得赔钱吗?”   他笑笑:“你赔。”   顾堂说:“你没有想过刹车。”   “想过,但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盛闻景咳嗽几声,紧紧裹住毯子,他指尖还夹着心脏监测器。   “你说得没错,这是一命换一命的方式。”   盛闻景垂眼,他抬起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继续说:“就连我自己都以为,这不是一场游戏,我们是真的有可能会死的。”   “但死在赛车场真的很难看。”   “我和苏郁,我和你,我不想和我的两个仇人死在同一天。”   顾堂闻言,缓缓单膝跪地,用双臂环住盛闻景,将下巴放在盛闻景头顶,轻声:“原来我是你的仇人。”   “一命换一命。”   盛闻景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而平静。   他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惊吓至极致后的虚无感。   “顾堂,我把自己的命还给了苏郁,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命还给我。”   “我不想要。”   如果就这么扯平,我们之间是不是再也没有任何能够连接着我们的牵绊。   等到你对我再也没有感情的时候,我们和平好聚好散。   盛闻景声音颤抖:“顾堂,别把你的命给我。” 第92章   将你的命交给我,或者我把我的命运压在你手中,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说的人或许无意,只是有感而发,并未往心里去。但听的人会信以为真,甚至背负无法承受的压力。   盛闻景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得到别人的期望,自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期许交给任何人。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或许孤独生活才是常态。   但顾堂与他,却因十八岁那年的事故,永远被捆绑在噩梦中。   午夜梦回,盛闻景总是能梦到他倒在血泊中,顾堂跪在他面前,用那种绝望而崩溃的目光,求他不要沉睡,一定得等到救护车到来。   他忏悔的是他的受伤,并非顾时洸作恶后的结局。   而如今,顾堂终于肯站在某种公正的角度,他想偿还的东西,恰恰是盛闻景想放下的梦。   他们总是能在某个节点不谋而合。   然而这些东西掺杂过多感情,很容易令人迷失。   站在人堆里的经理是个人精,见盛总与顾总相望无言,但盛总表情明显不太妙。 遂连忙摆手吆喝道:“那边的乘客吓得不轻,你们都快去楼里看看!”   医护是做惯这个的,瞧着经理的眼神,为首的那个稍一琢磨,连忙装作焦急的模样,催促道:“快快快!我看那位女士似乎是心脏不太好的样子!快跟我走!”   众人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间,整个赛车场重新恢复寂静,空旷仿若无人之境。   盛闻景双腿发软,根本没法站起来。   他眼皮颤了颤,脸侧飘过一丝凉意,紧接着是手背湿润。   他缓缓抬头,望向被灯照的发亮,恍若白昼的夜空。   轻轻对着空气哈了口气,说:“下雪了。”   雪那么洁净,纯白而美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降临。   盛闻景突然觉得自己很脏,他曾经嗤之以鼻的手段,如今是他惯用的伎俩。他甚至不择手段的以性命或者钱财威胁对自己没有助力的人,而刚刚,他居然想带着顾堂和生身母亲一起死。   “十九岁那年,我在康复中心训练指部着力的时候,窗边经常放着一个蓝色的琉璃瓶子。”   盛闻景开口,呼吸急促,但好在语气是平静的。   “据说是上一个复建失败,心态崩溃的病人留下的。”   “而总是往瓶里换不同鲜花的人,又恰恰是经常来做复建,恢复得不错,心态极其阳光向上的女孩子。”   “她说火灾烧毁了她的家……”   “小景,你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还要每天做出悲痛欲绝的表情。”女孩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盛闻景身旁,端详着盛闻景的双手,说:“多美丽的一双手。”   这是盛闻景跟随周果来到B市的第六个月,周果为他找到国内最权威的康复中心,希望他能在康复师的帮助下,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我没有。”盛闻景面无表情,并吃力地用掌心合上高三英语教材。   其实他的英语成绩已经极其不错了,但B市使用的教材,与他之前学校的不太相同。   女孩抿唇失声笑道:“我家被火烧的什么都不剩,不也好好在做康复训练,为什么要拒绝护士姐姐们的帮助呢。”   “没有。”盛闻景反问,“现在已经是你的训练时间了,为什么不去康复室呢?”   女孩操纵着电动轮椅,将放在膝边的手提袋中的嫩黄色雏菊取出来。   雏菊枝叶已经是提前被修剪好的,只需要插.入琉璃花瓶即可。   “李医生在开会,是在开关于你的会议。”   “因为你是周医生家的孩子,周医生技术又那么好,你的病情康复院里很重视。但可惜,你并不是周医生口中,很好照顾的病人。”   女孩直言不讳,耸耸肩并未在乎盛闻景的情绪,继续说:“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得等到你的事情有结果,才能继续重复之前的训练。”   “你们可以不管我。”盛闻景觉得女孩一直在关注自己的手,而手恰恰是他此时最不愿意面对他人的器官。   但他想将手藏进口袋时,女孩却忽然转身,准确地握住他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像羽毛拂过手背。   她说:“我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从护士姐姐那里知道不少。”   盛闻景:“火灾。”   “是啊,火灾。”   女孩苦涩道:“我家是开餐馆的,煤气爆炸,整家店都起火了。我侥幸被救出来,但我父母却……现在不也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想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是我可是背着债的,也有客人受伤,那些医药费都得我家赔偿,而我家,现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盛闻景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该说,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有父母的小孩吗?   不,这应该不是正确安慰人的口吻。   “所以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女孩小声说。   “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   “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我,对我说:小景,我们一起接受康复训练,一起出院,一起迎接新生活吧!”   即使是十多年前的记忆,盛闻景仍能记得女孩那双晶亮的眼睛。   他自嘲道:“但我回她,我并不想拥有求生欲。”   顾堂收紧手臂,将盛闻景抱得更紧。他无法去看盛闻景的表情,每每盛闻景提及当年,都会用那种过来人的语气,看似释然,实则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他埋在盛闻景肩胛中,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极淡的柠檬香气,泛着淡淡的茶叶苦涩,是独属于盛闻景的信息素的味道。   “虽然后来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很聪明,所以才可以无语接受体系治疗而想通。”   盛闻景摇摇头,“可惜我不是个能够自我消化压力的人,即使有时候看清局势,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有利,我该去这样做,我必须要这样做,甚至到了不得不去选择的时候。”   “我都不会违心地挑选最有利的路。”   “就像现在,我还是和你不清不楚的厮混。”   顾堂语气染上几分哽咽,摇头说:“不是的,小景。”   盛闻景抬手轻轻抚摸顾堂的鬓角,他能感受到顾堂正在轻微地颤抖,就像他难过的时候,也会生理性地发颤。   所以说,他和顾堂真的很像。   两个很相像的人,除了互相伤害刻骨铭心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羁绊能够将他们捆绑。   最契合,能够走得最长久的,反而是不断磨合互补的情侣。   “我已经撞了南墙,后果是失去能够演奏钢琴的双手。”   “但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失去,因为我本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仍然骄傲自满的天才。”   “顾堂,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源于对我的愧疚,那么从今天起,你可以不再帮助我。”   “就当……”   “就当这一切都是梦里黄粱。”   盛闻景眼前逐渐模糊,直至眼泪大颗大颗地打在跑道,雪将他和顾堂的肩头覆盖,莹白粘在他眼角眉梢,随着体温化作雪水,混合着眼泪一齐从眼角滑下。   他泪流满面,却始终无法哭出声。   半晌,他托起顾堂的脸,才看到顾堂眼眶通红,双眸血丝明显。   盛闻景松懈地吐出口气,半开玩笑半嘲笑道:“你也哭了啊。”   顾堂牙龈紧咬,不想开口便是破碎而迷茫的哭腔,他和盛闻景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可这种清醒,残忍地撕碎他所有想要挽回盛闻景所做的疯狂。   我该抱着盛闻景,粗暴地吻着他的双唇,甚至是凶狠地撕咬他,让他明白他是我的肋骨,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爱人。   即使穿越无数人海,也再也寻找不到与他相同的人。   就像世界上无法出现同一片纹路的叶子,满天飞雪找不到同瓣雪花。   弄丢一个人很容易,如同在海边投入一颗石子那样简单。   他意识到盛闻景在乎什么的时候太晚,盛闻景所想要的公正,并不是只针对他一人,然而他在盛闻景最需要他的时候,坐在那个隔绝绝大多数沸腾噪音的休息室,惬意地等待着盛闻景彩排结束。   深刻的爱,是最锋利的匕首,只要轻轻那么一推,立即直中心脏。   他的小景很脆弱,却又很强大。   怎么会有人能同时拥有这两种特质。   那个夏天,他在天台看到他,意气风发骄傲十足的少年,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他,扭头看狐狸的时候,又那么柔软可爱。   一个人觉得另外那个人可爱,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代表对方足以对你产生致命吸引。   智性恋的弊端大抵如此,他们的疯狂终将隐匿在海平面下,疯狂却又无声。   顾堂意识到盛闻景可能会因此离开自己,或者他们会自然而然的远离对方时,他毫不犹豫地扣住盛闻景的下巴,近乎于猛兽般扑倒盛闻景。   他啃噬着他的唇,从下巴亲吻至脸颊,顺着骨骼逐渐向上。   眼角,鼻峰,眉心,前额。   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对自己的爱人。   他想挽留盛闻景,这样会吓到他吗?   身下传来嘶的吃痛声,同时,顾堂尝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他惊慌失措地起身,盛闻景唇角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唇角缓缓向外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堂,哭得更快了。   “小景,对不起,我——”   顾堂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出一句。 第93章   情绪抵达巅峰,往往是说不出来什么有效的话的。   无语伦次,语言系统崩溃,就像原本正常运行的电脑突然失灵。即使重启,也一定有什么被格式化,或者隐藏在文件夹最深处。   盛闻景觉得自己太狼狈了,他的后脑勺被地面硌得生疼,但明显心脏传来的钝痛更令他难以忽略。   这是隐藏了多年而迸发的伤,如果那个时候,顾堂能够意识到他所在乎的,他们是否不会错过这么久。   一生能有多少十年可供挥霍。   这是他的第四个十年的开头,亦是第三个十年的结尾。   那些无法被添补的残章,终究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走远。   盛闻景用指尖触碰顾堂的眼睛,声音发颤:“顾堂,别哭。那些疼,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艰辛换取成长,所以在得到什么的时候,总能理所当然地欣然接受。   就像是长辈的呵护,同事的友谊,以及……他想要从顾堂这里得到的爱。   天生属于艺术的人,心思敏感细腻,也因此需要从更热烈的人身上,汲取足以浇灌创作的养料。   不可否认的是,每次创作都令盛闻景痛苦不堪,他将它们视之为锻炼。   然而感情似乎并不能像创作般保持机械麻木。   经营感情更像是双方分寸之间的侵略试探,他曾经试探过顾堂,而顾堂也对他表现出了兴趣。   盛闻景没见过顾堂在自己面前崩溃的样子,他始终保持那份上流社会人士的不屑一顾,从不愿意低头去仔细地看一个人。   而现在,他似乎像是战场上丢盔弃甲的战士,所向披靡的反义词。   奇异的,盛闻景此时才觉得顾堂像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仍旧站在遥不可及的神坛,只是那个神坛,似乎给地面的人类延展了可供攀登的阶梯。   “小景,给我一个偿还你的机会好不好。”顾堂小心翼翼道。   他俯身捞起盛闻景,将盛闻景紧紧揉进怀中。盛闻景被顾堂勒地喘不过气,用力扯了扯他的胳膊,仍纹丝不动。   他困难地说:“我喘不过来气了。”   “顾堂,我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坦诚,却永远都隔得那么远。”   话音刚落,顾堂嘴唇动了动,北风卷起鹅毛般的雪,吹得他根本睁不开眼,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远处站在赛车维护馆,朝这边好奇张望的几个人影。   是啊,他呵了口气,也跟着说:“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我们都很骄傲,或许是我们都没办法放弃自己手中应得的东西,或许是……   我们从未真正为对方思考过。   只顾着如何博弈,如何在感情中做胜利者,完全失去感情最本质的基础——   爱。   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从赛车场回去的路上,顾堂就病倒了。   旧疾复发,腿部完全失去行走的能力,但他被推进急救车时,仍旧握着盛闻景的手,安慰盛闻景不必在意。   盛闻景睫毛挂着眼泪,趁没人发觉时连忙抹去,故作镇定地将吕纯推上救护车,叮嘱道:“检查结果出来后立即通知我,钟秘书那边记得沟通,如果顾总想提前出院,务必拦住他。”   “小景,我没那么脆弱。”顾堂哭笑不得,甚至还想伸手帮盛闻景拭泪。   盛闻景:“我还得安置苏郁,明天一早带早餐来看你。”   他下车往前走了几步,护士正欲关门时,盛闻景又叫住他们,快步上车俯身摸了摸顾堂的眼睛,正大光明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了吻顾堂的唇角,道:“安心治疗,我不想十几年后跟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共度余生。”   顾总噗嗤笑出声,觉得盛闻景在陌生人面前嘲讽他,这也忒没面子了点。   他扬手拍了下盛闻景的屁股,“知道了。”   盛闻景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旋即意识到什么,红晕猛地从耳根蹿至整张脸,低头闷声匆匆说知道了,飞快下车消失。   吕纯哪见过自家老板害羞的样子,当即极其没眼色地哎呦了声。   苏郁还在,盛闻景得将她送回市区。   这个女人至少得平安回到家中,盛闻景才能放心。   她似乎是被吓得狠了,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赛车场有代驾,盛闻景坐在她右手边,司机自动将车内隔板升起,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盛闻景率先打破沉默,道:“我的感情,包括我的事业,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你觉得我和顾堂的感情令你不能接受,那也没什么。”   “我没有在意过你是怎么想的。”   盛闻景在乎的人不多,本质仍是较冷漠的性格。苏郁没养过他,他自然不可能用对待周晴的感情,同样对待她。   他对眼前的女人近乎于陌生,那丁点的血缘关系维持着他们岌岌可危的交情。   苏郁机械地抬头,与盛闻景对视。   昏暗的灯光下,她只能看到盛闻景的身形,以及脸部轮廓。   当年抛弃这个孩子,是她的选择,如今盛闻景冷漠以待,是她活该。   苏郁:“那你有想过,即使不在乎我的感受,那么你的养父母那边会接受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家毫无关系。”盛闻景冷漠道:“即使他们觉得顾堂并非能够陪我走过一生,那也是我自己需要承担考量的事情,况且,事业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   “我要寻找另一半,是从他身上获取精神慰藉,并非财富利益。”   理想主义者从头到尾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一生为了理解与艺术存在,就像现在的盛闻景。   盛闻景:“爸爸从前对我说过,不要将自己的希望放在某个人身上,即使那个人愿意承担你的伤痛。”   “现在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   苏郁身形晃了晃,突然弓身捂住脸失声哭泣。   她蜷缩起来的时候,盛闻景才发现她的身形是那么瘦小,似乎用力便能折断。没人喜欢弯着脊梁骨做人,不难从苏郁如今的容颜中看出她的青春年少。   盛闻景微微偏头,透过后视镜去看自己的脸。   他是苏郁的儿子,继承了她大半的基因样貌。盛家将他保护的太好了,给予他最完整的亲情,远胜他人的教育。   父亲和母亲在盛闻景年幼时教育盛闻景:小景,你记住。不能因为你比别人强,就去嘲笑他们的无知与困惑。你只是普通人中恰巧幸运的那个,该用自己的双手帮助并没那么快乐的人。而并未在他们困苦的时候,特地跑去踩一脚。   盛闻景收紧右手,拇指在食指侧面不停地摩擦,直至那片皮肤出现似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良久,他释然一笑。   或许自己本就不适合无情冷漠。   “苏郁。”   盛闻景说:“我最后重复一遍。”   “你有两个选择,带着所有赡养费离开,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第二,我帮你离开梁家,并起诉梁大成对你婚内家暴,直至你们离婚成功。”   “可……可梁大成他不会放过我的!”苏郁哭道:“他会找到我。”   她抽噎地断断续续说:“我跑过,我跑过,他总能找到我。找不到我就会去娘家闹,我跑了,我父母怎么办。小景……梁大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是恶魔,是可怕的恶魔!”   盛闻景拍拍隔板,隔板降下后,他对司机道:“掉头。”   司机询问道:“盛总想去哪。”   盛闻景沉吟片刻,“留音时……”不,不能去留音时代的法务部打这个官司。   必须以苏郁的名义,才能不被梁大成抓住把柄。倘若梁大成得知这背后有盛闻景的参与,盛闻景自己倒无所谓,但他不能给留音时代造成麻烦。   “算了,就近找个安全性高的酒店。”盛闻景从前座拿了盒抽纸塞给苏郁,皱眉道:“别哭了。”   他不擅长安慰人,听到哭声就烦躁。   无论男女,在他面前哭个不停的时候,他只想给对方一拳。   翌日,盛闻景准时出现在留音时代顶层,蒋唯跟他前后脚进会议室。   蒋唯见盛闻景状态不好,眼底青紫,调笑道:“听说你昨晚飙车,撞毁了人家两辆跑车。”   “还有顾堂。”盛闻景陪苏郁至凌晨,回家没睡多久便被闹钟吵醒,他揉揉酸痛的肩膀,说:“是顾堂撞坏了人家的车。”   他强调:“我没有飙车的习惯。”   蒋唯单手撑着下巴打量盛闻景,一副你说什么我信什么的表情,反倒让盛闻景不好意思起来。   他摸了下鼻子,岔开话题道:“上半年的规划表我已经全部看过了,公司内预计春季发布新专辑的歌手不少,耗费的资金如果不能快速回流的话,下半年做影视恐怕得拉更多的赞助。”   “我的建议是将演员部单独分出去,不要再用歌手制作这边的资金。”   “演员部正式成立不久,还没有固定的领导班子,我们可以从公司外部找更多的新人进来。”   蒋唯用记号笔在会议记录本中画了个笑脸,提议道:“知道你想组建属于自己的领导班子,但从目前的形势看,可能还得等一等。”   “内部消息。”   蒋唯:“上边预备给今年审批电视剧版号缩减一半。”   “所以……”盛闻景沉思,斟酌道:“之前我们准备参与的电视剧项目多半得砍,就像老师你去年预计的那样,今年的市场只能更差。”   “对了。”   蒋唯忽然记起什么,说:“上周有个国际性的比赛联系我,他们想请你成为今年中华区的评委之一。”   “比赛?”盛闻景纳闷,他从未参加过什么比赛的评审团,以他的年龄阅历,成为评委远远不够格。   蒋唯神秘地眨眨眼,缓缓吐出三个字——   “蕊金杯。”   作者有话说:   如果大家手里还有剩余的海星,请投给炮台~谢谢啦~么么啾 第94章   “……”   盛闻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怔许久,眼前蒋唯的笑意不减。   各个项目负责人轮流汇报策划案进程,歌手巡演,或者新专辑与各方广告商联动,都从此项会议中确定。   直至会议结束,盛闻景才如大梦初醒般,再次询问:“是什么奖项。”   “蕊金杯,你小时候参加过的那个,不记得啦?”蒋唯耐心地又重复了几遍,说:“接到海外电话时,我也不太相信,后来组委会以官方的名义又发了封邮件。”   “嗯,知道了。”盛闻景表现得很冷静,他叮嘱秘书处待会第一时间将会议记录送到办公室,并将失神时未曾观看完整的视频重新回放。   待会议室内只剩他和蒋唯两个人时,才说:“老师,我并不想接受这个邀请。”   “我需要理由。”   盛闻景摇头,笑道:“没有理由,只是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这项工作。”   “没有正式接受过系统课程的人,没有资格站在评委席指点选手。”   正统的学院派教育,与外边的补习机构是完全独立的两种概念。即使盛闻景工作后,请许多专业老师补习乐理,但那也都围绕着商业性颇高的音乐创作进行。   他不是那种纯粹只为音乐的作曲家。   他那些固定的商业模式,注定无法真正走进学术殿堂。   午饭和顾堂约好一起吃,盛闻景看了看腕表的时间,起身扣好西装,道:“老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音乐没有国界,即使不是科班出身,只要你的音乐受大众认可,就一定有资格指导。”蒋唯说。   盛闻景动作稍缓,做出思考的表情,半晌,他回道:“或许吧。”   “……”蒋唯知道,盛闻景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正在竭力地逃避有关蕊金杯的所有事。   有关于盛闻景的过往,蒋唯从不计较,她放心盛闻景独自处理,也相信自己识人的能力。   只是有时候,盛闻景过于较真,这会让他悄然失去一些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   盛闻景从公司出门右拐,先去楼下常购买咖啡的地方停留。他有每天喝黑咖啡习惯,必须得家许多冰块,在咖啡因与冰爽的双重刺激下,他才能重新找回意识。   蕊金杯,对于他来说,这个词遥远且陌生,却又熟悉地伸长手臂便能够得着。   所有年少出名的天才钢琴家,都喜欢用获得蕊金杯的金奖证明自己的实力。   曾经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逐渐长大走进社会后,盛闻景又偶尔庆幸自己早便抛弃了那份,艺术家所谓的清高。以为唯有自己才是人群中最清醒的存在,该带领音乐走向某种巅峰。   手中握住的钞票,永远比精神慰藉更踏实。   盛闻景望着咖啡师手中的咖啡豆出神,咖啡师以为他是想在咖啡磨粉前,先闻闻这次咖啡豆的品质。   于是他将量杯推至盛闻景眼前,笑道:“刚养好的豆子,今早开封的第一袋瑰夏。”   盛闻景喜欢咖啡中的绿茶风味,以至于乔莘总吐槽,喜欢绿茶那就直接喝茶叶好了,为什么还要费劲从咖啡豆中闻茶香。   盛闻景说:“简单做一杯就好,我带走路上喝。”   他动手转了下量杯,随口问:“你们这每个月能赚多少钱?”   “怎么,盛总想投资?”咖啡店老板隔着老远喊道。   盛闻景做了个NO的手势,耸肩说:“餐饮行业难做,没兴趣。”   医院与留音时代隔着半座城,盛闻景开车途中还接到了盛年的电话,盛年说,小姨要被你气死了。   周果生气的时候,就连周晴都要退避三舍,唯恐被妹妹的怒火波及。   盛闻景而立之年,仍旧无法直面周果,边考虑如何低眉顺眼才能让自己死得好看点,边磕磕绊绊地找到顾堂所在的住院部。   正月十五之前都算是过年,这个时候的医院只有急诊热闹非凡。   凡事能够回家过年的病人,这个时候都会被允准出院,走廊寂静无声,只留盛闻景皮鞋鞋底与地面接触,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吕纯今早没跟盛闻景开会,此时正坐在病房外接收会议摘要,盛闻景走到他面前,他才迟钝地抬头,惊喜道:“老板!”   “鳗鱼饭。”盛闻景将手提袋递给吕纯。   吕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起身拍拍裤腿说:“我去公共休息室吃,老板你需要什么吗,待会我带过来。”   “下午回家休息,昨晚辛苦了。”盛闻景想了想,决定给全年无休的吕秘书放假。   吕纯小声欢呼。   踩着员工美好祝福的背景音,盛闻景推开房门,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令他不由自主地皱皱眉。   顾堂的声音传来,“吕秘书看起来很开心。”   “放假而已。”盛闻景顺手带门,抬腿径直走向窗边,将两扇窗完全大开。他回头看了眼盖着被子的顾堂,确认顾堂不会着凉后,才安心地找了个凳子坐好。   “寒冬开窗,盛总有点过于信任的我的抵抗力。”顾堂说。   盛闻景抬眼,面无表情地吸着还剩大半杯的冰美式。   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有病的样子。盛闻景打量了会顾堂,忽然觉得这样的顾堂,并不能让自己解气,于是道:“你不会是装的吧。”   顾堂微笑。   没人会在事先未告知的情况下,带人去做死亡之吻那种极度危险的赛车模式。   盛闻景觉得顾堂才是那个疯子。   “你把苏郁安排去哪了。”顾堂问。   盛闻景:“苏郁似乎被说动了,现在在酒店思考我给她的,不,是你给她的两个选择。”   在这期间,盛闻景不能保证梁家不会再度找上门来,索性从留音时代调了几个保镖,全天候守在工作室外,只要看到徘徊在工作室附近的可疑分子,立即发消息预警。   盛闻景总是在想,如果父母还活着,是否会因为他不肯认生身父母而生气。但他是盛家的孩子,没有哪对父母,会愿意送走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   人类那么自私,一定不会喜欢将爱分给别人。   “顾堂,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做事是否过分,你有过无法抉择的时候吗?”   盛闻景问。   今日无风,消毒水的味道并未因为开窗而缓解,气味似乎是从顾堂病床那里传来的。   顾堂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措辞。半晌,他才回答。   “我的父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很懂得如何推销自己,如何将事情改变为有利于自己的状态。”   “很可惜,我并未继承这份天赋。”   顾堂虽是用金钱资源教育堆砌出来的典型商人,却并非天生领导者。   十岁之前,他是个近乎于自闭的小孩。   “过来。”顾堂冲盛闻景招招手,像是招呼什么小猫小狗般,微微弯着眼眸,语气轻快道:“过来我才告诉你。”   盛闻景嘴角拉平,摊手表示顾堂幼稚,但已经在找能够安放咖啡杯的地方。   他走到床头,晃了晃咖啡杯中的红褐色液体,顾堂却忽然伸手过来接住,他的手覆盖住盛闻景的手背,就着他的手稍微喝了点,回味道:“酸。”   间接接吻。   盛闻景想。   VIP病房的病床比普通病房的大一倍,即使两个人平躺,也并不会觉得拥挤。   顾堂将被窝捂得很暖,盛闻景脱掉外套,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头顶的声音与此同时落下。   “我没有所谓的天才病。”顾堂说:“即使三四岁仍旧不会完整地说话,父亲母亲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因为天才早慧,但绝大多数拥有特别才能的天才,都是后天发育迟缓。”   “所以他们觉得,只要我迈过了这道坎,一定能够成为整个家族的顶梁柱。”   不是顾氏,不是顾弈与顾夫人组成的小家,而是整个顾氏一族。   顾家这种早年移民的家族,极其重视血缘关系,顾堂又是长房长子,自然被委以重任。   顾弈的才干令顾氏乘上时代发展的东风,顾堂作为顾弈的儿子,自然得青出于蓝。   “我也没有。”盛闻景敏锐地感觉到了顾堂语气中的失落,不动声色地离顾堂进了点,他们肩膀挨着肩膀,没有缝隙。   绝大多数人的智商,远远没有达到需要以天赋比拼的程度,只是在平时生活中刻苦些,经历地更多些,便能远超同龄人,一骑绝尘。   顾堂还在上学的时候,盛闻景与他视频时,经常看着顾堂写导师布置的任务,每日如此,从不间断。   “学会说话后,我开始接受并不属于自己当时年龄段的知识。”   “很痛苦,我并不擅长数字。”   “管理企业需要做无数个选择,但我在走进大学前,就连吃饭都得用抛硬币解决。”   没有天赋却要装作很聪明,这是顾堂成年后的举步维艰。   他喜欢拍照,想做摄影师,父母并未阻止他,却要求他选择摄影后,必须得获得什么国际性大奖,唯有获奖,他才能得到继续摄影的机会。   “他们很会替我做出选择,例如学习金融,例如帮我戒掉并不需要的爱好。”   “所以我的人生,一直是他们在替我做选择。”   盛闻景愣了愣,顾堂的潜意识,其实是在羡慕吗?   他和顾堂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虽然困苦多于快乐,但总有选择的机会,拥有无限可能,甚至是手握某种天赋。   顾堂拨开遮挡着盛闻景半边眼睛的碎发,轻声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比我这个从来都没有选择机会的人,好得多。”   帮盛闻景为苏郁提供选择,那并不是真正的选择,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凝视当局者后,阅历与见识所自然而然构成的解决办法而已。   像盛闻景这种被打得措手不及,而后做出的下意识反应,那才算选择。   “顾堂。”   “嗯?”   盛闻景撑着枕头微微起身,问道:“你一直都这么想吗?”   从懂事起,至如今执掌顾氏。   有种十分有趣的定律,或许也不算是定律。自己过着不如意的生活,恰恰是他人最羡慕的状态。   只是盛闻景没想到,这种情况在顾堂身上居然存在的过分明显,甚至直接影响到了生活。   “我觉得不太好。”盛闻景委婉道。   顾堂倒不太在意,道:“因为在我这种人身上,自卑变得很违和吗?”   并不,盛闻景摇头,又缓缓顺着被窝躺回去,顾堂顺势跟着他一块。两个人手脚都凑在一起,盛闻景用脚趾蹭蹭顾堂脚背,说:“自卑很正常,但你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拥有的东西中。”   顾堂:“例如。”   “例如你虽然接受并不适合你的教育,但从某种意义上,你的父母是爱你的。”   盛闻景淡笑道:“他们爱你,所以对你拥有期许,也想要你变得更优秀。”   “顾堂,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我想顾弈只是不会表达感情而已,又或者……他真的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说你的父亲是不是不太好。”   顾堂沉默许久,深深地望着盛闻景。   很快,他拥抱盛闻景,将盛闻景完全扣进自己怀中,胸腔与声带共鸣发出振动,叹道:“小景,你现在最需要改正的,大概是令人堪忧的礼貌。”   有时候做人并不需要那么尊礼重道,反而无赖过得更好。   顾氏就是无赖做多了,反而学不会做人。 第95章   盛闻景不乐意了,抿唇说:“顾堂,我很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说教。”   看起来是为了我好,理论似乎也成立,但盛闻景怎么听怎么觉得扎耳。   他是成年人,一个心智健全,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职场人,无论做何行为,他都能承担此行为带来的后果。   被管束,被教导,那大概是盛闻景在学校时受过的教育。他天生有自己的思考,很早便不再完全听取长辈的教导,用自己那套理解能力认识世界。   盛闻景从兜里掏出维生素咀嚼片,面无表情地含了两片说:“想做教育家可以出去做,我不是顾氏的职员,没时间听你讲大道理。”   医生说过,每天服用维生素必不可少。盛闻景将咀嚼片咬的咯嘣响,有种将维生素当顾堂骨头啃的意味。   没过多久,护士进来为顾堂替换消炎药水。   盛闻景临时有公务处理,在靠窗的小几前坐着,手指在键盘中飞快游走,噼里啪啦的声音似蹦豆子。   他下午还有晚宴参加,并不能一直陪着顾堂。   “我想你应该不是小孩,我这段时间很忙,苏黎白的演唱会还有三站,工作结束后我们再联系。”盛闻景说。   言外之意,没事不要打电话找我,我没空谈感情,并且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顾堂仍沉浸在盛闻景刚刚的严词拒绝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他才缓慢回道:“知道了。”   现在的小景一点都不可爱,顾堂想。   从前的盛闻景很听话,长得漂漂亮亮,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浑身携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哪像现在,不仅冷漠还无情。   盛闻景不明白顾堂在纠结什么,他也没力气搞清楚顾堂的心思。留音时代内部急需处理的事务很多,大多与钱有关系,前段时间还起诉了几个。   娱乐公司打官司很常见,但经济官司得查证数月,拉锯战一旦开始,被竞争公司得知,便不再只是留音时代一家的事。   “叮——”   法务部邮件提示弹窗出现在右下角,盛闻景无声地叹息,电视剧中总裁每天开跑车谈恋爱的场面,都是为了欺骗青春期少男少女进行幻想的欺诈戏码。   他抬眼看了看正在吃葡萄的顾堂,忽然说:“你听说过企业家和总裁的区别吗?”   “嗯?”   盛闻景:“长得帅的叫总裁,长得普通甚至丑陋的只能叫企业家。”   顾堂笑着指自己:“我呢?”   “你什么都不是。”盛闻景承认自己还在因为顾堂的说教而生气,他按动鼠标左键,指指顾堂身后的呼叫按钮,“待会自己按铃呼叫护士帮你拔针,我要开会。”   “——哈哈哈哈,你真这么对待病人吗?”   每场演唱会,苏黎白都会改变一些曲子的风格旋律,他坐在工作室录音棚等待设备调试,旁听盛闻景与顾堂打电话。   顾堂想吃盛闻景做的日式料理,盛闻景二话不说挂断通话,并将顾堂拉进黑名单。   盛闻景觉得顾堂住院把脑子住傻了,说:“我在工作室工作,并不是每天踩着点下班,外边很多私房菜馆的手艺都比我好。”   “可你们是在恋爱,恋爱不得整天腻在一起吗?”苏黎白翻开一页词谱,用红笔在第二行画了个圈,圈住的恰巧是“爱”字。   盛闻景纳闷:“我们哪有恋爱。”   “圈子里都传遍了,顾总盛总两位总,半夜去赛车场撞坏人家两辆跑车呢。”   盛闻景:“所以呢?”   苏黎白笑眯眯道:“那一撞把爱的火花撞出来了,这不就水到渠成在一起了嘛。”   盛闻景和顾堂藏得并不好,有心人一定能查到,不仅仅是盛闻景将参赛曲卖给顾时洸,他甚至还算顾时洸的半个老师。   只是顾氏并不希望这种丑事被拿出来炒作,压得严严实实,有媒体想爆料也会立马给钱摆平。   小时候,盛闻景很在乎顾堂的喜怒哀乐,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顾堂的悲喜牵扯着他的情绪。   那段由顾堂主宰方向的感情,令他们两个人都格外疲惫。   设备调试结束,盛闻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苏黎白进棚录制。   苏黎白站在隔音门边,双手抱臂,饶有兴趣道:“好无情的盛总,不打算再多说点什么吗?”   “两小时后你的经纪人回来接你赶高铁去隔壁市,我们最好在她催促你上路前,完成下一场演唱会的伴奏录制,谢谢。”   盛闻景示意录音师开始,苏黎白站在棚内朝盛闻景比了个鬼脸。   翌日,医院内。   钟琦将吕纯透漏给他的事情,一字不差地交待给自家顾总,形容的有鼻子有眼。   “盛老师亲自迎接苏黎白进工作室,两个人在录音棚聊了好长时间的天,吕纯说连他都不允许进棚。”   钟琦手舞足蹈,面对眉心拧紧的顾堂,他出谋划策道:“不如我们下次跟着盛老师一起去演唱会?那个苏黎白看面相就不是什么老实人!”   顾堂觉得钟琦在眼前晃来晃去,晃的他头晕,索性闭眼道:“出去。”   现在的盛闻景是自由的鸟,翱翔天空谁也抓不住他。   “离开家脾气怎么变得这么大。”   柔软而温和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同时停在病房前,女人推开房门,那张与顾堂神似的容颜绽开笑容,道:“生病都不知道回家,还需要妈妈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看你。”   顾夫人拎着小香包走到身体僵硬的钟琦面前,笑道:“钟秘书辛苦了,今天回家好好休息,顾总痊愈后还是要重用你的,这种陪床的事,交给专业的陪护就好了。”   话罢,她拍拍手,门外立即走进五名制服统一的中年男性,为首的是个留着短寸的壮汉,表情严肃,朗声道:“顾总好,我们是受顾夫人与顾总委托,在您生病治疗期间,照顾您饮食起居的团队。”   顾堂淡道:“出去。”   顾夫人:“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有他们在我会放心些,孩子孤身在外打拼,你要理解做父母的苦心。”   没有人会找五名看起来练过功夫的壮汉做陪护,顾堂冷眼看着短发男,视线挪至钟琦那里,钟琦立即心神领会,拿起放在沙发内侧的公文包向外走。   “拦住他!”顾夫人转身指着钟琦厉声。   钟琦身体停滞半秒,紧接着拔腿就跑,径直冲向安全通道。   顾堂慢条斯理地拔掉手背的输液管,鲜红粘稠的血连着枕头洒在被单上,他毫不在意地甩了下发麻的右手,单手支撑着床缘,缓缓起身道:“母亲,现在才用‘妈妈爸爸’这类亲近的称呼,是不是晚了点。”   称呼父母的方式有很多,父亲母亲是最疏离的表达。   顾堂从小喊父亲母亲,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否有称呼过他们爸妈,反倒是顾时洸,每天腻在母亲身边,无数遍地喊着妈妈爸爸撒娇。   顾夫人脚步微动,彻底看到顾堂面色苍白后,神色稍缓,恢复先前的音调,说:“这次你父亲气得不轻,我想来看看你有什么难处,毕竟你是顾氏未来的当家人,如果随便被什么来路不清的人纠缠,这会损害我们顾家的声誉。”   “盛闻景是不是来路不清不楚的人,你心里明白。”   顾堂开门见山道:“盛闻景是时洸曾经的老师,也是留音时代的继承人。母亲,即使从商业角度,我们也没有必要与这样一位国内娱乐产业的龙头企业为敌。”   “况且,我早就已经是顾氏的当家人,不是吗?”   他抬起左手,食指戴着属于顾氏的家徽。   从顾弈手中接过这枚戒指,即代表顾氏已经改朝换代,整个顾氏都由顾堂领导。   “父亲他已经老了。母亲,你应该明白,你和时洸只有依赖我,才能享受比以前更加丰富的物质生活。”   顾夫人怒道:“那么你给你弟弟活路了吗!”   “全人类踏入现代化,似乎只有顾家仍旧守着当年那套,每次回家,都让我有种生活在旧时代民国的错觉。”顾堂讽刺道:“家族,传承。顾氏已经落后不少企业,该寻找新鲜血液的时候,你只顾着将亲信塞进总部。”   “亏空错账贪污,我用私人账户帮你填进去了多少,母亲,难道就没有人找过您吗?”   “我和父亲的争执,最不该表明立场的就是你。”   他强忍腿部针刺的痛感,几乎是挪的,缓缓来到顾夫人面前,额角青筋因用力而突突直跳,他抓住顾夫人纤细的手腕,咬牙切齿道:“如果是为了顾时洸,大可不必来这里装好人。”   “盛闻景不是我,还会在意兄弟感情。”   “顾时洸是你弟弟!”顾夫人甩开顾堂,反手给了顾堂一个响亮的巴掌。   顾堂脸被打得偏了过去,整个人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倒。   他扶着沙发靠背,忽地笑出声,用气声说:“我从未享受过作为你们儿子的任何温情,但承担了所有作为兄长该承担的责骂。”   父母眼中的天才,大抵是那种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只为了他们理想而存在的机器。   有血有肉的人,饱含感情的人,总会有那么一天承受不了期许而崩溃。   有时候,顾堂倒宁愿自己是那个做一辈子米虫的人。   顾夫人抽打顾堂的手微微颤抖,掌心因用力过猛而发烫,她无法控制地大口呼吸,双眼通红不可思议道:“顾家将所有资源倾注于你一人身上,到头来居然换不来你一句感激。”   “顾堂,我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顾堂唇齿苦涩,掀起眼皮睨着顾夫人,讥讽道:“你们生我的时候,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   苏黎白的粉丝于演唱会前夜便聚集在场馆外,排成一条迂回曲折的长龙,等待第二日演唱会进场。   团队的大巴经过场馆门口时,即使是已经见过无数次这种阵仗的苏黎白团队,也不得不继续发出惊叹的声音。   苏黎白本人戴着眼罩,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唱跳艺人身体有伤是正常事,随行的按摩医师在休息室内熟练地铺床,苏黎白脱掉外套趴在理疗床上,不多时——   “啊——痛痛痛!”   他大声呼救。   盛闻景低头与舞美确认进度,分心回头看了眼,失笑道:“演唱会结束就把他的嘴缝起来。”   “小苏最近要去拔智齿。”舞美笑道:“过不了几天他就嚣张不起来啦。”   舞美鼓起双颊,冲盛闻景比划了个浮肿的模样。   “对了盛老师,这次你没有钢琴演奏,是彩排结束就回B市吗?”   盛闻景摇头,道:“我还没有真正欣赏过苏黎白的演唱会,这次在三楼VIP包厢,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宵夜。”   创作者很少会去回头看自己的作品,盛闻景亦是如此。   他很难真正地播放编曲,无端觉得尴尬。   趁舞美切换歌曲时,盛闻景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舞美:“盛老师最近看手机好勤快,是在等待什么吗?”   “公司事多,抱歉。”盛闻景收起手机,专心将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中。   其实他是在等顾堂的消息。   按照往常的规律,四十八小时不见人后,顾堂便会开始对盛闻景采取聊天信息的狂轰乱炸。   而盛闻景已经跟着苏黎白一起封闭策划小半个月了,顾堂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   谏议大臣吕纯背着盛闻景,私下与钟琦暗通款曲,这几日竟然也安静的不像话。   每次视频会议,吕纯也只是规规矩矩记录自己需要跟进的项目。   好吧,盛闻景心想,我确实有点想念烦人的顾堂。   VIP包厢占据欣赏演唱会舞台的最佳视觉,却不太能清晰看到苏黎白本人。   太远了,只能看到一个小点在移动。   要想看到苏黎白,还得端着望远镜,或者是通过实时转播屏幕。   盛闻景咬着蜜瓜,以自己在苏黎白粉丝群体里的露脸程度,大概也不太能坐在观众席。   但……这也太远了吧!   他俯身将搭载沙发椅中的外套捞起来,打算去灯控台那边待着。外套口袋浅,手机顺着角度滑进沙发缝,他刚要压低身体去捞,眼前忽然被一团黑色笼罩,紧接着,来人猛地捂住他的嘴。   他被人从身后以擒拿的方式禁锢,速度之快甚至没给他喊救命的机会。   但盛闻景在下意识挣扎之后,便不再动了。   苦涩的茶香萦绕鼻翼,他垂眼,问道:“顾堂,这几天你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手里如果有海星,请多多投给断章,谢谢啦。新文古代架空,狗血古早强制爱,《南荣》已经开预收啦~只会比断章更狗血…嗯。 第96章   信息素来源与人体,与情绪息息相关。信息素的味道也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略有不同,馥郁的苦茶味,似乎已经失去其原本应当拥有的香气。   盛闻景敏锐地察觉到顾堂的不同,顾堂没回答前,他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他耐心地等待着顾堂出声,良久,顾堂只是略微动了动手指,继续沉默。   成年后的际遇,远远比幼年对世界的憧憬更加复杂。盛闻景并不理解顾堂的痛,或者说,顾堂从未将真正的心扉展露给任何人。   场馆内气氛热烈,粉丝疯狂呐喊苏黎白的名字,苏黎白冲进主舞台,全场沸腾,灯光骤灭,除舞台之中的人影外,只能看到由应援棒组成的星海。   黑暗中,盛闻景被顾堂调转身体,他面对着他,顾堂微压盛闻景的腰窝,低头吻了上来。   嘴唇相贴,柔软与温度率先从触感爬进意识,盛闻景微微闭眼,耳边是顾堂平缓而又绵长的呼吸声。   这代表着顾堂是做好情绪控制才来见他的。   那么他所遭遇的,大概是会令他无差别攻击任何人的事情。   盛闻景顿了顿,决定将掌心放在顾堂后脊,他轻轻地安抚性拍了拍他。   顾堂背对着星海,但盛闻景用余光能看到那片璀璨夺目,颇令人震撼的场面。   盛闻景说:“如果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但我想知道你最近在哪。”   “在家。”   盛闻景:“只是在家吗?”   顾堂:“嗯。”   他的语调疲倦,像是熬了很长时间的夜。   顾堂睁眼,用掌心覆盖盛闻景的眼睛,盛闻景睫毛微颤,“很痒。”   “是吗。”盛闻景又多眨了几下。   这是他们从前最喜欢玩的小把戏,盛闻景仗着睫毛长,经常凑在顾堂脸侧眨眼,顾堂觉得好笑,但也不制止。   他们都是直觉敏锐的人,顾堂很清楚盛闻景正在不声不响地猜测他,想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失落,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瞬间脱离这种低迷的状态。   这样的盛闻景,令顾堂更愧疚。   唯有生活顺遂衣食无忧的小孩,才能神经迟钝性格大条,而盛闻景盛闻景经历太多,拥有别人不曾获得的生活,却也遍尝生命消逝的痛苦。   盛闻景觉得顾堂重,推了推他,说:“从机场直接赶过来的吗?先休息,待会我们一起参加苏黎白的庆功宴。”   “不该是巡演彻底结束才开庆功宴吗?”顾堂问。   盛闻景解释:“虽然演唱会只有短短两到三个小时,但这是人流量超大的集会,很容易造成安全威胁。艺人在舞台上表演,也有可能随时踏空摔下舞台。所以每次平安结束演唱会,团队内部都会举行庆功宴。”   说到这,盛闻景纳闷,顾堂是怎么准确找到自己的?   演唱会开始一小时后,场内会播放长达十分钟的带有剧情的短片。这十分钟内,既是艺人中场休息恢复体力,也是更换服装准备下半场表演的前奏。   短片中苏黎白的独舞,BGM是盛闻景与国内外不同风格的作曲家共同创作。   盛闻景用手指捏起顾堂的衣角,说:“这一段是我的编曲,你不想听听看吗……唔。”   顾堂深入这个吻,吻得盛闻景胸腔中的氧气急速消失。   很快,他发现顾堂似乎不止是想得到亲吻这么简单。   他的手钻进他的羊绒背心,挑开衬衣贝壳扣,冰凉的指尖令盛闻景倒吸口凉气。   顾堂的大衣完全将他裹在其中,除了盛闻景本人,没人能察觉顾堂的动作。   盛闻景猛地意识到这是在包厢,一个只用半边玻璃阻隔的开放式包厢,倘若有人——   “顾堂!”盛闻景用力锤了下顾堂的肩膀,“顾堂,有人,这里有很多人!”   他的脸皮似乎还没厚到大庭广众与人接吻,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正在打官司的人的哥哥。   莫名的羞耻如藤蔓般爬上心头,红晕一路蔓延至脖子根。   当盛闻景发觉顾堂力道稍缓,以为他要放过他时,顾堂猛地将人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包厢内狭小的休息室中。   休息室的门虚掩,顾堂踢开休息室,利落地将盛闻景丢进双人沙发中。   “顾堂你……”   盛闻景眼前天旋地转,被丢进沙发中时,后脑勺又不偏不倚刻在雕花的靠椅上。   他疼得嘶嘶呼痛,顾堂欺身解开他的裤带。   “等等!顾堂等等!我没准备好!”盛闻景连忙抓住顾堂的手,迅速按照记忆中落地灯摆放的地方,摸索着将灯打开。   当他正欲说什么时,双目对上顾堂那双落寞而失望的眼睛,话到喉头全部被咽了回去。   “小景。”   隔音门很好地阻隔了外界的喧嚣,但还是能感受到音效产生时,地面传来的震颤。   顾堂说:“小景,你爱我吗?”   盛闻景愣了下,旋即点头说:“如果我不喜欢你,不会再——”   “不,我的意思是,你爱我吗?”顾堂打断盛闻景。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十八岁的盛闻景曾经告诉过顾堂。   他们都不懂爱,误以为喜欢就是爱。   喜欢可以分给很多人,甚至是猫猫狗狗,以及极其感兴趣的物品。   但爱不一样,爱不能分享,爱是某个人的私人专属。   顾堂呓语道:“你从来都没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小景,这十多年,你明白爱是什么了吗?你爱乔莘吗?”   提及乔莘,盛闻景沉默,他摇头道:“或许当初是爱的,但爱的时间久了,就会变成亲情。”   “那么你和他分手的时候,会感到心痛吗。”   顾堂又问:“我想要你的正面回答。”   乔莘对于盛闻景来说,似乎早已成为生活中的习惯,就连盛闻景自己都无法阐述。   大学刚毕业,他确实是很喜欢乔莘的。爱一个人就会想要和他组成家庭,但盛闻景对这种期待并不渴望,成家立业一起过日子,理应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盛闻景张了张嘴,在顾堂的注视下,他所有理由毫无遁形之处。   “因为不爱,所以你没有挽留乔莘,而乔莘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盛闻景与顾堂的距离,似乎总是处于极近却又极度遥远的距离。   就连顾堂在盛闻景面前提及乔莘,盛闻景亦不会像寻常情侣那样,歇斯底里地嘶吼,问他你为什么在我们两的感情之间,还要提及他人。   “我没有标记他,或许应该就是你说的没那么爱吧。”盛闻景开口。   “那么我们呢?”   盛闻景脱口而出“当然可以标。”   “——记。”   他瞳孔微缩,看到顾堂露出苦涩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们无法被彼此标记。   或者说,他们似乎不能被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标记。   是啊,顾堂说:“你想成为Alpha,你做到了。”   “所以你是在埋怨我不能被你标记吗?”盛闻景说:“如果你是Omega或许也很不错。”   “这样很好。”顾堂缓慢解开盛闻景的扣子,盛闻景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时,他停下动作。   盛闻景不常去健身房,只维持正常体型,所以他的肌肉并没有那么大的爆发力,轮廓弧度漂亮即可。   顾堂的食指顺着盛闻景腹部纹路缓缓描绘,垂眼淡道:“这样很好,如果你觉得厌倦,可以随时离开。”   “你只是想确认我会不会留在你身边而已。”   盛闻景瞥了眼顾堂的腿,倏地起身用巧劲将顾堂放倒,顾堂整个人仰倒在沙发中,盛闻景长腿横跨,利落地脱掉挂在身上的衬衫,牵起顾堂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心脏。   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犯不着拐弯抹角。”   ……   盛闻景没感受过那份疼痛,他压抑着喘息,不断思考怎样才能分散这种撕裂神经的行为。   理智游走在失控的边缘,隐匿在暗潮之下的快意令他险些发疯。   顾堂亲吻着他的额角,对他诉说那些未曾倾之于口的情话,他浑身颤栗,不知道是因为这些肉麻的话,还是连接处传来的奇异。   他偏头咬住顾堂的咽喉,眼泪从眼眶流进顾堂沁着汗的肩窝。   信息素纠缠,柠檬的香气混合着茶味,像是甜品店最受欢迎的茶果汁。   顾堂胸膛剧烈起伏,低笑着含住盛闻景的耳垂,说:“小景真乖,像甜品。”   “……闭嘴。”盛闻景咬牙切齿,为自己头脑发热而后悔愤恨。   “可我觉得很好。”顾堂腰腹用力,盛闻景扬起下巴,脆弱的哼声自唇角溢出。   盛闻景搭在椅背的十指收紧,指尖泛白,当顾堂用掌心按住他的脚踝时,他骤然松懈,整个人滑进顾堂的怀抱,指甲在顾堂肩头留下一道渗着血的伤痕。   “疼。”盛闻景说。   顾堂用手指绕着盛闻景的额发玩,扫过盛闻景挺拔的鼻梁,再到被咬的鲜红的嘴唇。   他的嘴角被咬破了,红红的,像他红着眼眶的时候。   可怜却泛滥着一种诡异的美。   意识彻底崩溃时,演唱会传来苏黎白大喊:“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朋友盛闻景!”   “苏黎白会杀了我的。”盛闻景身体随着顾堂的动作起伏,绝望地想。   午夜十二时,庆功宴开始的时候,盛闻景已经跟着顾堂一起去附近酒店休息了。   顾堂来得急,没提前预定酒店。   场馆附近的酒店均被粉丝抢购一空,盛闻景只好将顾堂带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顾堂为他盖好被子,说:“我去买阻隔剂。”   盛闻景的易感期本就在这几日,只是没想到顾堂会突然出现,他困地小指都在抖,说:“阻隔剂在行李箱里,那个黑色的行李箱。”   工作出差,盛闻景通常会带一黑一白两个行李箱,白的存放设备,黑色是自己的个人生活用品。   阻隔剂注射入腺体,盛闻景喝掉玻璃杯中的温水,哑着声说:“想吃关东煮。”   有些便利店虽打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旗号,但仅限繁华区,靠近郊区的地方通常夜晚十点关门。   “还是算了。”盛闻景小声说。   他将脸埋进被子中,身前陷进去一大块,是顾堂拿着已经空管的阻隔剂坐下了。   Alpha的体质很强大,但偶尔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盛闻景连着熬了几天大夜,又跟顾堂荒唐地折腾,此时的体力已经完全是负值。   盛闻景无力地说,要死了,这次真的离死不远了!   顾堂觉得好笑,他用手背抵着盛闻景的前额,确定他没有发烧迹象后,说:“我去买关东煮,还是你小时候喜欢吃的那些吗?”   “嗯。”盛闻景比了个三,“记得多加三块萝卜。”   这是顾堂第二次半夜开车绕着城转悠,为了找开门的便利店。   店员将需要打包的食物盛好,看到顾堂站在甜品架前犹豫,笑着上前推荐道:“这款樱桃果酱味的蛋糕,是最近卖得最火的。不知道您喜欢吃甜味多一点的,还是酸味重的。”   “给家里的小朋友吃。”顾堂想到盛闻景哼哼唧唧的虚弱模样,一时间噗嗤笑出声,眼角眉梢涟漪着温柔。   店员顿时放下樱桃蛋糕,推荐另外一款稍大一点的,“这款适宜两个人一起吃,是最新出的拼盘类型,有黑森林和樱桃两种。”   ……   酒店。   盛闻景是那种感到饥饿就绝对无法入睡的人,他硬撑着精神等待顾堂,用手机划拉苏黎白演唱会的盛况。   到头来,还是没完全看完整场。   “在这里,我要感谢我的朋友盛闻景。”   盛闻景再次刷到了苏黎白的感谢视频,苏黎白眼含热泪,他用搭在肩膀的应援毛巾擦脸,感动自己感动他人,道:“盛闻景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制作人,当然并不是说其他制作人不好,我的意思是盛闻景和我很合得来。”   盛闻景:“……”   有些话不会说,其实是可以不表达的。   “在看什么?”顾堂带着食物匆匆赶回,盛闻景放下手机,用手撑着额角,眼皮被他撑的狭长,像只狐狸。   他冲顾堂招手,懒洋洋道:“怎么买了那么多,这是什么?”   巴掌大的圆盒,鲜红色的果酱与巧克力,是蛋糕。   “餐后甜点。”顾堂辨别着盛闻景语气中的心情,将蛋糕手提袋放远了点,谁知盛闻景摆摆手说拿来。   盛闻景确实是饿了,易感期体力流失很快,他需要随时保持食物摄入,才能彻底激发抵抗力,阻隔剂才不算白打。   他趴在床边等顾堂投喂,吃一半不想吃的便都顺理成章进入了顾堂的口中。   盛闻景餍足地眯眼,像只摊开肚皮的猫。   他扯着枕头,将下巴放在枕头最软的那块地,说:“我还有年休假没用,留音时代的年休可以累积,不如……下个月旅行。”   顾堂放下碗筷,说:“下月有场风尚大典。”   时尚圈盛会——风尚大典。   邀请国内外著名设计师参加走秀活动,许多艺人挤破了头,都想拿到风尚大典的入场券。   作为留音时代的新任当家人,盛闻景自然要多去露面。   “你呢?”盛闻景问。   顾堂:“我的重心并不在娱乐行业,可能得回总部处理一些事情。不过时间不会太久,大概一个月。”   盛闻景愣了下,随即反映过来。   也是,文娱产业对于顾氏来说,不过是冰山一角的新业务而已。支持顾氏发展的,是遍布各地的实业。顾堂回国太久,让盛闻景忽略,顾堂也是会走的。   他并不能总是在娱乐行业这一亩三分地中打转。   “至于官司,我想在我离开前,得先带你见一个人。”顾堂夹起最后一块煮萝卜,他把它用勺子分割成适宜入口的形状,依次喂给盛闻景。   萝卜饱含关东煮汤料的鲜香,只有这个是盛闻景永远吃不腻的。   “谁?”盛闻景问。   顾堂:“顾氏的一位职员。”   盛闻景不常去顾氏,大多都是顾堂找他,满打满算也只熟悉钟琦一人,最近钟琦似乎也不见人影了。   “齐霄。”顾堂说:“还记得他吗?”   倘若是之前见过的人,盛闻景应该都有印象。他仔细思考的许久,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字。   直至他与顾堂返回B市,顾堂将此人带来。   齐霄自我介绍道:“盛总,我们之前在顾家的晚宴中见过,那个时候你在花园中教过我弹钢琴。”   “我已经很久都没再教过钢。”盛闻景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记起了什么。   顾堂适时提醒:“受到顾氏奖学金的学生,正式从学校毕业后,会先在顾氏旗下企业工作,直至期满才能离开。”   “小景,齐霄曾经也是受资助生。”   盛闻景恍然大悟,那场顾弈故意邀请他参与的晚宴,也就是在那,他遭到了顾弈的威胁。   “齐霄看到新闻后主动找我,想帮你收集证据,我觉得你们应该先见一面。”顾堂起身向门外走去,说:“办公室留给你们。”   目送顾堂离开,盛闻景才将视线重新折回齐霄这里,笑道:“齐先生现在似乎过得不错。”   齐霄挠挠头,道:“再过不久我就要跳槽去别的公司了,离职前,我想自己应该能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齐霄很感激盛闻景在宴会时同他搭话,并教他弹钢琴,他一直想再次见到盛闻景,同他交朋友。   “可惜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居然是因为这种事。”齐霄遗憾地摇头,并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盛闻景一直想寻找当年目睹顾时洸行凶的目击者,但时间太久了,监控又被顾氏处理,想要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齐霄指着第一页道:“我在顾氏的总部工作,所以能接触到一些寻常职员无法接触的档案。这份档案是当年蕊金杯后,顾氏主动裁撤的员工名单。”   “大多是国内的员工,其中甚至有总监级别。”   “一些业绩很好的,也都在这个时候被派去其他国家。”   很明显,顾氏这种反常行为,必定是想遮掩什么。   齐霄说:“根据这里的名单,我做了简单的区域划分,参加过蕊金杯,是当地人的,都用红色记号笔标明。”   “盛总,顺着这些人查下去,一定能找到当年的目击者。”   他迎着盛闻景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人微言轻,不能帮你帮到底,还请你见谅。”   盛闻景连忙道:“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这份名单很宝贵,谢谢你。”   查询人员调动,必定得使用内网账号,齐霄已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下载名单,作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已经是极其可贵的善意。   齐霄:“其实我也在断断续续学习钢琴,虽然很难……但很有趣。”   齐霄并未多停留,他本就是回国出差,待会还得赶飞机再回去。盛闻景在他走后,坐在办公室久久未动,直至顾堂带着晚餐进来,他才将拆开的文件重新整理好。   文件装进文件夹,盛闻景说:“关于蕊金杯,我也有事情要告诉你。”   “蒋总说,蕊金杯那边找到她,想邀请我做蕊金杯的评审。”   今日是鳗鱼饭,鳗鱼从水里捞出来一小时内现做的,顾堂偶尔没胃口的时候便会吃这个。   他将筷子放在盛闻景手边,说:“先吃饭。”   盛闻景:“我对蕊金杯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执念了,想要奖杯也只是想得到国外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已。”   随苏黎白出国,获得教授认可,盛闻景忽然发现,自己大概只是需要被人认可,而并非执着那一纸学历。   顾堂问:“既然不在乎,去做评审可以提高身价,为什么不去?”   嘴边挂着放下,事到临头还是会退缩。   盛闻景想让钢琴在自己的人生中变得没那么重要,好让他能够找到新的人生方向。   但到头来,似乎所有人都推着他走向远离多年,陌生而又熟悉的钢琴。   “钢琴的魔力很大。”   盛闻景笑笑,“齐霄刚刚告诉我,他也在学习钢琴。”   “这么多人学习钢琴,我想,应该没必要再多我一个。”   作者有话说:   这章超长……新文预收已经开啦,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请多多收藏和投喂海星哦。 第97章   很多过往,即使已经成为封尘的回忆,但仍旧是无法愈合的伤疤。安宁与沸腾之间的天堑控制着摇摇欲坠的平衡,唯有小心翼翼的维护,才能让生活过得安逸平和。   即使再次触碰钢琴,练习数次,甚至得到不少专业人士的认可。   盛闻景知道,这些认可的层次一定不是专业的钢琴家角度。   他们只是在可惜,可惜这个人不能再触碰琴键,用以对待外行的态度,评价他所演奏的琴曲。   演奏好坏盛闻景能分得清,至少他的听觉与判断并未消失。   “那么多人希望我重新弹钢琴,只是因为悲情经历更能激起他们的保护欲。”盛闻景轻声,“顾堂,他们不在乎我弹的是否动听,他们只是希望不给这个故事留遗憾。”   洞悉人性才能保持创作灵感,盛闻景从不逃避这种天然的感情。   恰恰是因为他明白这些人想获得什么,他才能对症下药,做出适合当下市场的音乐。   操作音乐就像职场中左右逢源,圆滑才能走得更远。   顾堂:“小景,这个世界上的人没你想象的那么恶意。”   盛闻景:“人越有钱,遇到的好心人越多,只有穷人才会经历雪上加霜。所以当年我很快就放弃了钢琴,选择一条能够快速赚钱的路。家庭普通的小孩,其实很难走的像你们这样远。例如我,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留音时代。”   “教顾时洸钢琴,我们相遇的那么轻而易举。”   “你有想过吗?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有资格做顾时洸的老师,走进顾家接受另外一个不曾见过的世界。”   后来再用十几年的时间,再度与顾堂重逢。   仔细算起来,盛闻景几乎很少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音乐融入他的生命,工作与生活再也无法分割。   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不断向上攀登的人来说,唯有将生活抛之脑后,让生活完全占据时间,才能得到那么丁点的甘甜。   盛闻景并不强求顾堂理解自己,毕竟顾堂有反抗家庭的意识,似乎也是在真正掌握顾氏主动权之后。   人都有弱点,盛闻景的弱点是蕊金杯。   即使已经能正大光明地诉说心扉,他仍旧无法再次触碰,或者再看到那么多天才齐聚一堂。   这对他是种无法言喻的打击,明明他也应该在列,如今却只能成为幕后制作人。   至今顾弈没能找上门来,盛闻景清楚,这是顾堂在背后发力。   顾家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堂是想彻底拔除顾弈在顾氏内部安排的眼线,但那么多人逐个排查。   太难了。   像顾堂这种公众人物,根本没有所谓的私生活。   记者不曝光,只是因为害怕失去工作流落街头而已。   盛闻景目光扫过顾堂的手指,随口问:“那个看起来很贵的戒指呢?”   “嗯?”顾堂没反应过来。   盛闻景指了指,道:“你经常戴的那个。”   “还给别人了。”顾堂说。   准确来说应该是丢掉了,以优美的抛物线,从医院楼上降落至楼下茂密花园。   顾夫人看到顾堂将代表家族的戒指丢出去的时候,脸色骤变,甚至没来得及斥责顾堂,连忙带着人下楼找戒指。   后来,没有后来了。   顾堂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有没有找到那枚戒指,但父亲没跨洋致电,想必是找到带回去了。   那枚戒指并没什么可研究的,附带的价值却极大。   每次顾堂有事瞒着盛闻景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避开盛闻景的目光,同时用掌心撑着下巴装作在思考。   小时候盛闻景以为他喜欢故作深沉,现在想来,他想逃避的东西还挺多。   顾堂不说,他也不问,最起码能够断定是顾堂独自可控范围内的事。   但这次顾堂似乎没有留给盛闻景疑虑的角落,他坦白道:“母亲来找过我,想通过我和你达成和解。”   “如果和解顺利,我可以拿到她名下剩余股份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盛闻景皱眉。   顾堂手中继承的财产很多,但实际可控的股份并没能彻底超过顾弈。倘若顾夫人将股份交给他,那么他将有足够制衡顾弈的筹码,不再受顾弈挟制。   这个顾夫人……   还真是对小儿子不遗余力的宠爱。   反观顾堂,更像是这对夫妇博弈后的产物。   末了,顾堂放下碗筷,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唇,淡道:“我在这间办公室可能坐不了多久了,最迟下周,这里的所有用品都将清理掉。”   盛闻景心下微沉:“转回总部吗?”   顾堂在盛闻景的注视中缓缓摇头。   这不是普通的调任,无关任何业绩或者贡献,只是顾氏家族内部的调动。   他们觉得顾堂不适合国内的发展,想把他重新抓在手中。这样照样能利用顾堂完成顾氏的新老领导的更迭,也可使权力不被转嫁。   “需要我做什么吗?”盛闻景问完就后悔了,他对顾氏知之甚少,恐怕还会帮倒忙。   顾堂眉眼舒展,笑了。   “父亲这一脉只有我和顾时洸两个人,顾时洸是被家族放弃的继承人,父亲不会让他成为母亲母家的傀儡,他有且只能选择我。”   盛闻景疑惑道:“电视剧里的有钱人都会在外生个私生子,你家没有吗?”   “养私生子的代价很大,并不像外界所说那么容易。”   顾堂解释道:“私生子牵扯遗产继承,而遗产对于家族企业来说太敏感了,即使没有外界监督,家族内部也会严防这种事情发生,避免造成内乱。”   “不过我父亲本来就是很在意金钱的人,他不会允许任何违背他计划的人存在。”   盛闻景很少从顾堂这里听到有关于家人的看法,在他们这种家庭,难能可贵的亲情全部分给了顾时洸,留给顾堂的大概只有所谓的血缘。   “你后悔成为他们的儿子吗。”盛闻景还是没忍住,问道。   顾堂笑笑,说:“我没办法回答你。”   顾堂回总部前,盛闻景收到了他在B市公寓的钥匙。   钟琦身着黑色职业装,笑容得体道:“这段时间暂由我负责国内业务往来,盛老师可以直接拨打我的电话号码,我二十四小时待机。”   “顾堂呢,他回总部怎么不带着你。”盛闻景询问。   “不是去打架,只是一些行政方面的交接,这种事情人多没用。”   钟琦口风很严,并未向盛闻景透漏半分,盛闻景看他的表情也揣摩不出什么。钟琦跟着顾堂好的没学,倒学了一身讳莫如深。   事业步入正轨,人忙起来连轴转,盛闻景留在留音时代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推掉了许多并未正式签约合同的创作邀请。   而中断大半年的安平网络频道的选秀节目也宣布重启,节目组公布了最后总决赛的日期,并正式开始决赛直播预热。   盛闻景喜欢有始有终,薛映开来邀请时,吕纯把人家晾在会议室两三个小时,事后盛闻景才了解到他自作主张,不过他心里有气,借着这个契机敲打节目组也并非不可。   人不能总躲在一处,逃避一些本该面对的东西。   例如周果。   盛闻景重新建立心理准备后,才带着大包小包的养生品与奢侈包回家了。   周果喜欢买包,每年都会在箱包购物中花大价钱。   后来盛闻景进入娱乐圈,逐渐有合作的品牌方送他礼品。他不喜欢戴首饰,便都换成了同价位的包,久而久之,业内就都知道盛闻景有个喜欢包的优雅姨妈。   他回家没提前说,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客厅热闹非常。   年轻女生听到动静探头,先是好奇地扯了扯身边的同伴,然后吃惊道:“盛、盛盛盛。”   “盛闻景!”周果率先反应过来,飞快走到客厅与走廊相接的位置,双手叉腰生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盛闻景干笑:“这么多人在,小姨,给我留点面子。”   周果生气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红的,盛闻景从一群原本叽叽喳喳,现在蹑手蹑脚偷偷看他的学生中经过,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中,顺手挽起袖口,抄走周果手中的围裙,笑道:“难得家里这么多人。”   “学校毕业的学生回来看我,有几个今年要留在我们医院,都是好孩子,哪像你。”周果还是在意盛闻景的面子的,侧身挡住学生的目光,小声道:“还以为你要躲到明年。”   盛闻景:“公司事多,明天还得参加设在郊区的时尚盛典,我多跟主办要了一张入场券,明天秘书接我们去会场。”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入场券,低声说:“有你最喜欢的影视剧男演员走秀。”   最近大火的国民电视剧男一号,是周果最近最着迷的艺人。   卫原在盛闻景年夜逃跑后,格外关心周果与盛闻景何时和好,偏偏周果表现出任由盛闻景自生自灭的态度,盛闻景似乎也没什么想和好的急迫需求。   卫医生每天除了门诊手术,空闲思考最多的便是家庭和睦,数次为盛闻景出谋划策,简直操碎了心。   周果听罢,果然脸色稍有缓和,态度也没那么冷冰冰的,说:“为了减肥每天吃东西像鸟啄食,可别做那么一丁点饭,我这些学生可都是得吃饱上手术台治病救人的。”   “知道啦,条件真多。”盛闻景嘀嘀咕咕地带着食物去厨房,身后传来学生好奇的声音。   他们好奇的大多是娱乐圈内的八卦,本着遵守职业道德规范,饭桌上盛闻景面对提问,一律以微笑应对。   周果教过的学生都是高材生,思维异于常人,盛闻景偶尔也有跟不上他们脑回路的时候。   他总觉得自己最聪明,所以自小到大眼高于顶。   但真正遇到这种学术天才,他还是闭嘴的好。   饭后,学生们主动帮周果洗碗,玩到半夜才回去。   周果站在门口叮嘱着女生们回家的安全,并分派男生们护送。   年轻学生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老长,周果裹着披肩向前走了几步,学生们又突然冲回来送给她大大的拥抱。   “这次真走啦!老师,我们明天科里间!”穿着平底鞋蹦蹦跳跳最活泼的那个女生说。   热闹如潮水般散去,盛闻景忽然觉得有点冷。   周果紧了紧披肩,双手环抱,道:“他们今天来看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医院教过我,教过他们的老院长去世了。”   周果:“他们都是从国内外赶回来吊唁的,今天你看到那个很会收拾厨房的男生,已经读到博士了,论文发表重要阶段赶回国。”   “所以我不是因为你和顾堂在一起生气,而是人生就这么长,你总是拿自己的人生做赌博。”   “小姨你不会觉得三十岁很老吧。”盛闻景说:“现在的人五十岁死,还会被感叹英年早逝,我才三十岁,没什么来不及。”   “死死死,天天把死挂在嘴上,死是什么好词吗!”周果狠狠剜了盛闻景一眼,正要掐他胳膊,不幸被盛闻景灵活躲过了。   盛闻景知道周果是什么意思,其实只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而已。   他总是再用前程做赌注,比那种用金钱赌博的赌徒还要恶劣。   他没办法抑制自己渴望突破桎梏的心,想做点不一样的,至少人生不会太无趣。   周果深深凝视着盛闻景,说:“姐姐收养你,并没有将很多期许放在你身上。只想你是个一生顺遂健康的孩子,能够有自己的家庭,有喜欢的生活。”   但一生顺遂这个词,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不普通。   所以周果想给盛闻景一个与从前相同温暖的家,有家的孩子与没家的孩子,一眼就能从眼神中看出来。   好在盛闻景争气,并未被任何苦难挫败。   但经历的苦难太多了,他本不该有。   盛闻景回家已经准备好接受周果的怒火,但此时周果对他说出这些话,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周果轻轻拉住盛闻景的手,“好孩子,迄今为止你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可以不必那么累。”   “你和顾堂重新在一起,我不生气的。”   盛闻景张了张嘴,良久,腿都站麻了才说:“如果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对不起小姨。”   无论他在外多巧舌如簧,或者冷硬无情,回到家后似乎都无法用那层伪装包装自己。   周果周晴两姐妹长得一点都不像,周晴温柔,周果强势,周晴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在工作单位被流氓欺负,都是周果带着人去收拾,她站在巷尾,等周果从自己身边走过,轮到流氓时,直接用麻袋套住流氓的头,拳打脚踢好一顿毒打。   周晴常说:小果,你这样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特别没面子。   “要面子干什么,又不能吃也不能赚钱,你过得幸福就好!”周果拍着胸脯说。   后来,周晴将盛闻景捡回来,她又多了个责任——   保护盛闻景。   事与愿违,她并没有照顾好盛闻景。   反而让盛闻景独自承受那么多。   盛家的孩子,只有盛闻景过得最苦,但也最有天赋。他能够从绝境中走出来,拥有更灿烂的人生。   周果为盛闻景感到高兴,也很想哭。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周果摸摸盛闻景的脸,又碰碰他掌心的茧,直至盛闻景拥抱她,轻声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   “顾堂待你好吗?”   盛闻景想了想,也说不出好不好,只是他和顾堂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莫名的感到心安。   他只能说:“改天带他回家给你看看。”   周果:“顾家那边……”   顾家那边都快要和顾堂打起来了,哪里需要顾及顾家。   “顾堂最近回家处理事情,很快就能回国,他虽然是外国人,但口味和我们差不多,到时候在家请他吃家常饭就好。”   “他那个人——”   “嗯,没吃过家常饭。”   周果拍了下盛闻景,破涕为笑,骂道:“怎么说话呢,我可没教过你。”   盛闻景表情诚恳:“等顾堂回国,你亲自问问他。”   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盛闻景同顾堂视频电话的时候,顾堂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确没有吃过家常饭,或者说是带着家的味道的饭菜。   顾家感情淡薄,吃饭也都讲究饭桌礼仪。那种嘻嘻哈哈温馨愉快的家庭气氛,顾堂外出上学前,只在电视剧中见过。   “我当时刚会说话,还指着电视机,用蹩脚的中文对母亲说,电视剧演错了,怎么能这样吃晚餐呢,他们这样共进晚餐是不对的,怎么没有人教他们礼仪。”   顾堂身后是森绿的花园,他见盛闻景好奇,于是调转镜头为他展示。   盛闻景说:“后来呢。”   “后来和大学室友合租,他的家人来看他,顺带做了三天晚餐。”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家庭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无数失望转为不再期待后,很多话便能毫不在乎地陈述出来。盛闻景听罢,忽然觉得闷得慌,他敞开窗户,对顾堂说:“顾堂,快点回国。”   “不说我很想你吗?”顾堂随口问。   盛闻景抿唇无情道:“很肉麻,说不出口,挂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文封面也已经上啦,看风格就知道是很古早的强制爱了!如果觉得还行的话,请大家多多收藏投喂海星谢谢啦~因为新书榜,所以预收也变得格外重要了起来。 第98章   时尚圈的事,无非就是争夺超季礼服,或者某个杂志的登刊资源。   盛闻景带周果抵达现场后,主办方安排他们去楼上的贵宾休息室,路过拐角时,听到远处两家艺人工作室的经理人正在吵架。   负责人笑着对盛闻景说:“盛总很少来时尚晚会吧,待会秀场后台比这还精彩,如果不忙的话可以当个乐子去看看。”   这种群星荟萃的场合,主办方充其量只能做到不把有仇的艺人安排在一个桌。然而倘若艺人想主动找麻烦,只要不在台前,台后不闹出人命,怎么吵都行。   周果没见过这阵仗,正欲说什么,盛闻景笑吟吟推着她的肩膀,回头对探头探脑的吕纯道:“别多看,快走。”   这种热闹看着好笑,圈中不少艺人也喜欢打听。   但说到底都是背后议论,没人敢真的上前听是非,尤其现在吵架的那对,其中一位还是今年视后的有力竞争对手。   盛闻景记得,今年公司和她有影视剧合作的意向。   很快,消息灵通的苏黎白便发来消息,乐不可支地告诉盛闻景,后台那两演员打起来了。   男演员的助理先是给了女演员助理一巴掌,女演员助理捂着脸跑回去告状,紧接着,女演员提着礼服走出休息室,扬手便打了回去,恰巧被结束采访的男演员看到,双方你推我我挤你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这种事又不能叫警察,打架的视频也险些传至网络,苏黎白笑道:“不过我站在视线死角,保存了一份视频,想看吗?”   盛闻景无奈:“不想。”   正式加入留音时代,盛闻景商务行程暴增,也就是今日带着周果,他才多留了会。   凌晨送周果回家后,盛闻景接到苏郁的信息。   苏郁:[小景,有空的话我们能见一面吗?]   即使梁家出事要钱,苏郁也并未在非工作日打扰过盛闻景,挑凌晨发消息更是反常。   盛闻景思忖片刻,将电话拨了回去。   忙碌音响了很长时间,直至传来移动公司的语音提示。   吕纯将车开到路边停下,车内静悄悄的,即使开窗也没什么噪音。前些年家养大型犬会趁着半夜遛狗,但现在市内不许养大型犬,半夜便不太见遛狗的人了。   吕纯透过后视镜担忧地望着盛闻景,正想开口说什么,盛闻景再次拨打的电话拨通了。   苏郁声音疲倦,听起来嘶哑的像是在磨砂纸中打磨般,“不好意思小景,这么晚打扰你。”   盛闻景沉默,半晌,才答道:“如果你已经想好,那么我会用我能够动用的所有力量帮助你。”   “但选择权在你手中,无论我送你去多远的地方,只要你心软,他们还是能找到你。”   “梁大成想给梁青找律师,梁青……不太好。”   苏郁说:“警察来家里搜证,搜出了不少东西,我想他这次应该、应该。”   话未说完,女人伤心地哭了起来。像是积攒了许多年的怨恨,又好像有种莫名的释然。盛闻景说不出这种感受,只能沉默地陪着苏郁。   他也曾对着别人哭过,无可奈何的人才会当着他人的面,哭得痛不欲生。   苏郁的一生并不顺遂,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一路困顿一路向下。   坠向悬崖并不一定是瞬间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清醒着一步步靠近边缘。盛闻景没办法评价她的生活,他本身就没有这种立场。   但他可以给苏郁足够的耐心,等她畅快地哭过这一场,或许就能看明白许多事。   警方侦办此类案件,流程并不会很快,盛闻景将手头紧急的工作结束后,才预定了前往R市的机票。   他很清楚,这是他最后与梁家的际会。   “老板,倘若梁家在这个时候和我们撕破脸,我怕他们真的找媒体记者。”吕纯担忧道。   原本盛闻景是不打算带着吕纯的,他家这点事,吕纯虽一清二楚,但不一定能真正帮得上忙。   奈何顾堂觉得盛闻景不该单独行动,说是要在顾氏调一批保镖过来。盛闻景简直是怕极了顾氏那群保镖,十几个大汉上门,倒真像是入室抢劫。   盛闻景摇头道:“梁大成不敢。”   说白了,梁大成想要的是钱,且只敢跟盛闻景要钱。他觉得盛闻景不好说话,便指挥苏郁来要,可见并不是个有胆量的人。   盛闻景大多时候也是心疼苏郁,而苏郁决定离开梁家,那么一切好办。   盛闻景说:“这些年因为梁家的事,辛苦你了。”   空姐正在起飞前做最后的检查,吕纯看着她们的背影愣了下,而后猛地回头看着已经打算闭眼休息的盛闻景。   “没有。”吕纯很了解盛闻景的行事风格,不是那种善于营造感动气氛的人。   他说:“老板,我觉得和你一起工作很高兴。”   盛闻景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落地R市正好是午饭时间,路上有点堵车,盛闻景抵达约定的咖啡厅,已经迟到整整一个小时。   “抱歉。”盛闻景抬手示意服务生,“麻烦给这里来块提拉米苏。”   他记得苏郁应该是喜欢吃提拉米苏的。   苏郁眼底乌青,应该是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了。   她抱歉地笑笑:“其实你也不用亲自来这,梁大成要是见了你,他更会胡搅蛮缠,说不定还要像前几天那样,差点被关进派出所。”   盛闻景:“什么时候的事?梁青不还没出来吗?”   “就是因为梁青没出来,他才在警察那边大闹。”苏郁绞紧手指,“做父母的,不可能不管孩子,梁青坐牢是他罪有应得,但囡囡该怎么办。”   盛闻景上头是有个姐姐的,但一直在外工作,盛闻景并没见过几次。   其实看她的态度,便能琢磨出来几分,梁家的女儿是不太愿意回家的,甚至是想急迫地脱离家庭。   或许将苏郁送去女儿那里,应该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盛闻景说:“梁大成要给梁青找律师我不管,我只会帮你顺利离婚。” 第99章   公司里的律师大多适合经济案,因此,盛闻景找到了R市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律师身经百战,听罢苏郁的经历,立即道:“盛总放心,这官司并不难打。在我处理过的离婚案件中,苏女士的情况几乎能够作为典型案例。”   吕纯适时递来一份保密协议,律师抬笔签字,说:“这段时间还请苏女士不要再和梁大成接触,具体事宜通过律所进行。”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开庭的时候,盛总会作为子女参与吗?”   “不会。”盛闻景用食指点了点协议,笑道:“所以这份保密协议很重要。”   其实苏郁在上次与盛闻景见过面后,回家便趁梁大成不注意时,搬出了她和梁大成的住处,在外租了个小房子。   R市很大,苏郁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小城镇,那样梁大成就会迅速把她抓出来,然后暴打一顿,拎着她的头发把她带回去。   房子在地下一层,好在还有扇窗户,下午两点的时候太阳能照进来。   苏郁是个勤劳的女人,房间家具简陋,但她收拾得很整齐,甚至连地下室的通病——   潮气泛上来的味道都不太能闻的到。   律师得先实地考察苏郁居住的环境,然后通过走访与她熟识的朋友,确定以什么方式攻击梁大成。   盛闻景走出房间,站在外边倚着栏杆点烟,身后传来律师的声音:“盛总,梁大成那边我建议尽可能地推迟告知时间。”   “他不会有机会找到肯接他案子的律师的。”盛闻景并未将烟放进口中,只是任由着它随风燃烧。   他弹了弹烟灰,笑道。   律师:“其实按照盛总的手段,我想随便把人送出去,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打官司有曝光私人家庭的风险,老实说,我并不赞同。”   “那么多需要离婚的家庭,不都是因为先前的意志不坚决,导致悲剧发生吗。”盛闻景说:“打官司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关键在于苏郁如何选择。”   “梁大成有暴力行为,儿子也牵扯刑事案件,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具有反社会人格,遗传基因能导致很多情况,是离婚的加分项。”律师弯眸,继续道:“冲着盛总给的这份律师费,我也得帮您打赢这场官司。”   “我记得律所似乎在B市也有驻点,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日后能在B市见面。”盛闻景也跟着笑。   送走律师,盛闻景重新折返回苏郁家,他答应和苏郁一起吃饭。   苏郁说她做红烧鱼很好吃,话里话外是想要挽留盛闻景的意思。   盛闻景便先让吕纯带着行李回酒店,他留在苏郁家吃过饭后再离开。   这是我的生身母亲,盛闻景坐在客厅偏头向厨房望去。   房间很小,客厅充当卧室,最角落分出两平的厨房做饭。苏郁站在厨房里,动作麻利熟练地处理着鱼鳞。   盛闻景想上手帮忙,但那个厨房太小了,两个人同时站在里边很难转身。苏郁将他推出厨房时说:“妈妈从来都没做饭给你吃,知道你手艺好,但这次交给我。”   对于盛闻景而言,他的幸运便是遇上了盛家,即使周晴病重,他也仍能和盛年住在那个宽敞明亮的楼房中。   简而言之,盛闻景受过苦,但又没过分吃苦。   苏郁另外留了一份饭菜,那是待会他们去警局要带的,梁青仍然关在里头,盛闻景找关系疏通,这才能极快地通过手续见到梁青。   饭桌上,盛闻景低头吃饭,苏郁时不时夹蔬菜给他。   “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吃菜,不吃菜怎么行。”苏郁轻声说。   盛闻景不语,低头吃光碗中的饭菜才抬头说:“我妈她不怎么会做饭,小时候在家,通常是爸爸做饭,她和我一起在客厅等着开饭。”   “后来爸爸去世,我才开始学着做饭。”   盛闻景缓慢道:“做饭不容易,刚开始总是会被油溅到。我弟弟就带着创口贴站在我身后,其实创口贴对烧伤没什么用。”   “你还不太清楚我那个弟弟吧,是个很乖很早熟的孩子,但很少在我面前表现得过分成熟。”   盛年比盛闻景经历亲人离世的痛苦更早,比同龄孩子更早学会怎样忍耐悲伤,盛闻景甚至很少见盛年真正哭过。   从某种角度来说,盛年比盛闻景更像个成年人。   盛闻景专注于事业,极少关注盛年的生活。唯一每月对弟弟的关爱,大概就是准时把本月的生活费零花前打给他,这也是盛闻景唯一能够为盛年做到的。   所以当盛年作品被抄袭,不得不哭着向他求助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愤怒。   盛年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是盛闻景最心疼的弟弟。   人都是感官动物,所以当盛年这个例子与梁青相遇,盛闻景便不太想搭理梁青。   苏郁知道盛闻景从来都看不上梁青,但这也没法子的事,是梁青自己不争气。   她干巴巴道:“之前在网上见过盛年的照片,看着挺乖巧的。”   媒体在盛年被抄袭曝光后,想要深度挖掘盛年,一时网络中铺天盖地都是盛年的信息。   奈何盛年背景干净,又有盛闻景处理,最终网络中也只流传着盛年大学入学时的证件照。   “如果你有求我保释梁青的念头,趁早打消。”盛闻景冷漠道:“我说过,我只帮你离开梁家。”   “梁家的任何人,我那个家暴的父亲,或者外出上班很久没回家的姐姐,还有等着坐牢的弟弟,都和我没有半分关系。”   梁青在警局并不老实,盛闻景还未抵达警局,便收到吕纯的消息。   “老板,不好了,梁青在牢里头跟人打了起来,现在统统送去急诊,被打的那个情况不太好。”   盛闻景偏头看了眼苏郁,斟酌道:“知道了,你先去。”   挂断电话,盛闻景转而对苏郁道:“警局那边至允许一名家属探望,我有话要对梁青交待。”   苏郁并不清楚探监的操作,但她信任盛闻景。   于是很快点头同意道:“夜晚回酒店注意安全,送我到附近公交车站下车就行。” 第100章   即便如此,盛闻景还是请出租车司机掉头,将苏郁送回家,看着她进了家门,他才赶往医院。   医院门口。   吕纯蹲在花台前啃着三明治,见盛闻景从远处走来,连忙拍拍裤腿的灰,两三口吞掉三明治。   口齿含糊不清道:“被打的那个是梁青的上线,两个人被押送审问的时候,在过道里擦肩而过,警察没注意,梁青对着人家的……咳咳,就那,就对着那踹了几脚。”   盛闻景:“……”   生活永远比艺术更富有戏剧性,盛闻景不便在混乱中走进急诊,只能先打电话请白天见过面的律师了解情况。   律师神色精彩地了解情况归来,笑道:“盛总这个亲生弟弟可真是,可真刑。”   即使还未走进法庭,刑期也只长不短,现在又多了个故意伤害罪。   由于另外那名嫌疑人仍在手术室进行急救,梁青被隔离在单独的病房检查伤势。他的额头破了一大块,得缝好几针,不过这倒不是对方还手打他,而是他情急之下想逃跑,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怨不得谁。   “呦,哥?”梁青鼻青脸肿地坐在椅子上,手铐和椅子融为一体。他听警察说有人来看他,正盘算着究竟是爹还是妈,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作曲家哥哥。   盛闻景面无表情地走到梁青面前,将饭盒放在梁青手边,道:“苏女士亲自下厨。”   梁青揉揉鼻子:“苏女士多见外,她也是你妈啊。”   这话说得像是在骂人。   “你把人家打残了,更没法减刑。”盛闻景开门见山,“苏郁养你这么大,有想过以后孝顺她吗?”   “啊?”梁青张大嘴巴,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将左耳对准盛闻景,大声道:“你说什么?”   “你可以装聋,可以装瞎。”   盛闻景没生气,反倒笑出声,他走到梁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腿面,淡漠道:“但我要告诉你,如果连苏郁都抛弃你,就凭梁大成的人脉,你想他能帮你争取到减刑?”   “即使我是的哥哥,法律上也没有赡养兄弟姊妹的义务。”   盛闻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别忘了,我是生下来的就被遗弃的。即代表他们放弃我的抚养权,我也没有长大后赡养他们的义务。就连梁大成和苏郁我都不想养,难道还会帮一个犯罪的弟弟吗?”   “如果你真是和我从小长大的亲人,那么注定是我一辈子的人生污点。”   “可惜,你并没有成为污点的资格。”   盛闻景刻薄道:“梁青,你不是很想撺掇苏郁曝光我吗?曝光我其实是梁家的孩子,因为出名而拒绝认亲。”   梁青摊开双手无辜道:“这是爸妈的意思,我可没有曝光你的兴趣。再说,你这些年也给家里寄了不少钱,我没必要断摇钱树。”   虽然盛闻景并不愿意以恶意揣测任何人,但之前留音时代法务部负责他的案件的律师叮嘱他,从苏郁的行为举止来说,大概很少能想到勒索盛闻景的法子。   这种办法,可能更多的是经梁大成或者梁青的挑唆。   梁大成名叫大成,实则一事无成,生了个有点小聪明的儿子,却没能将智商放在正途。   梁青想拉盛闻景下水,想用盛闻景的钱去犯罪,到时候盛闻景便能成间接的同谋。   盛闻景:“人天生就有劣根性,例如嫉妒。”   嫉妒是绝大部分怨恨的来源,因妒生恨,因妒生怨。   “你不想我过得太好,觉得同是一个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盛闻景放慢语调,边说边观察着梁青的神色,直至梁青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发疯般红着眼冲向他。   然而医院的椅子是折叠床类型,很重很难被轻易带动,他速度快,被弹回去的后坐力也极大。   哐啷!!!   “盛闻景!我杀了你!”   “来人!快来人控制住他!”   “犯人情绪激动,医生呢!”   不待盛闻景有所动作,门外把守的便衣民警立即冲进病房,当着盛闻景面飞快制服梁青。他们又为他加了一道铐,这次两只手都不能动了。   梁青疯狂挣扎,脖颈通红青筋暴起,死死盯着盛闻景所在的方向。   民警经验丰富,迅速将梁青按倒在地,以自身体重压制梁青的行为,梁青只能发出绝望的嘶吼,并努力朝着盛闻景的方向探去。   盛闻景走到梁青身旁,俯身帮梁青整理发型,怜悯道:“梁先生,请你以后待在牢里好好反省,我们后会无期。”   出门时,盛闻景仍能听到梁青大吼着凭什么。   这句话盛闻景同样想问抛弃自己的梁家,凭什么抛弃自己。   然而并非世界上的所有事,都需要问一句为什么。很多行为不需要理由,即使有理由,这也不重要了。   盛闻景并未觉得有多轻松,之前觉得只要和梁家脱离牵扯,他的心理负担一定会减轻些。   “我想我可能还是不够冷漠。”盛闻景平躺在床上,耳边的手机开着免提。   顾堂沉声:“你这样太冒险了,怎么能单独见梁青。就像律师所说,苏郁不宜再见家人,你也是,你也不能再单独和梁青共处。”   顾堂那边很吵,盛闻景问他,你现在是在逛街吗。   “没有,有点事情需要处理。”顾堂说。   盛闻景用手指扣着手机摄像头,反复摩挲着摄像头凸起的边缘,道:“我想了很久,觉得你似乎并不能很好地处理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就连平常人的家庭纠纷都令盛闻景招架不住,脱了这么多年才重新拾起,那么顾堂呢?   顾堂是否也遭遇着无法处理的困难。   果然,顾堂那边难得沉默,半晌他才回:“虽然有点俗,但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觉得我们还会继续在一起吗。”   “……我想,应该不行。”盛闻景中肯道:“我觉得顾堂应该是很厉害的人,我喜欢他,因为他很强大,而并非舍得退却拱手相让的性格。”   “如果你真的一无所有,我想我可能……”   “不不那么喜欢我吗?”顾堂说。   盛闻景摇头,认真道:“我可能会更加不着家地赚钱。”   “毕竟养一个大少爷真的很费钱,顾堂,你知道你上个月吃了多少海外空运回来的食物吗?”   “那是我之前工作室半年的收入。”   顾堂闻言,没忍住笑出声,说:“好,我会努力,争取、争取不需要盛老师努力工作不着家。”   玩笑归玩笑,盛闻景翻身坐起,遥望窗外星光,沉声道:“如果有需要我做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件事处理完我会尽快来找你,至少顾弈也会忌惮媒体的影响力”   作者有话说:   南荣的试阅已经更新啦,大家可以去看看,如果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投海星哦~谢谢啦。 第101章   事实上,盛闻景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分心处理私人事务。   安顿好苏郁后,他便立即飞回B市处理工作室的琐事,包括他自己的编曲项目。   盛闻景钻进作曲室,连着三天没出来,饭都是吕纯送进去,过会再将餐盒拿出来。   创作灵感转瞬即逝,但后续的润色工作更艰难,甲方的需求千奇百怪,即使是已经合作过许久的导演,有时提出的要求也令盛闻景无可奈何。   吕纯已经习惯了盛闻景这种工作方式,钟琦站在门外不理解道:“作曲家都这么工作吗?开张三天吃三年?”   “大概吧。”吕纯自入职工作室起,每两三个月都能见到盛闻景这么折磨自己。   “其实我倒觉得老板挺乐在其中的。”吕纯看了下腕表,估摸着盛闻景应该是吃完了,正欲开门进去收饭盒,没想到盛闻景自己端着空盒子出来了。   盛闻景眼底乌青,站在门口停顿了会,似乎是在寻找思绪。   半晌,他才道:“我回家一趟。”   盛闻景又折回房取外套,手指勾着车钥匙摇摇晃晃地飘出工作室。吕纯与钟琦对视,顿时不约而同地冲了出去,吕纯挡住盛闻景,钟琦边走边道:“盛老师,还是由我来开车,你需要休息。”   盛闻景:“你是顾堂的秘书,我不好意思用你。”   吕纯指指自己:“我我我我,老板,我你总能指挥的吧!”   好在靠近停车场前,吕纯趁机得到了车钥匙。盛闻景仍如同一缕幽魂,走路都不带声,也不怎么说话,只有上车的时候对吕纯说,去顾堂家。   吕纯傻了,愣愣地说:“老板,我不知道顾总公寓怎么开……”   “我知道!”钟琦趁机夺走钥匙,顺势大跨一步钻进盛闻景的轿车,高兴道:“快上车。”   顾堂的公寓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盛闻景进门后便直接走进卧室,没理后边尾随的两人。   他的情绪不高,或者说被高强度的创作消耗掉了绝大部分的感知力。   这是很伤身的办法,但只有精神被压迫,盛闻景才能创作出足够共鸣的音乐。   被单没有顾堂的味道,他用被子裹住自己,还是无法闻到属于顾堂的信息素。   昨夜盛闻景收到了来自蕊金杯组委会的邮件   这是诚意十足的邀约,条件丰厚到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成为组委会的评委之一,加入世界一流的音乐学院,成为学院的教师。   由于盛闻景的名气问题,学院甚至可以为盛闻景单独辟一间专属的办公室。   可是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的乐理教育的人,能够成为那么多天才的老师吗?盛闻景扪心自问。   结论是——   没有。   或许他曾经拥有过这种可能,在音乐的学术殿堂中发光发热,甚至想要成为里程碑式的人物。   然而这些早已随着他的十八岁而流逝,就像落花流水。   流水永远存在,但永远都不会是原来的那汪清泉。   那位大洋彼岸的音乐学院教授,为盛闻景争取了教师名额,他希望盛闻景能重新回到音乐的赛道,希望盛闻景能更纯粹的制作音乐。   于是盛闻景花了三天的时间,他重新打开了当年被顾时洸买走的曲子。   那份残章,他永远铭记于心,偶尔梦境的背景音都回荡着这份旋律。   仿佛与生俱来的存在,刻在他的骨髓中,通过血液遍布全身。   以他现在的水平,随意写一份简单的曲谱轻而易举,十八岁的创作那么稚嫩,他甚至能够推翻从前的创作风格,让这首曲子焕发新生。   然而令盛闻景出乎意料的是,他打开曲谱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是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作品,那些能够在眼前跳跃的音符,死气沉沉地显示在文档中。   那些令他心痛,令他情窦初开,令他难以入眠的感情,似乎都变成了干巴巴的记忆。   他好像失去了某种引以为傲的灵气。   无论乐评人如何挂赞他的编曲,那都不是他真心想创作的。   ……   盛闻景打开手机,手指对着联系人列表划拉了几下,肖询秋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想了想,点进通话准备,又快速挂断。   自从他和顾堂在一起后,就很少再找肖询秋了。肖询秋的心思很细腻,拥有音乐家的所有特质,他相信他早就发现了那些无法找到源头的端倪。   盛闻景很清楚,他一直将肖询秋当做自己的梦想在经营,这对肖询秋不公平,但他无法控制这份自私行为。   蕊金杯发来的邀请,彻底点醒了盛闻景。   创作只能成为极其私人的乐趣,即使是已经发表的作品,也仍旧代表着极浓烈的个人色彩,这份烙印永远无法磨灭。   为合作方写好的影视剧片尾曲存放在电脑文档深处,盛闻景临走时将小样发给了剧组。   深夜十二点时,他收到剧组的回件。   导演想请盛闻景来拍摄现场,不知道盛闻景是否有时间。   剧组拍摄的是从大山走出的舞蹈家,是个只有十六集的网剧。据说导演是听了盛闻景为苏黎白编写的曲子,而坚决要去使用盛闻景创作的舞曲。   圈里也不乏有这种希望创作者能完全体会剧情,而后根据剧情编写主题曲的导演。   如果是从前只开工作室的盛闻景,无需排档期,直接提着行李箱进行说走就走的旅行。但现在整日困在留音时代,实在是分身乏术。   那首舞曲盛闻景想了很久才落笔,算是这次提供的稿件中,他较为满意的作品。   回件是导演亲自写的,字里行间言辞恳切。   导演说:盛老师,请你来看看真正走出大山的这些孩子。   网剧拍摄地就在原型人物所在的家乡,原型是国内著名舞蹈家林鸣,当年大学生下乡支教,她所在的学校正好分到了一位会舞蹈的老师。   盛闻景斟酌好几日,待自己的行程差不多结束后,才决定去拍摄地看看。   他只在剧组停留两日,只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去。没告诉吕纯,并未向任何人报备。踏上通向县城的大巴时,他收到了盛年的信息。   盛年参加的创意设计大赛又获奖了,他的新导师帮他提交了保研申请,虽然竞争者极多,但盛年有信心打败所有人。   末了,盛年隐晦地告诉哥哥,他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不过还在追求中。   盛闻景莞尔,盛年老实惯了,从小到大也没人管他谈恋爱,然而他愣是把自己耗到大学才开始初恋。   导演名叫李月,盛闻景来之前没仔细看导演资料,以为应该是个女导演,没想到竟然是晒得黝黑的小伙。   李月浑身洋溢着青春澎湃,像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   他自我介绍道:“盛老师你好,我是李月,这次负责你行程的导演。”   盛闻景诧异:“总导演当导游,片场不需要看顾吗?”   李月:“重要戏份都已经拍完了,现在正在补拍一些群众演员的场景。县城没有酒店,只能委屈盛老师在那边的小旅店住两晚。”   小县城甚至不如大城市的一个小区范围大,目光所及之处,便已经是这座县城的全部。   盛闻景小时候跟着父母去过县城亲戚家玩,对县城并不陌生,笑道:“只要有地方住就好,我不挑。”   然而说罢这句话的半小时后,盛闻景就后悔了。   因为他在房间里看到了老鼠,老鼠从他的床上一闪而过,速度快如闪电。   整个剧组都住在拍摄地,一个名叫荷村的小村庄。   荷村距县城三十公里,李月开了辆破烂越野车,笑着拍拍方向盘说:“别看这车外观不怎么好,但山路特别好走,底盘高马力大,什么坡都能上。”   盛闻景抓着头顶的扶手,说:“小时候跟家人来乡下探亲,还会跟着亲戚去山里摘苹果,他们也是开这样的车走山路。”   后半段路盛闻景几乎没怎么说话,虚弱地趴在车窗边吹风。山里空气好,景色也是城市无法看到的苍翠,然而盛闻景下定决心,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踏足山路一步!   不!半步!   “类似于荷村这种小村庄,全国各地数不胜数,但只有这个村子出现了国内外知名舞蹈家。”李月帮盛闻景转移注意力,目视前方,边开车边说:“我们寻找了很多从村庄中走出来的艺术家,但他们大多出生在铺满水泥路,人人都住在小洋房的村里,这些村庄赶上了经济发展的风口,很多人甚至比城市居民还要有钱。”   “只有林鸣老师,她所在的荷村仍旧是贫困村。”   “林鸣的谐音是灵敏,林鸣老师的自我介绍很有意思。”   李月:“世界上会有很多灵敏的舞者,但叫林鸣的人却不一定是舞者,我是灵敏的林鸣。”   话音刚落,盛闻景终于拍着车窗要求停车,飞快奔去附近的草丛。   待他吐完重新上车,李月忍不住笑道:“我刚坐车也这样,多坐几次就熟练了。”   盛闻景:“……”   我究竟是有多么失心疯,才会答应你来拍摄地。   “听到你为苏黎白创作的舞曲,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林鸣老师那样,打心底觉得就是你了。”   “你们是很特殊的艺术家。”   盛闻景诧异:“艺术家?”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属于艺术家的范畴,因为他的作品足够商业化足够市侩。   他只注重旋律,却忽略了创作本身的纯粹。   李月只要谈到有关于网剧创作相关,恨不得立即跳起来手舞足蹈。   山里信号不好,刚入十公里后,盛闻景便发现手机不能用了。   抵达拍摄地荷村,李月指了指远处的山头,道:“我们打电话都是跑去那打,那有个信号塔可以接收信号。”   盛闻景对网络的要求不高,这次主要是来感受李月口中的环境氛围。   主演因为行程问题已经提前拍摄结束离开了,盛闻景并未见到林鸣的扮演者。荷村唯一的小学因为几年前学校合并的原因,已经被彻底废弃,但因为剧组选择实地采景,又重新请泥瓦匠里外粉刷了一遍。   盛闻景走进其中一间,午后的阳光正好洒满整间教室,空气中的微尘在翻滚跳跃。   “这间教室就是我当初放学练舞的地方。”   寂静中,盛闻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优美的女声。   女声继续说:“因为没有钱,所以贫困的小山村并不能出现音乐家,他们不具备那种优质的环境。”   “但我觉得跳舞是体力活,是唯一能够够得上优雅的体力活。”   “灵敏的林鸣?”盛闻景转身,目光对上站在门口的优雅女人的眼睛。   女人的瞳孔颜色很淡,类似于琥珀。   她保养得很好,即使是岁月留下痕迹,那也一定是优雅的见证。   林鸣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正中央,微微笑道:“想在剧组杀青的时候来看看,正好剧团结束全国巡演,没想到在这能见到大名鼎鼎的作曲家。”   “只是编曲讨口饭吃。”在真正的舞蹈家面前,盛闻景不敢称自己为“家”。   “不,你是作曲家。”林鸣坦率道:“小李当初告诉我,他要请你为网剧编曲的时候,我夸他真是个小天才。”   盛闻景推开窗户,淡道:“林老师,你有想过自己不再是舞蹈家的生活吗?”   林鸣:“就像你在参加钢琴比赛,抱歉我不太记得新闻中报道的那个比赛的名字了。”   她摇摇头,抱歉道。   “弹钢琴和舞蹈是天赋,但我想你的编曲也是天赋之一,只是你太在意钢琴带给你的影响。”   “是啊,谁不愿意被万众瞩目。”   万众瞩目,盛闻景顿了顿,诧异地回头,“万众瞩目?”   他又重复了一遍。   林鸣:“是,万众瞩目。”   “我们都很想被万众瞩目,简单来讲,没有人不愿意被重视。” 第102章   从盛闻景选择开始学习钢琴起,他的梦想便是从无数演奏家中脱颖而出,创作出最震撼的音乐。   他觉得那是自己对音乐的追求,而并非什么想走到所有人面前,接受从四面八方投来的钦羡的目光。   盛闻景:“万众瞩目对我来说,并不是成为演奏者或者创作者的初衷。或许站在舞台就会被注意,但那不都是拥有实力后的附加福利吗?”   “但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是为了荣誉而选择拼命,荣誉的本身便代表着万众瞩目。”林鸣笑道:“看来盛总是在幕后待久了,已经不怎么记得站在台上是什么滋味。”   盛闻景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道:“或许是的。”   他看到林鸣将视线逐渐放在讲台,女人轻盈上前,在盛闻景面前简单跳了几个舞步。   成功的舞蹈家,举手投足间皆能看到其深厚的功底,以及无人能及的气势。然而林鸣却截然相反,她仿佛融入自然的鸟,潜游在水里的鱼,她让自己的一切都融入场景之中,简陋的教室即是她的舞台。   林鸣说:“那么为什么还要接受苏黎白的邀请,重新踏上舞台呢?”   “苏黎白也会弹钢琴,明明让他来就好。”   “……”盛闻景沉默,他捋了下额前扎眼的碎发。刘海长一点比较好做发型,他最近有几个访谈和节目要上,忍着没将头发剪短。只是现在他莫名被刘海搞得心烦意乱,不由得又动手往耳后别了下。   林鸣无意为难盛闻景,“在视频中看到你的时候,让我想到了当初刚入行的自己。”   “觉得什么都高人一等,甚至因为自己的出身,自私地想要所有人都更包容自己。因为我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舞者,我自带被人怜悯或者同情的光环,有记者媒体们最喜欢的,能够足够挖掘的故事,这些都将是我迈向成功的捷径。”   “而你的天赋是你最好的武器,当你觉得自己失去这把武器的时候,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行走。”   “说实话,我很担心你的精神状况。”   盛闻景动了动,终于正视林鸣。她前边铺垫那些话并不重要,甚至只是最简单的打开人与人之间屏障间隔的话术。   “林老师,你真的……很厉害。无论是舞蹈,还是看人。”盛闻景由衷赞叹道。   很少有人真正询问盛闻景的精神状态,或许他们是不敢触及,又好像时觉得盛闻景能够平衡情感。   毕竟盛闻景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是极其自律与小心认真的人格。   就像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而不会哭的孩子则被默认为不需要糖果。   林鸣反倒摇头抱歉道:“初次见面就谈这种很难感同身受的话题,我很抱歉。”   “虽然所有人都了解我仍患有精神疾病,但他们都把我当正常人看待,所以我只能表现的正常一点。”盛闻景笑笑:“或许我该感谢你,你是除家人之外,第一个对我说很担心我的人。”   林鸣:“那么你还想重新回到舞台吗?”   盛闻景想了想,缓缓摇头。   他始终坚信人得继续向前看,也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倘若一直留在过去不肯离开,那么他永远都无法真正走出那片令他深陷的沼泽。   林鸣说得很对,却也不太适用于盛闻景。   既然决定放下,那么盛闻景便不再试图重新走上舞台。   “诚然,你说我并非只有钢琴这一条路可走,但艺术对于我们来说,不都是用来吃饱饭的工具吗?”盛闻景说:“是天赋选择了我们,并非我们选择天赋。”   天赋是不需要用来好好保护的东西,而努力却得用一辈子来保持。能够发掘自身天赋的人很少,倘若林鸣没有遇到那位带她入门的老师,或者盛闻景没能坚持到周晴收养他,半途被人贩拐走,因缘际会遇见的珍贵,只是短暂出现在生命中,也已经是上天降落在人间的恩赐了。   从盛闻景放弃钢琴那一刻起,他学会了满足。   学会了感受身边所有能够感知的东西。   是啊,盛闻景想,即使我再也不能添补那首曲子,我也不会再次回到那种睁开眼只剩黑暗的岁月。   傍晚,李月接盛闻景与林鸣回县里吃饭休息,林鸣带了两个大行李箱,看起来似乎是要在这里长住。   为了保持身材,她只啃一颗拳头大小的苹果。反观李月这边,红烧肉足足填满饭碗,他埋在碗中几乎没抬起头。   盛闻景说:“相关素材我已经拍好了,至于剧组……我想我接触林老师后,已经找到了具体的修改措施,回工作室十五个工作日内,一定能将二稿给你们。”   见到本人比与演员会面好得多,李月也没想到林鸣会突然到访。   林鸣:“如果以后有机会合作的话,我还想和盛总同台演出呢。”   “荣幸之至。”盛闻景没同意却也没拒绝。   接手留音时代,势必会对他的本职工作造成影响,在正式加入留音时代前,盛闻景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就像是他放弃钢琴那样,倘若他现在所做的,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发展机会,那么编曲也并非不可舍弃。   或者说也并非舍弃,只是不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幼时想要坚持的事情,那份天真自然永远保留在心底最深处,然而事实并非梦想中的乌托邦,百般挣扎,万般纠结中,挑选最佳选择而不去刻意勉强,这才是盛闻景如今的处事方法。   离开剧组,盛闻景并未直达B市,而是回到了自己那间能够看到大海的房子。   摆设仍如他走之前那样,凌乱的手稿丢在家中每个角落。   盛闻景是喜欢在手稿中随笔写心情的人,所以他从未真正将第一手稿借阅给他人。   他费力地将藏在餐桌底下的手稿找出来,就那么大刺刺地坐在地上,手稿中写——   我很讨厌这种旋律,但写起来又很顺手。   被压在花瓶下的手稿是张印着酒店LOGO的A4纸,盛闻景想破脑袋都没能回忆起,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摇滚前奏。 第103章   摇滚副歌标注:这段节奏激昂,如果我是鼓手,会恨死写曲子的作家,例如盛闻景哈哈,就是我自己!   居家服上衣口袋里的蓝色便签纸,用墨蓝色钢笔记录着与发行方会议的时间,以及需要修改的曲谱。   唯一被整理的曲子,是盛闻景为肖询秋写过的所有钢琴曲。   那些曲子安放在玻璃柜中,被盛闻景竭尽心力地保存。   就像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份已经失去的梦,或者……   盛闻景走到玻璃柜前,轻轻将掌心贴在柜面,冰凉的玻璃很快与他的体温同步,他能从光滑的玻面看到自己的轮廓。   稚气全脱,只剩被包装的得体的成熟面貌。   盛闻景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他比普通人略微幸运那么一点点。   拥有美满的家庭,良好的教育,甚至是互相折磨却又重新走在一起的爱人。   很多人喜欢说“假如”。   假如我能回到过去,假如我当初并未做过那个选择,假如很多并未经历的设想。   倘若现在身处的境遇,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呢?   盛闻景将所有房间内的窗帘拉开,好让外界的光亮完全侵占他的私人空间。他在家中来回踱步,最终拾起所有曲谱,将它们分门别类,装进鲜少打开的玻璃柜。   当流行音乐与古典乐放在一起的时候,盛闻景豁然开朗。   他一直在自我禁锢的圈子里打转,可那些创作过的音乐不会骗人。它们代表着他某个时期的心境,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佳证明,没有人会不认可他对音乐做出的影响。   就像他小时候创作时,总是想将古典乐与流行乐结合,做出适宜大众传唱的新流派。   他现在嫌弃的流行乐,只是因为他心中仍旧留恋那个当初的自己,而并非他所梦想成为的人。   “爸爸,其实我已经很接近小时候梦想的自己了,对吧。”盛闻景抚摸小时候与父母的全家福照片,父亲与母亲分别抱着他和盛年,盛年甚至正在傻乎乎地吃手。   既然被认可,为什么还要否定自我。   盛闻景愣了愣,忽然捧腹大笑,笑得他脸憋得通红,他缓缓顺着柜面滑坐直地面。窗外浓稠的密云遮掩天际,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异常清晰,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等着这场雨的降临。   暴雨来临之际,盛闻景的哭声被掩盖在电闪雷鸣之下。   直至小区物业上来敲门告知,由于狂风吹断了电缆,目前只能等待雨停后维修,恢复电力时间未知。   盛闻景从抽屉里拿出备用手电筒,挨个检查窗门后重新回到工作间。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柜,在黑暗中端坐了许久,方才动了动身体,决定吃掉藏在柜子深处的抑制精神的药物。   盛闻景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只是偶尔也想叛逆地扛过无法控制行为的时候。   很不幸,他从未成功过,甚至因为戒断反应而再次就医。   自从去年曝光个人经历后,盛闻景便再未打开过个人账号,完全交给团队打理。   他鬼使神差地登录,一条条浏览歌迷的评论,甚至将错过的私信也全数阅读。   一些同样患有精神疾病的歌迷经常发私信给他,他的私信像是倾诉的树洞,任何难以启齿的秘密都能在这里释放。   盛闻景握紧手机,陡然又松懈,他小心翼翼地点开输入界面,很快又关掉。   打开,关闭。   打开,关闭。   凌晨三时四十五分,盛闻景上线发布一条新消息。   [盛闻景:或许我们都该接受普通的自己,想到自己是最普通的那个,似乎就不会再焦虑了,一切的困难迎刃而解。]   发布后的两分钟内,盛闻景突觉羞耻,又飞速将此条感想改为仅个人可见。   翌日吕纯打来电话询问盛闻景,昨夜后台检测到盛闻景上线发布消息,数据产生小高峰,但并未停留太久,半小时后重新恢复平稳。   盛闻景抿唇,思考片刻说:“以后我的账号还是我自己打理,你们就不要再管了。”   “回件蕊金杯组委会,我同意参加蕊金杯的选手甄选工作,不过这次的赞助商,我想争取由留音时代代理。”   蕊金杯的竞标通常在全球甄选前一个月内确定,留音时代作为国内老牌的音乐厂牌,竞争力自然高业内同行一筹。   吕纯那边安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尖叫:“老大你同意啦?!”   盛闻景将手机远离耳朵,为避免谏议大臣问东问西,例如他是如何决定参加蕊金杯前的心理活动之类的体温,遂装作不耐烦道:“快去!”   蕊金杯组委会处理邮件速度极快,迅速询问盛闻景什么时候能来开会确定流程。当盛闻景告知他们最近工作安排后,双方花了一天时间交流行程,最终确定盛闻景月初前往蕊金杯组委会所在地——巴黎。   这群外国人的工作效率远远比盛闻景想象中的快,他人坐在某网游举办的音乐会,便已经在工作群组中看到属于他的个人名牌。   前往巴黎前一日,蒋唯带着一瓶度数不怎么高的香槟庆祝。   她摇晃着香槟,打算来个华丽的开瓶仪式,奈何蒋总着实不是善于扒盖的料,废了好大的力气也未能将香槟动摇半分,她觉得在学生面前有点丢脸,于是将香槟塞回冰箱说:“明天要早起,我们还是不喝酒了。”   “老师,我昨天去复诊了。”   盛闻景:“医生告诉我,我的评分下降了不少,可以适当减少药物摄入。”   蒋唯:“是因为蕊金杯吗。”   “不。”盛闻景摇头。   他想要一点点的通过改变而变得完美,但完美本身就是个极具个人色彩的形容词,他想找到自己与事业之间的平衡。   “或许我不是创作者中最优秀的那个,但我一定是中等线以上最出名的幕后作曲。”   盛闻景摇晃着酒杯,浅色香槟随着灯光流转而闪烁,透过清澈的酒液,盛闻景看到对面高层的LED大屏幕中,播放着最近大火歌星的代言广告。   人脸在酒杯中扭曲,像万花筒中的光彩正在割裂五官。 第104章   蒋唯旁观盛闻景多年发展,自认是最了解盛闻景的人。她很高兴看到盛闻景与自己和解,但也担忧盛闻景究竟是否真的从那场噩梦中清醒。   就像盗梦空间,永远没有结束的尽头。   每一场终结都像是另外一幕的开始。   “老师,留音时代为什么不留给别人。”   蒋家并非没有善于管理的小辈,即使蒋唯一生未婚无子,无论如何这个继承人的位置都不该由盛闻景坐。   “他们将留音时代当做不得不做的企业,而我并不想让留音时代过分商业化。”蒋唯仰头饮尽香槟,盛闻景又为她添满。   女人卸掉精致妆容,像是卸掉那副逢场作戏的盔甲,即使保养得极其小心,岁月仍在蒋唯眼角眉梢留下刻痕。   她说:“就算我们不得不成为资本,甚至是渴望成为资本获取更多的金钱。但当年创立厂牌的初衷不能忘。”   还记得吗?蒋唯问。   “成为音乐人的乐园。”   “成为音乐人的乐园。”   他们异口同声,而后很快笑出声。   “公司这边我帮你看着,安心准备蕊金杯甄选。”蒋唯拍拍盛闻景的手,肩头耷着的薄毛衣滑到胳膊肘,她扶额说晕了晕了,脱掉毛衣摆摆手说:“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明日毕,记得收拾餐桌,老师我年龄大撑不住要睡了!”   按照蒋唯的习惯,开封的香槟必定在二十四小时内饮用结束,他便没将香槟收起来,蒋总起床还要再喝一轮。   当盛闻景抵达巴黎,刚落地打开手机,一则爆炸新闻涌进手机,是苏黎白发给他的。   苏黎白:顾家老二要订婚,你知道是谁吗?一个珠宝大亨的儿子!都是上个世纪留洋的华裔,那长相啧啧!   盛闻景: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接待盛闻景的是蕊金杯组委会副主席欧格先生,他亲自驱车前来。   欧格与盛闻景事先进行过视频沟通,欧格率先看到了盛闻景,在人流中大喊着盛闻景的名字。   盛闻景推着行李箱快步穿过马路,用流利的英文交流道:“欧格先生你好。”   “中国有句老话,盼星星盼月亮。景,我们终于把你盼来了。”欧格爽朗道:“行李箱给我,放进后备箱后我们先去住的地方。”   “那里有一家中式餐厅,我经常去那吃鱼香肉丝。”   盛闻景莞尔:“我以为你会请我吃正宗法餐。”   “英国人带中国人在法国吃中餐,这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欧格说。   盛闻景:“那么我们在回家前,不如先去超市一趟。”   欧格:“烹饪正宗中餐?”   “没错。”盛闻景笑道。   最近巴黎举行大大小小展会活动数百,很少能预约到长时间居住的酒店,组委会经费有限,再三商量后,决定先安排盛闻景去欧格家居住。   欧格定居巴黎多年,他与妻子喜欢安静,从城市内搬去了郊区,他要带盛闻景前往的,是他留在城中的空房。   “当年参加比赛的我,绝对无法想到日后居然会加入蕊金杯的筹办。”盛闻景打开车窗,柔软的风盘旋于车厢,他缓缓道:“决定参加这个项目的夜晚,我根本无法闭上眼睛睡觉。”   “毕竟这是需要冒很大风险的决定。”欧格面露惋惜,道:“关于你的经历,我们都感到十分遗憾,坦白说,在你来之前我们私下商量过,绝对不提你那年参加比赛的事情。”   “这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没什么不可说。”盛闻景正欲说什么,苏黎白的消息弹进来。   苏黎白:顾家是专卡着你到巴黎的行程才进行订婚仪式的吧!   “他们的婚约已经讨论很久了。”   顾堂说:“至少在两年前就已经在接触,现在才正式确定,不过你来巴黎为什么不告诉我。”   盛闻景为欧格夫妇烹饪了一顿正宗中餐,三人交谈甚欢,直至欧格的儿子打来电话,说是没带家中钥匙,现在正在门口蹲着拔草玩。   “惊喜?”盛闻景站在阳台目送欧格夫妇,欧格突然转身冲他挥手,盛闻景也晃晃手,接着道:“最近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可以分享吗?”   顾堂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道:“你在哪?定位发我。”   作为顾家长房长子,在没有与父亲彻底撕破脸前,顾堂仍旧需要承担长子的责任,例如帮弟弟举办订婚宴。   不过这些顾堂倒没怎么操心,全部交给手底下的人做,他几乎没怎见过顾时洸。   顾时洸也好像是故意躲着他,即使重要的家庭聚会,也会匆匆露一面便离开。   冰箱里还有没用完的食材,顾堂抵达公寓,盛闻景正好将烤蔬菜拿出烤箱。   顾堂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猜的。”盛闻景抬脚进厨房拿餐具。   实则是他低估了欧格的饭量,以至于晚饭没吃饱。   饥饿状态下的顾堂,吃饭仍旧慢条斯理。盛闻景小半块鸡胸肉下肚,他仍在咬那块香甜涂了蜂蜜的南瓜。   盛闻景单手撑着下巴仔细观察顾堂,总结道:“瘦了。”   “顾氏在你预定机票的时候,就已经锁定了你的位置信息,我想父亲很快就会找你商谈和解的事情。”顾堂道。   “你呢?”盛闻景说:“你离开国内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   顾堂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大义灭亲。”   他举报自己的父亲挪用公款,甚至有可能还参与了洗钱等违法活动。   盛闻景眨眨眼,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半晌,他才说:“顾弈怎么没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顾氏原本就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只是一直抓在父亲手里,我不太清楚而已。”顾堂道。   挪用公款损害的董事会的权益,那群老家伙一定会堵在顾弈家门口嚷着要说法。   盛闻景觉得顾堂的法子有种自损八百的既视感,便道:“顾氏倒闭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至于倒闭,只是要赔一大笔钱,从顾弈的私账走。”   将摊子铺得够开够乱,顾夫人便不会轻易推顾时洸上位,即使顾时洸订婚,背靠另外声势显赫的财团。   “想去订婚宴吗?”顾堂忽然问。   盛闻景决定稍微含蓄一点,说:“不了吧。”   万一被顾时洸的Alpha未婚夫打趴下怎么办?   “我可是差点标记顾二少的人。”他指指自己, 第105章   律师建议未开庭前,盛闻景还是不要私下见顾时洸。   盛闻景没等顾堂将蔬菜吃光便回卧室休息了,半睡半醒间,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搂在怀中。   他并不喜欢这种睡姿,这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盛闻景略微清醒了会,轻手轻脚地将顾堂往另外那边推了下,正准备下床去拿电脑时,顾堂闷声说:“去哪。”   “明天开会,我得先看看组委会发来的文件。”   大型比赛的规矩很多,更何况是世界性的钢琴比赛。不满盛闻景成为评委的人很多,欧格隐晦地向盛闻景表达,你得接受那些来自外界的质疑,并学着不去在乎。   话虽如此,但一般人很难做到。   既然答应组委会,那么盛闻景就会保持高度的警惕,让自己始终绷紧神经避免出错。   至于顾时洸的订婚宴,那根本不是他该关注的事情,倘若真让顾时洸占据他整个人生的大半,盛闻景几乎能够断定自己白活一遭。   他并不清楚顾堂究竟在忙些什么,或许是他所说的忙着举报自己的父亲。   顾家内斗是顾堂必须淌过的河,盛闻景帮不了顾堂,而他也相信,顾堂似乎并不是需要保护的性格。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将结果告诉对方,并非艰辛或容易的过程。   其实这不是个好习惯,会降低彼此之间增进感情的契机。   所以盛闻景白天出门的时候,站在玄关处单手勾着鞋子说:“下午下班我会和组委会的同事聚餐,去看城市夜景。”   “需要我推荐餐厅吗?”顾堂也站在穿衣镜前整理袖扣,他用的这副袖口是盛闻景从国内带来的。   昨晚他没带换洗衣物,一切都只能用盛闻景的。   盛闻景喜欢颜色鲜艳的配饰,都是红色系衬肤色的宝石。   顾堂随口道:“你的袖扣就没有低调一点的颜色吗?”   盛闻景挑眉,穿好鞋后走到顾堂面前,吻了吻顾堂的唇角说:“如果你喜欢这副可以拿走。”   他和顾堂都不愿意为对方改变审美,顾堂觉得盛闻景穿着不够稳重,盛闻景觉得顾堂当年就有种年少老成早当爹的不符合他年龄的稳重。   末了,盛闻景嫌弃地用膝盖碰碰顾堂的腿,道:“下次用我的东西不许说不喜欢,不喜欢就自己买。”   傍晚回家,盛闻景还真就收到一对深蓝色钻石耳钉。   “不便宜吧。”盛闻景感叹。   他脱掉外套,将衣服直接塞进洗衣机。   组委会那群上了年龄的老头喜欢抽烟,盛闻景坐在办公室闻了整天的烟味,会议结束时嗅觉全然麻木。   “顾时洸未婚夫送的。”   顾堂比盛闻景早回家半小时,不过目前还有视频会议进行,他趁着休息的空档说。   盛闻景:“……”   顾堂:“他知道你也在巴黎,这是给,的见面礼。”   他顿了顿,没将话说完。   盛闻景用拇指摩挲着耳钉,纳闷道:“第一次见本家人还没赞同,就被别家赞同感情关系。顾堂,你家的新家人看起来很会做人。”   顾宅。   男人结束整夜的应酬,他脱掉礼服略扯了扯发紧的领带,放松地躺在沙发中。身着银色鱼尾裙的女孩半蹲在男人身旁问:“刚刚顾叔叔的脸色太可怕了,好像随时要发火。如果不是在订婚宴上,当着那么多的宾客,哥哥,你为什么要当着顾叔叔的面送礼。”   “你知道盛闻景是什么人吗?”男人疲惫地揉揉眉心,耐心道:“芙芙,我们没必要和盛闻景为敌。”   被叫做芙芙的女孩眨眨眼,“是不和顾堂为敌?可是我们和顾家联姻,不就是为了和顾时洸强强联合互达目的吗?”   “你觉得顾时洸和顾堂,哪个能掌控顾氏?”   男人轻笑:“顾弈自己都快被顾堂送进警察局了,顾堂这个人……真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现在盛闻景要参加蕊金杯,说明那群弹钢琴的老头允许他走进他们的圈子,盛闻景命好,手坏了也能得到一些老牌钢琴家的青睐。”   “我们的企业需要顾氏的影响力,顾氏也同样需要我们扶持他的儿子。顾时洸注定被顾堂压倒一头,如果顾堂仍在意血缘,可能会给这个弟弟分一杯羹。”   “毕竟当年顾时洸险些害得他彻底失去行走的能力。”   “什么?!”芙芙轻声讶异道:“顾总的腿不是他自己摔下台子才留下后遗症的吗?”   男人扬眉道:“顾堂这种人,即使明知道受伤能够为他带来同情,也不屑于去虚与委蛇装可怜。”   “今晚顾堂讲话的时候好大的威风,话里话外提醒我们,他才是顾氏未来的继承人,生怕别人不知道顾氏正在派系斗争。”芙芙扯了扯汤驰逸的胳膊,担忧道:“其实我们不光只有和顾氏联姻这一条路吧,哥哥,你明明那么喜欢……”   “芙芙。”汤驰逸打断芙芙,蹙眉道:“并不是顾氏选择我们,也并非我们选择顾氏,顾时洸情愿,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有联姻才是能让利益不受损害的同时,紧紧将即将被人夺走的财富握回自己手中。”   “我们没有选择。”   芙芙:“可是你告诉过我,婚姻得和自己喜欢的人步入殿堂,没有爱人的婚姻只是一座没有未来的坟墓。”   汤驰逸牵起芙芙的手,认真道:“我这辈子只有一条路可走,但你不同,如果有机会还是回国,回到祖父身边,等我在巴黎站稳脚跟就会接你们回家。”   ……   翌日,盛闻景清晨打开电视机,用早间新闻充当背景音时,顾堂无声无息地摸进厨房,趁盛闻景热牛奶的时候,将那副耳钉戴进盛闻景打在耳骨的耳洞中。   盛闻景懒得多洗杯子,直接捧着奶锅将奶喝光,偏头问道:“今天的行程是参加音乐会,你呢?”   “家族聚会。”顾堂表情略显痛苦,他试探着对盛闻景说:“可能得男朋友亲一下才能好。”   “……”盛闻景摸了摸顾堂的额头,嘟囔着也没发烧啊之类的话,低头走出厨房打算出门了。   顾堂觉得盛闻景真是玩策略欲拒还迎的一把好手,从前是,现在更是。   那套暧昧中透露的疏离,恰恰是所有男人最喜欢的调情方式,而盛闻景将这种调情配合着装傻充愣,演技炉火纯青。   盛闻景还未走到玄关便被顾堂用力扯进怀中,他仰头冲顾堂眨眨眼,顾堂不耐烦地捂着盛闻景的眼睛。   盛闻景的睫毛在掌心颤动,像笼罩了一只美丽的蝴蝶。   他勾起嘴唇,说:“顾堂,真没想到我们会在巴黎见面,我以为我们会两三个月异地分居。”   “分居?”   顾堂:“只有已婚才叫分居,我们这叫异地恋。”   “顾时洸都订婚了,怎么顾总还是单身汉呢。”盛闻景啧啧道:“真可怜。”   “盛闻景!”顾堂生气道。   “嗯?”盛闻景语调懒懒的,他清早起来没什么力气,说:“我猜顾总接下来会说,盛闻景!你别太过分!信不信我今天就办了你!”   说着,他主动解开自己的扣子,露出白皙的皮肤以及棱角分明的锁骨,说:“来吧!”   顾堂确定,盛闻景是真的很喜欢逗他生气。   “行了,把衣服穿好去上班。”顾堂哭笑不得。   虽然他也有想翘班的念头,但电视剧终究只是电视剧,电视剧就从来没演过总裁上班。似乎里边的帅哥霸总根本不需要过分操心公司业务,每天就会有动辄千万的项目进账。   仔细将盛闻景的衬衣整理好,顾堂才偏头与盛闻景接了个绵长的吻。   他能尝到盛闻景口腔中残余的薄荷,这不是盛闻景喜欢的味道,他在盛闻景家中的储物间里看到过一整盒的水蜜桃味牙膏。   盛闻景的口味好像还停留在小时候,就像他的信息素。   顾堂手指从盛闻景耳后,画着圈地来到他的腺体边缘。   腺体是人体最敏感的部分,盛闻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扶住顾堂的手臂,逐渐向上,最终拥抱他。   他很喜欢用双臂环抱对方脖颈的方式拥抱,这样让他能够感到莫名的安心。   “顾堂。”   “嗯?”   盛闻景:“昨晚看到你起床找东西,你的腿怎么样?”   “挺好的。”顾堂答。   “虽然知道你在骗我,但我信了。”盛闻景叹道,唇分时,他对顾堂说:“我认识一位很不错的骨科医生,回国后带你去他那。是我小姨的同学,骨科领域很有威望的专家。”   “小姨说要我带你回家,她想见见你。”   顾堂帮盛闻景捋顺脑后翘起的头发,笑道:“知道了,我有分寸。”   盛闻景早晨被组委会带着开会,与更多来自不同国家的作曲家交流,午后前往教堂观赏当地少儿合唱团的表演。   少儿合唱团的老师是圈内有名的慈善音乐人,每年会花大量的时间用于慈善活动,并将名下乐团一半收入放进支持儿童学习音乐的公益项目。   欧格说:“蕊金杯近年来也在扶持少年儿童的兴趣发展,你知道的,穷人根本没机会接触音乐。”   天才少见,但有钱人遍地扎堆,把音乐当作社交的敲门砖。   就像顾氏一定要顾时洸学音乐,似乎用音乐镀金才是真正上流社会人士的表现。   顾堂虽对音乐不感兴趣,但偶尔与盛闻景交流音乐流派之类的东西时,没有任何沟通障碍。   他认识乐谱,知道音符怎么写,更记得广为流传的钢琴曲该怎么弹。   这才是令盛闻景感到可怕的事。   音乐不该成为一种目的性。   “欧格,在我的家乡,小孩学习一项特长,家长给予的期许是必须获得什么成就,这样才算充满意义,而并非只要在这项活动中感到快乐就好。”盛闻景轻声:“所以有时我会认为,音乐内涵的痛苦,远超表情中告诉我们的快乐。”   弹钢琴很痛苦,盛闻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任何提问他的人,他每次面对琴键的时候都很头痛,已经形成了生理性的逃避。   但许久不摸琴键,他又格外怀念那种手指在黑白琴键中跳跃的轻盈感。   欧格耸肩表示赞同:“我也觉得做音乐很痛苦,但我们这种人能干什么呢?除了音乐能拿得出手,让我去写字楼坐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想想都觉得像在坐牢。”   单独玩音乐是因为爱好,一群人聚集在音乐发生的地方,必然出现商业化。   盛闻景现在就走在蒋唯为他构建的音乐商业中。   经由蒋总倾情改造,盛闻景对音乐的理解悄然产生变化,变得更在意音乐出产后得到的效益。   很多创作者将炫技为目的,使音乐失去最重要的传唱性。而传唱过于广泛的歌曲,又普遍存在旋律相似,用AI便能迅速无脑制作的可能性。   两者之间总是很难取舍。   音乐会的行程结束,从音乐厅出来时略微有点下雨,盛闻景躲在房檐下等待欧格将车开出来。   欧格那辆复古的老爷车他很喜欢,有种重返上世纪流行风潮的奇妙感。   “请问是盛总吗?”   撑着黑色双人伞的年轻人站在台阶下,询问道。   盛闻景不假思索:“不是。”   大约是回答得太快,以及语气中的坚决,年轻人迷茫了片刻,没待他再问什么,盛闻景已经看到隔着雨幕与人行横道,马路边逐渐向他走来的男人。   “顾弈。”   顾弈仍保持着与当年相似的年轻容貌,顾家的男人似乎不怎么会变老。他走到屋檐下,同盛闻景面对面,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盛闻景扯了扯嘴角。   尽管此人是顾堂的父亲,他还是忍不住想——   真是晦气。   作者有话说:   本文唯一的副cp—— 第106章   盛闻景扯了扯嘴角,说:“顾总,别来无恙……哦,不,似乎不应该叫你顾总了。”   顾弈不怒反笑,他缓步走到盛闻景面前,身后是车水马龙间的灯光闪烁。   盛闻景有点散光,那些车灯与雨幕连成一片,像一条虚幻的线,虚幻的好像炸开的烟花。   顾氏从前的掌门人,带领顾氏从实体产业走向科技,光是抑制剂这条医药生产线,便能保顾氏几十年屹立不倒。   男人在盛闻景面前站定,这是盛闻景与顾堂重逢后,第一次直面顾弈。   他并非害怕顾弈,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当年并未畏惧,现在依旧能坦然站在他面前挺直脊背。   顾弈找他是迟早的事,盛闻景没忘他是怎么威胁自己,并迫使自己签下那张合同。   盛闻景笑了:“你特地来找我的吗?”   “盛总身价比从前金贵,说话也更有底气了。”顾弈用长辈看待晚辈的语气评价道:“不错。倘若你是别的什么人,我或许还要高看你一眼,争取留你在顾氏工作。”   “顾氏是什么好地方吗?”   欧格已经将车开出来了,隔很远便冲盛闻景示意性鸣笛,盛闻景向前走了几步,撑开黑色雨伞,半边身体隐藏在伞中,缓慢道:“你可以将顾时洸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但对于顾时洸的审判不会结束,即使掘地三尺我也会将当年的事情还原,直至得到它应有的公正决判。”   顾弈:“说实话,作为一位即将继承企业的年轻企业家,这算是你人生中难得的污点。”   “不,我的污点是选择进入顾家执教。”盛闻景毫不犹豫道。   那辆老爷车停止盛闻景身旁,车窗降落,欧格不解地望向顾弈,并询问道:“景,这是你的朋友?”   “是顾时洸先生的父亲。”盛闻景抬手介绍道:“也是当年买走参赛曲的主顾。”   欧格脸色微沉,他警惕地盯着顾弈,小声对盛闻景说:“需要报警吗?”   “还不到时候。”盛闻景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想必顾弈先生现在正在为了自己牵涉的经济案头疼,被自己儿子倒打一耙的感觉不太好吧。”   “多亏你将顾堂教成六亲不认的性格。”   顾堂的品性大多承袭顾弈,对待身边亲属的热情与面对外人的冷酷残忍成正比。   只是他比顾弈看起来更显得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些,没有那种显而易见野心家的气质。   “我们谈谈吧。”顾弈率先松口,不再与盛闻景纠缠口舌,道:“如果你现在有时间,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咖啡厅点杯咖啡慢慢聊。”   盛闻景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后才说:“这些话你应该找我的律师,而并非我本人。再说,半夜喝咖啡不怕失眠吗?我明天还有工作,顾弈先生还是自己喝咖啡吧。”   “看来你对现在的顾堂很自信。”   “是我对自己有自信。”盛闻景纠正顾弈。   他并非当年一无所有的盛闻景,所能抓住的只有演奏某些钢琴曲获得掌声。现在的盛闻景能够轻而易举获得一些权力,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那种来自于上位者所谓的保护。   当他走到留音时代最顶端的那个位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云端的高处不胜寒能够被权力与金钱填满,他并不会觉得无人欣赏风景而懊恼,反而有种想要独自占有这片天地的冲动。   因为不再将所有期盼交给顾堂,所以他们在十年后完成了所谓的平等。   顾堂也会思考是否能抓住盛闻景,会担忧盛闻景离开他。   老爷车行驶至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欧格气愤地拍了下方向盘,骂道:“他怎么有脸站在你面前谈筹码,我现在能立即向组委会举报他,这样能更快推进顾时洸奖项的取消。”   “我不在乎那个奖。”   盛闻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他对欧格说:“其实就算取消了顾时洸的奖项,我也不能顺位候补,不是吗?”   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非常要紧的重点,盛闻景作为选手时将曲子卖给顾时洸,这是有悖蕊金杯公正性的作弊行为,他和顾时洸都得被蕊金杯除名。   只是因为他的悲惨遭遇,致使外界与组委会忽略了这个事实。   严格意义来讲,他根本没有资格再参与蕊金杯,但他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决定加入。   “你那是不得已!”   欧格忍不住为盛闻景找借口。   盛闻景道:“你看,你也觉得这是事实不是吗?”   “我已经将参赛曲卖给顾时洸,即使取消顾时洸的比赛名额,我依旧是蕊金杯黑名单中的选手。”盛闻景淡道:“欧格,我们得保持蕊金杯的纯洁神圣。”   蕊金杯是所有钢琴演奏者的伊甸园,即使争夺奖杯时厮杀惨烈,乐声含着刀光剑影,但这是再正当不过的对决。倘若翻案时,蕊金杯重新将奖项还给盛闻景,那么这才是盛闻景人生道路上的污点。   “我是否优秀,自当由听众决定。”   盛闻景耸肩:“反正已经是流行乐的作曲,拿过的奖项也不少,这辈子不虚此行。”   他在平息欧格怒火的同时,也在飞快开解自己,人都要向前看,盛闻景不想回忆那些过往,说不定没有挫折的盛闻景,反倒无法达成现在的成就。   蕊金杯的赛前准备紧张进行,各个评委的个人信息逐步披露于官方页面内。   参赛选手首先得报名上传自己的作品,海选时不必进入音乐厅面对面演奏选拔,这一关便会筛掉一大批学生。   大约是盛闻景当年身边围绕着的伙伴钢琴技术都不错,以至于他认为,钢琴演奏就是该抵达这个级别。   然而打开海选视频,那些摧枯拉朽毫无节奏的音乐入耳,再抬头看同事们生无可恋的表情,盛闻景忽然顿悟了。   其实组委会也会将特别优秀的选手事先记录在案,以便于他们观察学生比赛过程中的一举一动,倘若这类优秀学生出现什么退赛或无法参加比赛的问题,组委会会第一时间进行联系,避免错过能够成为优秀钢琴家的好苗子。   盛闻景当年的退赛显而易见是因为受伤,内部又有顾氏的人运作,以至于组委会对盛闻景的遭遇深信不疑。   “以后我们一定要杜绝此类事故发生!”蕊金杯组委会主席在开会时拍着桌面激动道。   他说:“景,你有什么有效意见?”   盛闻景被海选视频折磨整日,正灵魂放空地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他被同事提醒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他理了理褶皱的衬衫,一本正经道:“主席,难不成我们要对着受迫害的学生说,如果你受委屈就眨眨眼,我们会为你主持正义的。”   众人:“……”   盛闻景继续道:“难言之隐的选手会选择继续保持缄默,因为只有不出声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鼓足勇气的人会因为我们的鼓励而主动坦白,但面对更多处于无奈境地的选手,其实我们的保护反而是对他们的二次伤害。”   “可那都是我们钢琴界未来的栋梁!”有人说。   盛闻景摇摇头,“世界上从来都不缺人,更何况是钢琴家。”   “也有因为没能接触钢琴而身怀钢琴天赋的人碌碌一生,难道这也算是遗憾吗?”盛闻景反问,“他们的天赋不被开发顶多会收到一句可惜,钢琴界仍然会有新的年轻人顺势一跃而上,带领同辈走向新的巅峰。”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脾气暴躁的评审立即一脚踹开凳子站起骂道:“盛闻景!作为受害者的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难不成是因为你现在也成为了那些只看重钱的资本家,就不再愿意体会我们普通演奏者的苦难吗?”   “普通?”盛闻景挑眉,哦了声。   “在场诸位谁普通?谁又是从普通家庭中走出来的寒门?”   盛闻景:“我是从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但我本身的家庭足以供我完成少年时的钢琴课程,并聘请名师辅导,这本身就不是一种普通。”   “真正普通的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并非是从未为金钱劳累过的我们。”   他霍然起身,拧起眉心,快步走到主席面前,朗声道:“主席,我知道那年参赛的事情闹得狼藉,甚至是给组委会造成极大的压力,现在我只想问一句。”   “你们是否因为同情我的遭遇而将评审的机会送给我?”   盛闻景身边有名的演奏家那么多,例如离他最近的肖询秋。   就连肖询秋都触碰不到的地方,如此轻易的被盛闻景摘取,这对盛闻景来说简直超乎他的认知。   原本哄闹的会议室瞬间寂静无声,有人无意间撞倒的水杯倾撒于光洁的地面,水渍溅在盛闻景裤脚,盛闻景不耐烦地跺了跺脚,重复道:“是否因为我的遭遇而给予我评审的机会。”   评审即蕊金杯对该作曲或者演奏家的认可,比获得冠军更赋荣光。   良久,主席合上电脑,投影仪中的演示文稿瞬间消失,白色幕布至剩空洞的莹蓝色投影光。   他说:“不是。”   “但我需要理由。”   主席道:“蕊金杯创立之初是鼓励所有演奏者积极走进音乐道路,想指引青年成为更好的自己。”   “一个鼓励性的奖项,在几十年的历程中,逐渐变得失去原本创立时承载的含义。”   “谁能想到,它其实只是为了鼓励青少年弹奏钢琴呢?”   主席用浑浊的蓝色瞳孔注视盛闻景,语重心长道:“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蕊金杯最初的意义。”   “即使不能再运用钢琴演奏,但你仍能让钢琴伴随你的音乐人生,这才是演奏者选择音乐的真谛。”   盛闻景呼吸微窒,喉头滚动道:“但我并……”   “盛闻景先生,你就是我要找的演奏者,也同样是最优秀的创作者,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对音乐的非凡热忱。”   主席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盛闻景,认真道:“评委席有你这样一位坚持不懈的年轻人,是我的荣幸。”   话落,盛闻景眼皮颤了颤,绷紧的身体以及神经骤然松懈,他用气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在别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存在,那么……   他坚持创作的日夜,似乎并未白费。 第107章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只要得到一点肯定就能开心许久。   只是盛闻景觉得自己开心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发现自己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剂量在逐渐加重。   他将这归为自己浏览过那么多参赛选手,遇到拥有天赋的小孩还是会忍不住羡慕。   他们双眼含着不谙世事的光,心中充满期待地渴望未来光明灿烂,好似所有苦难都不能将他们打倒。   “这幅画很漂亮吧,它是一位艺术家的绝笔。”   组委会休假两日,欧格赠送了盛闻景一张画展的入场券。   其实盛闻景并不善于欣赏这种情绪表露隐晦的油画,只是色彩的明暗令他觉得奇怪,画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绘制,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当他陷入沉思时,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位身着运动服的年轻人,他指着画重复道:“画这张画的时候,作者接近半瞎,瞎子的画嘛……”   他顿了顿,笑道:“你好,我叫汤驰逸。”   盛闻景垂眼看着汤驰逸伸过来的友好右手,并不急着握上去,道:“你是顾时洸的未婚夫。”   他从顾堂那里听过汤驰逸的名字,后来又在国内关于顾氏联姻的新闻中看到了汤驰逸这三个字,配图是他和顾时洸站在一起的照片。   汤驰逸好脾气道:“比起叫我顾时洸的未婚夫,我更喜欢你称呼我全名。”   “汤驰逸。”盛闻景说。   “盛总这样显得不情不愿,不如叫我顾时洸的未婚夫。”   盛闻景抬脚转身就走。   “哎哎,别走啊,画展二楼是上个世纪名家真迹,不想看看吗。”   即便是上个世纪名家真迹,盛闻景也坚信自己毫无任何绘画感知能力,隔行如隔山,他只能单凭感觉判断,这幅画是自己喜欢的,那副画太抽象看不懂是什么。   仅仅于此。   盛闻景以为汤驰逸只是客气,没想到他还真就拉住他不走了,两个人站在场馆中心相持不下。   怎么这么难缠,盛闻景心说。   按照新闻中描述的,汤驰逸该是无比稳重的青年才俊,现在反倒……   “无赖。”盛闻景缓缓吐出两个字评价道。   汤驰逸扬起下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我家在这个展览馆有投资,盛总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都是对艺术有追求的人嘛。”   “追求,你被学校退学才改学商。”   声音是从通向出口的地方传来的,来人着一身黑色正装,手中拎着空矿泉水瓶,他走到盛闻景与汤驰逸面前前,先抵达垃圾桶,将空水瓶丢进可回收垃圾箱内。   汤驰逸啧啧道:“你是收破烂的吗,每次见你都带着水瓶丢垃圾。”   水瓶是沈望在美术馆门口捡到的,随手捡垃圾只是习惯而已,但不知怎么的,每次见汤驰逸都能捡到许多垃圾。   恐怕汤驰逸本身就是个垃圾。   沈望看着汤驰逸做了个口型。   “垃圾?”盛闻景乐了。   沈望三步并两步,速度极快地将汤驰逸挡在身后,对盛闻景说:“抱歉,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打扰到您的观展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名片。”   “如果您之后还愿意参观,请拨打名片中的电话,展览每月都会换主题,到时由我为您讲解。”   沈望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干燥的味道,盛闻景从阳光晒过的衣物中闻到过这种味道。   他对沈望第一印象不错,旋即将自己的名片与沈望交换:“我叫盛闻景。”   “盛先生是来这出差吗?”沈望随口问。   盛闻景:“对,出差。”   被二人忽略的汤驰逸不满地探头说:“沈望你怎么回事,不看新闻吗?人家可是蕊金杯最年轻的评审。”   蕊金杯,沈望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无奈摇头道:“抱歉,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奖项。”   说话诚恳的人总能比油嘴滑舌获得更多的认可,盛闻景解释道:“钢琴比赛而已。”   沈望并不在意盛闻景究竟是做什么的,只是汤驰逸这几日总来画展,一溜达便是一天,他坐在三楼办公室恰巧能看到此人鬼鬼祟祟的身影,赶又赶不了,毕竟人家没犯事,留他在画展,他又打扰客人参观。   “二楼藏品更多,是不同时期画家的真迹,不如盛先生移步二楼。”沈望自然而然忽略汤驰逸转而邀请道。   盛闻景欣然应允,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间时,汤驰逸要跟上来,谁知沈望将人挡在门口,顺手用电子卡刷了下电梯内的面板,盛闻景挑眉,看到显示楼十的按钮自动亮起。   他朝汤驰逸耸耸肩表示无奈,随后愉快地迎接耳根清净。   轿厢缓缓上升,盛闻景看着显示器提醒不断上升的楼层,沈望则回头对盛闻景说:“汤驰逸并不是对所有人热情。”   “哦?”盛闻景装作惊诧道:“我和他初次见面,以为他——”   “我叫沈望。”沈望重新自我介绍道:“凝望的望。”   盛闻景:“我叫盛闻景,听闻的闻。”   沈望安静地笑笑,说:“看来我们都是感知中的一部分。”   沈望话不多,他请盛闻景来到贵宾厅,为盛闻景冲泡茶叶时指了下远处画着万马奔腾的水墨画:“那个是镇馆之宝,我们平时会请贵宾单独参观。”   很多建筑只有顶层才设有密码,非密码不可入内,沈望是打算带着盛闻景躲一会,直至汤驰逸失去兴致离开。   盛闻景也坦诚道:“是幅好画,不过我真的看不懂。”   “我也看不懂。”沈望失笑,并不生气。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画廊,我的工作其实是工程师。”   “汤驰逸倒懂一些。”沈望顿了顿,“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   盛闻景从沈望手中接过茶杯,沈望在他左手边坐下,继续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刚刚第一眼见到你,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爱人?”不知怎么,别人说这话盛闻景会觉得对方是在搭讪,而从沈望口中说出来,倒像是真的。   沈望弯眸:“在我旅行的时候,帮助我走出雪山的陌生人。”   “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下意识想,你会不会需要帮助呢。”   “谢谢。”盛闻景认真道。   茶杯的温度顺着隔热杯套传进手指,盛闻景冰凉的指尖难得沾染几分温度。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一杯热茶恰巧冲散萦绕在胸腔的寒意。   当沈望提及一起吃饭时,盛闻景没拒绝。   盛闻景这些天在巴黎兜兜转转,由欧格带着吃了不少高级餐厅。但沈望开车带他来到华人区,一家只售卖过桥米线的餐馆前。   餐馆不大,是整条街店面最小且最老的。几平米便是它的全貌,甚至能看到老板在隔着一道玻璃的后厨忙碌。   沈望推门,老板听到挂在门口的铃铛叮当作响,抬头扬声说:“欢迎光临,啊,沈工来了。”   老板用搭在脖颈的毛巾擦了下汗,手中还拿着两捆小油菜,他探头问:“两三个月没来了,还是老样子?”   “这是我朋友。”沈望稍让一步,露出身后环顾的盛闻景。   沈望说他每次休假回家,都会在这里点过桥米线吃。   “我是十六岁来巴黎定居的。”沈望说:“当时很怀念国内的餐馆,每周放学都会独自来华人街扫荡,很多喜欢的店面因为金融危机倒闭了。”   “这家店是老板自己的店面,所以他家还在。”沈望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白瓶,盛闻景认得,那是胃药。   之前他见同事饭前吃过。   老板显然是熟悉沈望的,米线还未上桌,他先端来一杯温水给沈望服药。   外国人喝冷水,餐馆里的饮水凉杯甚至在冬天都会装满冰块。   “长大后想回国发展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太适应国内的生活,甚至有点水土不服。”   “那么你是在巴黎做工程师吗?”盛闻景问。   沈望点头:“偶尔也会去非洲援建,刚毕业在非洲待了三四年。”   艺术工作者是理想家,但听沈望描述自己的从业经历后,盛闻景觉得他才是理想主义者。   沈望在援建期间计划进藏旅行,援建结束的第二天便踏上回国的旅程。   他将当时的照片找出来给盛闻景看,盛闻景不可思议道:“一个人旅行不孤单吗?”   “不是我一个人。”沈望淡笑道:“还有……”   话未说完,盛闻景看到沈望手指无意点到退出键,手机相册大部分照片密密麻麻地挤在一掌大的屏幕中。   沈望身旁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他搂着沈望的胳膊,笑得张扬而肆意。   那是。   盛闻景失声。   汤驰逸!   不,是年轻时还带着学生气的汤驰逸。   汤驰逸甚至穿着高中校服。   “汤驰逸被学校退学后跟我一起横穿藏线,穿着校服逃课来机场找我,躲进我的后备箱里以为我没发现……是个无赖。”   总之是个无赖。   盛闻景与他们都是初次见面,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只能回家后找顾堂讨论。   他躺在顾堂腿边,顾堂将洗好的蓝莓喂给他,盛闻景边嚼边说:“虽然沈望和汤驰逸性格截然相反,但好像又都一样,自来熟。”   “汤驰逸和顾时洸结婚图什么?”   盛闻景不禁感叹,看汤驰逸对沈望的态度,沈望看汤驰逸的眼神,总觉得这两人还有猫腻。   “汤驰逸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财产才和顾氏合作。”顾堂抖了抖手中的报纸,翻到背面继续看。   “但汤驰逸似乎认识我。”盛闻景说。   “汤驰逸调查过所有人。”顾堂答:“甚至还有吕纯的家庭背景。”   盛闻景愣了愣,听顾堂继续道:“汤驰逸投行出身,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如果你和他接触多了会觉得他适合做合作伙伴。”   汤驰逸还年轻,想得到属于自己却被夺走的东西太难,他不得不选择与顾氏合作。   他用一整条珠宝生产链许诺顾氏,只要顾氏帮助他获得他该得的东西,他还给顾氏的必定远远高过承诺的价值。   入夜盛闻景昏昏欲睡时,顾堂忽然记起了什么,他推推盛闻景,问盛闻景是不是已经见过顾弈了。   盛闻景困得要命,在顾堂接乱不断的提问中陷入沉睡。   顾堂无奈地帮盛闻景盖好被子走出卧室。   他还有工作会议,大约两小时后才能得到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国内生意由钟琦照看,这部分是顾堂亲自打理扶持的,并没有任何问题。但顾氏在海外的产业着实错综复杂,他处理起来颇为吃力,再加上顾弈从中作梗。   提交给警方的数据中涉及机密,顾堂这几日一直在警方与顾氏之前周旋,既要查账,也得瞒住那群精明了一辈子的董事会。   期间,顾时洸单独找过顾堂。   他坐在哥哥办公室的皮椅上,双腿搭在桌面,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打游戏。   顾堂结束会议推门便看到顾时洸骂了句什么,紧接着狠狠踹了下办公桌,说:“妈的。”   “来公司怎么不打招呼。”   顾时洸动了动身体,说:“老头总不许我出门玩,好不容易逮到他应酬的时间,哥,待会我要去游戏厅见几个朋友。”   “之后去喝酒?”顾堂脱掉西装,从冰箱中拿出矿物质饮料,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顾时洸扁扁嘴,道:“喝酒就算了,他们那群人千杯不倒,我还得弹钢琴,对了,下个月电视台的那个节目总决赛怎么没邀请我。”   顾堂顿了顿,他是看着顾时洸长大的,即使学业忙碌也从未失去与顾时洸的沟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时洸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购买参赛曲的丑闻才刚结束,顾时洸便能想着重新出镜。   “网络对你的评价不太好,不邀请你只是为了节目的安全性考虑。”   顾时洸:“那群网民算个屁,没钱躲在家里瞎嚷嚷而已,谁在乎。”   顾堂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将手机倒扣在桌角,说:“盛闻景也在巴黎,我要是你,就会立刻离开巴黎躲远一点。”   “我当然知道。”顾时洸拉长音调,说:“盛闻景那个孬种都不知道还手,长相长得挺能打,一点都不禁揍。”   顾堂不动声色道:“盛闻景的验伤报告还在,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自首。”   ……   “自首?”   “你是在开玩笑吗?”   手机扬声器清晰地传达着顾时洸的声音,他不屑道:“有本事拿出证据啊。”   公寓,盛闻景坐在餐桌前啃披萨,顾堂手机中继续传来顾时洸的声音。   “顾时洸真是。”盛闻景迟疑片刻,确认道:“真是个傻子。”   如果顾时洸稍微对顾堂上心点,就会发现他的哥哥和盛闻景并未断联,或者说顾弈与顾夫人将他保护地很好,即使盛闻景开诚布公地向顾氏邮寄律师函,他也能肆无忌惮地奔跑在没人认识他的土地。   正如他所说的,一群没钱的人操心每月零花钱百万的人的生活,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才是常态。   顾堂将录音发送给盛闻景,说:“你的律师会很高兴收到这份自爆语音。”   “诱导性的讨论有时可能不具备完全成为物证的资格。”盛闻景接收音频文件顺手转发给律师。   那些被解雇的员工档案被完全消除,虽追查起来很难,但只要确认顾弈正在进行经济犯罪,警方便能将他二十年以内的所有商业活动通通翻出来。   盛闻景问:“他是你的父亲,举报他的时候你真的没想过手下留情吗?”   顾堂弯眸,低头吻了吻盛闻景的脸,道:“站在同一条战线的才是战友,他现在是敌人。”   面对敌人,自然要全方面攻破。   盛闻景不清楚顾堂每天工作内容,但他最近遇到了一位很有潜力的选手。   蕊金杯分线上报名与线下,线上是为了那些不能赶到线下参赛的选手特设,但组委会还是推荐参加线下甄选。有机会参加线下的选手比那些线上选手多一次比赛经验,海选的氛围并不严肃,对于选手来说正好适应蕊金杯快速而紧张的节奏。   盛闻景记得自己参加蕊金杯前每晚失眠,脑海里的音符冲出大脑,甚至会出现音符排队站在窗台边跳舞的幻觉。   像吃了致幻蘑菇。   有选手在海选现场当场因紧张失控,捂着嘴跑出候补区,评委们淡定地翻阅选手名录,并请下一位选手进场表演。   新入场的是个身着紫罗兰色小礼裙,扎着公主发髻的女孩。她踩着小高跟缓步上台,在台中停下脚步,神情严肃地对评委席鞠躬。   “乐相宜。”   盛闻景用中文念出声,好特别的名字。   简历中显示,女孩今年十五岁,在此之前已经参加过不少比赛,排名——   第一。   “请开始你的表演。”坐在评委席最边缘的评委说。   蕊金杯近年来对年少成名的天才钢琴演奏者优惠颇多,比如无需参加海选直接进半决赛之类的。   无人抗议的原因是,很难有选手能够在含金量十足的钢琴比赛中获得十个冠军。   而眼前的乐相宜,上个月月初正好拿到了第十座奖杯。   欧格用手掩住嘴低声说:“我记得她,这次直通半决赛的两位选手中,她足足和另外一位差了三岁。”   对于蕊金杯而言,年龄与实力即代表天赋与日后能走多远。   “她完全拥有进入总决赛的能力。”盛闻景脚底打着节拍,手中握着碳素笔在乐相宜的比赛分数表中填写数字。   “不过世界各地的比赛同时进行,说不定还有别的更出色的选手,只是不在巴黎赛区。”   下周盛闻景便会回国,继续进行中华赛区的评委工作。   欧格觉得盛闻景严格,数日相处中,他逐渐发觉盛闻景似乎并不像他自己表现的那样平易近人。   出色的演奏者脾气都不大好,盛闻景只是将自己的脾气隐藏起来而已,遇到专业知识,他还是会“趾高气扬”地挑三拣四,并搬出所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   一曲结束,评委提问原本是盛闻景左手边的评委提问,但盛闻景先他一步拿起话筒,道:“我想知道你参加海选的原因。”   “在我看来,你的实力与参赛经历完全没有必要走这一趟。”   他用的是中文,场内华人极少,选手与观赛群众纷纷交头接耳,盛闻景听到穿着灰色礼服的男生说:“这个评委全场最严,很多最低分都是从他这出现的。”   “难不成,难不成是这个女生的也不能令他满意吗?”   乐相宜双手扶住话筒,淡道:“比赛最重要的是公平。”   “如果你失手没能进入半决赛,岂不是亏大了。”盛闻景道。   乐相宜:“失手只能证明我运气不好,或者我的专业水平不够,运气也是比赛的一部分。”   “那么你之前获得的十座奖杯都是运气?”   “不,是我的实力。”乐相宜说:“我有集邮的习惯。”   盛闻景乐了,见过嚣张的选手,没见过将蕊金杯比作集邮的人。   即使是当年的自己,也无法说出蕊金杯对我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丢进苞谷地里的玉米粒之类的话。   赛后,组委会准备了自助餐犒劳选手。   盛闻景为了躲避数不尽的阿谀奉承,不得不从酒店小道绕去人迹罕至的花园独处。   只是他抵达花园不久,花园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穿着小礼服的乐相宜怀抱一大杯爆米花轻快步入,她清清嗓子哼唱比赛时弹奏的小夜曲,才哼了个开头便猛地戛然而止。   评委与选手尴尬地四目相对,乐相宜后退半步,“你好。”   “你的名字怎么念?”盛闻景决定缓和气氛,问道:“快乐的乐,还是乐器的乐。”   “念第二个音。”乐相宜说。   盛闻景将长椅让出一半给乐相宜,乐相宜大方地捧着爆米花报答他,说:“礼尚往来,这是我在甜品台拿的爆米花。”   海选长达五小时,评委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位,几个人挨个点评也够呛。盛闻景说得嗓子发痒,只想多喝水,于是委婉拒绝了甜蜜的爆米花。   他点评的次数相比较其他人来说已经很少了,但说话太集中又得能令选手听清,这对盛闻景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毕竟他还得用英文表述。   两个人就那么无聊地呆坐了半小时,乐相宜忽然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姓也是。”   盛闻景:“淡妆浓抹总相宜。”   “嗯,无论什么音乐都会相宜。”乐相宜说。   乐相宜的成熟与她的年龄格格不入,盛闻景联想到当时的自己,笑着说:“我以为自己的十五岁很厉害,但你更胆大。”   全场参赛选手都有家人陪伴保驾护航,唯有乐相宜是一个人背著书包来的。   上台前将包交给认识的人照看,下台后从包里拿出小面包充饥。   “怎么没带监护人陪同呢?”盛闻景问。   乐相宜扁扁嘴:“我爸在店里煮米粉,每到周末客人都特别多,你知道的,那些外国人很周末来华人街。”   华人街?   盛闻景诧异,旋即问道:“你家在华人街?”   乐相宜:“我爸在华人街卖过桥米线。”   世界上的巧合总是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相遇,盛闻景又说:“那么你认识一个叫沈望的工程师吗?”   “沈望哥哥?”这次轮到乐相宜面露惊讶,她眨眨眼,卷翘的睫毛在眼角留下一道极细的影子。   盛闻景无奈道:“之前我和沈望去华人街吃饭,沈望带我去吃了整条街唯一一家过桥米线。”   乐相宜立即骄傲道:“我家的米线好吃吧!”   “大骨熬的汤底,我每天晚上都帮爸爸看火呢!”   盛闻景终于在这个十五岁的女孩脸上看到符合她年龄的笑容,点点头道:“特别好喝。”   “咕噜——”   女孩的肚子忽然不合时宜地大叫。   乐相宜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向盛闻景发出邀请。   “盛老师,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回家吃米线怎么样!”   盛闻景想到傍晚还有来自国内的视频会议,正欲找借口拒绝时,月相宜已经用她随身携带的电子手表拨通电话。   她说:“喂爸爸!待会我带沈望哥哥的朋友回来吃饭,你多煎一个鸡蛋喔!” 第108章   盛闻景再次回到了那家华人街店面,乐相宜带他乘坐了一趟直达的公交车。   女孩的中文很好,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演奏钢琴时目中无人,此时倒像她这个年龄段该露出的神色与举动。   看得出她的家人将她照顾得很好。   踏进店面,老板乐呵呵地端出新鲜出炉的米线,盛闻景诧异道:“您怎么知道我们抵达的时间。”   路途遥远,期间还有无数红绿灯之类的等待,乐相宜上车后便再未打开手机,老板是怎么预计他们回华人街的时间的。   老板说:“相宜喜欢计算路途时间长短,回家前她会提前告诉我时间,我在她计算好的时间里做饭。”   乐相宜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抽出一次性筷子打算开吃了。   她说:“爸爸,我今天比赛是第一名哦。”   盛闻景心中略微诧异,他看了看乐相宜,正欲说什么,只听乐相宜道:“盛老师,其实这都是简单的计算题而已,也不能准确估量具体时间,爸爸只是今天恰巧卡在了我们回店里的时间而已,没他说得那么神。”   “比赛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后公布。”盛闻景纠正,“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第一名。”   “可我看不到在场有谁能比我弹得更好,盛老师你也太谨慎了吧。”   盛闻景当年自诩第一,但结果未曾公示时,他仍旧视所有人为劲敌,不敢断言第一是自己。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信吗?   他略微疑惑地问老板:“乐相宜同学经常这么认为吗?”   老板乐了,忙不迭揭女儿的短:“好几次被别人截胡,牛都吹出去了却拿不到奖杯,别提有多可怜,半夜藏在被窝里偷偷哭。”   “哪有!”乐相宜眼神飘忽狡辩道。   沈望带盛闻景前来吃饭的时候,老板只当盛闻景是沈望工作认识的朋友,乐相宜听父亲恍然大悟,连忙说:“爸爸,沈望哥哥身边的人肯定不一般,再说盛老师哪像做工程的人,明明像为艺术献身的艺术家!”   盛闻景莞尔,觉得乐相宜的嘴可真是太甜了,笑道:“不算艺术家,从事创作讨口饭吃。”   “钢琴圈子就这么丁点大。”月相宜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下,补充道:“盛老师你要做评委的事早就在华人圈传开了,大部分人还是支持你的。”   能做蕊金杯评委,即代表被组委会那群德高望重的老钢琴家们认可,乐相宜见盛闻景似乎很喜欢吃蔬菜,他将碗中的青菜快要挑完了。   她跳下凳子跑去厨房又拿了点,瓷碗摆在盛闻景面前时,她指指楼上道:“二楼是爸爸给我准备的琴房,盛老师你要弹一首吗?”   盛闻景纳闷道:“很多人都建议我继续弹钢琴,但我并不打算重新回到演奏赛道。”   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体力再完成一首乐曲,苏黎白演唱会的伴奏已经是他的极限,即便如此,盛闻景对于自己仍旧能弹一点简单的音调已经十分满足。   人应该懂得知足,至少他没有死在十八岁。   乐相宜:“但喜欢音乐的人是不会拒绝邀请的吧。”   “……乐同学,等你长大后就会发现,其实你所掌握的东西会变成最功利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了赚钱重要,有饭吃才能继续艺术。”   盛闻景不忍心打断乐相宜的乐观,但还是严肃道:“还能弹和会弹不同,现在的我已经不能算走在追求成为钢琴家的行列的人了,我有充分的演奏经验,也有成为主业的创作身份,可这些都不能让我继续弹钢琴。”   “你明白吗,成长的途中会有很多不得已。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自信,但不要锋芒太盛,这样迟早会伤到自己。”   话落,盛闻景意识到说得有点多了,当即道歉道:“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乐相宜吸溜掉碗中飘荡着的小香菇,声音有明显的低落,她趁着爸爸去照顾别的客人的时候,小声说:“可我改不了。”   盛闻景放下碗筷:“你还小,能将这些话听进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乐相宜同学,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应该算是一类人,但我们这种人的圈子太小了,且大多都对生活过分理想。除去那些理想者,剩下的都是愤世嫉俗觉得世界辜负自己的音乐家,我们得时刻保持清醒,认清音乐于我们而言究竟占人生的多大比重。”   “如果你想将音乐成为职业,那么生活和职业你会怎么选择呢?虽然有种很圆滑的说法,比如工作其实就包含在生活中,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这本身就很残忍,商业化的音乐才能赚钱,你所想要进行的工作或许并非你现在对音乐概念的诠释。所以我说我是音乐从业者,而并非什么作曲家,音乐家。”   “我的演奏在网上有视频,你可以从蕊金杯的官方历年参赛视频中查询,或者直接听苏黎白的演唱会。”   对待乐相宜这种天才,只有将她当做成人对待,乐相宜才会将忠告听进耳朵里。谁当她是小孩,她会把那个人的话完全当放屁。   因为盛闻景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所以父母很快接受了他早熟的事实,除非品行方面的教导,其它方面并不太干涉他为自己决定人生。   盛闻景还得回组委会完成赛事记录,短暂停留后便起身告别,临走时,他拍拍乐相宜的肩膀说:“加油。”   乐相宜撇撇嘴:“还用你说?”   赛程逐步推进中,决赛的官方冠名招标也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留音时代的团队从国内启程前往巴黎,在此之前留音时代已经联系大量媒体放出消息,公司对赞助留音时代总决赛势在必得。   这是留音时代正式踏入国际的首枪,必须打响。   吕纯作为盛闻景的助理,被盛闻景丢在国内数日,终于拉着行李箱与盛闻景汇合。   盛闻景觉得吕纯胖了不少,吕纯生怕盛闻景以为他工作清闲,连忙说:“浮肿浮肿,工作太忙人会浮肿。”   蕊金杯赞助商通常由两部分组成,服装赞助与器材赞助。   留音时代承包的是场馆花销以及乐器等的维护,而选手服装通常会选择巴黎本地的品牌入驻。   招标宴会厅内,盛闻景看到汤驰逸与顾时洸被记者围绕着提问。除去这两人的行径,站在一起似乎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盛闻景不由得想到沈望,沈望看似热心,实则是个性格冷淡的人,倘若此时和汤驰逸一起的人是他……算了,盛闻景摇摇头,从穿梭人间的服务生那里要了一杯红酒,继续倾听项目组负责人汇报工作内容。   盛闻景不太喜欢在台下受人瞩目,他缓慢走至舞厅门口时,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先生,想跳支舞吗?”   盛闻景:“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   “汤家大概率会同留音时代一起赞助比赛。”顾堂从盛闻景手中拿走酒杯,蹙眉道:“这酒度数不低。”   盛闻景耸肩,说:“还不能确定公司是否能中标,不过汤驰逸在选结婚对象这件事上,着实没什么眼力见。”   顾时洸绝大多数时候是正常人,而那个大多数,恐怕便是他面对大众镜头时,使劲浑身解数营造出优雅贵公子的氛围。   不得不说,即使是盛闻景也偶尔会被他的外在蒙骗,毕竟长得真是太像乖巧三好学生那挂了。   顾时洸弹钢琴的天赋极佳,之前盛闻景教顾时洸的时候就能感受得到。即使他自小吊儿郎当地在名师身边学习,也仍旧熟练掌握了他们的技巧。   盛闻景微微叹息,果然,人的心思还是得放在正途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该打招呼该见的合作方已经商谈结束,盛闻景没有必要再留在舞厅,他笑道:“我要走了,待会见。”   “喝酒别开车。”顾堂提醒。   盛闻景摆摆手,边走边说:“没喝。”   酒水是给那些竞标商准备的,并非蕊金杯内部工作人员。运营蕊金杯的大多都是业内钢琴家,大家磕磕绊绊地学着并不属于自己的专业知识,逐步完善蕊金杯的各项管理,虽然很多对外沟通都是由职业经理人来做,但最内核的东西,仍然由他们提议承担。   久而久之,与蕊金杯相关的酒会便不再那么执着于“酒”,而前来竞标的商家们也愿意选择不那么伤胃的果汁。   毕竟和这群艺术家交谈,符合他们思想触动他们内心的策划,远远比金钱更重要。   盛闻景觉得这份纯粹在现在的社会已经很难见到了,不知蕊金杯还能保持多久。   刚抵达巴黎的吕纯得知自家老板出入居然没有车开,落地当天便为盛闻景联系了一台轿车。   蒋唯也在电话里“教训”盛闻景,尽管为公司节省开销是好,但也不能失了场面。   “有媒体拍到你进出坐一辆破烂老爷车。”   “我们留音时代好像要完蛋了。”蒋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盛闻景哭笑不得,欧格那辆车明明复古有趣,哪里是什么破烂。   他答:“老爷车不优雅吗?”   嘟——   蒋唯果断挂掉了电话。   ……   盛闻景只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单独开车,毕竟那天在赛车场,那场死亡之吻着实令他心惊胆战。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开车也能如此惊心动魄。   又或许,那个喜欢挑战极限运动的盛闻景,在这些年逐渐拥有了牵绊,变得不那么胆大,开始贪生怕死起来。   盛闻景坐进车内,顺手打开车内的换气装置。   吕纯怕他酒会喝酒,提前准备了曲奇饼干在储物盒内。   盛闻景刚打开包装纸,一股浓郁的黄油可可味竞相涌出来。不甜——   这是盛闻景对甜品最大的赞美。   显然外国人的甜点并不在他的鉴赏范围内。   将曲奇重新塞回饼干盒,盛闻景随便在手机导航中找了家评分较高的餐厅,才系上安全带,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汤驰逸,你发什么疯?!”   顾时洸怒道:“没看到我爸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吗?”   “那又如何。”汤驰逸冷道:“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公司有事我得立刻回去。”   他骤然停下脚步,回身猛地抓住顾时洸的衣襟,强忍怒气道:“我们并非真正的婚姻,所以我去哪也不需要跟你报备。”   停车场昏暗却又扩音,他们大概是意识到了音调太高,于是争执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盛闻景打开车窗也没能听清半句。   很快,汤驰逸扯了扯发紧的领带骂了声该死,将顾时洸丢在原地径直上了他自己那辆卡宴。   为避免他们发现自己,以为自己是专程来听墙角,盛闻景打算等汤驰逸离开后再发动车子。   然而汤驰逸这边才打开车门,顾时洸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嘭!!!”   刺啦——   紧接着重物撞击的声音迅速替代了这份惊恐,一道极其刺耳的刹车声终结了轰鸣。   盛闻景愣了愣,他下意识下车向前跑,却因遗忘解开安全带而被重新弹回驾驶座内。   但他看到了,盛闻景想。   我看到了。   顾时洸倒在血泊中,他被那辆面包车撞出去五米远。   他的血飞溅在印着黑色脚印的墙壁上,整个人似破布娃娃般瞬间失去意识,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盛闻景从不知人居然能滞空那么久。 第109章   行凶者逃逸,汤驰逸瞬间冲上前查看顾时洸伤情的同时拨打电话,不多时,建筑内的保安包围现场,顾堂在顾氏保镖与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来到这些保安的重心,顾时洸躺在地面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盛闻景从顾堂脸中看到一股极为淡薄的情绪,这份情绪之后是山雨欲来的凝重。   汤驰逸反应够快,迅速指挥着安保人员追查肇事逃逸,不,或者说是专程为谋杀顾时洸而来的杀人犯。   宴会并未因为这场事故而中断,事实上也只有顾氏与汤家两家人知道顾时洸出事。   盛闻景沉默着缓缓坐回驾驶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很快,他弓着腰让自己的额头抵在手背之间。   他反复深呼吸,竭力让那些不断重复的血腥片段滚出自己的大脑,然而越是拼命,越是无法挥散。   血色沾着灰色的尘土,顾时洸的半边脸被剐蹭的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从小腿中断,翻折出柔韧却也薄如蝉翼的皮肉。   这是比电影或者艺术创作,还要具有冲击力的场景。   保安围住顾时洸并不乱跑,似乎是想保护第一现场,好让警方前来时更好查办。   不知过了多久,盛闻景丢在副驾驶的手机振动,他摸索着接起,等待对方先开口。   “在哪。”顾堂问。   盛闻景:“……”   他想他现在似乎并不适合开口讲话,或者说,他好像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   顾堂没听到盛闻景的动静,道:“是不方便吗?”   盛闻景挂断通话,回以顾堂短信息:在开会。   他在看到那些保安面对顾时洸时,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曾在台上被顾时洸砸断双手之时,那些工作人员是否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人活着光鲜亮丽,死后也只是一滩烂泥,毫无美感可言。   救护车呼啸而来,迅速拉走了还剩一口气的顾时洸。   深夜,盛闻景坐在阳台,手边烟灰缸中堆满燃烧殆尽的香烟。他闻了闻指尖缭绕的烟味,端起温水服送抑制情绪的药物。   他始终不愿意把这些药称作抗抑郁或者是别的什么,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仍旧觉得自己心理状态毫无问题。   以至于经常大胆断药。   时至今日,盛闻景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善良。   顾时洸被车碾压拖拽甚至是撞飞,他心中腾升出一股隐秘的快感,这是他多年不曾拥有的悸动。   也许他是没有胆量报复,所以总将自己困在某个无人之境,渴求有人来救救自己。   可那些有胆量直面顾时洸的人,好像无所畏惧,并不渴望拥有明天。   那该有多绝望,盛闻景想。   顾时洸进入手术室抢救的新闻很快被媒体知悉,汤驰逸与顾堂被同时召回家中,顾堂见顾弈前,打算先看看盛闻景。   白天盛闻景的状态太反常,他在手术室外再三思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没见盛闻景前他说不上来。   当看到盛闻景单薄削瘦的背影时,顾堂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须臾,盛闻景回头对他轻声说:“回来了。”   这是陈述句,盛闻景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顾堂从盛闻景的音调中听不到一丝温度,即使气候温和,盛闻景也披着厚重的毯子,他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空气中弥漫的含烟量超标,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正欲抬脚想盛闻景走去时。   盛闻景叫停道:“就站在那,别靠近我。”   “小景,让我看看你。”顾堂沉声。   “顾时洸出事的时候……我在场。”盛闻景根本不打算着瞒顾堂,再说警方调查监控,一定会将他带去警局做笔录。   “那个人完成了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   “我很羡慕他。”盛闻景的语气中不可避免地染上几分颤抖,他觉得那是兴奋,但兴奋过后呢。   盛闻景说:“顾时洸能毫不顾忌地杀了我的人生,而别人也能瞬间将他的人生碾碎。”   “我——”   盛闻景眼皮颤了颤,低头将自己埋进毯子中,沙哑道:“顾时洸有生命危险吗?”   “恐怕会截肢。”顾堂说。   “顾弈五年前参与的投资令许多人倾家荡产,开车撞人的是当年投钱最多的开发商。”   “倾家荡产被顾弈拉去顶罪,坐了几年牢刚被放出来。”   盛闻景愣了愣,道:“所以他想杀的其实是顾弈。”   “对。”   顾堂去厨房煮了杯咖啡,尽管牛奶似乎才是供人的助眠镇定的液体,但对盛闻景这种喝惯咖啡的人来说,大概苦涩更能刺激他的神经。   他端着咖啡杯推开半开的阳台门,俯身将咖啡放进盛闻景手中,道:“他是为父亲顶罪。”   “那个人其实在两小时后就被警察抓住了,对罪行供认不讳。”   “这次活动本该顾弈参与,但他临时被琐事牵绊没能到场,时洸是代替他交际的。”   顾堂又说:“我母亲正式和他提出离婚,我想是应该避免和他有过多的经济牵扯,免得他日后坐牢还得被拉下水。”   “协议出了点问题,双方律师吵得不可开交。”顾堂笑了声,顾时洸被送进手术时,他们还在吵。   或许对于这对夫妻来说,连顾时洸的死活都不算他们人生最重要的事。   再次刷新了顾堂对顾氏整个家族的认知,哪怕他们怀有丁点的同情心,都该对顾时洸的遭遇动容。   更何况顾时洸是为父亲挡灾。   “那么你呢?”盛闻景问。   顾堂笑笑:“我还好,这些年和时洸的感情没有小时候深,很多时候也不喜欢他的作风,后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盛闻景产生兴趣时。   “后来怎么了。”盛闻景用牙齿磕了下杯沿,咬着习惯将咖啡一口气喝掉小半杯。   顾堂居然还有心思找吸管,盛闻景盯着吸管看了会,这应该是自己昨天买回来的酸奶包装中带的吸管。   但那个吸管很短,并不适用四百毫升的玻璃杯,顾堂甚至还将它两根并作一根,做了个延长。   看来他的心情不坏,甚至还有闲心逸致关心咖啡是否能舒服地入口。   盛闻景对顾堂的腿部状况并不清楚,原因是顾堂好像不太愿意让他知道全部。   即使当年摔下台,充其量也只是骨折而已,盛闻景随即道:“你还不能告诉我你的腿究竟是怎么落下病根的吗?”   “并不只是从舞台上摔下去那么简单,我说的没错吧。”   “我想你告诉我实情,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如果对方不喜欢将过往全盘托出,大概选择沉默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方式。”   “我不会推脱自己令你摔下舞台的过错,但也并非想将所有结果全盘接下。”   盛闻景认真说:“我只负责我该负责的。”   晚风微凉,顾堂抿唇望着盛闻景,忽而凑近偏头吻了吻盛闻景的嘴唇,他含着盛闻景唇齿间的苦涩,低声笑笑:“我总是在想,什么样的家庭能将你生得这么聪明。”   后来看到纠缠着盛闻景的梁家,他觉得盛闻景长成这样大概并不靠基因,而是他自己拼命努力的结果。   有些生在罗马,有些人奔跑在前往罗马的路上。   “我被送回老宅休养前,顾时洸仍旧被父亲软禁在国内某个宅子里。”   原因并非他砸伤了盛闻景的手,而是顾弈觉得顾时洸做事不够周全,给那么多人留下把柄,顾弈为了处理那些目击者费了不少功夫。   后来顾时洸怀着怨恨被解除软禁,但却遭到了母亲的责骂。顾夫人对他很失望,多少年的教导似乎瞬间打了水漂。   顾时洸可以冲动,也可以无恶不作,但这些行为的前提是不影响顾夫人在顾氏之中的权力。   “但他以为是我在母亲面前说了些什么,觉得我是在装瘸。”   顾堂音调平稳,像是念不属于自己的故事,道:“所以他为了试探我,故意在中撒了许多玻璃珠。当时我正在恢复期,医生每天都会帮我进行康复训练。”   某日顾堂下楼时踩到顾时洸设下的陷阱,从几十节台阶上滚了下去。   “……”盛闻景的心瞬间漏跳一拍,立即俯身想扯开顾堂的裤腿查看。   顾堂握住他的手腕,摇头道:“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   顾堂:“小景,你无法彻底割舍梁家,我也是。”   家庭并非生活必要的因素,但在那个双亲健全的环境中生活多了,顾堂也会有某种隐秘的希冀。   他希望父母待他是对顾时洸是相同的。   而他并未对顾时洸出手,很大程度是为了母亲。   比起支离破碎,顾堂更愿意表面维持这个家庭的平和。   “所以我希望你并不会因为我的腿伤而过分懊恼,因为这本身不是你该承担的。”   盛闻景眼皮颤了颤,鼻尖微酸,颤抖道:“你该早点告诉我。”   “别哭。”   顾堂用掌心覆盖盛闻景的眼眸,温声说:“我看到客厅放着药店的纸袋,明天我们抽时间去医院再看看医生怎么样?”   “好。”   盛闻景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双眼失神地望向远方。他拥抱顾堂的动作极其缓慢,但顾堂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 第110章   能够说出来的痛苦,源于本人的释然,即使没有抵达这样的程度,也是能够偶尔遗忘的地步。   盛闻景不知道顾堂究竟怎样看待顾时洸,在他眼中,顾堂和顾时洸的关系大概是责任大于亲情。   他不由得问道:“你真的很珍惜顾时洸吗?”   顾堂:“算是吧。”   “算是?”盛闻景轻声。   “当初顾弈说,让我珍惜顾时洸这种天性,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威胁道到我的地位。”顾堂松开盛闻景,用纸巾将盛闻景额头的汗擦干,说:“别再裹着毯子了,待会出汗着凉,还有那么多工作等着你。”   “工作……其实只剩回国处理一些流程方面的事了,留音时代在对外业务方面有自己的体系,目前的我还不便插手。”盛闻景低声:“顾堂,与其在意我的精神状态,我更担心现在的你。”   盛闻景的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他们都清楚他患有某种疾病,因此更能对症下药。然而顾堂所面临的,大概是无路可走的接受。   他未来一定会与顾时洸绑在一起。   全因他接受了那些权力与财富,他一定得给顾时洸一条生路。   盛闻景心中逐渐浮现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正因如此,顾时洸才能肆无忌惮的消耗着顾氏的资源。顾时洸潜意识里是认定顾堂掌权,是源于他的让步,因为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着一般无二的继承权。   他在全盘否定顾堂对于顾氏的作用,甚至他这么多年的筹谋。   盛闻景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脱离那种莫名悲伤的情绪,沉声道:“顾堂,你就待在这哪里都不许去。   说着,他将毯子塞进顾堂怀中,顾堂才是那个应该进入深度睡眠的人。   顾堂不明所以,惊讶盛闻景恢复的速度。   盛闻景唰地起身,道:“我有安眠药和褪黑素,你想要哪个。”   汤氏旗下私人医院。   盛闻景坐在会客厅等待汤驰逸时,遥望夜幕阑珊,感叹道:“怎么这些有钱人名下都有私立医院,小吕,你说我们留音时代是不是也要努力投资一家医院。”   “医院运营大部分时间都在亏钱,并不是什么划算的项目。”   汤驰逸的声音遥遥传来,盛闻景回头,待汤驰逸走近了同他握手道:“晚上好。”   “凌晨好。”汤驰逸装模作样看了眼并不存在的腕表,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五分,顾二还没从手术中出来,我想我们应该找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吃点并不健康的油炸食品。”   盛闻景上下打量了下汤驰逸,笑道:“你正在健身吧。”   汤驰逸惊奇:“你在我身上安了监控?!”   “猜的。”盛闻景单刀直入道:“警察过来有说什么吗?顾弈呢。”   “手术室门口和顾堂吵了一架,但接到了什么人的电话,匆匆忙忙带着人离开了。”   “我想天亮之前他还是会再次守在顾时洸身边。”   “毕竟是小儿子。”   汤驰逸想了想,说:“我以为顾堂会来医院,没想到是你。”   “你已经原谅顾时洸了吗?”   盛闻景干笑:“不巧,我是来看笑话的。”   他又反问汤驰逸,汤驰逸耸耸肩说:毕竟是未婚夫。   盛闻景觉得沈望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自然而然,他也将曾经与沈望交好的汤驰逸划为没那么坏的人。   汤驰逸只是有些话痨,或者说精力过分充沛。   他喋喋不休地向盛闻景提问,例如巴黎哪里好玩,他又去了那些展览,蕊金杯的工作究竟是怎样进行,既然留音时代和汤氏一起成为赞助商,不如做个联动如何。   “例如由你家艺人推广或者代言汤氏旗下的某条产品支线。”   盛闻景食指搭在桌面轻点几下,单手撑着下巴笑道:“你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沈望的消息,可惜,我和他再也没有联系过。”   “……”汤驰逸不说话了。   盛闻景总觉得有些话不该自己提,但沈望那么坚决的性格,看起来不像是会吃回头草的人。   他道:“如果你真的余情未了,也不该在还有婚约的情况下打扰他。”   “即使没有感情,这在外人看来就是出轨。”   有关于沈望的话题戛然而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只是盛闻景觉得汤驰逸并不适合沈望,他的阅历与沈望想必,太渺小了。   当他十八岁时,沈望能够将他当小孩看待,包容他的一切。   而当他选择成为他的恋人的时候,他便是同沈望一般的同龄人。   心思缜密与行为动作,有时不能一概而论。业务能力超强的人,或许生活中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幼稚小孩。   沈望有自己的理想,倘若汤驰逸不能紧跟他的脚步,即使近在咫尺,他也无法抓住沈望的半分衣角。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时洸从手术室送向ICU。   盛闻景站在ICU外,吕纯小声问盛闻景:“老板,需要告诉顾总吗?”   “让他多睡会。”盛闻景摇头。   主刀医生将手术中遇到的情况悉数告知汤驰逸,最终遗憾道:“很抱歉,由于顾少爷伤势过重,我们只能保住他一条腿。”   “内脏伤势最重的是肺部,好在出血点已经控制住了。”   一条腿,盛闻景将目光投向病床中安睡的顾时洸。   他的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整个人被消耗掉了所有的活力,覆盖着右腿的被子明显与左腿形成小山丘样的起伏。   被截肢的应该是左腿。   周晴过世后,盛闻景很少再来过重症监护室,但踏足这个地方,浓郁的消毒剂味道还是会将他带回那个令他难以释怀的十八岁。   而现在的主人公并非他自己。   是那个始作俑者。   按理说,他现在该打开香槟庆祝,庆祝施恶者得到报应。可他却搓了搓双手,让自己冰凉的掌心略微温暖。   盛闻景淡道:“顾弈会杀了他。”   汤驰逸微怔,随后意识到盛闻景所指,道:“如果他有机会的话。”   顾氏允许内斗,允许内部厮杀,却并非愿意受外力侵袭。更何况伤害顾时洸的,还是他根本不在乎的替罪羊。   盛闻景计算着顾堂应该要醒了,从医院告别汤驰逸,打算回公寓去看看他。   吕纯对这边的路况不太熟,走了一条最拥堵的路,恰巧盛闻景也需要整理自己的情绪,他偏头对忐忑观望自己表情的吕纯说:“放松,我没有生气。”   吕纯这才呼地长舒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拿出糖果说:“你要是低血糖,先吃颗糖垫垫。”   盛闻景接过糖果,这是巴黎的本地牌子,他刚来的时候就在蕊金杯会议室见过,大糖罐中全是这个牌子的水果糖。   拆开五彩斑斓的塑料糖纸,车载通讯提示顾堂来电。   “早安。”盛闻景平静道:“顾时洸左腿截肢,还需要在ICU观察一周,应该没什么危险了。”   “现在我要发一条新闻给国内媒体,在此之前得征求你的同意。”   “什么?”盛闻景说。   顾堂:“我找到了当年的视频。”   “你找到了当初参与蕊金杯的企业员工。”盛闻景被糖酸地打了个激灵。   “应该是他们找到了我。”顾堂的声音忽大忽小,说:“你的定型喷雾在哪?”   盛闻景咬碎糖果,咬牙切齿说:“现在是找定型喷雾的时候吗?”   “但我要接受媒体采访,发型得——”   “知道了,我联系造型师。”盛闻景打断顾堂,道:“选择现在公布视频,顾堂,顾氏的股价不要了吗?”   顾时洸昏迷不醒的情况下,又爆出丑闻之中最重要的证据,即使是对盛闻景有利,但盛闻景也不得不考虑顾堂的处境。   顾堂那边安静了半秒,道:“小景,我没有想过能从顾氏全身而退。”   “我姓顾。”   他强调道。   因为他姓顾,因为他出生在顾家,所以无法与所有后果割裂,而他如今想赎罪,只能将那些光环褪去,赤裸地接受审判。   顾氏股价下跌,顾弈又被顾堂一脚踹进监狱,大厦将倾之时,无数见不得顾氏独大的人会纷纷上前来踩一脚。   但盛闻景尊重顾堂的选择,正如顾堂相信他那般,道:“我支持你的每个选择。”   “大不了我养你。”   顾堂笑了,说:“我有私房钱,不会饿死你的。”   造型师比盛闻景早十几分钟上门,盛闻景跨进公寓的时候,顾堂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将硬盘交给盛闻景:“这是原件。”   “嗯。”盛闻景将硬盘装进口袋,问道:“但发布前,我得先联系公司的公关部。”   当初曝光此事时,舆论抵达巅峰,如今这则视频将再次引起关注。看顾堂的表情,盛闻景推测他应该是已经看过视频了。   “我不会打开它。”盛闻景是这样承诺蒋唯的。   天生善良的人,即使作为旁观者,也会在事件蒙尘后产生愧疚,直至将此带进坟墓。   主动寻找顾堂的,是当年距离舞台最远的年轻员工。当时她才大学毕业,家人找关系将她塞进顾氏实习,实习只是为了履历稍微好看一点,以她的学历,很难真正进入顾氏。   女生当时正在三楼看台调试舞台录制角度,摄像机清清楚楚记录了盛闻景被害的全部经过。   因为是实习生,人事变动的缘故导致她的资料并未第一时间录入系统,导致顾氏排查人员时并未找到她头上。   而她在当日工作结束收回录制器材时,突然发现摄像机是开着的,而里边存储着顾时洸伤害盛闻景的俯瞰视角。   俯瞰,将整个舞台囊括其中。   那是一场噩梦,鼓足勇气敲响顾堂办公室门的盛妍泣不成声,她说:“我太害怕了,我害怕被顾总报复,可是我每天晚上都能梦到盛闻景被害的情景。”   “我不敢,我怕顾总报复我的家人。”   “那些员工里,有报警倾向的人都失踪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盛妍颤抖着将硬盘交给顾堂,哭道:“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如果我明天就去死,我希望今天的顾时洸能受到应有的审判。” 第111章   盛妍。   u盘在盛闻景指尖来回翻转,盛闻景不停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和自己一样,也姓盛。   难道姓盛的人,一辈子总得承担一些无法磨灭的伤痕,才能算得上完整的人生吗?   那这份代价也太大了。   盛闻景完全能够体会盛妍担惊受怕的心情,被良心谴责却不得不被某种权力压得喘不上气,最终屈服。   盘内储存的是盛妍的自白,以及盛闻景受伤的全过程,盛闻景再次问顾堂,你全部都看过了吗。   顾堂没说话,沉默地望着盛闻景。   由于场面过于血腥暴力,预备公布的那份视频内,血液弥漫之处皆被打上了马赛克,这是为了维护大众的情绪,也是保护盛闻景。   盛妍说,这份视频躺在她的电脑中多年,她也在事发那年看过一次,长达三十分钟的视频,她没有勇气挨到第十分钟。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盛闻景的手已经被折断。   收到视频后,顾堂将自己缩在房间内反复播放,近乎折磨地让自己从中找到每条犯罪证据。   他得记录这些伤,并与律师一同将盛闻景当年的验伤报告一一核对。   提交给法院的文件里,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那个时候的我在干什么呢。”顾堂喉头滚动,放下手中的车钥匙,轻轻抚摸盛闻景的脸。   “我在休息室等待你彩排结束。”   “有家餐馆很难预约,我打算带你去吃他家最有名的杨枝甘露。”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艰涩沙哑,甚至哽咽。   透过盛闻景这张成熟从容的脸,他看到了当年充满傲气的年轻钢琴演奏者。   倘若没有他的犹豫,那么盛闻景如今该是享誉世界的年轻一辈,最优秀,最富有才华的钢琴家。   他一直都想成为钢琴家。   话音未落,顾堂神经抽痛,像是千万根针细密地刺进他的心脏,顺着血管融入身体,刺穿每一粒细胞。   他泪流满面地顺着角柜缓缓滑至地面,双手捂住眼睛,滚烫的眼泪自指缝中奔涌而出,接触空气的瞬间变得冰凉。   啪嗒,啪嗒,啪嗒。   落在光洁明亮的地板中。   崩溃来得自然而汹涌,顾堂几乎无法找到呼吸的频率。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胸腔内的氧气消失,直至发出窒息的咯声。   “……”盛闻景手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体对受伤的记忆充满奇妙的保护性,除了不能再弹钢琴的损伤,盛闻景几乎已经遗忘了当年受伤时的痛楚。   但现在看到顾堂突如其来的崩溃,他忽然有种莫名的释然,大概他还是想顾堂承受与自己相当的心理压力,并充满报复心地想,如果你能怀着这样的心情度过一生就好了。   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安抚顾堂。   实在到了不能再耽搁的时间,他才缓缓俯身,捧起顾堂的脸说:“该出发了。”   他无奈叹息地擦干顾堂眼角的泪,去浴室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用水打湿,一点点地帮他擦拭泪痕。   “多大的人了,哭得太狼狈会被我笑很久的。”盛闻景安慰道。   顾堂:“小景,这份视频也可以不公布在网络平台,只当做重要证据提交给法院进行不公开审理。”   盛闻景愣了愣,旋即浅笑道:“但这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算是……算是钢琴生涯的一部分。”   “至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曾经将我所喜欢的音乐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如果让盛闻景完全释然,那大概是直到死也不能可忘却的遗憾,但生活仍旧在继续,或许现在所拥有的,便是对于盛闻景来说最好的安排。   他没有办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却仍然有能力抓住当下他所珍视的一切。   因此,他用掌心贴着顾堂的脸,认真说:“顾堂,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仅是现在的自己,也是现在的顾堂。   顾堂流露的感情,总算让盛闻景觉得,他其实也是普通人,是和他一样能感受到痛苦的人。   那时的顾堂对于盛闻景来说,更像是陡然闯入世界的外来者。   即便顾堂想保护如今的自己,但盛闻景已经不再是需要被人挡在身后的小孩了,他所做的一切决定都由他自己承担负责,且永远不会回头。   留音时代公关部将提案送至蒋唯办公室,后而与顾氏那边的专员接洽,双方确定同时公布盛闻景当年受伤的所有信息。   与此同时,商界某个权威报社发布顾氏前总裁顾弈挪用公款,进行大规模海外洗钱的长篇报道,其中证据确凿直至顾氏总部地下黑色交易。   顾堂前往顾氏巴黎分部接受记者采访,盛闻景待在家中关闭所有网络,吕纯从楼下书店买了几本有关于音乐创作的专业书籍。全英文版的,通篇专业名字,盛闻景读得很艰难。   他是个做什么都会很投入的人,只有将全身心灌注于某一事物,才能将他暂时在意的东西忘却。   他将书翻译至第十九页时,玄关传来匆忙且激烈的敲门声。   吕纯打开门外摄像头,说:“老板,是蕊金杯组委会的人。”   “不见。”盛闻景翻页,将墨囊干涸的钢笔放在一旁,起身去找新买的墨水瓶。   吕纯难为道:“组委会确实很照顾我们,老板,真的不见见吗?”   “蕊金杯内部只有欧格那一派,也就是主席他们支持我进入组委会工作,剩下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盛闻景走到吕纯身旁,略看了眼显示屏,笑了声:“五个人里,只有一位是组委会的评审,剩下四个大概都是记者或者是其他好事分子。”   “什么?!”吕纯惊诧,连忙又按动熄灭的显示屏。   门外的人仍在叫喊盛闻景的名字,足足停留了一个多小时才作罢。   翌日,盛闻景昏昏沉沉睁眼,第一时间是寻找手机查看还未浏览的工作。但他在床头无头苍蝇似地翻找好一会,盯着窗外蒙蒙亮的天,忽然想到自己好像超过二十四小时未接触网络了。   生活在信息发达的城市,骤然回到原始,虽略有不便,但盛闻景觉得很轻松。   他站在餐厅准备制作咖啡时,闻着咖啡豆研磨的醇厚香气,心头翻上一股苦涩。   只是,远在B市的家人,似乎又要面对网络中铺天盖地对于盛闻景的评价。   许久不见的钟琦于午后抵达巴黎,他出现在盛闻景公寓时,身后竟然还跟着汤驰逸。   汤驰逸笑眯眯冲盛闻景打招呼,盛闻景径直问:“顾堂怎么样?”   “啧,臭情侣。”汤驰逸不由得骂道。   “顾堂被警方带去调查,现在还在警察局里接受审讯。”汤驰逸衣衫不整,修身的西装皱皱巴巴的,看样子也是刚从警局被放出来。   “我只是顾时洸的未婚夫,没有直接的连带关系,所以提前出来了。”   汤驰逸道:“第一次见儿子坑老子。”   盛闻景敞开窗户,柔软的风吹动白色纱帘,远处那个长款十几米的LED屏幕中播放着香水广告,代言人是时下最火的模特。   “你和顾时洸订婚,其实并非和顾弈合作。真正合作的人应该是顾堂,我说的对不对。”   盛闻景没回头看汤驰逸的表情,继续道:“如果你和顾堂合作,那么什么都能说得通了。顾堂转移属于他的那份资产,顾氏除了顾弈那份,相当于一个空壳。顾时洸出事,顾家的所有希望自然寄托在顾堂身上。你从顾氏那里得到的财务报表应该都送去了顾堂手中,顾弈无法信任顾堂,自然也不会信任你。”   “但顾时洸足够没脑子,凭你的手段,应该能从顾时洸那里得到很多东西。”   话音刚落,盛闻景身后传来了清晰嘹亮的掌声。   汤驰逸赞叹道:“这可是商业机密。”   “也不算。”   盛闻景笑笑:“感情牌是商业战争中最便捷,且不需费一兵一卒的办法。”   “不过你们也得感谢那个撞伤顾时洸的人,是他帮你们推进的实施计划的进程。”   “也有你。”汤驰逸沉声,“也有你的一份。”   我?盛闻景摇摇头,抚掌道:“小汤总也太看得起我了。”   汤驰逸是来接盛闻景去医院的,盛闻景公寓楼下围了不少便装的记者,他们得直接进停车场。   汤驰逸:“走吧,盛总。”   顾弈被带去警察局后,顾夫人匆忙赶到医院,盛闻景与汤驰逸已经站在吸烟区连着抽三根薄荷味的香烟了。   烟是汤驰逸秘书的,女士香烟没有男士的那么呛,但盛闻景还是不可避免地咳嗽了好几声。   汤驰逸瞥了眼盛闻景,啧声道:“少抽点,折寿。”   盛闻景掐了烟,转身边走边说:“你也是。”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隔着十几米盛闻景都能听到心碎的声音。   而这份哭声在顾夫人看到盛闻景的下一秒戛然而止。   盛闻景故作轻松道:“顾夫人,好久不见。”   他见顾弈比较多,这位顾氏的夫人,似乎总是存在于他和顾堂的对话中,十八岁后,盛闻景便没再见过她。   岁月在这个女人身上并未出现任何衰老的痕迹,盛闻景忽然想到那时在顾家上课,顾夫人午后侍弄花草的情景。   这样优雅的女人,竟也是个冷漠无情心如磐石的主。   顾夫人愣愣地看着盛闻景不断向自己走来,倏地,她疯了似地不顾一切朝着盛闻景冲来。   可惜没跑几步便被汤驰逸带来的保镖抓住双臂,她双目通红,挣扎着吼道:“放开我!”   盛闻景偏头望向ICU里仍旧昏迷的顾时洸,慢悠悠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嘘的声音,淡道:“顾夫人,医院禁止喧哗。”   ……   顾弈羁押第五十个小时,医院终于传来消息,顾时洸醒了。   顾堂坐在警察局闭目养神,等待下一轮审讯时,警察告诉他,他只需随时保持联络,现在可以离开了。   医院内,盛闻景坐在顾时洸床头,捧着温水柔和道:“顾二少,需要我喂你一些水吗?” 第112章   话音刚落,虚弱中的顾时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猛地意识到病房中似乎只有他与盛闻景二人。   盛闻景站在他面前,遮蔽他的视线,挡住了从他这个角度,唯一能望向外边的透明玻璃窗。   很明显,盛闻景能够站在这是获得了谁的允许,顾时洸在病床中动弹不得,怒道:“滚出去!”   “滚?”   盛闻景笑了下,他拉过一旁的转椅,将水杯顺手放在床头柜中,俯身调整好与顾时洸的距离。坐定后,单手搭着病床边缘的栏杆,浅笑道:“顾二,你自己都没办法动弹了,怎么嘴还是这么硬?”   “这里是汤家的医院,似乎并不是你们顾家的地盘。”   被医生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的虚弱,并不能提供给顾时洸太多的情绪消耗,很快,他苍白着脸,在盛闻景的注视下哑声道:“是顾堂允许你这么做的。”   或许是当年有过类似于顾时洸如今受伤的经历,盛闻景很清楚顾时洸心中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在一场事故中逃生,大概清醒的第一时间应该是关心自己的身体有无损伤。   若非盛闻景站在顾时洸面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恐怕顾时洸此时就该无助地大哭,或者是以折磨身边人泄愤。   “老实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镇定一些。”   盛闻景评价道:“被车撞飞还能救回来,命不错。”   顾时洸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低头,视线顺着胸膛的起伏向下,向下,再向下——   本该撑起被子的双腿,有一段是空着的。   倏地,顾时洸双眼通红,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而显示着生命体征的监护仪同时发出警报,刺耳的滴声引起医生的注意,等盛闻景从床边退出三米之外,鱼贯而入的医生护士已经围在顾时洸床边,紧急为他做心肺复苏。   盛闻景疲惫地倚着墙,抬眼对上汤驰逸那双饶有兴趣的目光,汤驰逸说:“气得不轻啊。”   是啊,盛闻景嗤笑,他似乎高估了顾时洸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本预备在他醒来时气一气他,没想到他自己倒扛不住了。   “热闹看够了,怎么不做你自己的事情。”盛闻景说。   汤驰逸:“我的事情就是看护顾时洸,省得他跑了。”   缺了一条腿能跑到哪,盛闻景打开手机,大略浏览了一遍国内的门户网站。媒体对于顾时洸的事故,虽已经将事情原委还原地八九不离十,但并未有一家将顾时洸真正的病情披露给大众。   “这是你干的吗?”盛闻景晃了晃手机。   汤驰逸打了个响指,耸肩道:“这么重要的消息当然得顾氏自己承认,顾时洸缺了条腿,无论如何顾堂也该给大众一个交待。”   “不过我想,仅仅只是一条腿,应该满足不了你的需求。”   盛闻景莞尔,是啊,仅仅只是一条腿而已。   但这又能如何呢?他直接要了顾时洸的命?不能吧。   “时洸!我的时洸!”   被安排在休息室的顾夫人忽然从楼道那边踉跄着奔来,盛闻景略微后退半步,没待顾夫人跑至病房,随处可见的保安便已将她团团围住,戴着墨镜的壮汉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拒绝道:“顾夫人,您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还是请您回休息室休息,等二少清醒后再探望。”   养尊处优的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根本撼动不了这些以武力为生的保镖。顾夫人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向前一步,她双手因用力而发白,她竭力朝着盛闻景的方向喊:“盛闻景!是你害死我的儿子,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盛闻景喉头滚动,忽然想到自己被顾时洸划伤侧脸时,顾夫人对待自己的的态度。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人性居然能如此冷漠。   即使这个优雅的女人赠送自己郁金香,即使她邀请自己参与每一场下午茶,这都改变不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自私。   自己的孩子伤害了别人家的孩子,正常家庭首先应该做的便是道歉,而盛闻景当时只是想拥有一个道歉而已。   “肾上腺素!再次注射肾上腺素!”   医生大喊。   “……顾夫人。”盛闻景淡道:“我早在你儿子毁了我的前途的时候,就已经不得好死了。”   “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盛闻景抬脚走到距离顾夫人只剩一米的距离时停下:“被精神疾病折磨,想跳楼自杀,就像你现在这样崩溃,是不是想放一把火烧了整个世界?”   顾时洸是顾夫人最在意的孩子,那么顾堂呢?   “你将顾堂当成物件使用,让他帮顾时洸摆平所有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顾堂其实也是你的孩子。”   “你让他面对双手被夹断的我,整个顾氏出面只是从我这里拿走了一份预备造假的比赛曲目。”   顾氏在面对拥有钢琴创作能力的盛闻景,只有顾堂只是在面对被称作盛闻景的那个人。   女人姣好的面容在盛闻景眼前轻晃,这张脸逐渐与当年那张年轻的女人的脸重合在一起。盛闻景被韩左带去顾家的时候,恐怕没能想到,他居然会和这家人缠缠绵绵大半辈子。   他微微偏头,示意保安们松手。   壮汉先是看了眼远处的汤驰逸,争得汤驰逸同意后,他才略微松了松禁锢,好让盛闻景离顾夫人更近。   盛闻景微微叹息,提议道:“顾夫人,带着你名下的财产和顾时洸继续生活,顾堂还是能给你们一条活路的。”   “毕竟你们还是亲生母子,顾时洸还是顾堂的弟弟,至于顾弈,大碍是没法从牢里出来了。”   清泪从顾夫人眼角滑落,她慌忙抓住盛闻景的手,“你让我看看时洸,让我看看时洸好不好。”   “顾堂既然让我来这,就是不阻止我探望时洸的意思对不对!”   盛闻景知道,现在的顾夫人大概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即便如此,也不可否认她是个顶好的母亲。   仅仅只对于顾时洸而言。   顾堂结束董事会,已经是凌晨三点,钟琦将新煮好的咖啡送进办公室,顾堂随意翻阅了下董事会投票后的意见夹,钟琦说:“顾总,二少醒了。”   “嗯。”顾堂翻阅文件的手顿了顿,而后淡道:“接下来还有几场发布会?”   “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时候发布最新研制的抑制剂吗?”钟琦犹豫片刻,“顾总,很多人都觉得……”   顾堂:“觉得公司要倒闭了?”   钟琦干笑几声。   新型抑制剂是顾氏研发了五年的产品,倘若再度推迟,恐怕亏损的钱便不止现在财报中显示的这么一点。   再说,顾堂手指碰了碰咖啡杯,道:“这是顾弈的心血,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亲,这一点不能改变,但新产品牵扯着公司所有研发部的温饱问题,我们必须收好这个尾。”   他说:“叫秘书办的人都来开会,是时候将顾氏所有业务都抛给董事会了。”   顾时洸被抢救回后,盛闻景便离开医院,将顾夫人交给汤驰逸处理。   汤驰逸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奈何盛闻景只带着助理孑然一身,明显没他与顾氏牵扯多。   盛闻景离开前,抱臂嘲笑道:“毕竟是未婚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汤驰逸:“……”   有关于顾氏,有关于蕊金杯,有关于盛闻景与顾家的所有恩怨,一夜之间被媒体重新翻上台面,由于顾氏无暇顾及当年那些亲历盛闻景事故的员工,还真被某些媒体找到了几个。   那些人事无巨细的复述被搬上头版头条,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盛闻景复杂的个人经历。   就连大洋彼岸,盛闻景跟着同事出门吃饭时,也会感受到某种陌生的注视。   周果打电话询问盛闻景,盛闻景觉得周果似乎比自己还要冷静。   周果说:“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还能翻案。这次回家后,推掉工作在家住几天,你该有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我看到顾时洸被截肢,有那么几分钟,居然会觉得他也很可怜。”盛闻景轻声,他站在无人打扰的天台说。   蕊金杯有进校园的活动,盛闻景已经很久没有充分感受到这种蓬勃的朝气了。   他们争相展现着自己的演奏水平,像雨后彩虹般明媚鲜艳。   远处的篮球场似乎有什么比赛,国外有很正式的啦啦队,女孩们踏着欢快的舞步,裙摆飞扬青春恣意。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周果沉默片刻,道:“这是好事,即使面对仇人也拥有怜悯,虽然不值得提倡,但看到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小景,我和你妈妈,以及你爸爸都希望你成为一个不以仇恨或是嫉妒生活的人。”   “尽管你从未在我们这里提出过任何疑惑,我们一度担心你钻牛角尖……还好,你自己做得很好。”   “或许你说得对,学金融或者学医能够让我获得平静的生活。”盛闻景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来,说:“但这样我就没办法再为自己讨回公道。”   盛闻景始终相信一句话,现在的境况或许是千百种选择中最好的一条路。   命运冥冥之中会为人类指引最适合他的道路,而盛闻景从被父亲带进少年起,手指触碰黑白琴键开始,他便注定一辈子与音乐打交道。   ……   午夜,盛闻景工作室公布了盛闻景最新创作的纯音乐单曲。   并开放工作室提问箱。   二十四小时内,工作室收到了不少粉丝的加油打气,但也有不同的声音,其中有名自称是心理学博士的粉丝发表长文并@工作室,声称——   我对盛闻景的心理健康抱有极其悲观的态度。   请问工作室有真正关注到老板的心理状态吗?虽然知道盛闻景工作室是个氛围很好,业务能力极强的公司,但无论如何,盛闻景也是整个工作室的主心骨。虽说入职留音时代后,工作重心有所改变。但我认为,既然你们是跟着盛闻景一起打拼的同事,应该比粉丝更先察觉盛闻景先生的心理健康问题。   粉丝说:我大学主修的是音乐教育,研究生转至心理学方面,为了证明我的身份并非造假,文章末端我会添加发表的学术论文的链接。   这篇文章很快被粉底顶上热门,工作室监视舆论的同事很快将这篇博文转给吕纯。   “从音乐中听不到他对生的希望,即使整首歌都呈现出一种憧憬未来的生机勃勃的旋律。或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是他内心潜在的危险,作为关心盛闻景的你们,难道真的不需要确定盛闻景是否有轻生的念头吗?”   吕纯觉得不对劲,立即拨通钟琦的电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盛闻景,盛闻景正在餐厅哼着歌烤蛋糕。   他和顾堂约好,等顾堂回家一起吃。   关好阳台的推拉门,吕纯紧张道:“东西我发你邮箱了,一定要打开给顾总看。”   “心理学我也不懂,但既然有人这么分析,一定不是空穴来风。”钟琦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电脑快步跑去总裁办公室。   傍晚。   顾堂下班回公寓前,顺带去华人街带了份水煮鱼。   公寓内弥漫着甜蜜的奶油香气,盛闻景正坐在餐桌前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曲奇胚。   “没去医院?”盛闻景捎了眼挂钟内显示的时间,顾堂至少早回两小时。   顾堂将水煮鱼带去厨房,盛闻景跟在他身后闻到味了,眼前一亮,惊喜道:“是辣的东西!”   “水煮鱼!”盛闻景又说:“你能吃辣吗?”   “网络中对于你的新曲的评价,你都看了多少?”顾堂洗了洗手,将冰箱里剩余的蔬菜拿出来。   水煮鱼里蔬菜太少,还得再往里加点。他和盛闻景都不是能吃肉的人,待会将鱼拿出来半条分给吕纯他们。   盛闻景纳闷道:“评价?”   “你从不看评价吗?”顾堂拍掉盛闻景偷偷摸摸拿着筷子伸进盆里的手,道:“待会再吃,问你的是正经话题。”   “没有。”盛闻景耸肩,将筷子丢在案板上,道:“工作室每个月都会放一首原创纯音乐,以前我没时间,都是手底下那些小作曲家练手用。这几天和那些搞音乐的前辈们聊得多,灵感来了止都止不住。”   “所以你公开的是这几天才做好的纯音乐吗?”   “怎么?”顾堂这话问得太奇怪,盛闻景疑惑道。   面对盛闻景这种自我认知清晰的病人,恐怕开门见山才是正确选择,顾堂没打算瞒盛闻景,毕竟网络中的东西一旦发酵,就算盛闻景远离网络,身边的人也会将消息带给他。   顾堂:“有人说听了你的纯音乐感到很悲伤,甚至觉得你有轻生的欲望,很强烈。”   盛闻景眨眨眼,忽然低头笑起来:“是吗?”   “我以为只要藏得够好,就不会有看出来。”   顾堂手底的动作微顿,旋即感受到后背贴上来的温暖,盛闻景将下巴放在顾堂肩头,笑笑:“有时候觉得自己如果不努力,就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现在我觉得很好。”   “但很多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尽管已经在作曲中反复斟酌,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人能发现。”   盛闻景轻声说:“我能怎么办,顾堂,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想痊愈,想作为一个健康人活着,但我很害怕自己会一辈子陪着这个病直至死亡。”   顾堂放下蔬菜,擦了擦手,回身拥抱盛闻景。   盛闻景很瘦,明明他们身量相当,还是给顾堂一种松手便会使盛闻景随风流逝的患得患失感。   即使顾时洸与顾弈按照盛闻景所希望的那样,得到法律的制裁,一辈子都活在被唾骂中,也无法使盛闻景完全恢复健康。   顾堂胸膛似被千钧压顶般难以呼吸,他左手不自觉地发颤,想要触碰盛闻景的脸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掌心落在他的侧脸。   但盛闻景选择了主动靠近,他用侧脸蹭了蹭顾堂的掌心,淡笑道:“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骄傲的惩罚,我翻阅了很多资料,询问过许多病友,他们说这种病只能等待。”   等待某天自己被命运眷顾。   “所以你要做的,只有永远陪着我。”   盛闻景说。   其实盛闻景有感觉到,自己的病是有在逐渐好转的。   即使轻生欲望强烈,但也是在理智控制的范围内。每次站在窗台前,他眼前都会浮现父亲母亲的身影,逐渐变成周果和盛年,现在还多了顾堂,以及吕纯钟琦他们。   苏黎白很聒噪,但也足够细心。在与他合作的过程中,盛闻景能够感受到他有在悄悄主动照顾自己。   “治疗的时间很漫长,但我想,一定会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短。”顾堂与盛闻景接吻,他亲吻盛闻景的眼睛,眉心,鼻尖。   他说:“小景,我很高兴你能坦白地告诉我。”   在抵达公寓前,顾堂脑内幻想排练过许多场景,有坏的,有好的。   他担心盛闻景会向他隐瞒,然而盛闻景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坚强。   盛闻景说:“顾堂,我们要一直向前走。”   向前走,永远向前走。   永远不要回头。 第113章   翌日,盛闻景向组委会那边请了半天假,由顾堂陪着去专业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就诊。   顾堂信不过盛闻景的主治医,觉得治了这么多年也治不好盛闻景,话里话外抨击人家是庸医。   盛闻景哭笑不得,医生又不是万能的,再说他是心理与精神的问题,并非寻常生病,即使医生对症下药,也仅仅只能缓解,克制他病情的发展。   医生最怕盛闻景这种病人,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甚至是最配合医生治疗的群体,但他们的病情往往比普通患者发病更频繁。   按照盛闻景的话来说,文艺工作者原本便比普通人更敏感,因为能够清晰地感受整个世界,体会有关于人类的细腻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本身就是难得的天赋。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痛苦与幸福相伴裹挟。   “这是没办法的事。”盛闻景坐在大厅,等待顾堂取药时发消息给乔莘。   他说:“顾堂不放心,非得让我重新进行测评,但你知道的,有时我也不想放弃这份不大美妙的精神病。”   乔莘在大洋彼岸敲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他正在打游戏,游戏间隙抽空回复盛闻景。   演员难得有空闲时间休息,乔莘最近又接了个游戏的代言,一时间打游戏上头,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只为打一场团战。   乔莘叼着棒棒糖撇撇嘴打字道:“在前男友面前秀恩爱,盛闻景我警告你哦,别太猖狂!”   “你呢?”盛闻景问。   “再说吧。”   盛闻景盯着手机十多分钟,乔莘才慢悠悠回他一句。   周三医院就诊的人不多,大厅内的LED显示屏中实时播报着新闻,盛闻景注意到右下角滚动的字幕中出现顾氏两个字,紧接着是——   抑制剂?   “顾堂。”盛闻景等顾堂取药回来,道:“顾氏要在顾弈被调查期间上市抑制剂,这是董事会的想法还是……你的。”   顾堂从护士台要了温水,他抿了口确定水温合适才递给盛闻景,并拆开药盒顺着盛闻景右手旁的空位坐下。   “董事会不在乎什么时候上市,顾弈已经让他们损失惨重,他们关心的只有顾氏什么时候能恢复平静。”   盛闻景:“他们要放弃顾弈,选择你上位?”   顾堂是顾氏的决策人不错,但背后站着顾弈,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他这位父亲的掣肘。倘若没了顾弈,那么整个顾氏便完全成为顾堂的掌中之物。   但顾堂却出乎盛闻景意料地摇头,道:“我不会接受顾氏,这是我在顾氏最后的工作。”   顾氏并非只有顾弈这一脉,顾堂很早便表露出拒绝接受顾氏的倾向,董事会也在寻找着下一任继承者。   盛闻景艰难地吞咽着药粒,近年来服药频繁,身体已经对药物产生了严重的抗药性。   好不容易咽下去,药粒已经在舌面融化了大半,苦涩的味道充盈口腔,盛闻景蹙眉将水杯中的水喝光, 才道:“顾氏也是你的心血,这些年为了顾氏甚至险些过劳死,顾堂,我建议你收回拒绝继承的想法。”   商人重利,很明显,顾堂想要放弃顾氏,掺杂着太多的个人感情。   顾堂:“我仍旧拥有顾氏的股权,但顾氏在国内的房地产会完全脱离本部,由我亲自接管。”   顾氏的房地产占国内市场不小的比例,相当于垄断了高端精品房的销售渠道。   盛闻景对顾堂分裂顾氏回国单干不感兴趣,他完全能够养活自己,自然也能保证顾堂的生活质量,如果顾堂选择待在家,他也是能养得起的。   不过顾堂选择国内市场倒也并非没有好处,这部分产业油水没有抑制剂多,且并非顾氏主要的收入来源,算是较为干净的产业。顾氏家大业大,这滩浑水中,挑挑拣拣也就只有房地产能看。   盛闻景只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得去组委会处理文件,他和顾堂在医院外的十字路口告别,顾堂驱车前往汤氏私立医院。   他与顾时洸一起长大,母亲生下顾时洸后,顾堂曾经无数次抱着好似奶团子的顾时洸,看着弟弟的睡颜,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他一定要保护弟弟,保护他平安喜乐不受伤害。   然而他这份决心,似乎在顾时洸逐渐成长中走失。顾时洸成为了受害的反义词,变作可怖的施暴者。   顾时洸的任性是父母一手浇灌,他们似乎并不介意顾时洸犯错。   “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嘛。”   ……   顾堂乘坐电梯来到医院最高层,顾时洸已经从ICU中转至普通病房,听护士说他醒来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顾堂怀抱着一束紫藤花,推开病房门的瞬间,躺在病床中的顾时洸扭头,四目相对,顾时洸定定地望着顾堂。   半晌,他才说:“你来了。”   “哥哥。”   哥哥?   顾堂脚步微顿,淡道:“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你称呼我哥哥,以为你已经不会叫了。”   他将紫藤花放进花瓶,带着花瓶去浴室接了点水。   门口有消毒液,将消毒液滴进花瓶可以延长花期。   顾堂将花瓶放在窗台边,顾时洸伸手,他将花瓣摘下放进他掌心。   “我们生活的地方,母亲都会首先种上紫藤花,她喜欢紫色,所以为了讨她欢心,我也跟着使用紫色的东西。”   顾时洸强调:“任何东西。”   “我不是来和你聊过去的。”顾堂打断顾时洸,他的目光落在顾时洸空荡荡下半身,说:“养好病后我会带你回国。”   “去法庭吗?我记得被告身体抱恙也可以不出庭。”顾时洸说:“盛闻景这场官司板上钉钉,是一定会赢的,你就那么怕我再对他不利吗?”   顾时洸吊瓶中的消炎药所剩无几,顾堂帮他按了呼叫铃,道:“你可以这么想。”   “但我不后悔。”顾时洸咧开嘴笑着说:“盛闻景这种人,就是该被踩在脚下,我最讨厌这种穷的叮当响还骨头比钢筋还硬的人。”   “你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撞的吗?”顾堂平静道。   “是被父亲害得家破人亡的人,他走投无路才选择和父亲同归于尽。”   “但那天代替父亲的人是你,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父亲官司缠身,轻易不会出现在公众场合。但他还是让你盛装出席,让你惹人注目地站在晚宴。”   话音刚落,顾时洸怒道:“顾堂!你闭嘴!”   “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只是父亲的棋子而已。”   顾堂轻轻捂住顾时洸的嘴,五指逐渐收紧,指尖在顾时洸的脸上留下几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男人深幽的眼眸中倒映着青年愤恨的脸,顾堂叹息,从前他以为顾时洸至是被母亲教坏。   现在看来,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人性能够改变,却不能根除其本质。   “时洸,那年的事故,你不仅害了盛闻景一个人。”   正如十多年前年轻的顾堂,只顾着为弟弟摆平他所闯过的每个祸事,根本无法预料在这些事情的背后,顾氏会对多少家庭造成伤害。   顾堂:“你让负责蕊金杯的所有顾氏工作的员工被无端解雇,或者自此进入行业黑名单。”   他的手缓慢挪至顾时洸的咽喉。   此时的顾时洸如案板上待宰的肥羊,只有一张嘴能骂人而已,对顾堂起不了任何威胁。   顾时洸瞳孔微缩,半晌,他颤抖着声音说:“哥哥、哥哥。”   “你想……”   你想杀了我?!   青年双眼模糊,汹涌的泪水顺着眼角没入发间,他用哭腔说:“哥哥,我是你的弟弟,我是你的弟弟啊,你说过要保护我。”   “你不是顾时洸。”顾堂冷道:“恶魔不需要被保护,古外今来的故事告诉世人,恶魔会下地狱。”   倏地,顾堂收回手起身居高临下道:“顾时洸,父亲入狱,只要你和母亲安分待在老宅,我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条件是放弃顾氏的继承权,名下剩余股份成立慈善基金会。”   顾时洸手中股份很少,大多都在顾夫人手中。与其让顾家收回顾时洸手中的股份,倒不如直接让这笔钱变现,既然顾堂不能拿,那么顾氏未来的继承人也休想得到。   结束蕊金杯的行程,盛闻景返回祖国大地,他站在机场还未来得及深吸口祖国的新鲜空气,吕纯硬生生将他塞进车内说:“老板!没看到那群记者朝我们冲来了吗!”   盛闻景打了个哈切,道:“待会回留音时代开会,谁都别向蒋总透漏我们在国外那点烂事!”   吕纯心说你有什么烂事,无非是见证顾氏变动,刺激地顾时洸险些一命呜呼。   尽管如此,他还是点头如捣蒜,说:“一切以老板的命令为准,你向左我坚决不朝右。”   蕊金杯各个赛区结束赛程已经是半月后,决赛定为下月第二个周末。组委会与留音时代的对接步入正轨,无需盛闻景两头跑当传话筒。   作为作曲家的盛闻景结束一场颁奖晚会时,他在后台收到沈望的消息。   沈望:我回国了。   提及沈望,盛闻景便不得不想到汤驰逸。   他多嘴问了句:汤驰逸呢?   沈望的语气略显无奈:他说自己在西藏自驾出了车祸,不敢告诉家里人,所以请求我回国帮他处理一些事情。不过我到的时候,发现只是车胎爆了。   盛闻景:……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汤驰逸。 第114章   汤驰逸有颗自由的灵魂,沈望抵达B市后,同盛闻景在酒吧碰头,他对着埋头打游戏的盛闻景说。   盛闻景艰难攻破最终boss后,抬头对汤驰逸道:“但你还是去了,不是吗?”   “……”   汤驰逸哽了下,是,他是不及思索地买了去西藏的机票。   “一个人在西藏旅行很危险,我觉得汤驰逸不具备独自旅行的能力。”   盛闻景接着说:“可汤驰逸已经能和顾堂做交易,动辄十几亿的资金从他手中流水一般地过,这是不具备能力?”   观望别人的感情,总是比处理自己的破事有意思。盛闻景冷眼瞧着,心里盘算着,嘴上还要劝沈望尽早脱离苦海。   “汤驰逸是个成年人,他懂得为自己负责,况且你们之前也一起去西藏,他有表现的不能自理吗?”   “所以这只是你的臆想而已,汤驰逸在故意卖惨惹你注意,通常治疗这种毛病,只需要将他的账号拉黑。”   “不过我倒觉得,你对汤驰逸余情未了。”盛闻景话锋一转,道:“虽然以我们现在的交情,这些话不该从我口中说出来,但……沈望,汤驰逸是有婚约的人,即使他并不爱顾时洸,他仍然是顾时洸的未婚夫。”   这一点不能改变,在解除婚约前,一切的交情只能算不正当关系。   沈望笑了,说:“所以在发现只是轮胎的问题后,我立马买了飞往B市的机票。”   沈望倒并非是专程找盛闻景聊天,有场学术交流会在B市举办,他是跟着老师来参加会议的。   恰巧盛闻景手头有几张演唱会入场券,他最近工作忙没时间去。是某个节目的主办方送他的,盛闻景也没仔细问究竟是什么乐队。   他将入场券送给沈望,道:“有时间的话,可以带着你团队里的学生去看看。”   沈望没推辞,他知道盛闻景没别的意思,文艺工作者手里的渠道多,拿几张入场券像喝水一样平常。   沈望笑道:“谢了。”   盛闻景哎了声,说:“会打游戏吗?”   沈望不解地眨眨眼,盛闻景将手机内的游戏界面点亮,指了指其中最高关卡道:“这关我打了好几天都没打通,听相宜说你游戏打得不错。”   沈望微微诧异,“她连这都告诉你?”   盛闻景觉得乐相宜很有天赋,离开巴黎前他前往华人街告别,临走时与乐相宜的父亲互相交换了通讯方式。   乐相宜父亲的社交账号头像便是乐相宜,没过多久,又有个陌生账号申请添加好友,头像竟然是乐爸爸。   盛闻景同意申请后,顶着乐爸爸头像的人发消息说:“盛老师你怎么偷偷和我爸加好友!明明我才是弹钢琴的那个!”   乐相宜心里藏不住事,沈望和汤驰逸的故事,盛闻景已经从她那了解的差不多了。   他矜持地抑制八卦之心,没想到沈望竟独自送上门来,酒过三巡,盛闻景终于卧在卡座里忍不住了。眼前的沈望从一个分成两个,并排在他眼前晃悠,盛闻景吐着酒气说:“沈望!”   沈望酒量好不容易醉,做建筑的人常与工地打交道,工地上的人大多喝酒,开发商们也是一个顶一个的能喝。   但盛闻景始终保持着演奏者的高度自觉,极少饮酒避免手抖,稍微喝一点便会醉。   盛年来酒吧领人的时候,盛闻景正抱着沈望满脸通红地对他说悄悄话。   沈望艰难地将他还给盛年,顺带帮忙收拾盛闻景的手机钱包等,无奈道:“你哥喝多了,回家的时候记得买醒酒药。”   盛年是开家里的车出来接盛闻景的,听电话里的人说盛闻景醉的不省人事,他也不敢把人往家里带,周果看到盛闻景的样子铁定发飙。   吕纯最近出差,跟着盛闻景的小助理是刚毕业的学生,盛年从助理那要了盛闻景在留音时代附近的公寓钥匙。   好在盛闻景喝醉只是倾诉欲比较强,絮絮叨叨地对盛年回忆小时候的事,说起盛年考砸了不敢请家长去家长会,想出些雇人开家长会冒充家长的歪点子。   盛年满头大汗将盛闻景带回公寓,捂着盛闻景的说:“哥,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年年,你是年年吗?”盛闻景突然捧住盛年的脸,仔细注视许久,才说:“怎么变胖了。”   盛年忍无可忍,果断将盛闻景抛进床中,抬脚去厨房煮醒酒汤。   醒酒汤煮好,盛年怕盛闻景烫舌头,又从冰箱里找了点冰块放进去。   盛闻景捧着碗,垂眼望着无名指戴着的素戒,忽然说:“其实,顾堂在巴黎向我求婚了。”   盛年:“……嗯?!”   他猛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求婚?求什么婚?小姨同意结婚了吗?”   “没有。”盛闻景摇摇头。   盛年对盛闻景的事业,以及他所有恋情的始末,甚至没有那些蹲点的狗仔清楚。   得知盛闻景曾与顾堂有过恋爱,也是盛闻景大二的时候随口提了句。那时盛年觉得盛闻景真沉得住气,对感情的处理,像是在整理什么不可回收的垃圾。   盛年:“所以你同意——”   “没有。”盛闻景笑笑,他用手捋了把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天然上挑的眼角随着表情微扬。   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以前我对乔莘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好像没这么难。”   怎么换作顾堂,他反而望而却步了。   “年年,你恐惧和爱人组成家庭吗?”   “我很害怕。”   我怕即使像父母那样相爱,也逃离不了生老病死的桎梏,盛闻景不怕老,不怕感情变质。   但他害怕无休止的疾病。   他不想再经历少年时期的痛楚。   母亲面对父亲骤然离世的打击,他面对母亲日渐消瘦,最终死亡的事实,这些都令盛闻景无法真正对什么人做出承诺。   正如他对乔莘提出的也只是我可以照顾你,而并非我们结婚的前提是相爱。   现在顾堂对他说,我爱你,所以我想和你组成家庭。   盛闻景几乎是落荒而逃,他从巴黎狼狈地回国,没敢打开顾堂发给自己的消息,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作者有话说:   恐婚的压力还是给到了自诩天才的盛闻景这里!)如果有海星的话,请多多投给断章谢谢。 第115章   外界对盛闻景的私生活知之甚少,网络中逐渐出现那么一批起底盛闻景入圈经历的人,然而当他们吊足公众胃口后,却发现他们所能找到的,也仅仅只是盛闻景创作每首歌曲的故事背景。   盛闻景就像是游离在名利场间的过客。   然而他却即将拥有矗立于整个音乐行业的庞然大物——   留音时代。   回国后的盛闻景,除非参加活动,剩余的私人时间全部投入有关于公司运营的学习中。   再次出现在媒体视线,已经是经济版头条。   留音时代的权力更迭并不快,而盛闻景的出现加速了蒋唯退居二线的想法。蒋家人不善于决策,他们更愿意手持股份坐享其成,对于蒋唯一手带出来的盛闻景,蒋氏对其报以充分的信任。   因此,盛闻景能够迅速在留音时代成长起来,并从蒋唯手中接过重担。   每周四是盛闻景前往学校学习的日子,许多企业继承人都会被送到这所学校,学习如何有效经营一家公司。   吕纯坐在副驾驶顺着后视镜看闭眼养神的盛闻景,道:“老板,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你披着毯子睡会吧。”   车内安静了半晌,盛闻景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裹着不可忽略的疲倦:“蕊金杯的选手发布会……我就不去了,公司这边还有两场汇报,我得跟着老师听完。”   “蒋总不是说不重要不需要参加吗?”   盛闻景:“我不能总依赖老师。”   他笑笑,睁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说:“吕纯,太依赖一个人的帮助,那个人也会累。”   吕纯始终不明白盛闻景为何喜欢死撑着不肯接受帮助,非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露出些许柔软。但他跟盛闻景这么多年,也大概明白盛闻景的心情。   “等等——”   当吕纯想再说些什么时,盛闻景忽然开窗指着路边一家灯光璀璨的店面说:“去那看看。”   凌晨一点的大街已经没什么店开门营业,空荡的长街在昏黄路灯的笼罩中显得有些寂寥。司机停车后,盛闻景扯了扯发紧的领带,道:“你们在车里等着。”   “我也去!”   吕纯连忙解开安全带,待跟着盛闻景前后脚进店后才发现,这是家正在进行最后装饰的珠宝店。   胸牌写着经理的女人见有人来,快步上前,用消毒纸巾擦擦双手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下周一才开业,现在正在装修中。”   盛闻景下车前,吕纯眼疾手快扯了顶鸭舌帽给他,店内职员正指挥着装修工人安装水晶灯,明亮与昏暗间,倒成了最好的掩饰。   回公寓后,盛闻景站在客厅愣神,低头发现自己手中竟一直攥着珠宝店经理递给自己的广告纸,广告纸中写着开店营业时间,以及新品首饰的介绍。   他无奈地摇头笑笑,去浴室洗澡前,将广告纸顺手丢进垃圾桶。   直至蕊金杯决赛,盛闻景才再次与顾堂匆匆见了一面。   顾弈牵扯跨国洗钱走私,办案流程比普通经济案繁杂,警方采集证据更艰难。顾氏财务部全部免职等待传唤,顾堂将顾时洸从医院接回顾氏老宅休养。   两人难得吃顿像样的晚餐,盛闻景低头沉默地吸面,碗筷碰撞间,顾堂将烤鳗鱼放在盛闻景面前说:“多吃鱼。”   “我想过了。”盛闻景轻声。   “顾堂,有关你上次向我求婚。”   “我想我暂时还是没有和一个人组建家庭的能力。”   他平静地抬头对顾堂说:“对于精神病人来说,治愈疾病远比死亡更难。顾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也不想让自己在你面前逐渐变得不人不鬼。”   盛闻景并不排斥疾病与自己共存,但这对于和他一起生活的顾堂来说太残忍。   他和顾堂并未真正共同生活过,顾堂并不知精神疾病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不计代价的负担。   相爱和共同生活是两种体验。   “如果我非要你给我一个答复,你会逃跑吗?”顾堂说。   盛闻景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内,他了解盛闻景的行事作风,在没有百分百保证成功的情况下,盛闻景不会给予对方任何保证。   盛闻景:“我总是会在窗台前被风吹,被雨淋,猛地惊醒的时候,已经是躺在病床上接受医生治疗,老师在病房外担心我发烧引起肺炎。”   “我不想死,但我的神经想让我离开这个世界。”   这份不可控制才是盛闻景最恐惧的,如果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在梦境中离开,那么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将通通化为泡影。   他想自己在顾堂面前始终保持那份顾堂所认为的盛闻景的样子,并非病入膏肓时意识不清的神经病。   “从我盛闻景认识起,盛闻景好像就没有在我面前展现过最真实的样子。”顾堂低头为盛闻景倒了杯温水,起身帮盛闻景找药。   他边走边说:“你为自己塑造的形象,就像娱乐圈中最常见的人设。”   “你要让自己完美无瑕,让自己无可指摘,活得像个故事中并不常见的神。”   “可惜我们都是凡人,即使有人天生具有神性,那也只是被疯狂压抑后的不健全人格。”   盛闻景接过顾堂递给自己的药,无奈道:“这是歪理。”   “因为人格或多或少都会拥有残缺的部分,所以会出现神,神保持着最纯净的思想,但一些闻名于世的妖怪也是由神堕落为暗黑故事里最该死的部分。”   “那才是人性。”   顾堂保留了盛闻景最后一颗胶囊,这是盛闻景补充维生素的保健品。   他将胶囊外壳拆开,酸涩的粉末与温水充分融合。   顾堂在盛闻景的诧异中,将维生素水喝掉大半,然后将剩下的交给盛闻景,盛闻景哭笑不得,嫌弃道:“我不喝你剩下的东西。”   顾堂知道盛闻景又在抬杠,于是扣着他的下巴,一口口将维生素渡给盛闻景。   他说:“如果你永远只吃这种难以下咽的胶囊,当然觉得自己很苦,我今天吃一口都觉得要苦死了。”   隔日,盛闻景收到了顾堂的礼物——   一大盒针叶樱桃与橙子味的维生素咀嚼片。   “顾总的礼物真特别。”   吕纯收到钟琦消息,正是外卖员送外卖上门的时间。   钟琦说,务必看着盛老师每天早晚两粒维生素。   盛闻景沉默地将咀嚼片含入嘴中,橙子味顺着味蕾抵达味觉系统,鼻翼间充满酸甜气息,他忽的勾唇笑了下。   他好像从十七岁开始就很吃顾堂不由分说将东西塞给自己这一套。   顾堂总是学不会征得对方同意再去做某件事的习惯,大概在他的逻辑里,只有他认为好的才是最妥帖的安排。   盛闻景,你是否也该偶尔接受别人对你的安排?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盛闻景捋了把额发,垂眼笑出声,道:“谏议大臣,你最近和钟秘书走那么近,不如直接去顾堂的秘书办报道,别跟着我了。”   吕纯大惊,连忙抱住盛闻景的胳膊说:“陛下,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臣万死难辞。”   “……”盛闻景淡定道:“好恶心。”   吕纯更腻乎地乘胜追击:“老板,我和钟琦做朋友不也是为了时刻帮你监视顾总。”   折腾多年,盛闻景终于折腾不动了,他看着看着工作邮箱中海量邮件,忽然开始羡慕顾堂那顶好的精力。   既然他喜欢安排,喜欢操心生活的琐事,那么都扔给他也无妨。   盛闻景不知道的是,顾堂回国第二日便去拜会了周果。   很早之前他便主动联系过周果,但周果觉得不到见面的时候,便一直拖着,直至顾堂决定向盛闻景求婚。   盛闻景的性格受周果的影响,事事争取做到最好,情感也同周果一般,并不将感情放在第一位。   周晴影响盛闻景人生轨迹,将才出生的他带回充满爱的家庭。而强势的周果影响盛闻景的性格,潜移默化中,将盛闻景塑造为同她一般的人。   顾堂带着见面礼上门,却被周果告知她正在医院进行一台紧急手术。   “没想到我们见面居然又是在医院。”周果捧着热咖啡坐在休息区,面对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道。   她面带疲倦,双腿微微颤抖。手术进行十几个小时,小医生们站不住,老医生也够呛。   “我想您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睡眠。”顾堂礼貌道。   这是盛闻景的长辈,倘若他不能通过周果这关,以盛闻景的性格恐怕还是会慎重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   周果摇头,道:“本来我是想小景和我一起学医。”   “我可以将我的医术或是人脉完全交给他,以他的智商完全能够成为行业领先。”   周果说:“但他喜欢音乐,我不该剥夺他的爱好。”   “小景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吓了一跳,同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盛闻景对想要达成的目标有非同寻常的变态专注力,这是学医的好苗子,但同时会成为他的软肋。   倘若他学医途中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医学,强行带他入行会毁了他。   “小景上大学的时候,才告诉我你们的事情。”   外人看起来刻骨铭心,甚至是搭上性命的感情,从盛闻景口中说出来,似乎像是提笔写下的,并不精彩的小说废稿。   顾堂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周果,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准备好面对盛闻景的家人。   医生天生有种看破病人心思的本领,这是他们行医多年阅历所积,因此,当顾堂脸色煞白时,周果笑笑,缓和气氛道:“我想小景应该还是想和你一起生活的,如果这个时候他逃跑,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不能和你一起走下去。”   “顾堂,这个时候,你不能放任他一个人自由来去。”   周果顿了顿,颇为苦恼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恋爱还需要我这个长辈教呢?”   “去吧,顾堂。”   “对于我,对于我姐姐和姐夫来说,我们共同的心愿只有希望小景能高兴地过完短暂的一生。”   “人的一辈子活不了多久,如果连他的爱人也要拒绝……”   周果眼角湿润,倾身将手放在顾堂右手手背,道:“孩子,过年和小景一起回家,我们一起放烟花迎新年。”   顾堂眼皮颤了颤,答:“谢谢您。”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赶项目进度,晚上十一点才回家拥有空闲时间,抱歉,明明是要完结的时候了,却还是拖了很久。前天突然麦粒肿,看电脑也很艰难,感觉每次完结的时候都会出很多事。 第116章   蕊金杯决赛前,有一场由选手组成的小型演奏会。   这是蕊金杯组委会给全体参赛者的奖励,意味鼓励他们走进音乐人真正的战场。没有硝烟,却烽火连绵,悠扬婉转与轻快昂扬中刀光剑影浮动。   “蕊金杯不是终点,是人生的开始,是帷幕拉开时的镁光灯。”   主持人在介绍选手时,以这样一句话总结。   世界各地负责选手甄选的音乐人齐聚一堂,他们坐满音乐厅二层,盛闻景坐在其中,身旁是许久不见的欧格。   欧格偏头小声说:“彩排时主持稿不是这么写的。”   盛闻景侧耳,舞台话筒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他没听清,做了个重复的手势说:“什么?”   “我说,主持稿也太肉麻了。”欧格道。   “你们外国人不都喜欢这么表达吗?”盛闻景诧异,纳闷道:“这是主席看过主持稿后,亲自熬夜修改的。”   欧格听到主席二字,自觉闭嘴了。   青春洋溢的少年们使出浑身解数炫技,这在已入行多年的年长者看来,既可爱又感慨。   这是他们的时代,是他们的人生。   盛闻景微不可闻地蹙眉,没空伤春悲秋思考自己是否羡慕这种无忧的年龄,午饭前他才和周果通过话,并吵了一架。   “他是外国人,不过年!”   盛闻景生气道。   “小姨,你怎么能不经我的同意私自见顾堂!”   周果乐了:“金屋藏娇?还是被怕顾堂出门被纺锤刺伤?盛闻景,他是个成年人,一拳能打飞两个我的成年男人!”   “明明更危险的是我!”   “……总之我和顾堂的事你不要管。”盛闻景无可奈何道:“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   “你最好是。”周果还有急诊得上,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抛给学生,顿了顿说:“如果某些人打来电话就说我在忙。”   学生是跟了周果很多年的博士生,从本科便在周果手底下历练,是周果的开山大弟子。   博士生想笑又不敢,只能耸着肩绷着嘴唇强忍笑意。   盛闻景很清楚周果的性格,周医生生起气起来,排山倒海如洪水猛兽,再凶残的人在她面前,也只能低着头挨骂。   盛闻景原本打算等手头工作完全结束,休假时带顾堂回家,正式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他和顾堂不清不楚许多年,大约是个人行事风格太自在,以至于遗忘家庭带给彼此的压迫。   顾氏不管顾堂的私生活,但盛闻景不可能不在乎周果的想法。   他用全部力气重新接纳感情,但无法考虑周果是否愿意他继续重新跳进曾将他摔得遍体鳞伤的坑。   好在周果的情绪似乎比他想象中的稳定,盛闻景抹了把不存在汗,低头从手机中找到顾堂的手机号码。   手指停在号码之上,盛闻景望着那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逐渐变得健忘起来   这也是服用抑制精神疾病药物的副作用的一种,医生说,服用药物与患病,都有可能让他记忆力下降,这是很正常的身体反应,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控制在范围内,痊愈后便能恢复   顾堂其实是想当面将他已经与周果见面的消息告诉盛闻景,外国人总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表现出固执的仪式感。   因此,结束工作后,顾堂立即预定盛闻景所在城市的机票。   男人风尘仆仆站在盛闻景下榻的酒店客房外,盛闻景浑身湿漉漉地擦着头发,带着潮气,推门差异地问:“你怎么——”   顾堂戴着黑色鸭舌帽,摘掉墨镜,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他微微敞开怀抱,盛闻景抬脚走了半步,顾堂也向前,赶在盛闻景拥抱他时亲吻他。   盛闻景的嘴唇很软,顾堂吃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软糖味。   “天气干燥,组委会给的成员福利。”   盛闻景从睡衣口袋拿出透明塑料包装的润唇膏,瞳孔倒映着顾堂的影子,说:“还有一些面膜护肤品。”   他觉得顾堂的状态很奇怪,于是侧脸闻了闻顾堂后颈,确定并非易感期后,让出一条进屋的道,说:“先洗澡,我点了晚餐,待会一起吃点。”   顾堂对食物的挑拣近乎苛刻,所以不太食用外卖之类的快餐。   但他今天太饿了,从浴室出来后,迅速吃掉了盛闻景放在小茶几上的五块榛仁巧克力。   盛闻景好笑地挨着他盘腿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随便换了个纪录片节目,说:“怎么……失业了吗?”   他能想到的只有顾堂结束顾氏全部工作,才会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事实上顾氏的工作得持续到明年第三季度。”顾堂遗憾道。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安静,不含任何心思地望着盛闻景了。   他见过的盛闻景的各种装扮,各种态度,各种情绪。   唯有此时,他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原点。   盛闻景的眼睛里有光。   他忽然说:“盛闻景。”   “嗯……嗯?”   盛闻景迅速意识到顾堂叫了自己大名,就像是家长教训小孩才会叫大名般,他紧张片刻,说:“什么?”   “周医生说,我们可以一起回去过年。”   “过年?”   “嗯。”   盛闻景愣了愣,意识到顾堂是在主动提起与周果见面的事,好笑道:“还有别的要交待的吗?”   “没了。”   顾堂答。   其实盛闻景年节不一定得空,就连周果也是。医生年夜经常接急诊,在盛闻景的记忆里,周果很少出现在年夜饭桌上,经常是半夜守岁迎新时出现,她匆匆将红包分给小辈们便回房休息了。   “十岁前,我经常在寒假的时候,陪祖母去L国的农场度假。”   “门前就是一片很大的草场,她带着我在草场中踢球,把院子里的花草换成了蔬菜。”   “在整理个人资产时,我发现这片农场早在祖母去世前便已转至我的名下。”   “小景,我想带你去那里生活。”   “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听说和自然多接触,病情也会有所缓解。”   盛闻景沉默,半晌,笑着摇头:“如果我没有工作的话。”   留音时代不会给他休息的时间,只会永远推着他向前奔跑。   顾堂的提议是很好,但不现实。   至少在现在的盛闻景看来,他没办法脱身。   他们都是被枷锁控制的人,倘若真有脱困的办法,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离开,前往那片再也没有俗世烦扰的伊甸园。   睡前,盛闻景与顾堂平躺在床上,没拉窗帘,窗外的霓虹顺着透明的落地窗落进房间最深处。   喧嚣与浮华伴随着暮色褪去,最纯粹的感情暴露于黑暗中。   盛闻景闭眼,不知道顾堂有没有休息,但他还是轻声:“那么年后我们一起去l国,去你小时候生活的庄园。”   很快,他的手被温暖覆盖,倦意浓烈地向盛闻景袭来,盛闻景埋在顾堂怀中陷入沉睡。   蕊金杯总决赛当日,盛闻景在会场意外见到了陪同乐相宜前来的沈望。   沈望今日穿着休闲风衣,戴着没有镜片的框架眼镜,怀中是乐相宜的背包。乐相宜正站在他视线可及的地方,面对同赛道选手侃侃而谈。   “相宜说她很紧张。”沈望笑道:“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我,自己对比赛没什么信心。”   赛前准备工作很多,即使盛闻景不是总决赛评委,也会有很多流程需要交接,他正欲说什么,远处向他跑来的后勤人员冲他挥手,大声道:“盛老师!评审那边需要你过去看看!”   尾声   短暂与沈望告别,盛闻景和他约好赛后再聚。后勤匆匆带着他前往后台,通过层层安保,盛闻景回到总决赛舞台。   场馆是半年前便定好的,半月前场馆施工改建材料才彻底到位,螺旋水晶灯于昨日正式安装。   奈何工人带错了器材,水晶灯只安了框架,灯泡却没装好。紧赶慢赶,终于在开赛两小时前结束收尾工作。   这属于场馆的失误,为此,场馆向组委会提出了补救措施,但价值不足以被组委会重视,蕊金杯方决定终止长达三年的合作。   盛闻景当年并未参加最后的总决赛,他站在台下,望着台上程亮的钢琴,双手插兜偏头回忆了会,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遗忘了当年参赛时的细节。   在组委会的工作中,盛闻景也见到了那届蕊金杯的获得者。   这是蕊金杯的惯例,邀请历届金奖冠军观礼。   冠军已是青年演奏家中站在金字塔巅峰的人物,盛闻景经常在业内杂志中看到有关他的访谈。   看着他人的命运,盛闻景似乎能体会到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倘若他按照钢琴演奏者的路走下去,是否……不,他不该再被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思维打扰。   那人很傲慢,盛闻景与他握手时四目相对,立即感受到了对方的敌意。   好在他们语言不通,盛闻景也并未停留。   盛闻景想,其实现在的生活也挺不错,至少不愁吃穿手头有余钱可供消遣。   倒是欧格嘀嘀咕咕,对盛闻景说别理他,我们也不大喜欢他。   钢琴圈与盛闻景所在的娱乐圈相同,都是分派系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那些讨厌盛闻景的人,大多是家族传承钢琴演奏的复古派,他们看不起游离在圈内圈外的盛闻景,这很正常。   ……   以盛闻景的资历无法坐在前列,他和其他评审坐在主评审团身后第三排。   场馆开启检票,媒体先入场,而后是海内外观众。   总决赛没有直播,这是蕊金杯的惯例。选手们按照彩排的顺序逐个上台表演,盛闻景轻声询问欧格:“今年高等音乐学院的名额已经下来了吗?”   欧格:“这届参赛者参差不齐,前十强的水平也天差地别,很多学院还在观望。你知道的,很多好苗子会被挖走做明星,留给我们的天才不多。”   这话倒让盛闻景有点无从回答,留音时代也从此次比赛中锁定了签约的人选,目前正在接洽中,那些选手们表达了愿意加入的倾向,合同正在顺利推进流程中。   成为商人后,盛闻景的心态有所转变。公司不是他那个小工作室,上下几百号的员工,唯有不停将“机油”,也就是新鲜艺人灌注入庞大的造星工厂,才能保证留音时代的良性运转。   天才们的演出很精彩,奈何盛闻景工作在身,中途临时起身带着电脑去休息室开会。作为留音时代的ceo,组委会有为他准备单独的休息间。盛闻景通常愿意同大家一起活动,不想自己因为所属公司的问题变得特殊。   工作内容就年末艺人红毯邀约,以及开年杂志资源,跨年晚会行程进行讨论。   留音时代的音乐部占艺人比例中的百分之八十,以至于每到节假日晚会时分,公司总是忙得鸡飞狗跳,经常需要通宵加班出案子。   今年扩招的经纪人团队,都是从海内外运作成熟的娱乐公司中挖来的老手。   会议末了,隔着屏幕,所有人等待盛闻景做最终总结。   休息室不怎么隔音,外头工作人员的脚步及匆忙的喊声,顺着门缝渗进明亮的房间。   盛闻景说:“年末大家辛苦一点,开春会组织所有人海外旅行,奖金翻倍。”   众人凝重疲惫的深色略有缓解,盛闻景给他们低声交谈的时间。   很快,有人举手:“盛总,是蒋总出山接手决策吗?”   “我会在十一月底正式休假。”盛闻景顿了顿,“只是不经常来公司,有什么决议,仍旧可以通过吕秘书转交。”   吕纯坐在电脑后,诧异地对盛闻景做了个“什么”的口型。   “这是我很早之前就做好的决定,现在才通知大家,抱歉。”   盛闻景每隔三天都会进行一次心理自测,他谨慎地为自己安排行程,确保维持病情不再发展的同时不耽误工作。   但顾堂与周果的见面打乱了他的计划,当顾堂提及带他去庄园时,他难得感受到了隐藏在心中那份久违的期待。   如果不去一定会后悔。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   “我知道这样很不好。”盛闻景遗憾地笑笑,视频会议结束后,他合上文件夹,听到吕纯说。   “其实我们很担心你强撑着精神工作,因为你总是表现得像个不需要休息的超人。”   吕纯将电脑收回背包,确保文件夹内文件完整后,说:“老板,一切交给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不是我。   大概由于蕊金杯只是盛闻景额外的工作,离开参赛者的角度,他对冠军是谁没什么期待,更未曾推测过究竟是谁能摘得桂冠。   “冠军一定是我的。”   比赛结束选手与评委同台拍照留念时,乐相宜捧着奖杯,脸颊红扑扑的,她将奖杯放在盛闻景眼前晃了晃。现场主持人念稿的声音太大,她只好凑在盛闻景耳边喊,盛闻景也配合着弯腰。   “冠军!是我的!”   是,你是冠军。   说罢,乐相宜将奖杯塞给盛闻景。   盛闻景眼底含着笑,他曾在许多人面前骄傲地捧起奖杯,也想捧起镶嵌着花蕊的蕊金杯,然而那份骄傲伴随着他职业生涯的消弭而戛然而止,他以为自己再次面对这样的诱惑会悸动,心底隐匿着的悲凉会重新覆盖他。   但乐相宜真的很耀眼,让他突然发觉,他并未离自己的音乐太远。   甚至是超额完成了梦想。   苏黎白仍保留着那场音乐节的录像带,盛闻景抽空看了眼,那时青涩的自己站在舞台上,毫无保留地挥洒着汗水,好像永远不知疲倦。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够带给别人力量,而苏黎白却郑重地对他说:盛闻景,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所以没有回归,没有怀念,没有所谓的再见。   蕊金杯冰凉,但逐渐染上他和乐相宜的体温。   人声鼎沸中,万众瞩目中,璀璨的灯光晃得盛闻景眼前像是绽开烟花般绚烂。   当他想要将奖杯还给乐相宜时,远处骤然爆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随后舞台骤然漆黑,盛闻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朝着台下观众视线聚集的地方望去。   “砰——”   早晨安装的水晶灯灯管骤然炸裂,半边水晶流苏摇摇欲坠。   中年评审嘶吼道:“快跑!”   一年后。   身着黑色羽绒服,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站在异国路边,仔细地注视着街头手工艺制作者制作山雀木雕。他双手捧着热美式,是他最喜欢的浅烘红茶风味。   木头块在头发花白的老人手中,只一把冰冷锋利   的刻刀,便能将其塑造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   l国有很多这种以手工谋生的老人,领着救济金,用已经与时代脱节的技艺谋生。   “这些,我全都要了。”   盛闻景蜷起手指,轻轻朝着空气哈了口热气,随后用磕磕绊绊的l国语言说。   他并不常出门,经常成为他翻译的管家先生正在处理庄园的琐事。   似乎是有人想往庄园深处藏尸以逃避法律制裁,没成想警方竟然一路追查,他们冲进紫藤庄园时,盛闻景正躺在秋千中逗狗。   老人疑惑地抬头,似乎是没听懂盛闻景的发音。   盛闻景想了想,正欲打开手机寻找翻译器,下一秒,手机被从掌心中轻易抽走。   “你的语法没错,只是他不相信你会全部购买。”顾堂摸了摸盛闻景的脸,将带来的挡风帽盖在盛闻景头顶,弯腰半蹲,让老人能够用浑浊的双眼平视他后,拿出皮夹中所有的钱,道:“我们月末来这里取货,这是定金。”   老人先是愣了愣,而后颤抖着手接过钱,感谢道:“谢谢您,谢谢您。”   蕊金杯举办多年,第一次出现设备故障导致人员受伤的情况。   水晶灯垂直朝着盛闻景与乐相宜砸来时,盛闻景下意识推开了乐相宜。   她有美好的未来,是不可多得的钢琴天才,盛闻景瞬间做出本能反应——   他要保护乐相宜。   水晶灯擦着他的脸坠落,将他半边身体埋在碎片与晶莹的废墟中。   他听到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声,由远及近,眼前朦胧模糊间,仿佛看到了正在走向自己的……是……   是十八岁的盛闻景。   值得吗,十八岁的盛闻景问。   盛闻景无力回答,但觉得心中畅快极了,多年压抑在他心间的乌云逐渐散去。即使感受到血液逐渐将意识冰凉地熄灭,他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被抬上救护车后,摸索着从上衣口袋掏出用银链串着的素戒。   素戒迅速被浓稠灼热的血红浸染,斑斑驳驳地躺在盛闻景掌心。   乐相宜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就像盛闻景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演奏钢琴,被迫离开音乐那样。   盛闻景没力气安慰他,在心里想,如果现在在自己眼前的是顾堂,他一定要他戴上戒指,然后让他告诉自己,这枚戒指是否合适,如果大了一圈或者有些紧,他得带着小票重新去换一枚新的。   ……   “顾堂,我觉得你这样很不好。”   回到庄园,盛闻景才说:“我们的婚礼已经花费了很多钱,你该省着点花。”   顾堂失笑,他解开盛闻景的外衣,用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摸了摸盛闻景的脸,确认他没有感冒发烧迹象后,说:“虽然医生说你的肋骨已经愈合,但还是不能过分运动。”   “从庄园到市中心,乘坐公共交通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   “只是喝杯咖啡。”盛闻景无奈,他在顾堂的搀扶下缓缓坐进沙发,脱掉鞋子蜷进毛毯中。   蕊金杯的事故造成他肋骨断裂,出院回家修养的第二个月,顾堂便自作主张邀请亲近好友家人举办了一场小型婚礼。   就在l国,他祖母为他留下的庄园里。   大抵是救下乐相宜让盛闻景彻底释怀,两周前,他的精神科医生告诉他,他可以停药了。   没有想象中的喜出望外,盛闻景很平静地丢掉所有陪伴他十多年的药物,并迎着阳光,家中摆放着的钢琴前,弹奏那段从十八岁的夏天便残缺了的断章。   他将那份原稿投进铁桶中烧掉,他再也不需要这份回忆了。   他的未来永远会有钢琴,会有音乐,会有陪伴自己的家人。   以及触手可及的顾堂。   留音时代蒋唯正式退出集团那日,CEO盛闻景宣布回归,与此同时,世界顶尖音乐学院迎来新一季度的开学。   “这学年你选了谁的课啊。”   教室内哄哄闹闹,假期过后学生们心情浮躁。   “什么?”   女生捂着嘴听同伴小声说了个名字,“他的课你居然都敢选!”   “可是他长得帅嘛……再说,系统放课的时候,全校同学都在抢他的课,听说隔壁班的居然还买了网络代抢。”   年轻的钢琴教授身着简单白衬衣,入秋寒冷,他还加了件驼色的羊毛开衫背心,外套是看不出品牌的黑色风衣。   教授踏着轻快的上课铃声,准时出现在讲台中心,他将教案放在右手边,将u盘内的文本倒入教学电脑中,投影仪内立即出现三个字——   盛闻景。   教授是华人,但却有着一口格外流畅的伦敦腔,微笑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这学期的音乐史老师,盛闻景。”   盛闻景:“投影内显示的是我的中文名字,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盛,或者跟着那些老师叫我景。”   他话不多,自我介绍只是简短地告诉学生这学期会上什么课,不似其他音乐系老师般,第一节 课先带着学生熟悉自己的音乐风格。   “有关于期末成绩,我们是成绩与课时作业结合,上课签到百分比制。签到占百分之十,作业占百分之四十,考试是百分之五十。”   话音刚落,教室内哀鸿遍野,学生怨声载道:“盛教授,这也太严格了吧!”   “签到怎么占那么少!”   “期末和课时完全没差嘛!”   盛闻景莞尔,显然已经对学生的反应有所准备,于是继续说:“我并不是每节课都会考察你们的到课率,几十个课时内,我只会点一次名。至于什么时候点,全凭我的心情。只要你能逃过我的每一节课,只是点名那节课来,这百分之十的成绩也会算在总成绩中。”   “所以——”   他合掌,用充满期待的语气鼓励道。   “各位未来的音乐家们,加油吧!”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们能看到这里,有很多想说的,却话到嘴边只有感谢,如果有长评的话!请多多砸向我!以及新文南荣以及开始更新了,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多多收藏加关注作者主页喔。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