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不伤心星球》作者:许湖   文案:   死去的前任突然开始攻击我   业余漫画家和在脱粉边缘徘徊的小读者   cp:喻岭x梁树   1.分手三年后,人间蒸发的前男友变成了你们曾经养过的狗,这时候你应该:   A、带他回家   B、给他一个大比兜   C、录小视频发朋友圈   2.带他回家后,你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变成了:   A、出租小屋   B、前男友买的大平层   C、梦想中的海景别墅   3.你打开门,看到外面的景色很陌生,原来外面竟然是:   A、前男友的公司   B、前男友的老家   C、前男友的火葬场   4.前男友带你回忆从前,最后说想跟你复合,你听了十分感动,然后选择:   A、我选择跟他复合   B、我选择让他滚   C、我选择死亡   5.未完待续……   *剧情魔幻/oe,看不下去不必勉强   年上 治愈 狗狗文学   # 起飞 第1章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夏天的过云雨总是这样,云过雨停,转瞬即逝。   宠物店里,衣着考究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关在笼子里的狗,转过头,温和地问道:“你真的不要吗?”   站在他旁边的人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说:“嗯,我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照顾。”   目光却仍恋恋不舍地停留在那只奶白色的萨摩耶身上,也许是停留的时间太久了,看上去竟然有些呆滞。   大概是刚才外面的风有点大,他的头发有几缕不安分地翘了起来,配上他这幅呆呆的表情,倒显得有点可爱。   男人默默打量他片刻,推了推眼镜,“那好吧。”   等在一旁的女店员一直挂着礼貌的微笑,听到这番对话,神色虽未变,却失去了继续为他们介绍宠物狗的兴致。   她脸上始终维持着得体的笑,直到目送着他们离开宠物店才垮下脸来。   外面的天空被雨水洗刷得明净澄澈,夏日里闷热的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微风送过来一阵湿润的青草香。地上还是湿的,雨水还未完全被太阳晒干。   “梁树,”走出门没几步,秦嘉容停下来,“你是不喜欢养狗吗?”   “嗯?”梁树停住脚步,疑惑地看向他,“没有啊。”   “你刚才好像不太开心。”秦嘉容咂摸着梁树刚才的表情,至少没有自己预想中那样的惊喜与激动。   来的时候,他把车停在宠物店门前的停车位,梁树坐在副驾驶往外看,似乎只是惊讶了一瞬,没有更多的表示。   秦嘉容接着说:“我以为你很喜欢狗的。”   从认识梁树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为什么,梁树的头像是一只可爱的白色小狗,和他聊天常用的表情包也与狗有关,就连手机壁纸也用的是狗。   “是挺喜欢的……”梁树顿了一下,突然清了清嗓子,“那个,秦哥……”   “怎么了?”秦嘉容看向他。   他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我,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太合适。”   “是吗?”秦嘉容一顿,颇为意外,“我和你的感觉恰恰相反。”   梁树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张,但是没能说出话。   “我能问问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合适吗?”秦嘉容问道。   梁树有些发怔,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摇摇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的问题。”   秦嘉容笑了笑,好像完全可以理解他,“好吧。”   见他这样善解人意,梁树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其实并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秦嘉容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走到了停车位,秦嘉容走去驾驶座,余光里看到梁树在另一侧呆愣着。   “秦哥,不用送我了,”梁树站在原地说,“又不顺路。”   隔着一辆车的距离,秦嘉容静静地看了梁树几秒,没有再坚持,“好。”   算起来,梁树认识秦嘉容刚好两个月,中间两人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几顿饭,和他的相处也称得上愉快,可关系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今天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两人吃过饭,接下来的流程应该是去江边散步,秦嘉容却把车开到了一家宠物店门前,没有事先通知梁树,可能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秦嘉容今年不到三十岁,长得一表人才,家在本地,目前是一家互联网教育机构的高管,人也温柔有风度,可以说是一位相当优质的交往对象,而且梁树能感觉到秦嘉容对他有好感。在拒绝这样的人之前,他给自己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望着马路中间川流不息的车辆,梁树发了会儿呆。刚才在宠物店看到那只狗的时候,他也是像这样出神了。   其实他是养过狗的,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没和喻岭分手。   尽管已经过去三年了,但无论是重新养一条狗,还是经营一段新的感情,他都没有做好准备。   梁树也有想过开始一段新恋情,但脑子里装着一个人,却去和另一个人谈恋爱,怎么想怎么缺德,他干不出这种事。   是的,尽管很不想承认,他还没忘记喻岭那个狗逼。   太久没想到过喻岭,梁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以至于忽然想起他的时候脑海里甚至有过一瞬间的空白。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在一起时的那部分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仔细回想起来,那几年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梁树最后想起来的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争吵,以及喻岭对他说过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喻岭真的很烦,和他分手是梁树这个怂人这辈子做过的最有骨气的事。   分手之后,梁树打定主意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但其实有梦见过喻岭来找他和好。   梦里的自己高贵冷艳地拒绝了他的示好。以前先示好的人是梁树,吵架后气得要死却还主动求和的也总是梁树,而梦里的他终于扬眉吐气,翻身做了一回主人。   以前喻岭经常把梁树气得跳脚,他又不擅长吵架,只能无能狂怒,但是现在的梁树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良好的情绪管理能力,一切情绪都会被时间抚平。   唯一让他不平的是,喻岭没有把两人当初一起养的狗还给他。   他们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是合租室友,后来搬到了喻岭买的房子里,分手之后,梁树从那里搬了出来,暂住在朋友家,不方便带宠物。   待重新租完房安顿好之后,梁树想把狗接回来,给喻岭打过好几通电话,但总是没人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被拉进黑名单里了。   那只狗当初虽然是梁树软磨硬泡领回家来的,但实际上却是喻岭照顾它更多一些。他可拉不下脸来再回去找喻岭,指不定又要被他冷嘲热讽一顿。   一想起他的狗,梁树怒气就涌上心头,“傻逼喻岭,去死吧!”   梁树现在住的地方离市区有一段距离,他要坐地铁回去。出了地铁口,才发现这里的雨竟然还没有停,不过好在下得不算大,细雨绵绵,淋在身上凉凉的。   他一路小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下来慢往回走。这个小区建得有些年头了,没有电梯,户型和布局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典型的“老破小”,租金也相对便宜。   外面天色很暗,楼道里黑咕隆咚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梁树剁了两脚也没半点动静,只能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   微弱的亮光往前照过去,梁树看到楼梯拐角卧着一小块黑影,动也不动地缩成一团。   梁树走近,发现这团小东西有点眼熟——是一只狗,身上沾了雨水和泥点,脏兮兮的。   他蹲下来想看看小狗的情况,小狗“呜”了一声,似有所察地抬起头。   “铃铃?!”梁树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他曾经养过的狗。   这是只最普通的土狗,瘦且柴,骨头都像在往外凸,毛色也不好看,灰黄中夹杂着一点白。唯独一双眼睛黑油油的,似乎泛着泪光,像玻璃珠子,又大又亮。   它比以前瘦了很多,眼窝凹陷下去,眼睛看起来就更大了,望向梁树时可怜巴巴的,好像被虐待过一样。   梁树顿时心疼得不行,也没嫌脏,小心翼翼地把狗狗抱在怀里。   从喻岭住的二环到这里,起码得三十多公里吧?坐地铁再倒两趟公交,有时遇上堵车,能在路上堵个大半天。   铃铃全程是自己走回来的?梁树低头查看了一下,它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   但梁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好的情绪管理也没用了。   “把狗养成这样凭什么不还给我?喻岭是不是心理变态啊?虐待狂!上辈子做什么孽了让我遇到他?”梁树忍不住细数起喻岭的一百零八条罪状,越骂越起劲,“心机婊,拉黑我装失联,怎么还不去死!”   尽管喻岭当初的做法让梁树有诸多不满,但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此刻却是真的希望人有事。   “你再骂一句试试?”有一道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空气寂静了一瞬。   这不是喻岭的声音吗?梁树霎时浑身一激灵,做贼心虚似的转头,没看到人,又环顾一周,也没发现人影。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刚才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等等,好像是……   他看向怀里的铃铃,跟狗大眼瞪小眼。   小狗眼神睥睨地看了他片刻,没好气地开口:“看够了吗?”   这声音……的确是从怀里发出来的啊!   “是你在说话吗?”梁树不敢置信道。   是幻觉吧?   “是。”   我操,这是什么魔幻世界?狗逼前男友真的变成狗了?!   梁树顿觉惊悚,忍住将狗一把扔出去的冲动,缓缓弯腰,把狗放到了地上,然后往后退了退,离狗大概两步远。   一人一狗分站两边,呈一种对峙的姿态,谁都没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梁树先沉不住气了,谨慎地开口:“要不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狗:“……”   “梁树,我是喻岭。”面前的这只狗吐字清晰,准确地说出了梁树和他前男友的名字,那副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得令人生厌。   “你是喻岭?我那个傻……呃,前男友?”   小狗严肃地点点头:“嗯。”   梁树掏出手机,打开录视频功能,弯下腰把镜头对着它:“你再说句话?”   小狗:“……”   --------------------   灵感源于皮克斯电影 第2章   小狗一脸狼狈相,四只爪子按在浴缸里,滑了好几下才勉强站稳,如临大敌地瞪着正举着花洒朝它走过来的梁树。   梁树蹲在浴缸旁,低头对上一道凶光,愉快地明知故问:“铃铃,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别叫我狗的名字,”面前的小狗语气很凶道:“我警告你,洗澡就洗澡,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哟呵,以前就不说了,现在你变成了一只笨蛋小狗还想爬到我头上?   梁树根本没当回事儿,坏心眼地激将道:“就动手动脚,你咬我啊?”他哼笑一声,接着说:“少自作多情了,要不是因为铃铃,你以为我会带你回来?”   用手试了试水温,梁树把花洒对向被水溅得浑身湿嗒嗒的小狗,从后背开始,慢慢往下冲湿它的身体和腿。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知道,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梁树给小狗洗澡的动作很熟练,除了刚把狗领回家的那段时间带它去宠物店洗了几次澡,之后都是他和喻岭一起在家给它洗的。   记得铃铃初来他们家时,对陌生环境很警惕,极其不安分,每次洗澡都会甩得到处是水,两人都应付不来,最后还是喻岭臭着脸带它去宠物店洗的澡。   “是失忆了吗?”梁树脑子里有些混乱,他其实摸不准到底是狗成精了还是人变成狗的几率大一点。   目光游移到一旁,看到置物架上的沐浴露,是他喜欢的洋甘菊味,喻岭却说这个味道难闻。   以前梁树每次给小狗洗澡,都要往它身上糊满洋甘菊味的狗狗专用沐浴露。洗完澡还要用吹风机给它吹干,灰扑扑软塌塌的毛发变得蓬松起来,非常好摸,浑身也变得香喷喷。   那时他总会搂着铃铃,忍不住埋在它身上狂吸一通。   “狗血剧看多了吧,”小狗圆滚滚的眼睛眨了眨,“没失忆,我记得你——前男友。”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刻意。   “是啊,”梁树咬牙切齿道:“变回去之后可要好好感谢你的前男友给你洗澡!”   小狗懒洋洋地说:“哦,谢谢我乐于助人的前男友。”听起来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语气反而颇为嘲讽。   梁树气极反笑:“你怎么来的?”   “走过来的。”   给小狗揉泡泡的动作一顿,梁树狐疑道:“你知道我住在这儿?”   小狗“呜”了一声,没回答。   “走了多久?”   “忘了。”有细小的水花溅进耳朵里,小狗难受地晃晃脑袋,企图把水晃出来。   “别动!”梁树担心水会进得更深,连忙按住它的脑袋,“我去找找棉签。”   他起身离开浴室,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根棉签。   小狗并没有乖乖等在原地,而是湿着爪子在屋子里晃悠,转脑袋四处看,“你怎么还住在这种破地方?”   “关你屁事,”梁树揪住小狗的尾巴,一把抱起来,“我也没钱租更贵的地方啊。”   他的语气很不耐烦,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小心,慢条斯理地把棉签插进小狗耳朵里,一点一点把耳廓四周的水沾了出来。   原来分手之后他过得和以前一样不好,喻岭很没同情心地说:“哦,那挺惨的。”   梁树语气不屑道:“那也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好。”   “呜……”耳朵被棉签戳得很痒,小狗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很小的呜咽声,但立刻又止住,“我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喻岭有点崩溃。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树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给它洗完澡吹干毛发,梁树又开始头大,家里没有狗窝,让它睡在哪里也是一个问题。   梁树抱着小狗来到客厅。   小狗眼神瞥向一边,“我不要睡沙发,要睡床。”   “我这里可只有一张床,承认吧,你是不是还觊觎前男友的肉体?”梁树盯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克制住了想摸一把的冲动。   喻岭嗤笑道:“得了吧,就你那白斩鸡肉体?”   这梁树可就不乐意了,愤然反驳:“你也好意思说我?我每周都锻炼的,你呢?半个月不出一次门,瘦得跟磕了药似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床上十次有八次是我自己动……”   其他事都可以暂且不论,但没有一个正常男人能忍受被前男友质疑性能力。   喻岭冷冷一笑:“爽哭的人不是你?”   梁树脸一红,默默闭嘴。他转移话题:“哎,睡床的话先说好哦,你半夜不会在床上撒尿吧?”   喻岭瞪他:“……别真把我当狗行吗?”   “行行行。”   梁树又转身走进厨房,把小狗放在地板上,他还没有吃晚饭,准备随便煮碗面对付一下。   “对了,”梁树低下头,看着地上耷拉着的小狗脑袋,很认真地问:“你饿不饿?吃狗粮吗?”他思考着要不要下楼去最近的宠物店买点狗粮。   “不吃,我要吃人吃的东西。”没想到这小狗还挑三拣四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正好,梁树也懒得再出门,便给它剥了两根火腿肠。   等水开的间隙里,梁树俯下身,观察小狗吃东西,它正小口小口地咬着盘子里的火腿肠,发出细微的响动,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砰、砰——是牙齿磕到瓷盘的声音,梁树没忍住笑了。人变成狗之后,智商也会有所下降吗?   还是觉得很魔幻,这是在做梦吧?   “……梁树,梁树,你耳朵聋了吗?水开了听不见?”   梁树猛地回过神,赶紧把桌上的挂面放进锅里,“听见了!没聋,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心想这梦也太真实了,梦里的喻岭好像和现实中的没什么区别,一样不爱说人话。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虐待铃铃了?所以它才给我托梦把你变成狗?”   小狗挪动爪子,把面前的空盘子推了推,“没有。”   梁树不信,弯下腰脸凑近小狗,不容辩驳:“口说无凭,像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没有就是没有,”小狗泄愤一般把爪子抬起来,“啪”地一下按到梁树脸上,“你搞清楚,给它买狗粮买衣服的是我,带它剪毛洗澡也是我,每天铲屎下楼遛狗的还是我,你呢,你说你除了把狗捡回来之外还干什么了?”   脸上毛茸茸的触感让梁树没了脾气,也确实是他理亏,他声音低下去,不太有底气地说:“我有给你洗澡啊。”   梁树心里清楚,以他对喻岭的了解,这人当然不是什么心理变态,也不可能会虐待动物。问一堆奇怪的问题也好,无理取闹也好,他的目的只是想证实喻岭是不是真的存在,又或许这只是他思念前男友过度病入膏肓,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小狗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咕哝道:“好困,你吃饭吧,我要去睡觉了。”说着就抬起爪子,跌跌撞撞地往卧室的方向走。   它大概真的累坏了,梁树心想。   “睡吧睡吧,明天带你去医院。”   小狗登时停住脚步,回过头,警觉道:“去医院干什么?”   梁树不会是想把他送到什么医学研究机构解剖了吧?   梁树没回答他,而是问道:“你真的是喻岭吗?”   “我是啊,你还不信?”   “哦,”梁树说,“那我明天得去医院挂个号看看脑子,顺便再去一趟宠物医院给你也检查一下。”   “……”喻岭冷冷嘲讽:“你有病吧。”   梁树朝他呲了下牙,凶巴巴地反击:“你才有病!”   脑子正常的人不是都应该先质疑一下人变狗的合理性么?   相信喻岭变成狗了才是真的有病,狗明明比喻岭可爱一万倍。   --------------------   好想撸狗 第3章   一人一狗躺在床上,小狗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安静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发出细小的呼吸声,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梁树却在一旁翻来覆去,怎么躺都觉得不踏实。偷偷瞄一眼喻岭,发现他把身体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和爪子,睡得香甜。   梁树十分专注地观察着它的睡姿,一颗心像被泡在糖水罐头里,甜甜软软的,他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好可爱哦。”   当然是说小狗可爱,和喻岭没半点关系。   “铃铃,”梁树小声喊它的名字,“你根本不是喻岭,其实是铃铃成精了对不对?”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小狗早就睡着了。   当初把这只小狗捡回家,喻岭一度很嫌弃,给它起名字的时候,两人还产生过分歧。   “你看看它嘛,可不可爱?”梁树拉来张椅子坐在电脑桌前,把小狗放在腿上,呼噜着它的绒毛,问喻岭:“叫岭岭怎么样?”   “什么?”喻岭当时正在画工程设计图,戴着耳机,没听清梁树在说什么。   “我说给它起名,叫铃铃,风铃的铃。”   “骂我呢?”喻岭好笑地瞪了他一眼,“滚。”   “那叫小树也可以,我没意见。”梁树笑嘻嘻地说。   喻岭:“……呕。”   “好吧,那从今天起就叫它铃铃了。”   喻岭起初不赞同,可梁树一天到晚地喊它“铃铃”,他没辙,最后就这样默认了,但自己从来不这么叫它。   既然喻岭的灵魂在狗身上,那他的本体呢,现在在哪儿?难不成……被真正的铃铃附身了?那岂不是会很麻烦?梁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等等,喻岭,你先别睡!”   “干嘛?”小狗翻了个身,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很不耐烦地抱怨道:“你吵死了。”   “你的灵魂穿到了铃铃身上,那本人在哪里?”   “不知道。”   “醒醒!”梁树摇摇他的脑袋,又问:“你变成狗之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现在正神志不清地躺在医院病床上?”他这种想法是有理有据的,比如很多穿越小说里都会写,主角遭遇车祸、触电、坠楼等等意外事件,进入另一个世界,和人或动物互换灵魂。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吗?”小狗彻底被摇清醒了,脸苦兮兮地皱成一团,“我没发生意外,也没死,睡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竟然没发生意外?这不符合穿越常理啊。梁树蹙起眉,接着询问:“醒来的时候你是在家里吗?”   “不是。”   “那……你是不是搬家了啊?市中心的房子你最后是卖了还是租出去了?”梁树曾偶然浏览过房屋中介网站,正巧看到那套大平层的租售信息。   “卖了,”喻岭隔了很长时间,才慢悠悠地说:“醒来的时候我就在你家楼下。”   “啊??”梁树讶然道:“所以你不是自己走过来的?”他还以为喻岭孤苦伶仃一只狗,徒步走了三十多公里才走到这儿,这下可好,白心疼了。   “嗯。”   “骗子!!”梁树愤然控诉道。   “我骗你什么了?”   “……”   一时间,梁树哑口无言,喻岭确实没亲口说过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从楼下走到楼道里也算是一路走过来的。   其实梁树后来有想过去喻岭家把小狗接回来,大不了再让他嘲讽一顿,为了铃铃,他愿意忍辱负重。可是他联系不到喻岭。   想到这里,梁树血压又噌噌上来了,“你为什么把我拉黑?!”   “我为什么要留着前男友的联系方式,”喻岭语气不屑,“特地为了看他秀现男友?”   之前和秦嘉容看电影的时候,梁树在朋友圈发过两张票根,但是——喻岭不是早就把他拉黑了吗,怎么能看到他的朋友圈?   梁树没有和他解释秦嘉容并不是他男朋友,而是顺着喻岭的话说:“对啊,就秀!气死你!”   “眼光真差劲。”喻岭嘲讽道。   “人家比你强多了好吧?”   “哦,别误会,”喻岭口吻认真,纠正道:“我说的是他眼光差劲,和当年的我一样。”   “你——”梁树气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就要动手虐待小动物,但看着铃铃可爱的小脸又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见梁树一直没说话,喻岭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辞职了,所以,把房子卖了。”   梁树一愣,难以置信道:“辞职?”   工作性质的原因,喻岭以前经常出差,三五个月都难回来一趟。分手前几天,喻岭刚升了职,不再外派,而是固定坐班,朝九晚五,听说这份工作很清闲,也没什么压力,梁树实在想不到他辞职的理由。   “嗯。”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梁树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想:“全职画漫画?”   “嗯。”   喻岭是一个业余画手,创作题材比较小众,惊悚恐怖漫画,大多灰暗又致郁,没有什么积极意义,但后来却莫名奇妙吸引了一小批粉丝,他们戏称喻岭的作品为“阴间漫画”。   和梁树在一起之后,他不知道走什么大运卖了两部版权,再加上工作这么多年存下些积蓄,才在市中心买了房。不然,只凭他个人的经济实力,不靠家庭的帮助,断然不可能在这座城市全款买大平层。   据梁树所知,喻岭在一家老牌国企工作了近十年,一直安于现状,他所在单位主营的又是夕阳产业,没有太大的发展前景。他这人又没什么上进心,就这样得过且过,好不容易熬出头,结果却辞职了。   没人明白他在想什么。   喻岭还是个死宅,工作之余几乎不外出。梁树刚认识喻岭时,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好看,此外就是瘦得吓人,皮肤有一种病弱的苍白,脾气也非常古怪,像漫画里住在古堡的阴郁美少年。但其实他一点也不阴郁,为人刻薄又恶趣味,嘲讽梁树是他最大的爱好。   当初看上喻岭就是因为他那张脸,分手之后,梁树总在想,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然而都分手这么久了,再去回忆从前已经毫无意义。   “挺好的,”梁树给它把被子掖了掖,然后翻了个身,背对喻岭,“我睡了。”   小狗从嗓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梁树醒来,发现房间里仍是黑的。他下意识摸了摸旁边,一片冰冷,什么都没有。转过头,发现旁边是空的。   果然是做梦吗?   “喻岭?”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好吧。   他苦笑着摇摇头,就是说啊,好好的一个活人变成了狗,哪有这么反科学反人类的事。   不过现在到底几点了,外面怎么还是这么黑?他记得昨晚睡前把手机放在床头了,伸手摸了摸床边和枕头下面,都没有找到。   掉到床下了?等下再捡吧。   下床的时候,梁树小腿猛然一疼,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只看得清轮廓,好像是个小桌子。   不对吧……他心生疑虑,卧室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小桌子?   这间卧室很小,下了床大约走两三步就能直接到门口,可现在,已经走了五步,还没走到。   这里好像……不是他熟悉的卧室。到底怎么回事?梁树顿时惊疑不定,不敢再往前走了。   “梁树,你醒了吗?”这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是喻岭。   听到喻岭声音的那一刻,梁树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嗯,你在哪?”   “客厅,”喻岭说,“你开一下灯,我够不到。”   梁树问:“灯在哪呢?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不是我家吧?”   “应该在你左手边。”   梁树慢慢挪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卧室照明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梁树眯了眯眼,看清房间的布局,大惊失色,吓得差点叫出来:“草!我怎么在这儿?”   环顾四周,简陋的装修,破旧的家具,还有地上刚才不小心撞歪的红色小方桌,一切都有种恍若隔世般的熟悉。梁树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是他和喻岭以前一起居住过的房子,不是市中心那套精致豪华的大平层,而是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合租的小公寓。   走到客厅,看到小狗正踩在一把椅子上,站在窗台边,两只爪子费力地趴在窗户上往外面看。   听到脚步声渐进,小狗回头望向他:“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乌黑的眼睛咕碌咕碌地转着,好像很无辜,但梁树竟无端觉得它的目光看上去有几分忧郁。   “喻岭,你到底是人是狗啊?”   “……我真的是人。”   梁树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到现在还觉得这是梦啊,”喻岭又把头转了回去,静静地望着窗外,“你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被喻岭这么一提醒,梁树终于发觉到异常。   从玻璃窗里往外看,窗外的所有景物仿佛都被掩藏在一片薄薄的暗灰色里,那片暗灰色,像袅袅的轻烟,又像漂浮着的铅云。   睡了这么久才醒,现在肯定是白天了,外面就算没有太阳,也不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吧?   与此同时,梁树又感受到一种轻微的气流颠簸感,就好像飞机正在对流层中飞行。   他来到窗边,手扶着窗沿,用力去拉窗户,结果那扇窗户却纹丝不动。   “怎么、怎么会这样?”梁树又一次瞠目结舌。   他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楼房和车流树木,只是,一切景物都变得很渺小,而他们的房子……正漂浮在高空中,缓慢上升。   --------------------   下一站:不伤心星球*( )?* 第4章   还没从这里搬出去时,梁树曾和喻岭窝在床上看过一部动画电影——《飞屋环游记》。   当时梁树鼻涕一把泪一把,哭湿了两包纸,喻岭却全程冷漠脸,没有掉一滴眼泪。还反过来嘲笑他,都多大人了,看个动画片还哭鼻子。   电影里的飞屋是靠气球起飞的,而这栋房子却不凭借任何外力作用,没烧燃料,屋顶上也没有绑成千上万个气球,完全是反重力悬浮起来的。   梁树纳闷地看向喻岭:“你竟然还能这么淡定,不觉得很诡异吗”   “嗯,诡异,”小狗从凳子上一跃而下,仰头望着他,“你说是我变成狗了诡异,还是房子在天上飞诡异?”   呃……梁树认真思考了几秒钟,那显然是喻岭变成狗更诡异。   “喻岭,房子是什么时候飞起来的?”梁树问。   小狗歪了歪头,“没注意,我也刚醒没多久。”   梁树朝门口望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闭,木门后面贴着一大片土里土气的花蝴蝶贴纸,是上一任房客留下的,两人都不太爱装饰屋子,这个丑陋的贴纸就一直没被撕掉。   他走过去,用力拧了两下门把,意料之中地没有拧开。   目光扫过鞋柜,他在最上层看到了原来那个存放钥匙的小纸盒,翻找一阵,里面却只有几张烟盒撕开的碎纸屑。   “钥匙呢,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梁树手撑着膝盖,俯下身看耷拉着脑袋,正在发呆的小狗。   “哈,你在搞笑吗?”小狗昂着下巴,不可思议道:“和你关在一起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梁树耸耸肩,又问:“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他对电子产品的依赖程度很高,一旦离开手机的时间过长就会不自觉开始焦虑。   “没有。”喻岭回答他。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离谱的事,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梁树对于眼前的状况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没办法接受信息,就意味着他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所以我是误入到没有信号的异次元空间了吗?”   这个问题喻岭也没有答案,他没作声,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尾巴。   如果这是什么通关游戏,那这个房子里肯定会留下一些解谜线索。梁树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在各个房间乱转起来。   这所房屋的构造和原来相比没有任何变化,那时两人手头都不宽裕,里面的家具有很多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搬去新家的时候没有带上,都留在了这里。   神奇的是上面竟然没有一点灰尘,好像每天都有人住一样。   但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呢?梁树一时想不起来。   电脑桌前的白墙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一串连在一起根本看不懂的字符。   出现了!通关密码!   “这个这个!”梁树激动地指着墙问道:“喻岭,你快看,这什么?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小狗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贴上去的,法语,你当然看不懂了,白痴。”   “哦……”梁树顿时蔫了。   他知道喻岭大学的时候出国留过学。   “什么意思?”梁树不死心地继续问。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的意思。”   “哈哈哈——”梁树皮笑肉不笑道:“喻某人说早睡早起,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画阴间漫画的人作息也相当阴间,有时灵感来了,能从晚上画到天亮。   喻岭没理他,向最后一个房间走去。   来到侧卧。   侧卧原本是梁树的房间,后来两人确定了关系,梁树就搬到了隔壁主卧去住,和某个现在变成狗的人同床共枕。   于是这里就变成了杂物间,本应杂乱不堪,结果现在也是一尘不染。   梁树抬头,在四面空白的墙之间环顾。   他终于知道少了什么。   画呢?   “你的画呢?”   听到这句话,喻岭也是一愣。   他呆呆地望着泛黄的墙壁,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一直在这里,我没动过……”   刚认识的时候,梁树曾短暂地崇拜过喻岭一段时间,特意把他画的几幅画裱了起来,挂在墙上,其中数侧卧里挂得最多。   后来收拾东西准备从这里搬出去时,梁树想把这些画一并带上,但喻岭却觉得麻烦,敷衍他等搬到新家再重新给他画。   结果搬到新家以后,喻岭忘了这件事,梁树也没再提起过。   而现在,这些画全部都消失了。   “画呢?画去哪了?!喻岭,你知道对吗?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把画放到什么地方了?”梁树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   压抑在他内心深处的担忧、焦虑与恐惧在此刻一齐爆发。   “反正你又不要了,能不能还给我啊?”   崩溃就在一瞬间,梁树蹲了下来,手臂抱着膝盖,无力地垂下了头。   隔了一小会儿,大概调整好了状态,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充满恳求意味。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家……”   “你放我走吧,喻岭,让我回去好不好?”   小狗挪动着步子走到他脚边,不太熟练地踮起两只爪子,动作生疏,轻轻蹭了蹭男人的脸,“梁树,你冷静一点。”   嫩粉色的肉垫看上去很柔软,但实际上踩在脸上的触感却有点硬。   梁树缓缓抬起头,顿了顿,把小狗的两只爪子捏在手里,小心地从脸上移开。   “嗯……冷静了。”他凝视着面前毛茸茸的一团,眼神微动,试探着张开双臂。   小狗眼睛眨了眨,会意地钻进他怀里。梁树一把抱起它,站起身说:“我们再找找线索吧。”   最后当然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只在抽屉里翻到了一盒彩色铅笔。这还是梁树买的,是用来无聊的时候涂秘密花园画册解压用的。   一人一狗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主卧。   “咕噜咕噜——”   梁树的肚子发出尴尬的声音。   “我饿了。”他颓然地往床上一瘫。没有食物,手机丢了,点不了外卖,怎么都出不去,吃饭可是人生大事,万一真饿死了怎么办?   “喻岭,我饿了!”梁树大声说,“你快想办法!”   “我哪知道怎么办,你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吃的。”喻岭说。   “咦,”梁树撇撇嘴,“真有东西的话,我也不一定敢吃啊。”   嘴上虽这么说,但他还是来到了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竟然有半颗榴莲。   “为什么会有榴莲?”梁树惊讶地低头看喻岭。   他很爱吃榴莲,但喻岭忍受不了这个味道,说闻见就想吐。   两人还因为类似的事吵过架。   “别问了,烦死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小狗转过身,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走了。   “好吧”   梁树把榴莲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臭味,是喻岭最讨厌的味道。   “铃铃,你饿吗?”   小狗跳到沙发上,把头埋进靠枕里,屁股对着梁树,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分地摇晃着,“不饿。”   梁树笑了起来,“也对,工具狗应该不会再饿了。”   喻岭顿时不乐意了,“你说我是工具?”但头仍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哎也不是啦,”梁树走过去,把小狗喻岭从枕头里揪出来,呼噜了一把软蓬蓬的毛,“我觉得,在我的梦里,或者解谜游戏里,你相当于NPC,我需要想办法把你变成人类喻岭,或者把这个游戏通关,然后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他笑眯眯地看着喻岭,语气无比温柔:“还有另一种可能,等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把你杀了炖汤喝,喝完说不定就能醒了。”   “你好残忍……”小狗僵硬地杵在他怀里,瞳孔地震,身体也跟着颤动起来,疯狂地抖毛,好像很害怕。   “哈哈哈哈你不会真信了吧!”梁树忍俊不禁,吃吃地笑了好半天。   然而这次不管再怎么逗,小狗都不理他了。变成狗的喻岭,心灵实在是很脆弱。   由于太饿,梁树内心挣扎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把那半颗榴莲消灭掉了。   吃完东西,没别的事可做,梁树又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线索。   喻岭始终跟在他身后,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梁树起了好几个话题,他都没接腔。   “对了,我那个蓝色的帽子在你这儿吗?”梁树又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   “……哪个?”喻岭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   “很久之前买的一顶棒球帽,后来搬出去的时候忘带走了,”梁树说,“我看看衣柜里有没有吧?”   “你想找的话就找呗。”   “真的在这里啊!”打开柜门,梁树一眼就在下面的隔层上看到了他的帽子,顿觉十分惊喜。   除了那顶蓝色的,里面还有黑色和浅灰色的,都是喻岭的,偶尔被梁树强行拉着出门的时候会戴一下。   喻岭凝视着那几顶帽子,迟疑了片刻,问:“哪顶……是蓝色的?”   “你说什么?”梁树诧异道。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好像……”喻岭仍然有点迷茫,“分辨不出颜色。”   “啊?不会吧?狗是色盲吗?”   梁树问完,又急忙补充道:“不是骂你哦!我是在问狗。”   说完仍然觉得不对,嘴唇动了动,还想再打个补丁。   “嗯,”喻岭声音里带了些淡淡的笑意,“可能吧。”   “没关系,狗又不会画画!”梁树安慰道。   这话听起来更像骂人了。   喻岭:“……不会说话就闭嘴。”   “如果房子落地的话,会落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线索却连个影都没露。梁树又开始焦躁起来。   没人搭理他。   从昨天到现在,他问出的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喻岭都不知道答案。   其实他和梁树一样迷茫,一样不知所措,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算了,不找了,累了。”梁树神情萎靡,躺在床上不打算再起来。   窝在床角的喻岭突然说了句:“快乐星球?”   “啊?”   “快乐星球。”喻岭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玩意儿?”梁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快——你妈啊。快乐星球?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快乐了。   原以为穿越进了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大作,感情是个儿童科幻片?   “我说真的,没开玩笑,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四个字了,像是……”小狗黑亮的眼睛转了转,沉思着说:“有人在提醒我。”   梁树一拍脑袋:“那一定是系统!”   “什么系统?”喻岭不解。   “你脑子里是不是有声音在说话?那个声音就叫系统。”   梁树平时工作忙,很少有空闲时间。他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什么高雅的生活情趣,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仅有的娱乐活动也就是网上冲冲浪,看一些没营养的短视频和紧张刺激的网络小说。   “小说里都是这么设定的,总之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无所不知,相当于给人开了上帝视角,”梁树说着说着停住了,看喻岭的眼神渐渐变得兴奋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就是系统!”   喻岭:?   “我觉得我不是。”   梁树信誓旦旦:“你肯定是系统!”   听梁树如此确凿的语气,喻岭一时有点恍惚,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NPC,一会儿又是系统,那我到底是什么?   梁树又给喻岭解释了一遍到底什么是系统,他还是没太听明白。   烦了,毁灭吧。   和梁树交流一直是一件很考验耐性的事,两人的想法总是不在一个维度上。喻岭索性也放弃了思考:“我就不能是个人吗?”   “我靠……是不是要降落了!”梁树惊呼。   他手一伸,忙把小狗捞进怀里。   房子似乎在以很快的速度向下坠落,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失重感,甚至能听到风猛烈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越来越响。   被梁树抱在怀里团成球的喻岭艰难地露出一个脑袋,看向窗外,“会落在哪?快乐星球是什么鬼地方?我们不会穿进电视剧里了吧?”   梁树质问:“你是系统你问我?”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小狗恹恹道:“都说了我不是啊……”   # 途经一朵云 第5章   一阵强烈的晃动过后,房子平稳落地。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仿佛染着一层怎么也涤不净的污迹。梁树一步三回头,朝窗外望了好几眼才走到门前,盯着门把手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握住门把手,转过头,“喻岭,你觉得这次能打开门吗?”   跟在他身后的小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谨慎道:“不好说。”   梁树拧了下带着红锈的门把,轻轻一拉,“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道眩目的亮光骤然直射进来,他被晃得眼晕,慌忙把喻岭整只狗挡在身后,替它遮掩住光线,同时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仿佛拨开云雾重见天日。原来铅灰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火红色的晚霞。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下午五六点钟,日头西斜,灿烂的光晕点染着云层,映得半边天空色彩浓烈,状似燃烧起来的灼火。   门外是一条全然陌生的街道,道路两边的老槐树上挂着零星几片枯叶,金灿灿的树叶铺满柏油路面,满地金黄,俨然是深秋时节。   昨天明明还是盛夏,仅过一晚上竟然变成了秋天。   果然是异次元空间,梁树心想,外面的一切都充满着诡异。   周围低矮的楼房林立,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不远处传来小商贩的吆喝叫卖声,行驶在路上的机动车很少,最多的车竟然是年代久远的二八大杠。   难道穿越回过去了?   可这里似乎只是一处市井气息浓郁的、普通的老城区,一派祥和静谧。   又或许,这仅仅是表面平静,水底暗涌流动,走出门的下一秒就会有丧尸爆发。   所以千万不能轻易出去。   小狗躲在梁树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也往门外张望着。   待定睛看清楚外面的景物,它一下怔在了原地,好像看呆了。   “怎么了?”梁树有些奇怪。   小狗没有理他,眼神惶惑地愣了几秒,然后飞奔到窗边,小短腿跑得飞快,猛地一跃,跳上了椅子,探着头往外望。   梁树跟着走过去,又问道:“看到什么了吗?”   喻岭还是没出声。   良久,他终于从椅子上跳下来,目光幽深地看向梁树,“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系统又有提示了?   “什么啊?”梁树十分好奇,“这不会就是你说的快乐星球吧?”   可是——这种脏乱差的老城区真的能给人带来快乐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要去的快乐星球,”喻岭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啊……”   梁树沉默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没准这里就藏着通关密码!”   和玩游戏做任务打副本差不多嘛。   他玩游戏的时间虽不多,但却常看实况视频,对许多闯关游戏的套路了如指掌,因此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这就好办了!你既然在这里住过,肯定对这儿很熟悉啊,那就去某个让你印象最深刻或者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地方,那里一定有密码!”   梁树气都不带喘地继续分析:“哦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每个副本里会有一个潜藏的boss,只要打败boss就可以通关啦!那个boss可能是你小时候最讨厌或者最害怕的人。”   第一种分析还算有点道理,第二种就着实离谱了,梁树的想法总是这样奇奇怪怪。喻岭很无奈:“真要这么说的话,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人是小学班主任,最害怕的人是我妈……我现在变成狗了怎么打败她们?”   “说不定一出门就又变回人了。”梁树乐观道。   “还有啊,你刚才说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那如果你出去的话,会不会直接从狗变成小孩儿?”   小狗盯着门外的世界,面色严肃地思考了片刻,沉声说:“我试试。”然后便抬起爪子,绕过梁树,径直向门外走去。   “咚——”很重的撞击声在屋子里响起。   房门分明大开着,喻岭却仿佛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一股强大的反作用力直接把他顶了回来。   门框中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屋里和外面的世界分隔开了。   “呜……”小狗被撞倒在地,痛呼出声。   “喻岭!你没事吧?!”梁树大惊,急忙走上前,慌乱地俯下身,把小狗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它的头。   “没事,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喻岭缓了缓,说:“你把我放下,我再试试。”   “……那你可别这么用力了。”梁树不放心地松开了手。   “嗯。”   小狗慢慢走过去,伸出一只爪子,想把爪子伸到门外,却又一次被挡住了。   看上去好像是在用爪子徒劳地挠空气。   “我真的出不去。”喻岭确定道。   “要不,我也试试?”梁树望着门外分外陌生的景色,迟疑道。   小狗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尾巴。   梁树挪到门边,极为小心地迈出一只腿。   ——竟然成功出去了!   “这……”   梁树犹疑不定地回头,和喻岭四目相对,“我、我出去了?”   “对,你竟然……”喻岭沉吟着说,“能出去。”这显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门外好像比屋子里明亮许多,也可能只是梁树刚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错觉。   “喻岭,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梁树对着屋内和他隔了一道空气的喻岭问。   小狗神色迷茫地张了张嘴。   “啊?你说话了对吗?我听不到啊。”梁树瞬间后怕起来,“我不会进不去了吧?”   他赶紧又试着进门,很轻易就走到了屋子里面。   “为什么我能出去你不能?”   “你刚才说了什么?”   一人一狗异口同声道。   “我在外面根本听不到你说话!救命这到底是什么机制啊!”梁树险些又要崩溃,“hello?系统在不在?能说一下游戏规则吗?”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挺好的,现在却好像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好奇怪。”喻岭也很无语。   “等一下,如果我抱着你出去呢?”梁树说着,弯下腰,强行把小狗喻岭抱在了怀里,想一起走出门外。   “咚——”   结果很明显,还是不行。   “只能我自己出去吗?”梁树腿一弯,丧气地坐到地板上,打起了退堂鼓,“万一遇到丧尸怎么办?不会还要我拯救世界吧?不行不行,真不行。”   还是和喻岭待在一起更有安全感,哪怕喻岭是只狗。   “太怂了吧,”喻岭鄙视道,“可能你真是那个要拯救世界的天选之人。”   怎么听上去这么幸灾乐祸呢?   “你知道我又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见到丧尸指不定直接吓傻,”梁树破罐子破摔:“那就一起完蛋吧!”   话音刚落,响彻整个房间的“咕噜——”声紧随其后。   “可是我真的好饿!”梁树羞愤道。   喻岭失笑:“你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可以不拯救世界,但总要填饱肚子。”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梁树看到不远处有家炒菜馆,他看到那家饭馆的蓝招牌就已经垂涎欲滴了,可是……   “没有手机,也没有现金,怎么办?”梁树欲哭无泪。   “我家在那栋红色的楼里,四楼,学校和这里隔了一条街。”喻岭又说,“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喻岭!你在听我说话吗?我问的是没有钱怎么办!”   “在听,”喻岭不徐不缓地说:“如果你能碰到我,可以去我家吃饭,我妈这个人,虽然凶了点,但做饭还是挺好吃的,不过她对生人的警惕性比较强,你卖卖惨说不定会有用。”   梁树以前很少听喻岭提起他妈妈,一直以为他们感情不太好,但听喻岭说话的语气,好像很温和,也许……他们的感情也没那么差?   “那如果没用呢?”   “街尽头有一家面馆,老板人很好,可以赊账,我以前常去那里吃。”   “就白吃一顿啊?”梁树有些为难,“我做完任务回来,肯定没钱还给他,这样我会良心不安的。”   “哦,”喻岭冷酷地说:“那你饿着好了。”   --------------------   梁树:可以不拯救世界,但一定要吃饱饭! 第6章   出了门,梁树一边慢慢走一边不太放心地回头看,直到房子和小狗一起在他视野中消失,他才专心沿着笔直的街道继续往前走。   周围没有太高的建筑物遮挡,大多是一些低矮的红砖墙楼房,从这里能隐约望见喻岭所说的那栋红色老式居民楼,梁树大致估算了一下,走路过去并不远,约有十分钟的距离。   再往前走是一个分岔路口,从对面街头涌过来几个模样稚嫩的小孩,个头都不高,各自背着书包,看样子是小学生,连跑带跳,叽叽喳喳的,追逐打闹着从梁树身边走远了。梁树呆了一会儿,有些迟缓地确定了现在的时间——某个并非节假日的深秋傍晚,刚放学不久。   既然回到了喻岭小时候……梁树掰着手指算了算,应该是一九九几年,喻岭可能和刚才那群学生差不多大,   但他拿不准喻岭现在读几年级了,小学还是初中?   小红楼在视野里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梁树停住脚步。   喻岭家住四楼,这样贸然上去敲门,他妈妈肯定会很警惕。梁树在楼下徘徊不定,围着这栋楼绕了好几圈,头都快绕晕了还迟迟没有上楼。   梁树一向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等会儿如果见到喻岭的妈妈,该怎么解释自己眼下的情况呢?   阿姨好,我是喻岭未来的男朋友,实在太饿了所以来您这里蹭顿饭?   这么说会被认为是神经病吧……   怎么才能合理蹭到饭呢?一直想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快要想破脑袋,梁树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此时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准备晚饭。越饿的时候感官就变得越灵敏,切菜颠勺声不绝于耳,像一首和谐动听的交响乐。梁树甚至能闻到不知道从哪扇窗户里飘出来的红烧肉的香味,肚子叫得也更加欢快。   梁树看着一点一点沉落下去的夕阳,内心更觉惆怅。   不然还是去那家面馆赊账好了,他沮丧地打定主意准备离开。至于能不能见到小时候的喻岭,吃完饭再做打算吧。   “喻岭,你怎么成天给我找事儿?”女人的尖嗓门打破了这个傍晚的和谐。   梁树一惊,忙往身后看去。   眼前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唇上涂着一层薄薄的口红,浅蓝色棉衬衫,米色阔腿裤,手腕上挎了一个黑色小皮包,看上去相当干练。   这位想必就是喻岭的妈妈了。   喻岭呢?   跟在女人身后的小男孩沉默地下垂着眼,神色恹恹的,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盯着不远处那个绿色的铁皮垃圾桶。   小时候长得还挺可爱嘛,不过好像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变,跟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喻——”梁树出声想叫他。   “还看?垃圾桶能给你饭吃吗?赶紧给我回家,我看你期末能考多少分!”女人不耐烦地拽了下男孩的衣领,脚步生风,快步从梁树身旁掠过。   真的好凶啊!梁树悻悻地闭上了嘴,暗自咂舌。   而且好年轻啊。喻岭妈妈现在的年纪和自己也差不了几岁,幸亏没有冲上去喊阿姨,不然肯定会被骂。   喻岭被女人拽得踉跄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默不作声地随着女人钻进漆黑的楼道里,从始至终都没看梁树一眼。   梁树也进了楼,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看看啊。   蹑手蹑脚地走到三楼,楼上“咚”的一声传来关门声,梁树往上望了一眼。   喻岭家住在四楼东户。   他妈妈这么凶,可能会关上门打孩子?不行,必须要制止家庭暴力!   梁树三步并两步爬上四楼,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喻岭小时候挨打都不哭的吗?   生怕屋里传来喻岭的哭声或者大人的训斥声,他精神紧绷地继续凑近耳朵听着。   直到听见屋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切菜声,梁树才松了口气,喻岭的妈妈开始做饭了,那他应该逃过了一劫。   这下可以放心去面馆吃饭了。   敲门说是检查煤气管道的听起来可信吗?梁树决定等下吃完面再过来试试。   在门上趴得腰又酸又疼,梁树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腰和脖子。   这时,门突然从里面开了。正仰着头转脑袋的梁树连忙把头转回来,颈椎发出“咔嚓”的一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十分清楚。   他低头和喻岭对上视线。   此刻喻岭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好呀。”梁树心虚极了,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脸上换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以为喻岭至少会警觉地问一句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干嘛,没想到喻岭直接从屋里出来,用力推了梁树一下,说了一句“快走”。   然后攥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难不成喻岭知道我是谁?梁树心想,也许他已经快弄清楚这个世界的通关流程。   “哎哎哎,等等,喻岭,你拉我去哪呢?”   “你走吧,我妈妈不会同意的。”喻岭抬头看向他,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什么?”   喻岭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你不是追我妈妈的那个人吗?”   “不是啊……”梁树有些明白了,喻岭应该把他认成了某个正在追求她妈妈的男人,尴尬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的?”喻岭不信,“骗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走到铁皮垃圾桶旁边,梁树发现喻岭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好久。   “你为什么老盯着这个垃圾桶看?里面是有什么东西吗?”   喻岭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他,“垃圾桶里有垃圾,还能有什么?”   “说吧,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   “呃……那个,你想看小狗吗?”梁树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振奋起来,“我带你去看小狗!”   如果小时候的喻岭见到了长大后变成狗的喻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也许这就是通关的关键一环。   “不去。”喻岭坚决地摇摇头。   “为什么?”梁树循循善诱道:“小狗多可爱啊,你不喜欢小狗吗?”   喻岭再次摇头,退远了一步,说:“我妈妈不让我和怪叔叔说话。”   梁树:“……我不是怪叔叔。”   小时候的喻岭也不太好骗啊。   “你不走吗?还想像上次那样让我妈妈把你骂走?”   “我……”   “别再来了。”喻岭冷漠地丢下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   “等等,喻岭!喻岭——”梁树忙追上他。   喻岭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别跟着我。”   他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这种语气梁树很熟悉,和长大后的喻岭说话口吻太像了。   这就走了?那喻岭原本出门是想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把我认成追求他妈妈的男人?梁树迫切地想知道这个阶段的喻岭都经历了什么,这样才好对症下药。   既然喻岭不愿意看小狗,那我去看一眼好了。他这么想着,一路狂奔着跑到刚才房子降落的位置。   灰白的电线杆上缠着交错的电线,把由明转暗的天空分割成一块一块。   然而这块天空的下面,是半人高的蓝色滑梯、跷跷板,还有掉了漆的单双杠。   ——这里竟然变成了一个简陋的儿童乐园。   房子消失了。   那小狗喻岭呢,他也跟着消失了吗?   我不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吧?   现在该怎么办?   “喻岭!喻岭你在吗?”   梁树急得乱转,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可是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又试图呼叫“系统”,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黑色的天幕掩盖住他所在的世界,他在这里彻底孤立无援了。   --------------------   新年快乐orz 第7章   梁树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处破败萧条的儿童乐园,在原地呆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天完全暗了下来。   深秋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一阵风刮过来,卷起地上的枯叶,他打了个寒颤,裹紧衣服,仍抵挡不了寒意入侵,不过……似乎感觉不到饿了。   他苦笑着转过身,忧心忡忡地往回走,但不知道该去哪,故而走得很慢。   不知不觉就走到喻岭家楼下,这是他眼下唯一熟悉的地方。   这个时间,喻岭应该吃过晚饭了吧,要不要再去见见他?   梁树停了下来。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正前方的路灯下,细软的头发被昏黄的灯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旁边是那个十分眼熟的绿色铁皮垃圾桶,喻岭正直愣愣地盯着它,好像要把垃圾桶盯出一个窟窿来。   梁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边,等了一会儿,喻岭对这个“怪叔叔”的再次出现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喻岭,你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喻岭这才注意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偏头瞄了梁树一眼,不过并没有搭理他。   “东西在垃圾桶里面对吗?”梁树试探地问,“要不,我帮你一起找?”   喻岭转头看看他,又看了看垃圾桶,皱着眉反问:“你怎么找?”   这下梁树看出来了,喻岭想找的东西就在垃圾桶里,他犹豫了这么长时间没去翻,指不定是嫌脏。   原来这人从小就这么别扭。梁树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好找嘛。”   “你……”喻岭眼神微动,还没来得及质疑他,就见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到垃圾桶跟前,没怎么费力地抱起沉重的铁皮桶,翻转过来往下一扣。   “哗啦——”一声,里面的垃圾全部倾泻而出。   这片区域每天都有人进行清理,垃圾桶并不会出现满溢出来的情况,也没有太难闻的味道。   倒出来的大多是一些常见的生活垃圾,果皮纸屑饮料瓶什么的。   梁树把垃圾桶放在一边,“喻岭,过来啊,你要找什么?”   愣在原地的小孩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了张:“哦……”   梁树蹲下来,对着这堆垃圾,没有犹豫,直接上手扒拉了几下,把堆成小山的垃圾扒开,铺平在地上,被埋在最底下的东西也暴露在昏暗的路灯下。   “看看,有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喻岭也弯下腰,借着光线看过去,随即伸手指了指。   “这个。”   他指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团,上面好像沾了点什么东西,看上去脏兮兮的。   梁树见他屈尊降贵似的手撑着膝盖看了半天,明摆着不想自己伸手在垃圾堆里捡东西,于是有点好笑地嘀咕道:“什么毛病,以前也没发现你有洁癖啊。”   自己像喻岭这么大的时候,上山爬树下水捞鱼什么没干过,恨不得整天在泥坑里打滚,哪有他这么金贵。   他毫不嫌弃地把纸团捡了出来,捏着边角往喻岭面前一递,“喏,要不要?”   喻岭没听懂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迟疑了片刻,才朝他伸出手掌。   这只手小小的,还没长开,像新发的藕芽一样嫩,触感应该也是软乎乎的,和小狗喻岭的爪子有种莫名的相似。   “……给我呀?”   直到喻岭有些奇怪地出声提醒,梁树才晃了下神,把捏在指尖的纸团松开。   手心的纸团上沾了一点某种食物的汤汁,喻岭啧了一声,蹙着眉心展开了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   梁树这才看清楚,喻岭这么宝贝这张破纸,是因为这上面画了一幅画。   只不过这幅画很抽象。   大量的黑灰色块,几乎没有形状和线条,梁树没看出什么他画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阴森。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按常理来说还停留在画太阳画房子的时候吧,而他这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日后画恐怖漫画的能力了。   “谢谢叔叔。”   略带稚嫩的嗓音把梁树唤回到这个世界。   ?   “你叫我什么?”梁树一脸震惊地把视线从那幅画挪到喻岭身上。   差辈儿了!更何况喻岭还把他认成了追求他妈妈的怪叔叔,梁树是真不想占他这个便宜。   “……叔叔?”   梁树纠正他:“应该叫哥哥。”   “哦──”喻岭拖长声音,撇了撇嘴,好像不太情愿,但最后还是改了口:“谢谢哥哥。”   “咳咳……”梁树顿时觉得身心愉悦,得寸进尺道:“再叫一声。”   喻岭有些不解,犹豫片刻,嘴巴小幅度地张了张,“哥哥?”   “哎。”梁树看着眼前的乖乖仔喻岭,心里像被小狗的绒毛蹭来蹭去,泛起一阵柔软的痒意。   要是喻岭能一直这么可爱就好了。   梁树心情有些复杂地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喻岭晃了晃脑袋,不太习惯地挣开了梁树的手。   这人是个神经病,他确信无疑。   “喻岭……”梁树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   “你妈妈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喻岭顿时又警觉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似乎不怀好意的怪男人。   “哎,小孩子不要老皱眉嘛,”梁树弯下腰,轻轻抚了抚喻岭的眉毛,把他的眉头舒展开,“我就是随便问问,不会去你家的,你放心。”   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喻岭一时竟忘了躲。   不过当听到这人说不去他家时,喻岭便放下了心,他仰起头,对男人说:“烧茄子,土豆鸡块,番茄牛腩汤……”   然后他看到男人的喉结明显地滚了滚,似乎在吞咽口水。   “还、还有剩饭吗?”   “……”喻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顿了顿说:“没有了。”   其实还有很多。   他妈妈做了好几道菜,母子俩一顿根本吃不完,剩下的是留着明天当早饭的。   喻岭仍对这个男人的真实意图保持怀疑,但是年仅六岁的小脑瓜没能转过来弯,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也许这个怪叔叔不是看上了我妈妈,而是馋我妈妈的饭?   “喻岭,帮个忙呗。”眼前的男人弯着一双笑眼,笑容看上去带有几分讨好。   “不行!”喻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   “我刚才都帮你了!”梁树讨价还价道,他手一伸,“要不然就把那张纸还我,我捡的。”   “……什么忙?”   “帮我去你家偷个扫帚撂下来好不好?”梁树低头,目光扫向地上那堆凌乱的垃圾,“总得把烂摊子收拾一下啊。”   喻岭一愣,这堆烂摊子,是为了他……   “好。”他答应了。   “能不能,再顺便带点吃的?剩菜剩汤我都不介意的!”   喻岭脸一垮,半晌才道:“……好。”然后转身就上楼了。   就这么想吃我妈妈做的饭吗?甚至为此不惜徒手翻垃圾堆。   他气哼哼地想: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人! 第8章   夜色渐深,每扇窗都亮着光,一盏盏灯火在夜色里游曳。   没等多久,四楼的某扇窗户就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小心地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喻岭没有大声喊话,担心惊动他妈妈,只是伸出手比划了一阵,而梁树则一头雾水地仰着脸,根本没看懂他什么意思。   仿佛在鸡同鸭讲,两人无声交流了半天,没有取得任何成效。   窗户又关上了。   喻岭从楼上下来时,手里只拿着一个扫把。   梁树见状走上前,有些失望道:“没有饭吗?”   “饭被我妈妈端进厨房了,她正在刷碗,以为我在房间里写作业。”   “……好吧,”梁树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儿了,你先回去吧,别被你妈妈发现,我扫完地把扫帚放你家门口,你偷偷拿进去。”说着就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喻岭看着他手里的扫帚,神色严肃地点点头。顿了顿,又突然说:“我请你吃饭吧。”   梁树“啊”了一声,心里一喜,旋即又有些顾虑,这家伙不会要带我去赊账吧?   “你有钱吗?”他问。   喻岭沉吟两秒,说:“有。”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摊开手,手里的东西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梁树定睛一看,乐了,原来是钱啊,怪不得声音这么好听。   一大把五毛和一毛的硬币,看来是喻岭的全部身家了,每枚硬币上几乎都有破损和磨痕,估计攒了挺久。   “这一共多少钱啊?”   “五块六。”喻岭给出了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   “攒了很长时间?”   “嗯……”喻岭表情有些纠结,“我原本想存钱买画笔的。”   梁树看着他苦恼的脸,心想:你们富二代小时候过得这么艰苦朴素吗?不过这话他没真问出来。   事实上,梁树对喻岭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只记得他家好像挺有钱的。但是现在看他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并不像富贵人家,可能她妈妈以后嫁给了一个有钱人?   抛掉脑中的胡思乱想,梁树又问:“还差多少钱?”   “两块三,”喻岭说,“走吧,带你去吃饭。”他把钱塞到梁树手里,抬头示意梁树跟他走。   正好也扫完地了。   “去哪?”梁树问。   喻岭想了想,说:“前面有家面馆。”   “我就知道……”梁树小声咕哝。   “知道什么?”喻岭转过头奇怪道。   “没、没什么。”   去面馆的路上行人稀少,道路两旁的商铺有好些已经关门了。   路过一家正在营业的杂货铺时,梁树停了下来,“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他对喻岭说。   他掀开透明的门帘,走进杂货铺。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泡面。   热水是问店主借的。   梁树蹲在路边,捧着泡面桶,可怜兮兮地挑起一叉子面,“来一口?”   “不了。”喻岭摇了摇头,蹲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   先前饿得都快没知觉了,现在闻到红烧牛肉面的香气,梁树又有了一种久违的饥饿感,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不去面馆了吗?”喻岭问他。   嘴里的面还没咽完,梁树含含糊糊地说:“吃这个就行了,给你省点钱……”   喻岭“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盯着他。   殊不知这幅场景落在店主眼里,却有另一番解读。   男人的牛仔裤上破了好几个洞,连个补丁都打不起,不知道几天没吃饭了,只买得起泡面,这大晚上的,还带着个看起来没吃饱饭的孩子,多可怜呐!   店主往外一瞧,见一大一小这幅落魄样,有些于心不忍,从店里搬了张可折叠的小桌子出来,又返回去拿了两个面包和两瓶水。   “呀,谢谢您!”梁树看到店主拿着东西出来,连忙站起来道谢,“太感谢了。”   喻岭也站了起来,跟着他说谢谢。   “哎,”店主拍了拍梁树的肩膀,又看向孩子,满面动容道:“不用谢,大家都不容易。”   “啊……?”梁树愣了一下,没听懂店主的意思,只好重复了句:“是挺不容易的。”   有了桌子,梁树吃得就没那么急了,刚才不细嚼慢咽,一部分原因是饿,更多的则是因为怕蹲得太久腿会麻。   咽下最后一口水,梁树吃饱喝足,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干什么。   “对了,那幅画……你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喻岭这么重视这幅画,兴许画里就藏着回去的线索呢。   可惜看了半天,到底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梁树不由得皱眉沉思,想着要不要问问喻岭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画得很难看么?”喻岭突然问。   他没有看梁树,只是凝视着梁树手里皱得不成样子的画纸。   “啊?”梁树立刻抬头看喻岭,“没有啊!”   望着眼前这张神色有些黯然的脸,梁树察觉出他现在应该很伤心。   伤心这种情绪,长大后的喻岭好像永远不会有,他只会让我伤心。梁树这样想着,还不忘安慰这个日后让他伤心的人,“哪里难看了!我觉得这幅画很独特,一般人还欣赏不来呢,就是……”他停顿了下,接着说:“特别有……艺术感,嗯对,艺术感!”   “你真是个小天才!”这话对成年人讲,大概率是在骂人。而对一个正在上小学的男孩讲,则是真情实感的高度赞扬。梁树绞尽脑汁地从记忆中检索夸奖喻岭的词汇:“画得真好啊,我觉得你很有天赋,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画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梁树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真诚道。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能预见未来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画画这条路,喻岭从一开始就走得很坎坷,他没有成为画家,而是先做了给画家代笔的枪手。   也许未来不是那么值得期待。   更何况他后来还遇见了梁树,用喻岭的原话说,倒霉透顶了。   一想到这,梁树气又不顺了,连带着看小时候的喻岭也不顺眼起来。   他忙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迁怒,另起了一个话题:“下午你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顺便关心一下喻岭的成长问题。   “……”喻岭隔了几秒钟才回答,“班主任请家长了。”   梁树先是想笑,然后又看了看手里的画,顿时联想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就因为你画了这幅画?”   “嗯。”   梁树大怒:“这什么老师啊?!怎么能随便扼杀孩子的创造力!”   “这幅画是我上英语课的时候画的。”喻岭补充道。   ???想打孩子。   梁树瞬间冷静下来,“怪不得你妈妈这么生气……我觉得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   “哼,”喻岭撇了下嘴,有些不高兴,“你懂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这种不屑的语气和神态,和长大后的喻岭如出一辙。   “反正比你懂!”梁树丝毫不怯地凶了回去。   他又说:“我告诉你,如果以后遇到一个叫梁树的人,记得对他好一点,不要乱发脾气!”   喻岭摸不着头脑地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至理名言,”梁树自顾自地给他灌了一口鸡汤:“不要随便对亲近的人发脾气。”   什么啊?这个人真的好奇怪……穿的衣服奇奇怪怪,说话也奇奇怪怪,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了。   喻岭从小凳子上站起身,很有礼貌地说:“我该回家了,再见。”   “这就走了?”梁树迟疑道。   也对,太晚回去如果被发现的话,喻岭又要挨骂。   “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喻岭拒绝道,“这么近还需要送吗?你站在这里可以看得到我进楼。”   “也行,”见喻岭不想让他送,梁树也没有强求,他站了起来,把凳子和桌子收好,“那我就在这儿看着你回去。”   “好的,再见。”喻岭又说了一遍。   “再见再见再见!”梁树回得很敷衍。   如果他回不去的话,那明天早上还能在楼下见到喻岭。   哎……所以今晚该住哪儿啊?梁树思考着这个问题,看着喻岭的背影渐渐远去。   不过眨眼之间,东方的一缕光线穿破黑暗,太阳好像要出来了。   这就天亮了?好像……没有过去多久吧。   慌乱感顿时涌上梁树的心头,他急忙去追前面的人。   “喻岭!喻岭!喻岭……”   而喻岭顺着日出的方向往前走,一直没有回头。   怎么都追不上。   明明距离并不远,半明半暗之间,那个身影却骤然变得模糊起来,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了。   冉冉升起的太阳给小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光,那层光越来越亮,即将覆盖住整个世界。   梁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拔腿狂奔,往来时的方向跑。   好像跑了很久很久,他气喘吁吁地站定在那个儿童乐园的位置。   放眼看过去——   果然如此,乐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和周围建筑风格所差无几的房子。   和其他房门紧闭着的屋子不同的是,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只小狗,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塑一般,始终盯着外面。   喻岭和他们的房子都回来了。   他还以为……还以为……   梁树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脏。   小狗和他对视一眼,摇了摇尾巴,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去了。   眼前的画面怎么看怎么好笑,梁树却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 第9章   伴随着轻微的颠簸,房子缓缓漂浮起来,一人一狗的飞行之旅又开始了。   梁树给窝在沙发里的小狗讲了一遍在外面经历的事情,讲到小喻岭从杂货铺离开,就止住了话音。   眯着眼睛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喻岭睁开眼,“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我正看着你往回走呢,东边突然出现了一道光线,就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天好像一转眼就亮了,我觉得不对劲,跑回来一看,房子竟然又飞回来了——”梁树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地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   “ ……”喻岭眼望着天花板,无言半天,“ 嗯。”其实他已经听得快睡着了。   “所以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吗?”梁树兴奋道:“太简单了吧,没有任何难度!”   “别高兴得太早,”喻岭没精打采地开口,“你触发了什么隐藏密码吗?”   “不知道诶,”梁树仔细回忆了一下,“ 我记得……快要走的时候,你对我说了再见,密码有没有可能是这个?”   “下次可以试一试,”喻岭沉吟道:“也有可能每一关都是不同的密码。”   “下次……”梁树表情一黯,自言自语地喃喃:“下次会落在哪里呢?”   两人都沉默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那我换个问题吧,”梁树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上次的通关过程中掌握了一点这个游戏的规则,“你小时候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谈不上什么开心不开心的,那时候我年龄太小,都没什么印象了。”喻岭说。   “那这里应该不是我们要去的快乐星球,快乐星球嘛,肯定是一个可以让你快乐的地方。”   喻岭沉思片刻,“嗯”了一声。   “之前你和我说想要攒钱买画笔,”梁树问,“后来你攒够钱了吗?”   “我不记得了。”喻岭有些迷茫道。   “记性太差了吧!”   “诶等等。”说到这里,梁树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进房间,从抽屉里翻出那盒彩色铅笔。   他走到窗边,突发奇想:“如果我把这盒彩铅扔下去,小时候的你能收到吗?”   “不能高空抛物,”喻岭说了一个不能更冷的冷笑话:“会砸到人的。”   “我觉得没关系,毕竟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喻岭没再说反对的话,只是看着那扇窗户,“那你扔。”   “扔就扔!”梁树猛地锤了一下窗玻璃,看上去易碎的玻璃纹丝不动,他却攥着刚才挥出去的铁拳疼得龇牙咧嘴,“妈的,疼死我了,这玻璃是钛合金做的吗?”   “你是傻子吗?干嘛用手锤?”喻岭被他的操作惊呆了。   “还是算了,”梁树只当作没听见,揉着手背又说:“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英语课上画画,被班主任请家长,然后你妈妈把你的画扔进垃圾桶里了。”   “好像是有这回事吧。”   “你再好好想想,那时候是不是还发生过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梁树蹲下身,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你人生中一道很难过去的坎吗,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房子一定不是无缘无故降落在那个地方的,那个时间节点也一定发生过什么大事。   “没有,”小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你少装啊!”梁树直直地盯着他,想要看破他的内心。   “我装什么?”喻岭轻描淡写般地说,“没有过不去的坎,至少这件事不是,如果我真的因为这件事就产生了什么心理阴影,那你觉得,我后来还能继续画漫画吗?”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不过说真的,你妈妈确实有点凶,”梁树又心有余悸道,“你小时候她打过你吗?”   “没有。”   “那她……有伤害过你吗? ”   这次喻岭停顿了很长时间。   “怎么定义伤害,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他冷淡地开口,“如果是无意中的伤害,我想绝大部分的父母都‘伤害’过他们的孩子。”   “我……”梁树欲言又止。   “梁树,”喻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缓和下来:“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妈,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记恨她。”   “哦,”梁树愣愣地说,“那就好。”   对话陷入短暂的停滞。   梁树嫌这里的气氛太沉闷,站起来去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回来时依然一无所获。   小狗形态的喻岭依然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窝在沙发上懒得动弹一下。   “喻岭,”他轻轻拎起一只小狗耳朵,语气凝重道:“你有没有什么遗憾? ”   “你放开我!”喻岭在他手里不停扑棱着,想要把耳朵拯救出来,“ 问这个干什么,搞得好像要交待遗言一样。”   梁树被噎了一下,放开他的耳朵,“问问嘛。”   “没有。”   “我不信!”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改变过去?”喻岭显然对此并没抱有什么期待。   “试试呗。”   “你穿越到了我小时候,有改变什么吗?没有吧,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话的意思是,梁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他一下就被激怒了,“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觉得我想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吗?困在这里出不去就算了,问你半天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得看你脸色,凭什么啊?”   “我们早分手八百年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个破屋子里和前男友回忆童年?你以为我愿意?”   梁树知道喻岭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在一起时,“喜欢”这层滤镜蒙得很厚,他对喻岭的种种行为习惯甚至怪癖都很尊重,也从来没有试图让他改变。   或许是梁树的纵容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哪怕分手很久之后,再次见面,喻岭仍然保持着以前的作风,仍然像以前那样对待梁树。   梁树的脾气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以前都是装的,既然早就分手了,就没有必要再给自己找气受。   每次和喻岭吵架,他都提前在心理演练了无数遍。   “梁树,我没想和你吵架。”喻岭的声音低低的。   他说:“对不起。”   “哼,说对不起有用吗?不如想想怎么离开这里。”梁树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一句不怎么走心的软话就能把他哄好了。   喻岭也深谙这一点。   “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这句话果然奏效,梁树的脸立刻阴转晴了,带着笑的眉眼十分生动。   “首先要确定房子下一站会落在哪里,”他分析道:“刚才我又想了一下,快乐星球应该是个抽象的概念,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目前来看,我们的任务是要把过去让你不快乐的事解决掉,这样不就快乐了吗?全部解决完可能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现在你需要把你以前经历过的大事全部交待一遍,尤其是不开心的事。”梁树坐到小狗旁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身上柔软蓬松的毛。   小狗任由他摸自己,没再有任何挣扎:“那得说到什么时候?”   梁树:?   “我经常不开心。”   “……”梁树一时无言以对,喻岭是个丧里丧气的人,经常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陷入长时间的自闭,谁都不理,不开心对他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他旋即转换了思路:“那你从小到大,最开心的时候是哪个阶段?”   眼前的小狗眼睛转了转,似在认真思索,最后却吐出两个字:“没有。”   “不是吧,你就没有过开心的时候吗?”   “很少,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不开心。”   “呃,”梁树犹豫了下,问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呢?”   喻岭白眼一翻:“简直烦死。”   “你才烦呢!”梁树泄愤似的把手里的狗毛揉得一团乱,又不想理他了。   “别闹。”   以往威慑性十足的话此刻却起不了任何作用。“就闹!”梁树揉狗的动作更加粗暴了,似乎想要把它搓圆捏扁。   小狗匆忙间打了个滚,这才从梁树的魔爪里逃脱。   它把自己团成一个球,钻到了茶几底下。   里面黑咕隆咚的,而且还有很多灰尘和脏东西。   “你快出来!”梁树俯下身,手伸进茶几底下捞狗,“我明白了,这个任务的最终目的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拯救喻岭!”   “我需要你这个白痴拯救?”小狗躲在茶几底下大放厥词。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梁树气得大骂:“我操,这什么态度!距离你上次道歉好像还没过两分钟吧!”   “你能不能配合一点啊?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想赶紧把任务做完,想回家,你就不想变回人吗?”   “……想,”小狗发出“呜呜”的声音,缩了缩脑袋,好像忍受了多大压迫一样,“行,我配合。”   它从茶几下面微微探出头。   “你再装!”   小狗立刻又可怜巴巴地缩了回去。   见它这样,梁树气得想笑:“想不想出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答,不能敷衍。”   “你问吧。”   “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童年阴影?”   “比如?”   “比如……被家暴啊,”他够着头往茶几下看了一眼,声音越来越小,“……之类的。”   “没有,”喻岭面无表情地说,“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他们的感情也挺好的,只是因为工作分隔两地。我小时候的生活一直挺平淡的,没有什么悲惨的经历。”   “真的吗?”梁树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啊,你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问题。”   “没有,我不骗你。”   “……好吧。”   “那在学校,有没有经历过……校园暴力,或者老师对你……”   “都没有。”   小狗微微歪了下头,耳朵动了动,粗糙陈旧的地板上落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他的生活,和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初中的时候有吗?”   “没有。”   “高中呢?”喻岭读的大学好像挺不错的,那时候学习压力一定很大吧,梁树不着边际地猜想着。   突然听到喻岭说:“高中,有个女生……因为我自杀,算吗?” 第10章   “这里就是你的高中吗?”梁树跃跃欲试地看向窗外。   这次房子的降落地点毫无意外的是学校,而且降落在了学校里面。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等下出去之后,这栋房子飞走了,余下的空地会变成什么建筑。   不过这次梁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站在楼下束手无策了,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他现在知道喻岭所在的尖子班在哪栋楼哪个教室,打算一出去就直奔那里。   不过更具体的信息他就不清楚了,例如班里有多少人,班主任叫什么名字。   因为这些对于喻岭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回忆,他早就忘记了。   小狗四只脚稳稳地站在窗边椅子上,盯着不远处的刷了层红漆的教学楼,有点困惑地说:“不是,这好像是我的初中。”   “什么?”梁树怔了怔,升起一种又被欺骗的愤怒:“骗子!你不是说初中的时候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吗?”   “没骗你啊,”喻岭也不知道房子为什么会降落在这里,声音低低地替自己叫屈,“……我记得是没有的。”   “你的记忆力还真不可信啊!”   “是啊,”对于梁树的质疑,喻岭全然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加油。”   “大哥,我也不是啥靠得住的人啊,总得告诉我一些基本信息吧,不然我怎么找你?”梁树不乐意了。   他接着问:“你在哪个班?”   喻岭思考了片刻,说:“我不知道我现在读几年级,所以不能确定。我们学校每年期末考试都会重新打乱分班。”   梁树:“哈?任务难度提升了吗?”   “而且,我想不起来我初一初二是在哪个班了,”喻岭又补充道:“只记得初三的时候在一班。”   “这你都能忘,”梁树险些抓狂,“记性还能再差一点吗!”   “那你再跟我说一下你现在的人际关系。”致使人不开心的因素太多,得抓紧时间找到重点。   梁树问这个是想知道喻岭在这个阶段是否和同学闹过矛盾,有没有产生过什么恶劣的影响。   万一像高中时那样严重可就糟了。   喻岭把高中时发生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梁树。   听完之后,梁树好半天都没能缓回神。   他只捡了最重要的事来说,但梁树多少能猜到,他有意或无意地省略了其中一部分细节。   “来不及了。”喻岭忽然说。   “啊?”梁树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倒计时。”喻岭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堪称惊悚的话。   “你说——”什么呢?   尚未来得及细细询问,梁树就感觉到周围一片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再次睁开眼时,梁树发现他站在学校的操场上。   房子消失不见了,空地上只有一片绿得发亮的人工草坪。太阳光强烈,整片草地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操场与教学楼之间的区域由一道高高的铁丝网隔离开,放眼望去,操场上空无一人,整个校园里也安静异常。   为什么和上次的穿越流程不一样了?梁树觉得很古怪,这次他连房门都没走出去就来到了这里。   而且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是,他连现在喻岭读几年级了在哪个班都不知道,学校这么大,要怎么找到他?   “哟,这不是梁老师嘛,怎么大热天的站操场上呢,不嫌晒啊?”一个穿着灰色运动装的男人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近来看,梁树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金属哨子。   “啊……”低下头,自己的脖子上也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梁树顿时明白过来,“我?散散步、散散步,哈哈。”   这个世界还真贴心啊,给他安排了一个体育老师的设定。梁树想,以他的文化水平,也就只能教教体育了,换成数学物理之类的课那肯定会误人子弟。   “第二节 是你的课吧?”男老师大大咧咧地搂着他的肩膀问。   “……是吧,”梁树顿了顿,急中生智道:“哪个班的课来着?我给忘了。”   “初三一班,你上午还跟我说着呢。”   初三一班?梁树把脑中乱糟糟的思绪重新捋了一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世界的喻岭一定正在读初三。   即使喻岭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世界相关的细节,也会有NPC跑过来专程给他提示,这大概就是主角光环了。   “嗨,是啊,想起来了,”梁树笑着挠挠头,“看我这记性。”   他的表演欲被激发了出来,于是决定把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当成陪他对戏的NPC。   “你说这都初三了还上什么体育课,怎么没个主科老师把课给占了呢?这样我们就轻松了啊。”   “那可不是嘛。”   打上学那会儿梁树就一直这样认为,体育老师是最轻松的职业。经常有各科老师把体育课占为己有,而体育老师就坐办公室里喝喝茶聊聊天,不用上课就可以领工资,清闲又悠哉。   “走走走,去凉快的地方待着!”男老师拉着梁树来到铁丝网外面的一大片浓绿的树荫下。   这位中年男老师挺能聊,从学校中午的伙食聊到国际局势,什么都能聊上两句,从草坪中央走到操场外面,嘴全程没停过。梁树生怕露馅,没怎么主动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叮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彻在整个校园里,悠长的铃声结束,原本寂静的校园也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学生下课了,”男老师伸了个懒腰,原地活动了几下,把筋骨舒展开,“梁老师,我们也该上课咯。”   “是啊。”梁树也有样学样,跟着扭了扭手腕和脚腕。   他和这位老师刚巧是同一节课。   体育课通常是好几个班一起上,但任课老师不同。上体育课的学生先在铁丝网外面集合整队,然后由体委带队进来。   下午很容易犯困,尤其是第一节 课,学生们普遍提不起精神,一个个耷拉着眉眼,好像还没睡醒。   然而一到下课,就仿佛吃了兴奋剂,突然间生龙活虎起来。   人头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涌出,下楼,前往厕所、小卖部、操场等各个场所。   没过一会儿,操场外的那块集合区域便被学生占满了。   上课铃声刚敲响,各个班的体委便有序带着班级队伍依次走进操场。   初三一班的体委是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这才初三,就已经比梁树还要高一头了,“报告老师,初三一班集合完毕,应到45人,实到45人!”他的声音洪亮有力。   “好,归队!”   望着一排排嫩得能掐出水似的面孔,时隔多年,梁树仿佛又找回了学生时代的蓬勃生气。   悄咪咪看了两眼不远处别的老师在干什么,他也照着葫芦画瓢,先带着学生们做热身运动,然后再让他们围着操场跑两圈。   拥挤的队列呈前后左右散开的时候,梁树在队伍最末尾搜寻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骨架都日渐挺拔,眉眼轮廓间虽难掩青涩,却也开始变得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喻岭没有像某些进入青春期的男生那样叛逆耍帅,故意不穿校服和老师对着干,而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身穿样式单调的校服,外套里面的短袖制服纽扣也规规矩矩地扣着。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特立独行的,和周围的人似乎不在同一频道上。梁树注意到,他旁边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有在和身侧的人小声说话或者用眼神交流,唯独他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和别人交谈过,连眼神也未偏移半分。   他的目光呈失焦状态,看似在认真地盯着某处,实则什么也没看。   这样的男生放到哪里都很惹眼,也很容易被人孤立。   梁树隐隐有些担心,照喻岭那种性格,很难和别人相处得来。   更让他心惊的是,目光落在喻岭脸上时,他注意到喻岭的左脸颧骨处有块淤青。   那块淤青原本并不显眼,却因为他过分白皙的肤色而显得有些骇人。   这是被同学打了?!梁树差点要直接把喻岭从队伍中叫出来,还好及时克制住了。   看起来下手不轻,总不可能是女同学吧?   目光逡巡一周,梁树果然发现了另一个站在最后排的男生。   他和喻岭的站位一个在最左,一个在最右,遥遥两端,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像是故意有人把他们隔开一样。   男生眼神阴郁,脸上同样挂了彩,似乎比喻岭的还要严重一些。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正处在青春期,激素分泌旺盛,不擅长周旋,处理问题的方式通常简单粗暴,能动手就绝不吵吵。   不过既然两个人都来上课了,可能问题也没那么严重,没准只是一些小摩擦。梁树心里这么想着,准备等下了课再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别的同学。   热身加锻炼一共用了不到半节课,剩下的时候留给学生们自由活动。   梁树说完解散之后,学生们便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在运动场的各个角落玩起来。女生多半围坐在草坪上晒太阳聊天,或者去小卖部买零食,而男生则去了旁边的篮球场、排球场打球。   喻岭呢???   一个没注意,梁树竟然把喻岭看丢了。   不过还记得刚才他离开的方向,梁树顺着看过去。   喻岭好像去了……厕所?   梁树慢步踱到厕所外面的一棵大树下,打算在这里蹲喻岭出来。   “打架了打架了!!”男厕所里突然传来一阵哄乱声。   “谁啊谁啊?”躲在厕所后面抽烟的几个男生闻声,烟都忘了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跑进厕所。   梁树:“……”   该来的还是来了。   熊孩子惹什么事呢,不好好学习学人打架,你现在那副小身板打得过谁呀。   他仿佛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厕所。   --------------------   可以申请榜单了,求一求海星和评论,多多益善,谢谢谢谢(//?Д/?/) 第11章   除了解决生理问题之外,厕所的用途还有很多。学校里的厕所更是如此,因地点隐蔽不容易被老师发现,这里经常发生打架斗殴或者校园霸凌事件。   中间的过道乌泱乌泱地围了一大群男生,有拉架的,有闲着没事干进来看热闹的,也有单纯解了裤子来放水的,听到有人打架,连裤链都没来得及拉上就着急忙慌地凑过来了。   梁树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人堆里。   “别打了!梁老师来了!!”混乱之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干什么呢这是!”梁树冷着脸厉声道。他模仿不出体育老师那种独有的气势,只能把声音提到最高,试图看上去更有威严一点。   被围在最中间的两位当事人已经被几个同学拉开了,正是喻岭和他先前注意到的那个男生。   被众人拉开的男生见老师进来,仍未罢休,指着喻岭的脸,喘着粗气,一脸凶相地威胁道:“你他妈给我等着!”   这个男生和喻岭差不多高,但体格却比他壮硕得多,喻岭和他干架,明显讨不到什么好处。   心念及此,梁树啪的一下把他的手拍下去:“你指什么指?给我老实点儿!”   男生被打得一愣,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装腔作势地嗷嗷叫:“好疼啊老师!有话好好说啊,您怎么打我呢?”   还没来得及放狠话的喻岭也怔了怔,有些奇怪地望向梁树。   “咳……敢在学校打架,反了你了,”梁树故意不看他,开始赶人,“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围观的人一会儿便散了个干净,只剩他们三个。   喻岭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因为握得太用力而指节发白,始终没作声。   梁树看了他一眼,转而问另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不情不愿地开口,声若蚊呐:“游维。”   “游维是吧?我记住了,”梁树说,“不守校规打架斗殴欺负同学,可真行啊。”   名叫游维的男生一脸不平,争辩道:“冤枉啊老师!是他先打我的,我正当防卫还有错了?”   “他、先、打、你、的?”梁树一字一顿地反问。   “对啊!”   梁树:“我不信。”   游维难以置信:……?   他有气无力地说:“老师,不带您这样的啊……”   盲目护短未免有失偏颇,梁树想了想,也觉得作为一个老师,这样做不太合适,只好又问:“你们为什么打架?人家怎么着你了?”   这老师该不会是喻岭的哪门子亲戚吧,怎么老向着他说话?   游维暗自琢磨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迂回道:“反正就是喻岭先打我的,你看他敢不敢承认。”   “喻岭,”梁树转头,盯着少年过分苍白的脸,“你先动的手?”   “对,他欠揍。”喻岭没否认。   “操.你妈!你才欠揍!老师你听到他放的什么狗屁没有?”游维趁机大声指控道:“偷我东西还不承认,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傻.逼!”   喻岭面无表情地看着游维,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拽住他的衣领,眼神像淬了冰,声音也显得冷冽非常:“放你妈的屁,再给我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一样,”游维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把拧住他的手腕,“小偷!穷逼!不要脸……”   眼看着两人又扭打在一起,梁树连忙头痛地上去拉架:“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啊。”   正值青春期的小孩真难管,他算是领教到了老师的难处。   “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梁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住他们的不文明行为,瞅着依然随时准备冲上来干架的两人,颇为无可奈何,“这样吧,有什么事放学找你们班主任去说吧,该写检讨写检讨,该请家长请家长。”   一听到请家长,两人都熄了火。   游维率先急道:“请家长也轮不到我请啊!我这属于正当防卫。”他成绩不好,又经常在学校惹是生非,每次请家长回家都要挨上好一顿揍。   喻岭冷笑一声,“随便。”   怎么?现在不害怕你妈了?梁树内心暗暗惊奇。   梁树把两人生拉硬拽地弄出厕所,让他们冷静冷静。游维跑到外面的水龙头底下,掬起一捧冷水往脸上泼。   喻岭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梁树眉头一蹙,警觉道:“你不会还想跟他打架吧?”   目光错到另一边,喻岭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瞥到他颧骨上的淤青,梁树犹豫了一下,问道:“用不用去医务室?”   “不用。”喻岭礼貌地拒绝道,“谢谢老师,快下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后两节课,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原本要上体育课的班级不得不取消体育课,改上自习,梁树也乐得轻松,回到办公室泡茶喝。   他捧着热乎乎的陶瓷杯子,有些惆怅地望向窗外。   窗外雨丝细密,雨水落在油绿的阔叶上,滴滴答答地响。   他确信喻岭绝对不会偷东西。   可是那个游维同学,义愤填膺、言之凿凿地指责喻岭,看上去头脑简单又冲动,直来直去的一根筋,也不像是会栽赃诬陷的人。   还是得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行。   喻岭的班主任后两节没课,但两人不约而同,谁都没有主动去找班主任说明情况。   梁树从班主任那里问了喻岭的家庭住址。   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严谨刻板,问及原因,梁树便信口胡诌,喻岭同学骨骼惊奇,很有天赋,是练体育的好苗子,他想去拜访一下喻岭的家长,问问他们有没有意愿让孩子走体育特长考个好高中。   班主任对此将信将疑,不过思忖片刻,还是把喻岭的家庭住址告知了他。   “小县城里人才不多,既然喻岭有体育天赋,就应该从现在抓起,好好培养他。”   梁树连连称是,止不住地称赞班主任有远见,心里却差点笑死,他有个鬼的体育天赋。   临近放学,梁树来到喻岭班级门口,等着他出来和他一起回家。   第一声放学铃刚响起时,梁树就看到游维拎着书包忙不迭地冲出了教室,想跟他打个招呼来着,结果游维以为梁树守在门口是要找他说请家长的事,吓得连招呼都不敢打,撒丫子就跑,溜得飞快,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第12章   雨早就停了,微弱的日光踉踉跄跄地从厚重的云层里钻了出来。沸腾的校园随着放学铃一声一声地回荡,逐渐变得安静。   铃声落下许久,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喻岭才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   此时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两三个值日的同学。   眼看喻岭即将从教室后门出来,梁树连忙躲到楼梯间,背过身,面对着楼梯角。   缓缓的脚步声靠近,喻岭背着书包,目不斜视地从梁树身边走了过去。   在阳台上目送着他走下楼,梁树才蹑手蹑脚地跟过去。   之所以做贼似的跟在喻岭后面,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名正言顺地去喻岭家,总不能再拿“有体育天赋”这个理由糊弄人。   一直跟着喻岭走到车棚附近,梁树藏在树后,隔老远望着喻岭从车棚里推出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上面镀着一层银漆,却有斑驳的划痕。   奇怪的是,喻岭扶着车把手站了片刻,并没有骑上去,而是把书包斜斜地挂在把上,单手推着车子走了。   校门外是一条热闹的街,天色渐暗,路灯已经亮了。   喻岭推着车子走在人行道上,脚步拖得懒懒的,一点也不像那些争分夺秒赶着回家的学生,倒像是在散步。   道路两旁的繁华与喧哗声交缠在一起,和他瘦削的背影形成对比,显得有些寂寥。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喻岭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跟在后面和他隔了几十米远的梁树忙大步跟上。   哪知喻岭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纷乱的夜色在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晕染成幽深的一团,又被来往的车灯照亮。   “梁老师?”   看清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喻岭眼里的防备消失了,接着面上浮现出惊讶,“怎么是你?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那个……”避无可避了,梁树只好走到他跟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家也在前面。”   “是吗?”喻岭仍觉得可疑。   “是啊是啊,”梁树已经想好了措辞,“下午的时候你们班主任找我,派我去你家家访,正好顺路了。”   派体育老师去家访,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可信。   “老师,”喻岭皱了皱眉,“您和班主任说了下午的事?”   他指的是和游维打架这件事。   “当然没有!”梁树笑笑,“只要以后你俩和平相处,我可以帮你们保密。”   “……好,”喻岭像是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低声说:“那您还家访吗?”   还没见过喻岭这幅样子呢。   “访啊!”梁树登时忍不住笑道,“这可是你们班主任交待给我的任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让你来家访?   喻岭还没问出来,梁树就赶紧转移了话题:“诶你怎么不骑车啊,车链子掉了吧?”他腿一屈,自告奋勇地蹲下来,打算帮他把车链子安上。   “唔,”喻岭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于是梁树弓起腰,低头往车轴下面看,借着昏黯的路灯光,这才发现车链子不是掉了,而是——断了。   链条中间整整齐齐的一道切口,为了避免它垂在地上,还被人分别从两侧打了结。   梁树瞠目结舌:“这、这是用什么弄断的?”   “铁锯吧。”   “谁弄的?”梁树站起来,气愤道:“可真是缺大德了!”   “这不明摆着吗。”喻岭的语气稀松平常。   梁树马上意识到,“游维?!”   喻岭耸耸肩,却又不明不白地来了句:“谁知道呢。”   “那这怎么办啊?”   “推着走呗。”喻岭说完,继续推着车往前走了。   “等等啊,”梁树跟上来,“不找个修车的地方修一下吗?”   “这附近没有。”   “……好吧。”   喻岭沉默地推着车子走了一路,梁树就跟了他一路,越往前走越冷清。   终于到了喻岭家,梁树发现,他现在依然住在那栋小红楼里。   奇怪,喻岭怎么还没有变成富二代?   “我妈应该已经下班了。”喻岭出声道。   先前在办公室里,梁树看过喻岭的学生档案,知道他妈妈岳桂华是一家国企单位的会计。   喻岭掏出钥匙开了门,梁树深吸了一口气,才跟着他走进去。   客厅很小,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物,中间摆着布艺沙发和咖啡色的玻璃茶几,很简单的装修,胜在干净整洁。   “妈,我回来了。”   岳桂华大概在做饭,声音从厨房里遥遥地传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梁树下意识想给他打掩护。   “轮到我值日。”喻岭反应很快地接过话。   值日?梁树瞪大眼睛看他,只见喻岭神情冷静,脸不红心也不跳地和他对视。   听到外面似乎有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岳桂华从厨房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沾满油烟味的围裙。   “啊对对,今天他值日,所以才晚了点。”不知道为什么,梁树一看到岳桂华就特别紧张,深觉说谎话也需要天赋。   哪知岳桂华的目光根本没放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喻岭的脸上,她惊道:“哎呀,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啊?”   “骑车摔了。”喻岭轻描淡写道。   梁树替他补充:“下午才下过一场雨,地上没干透,路滑。”   “这也太不小心了!跟你说了多少次,骑车要慢点,注意安全注意安全,都听到哪儿去了?等会儿去诊所给你买瓶红花油。”岳桂华一口气唠叨完,这才疑惑地打量面前的陌生男人,“你是……?”   “喻岭妈妈您好,我是喻岭的老师,我姓梁,今天来家访,了解一下喻岭平时在家里的情况,”梁树强作镇定地表明了来意,“没有打扰到您吧?”   “原来是老师啊,这么年轻,”岳桂华换上一副殷切的笑容,忙招呼道,“怎么会打扰呢,您快坐您快坐。”说着给梁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谢谢。”梁树接过茶杯,拘谨地坐下。   “喻岭,我和你梁老师聊聊,你去厨房看一会儿锅。”见喻岭愣着,岳桂华便差使道。   “哦。”喻岭放下书包,洗完手就乖乖去了厨房。   梁树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模仿着老师的语气和岳桂华女士交流了一番。他了解到,喻岭是转学生,转来现在的学校半学期了。家里只有他们母子两个,他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好几个月才回来一趟。   岳桂华对待老师的态度十分客气,甚至称得上温柔,和喻岭口中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一点也不像。提起喻岭的父亲时,她言谈之中也并无怨怼或不满,而是流露出一种为人妻的体谅与包容。   “说起来,喻岭转学这件事怪我。中午我在单位里不回家,管不住他,他小学的时候就会自己做饭,但经常糊弄,我担心他吃不好,正好我单位附近有个初中,我当时想着这样比较方便,他放了学可以去我公司吃饭,小升初的时候就让他考到那儿去了,”岳桂华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教育局出了新的学籍政策,不让在不同的辖区参加中考,只能让他按规定转回辖区内的学校上学了。”   她又有些担忧地说:“喻岭不是那种活泼开朗的小孩,在学校……”   “他在学校表现得很好,老师们都挺喜欢他,”梁树又补充道:“和同学相处得也不错。”   岳桂华闻言松了口气,“谢谢梁老师对他的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我以为家访都是班主任来呢,开家长会的时候好像没见过您,还没有问,您是教什么的?”   “我……”梁树一下卡了壳,“我教体育。”   “是这样的,”瞥见岳桂华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又匆忙地说,“学校要求素质教育,家校互通,各科老师都要随机去学生家里家访。”   “啊,这样也好。”岳桂华虽有不解,但并未往深处想。   “妈,”喻岭手扶着门框,从厨房探出头,“汤煮好了,要不要盛?”   “盛吧,给你梁老师也盛一碗,”岳桂华重新系上围裙,“我去炒菜,梁老师,您留在这儿吃顿饭吧?这就做好了。”   “不了不了,谢谢您的好意,我该回去了。”梁树站起来,假意推脱道。   他其实早就饿了,心想如果阿姨再邀请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果然——   “那怎么行呢!留下来吃饭吧,反正都是些家常便饭,”岳桂华热情道,然后转头朝厨房喊:“喻岭,出来,陪你梁老师聊会儿天,让他在咱们家吃顿饭。”   说完,她便又到厨房忙活去了。   喻岭走出来,坐到梁树斜对面,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他别别扭扭地说:“老师,吃完饭再走吧。”   梁树故意停顿了很长时间,看到喻岭的脸色慢慢变得不耐烦,才笑着说:“好啊。”   这次他终于如愿吃到了喻岭的妈妈做的饭。喻岭没骗他,真的很好吃,里面有浓浓的烟火气和家的味道。   从上个世界到这个世界,明明才过了两天,梁树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好几年没吃过一顿真正的饭了,吃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吃完饭,梁树就不准备在这里逗留了,喻岭的妈妈和喻岭一起走到门外送他。   “不用送了,真不用送了。”见他们也要出来,梁树忙道。   “喻岭,送你老师下楼。”岳桂华有些执拗地说。   “哦。”   于是喻岭跟在梁树身后,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又听见岳桂华在后面喊:“红花油别忘了买!”   “知道了——”喻岭无奈地拖长了声音说。   两人走到楼道外。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梁树说。   “梁老师再见。”喻岭和他道别,声音似乎松弛了下来。   梁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漆黑如墨的夜空。   喻岭说了再见,可天却没有突然变亮,看来这句话并不是所谓的通关密码。   他忽然有些想笑,“你刚才是不是还是很担心,觉得我会把你打架那件事告诉你妈?”   喻岭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望天,慢吞吞地说:“有点吧。”   “放心,我不会说的,”到底还是小孩子。梁树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但是问题总要解决,你和游维的事,该怎么处理?”   “我自己处理。”   “只靠打架能处理好吗?”梁树感到怀疑,说不定他们还会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喻岭嗤了一声,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又犯起轴来。   “反正我又不会吃亏。”   “车链子断了,不算你吃亏吗?”   这下喻岭不说话了。   “还有啊……”   “老师再见!”喻岭打断了他的话,径自朝他鞠了一躬,竟然转身跑了。   梁树:“……跑得倒挺快。”   他在脑内复盘了一下从下午到现在发生的事,看来如果想离开这个世界,就必须要把喻岭被诬陷这件事彻底解决。   然而喻岭的狗脾气一如既往,不能把他这里作为突破口。   那就去找游维。   可是……游维家在哪儿啊?   梁树又开始迷茫了。   --------------------   梁树:回不去了,所以今晚睡大街(?) 第13章   盛夏湿热的晚风躁动不安,吹来阵阵蝉声和蛙鸣。梁树在小红楼下的那棵老榕树旁站了很久,他无处可去,觉得今晚自己可能要露宿街头。   路灯映照出的影子斜斜地歪到一边,树边的杂草堆里爬出几只小虫子,梁树便蹲在台阶上,津津有味地看它们打架。   “老师?”   某扇窗被拉开,头顶有道喑哑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还没走?”   处于变声期的男声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清亮稚气,却同样让梁树心生慨叹。   他蓦然想起上个世界,喻岭也是和现在一样,从窗户里够着头往下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   两幅场景在此刻重叠在一起,梁树切身感受到了时间飞逝。   他仰着头,看着少年略带疑惑的俊脸,内心升起一种微妙的养成感。   “这就走这就走……”梁树站起身,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免得喻岭起疑。   喻岭又说:“等一下。”   梁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窗边,过了还不到一分钟,就从楼上跑了下来,穿着居家的短袖短裤,脚下踩一双小狗头拖鞋,整个人都显得很柔软,和在学校里浑身带刺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手里提着两个袋子,左手是黑色的垃圾袋,利落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右手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去了皮切成块的西瓜,果肉红澄澄的。大概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袋子上还有遇热凝结的水汽。   “刚才我在收拾西瓜皮,路过窗边,看到你还没走,”他把装着鲜切西瓜的袋子递了过来,“我妈让我把这个给你。”   “不用了,谢谢谢谢……”梁树忙摆手。   可喻岭提着袋子的手一直固执地悬在半空,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梁树没办法,只好接了过来。   “所以,老师,”喻岭停顿了一下,说,“你为什么还没走?”黑得发亮的眼睛充满探究地盯着他,像一汪深潭。   “呃……”梁树尴尬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现编理由,“我发现我把家里钥匙弄丢了。”   “弄丢了?”他明显地看到喻岭眼中的不可思议,似乎……还带了点嘲笑,“真行。”   学生竟然敢笑话老师,这还有天理吗!梁树拿出体育老师仅剩的尊严:“我觉得,可能刚才落在你家了,或者是下午拉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   一提到下午的事,喻岭就笑不出来了。   过了几秒,他迟疑地问:“那,老师,要不要去我家找找?”   于是梁树跟着喻岭再次上了楼。   岳桂华得知梁树丢了家里的钥匙,放下水池中没洗完的碗,说要帮他一起找。   “我自己找就行!”梁树连忙拒绝道。   “妈,你忙吧,”喻岭也说:“我帮老师一起找。”   喻岭找得很仔细,把梁树在家里停留过的每个地方都搜寻了一遍。   但是,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梁树也装模作样地弯腰在沙发的缝隙里和地上找了半天,最后满是遗憾地说:“没找到,我明天回学校再找找吧。”   “那你今晚住哪?”喻岭微蹙着眉问。   “可能,会去我朋友家,”梁树想了一个不存在的朋友出来,但真的不想睡大街,又硬着头皮商量道:“或者,住你家行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岳桂华整理完厨房走了出来,“梁老师今天别走了,就住我家吧,和喻岭住一屋。”   她家并没有多余的客房。   梁树没说话,犹豫片刻,又看向喻岭。   他知道,喻岭这个人很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空间。以前两人做室友时,喻岭的房间就总是紧闭着门,他从来没有进去过。   喻岭眉头蹙得更紧,看上去并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梁树面上很不好意思,但实则内心暗爽。   他就喜欢看到喻岭这幅明明很不愿意但又不能拒绝的样子。   梁树洗完澡,从浴室走到喻岭的房间时,喻岭已经枕着手臂躺在床上了。这张床不算大,他蜷着腿躺在最里面,给梁树留了很大一块地方。   察觉到梁树进来,他翻了个身,又往里挪了一点,背对着他,是一种很防备的姿态。   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共处一室,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老师,有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但梁树却仍然觉得有些受伤。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现实世界里两人第一次睡一张床的时候。   那时他们已经确定了关系,深更半夜,他值完班回来,抱着被子偷偷潜进喻岭房间,以为喻岭已经睡着了,故而灯都没敢开。   结果刚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就听到喻岭问:“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没有半分睡意。   梁树吓得差点从床上栽下来,有些心虚地说:“和你一起睡。”   “睡就睡呗,”喻岭短促地笑了一声,“怎么还偷偷摸摸的。”说着就主动给梁树挪出位置,待梁树躺下后,又自然地揽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然而现在……   “喻岭?”梁树盯着他的背影,试探地叫道。   喻岭一动不动,看上去似乎睡着了,没有理他。   呵,还装睡。   梁树露出一个洞穿一切的笑容。喻岭的一举一动他都太熟悉了,现在的呼吸频率和他睡着时的明显不一样,根本就是在装睡。   “喻岭,”梁树又叫了一声,故意问道:“你也没睡着吗?”   一片黑暗中,喻岭睁开了眼,讶然道:“你怎么知道?”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我会读心,知道你在想什么。”   喻岭“嘁”了一声,闷闷地说:“少骗人了。”   沉默了一会儿,梁树又叫道:“喻岭。”   “嗯?”喻岭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应道。   “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   “明天和游维来一趟我办公室。”   “不。”喻岭顿时清醒了,果断拒绝。   “我想知道你俩到底咋回事,他说你偷他东西了,是什么东西?”   “我说了,”喻岭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像碎冰,“我没偷他东西。”   “我知道你没偷,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误会你。”   喻岭的回答是直接拿被子蒙住了头。   “闷不闷啊,真是的……”梁树无奈地把喻岭的被子掀开,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我不问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岳桂华就上班去了。喻岭的早饭一直是在早点铺吃包子油条解决,这次吃饭的人多了一个。   自行车没修,两人一起坐公交去学校,钱依然是喻岭帮他付的。   进了校门,喻岭和梁树在第一个岔路口就要分道扬镳。   “记得还钱!”喻岭很不客气的说。   然后便背着书包扬长而去了。   “脾气从小就这么烂。”梁树见他连个再见都没说就进了教学楼,嘀咕了一声,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今天初三一班没有体育课,梁树给学生上完上午的课,便去了职工食堂吃饭,他手里端着餐盘选菜,心里却愁着该编个什么理由去找游维了解情况。   这里门庭若市,而隔壁的学生食堂里却没多少人。   “学生食堂人真少啊。”他起了个话头。   “可不是嘛。”旁边的男老师滔滔不绝地开了话匣子。   学生食堂的饭是出了名的难吃,零花钱充裕或者家离得近的学生一般都不会选择在学校里吃饭。职工食堂的饭和学生食堂比起来,简直是珍馐佳肴。   梁树这才想起来,喻岭好像就是吃学生食堂的饭。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在窗口打了两个肥嫩多汁的大鸡腿,端着盘子走了。   “哎梁老师,你去哪儿?”身后的男老师奇怪地问。   “隔壁。”   结果在学生食堂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喻岭的影子。   他已经吃完走了吗?怎么这么快!梁树茫然地想。   学生食堂后面是刷餐盘的水池,喻岭有可能在那里。他连看起来格外诱人的大鸡腿都不吃了,把盘子放下就朝后门走去。   一眼就看到了游维。   “穷逼!”游维站在水池外铺设的台阶上,趾高气扬地骂道:“连饭都要在学生食堂吃,买得起那么贵的东西吗?装你妈的大头蒜呢!”   旁边还站着几个围观的人,有点眼熟,应该也是初三一班的人,他们离游维更近,显然和他是一伙的。   对面的喻岭却气定神闲地刷着餐盘,好像已经习惯了。   “老大,要我说别跟他那么多废话了,揍他一顿!”   “揍什么揍!我真被劝退了你负责?”游维凶狠道。   他的打架事迹在教导主任那里有记录,义务教育阶段原则上不允许学校开除学生,但是可以通过劝退,变相地开除学籍。   再被记一次过游维就要被劝退了。   “哐——”   水龙头下的不锈钢餐盘甩飞出去,不斜不倚地砸到游维身后的墙上,水珠溅了他一身。   “操.你妈的,”游维捋起袖子,目眦欲裂,满脸通红,头发都气得快要竖起来,“老子不打你还真给你脸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喻岭冷冷挑衅道。   又想打架。   好了,这下有理由把他们都搞到办公室了。梁树自我安慰地想。 第14章   午休时间,体育教学处办公室。   “老师,”喻岭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梁树,有些一言难尽,“这次是他先动的手。”   “我长眼了,”梁树微笑着说,他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消消火。”   “他先骂我的,你也听到了。”喻岭继续说。   “你怎么答应我的?”梁树脸上的笑消失了,看起来难得严肃,“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相处?”   “还有你,游维,他不说,那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偷了我的手表。”   喻岭的辩解依然苍白,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没有。”   “你先闭嘴。”梁树转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一眼。   “你还说没有!那块表是我爸去香港出差,特意在专柜买了给我带过来的,大陆根本没卖的,”见老师终于没再袒护喻岭,游维趁机一骨碌地说道,“结果我的表刚丢,第二天你就戴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能有这么巧的事?”   “前天晚上你值日,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你说你没有偷东西,谁能给你证明?”   “没人给我证明,”连梁老师也不站在他这一边了,喻岭有些心灰意冷地说,“没偷就是没偷。”   “我的表有发票,看!”游维从兜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往办公桌上一拍,“今天特意带过来的,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三千九百九十九!看清楚了没?上面还有购入地点和日期呢。”   “别再狡辩了,你有发票吗?”   喻岭脸色更苍白了,“没有。”   “哼,你当然没有了,”游维得理不饶人,“你就是心虚……”   梁树打断他:“这表只有香港有卖的?”   他从小穷到大,对手表一类的奢侈品知之甚少。   “对啊!”游维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那个时候,海外代购还没有兴起,喻岭没出过国,他的父母也都在国内,这块表是从哪里来的的确值得推敲。   梁树坚信,喻岭不可能偷东西,但他却始终不愿意透露他那块表的来历。   “我的手表不是在香港买的。”喻岭突然道。   游维没反应过来:“啊?”   喻岭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抽出手,拿出了一块石英表。表带是纯黑色的皮质,表盘上镶着细细的碎钻。   “听不懂吗?”他把表往游维怀里一扔,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假的,山寨货。”   “操……”游维被这话堵得愣了半天,顿时觉得手里的表像块烫手山芋。他拿着表,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发现和他的表款式确实一样,但摸上去的质感却差得多,这才悻悻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啊。”   对峙进行到这里,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游维一脸震惊,喻岭尽管努力克制,脸上却仍有些难堪。   梁树突然间明白过来。   游维的手表丢了,由于种种巧合,以为是喻岭偷了他的表,性格使然,在教室里、厕所里、水池边,不止一次地在众多同学面前给喻岭难堪。   喻岭并没有偷他的表,可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通常面子比天大,自尊心作祟,不愿意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承认他的表是山寨货,但面对游维的质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游维这头脑简单的家伙脑子一热说了些难听的话,喻岭没道理忍他,只好用拳头解决问题。   他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又冷傲,和为人热情大方又会来事儿的游维截然不同。同学们倾向于站在哪一边显而易见。   大多数初中生辨别是非的能力相对来说没那么强,看待事物非黑即白,以为喻岭动手是因为心虚,更加坚定了他偷东西的猜测。   如果这种猜测愈演愈烈,难保不会演变成一场校园霸凌。   但喻岭并不是那种不敢惹事一味忍气吞声的人,校园霸凌怎么可能轮到他头上。   他不会被欺负,只会被大多数人孤立。   游维起初还梗着脖子下不来台,梁树措辞严厉地把他教育了一顿,他僵硬地给喻岭道了歉,然后便被梁树撵回教室了。   “这块表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吗?”梁树试图修复喻岭易碎的自尊心,“她……”   梁树想说,她也许不知道这个表的牌子,可能就是看着好看所以买了下来,你不要怪她。   “不是,”喻岭没有让他说下去,“是我爸寄过来的。”他面上恢复了平静,又把表装回了口袋里。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寄东西。”还寄了个假的。   “我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你会告诉我妈么?”   他原本答应了梁树要和游维和平相处。   “不会。”梁树说。   “为什么?”   为了维护家庭和平?为了让你开心?   梁树想了一会儿,说:“为了不让你挨骂。”   “你怎么知道我会挨骂?”   “我会读心啊。”梁树愉快地笑道。   “……”尽管梁树总是糊弄他,而且看起来很不靠谱,但喻岭对这个老师还是挺有好感的,“谢谢老师。”他说道。   “不客气。”梁树笑眯眯地说。   任务完成了,应该快要回去了吧,他暗想。看了一眼时间,又问:“午饭是不是很难吃?”   喻岭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其实午饭他根本没吃几口,看到游维过来就走出了食堂,不然刚才在水池边的“战火”就会波及到食堂里。   “走,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上午的时候,梁树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几十块零钱。现在是午休,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出去吃个饭肯定来得及。   喻岭拒绝,但还是被梁树不由分说地拉着出了学校。   两人来到江边,穿过这道桥,对面就是繁华的商业街。   徐徐的风拂过江面,拂过少年的脸,额前碎发被吹得凌乱。   “喻岭,”梁树笑着问他,“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喻岭瞥他一眼,平淡地回答完,又反问,“你有吗?”   梁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脸颊莫名其妙有些烧,端起老师的架子:“小屁孩儿还管起我来了。”   喻岭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之前听人说,你喜欢我们英语老师。”   梁树满脸黑线,你们英语老师又是谁啊?我连面都没见过好吗!   不过他也能明白,情窦初开、荷尔蒙泛滥的年纪,谁多看谁一眼就能被解读为喜欢。   “别听他们瞎说。”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即将到达对岸。   “咚——”   那块手表如同偏离路线的鸟,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直直地坠入江水里。   “怎么扔了?!”梁树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假货啊,”喻岭毫无留恋地说,“为什么要留着。”   “好吧。”   如果能让他的心情好一点的话,扔就扔吧。   扔了手表,喻岭脸上却没有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盯着水面失神地看了很久。   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过了很久也没恢复平静,逐渐汇集成了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水面变得扭曲,连带着周围的景物也开始扭曲起来,形成一个闭环。   梁树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惊慌。   喻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江面,周遭一切如常。   “梁老师,你怎么了?”   梁树朝他笑了笑,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不能和喻岭到达对岸了。   “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天旋地转之际,他忍着眩晕感带来的不适说:“还有,如果以后再和别人闹矛盾,要好好解释清楚。”   “再见,喻岭。” 第15章   眩晕感消失了。   眼前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一片黑暗之中,晶莹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梁树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弄清楚了眼下的状况,顿时哀嚎道:“好歹让我吃完午饭再回来啊!”   小狗摇摇尾巴,鄙夷地看着他:“你怎么就知道吃。”   “饿了不行吗?”梁树抱怨道,“我为了你可是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次的空间转换比上次来得更加突然,他只是在桥上站着,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再次睁开眼时就瞬移了过来。   现在回想起看到巨大的江水漩涡时心中涌起的恐慌感,梁树仍然有些后怕。   他胆子一直很小。   “喻岭,你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喻岭不解。   “大变活人诶!”梁树一惊一乍地说,“我当着你的面一下子消失了,会给幼小又脆弱的你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小狗白他一眼:“我小时候根本没有见过你。”然后便晃晃脑袋想要走。   “走什么!”梁树眼疾手快地揪住它的尾巴,把它捞进怀里,“我还没问完呢。”   “我出去之后,你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害怕吗?”   “没感觉,你出去之后……”喻岭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才说,“时间好像就停滞了。”   梁树一愣:“啊?停滞了?”   他沉默了几秒,又问:“那我刚才是不是‘咻’地一下凭空出现在你面前的?”   “不是,”小狗的眼珠转了转,“我好像,能预料到你什么时候会出现。”   “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吗?”梁树有点不确定地说。   “也许吧。”   客厅里没有开灯,但有微弱的天光照了进来,光影细碎,落在斑驳的墙上,随着房子的飞行,留下一小片明明灭灭的暗影。   “房间这么黑,为什么你还把灯关了?”梁树站了起来,走向门口,摸索着把灯打开了。   “不是我关的,”小狗举起自己的一只前爪,象征性地挥了挥,“你忘了?我根本够不到开关。”   “所以,我走之后……灯自己灭了?”梁树低下头看他。   喻岭点了点头。   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本就不大的脑容量被这几天发生的种种诡异的事塞满了,毫无思考的余地。   想不明白的事就先不想了。梁树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小狗坐在沙发上。   他换了一个问题:“你说这算不算平行时空?这所房子就像飞船,可以带我们回到过去。”   “带你,不是带我,”喻岭的目光落在地板上一道道积了灰的缝隙里,“我回不去的。”   “对哦。”   两人都沉默下来。   “还有个问题我很奇怪,”梁树给怀里的小东西顺了顺毛,又问:“房子飞走之后你在里面没有感觉吗?”   “什么?”喻岭的语气有些疑惑。   他喃喃道:“确实没有感觉,屋子里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第一次出去之后,房子变成了一个你家附近的儿童乐园,这次变成了学校里的操场。”   回忆了半天,喻岭幽幽地开口:“我家附近没有儿童乐园。”   “不会吧!那你学校呢,不会连操场都没有吧?”梁树大惊。   “……”喻岭迟疑了一下,问,“你看到的操场是什么样的?”   “就最常见的那种,塑胶跑道,人工草坪……等等!”梁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十几年前,学校还没有这么好的操场吧?”   “对,那时候学校里连个像样的操场都没有。”   “所以,”喻岭从一番推测中得出了结论,“那些应该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我理想中的场景。”   “是这样啊……”回到喻岭的过去,做了很多努力却依旧是无用功,梁树难免有些失落,“那时候的我也是不存在的,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他不死心地继续问:“你还记得你初中体育老师叫什么吗?”   意料之中地,喻岭说:“不记得了。”   于是梁树也不再问喻岭的初中体育老师有没有在他被诬陷的时候帮助过他,答案显而易见。   小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旋即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穿越回你的初中,变成了你的体育老师,”梁树故作浮夸,“哈哈哈想不到吧!”   喻岭:“哦,想不到。”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梁树很不满:“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喻岭的声音里有隐隐的笑意,“你变成我的数学老师才奇怪吧。”   梁树的数学水平非常之差。   差到什么程度呢?超过十以内的加减法都需要掰着手指头算。   “滚啊!”梁树怒道:“你等着,我高中就变成你数学老师!”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万能的系统啊,请让我在下一站变成喻岭的数学老师吧。   “以你的智商恐怕有点难度。”   “喻岭,你!死!了!”梁树说着,极其幼稚地把小狗按在怀里不能动弹,伸出手指去挠它柔软的肚皮。   “你、你给我住手!”小狗又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梁树手里松了点劲,乐此不疲地继续挠它,“你求我啊。”   小狗宁死不屈,蹬了两下腿,好不容易翻腾起来,趁其不备,恶狠狠地咬住了梁树的手指。   手指一阵刺痛,梁树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想甩开它:“我靠!你松开!”   仿佛没听见一样,小狗不为所动,依然紧紧咬着他的手指。   梁树勉强用另一只没被咬的手托住它,低声下气道:“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了行不行?快松开吧!”   小狗轻哼一声,这才松了口,跳到茶几上。   疼痛感不是很强烈,中指侧面留下一道歪歪斜斜的牙印,好在没有流血。梁树把被咬伤的手指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龇牙咧嘴地骂道:“真是狗啊!”   “梁树,我想喝水——”喻岭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梁树气到不想说话。   他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等下再出去的话,是不是应该去打一针狂犬疫苗?   “还疼吗?”小狗哒哒哒地从客厅走进了厨房,“我刚才没用力呀。”   “废话!十指连心懂不懂,我咬你一口试试?”   小狗毫不在意地伸出软乎乎的爪子:“你咬呗。”   “咬个屁!”梁树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狗!”   “对啊,”喻岭理所当然地说,“我变成了狗,所以咬人是本能,我也控制不住的。”   梁树差点被气笑,从水龙头下抽回手,湿淋淋地甩了小狗一身。   和喻岭在一起的这些年,梁树学会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试图和喻岭讲道理。 第16章   一股又一股的蒸气源源不断地从壶嘴和壶盖处往外涌,水壶里的热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你回到我的初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呢?”喻岭主动问道。   梁树把烧开的水倒进小碗和杯子里,然后便坐在厨房的矮脚凳上等水冷下来。   见梁树不理他,小狗便伸出爪子,用边缘的茸毛去蹭他的小腿,有些讨好的意味,“梁树?”   知道他准吃这一套,一哄就好。   果不其然,梁树抱起它,气哼哼地说:“心机狗!”   他回想起两人有次大半夜吵架,由于只有一个卧室,吵完架喻岭去睡沙发。   其实以往每次吵架主动搬出房间睡沙发的人总是梁树,但那次他第二天要值早班,所以喻岭就自觉抱着被子去了沙发。   吵完架梁树并没有气得睡不着,相反,吵架耗费的精力太多,他一沾床就睡了。结果半夜口渴,起床去客厅倒水喝,却见到喻岭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客厅里没有开灯,窗帘质量不好,透光,能看到一点幽微的光线。   喻岭手里拿着一截烟,手边的茶几上摆了几个啤酒罐。   梁树忍不住问他:“你干什么呢?”   “想事情。”喻岭低着头,没有看他。   “想什么?”   “想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些喑哑,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落寞。   于是梁树就心软了,主动道歉求和,让喻岭回卧室睡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收拾桌子的时候才发现,那支烟压根没点,啤酒也没有打开。   什么半夜借酒消愁、为情神伤,根本不存在的。   喻岭知道梁树一直有半夜起床喝水的习惯,特地把水壶从卧室拿到了客厅,感情是掐着点等他出来呢。   那时候的喻岭就很有心机。   可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彼此又是什么样呢?   不知怎么回事,梁树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茬,他原以为过去了这么久,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真正认真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记得很清楚,每一个细节,每一幅场景,如同一帧帧倒带影像,历历在目。   望着怀里的小狗,梁树将问题问出了口。   “你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吗?”   “记得啊,那时候还没从这里搬出去吧……”回忆了半晌,喻岭才继续说,“不过也有很多事记不太清了。”   梁树一口温水刚喝进嘴里,竟然觉得舌尖有点泛苦。他微怔了片刻,像是自嘲地说:“是啊,你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些小事。”   喻岭“嗯”了一声。   梁树又说:“对你来说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水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小狗从梁树怀里跳出来,专心舔碗里的水,没有接他的话。   “你还记得我们刚分手的时候吗?我想把铃铃接回来,那时候你还没有换手机号码,”梁树低头看着小狗的脑袋,接着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个女人接的。”   “有吗?”喻岭停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否认,“可能是打错了。”   “不可能!”   “也可能……接电话的人是我的助理,”喻岭想了想,又说道,“你搬走之后,朋友帮我招了一个助理。”   那个助手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学动画的,负责勾线上色之类的工作,性格开朗热情,很有活力。   听完他的解释,梁树反而更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没走的时候就是给你当助理打杂用的呗?”   他这人有个很严重的毛病,一吵架就容易上头,不分青红皂白,只针对喻岭,虽然吵架总是吵不过他。   “助理不是打杂的。”   喻岭清楚梁树每次吵架都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直视着梁树的眼睛,有点心累地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声音放得很轻,相应地,姿态也显得低了许多。   梁树对此的回应是偏过头不去看他,并附带一声不屑的冷哼。   小狗抬起爪子,又把喝空的小碗往梁树脚边推了推。   僵持了几秒,梁树表情别扭地弯下腰,把小碗从地上拿起来,放进了洗碗池。   这就算是掀篇了。   “初中的时候都经历什么重要的事,你再好好想想。”梁树说。   小狗眼睛半眯起来,似在冥思苦想,“中考……挺重要的吧?”   “……”中考对于每个想考高中的学生来说都挺重要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梁树又问:“还有吗?”   “没了吧。”   “初三的时候呢?”梁树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梁树就是不想直接把他穿越回过去经历的事告诉喻岭,而是想让喻岭自己想起来。   “很多事我都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一件也不想记得。”   “和我在一起也让你这么不开心吗?”类似的问题梁树之前问过,现在他又问了一遍。   “开心。”   之前喻岭糊弄了过去,而这次,他却回答得很认真,“梁树,那是我为数不多开心的时候。”   “但你一点也不珍惜。”   “嗯。”   “我从没有辩解过什么,你呢?”喻岭沉默了片刻,“你印象最深刻的也是我们吵架的时候吧。”不然最后也不会走到分手的地步。   “可是你连那些开心的事也不愿意记得。”   “开心是短暂的,只有痛苦才最深刻,永久保留。”   梁树把碗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两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想浪费时间跟你争这个,挺累的。”然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你记得游维吗?”梁树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身后。   “游维……”小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梁树接着问:“初三的时候,你被他诬陷偷东西,这件事你有印象吧?”   “有印象。”   “我穿越回去,帮你澄清了。”梁树避重就轻道。   虽然过程颇为艰难,但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是吗?”喻岭沉思着说,“我记得我那时候好像,也澄清了。”   “你是怎么澄清的?”   “游维当时非要我把那块表给他拿去鉴定,我不同意,后来,我当着他的面把表砸碎了,让他随便拿着那些碎片去鉴定。”   “……还是你厉害。”   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比把表扔进江里好不了多少。   “所以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啊,唉。”梁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经历了什么事?”喻岭问。   “好像没别的了吧……”梁树摸了摸下巴,忽而得意道,“对了!我进了你的房间,和你睡一张床了哦!”   “嗯?”喻岭一愣,“禽兽!”   “你脑子里装的什么黄色废料,清醒一点好吗!”梁树俯下身,捏着小狗的耳朵恶声恶气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个子还没我高呢,我又不恋童,别把我想得这么龌龊行不行?” 第17章   玻璃窗上凝着一层朦胧的水汽,阴冷色调的天空从窗子里看只是狭窄的一小片。   如果不能改变过去,穿越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徒然地让那些没有能力阻止的事再在面前重演一次。   可是,如果过去的事可以改变,那喻岭还会是现在的喻岭吗……   从而陷入无解的时间悖论。   走出房子时,梁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大雾渐渐蔓延开,离房子不远不近的距离,像在眺望一座孤岛。   他抬脚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条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冬天的清晨,大雾弥漫,掩盖住周遭的一切物体,整个世界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喻岭的高中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远离市区,偏僻的荒郊野岭中像是凭空出现一座古堡。   欧式建筑,大量的雕刻花纹,高耸的尖顶设计,在大雾天里显得阴森森的,低垂的云像一张浮动的大网,笼罩住这里的一切。   这就是喻岭的高中,一所很出名的私立学校,重本率在全国都榜上有名。这里的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都很好,学费也十分高昂,又被称为“贵族学校”。   出来前,梁树问了喻岭一个很傻的问题,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想问的:“你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   “谁跟你说的?”   梁树张了张嘴,“我……”却哑口无言。   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切都只是他的主观臆测,“你出国念大学,高中也是这么好的学校。”   在梁树浅薄的认知里,能出国留学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再加上喻岭的高中那么出名,他就下意识地以为喻岭是富二代,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因为某些缘故跟家里闹掰了。   “谁跟你说这样就是有钱人了?”喻岭平静地说,“我不是。”   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都是平平无奇,被日复一日的学习、刷题与考试所淹没,没有太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喻岭也是这样,只不过,他的高中时代发生过两件大事,皆与死亡有关。   其一是父亲去世,其二是亲眼目睹同学自杀。   说出这种自揭伤疤的事可能会牵动出很多痛苦的回忆,可喻岭叙述的时候始终很平静。   过去发生的事早已成了定局,哪怕试图改变,最终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演。   总有很多遗憾的事来不及挽回,就像喻岭的爸爸寄给他的那块手表,不论是被扔进江水里,还是被摔成碎片,都难逃毁灭的命运。   那块手表,是喻岭的爸爸在世的时候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没有留住。   “我一直很后悔。”喻岭最后说。   回忆电光火石般在脑中闪现。   把那块表扔进江里的时候,喻岭是不是也有点舍不得呢?梁树回想着喻岭当时的神情,喃喃道:“如果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那样我说不定就能阻止你了。”   喻岭摇摇头,沉沉地说:“阻止不了的。”   他的父亲喻锋,是沿海某座城市消防支队海上救援队的队长,执勤点在海边,日常巡逻也在海边,和家人分隔两地,总是聚少离多。岳桂华原本打算带着喻岭去那所城市定居,但她是独生女,父母皆年迈,在喻锋的劝说之下,才没有跟着他去那里,留在了原来的城市。   尽管相隔千里,但夫妻二人感情一直很好,直到现在,老家里依然保留着喻锋许多年前从海边寄过来的小贝壳和海星工艺品。   海上救援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从茫茫无际的海里救人,无异于与大自然搏命。喻岭读高一的那年夏天,喻锋执行潜水救援任务时出现意外,葬身于大海,喻岭没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   游客不了解潮汐规律,蹲在距离岸边很远的礁石上看风景,转眼之间涨潮,被海水困住,被海水吞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喻锋救下的那位游客,却是因为失恋寻短见才来到涨潮的海边。   海上救援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打捞上来泡得浮肿的死尸,救上来的活人寥寥。   很小的时候,喻岭在照片里看过喻锋开快艇的样子,发自内心觉得很酷,他也曾想过以后可以做一个像父亲那样了不起的人。   可是,自那之后他开始怨恨。   “他们都说他是英雄,可他做的根本是无意义的牺牲,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不值得尊重,也不值得被拯救。”   喻锋牺牲之后,前来家里慰问的同事、领导、记者络绎不绝,单位也给补贴了一笔赔偿金,岳桂华谢绝了记者的采访,带喻岭搬了家,用这笔钱送他去了条件更好的私立学校。   后来喻岭出国做交换生也只是因为成绩优异,与家里有没有钱关系不大。   听喻岭说完这一切,梁树心里倍感惶恐不安,自觉不应该把问题问出口。   他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想要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这个问题你在心里藏了很久吧?其实……”喻岭顿了顿,“如果你以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的。”   沉默几秒,他又说:“但你从来没问过。”   “我不敢问啊。”梁树声音很低。   “嗯,”喻岭慢慢地笑了,“所以还是怪我。”   “我是一个向前看的人,过去的很多事都忘了,不过总有一些忘不掉的事,随便你问什么,只要我还记得,都会告诉你的。”   喻岭说他自己是一个向前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该说他乐观还是悲观呢。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梁树思忖着问:“那我就问了,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因为你而自杀的女生,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会是跟你表白你没答应……然后……”   “不是,”喻岭意识到他想到哪儿去了,立刻否认,“你想太多了。”   “不过,的确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她或许不会死。”喻岭的语气冷静,听上去甚至有点森然。   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梁树隐隐约约有了新的猜想,“那就是……她在你面前自杀,你原本有机会救她,却没有救?”   “差不多吧,”喻岭沉吟着,模棱两可地说,“毕竟那个时候我也不太想活,谁都救不了谁。”   “但还是觉得良心不安,她去世之后,有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她指责我为什么不救她。”   其实不止是去世之后,和梁树同居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这样,睡梦中冷汗津津,模模糊糊地喊某个人的名字。   梁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几年前,喻岭曾去墓园祭拜过这个女生,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   梁树看到墓碑上年轻女孩的照片,还以为那是喻岭死去的前女友,吓得不轻,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就算再努力,他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死人呢。   后来梁树旁敲侧击地问过,得到了喻岭的否认,这才放下心。   “那你这次穿越回去打算怎么做呢,劝我救她吗?”喻岭问道。   “我……试试吧。”梁树说得很没底气。   归根到底,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环扣一环,如果试图改变,那这个世界可能轰然倒塌,届时一切都会乱套。   “高中时的我想法和做事都比较偏激,我不认为你能改变那时候的我,所以……不用白费力气,”喻岭说,“你只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   “还有……”这次他犹豫了很久,才接着说,“如果外面的我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让你生气并不是我的本意。”   --------------------   喻岭:我是一个乐观的人。 第18章   梁树得承认,打从刚认识喻岭那会儿起,他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窥探欲。   原因也无非就那么两种,一是因为他好看,恰好长在梁树的审美点上,对他存在天然的吸引力,二是因为他神秘,不了解他的过去,也总摸不透他的想法。   尽管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想到可能无法阻止别人的死亡,梁树还是紧张得腿发软。   即使是腿发软,也还是想了解喻岭的过去。   突然感觉到一只肩膀变得沉甸甸的。   梁树低下头,发现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土黄色的工装,左肩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挎包。   是常见的工具包,尼龙材质,粗糙的深灰色,表面磨损严重,似乎被使用了很久。   拉开拉链看,里面装满了各种维修工具。看上去装备相当齐全,起子钳子扳手螺丝刀……还有很多梁树叫不上名字的器具。   上次的身份是体育老师,这次好像变成了修理工?   怎么越混越差啊。   等下次穿越到喻岭的大学,说不定会变成宿舍楼下的宿管老大爷。   看着包里的工具,梁树心生迷茫,但是人家修理工好歹能靠手艺吃饭,可自己能干什么啊?   平时在家换个水龙头都费劲。   穿着这身工装畅通无阻地走进校门,一路上全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手里拿着书本或早餐。   预备铃毫无征兆地响起时,他们脸上浮现出慌张,脚步匆匆地开始小跑起来,只有一小部分仍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丝毫不担心会迟到。   梁树混在其中,没有招致一道打量的目光。   毕竟不会有人对一个平平无奇的修理工感到好奇。   就这样跟着前面的学生一直走到了教学楼下,学生们陆续上了楼。   不太对劲,梁树停了下来,怎么还没有工具人出现?   这次竟然没人站出来告诉他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通关难度又升级了?!   这时,头顶路灯杆上的喇叭里传出一段纯音乐前奏,接着开始播放起校园广播:“同学们请注意,同学们请注意,后勤保障小组将于今天上午对笃志楼、明理楼、厚德楼的楼道护栏、门窗以及门锁进行安全检修,如若有人发现这些地方存在安全隐患,请及时上报给后勤组。”   哦。还好还好,梁树松了一口气,这则广播显然是在特意提醒他。   尽管他还不知道自己负责检修哪一栋楼的,但想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喻岭所在的那一栋。   喻岭告诉过他,他朋友去世的时间节点是在高二上学期。   于是他随便拦住路上一个走得不紧不慢,穿着校服扎低马尾的女生,“同学,请问高二培优班在哪栋楼?”   “最后那栋,”女生停下来,朝前指了指,“厚德楼。”   “好的好的。”梁树道完谢,便抬脚往厚德楼走去。   楼道里贴满了鲜红的高考冲刺条幅,什么拼搏百日破釜沉舟,明明距离高考还有很久,却仿佛已经迫在眉睫,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这个时候学生已经开始上课了,肯定不能检修教室里的门窗和锁。   原以为自己会对着栏杆和一堆维修工具无从下手,却没想到一拿起工具,脑内就仿佛开启了自动维修程序。   梁树来到二楼,对检查到有松动倾向的走廊护栏进行加固处理。先用电锤打孔,再插上钢筋,把栏杆底部和用来加固的钢筋焊接在一起,动作娴熟。   看来这个世界给他点上了修理工的技能点,还算有人性。梁树一边工作一边惊讶地想。   打孔和焊接的噪声都挺大,难免不会影响到教室里正在上课的同学。   有脾气不好的老师直接出来撵人,不客气地问梁树能不能等学生下课再检修。   梁树十分不好意思,忙说可以可以,低声下气地收拾东西走人。   他也不想在这里打扰学生学习,但这是学校安排的任务,他一个卑微的打工人能有什么办法。   一口气爬到六楼,他打算从六楼的楼道栏杆开始,一层层往下检修。   检修到三楼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从一窝蜂似的教室里涌出,楼道上挤满了人,不方便检修,于是梁树把工具收起,站在走廊上休息了一会儿。   一个同样身穿工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检修记录手册。   是后勤保障小组的组长,让梁树在自己负责的区域那一栏签字。   确认过没有问题,他又告诉梁树,排查完楼道和走廊后可以先休息,等放学之后再检修教室里的门窗和桌椅。   上课铃声落下,梁树继续进楼道忙活,这里的栏杆都很牢固,没有出现什么安全隐患。   很快就来到一楼,他走到楼下,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走廊上的栏杆还没排查。   所以……他还是得再上去六楼一趟。   于是气喘吁吁地再次爬到六楼,梁树觉得腿都快爬断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楼梯尽头继续往上走是一个天台,门上有一把老式的挂锁。   天台上的栏杆需不需要加固呢?   既然已经上了锁,不允许学生进去,按理说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不过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看一下吧。   梁树一边想着一边用包里装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天台门。   这里没有太高的建筑,天台上的视野很开阔。冬天草木萧条,不远处的树杈上,有零星几片秋天遗留下来的枯叶没有掉干净。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   门被风吹开了?   梁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结果猝不及防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好家伙,工作使人忘我,他差点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原来就算不主动找你,你也会自己走过来。   太阳出来了,从云层中泄露出来的一缕日光正好落到喻岭脸上。   他头发理得很短,露出清晰的双眼,显得异常干净。   比初中的时候看上去更帅也更冷。   “喻岭,你好啊。”梁树挠挠脑袋,默默在心里补了后半句,我们又见面了。   喻岭面上浮现出些许讶然,明显是没料到有人在这里。   “你认识我?”   看梁树的装扮,喻岭大概能认出来他是维修工,但没想到他竟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第一名嘛,”梁树笑着说,“大家都认识。”   幸好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这是……逃课了?”梁树又问。   “大课间。”喻岭说。   梁树恍然点头:“这么快就大课间了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喻岭望向远处的枯树,沉默了几秒,说:“休息,看风景。”   “这里的风景……”梁树的心猛然揪了起来,他强作镇定地笑道:“哈哈哈,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   喻岭:我真的只是来看风景(垮起个小狗批脸.JPG)   梁树:不,你不是(严肃) 第19章   “这里风挺大的,快回去吧。”梁树拿出大人应该有的威严,语气强硬地开始赶人。   原以为喻岭至少会抗争一番,却没想到他只是“哦”了一声,便转过身准备离开。   怎么还真走了?   “哎,你等一下──”   梁树想叫住他,喻岭却毫不理会,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径自下了楼。   这狗脾气倒是一点没变。梁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想。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天台面积很大,角落里有几套破旧的桌椅、瘪掉的篮球,还堆积了一些锈迹斑斑的废弃铁支架。   梁树走到天台边,往下瞥了一眼就快速收回了目光。他双手握紧护栏,用力晃了晃,接着蹲下身来检查,确保每一道栏杆结实牢靠,八级大风都刮不走。   检查完,把铁门锁好,再三确认门被锁上之后才下了楼。   中午教室里学生散尽,梁树又带着工具去检修教室里的桌椅门窗,排查各个楼层的洗手间,一直忙到下午放学都没得闲。   维修真是一项体力活,几乎一整天都弓着腰低着头,腰酸腿也疼,比他在机场值勤的时候累多了。   工友们都背着工具包陆续回去了,但梁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再去天台看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天台的门锁竟然不知道被谁给打开了,厚重的铁门此刻是虚掩着的。   他吓了一跳,急忙推开门。   看到喻岭站在角落里的背影。   听到开门的声音,喻岭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没有打招呼。   “喻岭,你又来干什么?”梁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几张涂抹了色彩的纸,像是画稿。   手里的东西无处可藏,喻岭自然地垂着手,淡定地说:“找东西。”   “你有天台钥匙?”梁树走上前,又问。   喻岭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会撬锁。”   梁树:……大意了。   这种老式的挂锁很好撬,拿一小截细铁丝或者女生用的线卡一别就开。   得知他并没有别的意图,梁树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调侃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啊。”   话里的熟稔让喻岭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梁树几乎立刻猜到喻岭在想什么。他肯定在想,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喻岭没再理会他,走到门后,手伸进铁门后旧桌子的桌屉里翻找了一阵,最后空着手直起身。   似乎还是一无所获。   “东西找到了吗?”梁树问。   扶在桌沿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喻岭说:“没有。”   “是什么东西啊?”   “画。”喻岭言简意赅道。   “要不要再找找?”   “算了,”喻岭停顿了一下,说,“不重要。”   这话说出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天边暗灰色游云里泄出一抹橘黄色的光,色调也是黯淡的,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那快去吃晚饭吧。”梁树抬头望了望天色。   “嗯。”   他又叮嘱道:“以后不要再撬锁了,很不安全。”   “不会了。”喻岭乖乖点了点头,答应得很好。   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差点就信了,梁树看着喻岭的脸,心里暗道。   两人一起下楼,从顶楼的楼梯间一圈圈往下绕。   喻岭走在梁树前面,暮色透过墙上的小窗落在他头顶,光影在明暗之间跳动。他插着校裤口袋,步伐轻快,看上去就是一个帅气的高中生,不像藏着什么压抑的心事。   然而梁树却忧心忡忡,他清楚地知道,这时候的喻岭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喻岭,”梁树盯着喻岭的后脑勺,“问你件事。”   “什么?”   “纪书桃在哪个班?”   喻岭放缓了脚步,回过头,露出些微疑惑的表情,“谁?”   “纪书桃啊。”   梁树现在掌握的信息量很少,只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以及她当初自杀的粗略原因,至于更多的细节,喻岭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不认识。”   “怎么可能!”梁树诧异地提高了声音。   喻岭则一脸莫名其妙,“纪书桃……”他咀嚼着陌生的字眼,看向梁树,“是谁啊?”   “你真不认识?”梁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喻岭,观察着他的表情。   “真不认识。”   喻岭的神情很自然,完全不像在说谎。   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怎么了?”喻岭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地问。   “没事。”梁树只好说。   沉默了一路,两人在教学区旁边的那座假山前分别。   梁树问道:“你去食堂吃饭还是去外面?”   “食堂。”喻岭一句话也没多说,直接往食堂的方向走了。   这所学校并非封闭式管理,放学后可以凭学生证自由进出,有住宿生也有走读生。喻岭住校他是知道的,吃过晚饭,喻岭还要回教室上晚自习,一直上到十点钟才能回宿舍休息。   望着喻岭走远的背影,梁树想,可是他又进不去喻岭的宿舍,等到明天早上来学校才能再见到喻岭。   似乎又要重复上个世界的剧情。   不行,留给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他必须争分夺秒,尽可能快地把即将要发生的事告诉喻岭,能阻止的话最好。   如果不能阻止,最起码不可以让事情变得更糟。   喻岭告诉过他,他和那个名叫纪书桃的女孩不是同班同学,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   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喻岭根本不认识纪书桃。   当务之急是找到纪书桃在哪儿。   梁树记得纪书桃是走读生,现在可能已经出校门回家了。   他抬脚向校门外走去。   尽管这里地处偏僻,但校外还是有不少店铺。这所学校里的学生大多阔绰,足以养活附近的小店。   校门两边摆着一些小摊贩,卖关东煮麻辣烫一类的小吃,此刻正值饭点,生意红火。每处摊位都坐满了人,大多是身穿校服的学生。   诱人的香气飘到鼻子里,梁树顿时感觉到饿了。他咽了咽口水,顺手摸了一把工装口袋,惊喜地发现里面正好有零钱。   随便走到一个人相对没那么多的麻辣烫摊位前,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站在小车后煮东西,前面学生模样的女孩负责收钱找零。   “你好,要吃点什么?”女孩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梁树总觉得她看上去似曾相识,声音也有些熟悉。   “呃……”梁树想了想,“土豆片、面筋、海带,蟹排,鸡柳,再加一份面。”   “好的,”女生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笑道,“是你呀!”   “早上我给你指了路,还记得吗?”她十分热情地主动搭话。   说起这个,梁树脑中也有了模模糊糊的印象,“噢——”   当时他着急去找喻岭,没有过多留意这个女生的样貌。   也许怕弄脏衣服,女孩把袖口挽得很高,头发也绑成了利落的高马尾。她长得很漂亮,皮肤纤白,眼睛圆圆的,像小鹿一样,头上绑着一个鲜艳的红色蝴蝶结,看起来俏皮又有活力。   拥挤的小桌子前坐了几个女生,好像是她的同学,正在问她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好啊,你们想去哪儿玩?”女孩扬起笑脸,转过头询问她们的意见。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几个地点,讨论得很热烈。女孩脸上依然带着笑,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插不进去话。   发现梁树在看她,女孩又朝他笑了一下。   “你读几年级了?”梁树也笑了笑,借此缓解她的尴尬。   “高二。”   和喻岭一样。   “我是走读生。”女孩又说。   梁树趁机和她闲聊起来,想看能不能从她这里打听到关于纪书桃的消息。   “为什么不住校呢?”   “我家就在这旁边,离得比较近。”女孩数着手里的零钱道。   这时,身后的中年女人,应该是她的妈妈,一手拿着刚挂断的手机,一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你爸回家了,你回去给他送趟钥匙。”   “哦,行。”女孩点头答应。   “你们先吃哦,我先回一趟家,”她对那几个有说有笑的女生说,“放心吃,我请客。”   “好的,拜拜!”   她的同学们仍坐在小吃摊上吃东西。   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很夸张。   梁树注意到,其中不止一个人偷偷瞥他,然后捂着嘴笑。   没过一会儿,就有个大胆的女生被小姐妹们撺掇着朝梁树走了过来,“帅哥,你和桃桃认识啊?”   女生的声音甜美,语气也柔柔的,看起来单纯又无害。   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可能只是出于单纯的八卦心理。   梁树“嗯”了一声。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   什么意思?   梁树有些不解,露出疑问的神色。   “桃桃就喜欢勾搭帅哥。”女生促狭地笑道。   众人听了哄笑出声。   “哈哈哈你太过分了!”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   “事实嘛,这大家都知道。”   梁树顿时了然,她们和那个女孩大概是塑料姐妹,关系其实很一般。   那个女孩和她们有什么仇吗?刚才看这几个小女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他还以为她们关系很好。   “帅哥你是单身吗?”   “……不是。”梁树说。   他想听听她们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吗?那你更要小心了,”女生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桃桃就喜欢勾搭有女朋友的帅哥。”   “我看人家对你们挺好的,”梁树语气冷了下来,“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就这么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么?”   她们互相看了眼,面色不一,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嘁,谁说她坏话了?”   “纪书桃人是挺好的,但是,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好什么呀,明明人品也有问题。”   “等等……”梁树被她们吵得有点头疼,但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你说她叫什么?”   “桃桃啊,纪书桃。”看到梁树骤然变化的脸色,女生有点懵。   一阵夜风吹过来,梁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早该想到的。   这几个世界里,他能记得清长相的,只有喻岭的妈妈和游维。   还有就是纪书桃,难怪觉得她眼熟。   怪自己一开始就先入为主,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路人,   在他眼前晃了不止一次,他都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纪书桃刚才离开的方向……是一条漆黑的巷子。   他猛地推开塑料椅子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使的力气太大,椅子被掀翻在地。   “不好意思!”他匆匆地道歉,连椅子都没来得及扶,就拔腿去追刚刚离开的纪书桃。   剩下几个女生面面相觑。   昏暗的巷子里连个照明的灯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梁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的血液从全身聚集到一起冲向头顶,他完全凭借本能往前跑,几乎像疯了一样,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   直到看见前面一道细瘦的人影,正慢悠悠地往前走,散步似的。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纪书桃!!”梁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第20章   他的声音因为过分急切而显得尖利,震得脑袋嗡嗡作响,透明的空气中仿佛出现了道道裂痕。   前方绑着马尾的女孩应声停下,回过头。   梁树立即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又是你啊?”纪书桃看见熟悉的面孔,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这里,没有路灯,你一个女孩子,太晚了……”梁树疯狂在脑中组织语言,前言不搭后语,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我送你回去吧。”   纪书桃明显地愣了一下。   完了,不会被当作搭讪漂亮女孩的怪叔叔吧?梁树顿时紧张起来,盯着她的眼睛。   “那个,我……”他想再解释一下让她不要误会,却听到纪书桃咯咯笑起来。   “好啊。”   女孩嗓音清甜,语态却有些浮夸:“你人真好哦。”   “真是太感谢你啦!”纪书桃主动走上前一步,毫不见外地拉住他的手臂,“走吧。”   “……”倒也不用拽我拽得这么紧吧。   梁树有一点尴尬,忙抽回手,上前两步走在她前面,恨不得收回刚才的话。   他发现,纪书桃好像不懂和男人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那么她当初是怎么认识喻岭的?也是……像这样吗?   梁树边走边回忆来之前喻岭说的话。   好像是,喻岭在学校里捡到了纪书桃的学生证,在去失物招领处的路上正好撞见她。   两人由此认识。   纪书桃无意中见过他撬锁进天台,于是某次午休也跟着偷溜了进来,她自来熟,总爱没话找话,试图开启各种无聊的话题,对喻岭脸上的不耐烦视而不见。   后来被甩脸色的次数多了,纪书桃也不自讨没趣了,但还是经常往天台跑。   大多数时候两人只是共用一个天台,互不打扰,也没什么交流,一个戴着耳机听歌神游,一个拿着画笔不知道在画什么。   喻岭这个人边界感比较强,最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的画。   据喻岭所说,她偷偷翻看了喻岭的画稿,被喻岭发现,对她说了一些不太客气的话,然后当天晚上她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仅仅是因为对她说了几句重话?   冷静下来的喻岭心里也清楚,那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于她自杀的真正原因,喻岭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偶尔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夜里反复回想之前和她相处的种种片段,后悔那时没有听到她的求救。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同学朋友对她的恶意中伤?又或者是,某个和她交往过的男生对她做了什么恶劣的事?   梁树不敢往下想。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喻岭还没有捡到纪书桃的学生证的时候。   想到这里,梁树转过头问:“你的学生证呢?”   “嗯?”纪书桃疑惑道,“书包里啊。”   “可以让我看一下么?”   “你看我学生证干吗?”虽然这么问着,但纪书桃还是停住脚步,把书包从肩膀上放下来,然后拉开拉链开始在夹层里翻找。   梁树看着,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晚上八九点钟,漆黑的巷子里,被一个陌生男人叫住索要学生证,任谁都会觉得不对劲吧,她竟然没有丝毫防范意识。   “在这里,喏。”纪书桃拿出来藏蓝色封皮的学生证给他看。   梁树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又还给她,“证件还有贵重物品之类的东西要放好,小心别弄丢了。”   “哦……”纪书桃摸了摸下巴,仍是有些莫名。   “以后走夜路如果听到有陌生人叫你,最好别回头,不要像今天这样了,”梁树表情严肃,“万一我是坏人呢。”   “我知道你不是呀。”纪书桃脸上浮现出灿烂得不合时宜的笑。   “你怎么知道?”   “直觉。”纪书桃抬头看着他,眨了眨眼。   “好人和坏人我还是能分得清的。”她又说道。   梁树凝视着她微笑的脸,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只要确保她和喻岭没有任何交集,那么不管这个女孩最后怎么样,都和喻岭没有关系了。这是梁树最冷血自私的想法。   过往既定的事已成事实,不可能改变的。他又能怎么办呢,再怎么努力也是白费。   尽管这样想,他内心的焦虑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却没有减轻半分。   两人接着往前走,快要走出这条巷子,前方出口浮起一点亮光,像闪动的渺渺萤火。   “你认识喻岭吗?”   梁树犹豫了很久才问。   他看着纪书桃的脸,十七八岁,未施粉黛、青春蓬勃而富有朝气的一张脸,很漂亮。这样的女孩本该拥有美好的未来。   梁树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通关游戏里的工具人。   他还是决定试一试,看能不能改变过去。   “喻岭嘛,我当然认识他了──”   纪书桃笑盈盈地说:“但是他不认识我。”   和梁树预想中的一样。   “问这个干吗,他和你难道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前男友罢了。   感受到女孩探究的目光,梁树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诌:“他是我表弟。”   “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纪书桃笑嘻嘻地犯花痴道,“帅哥的哥哥也是帅哥。”   “那我和他比起来谁更帅?”   “嗯……”纪书桃苦着脸想了一会儿,像是在做强烈的思想斗争,“还是你帅吧。”   “这个‘吧’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更喜欢他的长相不过他这人太讨厌了没有你好所以我觉得你更帅的意思。”纪书桃连气都不带喘地一口气说完。   “……行吧。”梁树压根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只是为了不冷场,才抛出了这个问题,对答案的兴趣并不大。   走出巷子,纪书桃告诉他,她家就在不远处的居民楼里。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但如影随形的焦虑依然没有得到缓解。   走到她家楼下,梁树抓了抓头发,“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学?”   “真的?”纪书桃抬高了声音问,“你是不是要追我啊?”   ???   竟然被一个高中小女生当成追求者?   真不至于。   不过仔细想想,无缘无故送女孩回家,说一堆奇怪的话,还想接人上学,好像是对她有所企图的样子。   梁树脸有点热,他转开了眼睛,很快否认,“不是,你别误会。”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就当我是替别人做的。”   “谁啊?”纪书桃不依不饶地问。   “喻岭。”   “难不成他要追我?还能有这种好事,”纪书桃哈哈笑起来,“少蒙我了,喻岭根本不认识我。”   不认识最好。梁树心道。   “纪书桃,还不赶紧上来?在楼下干啥呢?”楼上不知道哪扇窗户里传来一道醉醺醺的男声。   “这就来。”   “你爸?”   纪书桃抿唇道:“后爸。”   “不用来接我了,”她吐了吐舌头,“大哥,想追我得排队。”   说完就转身准备上楼。   “等等!”梁树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梁树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会尽量帮你。”   不知想起了什么,纪书桃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怅然,旋即被笑容掩盖,她摆了摆手,“没有啦。” 第21章   又是阴天,天空呈现出一种饱和度很低的灰色,显得压抑又沉闷。   教室里的学生正在上课,台上老师讲得十分投入,唾沫星子飞溅。梁树把脑袋缩在羽绒服衣领里,在走廊来回踱步子,时不时朝里张望一眼。   冰冷的空气吸入他的肺,镇定作用微乎其微,仍觉心浮气躁。   喻岭的座位就在离走廊近的这一侧,靠窗的位置。   他几乎一直在做题或者看书,根本不听老师在讲什么,目光始终停留在书本上。偶尔停下来休息,指间的黑色水笔从拇指划到小指,转得飞快,令人眼花缭乱。   梁树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项技能。   下课的时候,有人捧着卷子来喻岭桌前问不会写的题,他竟奇迹般地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   梁树站在外面偷偷观察了两节课。按理说,一个明显不像学生样的男人在教室外停留这么久,怎么可能不会引起人注意。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是这个世界的特殊机制吗?   他似乎变成了隐形人,与透明的空气融为一体。   趁着课间人多,梁树试着叫住一个出来上厕所的男生。   “有事吗?”男生戴着一副眼镜,表情有些呆板。   “你们下节什么课?”   “生物。”   “谢谢。”   男生朝他点点头就走了。   “嗳,同学。”梁树又叫住一个路过的女生。   “有事吗? ”女生留齐耳短发,转过头看他时面容呆滞。   梁树愣了一下,说:“没事。”   女生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在这个世界里,好像除了特定的人,其他全是没有思想没有独立意志的NPC。是只有这个世界这样,还是……一直如此,只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而已?   相似的回答,相似的表情。单调重复,色调寡淡,一如喻岭的高中生活。   也像极了喻岭漫画里的人物设定。   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梁树忽然想起了喻岭漫画中的NPC理论。   喻岭的漫画之所以受人喜爱,无非是胜在新奇的脑洞和诡异的画风,而人物设定曾被不少读者诟病。他在大部分作品里都不会赋予人物太多的情感,除主角之外的所有角色都是背景板,有时候就连主角也只是呈现故事的工具,单调又扁平,没有什么鲜明的个人特征。   梁树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看漫画对他来说是无聊时候的消遣,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也不会思考得多么深入。   不过在某次喻岭又把重要配角画死之后,一直在追连载的梁树终于忍不住了,可怜巴巴地跑去问喻岭:“他可以不死吗?”   喻岭看他一脸要哭的表情,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也可以,但是死都死了,总不能再让他复活吧。”   “复活!!我最爱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突然就死了!”梁树激动道。   “只是一个NPC,没必要。”喻岭又恢复了冷酷。   “这么重要的人是NPC?”梁树难以置信,“难道你的意思是,除了主角之外,其他人都是NPC吗?”   “可以这么理解,”喻岭补充,“包括主角也是。”   “我懂了,你的世界观就是──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是NPC。 ”   喻岭没有反驳。   于是梁树当他默认,又问:“那你自己也是NPC咯? ”   “我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完成任务之后就要回到我原本的次元。 ”喻岭是这样回答他的。   声音平静,表情认真得像是在说什么冷笑话。   ……这也太中二了,不愧是从小受日漫熏陶的男人。梁树忍着笑问:“回你的二次元吗?”   “随便哪个次元,只要不是这里。 ”   “那怎样才算完成任务呢?”   “过完该过的一生。”   梁树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任务都有哪些?举个例子,比如说……谈恋爱结婚算任务吗? ”   “是任务,但不是人生必选项。”   ……   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喻岭的。   梁树站在教室外,不着边际地想,也许喻岭本来就是一只狗,偶然变成了人,误闯进人类世界,完成任务之后就回到他的狗狗世界了。这样解释好像也很合理。   那么这个世界的喻岭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他试着敲了敲玻璃窗,屋内的人依然做着该做的事,没有任何反应。   窗台上摆着一个黑色的手绘哈利波特陶瓷杯,梁树盯着杯子上的图案看了片刻,觉得它应该是属于喻岭的。   下课铃响了又落,落了又响,转眼到了中午。梁树心里非常憋闷,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外面干着急,焦虑得想拿脑袋撞窗玻璃。   成群结队的学生从梁树身边经过,吃完午饭,回教室继续学习,时间很赶,中午也不睡午觉,梁树看着都替他们累。   没有体验过这样恐怖的高中生活,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梁树在心里做好了决定,等喻岭放学了就拦住他把一切都说明,哪怕被当成神经病也要说,不然真的可能会来不及。   梁树又去了天台,这里是喻岭常来的地方,他说在这里丢了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坐在栏杆后发了会儿呆,然后搜寻了一圈,几张旧桌子的抽屉都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倒是碰得一手满是灰尘。   梁树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灰尘拍掉,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盯着他看的喻岭。   天台的门没有关,喻岭来得无声无息,没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好像刚睡醒,眼角往下耷拉着,没什么精神,看着梁树的目光还有些涣散。   梁树压住心里的焦虑,冲他笑了一下,“刚睡醒啊?”   “嗯。”喻岭点点头,走了过去。   刚才没有听到下课铃,也就是说,现在应该还是上课时间。梁树又问:“不上课?”   “老师有事出去了,让我们上自习,”喻岭难得话变得多了起来,解释道:“教室里太闷,我上来透透气。”   “你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喻岭慢吞吞地说,“应该找不到了。”   微弱的火星亮起,发着幽幽的光,梁树看着喻岭动作熟练地点了根烟。   他表情散漫,身子往后靠,倚着栏杆。   梁树见状,揉了揉指腹,竟然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俯下身,凑过去借喻岭的火点上了。   他没有吸,只是拿在手里,仿佛能在轻飘飘的烟雾里和喻岭拉进距离。   “你真的不认识纪书桃?”   喻岭侧过身看着梁树,表情有些微妙,“你和她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啊。”   “是吗,”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梁树,“我今天听到过这个名字。”   喻岭继续说:“你知不知道,她失踪了。”   “什么?!”   梁树心里猛地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   “有警察来学校调查,把老师叫走问话了,”喻岭表情漠然,他牙齿轻咬着烟,含混不清地吐字,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所以我们才改上自习。”   天台的阁楼上有一扇半开的窗,喻岭望了一眼窗玻璃,上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脸上没有表情。逐渐昏沉的暮色里,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跟我去找人。”梁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坚决。   “找纪书桃?”猜到了他要去找谁,喻岭难免诧异:“我真的不认识她,见都没见过,要找你自己去找。”   梁树生拉硬拽着把人拽下楼,“你必须得去!”   尽管这个世界的喻岭到现在都没有和纪书桃有过交集,但梁树依然很不安,历史纵然无法改写,他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一个生命的消逝。 第22章   他们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学校的各个角落以及附近区域都已经看过,走了很远的路依然徒劳无获。校门口的麻辣烫小吃摊没有支起来,今天显然不会营业。   这里的夜晚灯光很少,周遭建筑都早早地陷入睡眠,两人在一个路灯昏黯的街角停下来。   “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喻岭又一次询问道。   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和纪书桃毫无关系。   “朋友吧。”梁树过了很久才说。   喻岭看了一眼手表,“你要找我也陪你找了,找不到也没办低头法,”目光瞥向面露颓然的梁树,又补充了一句,“等消息吧,说不定警察已经找到她了。”   “你以后不要后悔就好了。”梁树小声说。   此时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大货车驶来,轰鸣声渐近,恰好盖住了他的声音。   “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会后悔。   梁树揉了揉太阳穴,内心倦意丛生:“没什么。”   喻岭盯着他看了几秒:“走了,宿舍门禁。”转过身,声音在夜色里显得疏离又冷淡。他背对着梁树,大步朝前走去。   梁树看着喻岭离开的背影,汹涌的车流渐渐把他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就在这个瞬间,梁树无比深刻地意识到命运如同尖刀直抵胸膛,告诫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谁都逃不掉。   第二天,喻岭一走进教室里就感觉到一阵骚动,同学们扎堆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敏锐地捕捉到某几个字眼,他的第一反应是听岔了,问同桌:“昨天失踪的那个女生找到了吗?”   “听说自杀了。”   喻岭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人救回来了了吗?”   “没有。”   高中生因为压力太大自杀的新闻屡见不鲜,许是这个话题于他们而言太沉重,他们很快便换了话题。   整个上午,教室都笼罩在身边同学自杀的阴影之中,气氛格外沉闷。课上,各科任课老师也纷纷提醒学生说要关注身边同学的心理健康,有问题及时寻求家人和老师的帮助,及时就医。   喻岭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话,心里依然没有生起太大波澜,他只是忽然想起了昨天那个奇怪的男人,他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其实昨天喻岭看到他在窗外站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他压根不认识什么叫纪书桃的人,他平时连女生都很少接触。   下午,警察例行来学校调查取证,分别询问了纪书桃的老师、同学和朋友。   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里,喻岭听着身边的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纪书桃的前男友怎么这么多啊?听说警察最后一共叫走了十来个男的,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   “不会吧?那她有没有可能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被某个前男友……”   “哎呀,这可不要乱说啊,不过她在她们走读部风评的确不怎么好的。”   喻岭并不关注那个叫纪书桃的女生交过多少个男朋友,只是好奇,昨天的那个人,他也是纪书桃的前男友之一吗?   然而直到放学,喻岭都没有再见到他。傍晚去了天台,他也并未如喻岭所想在那里出现。   喻岭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在找他,只是见过两次面而已,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上次已经把天台上的画稿都带走了,但喻岭还是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遍。   他不希望自己的东西再弄丢了。   把天台的门锁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喻岭像是早有预料般地回过头。   果然是他。   梁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经过一夜潦草睡眠,眼神昏沉,眉间难掩倦色。   喻岭傻站在原地,迟疑地开了口:“你知道——”   “嗯,我知道。”   “我可能很快要走了,”梁树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说,“走之前想去她家看看。”   “她妈妈应该很难过。”   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喻岭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不要太难过。”   “你呢?你难过吗?”梁树突然看向他。   “……”喻岭犹豫片刻,动作轻微地摇了下头,“还好。”   奇怪的是,梁树并没有说他冷血,而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那也好。”   应该算是完成任务了吧。梁树默默在心里说。   “再见了,喻岭。”说完这句话,梁树希望系统可以听到他内心的祈祷,让他看完纪书桃的妈妈再送他回去。   也许系统真的听到了,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回到小狗喻岭的身边。   面前的人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喻岭,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梁树疑惑地挑起眉,“你怎么不走?”   “我陪你去。”   梁树在居民楼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补品之类的东西,打算如果纪书桃家没人的话,就悄悄放在她家门口。   喻岭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帮他提刚买好的东西。   “先找个人问一下她家住几楼吧。”   梁树站在原地等待着楼里的住户出现。只见一个腰背佝偻、脸色灰败的妇女从远处走来,好像失了魂魄一样,步履缓慢地走进楼里。   看清楚了她的样子,正是那天在小吃摊上见到的女人——纪书桃的妈妈,梁树没敢贸然上前打扰。   过了一会儿,楼上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男人不耐烦的怒吼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痛哭。   几分钟后,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从楼道里晃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尼龙材质的黑色行李包,他站在垃圾桶前,“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被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毫不留恋地上楼了。   梁树转过头,喻岭从垃圾桶上移回视线,彼此对视一眼。   “那是纪书桃的东西吗?”喻岭问。   “应该是。”   两人走过去。   梁树粗略地朝垃圾桶里扫了眼,里面装满了书本报刊一类的东西,还能看到花哨的笔记本封皮,很新,像是还没被使用过。   他叹了一口气。   “她和她家里人关系很不好吗?”   “嗯。”梁树胡乱点头应道。   他放弃了去纪书桃家里的打算,准备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正准备上楼。   “等一下。”   喻岭突然出声。   他看到夹在某本书页里的稿纸露出一点边角,上面有熟悉的画迹,于是迅速把那几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稿纸翻了出来,展开。   “怎么了?”   梁树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变化。   “这是什么?”   “我的画稿。”   距离有点远加上天色渐暗,梁树看不太清上面画了什么,想要离得近一点凑过去看,喻岭却把纸折了起来。   “你画了什么?”   喻岭神情恍惚,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的画会在她这里?”梁树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心底浮现出一个猜测,“该不会……这就是你之前说找不到的东西吧。”   喻岭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我不知道她叫纪书桃。”   “她拿了你的东西被你发现了?”转念间,梁树想到了来之前喻岭告诉过他的话。   眼前的少年却摇摇头,“没有,我之前在天台附近见过她几次,但不知道她就是纪书桃。”   线索自此串联起来。   这个世界里的喻岭没有捡到纪书桃的学生证,但他们还是在无意之中有了交集。   过去发生的事一定会再次发生,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果然都毫无意义。   梁树顿时灰心丧气,萌生出退意。   是时候回去了吧,现在立刻想要回去。   喻岭又从垃圾桶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封面看上去很旧,还有一些折损的痕迹。   这是那个夹画稿的本子。   一页页翻开,前面几页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和一些日常花销记的账单。   后面则是日记,没有标注日期,但看字迹的颜色和潦草程度应该不是同一天写的。   看到纪书桃的字迹,梁树下意识想替喻岭把本子合上。   但见喻岭表情并未有松动,于是只好继续看下去。   -   很疼。他们为什么还不死?报警了也没用。   她让我忍一忍。   -   谈恋爱了,他对我很好。开心。   -   分手了,不开心。   -   谈恋爱了,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做这种事?很疼。   很疼,很恶心。   -   听到他在背后说我是婊子。去死吧!   -   去死去死去死!   -   被请家长了,他说是我非要缠着他……班主任说像我这样的女生肯定考不上大学。   -   感觉不到疼了,但还是恶心。   完了,忘买药了。   -   风真大啊,在天台上看到了一个帅哥。   原来他就是喻岭,比我之前的男朋友都帅!   -   靠,他怎么不理我?   -   救命他好凶。   -   其实我知道她们是怎么说我的。   -   偷到了他的画。   原来他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   他只对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能不能安静一点,一句是不要碰我东西,谢谢。哈哈哈哈哈哈我都这样了他竟然没骂我还对我说谢谢!有没有搞错!   说出来不会有人信,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而已。   真的。   -   我被他(的画)说服了,不跳楼了。   日记自此结束,后面的字越来越潦草,只能勉强辨认得出字形。   里面出现的唯一一个人名就是喻岭。   凛冽的风刮到脸上如同刀割,梁树站在吹得肆无忌惮的冷风里,手脚冰凉,毫无知觉,几乎快要冻僵了。   “你……到底画了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声音哑得厉害。   “自杀手册。”   梁树张了张嘴,失声几秒,“那是什么?”   喻岭没有回答他,而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你知道吗,跳楼是最痛苦的死法,内脏破裂,骨头撞碎,大出血,跳下去可能不会立即死掉,有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脑浆流出来,”   “所以,她没有选择这种死法。”   梁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薄唇,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   目光不经意放向远处,亮着“空车”红灯牌的出租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入眼是一小块刺目的红。   风依然在呼啸,被焚烧过的荒野焦黑一片。   --------------------   这章怎么写都不太满意…… 第23章   “割腕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喻岭盯着手里的画稿,声音也凉凉的,“但她成功了。”   他们站在风口处,冰凉刺骨的风直直地刮过来。   一条条线索逐渐浮到水面,就此串联起清晰的过往。不需要再从眼前的少年嘴里套什么话,梁树终于窥见那个一直困扰着喻岭的梦魇。   那本自杀手册里,少年的身形画得惟妙惟肖,旁边的黑色小字分门别类地介绍可选取的自杀途径和地点,步骤列得十分详细,就连自杀的成功率和死前可能面临的糟糕状况也有考虑到。   直到现在,梁树才终于愿意相信,喻岭曾认真地考虑过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们不知道在楼下站了多久,天彻底暗下来。   也许是风吹得太过猛烈,梁树看到喻岭迅速眨了眨眼睛,眼眶逐渐变红。   相比于现实世界,这里的纪书桃采取的是没那么惨烈的死法。   但依然是以血腥收场。   “别看了。”他把日记本从喻岭手里拿过来,抬手轻轻盖住了他的眼睛。   梁树的掌心冰凉,沾到了一点潮湿的眼泪,好像变得热了起来。   “怪我吗。”喻岭低着头,声音很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梁树张了张嘴,想说这不是你的错,但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每个人都是帮凶,并不无辜,包括他在内。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喻岭的肩膀,然后张开双臂,伸手抱住了他。   喻岭的额头抵在他肩膀,把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像是疲惫到了极点。   等他再抬起头时,梁树的半边肩膀都被压麻了,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对喻岭说:“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嗯。”喻岭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往回走。背影萧瑟,死气沉沉。   梁树拉住喻岭的手臂,朝他笑了一下。他心里也很不好受,还要勉强打起精神安慰人:“还没吃晚饭呢,走吧,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街对面有一家面馆,门匾破旧,朱红色的招牌大片大片地掉了色。   看到在风中微微摇曳仿佛快要掉下来的招牌,梁树心头顿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怎么又是面馆?   这里的人好像很喜欢吃面食,面馆在街边随处可见。   喻岭喜不喜欢吃呢?梁树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在自己的印象里,他好像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讨厌的食物。   走进店内,暖气很足,暖黄色的灯光一照,顷刻便驱散寒意。此时正是饭点,店里却没什么人。   梁树点了份酸汤面,问喻岭:“你吃什么?”   “随便,”喻岭说完,又很快改口,“跟你一样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长久地沉默着。喻岭本就是比较沉闷的性格,梁树呢,话再多的人也会有失去表达欲、不想说话的时候,譬如此刻,脑子里一团浆糊,思绪很乱,他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思考自己有没有完成任务,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两碗酸汤面很快端了上来,碗里的热气升腾,氤氲出一团朦胧的雾,隔在两人之间,看不清彼此的脸。   喻岭大概真的饿了,拿起筷子闷头吃面。   梁树却没什么食欲,看着喻岭出神。   怪异的男人,离奇的死亡,冷漠的少年。场景联结,仿佛梁树从前看过的某些粗制滥造的悬疑剧,不同的是,没有人在意死亡的真相。   在喻岭眼里,自己大概很奇怪吧,然而面对着一个这么奇怪的人,他竟然什么都不问。   他好像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缺乏好奇心和探索欲。   “老板,两份鲜虾面,打包。”穿着校服的女孩风风火火闯入店里,带进来一阵冷风。她身后背着一块画板,是刚集训完的美术生。   等面煮熟的空档,老板和她闲聊:“快统考了吧?我闺女也学画画,明年高三。”   “对,还有半个月。”   “考哪个学校啊?”   “国美。”   ……   门帘掀起又关上,女孩拎着两份面离开了。   “喻岭,你以后想干什么呢?”梁树挑起几根面。   他不提梦想,应试教育的压力笼在每个学生头上,梦想离他们太遥远了。   喻岭把嘴里的面吃完,才淡淡地说:“不知道,没想过以后。”   “现在没想过,”梁树听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以前呢?总有想过吧。”   “就比如我……”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有一个朋友,小时候觉得开飞机很酷,想当飞行员,后来招飞的时候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就退一步想当空乘,但是体检没过。”   喻岭目光有些飘忽,心不在焉地听,或许没有意识到梁树的那个朋友正是他自己。   “后来呢?”   “后来他在机场做了地勤,每天都离飞机很近。”   “看着曾经的梦想离你这么近,却永远实现不了,不是更痛苦吗?”   梁树:“……”   痛苦吗?也没有吧,他觉得可能还是性格和心态的原因。初中时候的喻岭虽然话也不多,但并没有现在这么消极和悲观。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好像是从他父亲去世开始。   “你知道我是谁吗?”梁树忽然开口。   ?   喻岭从氤氲雾气中抬起头,不明所以。   “你爸爸是不是叫喻峰?”梁树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下喻岭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脸错愕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   表情鲜活了许多,终于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面上再怎么成熟,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儿而已。   “我跟他,”梁树大脑飞速旋转,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以前是同事,关系还不错。”   “怪不得,你好像……很了解我,”喻岭直视着他,眼神清亮,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但我并不认识你。”   很了解吗?认识这么多年,梁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了解喻岭,与他有关的很多事梁树都不知道,却从多年前的喻岭口中听到了“了解”。   梁树思索片刻,继续说道:“是啊,他经常和我提起你。”   喻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每次提起你,他语气总是很骄傲。”   “他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希望你可以做一个了不起的人。”梁树语速迟缓,说得很慢,他看到喻岭神色黯淡下来,垂下了眼睛,眼里的光变得微弱。   “但是后来他又告诉我。”梁树故意停顿了很久,直到喻岭又抬起眼,疑惑他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说。   两人目光相接,梁树声音很轻,语气堪称温柔:“喻岭,他希望你过得开心,不做了不起的人也没关系。”   这是他对少年喻岭最大的期许,梁树想,喻岭的父亲一定也这么认为。   “嗯。”喻岭仰起头,闭上眼睛。喉结滚动几下,他忽然笑了,“可惜我没机会听到他亲口对我说了。”   这家面馆的面做得很有味道,汤汁浓郁,醋酸扑鼻。梁树看着喻岭慢吞吞把面吃完,两人又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外面寒风呼啸,哀号着撞向玻璃窗和厚重的门帘,窄小的店内却十分宁静。   梁树看了一眼手表,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宿舍几点门禁?”   “十点半。”   此刻距离门禁还有十分钟不到。   走出店门,梁树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喻岭道:“跑吧。”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梁树拉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路狂奔。   街道两旁的路灯很暗,无尽的黑夜朝他们涌过来,又被分割开。   他们一直奔跑,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夜,耳边只余风声。   跑着跑着,视野骤然变得明亮,一暗一明对视网膜的强烈冲击,令梁树忍不住闭上眼,渐渐渐渐,心跳恢复了平静。   手不自觉握紧又松开,温度消失了。他知道,他重新回到了有小狗喻岭的房子里。   --------------------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前面写了什么……   # 途径一片海 第24章   屋顶的灯果然还是暗的。   与上次回来时不同的是,床边插座上亮着一盏小灯。   梁树记得这是在电影院门口扫码送的,硅胶材质的小鸭子夜灯,透明质感,发着混沌的光。   “你从哪找到的这个?”他十分惊喜,提着小狗的脖子把它从床上拎起来。   “抽屉里翻到的,”喻岭毫不防备,冷不丁被人扼住脖子,应激性反应似的,支棱着耳朵扑腾起来,“能把我放下来吗?”   “太激动了,”梁树忙把他放在床上,揉了揉小狗的脑袋:“不好意思。”   小狗躲开他的手,一跃到床的最里面,离梁树远远的。   “纪书桃她……”喻岭没有再问下去,梁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和他预想中一样,谈不上失望。   尽管记忆会随时间变淡,但在生活中留下的痕迹是无法被抹掉的。   许多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记忆,并不会经常性地被想起,却会在某些时刻毫无征兆地跳出来提醒你,过去做了什么蠢事,犯了哪些错,有些顺着时间的河流飘远了,但是有些却无法弥补,它们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一遍遍冲刷着堤岸,水滴溅在身上,是凉的,还带着一点微弱的痛意。   像是被困在噩梦空间里,怎么都无法找到出口,无数次梦回,深夜里惊醒,如此循环往复。   喻岭语气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纪书桃和我说过,她没有朋友,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我说不愿意。后来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绝望?”   “可能吧,”梁树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但你也知道,这个结果不会改变的,我们都不知道她的症结在哪里。”   他坐到床边,把小狗从里面捞进怀里,像摆弄玩偶一样,呼噜着小狗身上的茸毛,“喻岭,我也不知道你的症结在哪里。”   在喻岭过去的每个阶段都找不到方向,只能像没头苍蝇般乱撞。   “我看到了你画的那本,”梁树迟疑了一下,“手册。”   喻岭没有否认,“嗯,我也有过那种念头,但只是想想而已。”   梁树紧张地屏住呼吸:“现在呢?”   “现在想活下去的。”喻岭说。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不想活的念头?梁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问一问,但只是沉默。   他这人嘴很笨,不会说好听的话,不擅长安慰和开解人。非要做不擅长的事,反而会把自己整自闭。   有很多像这样可以走近喻岭的瞬间,梁树都停下了脚步。   付出的努力毫无意义,像落入海里的小石子,溅不起一点浪花,最沮丧的事莫过于此。   这么沉默的梁树反倒让喻岭觉得不适应。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手背痒痒的,梁树低头,看到小狗动作很轻地用爪子在蹭他的手。   “没有,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梁树是个很容易知难而退的人,“问了用处也不大。”   “我给你讲我大学的时候,要听吗?”   “不要,不想听。”梁树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   他好奇关于喻岭的一切,但当过往离他越近,他反而越胆怯。   他越发觉得所经历的那些事都是虚幻的梦,他只是在做梦。   像很多穿越小说那样,主角回到过去,经历了悲欢离合,还邂逅了爱情,最后发现不过是大梦一场。   回到和昔日恋人初见的时候,再经历一遍过去,再重新爱上他。这类俗套的剧情梁树看过许多,以至于审美疲劳,提不起什么兴趣。   “那我从高三开始讲,讲到大学毕业好了,只要我能想起来的,都讲给你听。”   于是喻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梁树怀里,从他一潭死水的高中讲到丰富多彩的大学。读不讨厌的专业,靠前的绩点排名,结识了几个朋友,心态算得上积极。大三去国外做交换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以为有足够的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   然而命运对每个人都不公平,在不可预测的命运面前,人只有被捉弄的份。   归国后的毕业季,因为母亲生病,喻岭错过了最心仪公司的校招复试,他退而求其次,去了另一家公司,工作一年多,替决策失误的上司背了黑锅,他厌倦那里的勾心斗角与复杂的人际关系,提出了离职。彼时,母亲检查出乳腺癌,喻岭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全程陪在她身边。母亲做了几次手术,癌细胞扩散,最终还是没有撑过去。喻岭消沉了一段时间,去了一家施工单位,从此开始四处奔波,居无定所。   喻岭音色凉凉的,叙述的时候不带什么感情,但意外地很催眠,梁树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沉,打起了瞌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梁树忘记开灯,房间里依然只亮着那盏小鸭子夜灯。   窗外,虽然有大片的乌云遮盖,但还是有一缕月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照进窗子,为黯淡的夜添了一分光亮。   等他醒来时,发现周遭已经变得陌生。   梁树躺在一张小床上,勉强伸展开腿脚。以这张床的宽度,翻个身都怕滚下去。   不像任何大学宿舍或者教师公寓的床。   梁树看了看四周的墙壁,又抬头望了一眼屋顶,再一次陷入崩溃。   谁能告诉他,宿管为什么会住在活动板房里?   这次的身份如果不是宿管的话,保洁保安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这到底是哪所学校啊,梁树忍不住怀疑,喻岭的大学好歹也算是名校吧,条件竟然艰苦到这种地步?   --------------------   这章过渡一下,猜猜梁树降落到了哪里 第25章   一张折叠桌,一个简易的布衣柜,两张床,除此之外,这间活动板房里再无其他家具。水泥地上放了一桶喝了一半的纯净水,连个饮水机都没有。   以前梁树觉得那间出租屋挺简陋的,但是和这里相比的话甚至可以称得上豪华。   梁树扭头看过去,旁边那张床上有乱糟糟的被褥,他应该有一位室友,而这位室友不可能是喻岭。   喻岭的床永远是整整齐齐的,他以前早上起来一定要叠被子,后来和梁树住在一起,近墨者黑,不叠被子了,但仍会把床铺好。   正犹豫要不要出门看看,梁树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梁树推开门,鞭炮声还没停,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太阳毒辣,炙烤得人头晕眼花,草木郁郁青青,油绿的树叶反着光,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下,是连绵的群山。   院子中央飘扬着高高升起的国旗,两边各有一面蓝白相间的旗帜。   不远处围了十来个穿着统一深蓝服装的人,前面一地暗红色的鞭炮外壳碎纸片。   “梁儿,你起了啊,”一个高个子男人看见他过来,中气十足地朝他喊,“快过来!”   梁树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看到男人朝这边招手,忙应了一声,抬脚走到他面前。   男人看上去比梁树大了几岁,皮肤黝黑,头发理得很短,接近于寸头,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很阳光。   穿着工作服的人们纷纷回头,目光自然地落在他身上,梁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男人挺好笑地看着他:“瞧你这小脸煞白的,时差就仨小时,都多少天了还没倒过来呢?”   “啊?”梁树一脸懵逼,随后意识到不对,又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   “你才刚来,慢慢适应呗。”男人笑道。这人操一口典型的北方口音,性格爽朗,一点也不见外。   “这、这是哪儿?”尽管知道这样问很蠢,但梁树还是得问,他实在没办法从别的渠道获知有用的信息。   “莫勒格哈坎达啊,”男人乐不可支,“怎么睡一觉还把人给睡傻了?”   梁树:?   请问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还在地球上吗?   梁树歪着脑袋表示不解,目光往下移,瞥见男人工作服左上方熟悉的标志,他顿时有些恍然。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这是斯里兰卡中部的一个小镇。   他没有读过大学,挺想知道大学生活是怎样的,原本以为能体验一下喻岭的大学生活的。   斯里兰卡当然也不是喻岭留学的城市,这里教育资源稀缺,连个像样的大学都没有。   喻岭到工程局的第一个海外项目,在这里修了三年水电站。   没想到竟然直接把喻岭读大学的那段时间线跳过去了。   “喻岭呢?”他下意识问。   这时的喻岭好像还只是个工程部主任,遇到梁树的时候,他已经成为重点项目的总工程师了。   “怎么没大没小的呢?多不礼貌,人家大小是个领导,得叫喻主任。”男人官腔打得挺响,话里却带着调侃,显然是在开玩笑,而且听得出来他和喻岭关系不错。   “他在工区。”   梁树闷闷地“哦”了一声。   鞭炮声又接连起伏地响起,爆裂声仿佛炸开在耳膜上,震得脑仁都发疼。   梁树捂住耳朵,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问柏乐安。   声音被鞭炮声压过,柏乐安没有听清,“嗯?”   “我说,”梁树提高音量,“为什么要放炮?在庆祝什么吗?”   “没什么好庆祝的,”柏乐安踢开脚边的石子,语焉不详地说,“你就当是我们太无聊吧。”   鞭炮声终于停了,无聊的人陆续散去,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有刚才的声音作对比,静得有些可怕。   一顶白色的安全帽“啪”地一下扣在梁树脑袋上。   “戴好了。”   梁树毫无防备,忙扶住安全帽,仔仔细细把带子扣好。   “走,带你去安班河玩儿。”   “啊?”梁树手握着绑带,依然是懵的。   “你不是要找喻岭吗?”柏乐安手里提溜着一顶同样的安全帽,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带你去找他啊。”   梁树跟着柏乐安,上了一辆停在院子里的越野车。   山路很不好走,饶是越野车,一路上也颠簸得厉害。梁树坐在后座,柏乐安坐副驾驶,戴着墨镜,仰着脑袋靠在椅背上,好像在睡觉。   梁树不知道他睡没睡着,没有主动和他聊天套话。   梁树总觉得这个柏乐安不是普通的工具人,因为他不像之前世界里的人,会主动向梁树透露信息。   摇摇晃晃,让梁树的思路更不明晰。他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柏乐安的记忆,对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丝毫了解,这次系统摆明了一点提示也不会给。   通关难度越来越高了。   现在应该是下午五六点左右,太阳西斜,闷热却丝毫未减。   越野车停在了一扇铁栅门前。   一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以及飞扬的尘土。   “那儿。”   柏乐安指了指离这里几步远的那间屋子,门半掩着。   门左侧挂着一个标识牌:仓库。   能听到里面很吵,好像有很多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在里面吗?”梁树迟疑着看向柏乐安。   见梁树磨磨叽叽的样子,柏乐安直接道:“行吧,我带你去。”   他一把推开门,“喻岭,滚出来,有人找。”   “怎么又来?”梁树听到熟悉的淡漠嗓音,立刻紧张起来。   “乐安?”喻岭走出来,先注意到的却是柏乐安。   “不是我找你,”柏乐安冲梁树扬了扬下巴,“他。”   喻岭:“找我?这谁啊?”   “新来的资料员,叫梁树,过来实习的,”柏乐安又对梁树说,“这是你喻哥。”   “喻、喻哥好。”梁树有点磕巴地说。   虽然喻岭比他大了几岁,但他从来没这样喊过喻岭,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你好,梁树。”喻岭敷衍般朝他笑了一下,表情很淡。   “你们干嘛呢?”梁树好奇地探了探头。   不料柏乐安往前挪了一步,刚好把屋内挡了个严严实实,“不能带坏小朋友。”他表情严肃,煞有介事地说。   喻岭有点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至于吗。”   --------------------   梁树:终于从大人变成小朋友了,但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开心QAQ 第26章   不就是打个麻将,你至于吗。   梁树知道,喻岭的潜台词是这个。因为他听到了仓库里乒乒乓乓的碰撞声。   “反正你自己悠着点儿吧。”柏乐安说。   喻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顺手摘掉架在柏乐安鼻梁上的墨镜。   他手里捏着眼镜腿,斜倚着钢骨架墙板,看向梁树,“找我有事吗?”   “我、我……”梁树一和喻岭对视就紧张,支支吾吾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梁树对这里的状况一无所知,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啊?反正你们工区整天闲得长草。”柏乐安说道,像是在替梁树解围一样,“他刚来兰卡就撞上那些事,可能水土不服吧,前几天又是发烧又是头痛的,现在外面乱成这样,也没办法去医院,就吃了点药。今天精神刚好了点,我就寻思着带他出来逛逛,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就来这儿了。”   哦,原来不是特意带我来找喻岭的。梁树暗自松了一口气。   安静听柏乐安说完,喻岭问:“好点了?”   沉默了两秒,发现他是在问自己,梁树忙不迭点头,“嗯。”   喻岭又对柏乐安说:“水土不服就别让人家来回折腾了,回营地躺着吧。”   “再躺人就躺废了,多出来走走才对,”柏乐安意有所指道,“你也是。”   “哦。”喻岭懒洋洋地应着,低头摆弄手里的墨镜。   “里面打多久了?”柏乐安又问。   “刚开始。”   见柏乐安皱起眉,面露怀疑,喻岭不慌不忙解释道:“真的,我下午一直在睡觉,刚起来。”   “快到饭点儿了,吃晚饭吗?”   “饿了再吃。”   柏乐安叹了口气,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喻岭。   喻岭耸耸肩:“没办法啊,你知道的,现场开不了工,工人都没事可做,哪儿都不让去,要是再不让打打牌消遣一下,一个个的迟早要憋出毛病来。”   他神色自若,一派悠闲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会出问题的人。   柏乐安:“你们打多大的?”   “没多大。”   “我看看。”柏乐安抬脚,作势要进去。   喻岭手一挡,拦住柏乐安:“得了吧,连个麻将都不会打,凑什么热闹。”   他忽然转过头,问梁树:“你会打吗?”   梁树一愣,随即回答道:“会一点。”   他打麻将很厉害,从小耳濡目染,在单位里牌局没输过,江湖人称赌神。   “那正好,三缺一。”   “哎,”柏乐安拉住他,“他一个实习生哪有多少钱,别玩太大的。”   喻岭“嗯”了一声,“知道。”   “输了算我的。”他说完,又微微侧头看向梁树,“玩吗?”   柏乐安也望向梁树,“我去隧洞那儿转转,附近有个瀑布,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在这玩?”   这还用选吗?当然是要和喻岭进去打麻将。   梁树正想装作两难拿不定主意地先纠结一会儿,就又听到柏乐安说:“算了算了,那边路不太好走,还得爬坡,你就先在这玩儿吧,让喻岭帮忙看着点儿,别让他们坑你。”   仓库里角落里堆了一些杂物,正中间是两台自动麻将机。   两桌都坐满,旁边还站着好些看牌的人。   里面不止有中国人,还有不少异国面孔,东南亚长相,肤色偏棕黑,短鼻低梁,面部轮廓很深。   见到喻主任领着个生面孔过来,正在看牌的斯里兰卡人很热情地打招呼:   “麻将!”   “麻将!”   梁树:“啊?”   “你好的意思,跟你打招呼呢。”喻岭笑道。   梁树一脸狐疑:“真的假的?”   “嗯,真的,骗你干什么。”   “麻将麻将!”于是梁树也冲他们一笑。   也有些人根本没注意到梁树进来,手上夹着烟,聚精会神,打得正投入。   “哈哈哈胡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高喊,眉间难掩喜色。   一时间,叹气声与嘘声一同响起。   “老胡这牌打的,手真臭!”   “晦气,不打了不打了,吃饭去!”被称作“老胡”的高壮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   “喻主任来了,哟还有一个,这不正好俩人,我也不打了啊,吃完饭接着来。”   牌桌上只剩两人,喻岭和梁树拉开塑料凳子坐下。   旁边人递给喻岭一支烟,喻岭接过来,转而递给梁树。   “我不抽烟。”   喻岭也不意外,把手抽回来,咬着烟自己拿火机点上了。   其他人也几乎人手一支烟。   房间里烟雾缭绕,梁树用手挥开眼前的袅袅烟雾,以免影响他看牌。   隔壁桌声音很大,不管牌顺不顺,人人都面红耳赤,大呼小叫。喻岭倒是没那些臭毛病,就只是安静地抽烟,手指随意地在牌面上缓慢摩挲,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梁树不太受得了烟味,印象中喻岭烟瘾不大,也很少在他面前抽烟。哪像现在,一支接一支地抽,像个几十年烟龄的老烟枪。   梁树在旁边吸了不少二手烟,肺都快咳出来了。   梁树右侧坐着的人戴一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挺斯文,在一群当地民工中显得气质出众。   其他人都喊他“丁总”。   “小梁,刚来这里还习惯吗?”   梁树刚想说话,“咳咳咳……”被浓重的烟雾呛得止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   喻岭看他一眼,默不作声把烟掐了。   梁树没有注意,他缓过来气,实话实说道:“不太习惯。”   “还早着呢,待着待着就习惯了。”丁总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   梁树问:“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内战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内战?”梁树吃惊道。   丁总回忆道:“大概……08年的时候吧。”   梁树更惊讶了,“哇,这么久!”   “你听别他瞎吹啊,”另一人打断他们,“这人老能忽悠了,他前年才过来的。”   “嗨,看破不说破懂不懂?逗逗新人多有意思,就这点乐趣你还都给我剥夺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喻?”   喻岭点了下头,嘴角噙着笑,“是有意思。”   这里经济落后,周围没什么娱乐设施,交通闭塞,手机信号也时好时坏,不开工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消遣方式不外乎抽烟喝酒、打牌吹牛。   梁树从牌桌上获得了很多信息。   比如,项目上雇佣了许多斯里兰卡当地的民工。   比如,这两台自动麻将机是从当地华人那儿买的二手货,用项目部的货卡拉回来的。   再比如,工区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开工了。   至于为什么没开工,倒没人提起。   “小梁,”丁总跟喝多了似的,逮着新人絮叨个没完:“你还不知道吧?421暴恐那天,当时小喻就在科伦坡机场,人差点没回来!”   梁树手一抖,刚起的红中没拿稳,“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27章   “小喻的心理素质是真不错!当时其他人都吓傻了,只有他冷静得跟没事人一样,带着监理他们躲避袭击,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丁总一只手打牌另一只手比划,声情并茂,讲到激动处,唾沫星子飞溅。   从他略显浮夸的叙述中,梁树逐渐拼凑出了那场暴乱的原貌。   上个月,这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暴乱,一群疯狂的暴徒在附近的酒店和教堂制造了数起恐怖袭击。   当时喻岭正好去科伦坡机场接从欧洲来的监理一行人,从圣安东尼路经过时,这条路的另一端恰好有一所教堂发生爆炸。喻岭他们离暴乱发生的地方距离还不到两公里,亲眼目睹楼房被炸成废墟,道路两旁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坑与斑驳的血迹。   那场面惊心动魄,足以令人铭记终生。   当时车上一共四个人,他们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乱的人,在一个陌生国度忽然遭遇恐怖袭击,其他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那个司机,出了一身冷汗,脸上汗津津的,握方向盘的手抖个不停。于是喻岭直接打开车门让司机去副驾驶,换他来开。   他镇定地开车穿行在硝烟还没散尽的街道,躲过流弹,避开人流密集的地方,把人平安带回了工区。   梁树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喻岭,两眼发直,像在看怪物一样,连牌都忘记了出。   直到喻岭出声提醒他:“该你了。”   “……哦。”梁树这才回过神,脸上仍有些恍然。   站在后面看牌的工友笑着调侃:“一看就是搞文职的,不禁吓,细皮嫩肉的,长得比很多当地的姑娘还水灵,”又话音一转,“但是估计还没这儿的姑娘能吃苦。”   旁边的兰卡当地人说了些什么,两人用咖喱味的蹩脚英语交谈起来。   “你喻哥厉害吧?”丁总眯着眼吸了一口烟。   梁树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坐在他对面的工友嘴里叼着烟,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看样子牌很好。   喻岭把手里的麻将推出去,淡定接了句:“没这么夸张。”   丁总没搭理他,继续跟梁树说:“你不知道还有更夸张的,他们回来之后,其他人好几天都没缓过来,国内还专门让大使馆委派医生过来给他们做心理疏导,只有小喻,一点儿事都没有,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来这儿打牌了,还赢了我八百多块钱。”   “哇,”梁树配合丁总,适度地表示了震惊,“是吗,真厉害。”他不怎么走心地夸奖道。   喻岭听得想笑,抬手又推出去一张牌。   ……咦?   梁树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喻岭好像一直在,喂他牌?还喂个没完了?   喻岭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轻轻弯了下唇。   隧洞开挖前需要进行爆破作业,刚引爆第一炮的那天下午,暴乱就发生了,当地政府对爆破材料的管控大幅收紧。买不到爆破材料,就不能开展相应的爆破作业,施工受到限制,项目停工,员工们无事可做。   下午放的那几挂鞭炮是之前在当地的华人商行买的,原本打算等一个月后隧洞贯通好好庆祝一下,现在则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索性就一口气全放了。   除此之外,当地还下了宵禁令。   “这儿有宵禁,晚上不让外出,不然的话就可以让小喻带你去市区逛逛。”   如今暴乱过去已经一个多月,外面却依旧人心惶惶。时至今日,电视台和广播每天还在重复播放“目前局势尚未稳定,请大家不要外出”的通知提醒。   “不过你也别害怕啊,”丁总又对梁树说,“只要不出去,我们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嗯。”梁树微笑着把牌一摊。   杠上开花,胡了。   屋内短暂安静了几秒,随即就炸开了锅。看牌的工友们啧啧称赞:   “看不出来啊,小梁可以!”   “手气真够好的你小子。”   梁树摆摆手谦虚道:“碰巧而已。”   自动麻将机稀里哗啦地开始洗牌,很快新一轮牌局开始。   头顶的灯泡毫无征兆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闪了闪,然后“啪”一下暗了下去。   灯泡烧了?   这是梁树的第一反应。他坐在凳子上没有动。   “哎哟我操!”   “怎么这时候断电了!”   国骂声中还夹杂着几句叽里呱啦的英语。   屋里的人似乎对这场面见怪不怪,纷纷站起身,打开手机电筒照明,牌局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断电打散了。   “这里变电站的输电系统不太稳定,断电是常有的事。”一片混乱中,梁树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在特意对他解释。   梁树转过头,尽管看不太清,但他依然准确地与喻岭对上了视线。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世界里,全然陌生的喻岭。   “不怕黑吧?”   从窗户和门外透出来的微弱月光并没有照到喻岭脸上。他的脸被黑暗掩盖,鼻梁以下是深邃的暗影,只有眼睛闪动着光。他表情淡漠,微微笑起来时,却同样显得很生动。   喻岭就这样笑着看向他,不知为什么,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梁树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砰砰、砰砰——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之间明明隔了很多年,梁树也早就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到喻岭就脸红心跳的小男生了。   但心动还是一如往昔。   梁树的思绪又飘回从前。   记得他们刚成为合租室友时,喻岭休了很长时间的假,闲赋在家,梁树好奇,就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喻岭笑眯眯地说自己在工地搬了几年砖,现在太累了搬不动了,还给他看了在施工现场拍的照片。梁树起初有些怀疑,看到那些照片,就傻乎乎地以为喻岭真的在工地打工,心疼得不行。   结果白心疼了,他后来才知道喻岭是总工程师,工地上的人都得喊他喻总。   柏乐安的声音把梁树拉回现实,“喻啊,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呢?”他大概刚从隧洞回来,正好赶上断电。   “嗯,”喻岭打了个哈欠,说:“乐安,你带梁树去吃吧,我回去睡觉了。”   柏乐安怒道:“睡什么睡!一天天的除了打牌喝酒就是睡,还没睡够啊?”   “梁树,”喻岭没理柏乐安,转而对梁树道:“让他带着你去后厨找点东西吃,没别的事做就早点睡觉吧。”   “哦。”梁树闷闷地点头。   他不喜欢喻岭这样叫自己,相比三个字的名字,两个字的名字好像吃了很大的亏一样。比如,喻岭叫柏乐安就会省略掉姓,直接叫他“乐安”,语气并不热络,但显得随意又亲切,而到了他这里,就是连名带姓的“梁树”,干巴巴又疏远。   可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喻岭没有任何联结,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只能是这样。 第28章   仓库里的人陆续散尽,喻岭也回去了。   后厨和这间仓库隔了一排活动板房,梁树不情不愿地跟着柏乐安,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   “工区有时候下工晚,员工来不及吃晚饭,厨师就会在冰箱里留点菜,”柏乐安说,“厨师是中国人,来自川渝地区,做菜重油重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梁树“啊”了一声,“应该还行。”   “那不错,”柏乐安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喻岭就不太爱吃这里的饭,太油太辣不行,太清淡也不行。”   他这人真的很难养活,挑剔得很,梁树对这点深有体会。   梁树也笑了一声,不自觉道:“惯得他。”   柏乐安回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奇怪,怎么梁树的语气里有种跟喻岭很熟的样子。   梁树默默闭嘴,好在柏乐安并没有再说别的。   “怎么锁门了?”柏乐安停住脚步。   后厨的窗户里黑咕隆咚,门已经上了锁。   他看向梁树,一拍脑袋道:“哦我忘了,最近没开工,厨师做完饭应该就早早回去了。”   梁树有点茫然,没饭了怎么办?我还饿着呢!   柏乐安摊了摊手,说:“只能回营地吃泡面了。”   “泡面也行。”梁树说。   两人正要往回走,万籁俱寂,后厨操作间里倏然传来“咚”的一声响。   梁树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柏乐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老鼠吧?”   “这里的老鼠和兔子一样大,”柏乐安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下,同肩宽,“尾巴大概有这么长。”口吻很认真。   梁树忍不住想象了一下硕大的长尾巴老鼠突然窜到脚下的画面,顿时浑身恶寒,鸡皮疙瘩哗哗掉一地。   柏乐安看到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梁树:“骗、骗人的吧?”   “真的,这里真的有老鼠,你见了就知道了,贼吓人。”   梁树不说话了,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求证这件事。   “哎对了,”柏乐安一拍脑袋道,“你想吃饺子吗?”   “还有饺子?”梁树惊讶道。   异国他乡的,比起没滋没味的泡面,当然还是饺子更吸引人一点。   “喻岭那儿有速冻饺子,我之前在市里的中国商行买的,应该还没吃完。”   梁树眼睛瞬间亮了,雀跃道:“好!”   “走,我带你去他宿舍,”柏乐安说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我买了好几种馅的,不过现在应该就剩下芹菜鸡蛋馅的了,喻岭不喜欢吃芹菜,他说芹菜味道很苦……”   听他这么随意说着,梁树心头蓦然涌上一股烦躁。   短短半天,前面这个人提喻岭已经不下于十次,梁树低头跟在后面,不禁想问,你们关系就这么好吗?比男朋友关系还好?   尽管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吃醋还是别的,但他明白这种感觉源于什么。   源于对喻岭的不了解。   喻岭挑食他知道,但却不知道他不爱吃芹菜。   芹菜是他们餐桌上一道普通又常见的菜,喻岭从来没说过不爱吃,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爱吃的迹象,甚至还敷衍地夸过梁树做的虾仁炒芹菜好吃。   柏乐安走到一间板房外停下,敲了敲门。   “谁啊?”隔着厚厚的门板,喻岭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柏乐安喊道。   “等会儿。”   梁树还以为要等很久,结果过了几秒,门就被打开了。   “我操!你注意影响啊!”柏乐安大叫,“在营地宿舍也这样是要被扣工资的。”   “……我又不出去。”   视线被柏乐安严严实实地挡住,站在他身后的梁树好奇地探头。   嘁,还以为什么呢,不就是没穿上衣?男人之间不穿衣服都挺正常的,他觉得柏乐安未免太大惊小怪。   喻岭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海盐沐浴露的湿冷味道,微长的发梢上还在往下滴水。   皮肤似乎比之前晒黑了些,不过和柏乐安以及这里的其他人比起来还是白了好几个度。   梁树飞快地扫了一眼,看到分明的腹肌和漂亮的人鱼线,一时之间有点心酸。   离开工地后的喻岭整天闷在家里,疏于锻炼,连腹肌都变少了。   见到柏乐安身后的梁树,喻岭表情稍微有些意外,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侧身给两人让开路,然后打开衣柜找衣服。   微弯的脊背也有明显的肌理线条,力量感十足。   时不我待啊,梁树再次在心里叹气。   喻岭随便从衣柜找了件深蓝色的T恤套上,衬得眼神光也是纯净的蓝。   “有事吗?”他看向柏乐安。   “后厨锁门了,给搞点吃的。”柏乐安像进了自己家一样,搬了桌边的椅子坐下。   “冰箱里还有点饺子,自己煮,”喻岭又看了一眼梁树,“不过应该不太够两人份。”   “我吃过饭了。”柏乐安说。   “行,”喻岭从小冰箱里拿出一袋没开封的饺子,对梁树说,“没有多余的凳子了,你先坐我床上吧,我去给你煮。”   “区别对待啊!”柏乐安佯作不乐,“我吃让我自己煮,他吃你就给他煮。”   梁树受宠若惊,忙道:“我自己煮!”   “我来,你等着吃就行。”   这间屋子虽不大,但常用的电器一应俱全,桌子上有小冰箱、电煮锅、空气炸锅,还放着一台榨汁机。   喻岭拆开包装袋,梁树凑过去看了眼,果然是芹菜馅。   “你不爱吃芹菜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啊,”锅里的水开了,喻岭不紧不慢地把饺子下进去,“受不了芹菜的味道,我觉得很难闻,太冲了。”   梁树吃饺子的时候,喻岭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柏乐安聊天,大多是在聊工区上一些琐碎的事情,梁树也插不进去话,索性闷头吃饺子。   当初喻岭身上最吸引梁树的地方,其实是那股疏冷的气质。做事认真,高冷话少,拒人于千里之外。   哪像现在,喻岭给他的感觉就是没个正形,好像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却又总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高中时的喻岭,反倒最接近梁树认识的那个他。   也许是喻岭在这一阶段的变化很大,又或者,这个世界的喻岭,不太真实。   两人聊着聊着点上了烟,也没避开梁树。   吃完饺子,梁树去外面水池边把碗刷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两人好像突然吵了起来。   “柏乐安,别人都说你背靠大树好乘凉,事实到底什么样,他们不懂,我还能不懂吗?”   柏乐安:“说了不用你去。”   喻岭:“你自己能行?”   柏乐安:“我不行你行?”   喻岭:“比你行。”   “你行个屁!”   “滚吧你个傻逼!”   “你才傻逼!”   梁树听得头大,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吵什么,越吵越像小学鸡互啄。   “你们别吵架啊,有什么事好好说……”梁树无力地劝道。   没想到竟然有效果。   喻岭收声,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行了还有别人呢,你带梁树回营地吧,该睡觉了,明天再跟你掰扯。”   柏乐安也不欲多说,“走吧。”   揽了揽梁树的肩,直接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梁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回到喻岭的小学、初中、高中,梁树所充当的都是年长者角色,比他成熟,比他稳重,比他阅历丰富,更能辨清是非。   而这个世界的喻岭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大,不再像以前那样面临已知的难题,不再对未来迷茫,也不再需要他。   那他这次来,到底能做什么呢?   --------------------   斯里兰卡应该是最长的一个副本了,感觉还要写好几章 第29章   “你和喻岭在吵什么?”走出门外,梁树问道。   柏乐安仰起头,看着静谧的夜空,星星在闪烁,他视线长久地凝视在某处,好像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路上再说,走吧。”   越野车行驶在四下无人的莽莽山间,阔叶林层层叠叠,随微风摇曳起伏,像海的波浪,卷进一片黑色里。   “你不是说这里有宵禁吗?”梁树疑惑道,“为什么我们还能开车出来?”   黑灯瞎火,路上没有一盏灯,柏乐安开得格外小心,车速很慢。   “荒郊野岭的,连个人都看不到,宵禁也禁不到这里啊,”柏乐安嫌弃地说,“怎么傻不拉唧的?”   “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外面恐怖袭击、战火纷飞,只要不出这座山,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梁树似懂非懂地点头。   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柏乐安打断:“一直想问问你,刚大学毕业,怎么想会来这么苦的地方?”   梁树不自觉攥了攥安全带,谨慎地说:“想多赚点钱。”   非常合情合理的原因。   以前听喻岭说过,他们公司对口援建的都是些基础设施落后的地区,条件固然艰苦,但与之对应的是高额的薪水与福利补贴。   柏乐安瞥了他一眼,“倒挺诚实。”   “你呢,为什么要来这里?”梁树又自然地反问他。   柏乐安为什么要来这里,梁树知道些大概。   傍晚打牌的时候,梁树有听到别人说起柏乐安,他在这个项目上分管行政,据说他的父亲是集团某个分部的总经理,人只是来海外项目镀个金,等这个项目结束后直接进总部。   所以柏乐安来到斯里兰卡,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聊天的时候顺口调侃起喻岭,说他和柏乐安关系这么好,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沾光跟着一起去总部。   喻岭听后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接腔。   其实梁树真正想问的是,喻岭为什么来这里,但他并不想从柏乐安的口中听到相关答案,于是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   却不想,柏乐安抿了抿唇,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是因为喻岭才来这里的。”   “啊?”梁树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这句话冲击力太大,含义也比较引人联想,他缓了许久都没说话。   “我跟他算是大学同学,不是一个学院的,但一起上过公共课,聊过几句。之后他去国外做交换生,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联系,后来他回国,家里出了一些事,受到打击,情绪也一度很消沉,后来我偶然看到他投了这家公司……我从人事那里得知他主动申请来海外项目,就也跟着来了。”   柏乐安没再说别的,专心开车,但梁树明白他话里的深层含义。   “他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区别,反正我们的关系现阶段不会变。”   听起来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梁树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这句话。   几近无言,又听到柏乐安说:“但还是希望你帮我保密。”   沉默几秒,梁树说:“哦,行。”   梁树明白了,所以柏乐安并没有告诉喻岭。   所以他们应该算是情敌。他想。   “他要是知道了会怎样?”   柏乐安短暂思考了一下,声音凉凉地说:“可能会和我打一架吧。”   梁树一直很奇怪,这次为什么跳过了喻岭的大学阶段直接来到了这里?   到现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是因为他大学的时候过得很快乐,没有什么伤心事,也没有什么遗憾。   柏乐安这一番话让梁树抓心挠肝,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喻岭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过前任,那他和柏乐安,后来应该没有谈过恋爱……吧?   到头来,关于喻岭的绝大部分事还是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   “哎对了,”柏乐安直视着前方,忽然说,“我看你打麻将挺在行的,酒量怎么样啊?能不能喝?”   巧了,梁树酒量还真挺行的,但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还可以。”   “要不要替你喻哥分担点?”   “什么?”梁树不解。   柏乐安又点了一支烟,细细向他道明原委。   工地迟迟开不了工,员工们聚集在一起,探讨施工方案的时间远没有喝酒打牌的时间多,常年在工地上工作,与外界交流少,大多数人都不会收敛脾气,干什么直来直去的,况且大家压抑了这么久,负面情绪滋长,早前就发生过几起打架斗殴事件,柏乐安担心再有人闹事,凡是员工聚集的地方,诸如牌场酒局,就让喻岭也过去凑个人数,表面上与他们打成一片,实则起到了一个监督作用。   “我懂了,他是你派过去的卧底,”梁树冷眼看着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忽然对自己有很大意见一样,柏乐安一时间有点不解,“你以为我很闲吗弟弟?”   他每天要和业主监理互相扯皮推诿,还要经常冒着再次遭遇恐怖袭击的风险,去市区和当地政府交涉,争取早点解除对爆破材料的严格管控,让工区尽快开工。那群人很难缠,他明天要再去一趟。   但他没有跟梁树解释得太详细,只是说:“我酒量不行,也不会打麻将。”   看梁树眼神不对,又补充道:“你别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跟我迫害他一样,我看他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柏乐安拿手指掸了掸烟灰,半截烟灰扑簌落下来,“你问问他这段时间翻没翻过施工图纸?哪怕一次。”   第二天一早,柏乐安让司机把梁树送到了工区,喻岭负责监督别人,他负责监督喻岭。   “真是来找我的?”喻岭看着站在门外的梁树,又确认了一遍。   “对。”梁树说。   面前的喻岭扶着门把,眼神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行,那你先进来等一下,我还没洗漱,”他拿起桌子上的牙杯,顺便又问:“吃早饭了么?要不你先去食堂吃?”   “我吃过了。”椅子上放着两件衣服,梁树十分自觉地坐到了喻岭的床上。   等喻岭从浴室出来,发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煎饼和一碗蔬菜粥。   “我从食堂拿的。”梁树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坐姿很乖巧。   “谢了。”喻岭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下来吃了。   “柏乐安让你来的吧?”   “嗯……”梁树闷闷不乐地承认,又加了一句,“主要是我自己想来。”   喻岭扯了扯嘴角,又问道:“今天什么安排?”   梁树摸了摸鼻子,“听你安排。”   “去办公室看工图?”   嗯嗯嗯?   柏乐安不是说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工图了吗?怎么今天……   “我觉得这应该是他让你来的目的。”   要不要这么了解他?梁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两人来到办公区,说是办公区,也不过是一排简陋的活动板房。   喻岭的办公室在一楼,里面有几张桌子,看来这间办公室不止有他一人,不过眼下只有他自己来了,而且对面的办公桌上已经积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灰。   喻岭看了会儿梁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工图,给坐在旁边的梁树讲了讲,发现他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于是建议道:“你要不要出去玩?”   手机的信号只有一格,什么都刷新不出来。   “不要。”梁树果断摇头,问道:“你这有没有小说漫画什么的?”   喻岭这里应该少不了漫画书才对,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可他却说:“没有。”   梁树有些难以置信,“没有吗?”   “嗯。”   不死心地把他的桌面扫了一遍,上面只有一台电脑、几支笔以及一叠又一叠厚厚的A4和A3图纸。   桌角倒是有几本工具书,但就是没有任何关于漫画的东西。   仔细回想了一下,喻岭宿舍的桌子上好像也没有。   梁树只好随便挑了本水利工程史来看,这种历史方面的书或许还能看懂一点。   看得入迷,没注意喻岭什么时候放下了工图,掀开了放在桌角的蓝皮书。   梁树瞄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是考试真题。   “柏乐安买的,他催我考二建。”喻岭说。   好烦啊柏乐安,想考自己去考啊,干嘛要管别人考不考?   喻岭低头继续看书,时间悄无声息流逝。   真无聊啊,梁树开始疯狂想念昨晚的牌局。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员工们无事可做时的心理状态,的确很消磨人的意志,再这么呆下去人会无聊疯的吧。 第30章   午饭是在工区食堂吃的。果然如柏乐安所说,几道菜都是又油又辣。   梁树注意到,那道肉沫茄子喻岭只尝了一口,就没再动筷。   他漫不经心地扒着碗里的米饭,问:“太咸了对吧?”   “嗯?”喻岭稍稍有些意外,抬眼看他,“你也觉得咸?”   “对啊,咸到难以下咽。”   “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   梁树知道他口味偏淡,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两人对饭菜咸淡的敏感程度好像就越来越接近。   梁树夹了一筷子麻辣鸡块,紧接着又扒了一大口饭。   “别吃了,”喻岭看他吃得有些勉强,放下筷子。“回去我给你做。”   梁树匆忙咽下口中的饭,含糊不清地说:“不用麻烦……”   “反正我也吃不下,”喻岭说,“要是只有我自己就凑合着在这儿吃了,这不是还有你么?”   梁树顿住了,他猛然意识到,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喻岭都是这么凑合着过来的。   回想起初见喻岭时,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消瘦,穿一件剪裁偏大的长风衣,走起路衣服下摆被风灌满,在北方的深冬里显得格外单薄。   也是,在这里待上几年,整天风吹日晒的,还总是吃不好饭,就算身体再怎么好也会被折腾得不成人样。   可这些都是过去发生的事,现在全部摊开摆在梁树眼前,他依然束手无策。   梁树暗自惆怅地跟着喻岭从食堂出来,中午毒辣的日头又一次晒得他睁不开眼。   “这得有四十度了吧?”他抬手挡着眼睛。   “嗯,以后会越来越热。”   “如果能开工的话,你们就这样直接开工?”梁树真的难以忍受,“顶着四十多度的高温?”   喻岭习以为常地笑了笑,“是啊,不止高温呢。”   不止有高温,还有河道两边半人高的树丛中横七竖八的荆棘,以及不知道从哪突然窜出来,咬住人就不松口的旱蚂蟥。   梁树越听越心惊。   “也有很多好玩儿的,”喻岭很快换了话题,他指了指对面的河岸,“那里还有大象。”   “哇,”梁树惊讶,“你见过吗?”   “见过啊,很常见的,”喻岭说,“等下午不热了带你去河边逛逛,说不定可以见到。”   下午四点钟,一天中最闷热的时间段终于过去。   喻岭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浅灰的长袖工装穿上。   梁树震惊:“穿这么厚?!”   “我这还有一件,你穿吧。”   梁树套上试了试,袖子有点长,需要卷起一小截。   “再热的天去现场也要穿长袖,”喻岭朝他伸出手,“不然就会像这样。”   梁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过来看,发现他手指上有月牙状的细小疤痕,手背和腕骨处还有几粒小红点。   “如果要测量的话还得戴上手套。”   不穿长袖或戴手套,手就有可能会被锋利的草和荆棘割破,还有可能被虫子咬。   大概是他攥着自己的手腕过于用力,喻岭有些不自在地轻轻挣开,递给他一个小铁罐,“先涂点这个。”   是当地一种特制的草药膏,涂上凉凉的,很舒服。   全副武装好,两人走出门。   慢悠悠走到铁栅栏门口,身后传来“嘀嘀”的按喇叭声。   一辆破旧的小货卡停在他们身后,梁树忙让开路让它先过。   车缓缓从他们跟前驶过,两边车窗都敞开着,里面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喻岭,朝他打招呼:“喻主任,干什么去呢?”   “陈哥,”喻岭冲他笑道,“我带梁树在附近逛一逛。”   他转而又问梁树:“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项目部会定期派人去五十多公里外的市区采购生活用品,负责采购物资的就是货卡里的陈哥,眼下他正要去市区。   “陈哥,”梁树带着一脸乖巧的笑,问他:“可以帮我捎一盒马克笔吗?”   陈哥也笑:“哟,看不出来小梁还喜欢画画啊?”   “嗯嗯,”梁树点点头,“还要……”   他不知道马克笔画画专用的纸叫什么名字,想半天才说,“嗯……就那种,厚一点的画纸。”   等了好久,喻岭也没有问他任何与画画有关的问题。   梁树实在忍不住了,转头主动问他:“喻岭,你会画画吗?”   喻岭顿了顿,垂着眼没有看他,“不会。”   骗人,梁树心道。   他不再画画的原因也很好猜,无非就那么几种,工作太忙没时间画,生活太压抑没心情画。   梁树忽然悟出了些什么,没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让喻岭重新拿起画笔画画。   两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因为总有运送砂石料的大罐车经过,这条小路被拓宽了许多。   继续往前走,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小教堂。   教堂坐西朝东,不同于欧洲大教堂的繁复华丽,这座教堂白墙红顶,风格质朴,外表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   不久前的那场暴乱中,许多寺庙和教堂被恐怖分子破坏,这里或许因为偏僻而幸免于难。   教堂外,翠绿、金黄的不知名小花蓬勃盛开,日光照耀下的青草地像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碎金。   宗教信仰在斯里兰卡人心中十分重要,他们认为,寺庙和教堂守护着社会秩序和道德,让他们心中充满敬畏。   喻岭说:“这里信佛教的人多一些,基督教徒比较少。”   梁树挑眉,“你信什么教?”   “我不信宗教。”   走进大门,穹顶上是白色的壁画和雕塑,神圣与肃穆感扑面而来,梁树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   里面有一位正在做祷告的老人,口中不断念念有词。   两人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就悄悄退了出来。   “你能听懂吗?”梁树问。   喻岭摇摇头,“只听懂了一句。”   “愿耶稣保佑斯里兰卡。”   梁树回头望了一眼教堂,问他:“在这里许愿灵不灵?”   “还许愿呢,”喻岭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闷声笑得肩膀都在抖,等笑够了才继续说:“需不需要我再找块红布条让你写好挂树上?”   梁树:“……”   梁树上学的时候是个学渣,对地理没什么概念,他一直以为斯里兰卡是欧洲的,但到了这里才知道,斯里兰卡是南亚边缘的一座小岛。   “这里是不是离海很近啊?”   “不怎么近,最近的海滩离这里六十多公里。”喻岭说。   “你想去海边?”   “有点想去。”梁树憧憬道。   喻岭意外地好说话,“可以啊,等过两天封禁解除了就带你去看海。”   “过两天……”梁树小声嘀咕,“过两天我说不定就走了。”   “走?”喻岭重复了一遍。   “砰——”不远处的土坡上突然响起轰鸣声,土坡被炸成了碎土块,扬尘四起。   梁树脸上浮现出慌张,他的第一反应是:“恐怖袭击?”   “应该是模拟爆破。”   喻岭冷不丁说,“柏乐安回来了。”   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走,远远就看到柏乐安拿着单反站在高处。   看到来人,柏乐安从砂石料堆上一跃而下,笑道:“好消息,管控解除了,今天拟个爆破公示出来,等两天后一吨多炸药全部运过来,就可以开工了。”   “那坏消息呢?”梁树不明所以地问。   柏乐安没说话,看向喻岭。   喻岭淡淡地说:“雨季到了。”   斯里兰卡地处赤道,一年四季都是酷暑,而且有两个绵长的雨季,瓢泼大雨随时会兜头而下。   这里的施工难度本身就很大,地势险峻,支流起伏不平,每到雨季,工区附近的那几条河流水量急剧上涨,对施工造成了相当大的影响。   梁树默默总结:“那会很影响施工进度吧。”   柏乐安沉吟片刻,似是要岔开话题:“这里有个节日叫月圆节。”   “月圆节?”梁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聊起了节日,只好顺着他的话问,“是不是相当于我们的中秋节?”   “差不多吧,不过这里的月圆节每个月都有,进度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柏乐安一脸愁容,“这个项目工期很长,没三五年干不完,我们雇的当地工人基本上每个月都在过节休假,进度根本快不起来。”   “那你们、哦我是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好几年吗?”梁树又问道。   喻岭掏出烟盒想要点烟,捻了捻手指,又把烟盒塞回上衣口袋里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慢慢熬呗。”他说这话时,身上带着股散漫劲儿。   柏乐安好像有意要和他唱对台戏,当即反驳:“也不一定要这么久,项目后期收尾的时候就陆续有人分批走了,中途也可能有人会被调走。”   喻岭懒洋洋地呛声:“嗯,没人比你懂。”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柏乐安不可思议道。   “是啊,”喻岭语调依然平缓,说出来的话却很欠,“不气个十天半个月哪儿显出柏总的气量大胸怀宽广?”   “柏什么总?你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也不知道是谁,说是去谈判,不能喝酒还硬要喝,喝到急性胃穿孔进医院。”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始吵架,梁树觉得自己夹在他们中间好像很多余。   “那个……”   梁树一开口,枪口顿时转向他:“还有梁树,你让他来干什么?不会是专门来陪我抽烟喝酒打麻将的吧?”   一语中的,梁树和柏乐安面面相觑,尤其是柏乐安,心虚得不敢再讲话。   “拖我下水不够吗,还要再祸害别人?”   梁树听不下去,瞥见柏乐安低落的神色,有些不忍:“你别这样说……”   却不想喻岭拉起他掉头就走。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喻岭步伐迈得很大,梁树跟得吃力,没走几步就有些气喘。   脚步终于放慢。   “梁树,柏乐安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喻岭语气古怪。   “啊?”梁树震惊。   难道喻岭知道……   又听到他说:“这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上他的当。”   “也、也没有吧。”梁树想替柏乐安辩解。   柏乐安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不可能对喻岭全盘托出,但心里又有些憋闷。   如果换成自己,喜欢喻岭,处处为他着想,却被他认为不是好东西,怕不是要憋屈死。   晚上没有白天那么燥热,带着花香的微风吹过来,让夜晚变得柔软。   厨师和几个小伙子在营地院子里架起了烧烤架,空气中弥漫着袅袅的烤肉香味。   为了庆祝解除管控,丁总大手一挥,请员工们吃烧烤。   席间柏乐安端着扎啤过来找丁总说话,试探性地看向坐丁总旁边的喻岭,喻岭便很自然地与他们交谈起来。下午的那段插曲好像就这样过去,没人在意。   柏乐安晃晃荡荡,又转去了别的桌。   一个小麦色皮肤、头上扎两个小辫的小女孩走到喻岭面前,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小声对他说“晚上好”。   她是当地职工杰森的女儿。   “笛珊,晚上好。”喻岭把烤好的鸡翅和脆骨递给她。   笛珊接过来,大声说完“谢谢”,又害羞地跑远了。   梁树看着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觉得有趣,丁总告诉他,项目部偶尔会派一些有亲和力的人教当地民工的孩子学英语,以及一些简单的汉语。   喻岭就曾经教过笛珊一段时间,两人俨然相处得很融洽。   喻岭有亲和力?   如果是以前,梁树听到这种话只会想笑。但现在,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喻岭的确是个蛮有亲和力的人,如果他不排斥你的话。   喻岭把烤好的串递到他手边,梁树埋头吃串,冰凉的啤酒下肚,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开心点了吗?”   “嗯……”转了一个调,梁树疑惑地望向他,“嗯?”   喻岭朝他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梁树呆呆地看着他,恍惚间有种微醺的感觉,明明意识清醒,却似乎已经醉了。 第31章   “你好像自从来到这里,心里就一直藏着什么事。”喻岭慢悠悠地呷一口酒,看着对面一脸呆滞的人。   梁树愣愣地盯着他。   不对,非常不对,他喃喃道:“怎么……反过来了呢?”   “什么反过来了?”喻岭不解。   那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应该是我问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难过的事、我可以帮到你的事。   梁树内心百转千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没什么。”   “喻哥,我敬你一杯。”他和喻岭碰了碰杯,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趁着醉意,两人聊了不少以前的事。   起初梁树只是想借酒劲套点话,后来发现根本不需要,那些事都是喻岭主动告诉他的。   和喻岭聊天很轻松,他不会像刚认识时那样常常给人疏离感,也不会像柏乐安那样过分热情。   喻岭给梁树讲了很多事。   给他讲自己在贵州挖隧道,无聊的时候喜欢站在乡村楼顶看渣土车与大罐车在山路上飙车。   给他讲九月的西藏,雨落在伞上就结冰,冰碴子砸在厚厚的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喻岭的脸上,他眼睛里的光像藏在云层中的月亮,时隐时现。   “很值得怀念啊。”梁树感叹道。   喻岭的生活枯燥无味,但并非一成不变,还是可以从中找到一点乐趣。   “也谈不上怀念吧,”喻岭笑了笑,“我只是想记住那些事。”   梁树想起了过去与喻岭在一起时发生过的一些事,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让喻岭想要记住的事。   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是喻岭的手机在响,他起身离开接了个电话。   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再拉开椅子,而是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   梁树有些奇怪,抬头望向他:“你要走吗?”   “嗯,”喻岭点点头,“没事,你继续吃,陈哥回来了,我去领物资,正好把你的马克笔也一起捎回来。”   “我吃好了,”梁树连忙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采购来的物资还放在货卡的后车厢上,陈哥先去吃饭了,他们便一起把货卡上的东西搬下来。   喻岭在车厢里往下递,梁树站在车下接。   “你要的马克笔。”喻岭把一盒36色马克笔扔给梁树。   梁树扬起手臂接过,“你买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喻岭弯腰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纸箱,箱上的汉字很醒目——按摩泡脚桶。   “这个。”   梁树:……还挺会享受。   他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喻岭都能照顾好自己,至少不会让自己看上去过得很惨。   而他就不一样了,总能把事情搞砸,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候遇到喻岭。   “嗨,喻。”浑厚的男声打断了梁树的思绪。   一个体格魁梧,皮肤很黑的络腮胡男人朝这边走来。   “杰森,”喻岭直起腰,“来领东西吗?”   是笛珊的爸爸。   梁树也望向眼前的兰卡男人,他咧开嘴朝梁树笑了。   “不,”杰森指了指梁树手里的马克笔,用语调奇怪的汉语说,“月圆节,笛珊,要画画,不会。”   两人又用英语简单交流了下。   梁树这才听明白,后天就是一月一度的月圆节,笛珊的美术老师让学生们以月亮为主题画一幅画,笛珊吃完烧烤回到家就开始画画,却怎么都画不出来,杰森说了她两句,她就气得在家里哭。   杰森想起来,喻岭曾教过笛珊一段时间,笛珊喜欢他,很听他的话,便只好来向他求助。   杰森家就在附近的村子里,篱笆里是一栋低矮的平房,墙壁刷了层鲜艳的橙色涂料,即使在晚上色彩也十分明丽。   屋内宽敞整洁,主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杰森走到最里侧那扇门前,“笛珊,快出来,看谁来了。”   “吱呀——”   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钻出来。   “喻岭哥哥?”   “笛珊。”喻岭朝她弯了弯眼睛。   笛珊别别扭扭地打开门走出来,双手背在后面,一看就是藏了什么东西,“你是来教我画画的吗?”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喻岭,充满希冀。   梁树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喻岭。   “这个哥哥教你,”喻岭指了指梁树,“他带了画笔。”   梁树顿时瞪大眼睛:“我……”   笛珊看着梁树手里的马克笔,扁了扁嘴,“我没有画笔,同学们都有。”   梁树闻言一愣。   笛珊哭的原因,或许不单单是因为画不出来画,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画笔。   “笛珊,”杰森蹲下来,语气温柔地问自己的女儿,“你想买画笔,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笛珊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这一幕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梁树想着想着,猛然转头看向喻岭。   小时候的喻岭也想要画笔,他攒了很久的钱,遇到坐会飞的房子过来的梁树,给梁树买了一桶泡面。   “你后来攒够钱了吗?”明知道喻岭听不懂,他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   而喻岭也不出所料地皱起眉:“攒什么钱?”   梁树笑着摇摇头,说:“我画画很难看的,小学生水平。”   笛珊把画画本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用几块木板搭成的简陋书桌上。   “画什么呢?我想想啊,”梁树边想边说,“中国有个和月圆节很像的节日,一年只过一次,叫中秋节。可以画个月亮,画只兔子,再画个月饼。”   “月饼是什么?”笛珊问。   “就是一种……食物,和月圆节那天的月亮一样圆。”   梁树用铅笔在画纸上方画了一个月亮,又在下面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换了支黑色的笔,在圆中间竖着写上两个丑字——月饼。   他已经尽力了,以他匮乏的想象力和幼儿园水平的简笔画,实在无法让笛珊感受到中华文化的魅力。   “唉。”   听到喻岭无奈地叹气,梁树转过头,从喻岭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这种画画水平还说是小学生水平,实在是辱小学生了。   喻岭说:“中秋节在中国是象征团圆的节日,人们会和家人团聚在一起,赏月吃月饼,笛珊,你可以想想,你们在月圆节那天会做什么?”   “会……”笛珊冥思苦想,想着想着就露出了笑容,“放假!”   “嗯,还有吗?”喻岭循循善诱。   “节日游行!”   梁树试探性地把手里的画笔递给喻岭,喻岭看了他一眼,接过来。   喻岭很快就画好了线稿,上色的过程也很简单。   “哇!好可爱!”迪珊惊喜道。   一只圆滚滚的胖兔子抱着啃了一口的月饼,坐在阁楼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很可爱的画风,色调清新,与他以往的阴间画风截然不同。   在喻岭的指导下,笛珊画了一幅小朋友身着节日盛装的游行图,涂涂改改很长时间,终于画好了线稿,只差上色。   “送给你。”梁树把马克笔递给笛珊。   笛珊踟躇着没有接。   “不不不,”杰森急忙摆手拒绝他的好意,“我明天一早就去市里买,谢谢。”   梁树只好拿着没送出去的马克笔和喻岭回去了,喻岭则一只手提着笛珊妈妈给他们的新鲜水果,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筒。   小路上没有路灯,只有手电筒照着的脚下一小块路是亮的。   这是喻岭生活中极为常见的一束光,或许这条夜路也会被他记住,日后在酒桌上对别人说起。   他常年待在偏僻的深山里,几身工装替换着穿,褪去光鲜亮丽的外表,只一张脸潦草能看;没有漫画家的身份加持,画最简单的Q版小学生画;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抽烟喝酒打牌,像所有普通男人那样在酒桌上与人谈天说地,好像找不出来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不能预见以后,梁树还是觉得,喻岭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   如果当初他们是在这里认识的就好了,彼此陪伴,一起工作,一起生活,慢慢了解。   梁树内心第一次生出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   如果这是真实的喻岭,如果能一直活在这场梦里该多好啊。   “你又在想什么呢?”他听见喻岭无奈又纵容的声音,“不看路小心摔倒啊。”   “我在想……”梁树回过神,“我画画实在太烂了,马克笔放我这儿简直浪费,如果送给你,你会要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觉得有多大?”喻岭声音里带着笑。   梁树一开始觉得可能性为0,这会儿又有些不确定了,“百分之五十?”   “再加一半吧。” 第32章   把马克笔交给了喻岭,按理说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梁树还是没有回到出租屋,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不过他现在并不着急回去,这里条件虽说差了一点,但梁树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梁树发现,随着任务的推进,他的心态也越发平稳,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到斯里兰卡的第六天,梁树大腿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湿疹。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被蚊子叮了,并没当回事。   起初只是痒,后来慢慢地感觉到轻微的疼,总忍不住去挠。   湿疹蔓延至全身,成片成片的红,晚上睡着的时候无意识去抓,大腿抓破了一层皮都浑然不觉。   是喻岭最先发现不对劲的。   工区开工后,他就搬回了营地住,房间刚好在梁树的隔壁。   但两人并不经常碰面,喻岭每天早上起得很早,而等到梁树起来的时候,喻岭早已离开了营地,去各个工点巡查,提供技术指导,他中午和下午都留在工区吃饭,只在晚上回营地睡觉。   自开工以来两人只见了一次面,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多,地点是公共澡堂。   梁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澡,总是等到十一二点人少的时候再去,结果正好碰到刚从工区回来的喻岭。   两人赤裸相对,梁树傻了眼,浑身不由自主地燥热起来,他唯恐暴露,怕喻岭以为自己是变态,全程不敢多看他一眼,草草冲了一下,裹着浴巾就跑出去了。   结果谁能料到,第二天晚上又在老地方遇到了他。   这次是在澡堂门口,梁树刚洗完澡从里面出来,迎面碰上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喻岭。   梁树身上随意套着背心短裤,虽然穿了衣服,看到喻岭还是有些尴尬,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开溜。   两人擦肩而过。   “等等。”   梁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昨天我就想问,”喻岭的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接着缓缓往下移,“你脖子,还有大腿,怎么这么红?”   梁树又忍不住挠了挠脖子,“可能是被虫子咬了吧。”   “虫子咬的包不是这样,”喻岭蹙起眉,“应该是湿疹。”   梁树“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最近不要吃海鲜了,食堂的龙虾,石斑鱼,青蟹,最好都不要吃,不然会更严重。”   “……哦。”梁树乖乖点头。   “明天请个假吧?”喻岭又征询道,“我带你去医院。”一副商量却又毋庸置疑的语气。   “不、不用了吧……”   喻岭直接说:“明早我叫你。”   于是这天晚上,梁树罕见地失眠了,当然还是要怪满身膈应人的湿疹,仿佛百爪挠心,又像有羽毛轻轻从心上划过。   清晨五点多,天光就亮起来了,梁树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   现在这个季节,一天恨不得洗十次澡。   回来时路过喻岭的房间,里面很安静,他好像还没醒。梁树又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里,数着时间枯坐了一会儿。   六点一过,梁树终于听到隔壁房间响起开门声,然后脚步声停至房门口。   敲门声刚响一声,梁树就把门打开了。   “早。”   梁树穿的是白色长袖和黑色工装裤,在大夏天穿这身出门显得很怪异。   没想到喻岭穿的也是长袖长裤,全身黑。   梁树看着他有些发怔,“你为什么也穿这么厚,不热吗?”他当然不会以为喻岭也起了湿疹。   喻岭只是扫了一眼他的长裤。   “还能为什么。”   一直走到食堂里,梁树脑子才转过来弯,喻岭之所以也这么穿,也许是想不让他一个人看起来太过异样。   索性他们一起变成异类。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梁树心想,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从前可不这样。   吃完饭,喻岭开着营地里闲置的那辆越野带他去了市里的医院。   医生给开了一些涂抹的药膏和口服药片,又交待了饮食方面的忌口。   回程途中,几声闷雷滚过头顶,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风雨欲来。   没过几秒,暴雨就倾泻如注。   “这雨来得有点突然。”车里开着冷气,梁树有些新奇地打开一点车窗,狂风倏然裹挟着雨水卷进来,刮了他一脸,还顺带溅到了喻岭。   “……我错了。”梁树偷瞥喻岭一眼,狼狈地把车窗关上。   “擦一下。”喻岭笑起来,拿下巴点了点放在前面的抽纸。   项目部离市区很远,一来一回就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到达营地时,雨快要停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晚饭时间。   “喻哥,真的太麻烦你了,你快去吃饭吧,”梁树下了车,看着涌向食堂的人群,不好意思道,“我先回去涂药。”   “后背够不到你怎么涂?”   喻岭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是要帮他涂。   梁树脸有点发烫,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反正是做梦做梦做梦,他心里默念三遍。   药膏很凉,涂到后背上却有一种灼烧感。   喻岭只帮梁树涂了后背,然后就把药膏递给他。   见他皱着一张脸,表情隐忍,喻岭奇怪:“难受?”   “不难受,还是痒。”梁树别扭道。   “好了,忍一下吧,别再挠了,”喻岭淡淡说,“你先自己涂,我去洗个手,等下一起去吃饭。”   洗完手回来,梁树药也涂得差不多了。   “洗了三遍手,还是满手药膏味儿。”喻岭语气嫌弃。   手伸到梁树鼻子前让他闻,离得太近,不小心碰了下他的鼻尖。   梁树竟然觉得药膏的味道挺好闻。   晚饭有一道梁树很爱吃的红咖喱蟹。   “医生交代的话你别忘了,不能吃海鲜。”喻岭提醒道。   梁树只好悻悻地把夹到碗里的大螃蟹又夹出来。   再放回去似乎也不太好,梁树筷子夹着螃蟹犹疑了一下。   喻岭:“给我吧。”   梁树咽了一下口水,默默把螃蟹夹到了喻岭碗里。   “喻哥,你会画画的吧?”梁树像是随口问道。   喻岭也很随意地说:“嗯,无聊了才画一画,忙的时候哪有空画这玩意儿。”   一场雨后,漫山遍野都是鲜亮的水绿色,天空被洗刷一新,广袤而纯净的蓝,水波状的高积云浮现,从云隙间泄下丝丝缕缕的夕光。   梁树在院子里驻足,他从未看过这样的景象。   “晚上还有雨。”   “一下雨又要没活干了。”   他听到路过的员工交谈。   “无聊的时候就看雨吧,少打点儿麻将。”梁树小声说。   花坛里杂草疯长,已有半人高。   “不打了,没意思,”喻岭拔了根沾满雨水的草,漫不经心地说,“也就你比较厉害,其他人都不是我对手。”浓密的睫毛垂着,看不清他的眼神。   梁树得意道:“那可不,江湖人称赌神。”   “行吧赌神。”喻岭敷衍道。   说话的功夫,有湿凉的雨滴落在脸上,天空又下起了雨。梁树抬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看海,你说的过两天到底是几天?”   喻岭甩掉草上的水珠,指向地上的一滩水洼,“就近看海。”   积水被夕阳映成了一片火红。   梁树“切”了一声。   “那就明天,下了班带你去。”   “如果还下雨呢?”   “下雨也去。”   雨势大了起来,两人走到屋檐下避雨,看豆大的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落在积水里,泛起一片涟漪。   梁树望着晃动的雨帘,有点发晕,但还是久久地盯着一处看,“突然发现,我挺喜欢这里的。”   喻岭侧过头看他,像是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的。”   “有些像你一样刚毕业的大学生跟我说,来到这儿很后悔,工作又苦又累,接触不到大城市里的新鲜事物,仿佛与世隔绝,觉得待在这里浪费青春,蹉跎光阴。”   “我没这样想。”梁树说。   “嗯,”喻岭笑了笑,又说:“我也挺喜欢这里的,每天内心都很平静,不会胡思乱想。斯里兰卡是个好地方,这里除了雪拥有一切。”   梁树有些怔忪,他好像窥见了一些证据,好像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怎么会是梦呢,眼下分明是无比真实的时刻。   梁树轻轻闭上了眼睛,耳畔的雨声与人声混杂在一起,逐渐变得模糊。   他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整个世界沉入海底。   --------------------   回去啦!   “斯里兰卡除了雪拥有一切。”出自马克吐温。 第33章   “梁树,醒一醒……”   头脑仍不是很清明,仿佛还在闷热的雨季,半梦半醒中,梁树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缓慢地睁开眼,看到四周一片黑,顿时有一种强烈的隔世感,仿佛从一个梦里被强行拽出来,心跳得很快,呼吸急促,失落又压抑,好像快要窒息。   清醒之后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不过是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   “梁树。”   见他醒了,短暂的寂静后,喻岭又叫了他一声。   梁树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的小狗,有些头疼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涩,沙哑得厉害。   “不知道,我也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睡在我旁边。”   小狗在他怀里拱了拱,“扑通”一下跳下床。   “那你刚才为什么趴我身上?”梁树从床上坐起来,痛苦地“嘶”了一声。   他被身上的狗压得整个前胸后背都是麻的,手撑着床缓了好一会儿感觉才好点,想必喻岭刚才趴了很长时间。   喻岭无辜地说:“你身上暖和。”   梁树下床拿水壶烧水喝,小狗吭哧吭哧跟在他后面。   “这次你去了哪里?”   “斯里兰卡。”   小狗顿时瞪大眼睛:“怎么会呢……”   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地点。   梁树俯下腰与他对视:“你以为我会去哪儿?”   “回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吧。”小狗垂着头,显而易见的低落,“说不定能阻止我签那份外地的工作,多陪我妈一段时间,早一点发现她的病情。”   梁树沉默了,   “怎么办?”他把小狗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顺着脖颈后的茸毛往下抚摸,“我好像又找不到规律了。”   他分析:“前几次都是我帮助小时候的你解决一些问题,虽然解决得不是很到位,花了很大力气,也没有改变什么……”梁树停顿了一小会儿,继续说:“但是在斯里兰卡,我好像没费什么力气。”   “不费力气,那也挺好的。”喻岭声音很淡,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梁树盯着自己被小狗蹭过的手臂,忽然觉得有点痒。   于是他抬手摸了摸脖子,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起湿疹时的瘙痒感荡然无存。   他低头问喻岭:“你起过湿疹吗?”   喻岭有些莫名,抬起头,“没有啊。”   “我在斯里兰卡起了湿疹,然后我刚想起来,我以前好像也起过湿疹,在遇见你之前。你说,这中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小狗沉思片刻,大概也没有想明白,“那里气候湿热,皮肤敏感身上起湿疹挺常见的。”   梁树却总觉得这两者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并不是偶然。   他又问:“你记不记得笛珊?”   喻岭想了想,没再像之前那样对NPC毫无印象,可能是因为时间没有间隔太久,脑中还有些记忆,“记得,是当地员工的女儿吧,我好像教过她学汉语和英语。”   “有教过她画画吗?”梁树紧张地看着他。   “教过。”喻岭确定道。   “教过?”梁树怀疑,“怎么教的?”   “具体画了什么忘记了,好像买了颜料,教她画水彩画。”   买了颜料而不是马克笔,好像差别也不大。梁树不甘心地又问:“你之后在那里还画过画吗?”   “无聊了偶尔画一画,不过大部分时候很忙,没时间画。”   和他那时说的话一样。   梁树很是沮丧,他的到来好像依然没有改变任何事,早该明白的。   “那,柏乐安呢?”   提到这个名字,梁树明显有些低气压。   他也想做一个洒脱大度的人,可连假装不在意都做不到。   有人比他更了解喻岭,陪伴喻岭的时间也比他更多,但偏偏这个人,是梁树从未在喻岭口中听说过的人。   “他怎么了?”   听到他这么随意的发问,梁树气得牙痒痒,却刻意轻描淡写:“没怎么,我知道了他喜欢你。”   “嗯?”小狗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嗯什么嗯?”梁树揪着小狗的耳朵,疯狂蹂躏,恶狠狠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小狗“汪呜”了一声。   “我知道,但不是在斯里兰卡的时候。”   又控诉:“梁树你别扯我耳朵!”   “那是在哪里?”梁树不依不饶。   喻岭:“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他自己告诉我的,”梁树说,“可能是看到我这个外人突然闯入,有了危机感。”   喻岭失笑:“难不成你给他造成了很大威胁?”   梁树严肃点头,“嗯。”   随即又否认:“没有,别误会,我那时候没说喜欢你,你的魅力也没这么大,更不可能为你争风吃醋。”   “我想也是。”   梁树重申:“真的,而且我觉得柏乐安也没有多在乎你。”   “你说得对。”   “你少来!别糊弄我!!”梁树深谙他的敷衍之道。   “没糊弄你。”喻岭认真说。   “斯里兰卡项目收尾的时候出了一些问题,他提前被总部调走了,走之前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拒绝了,当时走了好多人,总得有人留下来收拾烂摊子。这个项目最后赔了八千多万,项目结束后,项目经理停岗了,本来我也应该被派到下个小项目,但是我被调回了总部。”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提醒梁树:“水开了。”   梁树一不留神忘了时间,手忙脚乱地关了电磁炉,把开水倒上,示意他继续说。   “回总部之后我才知道,是柏乐安特意跟他爸说了,把我调回来的。他离开斯里兰卡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很不愉快。我问他为什么把我调过来,他一开始不承认是他做的,后来承认了,承认喜欢我,和我表白,我骂了他一顿……”   梁树像听故事一样,听着听着心里就泛起酸。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喻岭回答。   如果这些都不重要,为什么会让我陪你再经历一遍呢?梁树很想问。   “然后呢?”   “然后他说我白眼狼,说自己瞎了眼才喜欢我,让我爱去哪去哪。我不想待在总部,申请去了一家分公司,晚上十点多的航班,在机场遇到了你。”   喻岭说完,就此沉默下来。   梁树知道喻岭无须再讲下去,因为之后的故事里都有了他的参与。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梁树又忍不住问。   “我说是随便选的,你信不信?”   小狗挪动脚步,慢慢绕到梁树的毛绒拖鞋边卧下。   “真是随便选的,当时就只想离开总部,随便去哪都行。在各个分公司里闭着眼选了一个,于是就来了。”   随便选的。   所以应该把一切归结为命运吗?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他们走到一起,当海对岸的蝴蝶煽动翅膀,暴风总会刮过来的,或早或晚,于是他们又分开。   梁树又想起那个在斯里兰卡的喻岭,他很喜欢斯里兰卡,也很喜欢那里的喻岭,虽然看上去总是很散漫,但身上仍有未被磨灭的锐气。   不像初见时的他,沉郁而寡淡。   大学时的喻岭又是什么样呢?梁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还是错过你最好的时候了,对吧?”   杯子里的水很快就要冷掉了,梁树仰起头,一口气喝干。   “要怪就怪你遇见我太晚了。你也会这样想吗? ”梁树蹲下来,摸着小狗身上的毛,喃喃自语:“ 遇见你的不是最好的我。”   “ 不会,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小狗脑袋埋在他手心,声音闷闷的。   “ 骗鬼呢。”梁树轻笑。   他人生中灰暗的时光持续了很久,遇到喻岭也没有好转,最后还是要靠自己一个人慢慢熬过去。   书里的大道理说,总爱比较的人不会过得很幸福。   可是幸福和不幸福,好与坏,都是在比较中产生的啊。   他没有办法不去比较。   “以前我们合租的时候,我经常会怀疑,你到底是性格太差,还是真的很讨厌我。”   “在斯里兰卡的那几天,我们算是同事吧,也住在一起。你对我太好了,偶尔会让我有一种错觉──你不是对每个人都好的,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的。”   沉默良久,喻岭说:   “对不起。”   “ 我没有怪你,就是觉得可惜。”梁树摇了摇头,为过去的事道歉没有意义。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总会在心里留下印记,不管过去多久都无法释怀。   --------------------   赶在了零点之前!   # 途径一棵树 第34章   觉得可惜的事不只有这一件,但却只有这一件事,梁树可以坦然对喻岭讲出来。   梁树并不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前十几年一直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对于他来说,人生中不明朗的日子太多了,以至于稍微没那么黯淡的时候都成了高光时刻。   初三那年暑假,一家人边吃晚饭边看电视,CCTV7正在播军事纪实。   梁来金感慨地说:“咱们老梁家要是能出个当兵的就好了,退役金和补助加起来有好几十万呢。”   大屏幕里,身着天蓝色制服的飞行员头戴飞行头盔,身形笔挺,气质卓然。   段慧娟温温柔柔地附和:“是啊,空军就挺好。”   还在读初中的梁林一脸懵懂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去当空军,开飞机!”   “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开什么飞机?”梁来金沉声训斥。   小儿子梁林乖巧懂事,成绩优异,今年刚考上县里最好的初中实验班,是全家人的希望。而大儿子梁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性格还犟得像头驴,典型的烂泥扶不上墙。   梁来金又转而瞥了埋头吃饭的梁树一眼:“梁树要是明年考不上大学,就找找关系把他弄进部队里。”   梁树一听这话就很恼火,头也不抬道:“不需要你找关系我也能进。”   “就你?”梁来金眼神轻蔑,“能干成什么事?”   梁来金早年做生意赚了点钱,结交了不少人脉,在县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信奉钱能解决一切问题,花钱好办事,生意场上坑蒙拐骗的事干了不少,全靠钱来打点。   梁树最看不惯他这种姿态,彼时的他并没有什么翱翔天空的远大理想,只是单纯地想和父亲对着干,于是大放厥词道:“不就是飞行员吗?这有什么难的。”   梁来金摔筷子瞪他:“翅膀硬了是吧?不靠老子,我倒要看看你多大能耐!”   梁树不甘示弱地回瞪。   “好了好了,吃饭吧。”段慧娟笑着打圆场。   谁都没把梁树的话当一回事,没想到他还真上了心。   招飞历来标准严苛,几乎是万里挑一,梁树对照着一条条标准,认真地为之后的招飞做准备。   锻炼身体,保护视力,不再熬夜,连游戏都很少打。   高二那年,他顺利通过了招飞初选,又在次年三月份通过了复选。   他原本成绩很差,为了通过文化测试,恶补文化课,在学校每天学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梁来金的态度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惊讶,在他通过复选后,慢慢开始对他另眼相看。   梁林也好奇地问他:“你以后真的能开飞机吗?”   “能啊,怎么不能。”梁树信誓旦旦。   很小的时候,梁树就经常在幻想,长大后能以一种很酷的方式离开这个家。比如说,把一沓厚厚的人民币甩在金钱至上的梁来金脸上说,看,老子赚得比你多!   虽然还没赚到钱,但能以现在这种方式离开也很好。他迫切地想逃离这里,想飞得更远。   在外人眼里,梁来金事业有成,段慧娟温柔贤惠,两个儿子以后都大有出息,一家四口和睦又温馨,其乐融融。   他们都表演得很好,只有梁树无法忍受这背后的畸形。   梁来金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占绝对的统治地位,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   他一喝多就发疯犯浑,砸东西打人,偏巧只在家里发作。   段慧娟默默忍受,待他清醒了收拾烂摊子;梁林冷眼旁观,锁上房门做他的作业,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只有梁树,好像天生反骨,与这个家格格不入,为此挨过无数打。   小时候,梁树没有反抗之力,挨打只能像段慧娟一样默默忍受。   后来梁树长大了,个子比梁来金还高,力气比梁来金还大,有底气与他抗衡。   每次梁来金要打段慧娟,梁树就挡在前面,眼神发狠:“你敢打一下试试?”   两人大打出手,段慧娟在一旁干着急,谁都拦不住。   梁树知道梁来金打着谈生意的旗号在外面花天酒地,他们都知道。   梁树曾多次劝她:“你跟他离婚吧。”   “梁来金肯定要梁林,只能委屈你要我了,放心,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绝对不会拖累你,我赚钱养你。”   而段慧娟只是沉默着流泪摇头。   梁树打定主意要逃离,无论怎样都要走。   但他没想到这天来得比预想中的要早得多。   那天放学回到家,他发现许久没发生过冲突的家里又变成了一片狼藉。   段慧娟披头散发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抽泣。   她见到梁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死死拽着他的校服袖子,“梁树,你快跟你爸爸说,你会改的啊!”   “怎么了?”梁树还一脸茫然,搞不清楚状况。   他搀扶着段慧娟把她拉了起来。   “你电脑里的那些东西…… ”梁来金阴沉着脸走近他,冷哼一声,“ 还有脸问?”   梁树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房门。他看到一贯喜欢闷在房间里的梁林缩在门与墙的夹角,脸上第一次出现紧张与无措。   梁林的电脑突然死机了,于是去梁树的房间,想用他的电脑查学习资料。   恰好梁来金在家,看到梁林进了梁树的房间,便问他要干什么,梁林如实回答。于是梁来金也进来了,他正好想看一下股票信息。   梁树没有锁门的习惯,电脑也没设任何密码,梁林轻而易举就打开了他的电脑。   没删掉的历史搜索记录里,陈列着大量同性网站与令人不解的词条,浏览记录里的更多。   电脑屏幕发出的光格外刺眼,梁来金越往下翻脸越沉,一怒之下直接把电脑显示屏砸了。   “两个大男人搞,你不觉得恶心吗?”梁来金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你快说你错了,快说啊!”段慧娟急得眼睛都红了,在一旁心疼地看着梁树,但就是不敢上去拉。她就是这样温柔又懦弱的人,在家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话语权。   脸上顿时如同被灼烧一般痛,然后开始发麻。梁树侧过脸,“我没错。”   梁来金又踹了梁树一脚,吼道:“这不是变态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他像小时候那样拿皮带抽梁树,而梁树咬着牙,从头到尾都没有还手。   “ 别打了,别打了……”段慧娟竭力压抑的哭声在梁树耳边仿佛放大无数倍,连带着耳膜也嗡嗡地发疼。   梁来金打完还不解气,“我再问你一遍,你改不改?”   梁树梗着脖子说“不改”。   梁来金气得手都在发抖,又开始指着段慧娟的鼻子骂:“看你生的好种!都是你把他惯成这样的!”   梁树看不惯他总是把一切归咎于段慧娟,当即反驳:“我这是天生的,要怪就怪你姓梁的基因不好!”   于是又换来一阵拳打脚踢。   最后梁来金打累了,终于偃旗息鼓,撂下一句:“你再犯病我就打断你的腿。”   这话并不夸张,梁树相信,梁来金犯起混来真的能把他的腿打断。   小时候,稍有不如意,梁来金就用皮带抽他,玻璃杯砸他,拿身边一切用着称手的东西作为家庭暴力的工具。   所幸梁树皮实,身上没留什么明显的疤,不然招飞选拔连初选都过不了。   “我死都不会改!”梁树倔强到底。   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最后一次,梁来金气急败坏地让他滚出这个家。   于是梁树真的滚了,从学校退学,放弃了明年三月的招飞定选,带着存了好久的三千块钱,坐上离开家乡的火车,独自去往陌生的城市。   反正他成绩本来就不好,继续上不上学都无所谓,而招飞定选究竟能不能选上,也是没有定数的事。   那时的梁树对于结果并没有那么执着,路有那么多条,也不是非要去当飞行员不可。   直到现在,梁树回想起当初的选择,也不会悔恨不已,最多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如果那时再忍一忍,也许能有另一种人生。   和喻岭成为合租室友的那天晚上,梁树请他吃最喜欢的那家烧烤。   两人坐在露天的烧烤架前喝酒吃肉。梁树对新室友表示关心,好奇地问喻岭,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看到过喻岭身份证上的地址,知道他的老家是一座非常出名的宜居城市,牢牢占据国人最想定居的城市top3。   所以他不明白这里哪一点吸引喻岭,是快节奏的生活,高昂的房价?还是拥堵的交通,无常的天气?   “工作调动。”   喻岭神色有些冷淡,显然不想多说。   “你呢? ”   梁树咬了一大口烤鸡腿,又灌了口啤酒,浑不在意地说:“哦,我和我爸吵架了, 不想在家里多待。”   喻岭:“ 离家出走?”   “ 算是吧。”   不久前,梁树刚被上一任房东敲诈了好几千,接触尚不深时,他在喻岭眼里的形象就是一个脑子笨笨的叛逆少年。 第35章   如果时间能倒流,梁树不希望倒流回他和喻岭刚认识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初遇委实不算美好。   百年一遇的雷暴天气,窗外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的雨连下了好几天,航班几乎全部延误或取消。   梁树在机场做地勤,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   刚来这儿找工作的时候,梁树屡屡碰壁,最后偶然在招聘网上看到当地一家航空公司在招地面服务人员,试着投了简历。经过好几轮面试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培训上了岗。   机场地勤的门槛低,待遇也低。梁树没有学历,只能干基层。起初去的是行李科,做行李分检和搬运这样的体力活,后来主管看他嘴甜又能吃苦,形象也不错,就把他调去前场,转岗去了服务科。   服务科干的都是苦差事,航班只要一延误,就要彻夜加班,整个大厅来回跑,不仅如此,还要承受乘客无休止的不满、抱怨甚至谩骂。   晚上十点多,雨势小了些,在城市上空盘旋了将近一小时的飞机终于降落。   梁树刚协助完一位无陪老人登机,没有片刻喘息时间,就匆忙赶回服务大厅,马上就到和服务台同事的换班时间。   服务台前的同事也工作了很长时间,此刻早已疲惫不堪。   经历过恶劣天气无法降落的恐慌或长时间滞留在机场的焦虑,乘客们大多情绪不佳,在服务台咨询时,态度恶劣、大吼大叫是常有的事。   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两位女同事脸上一直挂着强撑的笑意,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小佳,换班了。”   见到梁树过来,小佳的状态从生无可恋一下变得雀跃起来:“你可算来了,累死我啦!”她小声道。   “辛苦了。”梁树笑了笑,跟她交接了班。   他刚站定,就有乘客前来询问机场是否有免费轮椅服务。梁树把乘客引到轮椅专用区域,由专门负责的同事进行引导。   “您好。”   短暂的安静后,耳边响起一道如清流般的男声。   “请问在哪里可以调监控?我丢了个东西。”   男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意,虽然丢了东西,但却不显得急躁或愤怒,反而平和又礼貌。   梁树刚回到服务台,没忍住朝声音的主人看了一眼。   女同事普遍都不矮,穿的高跟鞋一般都有五六厘米,站在服务台前比很多男人都要高。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格外得高,穿一件铅灰色的长风衣,衬得身形消瘦伶仃。   “您好,个人遗失物品是没有权限查监控的,您可以先去那边的失物招领柜台问一下看有没有您的东西。”同事回答道。   航班延误或取消,机场大厅滞留了许多乘客,人来人往,他的东西极有可能被人捡到了。   “问过了,没有。”   同事又问:“您丢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是贵重物品,您可以先报案,立案后由公安机关调取监控。”   “一个本子。”   一个本子而已,的确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似乎不值得大费周章。同事有些为难,又建议道:“要不您再找找?说不定落在哪里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   “谢谢,”他低了低头,淡淡地说,“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看着他眼睫垂着,眼睑落下一片阴影,梁树觉得这个本子或许对他很重要,于是鬼使神差道:“再找找吧。”   “你发现东西丢的时候是在哪里?在附近都找找看吧。”他走出服务台。   “我帮你一起找。”   男人抬眼看向他,目光沉郁而深邃。   “麻烦了。”   “你的本子是什么样的?”梁树问他。   “A4大小的,牛皮纸线圈本。”   他把本子放在了电脑包外面的夹层里,去便利店买了瓶水,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本子不见了。   包里的电脑没丢,说明拿本子的人或许并不是为了钱财。   “我们分头找吧。”   梁树跑了大半个大厅,最后终于在一个小男孩那里找到了喻岭丢失的本子。   小男孩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奶白色的卫衣,看起来很乖。梁树注意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坐在洗手间对面的座椅上,手里抱着本子,旁边放了一个很大的红色行李箱。   和男人描述的分毫不差,那是一个样式简单的牛皮纸线圈本,封面上画着彩色的涂鸦,隔的距离稍远,梁树分辨不出上面画的是什么。   小男孩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腿,怀里紧紧抱着本子。   梁树走了过去,“小朋友,这是你的本子吗?”   男孩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便转移向另一处,脆生生地喊:“妈妈!”   梁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走过来一个长卷发的年轻女人。   她疑惑地望向身穿深蓝制服的梁树:“你好……有什么事吗?”   梁树指了指男孩手里的本子。   女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别人的东西,脸色一变:“天天,你手里拿的什么?”   她刚才去了洗手间,留下天天一人在座位上等待。   天天等得很着急,没有听妈妈让他不要乱走动的嘱咐,在附近乱逛。   走着走着,看到旁边的椅子上有个包,夹层里露出本子的花哨封皮。他一下被吸引住了,见旁边没人,就好奇地拿过来看,等看完想放回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包不见了。   他只好抱着本子回到原地,想等妈妈出来再送到失物招领处。   男孩自觉做错了事,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委屈得好像快哭了。   “真不好意思啊。”女人十分愧疚,连声向梁树道歉,把本子还给他。   说完又蹲下来看向男孩,语气严肃:“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不经允许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这样很不礼貌。”   知道了本子里是手绘漫画,梁树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打开本子。纸页翻动,映入眼帘的,是漫画的一幕幕分镜。   画风既视感很强,里面的人物也有点眼熟。   梁树愣愣地盯着本子看了许久,着实感到震惊,这不是《末世2094》吗?!   他上高中的时候追过这部漫画,末世题材,典型的升级打怪流,龙傲天男主一路升级打怪,在末世里称王的故事。   由于画风精致,剧情节奏感把控得好,爽点又多,梁树一度追得很痴迷。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部漫画断更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更新时,却令读者大跌眼镜。水平断崖式下降,剧情套路,画风也变得敷衍,和之前相比,完全像是两个人画的。   许多读者在评论区里嚷嚷着要给主笔寄刀片,梁树也不例外,留了一篇长达千字的弃漫评论,愤而把这篇漫画移出了收藏夹。   那时的他确实很幼稚,情绪泛滥,自我意识过剩。后来生活教会他,没必要太在意自己的感受,所以他变成了一个无情的读者,也不再追连载。   梁树拿着本子往回走,看见那道高瘦的身影,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本子。   “谢谢。”男人走向他,接过本子,注视着他轻轻微笑,神情认真。   “不用客气。”   梁树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本子,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脱氧核糖吗?”   “……”   看他不说话,梁树又开口:“我追过《末日2094》。”   “……”   空气瞬间凝固。   男人明显一怔,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僵硬地回答上一句:“我不是。”   在梁树看来,这是心虚的表现,这下他更加确定了。   “哈哈,我懂,”梁树一脸了然,“放心,我是理智读者,不会给你寄刀片的。”   --------------------   喻岭:黑历史被发现了,危 第36章   你懂什么,喻岭平淡地扫了眼梁树,心想。   眼前这位热心的小地勤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剪裁款式都异常挑人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衬,身形线条笔直又锋利,一张脸却稍显青涩,气质干净,眼睛圆圆的,眼神里溢出光彩,竟有几分稚气。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他不知道从哪拿过来一个薄薄的黑色软皮本,眼巴巴地望着喻岭。   喻岭盯着他手里的本子,好半天没作声。   眼里黑沉沉的,瞳孔幽深,像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雾。   兴许是不太愿意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吧。梁树思忖着,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不方便签吗?那就不签了,没关系没关系。”   说完有点无措地干笑两声,作势要把打开的本子合上。   喻岭的目光又莫名落到他脸上。他刚跑了半个大厅帮自己找到本子,此刻额头上还有依稀可见的晶莹汗珠。   嘴唇动了动,有一瞬间,喻岭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脱氧核糖”。   但最终没扫他的兴,也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接过本子低头签了。   ——脱氧核糖。   笔锋潇洒,行云流水的四个字。   反正不会被发现,因为没人见过“脱氧核糖”本尊,也没人拥有“脱氧核糖”的签名。   这个小地勤是独一份。   “脱氧核糖”这个名字放眼到漫画圈里其实没什么姓名,不值一提,连单行本都没出过。却偏偏被一位看过他漫画的读者捡到了本子,概率实在微乎其微。   喻岭大学时,给一家漫画工作室做过代笔,用不同的署名画过很多连载漫画。“脱氧核糖”背后不是一个独立的画师,而是一整个团队。   那个团队招了很多代笔,大部分是学生,喻岭也是其中之一,画的漫画都不署自己的名,不在意名气和口碑,只想赚快钱。   被工作室招聘或者说蒙骗过来的那些学生,少有经历过社会险恶的人,版权意识淡薄,不知道如何让利益最大化,只是怀着对漫画行业的憧憬与对理想的热爱,就踏入了这轮漩涡。   像“脱氧核糖”这样的账号工作室还有很多,负责画一些粗制滥造的流水线网络连载漫画。   彼时漫画行业在国内刚刚起势,文娱领域政策支持,资源倾斜,工作室便借着这股东风,赚得盆满钵满,然而钱分到每个代笔画手那里却少得可怜。   喻岭代笔的那部漫画,也是流水线批量化的产物,但由于脚本与画风都相对出色,从流水线中脱颖而出,收到的读者反馈最好,追连载的人数也创下历史新高。   不过更到三百多章,他就没再画了,合约到期再加上临近毕业,他有很多事要忙。   那部末世题材的漫画之后由别人接手,众多读者诟病剧情与画风前后割裂,差别很大,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画的。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也很容易让读者幻灭。喻岭做好了把它一辈子烂在心里的准备。   他是真没想到,有天会被人要“脱氧核糖”的签名。   “脱氧核糖”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一段黑历史。   “我以前真的很喜欢《末日2094》,但是……”梁树挠了挠头,“后来恢复更新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人画的。”   “你应该不只画过这一部漫画吧?有部漫画画风和你很像,但是笔名不是脱氧核糖……是你的马甲吗?”   梁树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话。   “……”   “希望你以后可以创作出更好看的漫画!”   喻岭看着面前的人表情雀跃,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无法形容心里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不自觉摩挲着手中牛皮纸封面的纹路。   这里面的漫画都是好几年前画的了,从总部离开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个本子,想扔掉但是又有点舍不得,就随手放在电脑包外面的夹层里了。   “你还在继续画漫画吧?”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新马甲?”   这人难道不知道扒马对于作者来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喻岭有些纳闷。   其实他不知道,梁树有个更得寸进尺的请求。   “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喻岭着实愣了一下。   他实在没想到,小地勤竟然连这种话都能问出口,不是第一天上班吧?   按照航空公司的规定,他们应该不能主动索要乘客的联系方式。   也许是这张脸看上去太过单纯干净,喻岭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他怔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出于自我防备,仍下意识拒绝:“抱歉,不太方便。”   小地勤大概也意识到不妥,忙鞠躬道歉:“哦哦哦,不好意思!您别介意!”   “没事,多谢你。”喻岭摆摆手就离开了。   第一次听到梁树说曾经很喜欢这部漫画时,喻岭不禁怀疑起他的审美,这种量产的流水线漫画到底有什么好追的?   后来又听说他弃漫的时候写了一篇千字长评。   ……还投入这么多精力和真情实感,实在难以理解。   尽管梁树一再重申,他并没有投入太多真情实感,那些只是无聊时候的消遣罢了。   而当梁树得知“脱氧核糖”不是喻岭后,第一反应不是失望或难过,而是像发现了什么喜讯:   “你知道吗,《末日2094》竟然还没完结!”   “我刚才又去看了眼公告,哈哈哈作者弃坑跑路啦!”   --------------------   喻岭:我不理解。 第37章   冬天的阳光冷冷清清,从深灰色窗帘的缝隙里斜照进来。   喻岭在一片刺目的日光中睁开眼。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五十,喻岭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响起有节奏的如雷鼾声,决定立刻找房子搬出去住。   他现在住在公司宿舍里,单人间,生活设施齐全,周边环境也不算差,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墙壁不隔音。   喻岭隔壁住着一位五十多岁特殊工种即将退休的老大哥。老大哥从事切割作业,常年工作在一线,不久前刚从青海退下来,有些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着。比如,早上六点钟起床吹箫,吹的都是非常经典的曲目,《梅花三弄》《苏武牧羊》,曲调悲怆,如泣如诉,好在喻岭醒得早,完全可以接受这一点,心血来潮时,偶尔会跟着哼上两句。   而另一个习惯——每晚十点后与中午午休时雷打不动的鼾声,喻岭试着去接受,但后来发现真的忍受不了,索性不再继续自我折磨。   喻岭目前的存款勉强可以付个八十来平的首付,不过他暂时没有买房的打算。   一是对房子的追求没那么强烈,二是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在这个城市定居,毕竟归属感这东西不是靠买房就能拥有。   他打开手机,点进一个知名度较高的房屋租赁网站。首页界面花里胡哨,喻岭随意逛了逛,来到发帖区。   搜索他所在区域的关键字。   分公司选址不在繁华的市中心,而在尚未开发完的高新区,地理位置比较偏,却离机场很近。这里遍地是拆到一半的破旧老式低楼,为避免影响市容,路两边几乎全用蓝色铁皮围了起来。   日期最近的一条帖子发表于三天前。   发帖人叫“远走高飞”,头像是系统默认的。   【远走高飞:高新区求合租室友~】   喻岭点了进去。   【远走高飞:3500/月,押一付三,地址:xx街道xx路xx小区】   没有更多详细的房源信息或合租要求,只有笼统的地址和一串微信号,再附带几张没对上焦的房间照片。   那行地址里甚至还有几个错别字。   从那几张照片上看,房子实在不怎么样,最多四十平,两室一厅,没有厨房,采光也不好,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不出所料,这条帖子下面没一条回帖。   而促使喻岭加发帖人好友的原因是,这处房源就在喻岭的公司附近,走路不过十分钟路程。   他想先了解一下情况,合适的话就暂住一段时间,之后再寻找更好的住处。   发帖人的微信昵称是一棵绿色的松树表情,喻岭发送了好友申请,结果一直等到晚上下班也没等到验证通过。   临睡前,喻岭伴着隔壁准时响起的鼾声,继续浏览租房信息。手机一震,终于看到对方已成功添加他为好友的消息。   对方给他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   喻:【你好,我看到你在xx租房网上找合租室友,想了解一下房子的具体情况,还有你对合租室友有什么要求?】   没想到,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隔了好久也没有收到回复,如同石沉大海。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那边仍没有一点动静。   这下喻岭是真没了耐心,直接联系了网站上的一位房屋中介。   从中介手里租房比自己找房源要节省出很多时间,没用多久就选好了房子,连看房的时间都商定好了,定在周六上午,也就是明天。   加完班回到家已经很晚,喻岭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隔壁的鼾声也如约而至。他叹了口气,索性打开电脑,审查下属项目报送上来的施工方案。自从住到这里来,喻岭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很难入睡,而且他睡眠浅,夜里稍微一丁点动静就容易把他惊醒。   半夜一点,喻岭才躺到床上,在时强时弱的鼾声中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耳边忽然响起“叮咚叮咚”的一连串铃声。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丁点睡意被突如其来的手机提示音吵得全无影踪。   喻岭摸到枕边的手机,看到网名是一棵树的那位网友发来的消息:【对不起啊,之前没看到消息,下班回来补觉睡过头了,刚醒。实在抱歉!!】   喻岭回了一串省略号:……   他又气又想笑,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凌晨一点打扰人睡觉怎么就没觉得抱歉?   对面又叮咚叮咚发好几条消息过来:   【(惊讶)这么晚还没睡?】   【房子的情况就是我发的那样,有点小不过两个人住还凑合,水电房租平摊。我对合租室友没什么要求,正常人,不扰民,不要太邋遢就行(呲牙)】   【对了,您要不要看房?】   【我这两天休息,什么时候都有空,看您时间。】   喻岭微眯着眼,看着聊天框上显示的正在输入,忍住想把对方拉黑的冲动,礼貌回道:【已经看好了别的房,不好意思。】   正在输入顿时消失,过了几秒,再次出现在聊天框上方。   【(大哭)(大哭)(大哭)都是我的错!您看好的房应该还没有交租金吧?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我?我可以多承担一点租金的】   喻岭并不在乎这点租金,还是拒绝了:【不用了。】   【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合租室友,我自己没那么多钱,付不了这么多房租(大哭)现在交的租金还是找别人借的】   喻岭不吃道德绑架这一套,依然不为所动。   【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可以养宠物可以带人过来住,公共区域我来打扫,生活习惯日常作息我保证完全配合您,您要是喜欢安静,我可以一句话不说,要是喜欢闹腾,您在家里蹦迪都行!】   没见过这么卑微的二房东,看来他确实很缺人帮他分担房租。喻岭一时间有点好笑,连被吵醒的那股烦躁也消减了不少。   喻:【蹦迪倒不会。】   那边一连发来好几行感叹号:【啊啊啊啊啊这是答应的意思吗?】   喻:【……看了房再说。】   --------------------   喻岭:表白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激动 第38章   两人在微信里商定好周六上午十点看房,在小区门口先碰面。   喻岭走出地铁口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这个地铁站是八号线的倒数第二站,终点站是机场。小区离这里很近,隔一条街道对面就是。   破旧小区旁边是一栋栋刚建成的高端商品房,对比鲜明。   看到小区门口伫立着的身影,喻岭有些惊讶,一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来的比他还早,二是他发现,这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是在机场帮他找东西的那个热心小地勤,喻岭只看身形就认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休闲白卫衣,个高腿长,松松散散地站在门口,正低着头看手机,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过来。   “你好。”喻岭走到他身边。   听到声音,梁树下意识挺直了背,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梁树自然记得。   他愣愣地盯着喻岭看了几秒,眨了眨眼,然后继续盯。   在机场上班的时候,由于工作需要,通常要把额前碎发梳上去,露出修剪整齐的眉毛。可能是来得匆忙,梁树没来得及抹发胶,刘海软趴趴地垂着,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再加上表情很懵,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反倒像还未步入社会的高中生。   “又见面了。”喻岭笑了一下。   “你你你……”梁树这才反应过来要说话,口中语无伦次,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脱氧——”   “我叫喻岭。”在他说出那四个堪称黑历史的字眼之前,喻岭及时出声打断了他。   “哦,哦,你好,”他有些局促,慢半拍地说,“我叫梁树。”   见梁树还呆呆地愣在原地,喻岭朝前走了两步,侧头望向他,“走吧?带我去看房。”   梁树连声答应,边走边说:“真没想到,来看房的人竟然是你!”   他语气很兴奋,步伐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   “嗯,我也没想到。”   两人走进大门。   小区内没有划分停车位,私家车随意停放在路两边,只留一条窄窄的道。绿化也几近于无,花坛里杂草丛生。楼洞很矮,要稍微低下头才不至于碰到顶部。   以工程师的眼光来看,小区的规划布局一无是处,而仅作为一个普通住户,居住在这里怕也不会太舒服。   沉默了一路,爬上六楼,梁树才敢回过头看喻岭:“到了。”   “有点简陋哈。”他掏出钥匙,底气不足地笑了笑,掩盖不住地紧张。   岂止是有点。喻岭心想。   推开门,里面竟然是暗的,梁树抬手按开门边的开关,屋内布局顿时一览无遗。   很小的两居室,顶楼,没有电梯,户型不好,背光,常年见不到太阳。   喻岭环顾一周,没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   梁树目光始终紧盯着喻岭,唯恐他看完就转身走人。   初见时,仅有一面之缘,梁树对喻岭误解很深,以为他是深居简出的漫画家,远离人群,仿佛住在古堡里的,皮肤苍白的优雅吸血鬼。   其实喻岭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对居住环境也不怎么挑剔。他住过风一吹就摇晃的活动板房,住过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值班室,与这里相比,条件显然要恶劣的多,那时他都没有抱怨过一句,更遑论现在。   喻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点了几下。   ——他要走了吗?   看着他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的手指,梁树的心情一瞬间跌落谷底。   喻岭抬起头,把手机翻转过来对着梁树:“需要转你多少钱?”   “嗯?”   梁树忍住失落,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转账界面,收款人的头像好像……是他自己的。   对于能不能找到合租室友,梁树其实没抱太大希望的,尤其是当发现联系他看房的人是喻岭时。   “你、你确定要跟我合租吗?”梁树震惊地合不拢嘴,不敢置信地确认道。   喻岭淡淡说:“是啊。”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梁树急急地说:“你别因为一时冲动,或者说因为我之前帮过你的忙就……”   “没有。”喻岭平静道。   “我觉得这儿挺好,离我公司近,通勤方便。”   “哦哦,这样。”   梁树松了一口气。   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啊?我到时候要是有空就去帮你搬东西。”   “就这两天吧,”喻岭说,“不用,我东西不多。”   从知道他是脱氧核糖的那一刻,梁树看喻岭就仿佛自带光环,仿佛他四周被明亮的聚光灯围绕,只能看到一片耀眼,现在光芒则更加强烈。   梁树又带他看了两个房间,合租的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看了眼时间,梁树主动提议:“我请你吃饭吧?”   “小区外面有家面馆特别好吃!”   “行。”喻岭没有拒绝。   小面馆生意很好,等餐口站满了人,空位置也不多。门口的牌子上有标价,十块钱一大碗,价格实惠份量又足。   “这家店的油泼面和酸汤面都挺好吃的,你看哪个合你口味?”   “你吃什么?”喻岭问。   “我喜欢酸汤面。”   喻岭觉得油泼面有些油腻,于是说:“我也吃这个吧。”   梁树又要了两瓶玻璃瓶装的可乐。   等面上来的时候,梁树沉默地咬着吸管喝可乐,时不时抬眼偷偷瞥对面的人。   他有好多话想问但是憋着不敢问。   喻岭看穿了梁树的坐立不安,他在社会中浸染许久,善于察言观色,也擅长引导话题,便随意起了个头,问他怎么会沦落到问别人借钱交租金的地步。   这人没心没肺的,对陌生人不设防,或者是对喻岭太过于盲目信任,没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底细交待得清清楚楚。   “签合同时没注意,被房东坑了,提前付了一年的房租,钱也要不回来了。”   他也不是第一天步入社会,这种行为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缺心眼。   喻岭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同事收留我去他家住,后来……”梁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觉得不太好,问另一个同事借了钱,租了这里的房子。”   这时,两碗面上来了,于是他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没有不良的生活习惯,也不会带人回来过夜。”喻岭说。   “我、我也没有,”梁树一怔,忙跟着说,“我有时候值夜班,晚上不回来,或者很晚才回,但是绝对不会打扰你休息!”   “知道了。”   见他面露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喻岭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嗯……”   支支吾吾半天,梁树眼一闭,下定了决心:“我是同性恋!”   又像表态似的说:“但不出去乱搞,也没什么不健康的爱好。”   满脸忐忑地看着喻岭,“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喻岭神色未变,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是不介意的意思。   梁树立刻开心起来,“庆祝我们成为室友,来,走一个!”他手握可乐瓶子,伸胳膊放到中间。   喻岭也拿起玻璃瓶,轻轻和他的碰了一下。   两人就这样正式成为了室友。 第39章   梁树经常要值晚班,昼夜颠倒,作息时间刚好和喻岭错开。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相处的时间却极少。梁树挺想和喻岭聊一聊《末日2094》的剧情,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晚上九点半,梁树和同事换班,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在小区附近的关东煮小摊上买夜宵,还买了瓶热牛奶。   刚走到小区门口,迎面碰到裹着黑色冲锋衣走来的喻岭。   喻岭应该也是刚下班,左手拎着安全帽带,右手提着一个长方形的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   “喻岭,”梁树先打招呼,把手中装着关东煮的一次性纸杯朝前递了递,“吃吗?”   “吃过饭了。”   梁树默默缩回了手,又问:“喝牛奶吗?”   “你喝吧。”   “哦。”   两人并肩往回走。   离得近了,梁树看到他手里的袋子像是服装袋,还是比较高档的那种,“你买新衣服啦?”   很稀奇。   除了在机场初次见面那天,喻岭穿的是风衣,其他时候,他见到的喻岭总是无一例外穿着冲锋衣,一件黑色一件烟灰色,大有穿着它们度过整个冬天的意思。   喻岭搬过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很少,和那天一样,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印着logo的手提袋。   他随手把袋子放到沙发上,袋子没放稳,倒了,从里面“骨碌骨碌”滚出一个带同样logo的安全帽,“哐当”掉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去捡,梁树眼疾手快,弯腰帮他拾起来。   惊喜地“咦”了一声。   “你在这家公司上班吗?”   “嗯。”   “我工作的机场好像就是你们公司承建的!”   “是啊。”   喻岭记得这是公司五年前中标的项目,当时他才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你好厉害!”   喻岭无声地笑了下,“公司厉害,我只是在工地上搬砖。”   梁树一撇嘴,“骗人,我才不信你会在工地上。”   “真的在工地,跟你说实话吧,我是搞电焊的。”   “真的?”梁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将信将疑。   “真的,我还有证呢。”   喻岭竟然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了焊工证和特种作业操作证。   梁树接过他递来的两个小本子,打开,顿时震惊地合不拢嘴,赞叹道:“太厉害了!”   他自此深信不疑,认为喻岭是常年在工地上从事电焊作业地电焊工,风吹日晒,虽然会戴防护工具,但电弧光对视力的伤害却总是无可避免。总之就是很辛苦。   后来是怎么发现他是在胡说八道呢。   梁树有天心血来潮,上网搜喻岭的公司。   点进公司网站,找半天才找到喻岭所在的那家分公司。   导航窗口的组织架构里,喻岭的名字赫然在列。   在总工程师那一栏上。   上面还有他的一寸蓝底证件照。   单眼皮,眉眼带着锋芒,嘴唇微抿,看上去颇为冷酷,在与之并列的其他照片中帅得格格不入。   梁树大呼上当受骗。   逮到喻岭回来的时候质问:“你怎么骗人啊!?”   喻岭忍不住笑了,没半点被戳穿之后的不好意思,“是你比较好骗,一般人不会这么傻。”   神游回来,意识到喻岭对于他刚才的问题,只说了个“对”字。   梁树现在掌握了一些和喻岭沟通的技巧,回答问题总是问什么答什么,心情好兴许会话多一些,其余时候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讲。   由此推断,此刻的喻岭心情欠佳,但还没差到不愿意说话的地步。   梁树心里藏着别的事想问,于是他壮着胆子继续就刚才的话题延伸:“我看袋子里好像是西装?怎么突然买这个?”   “嗯,”喻岭说,“要去出差,顺便参加总部的一个颁奖典礼,说要穿得正式一点。”   “出差啊……”梁树嗓音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喻岭却要去出差。   “怎么了?”   “没、没事。”   梁树手伸进外套兜里,攥住了里面的两张电影票。   同事原本打算平安夜那天约喜欢很久的女孩看电影,看完电影就告白,结果还没等到圣诞节,就看到女孩官宣恋情的朋友圈,配的照片就是两张这部电影的票根,这下可倒好,同事不光电影票没送出去,连带着看见这部电影都闹心,就把两张票都给梁树了。   “要去几天呢?”   “三四天吧。”   三四天……梁树默默算了一下,按三天算,喻岭回来的时候刚好是平安夜。   “同事给了我两张电影票,”梁树从兜里掏出两张捏得泛皱的纸,“平安夜晚上八点半的,如果你能回来,有空的话,一起去看吧。”   他看向喻岭,喻岭也侧过头,与他对上视线,梁树表情立刻局促起来,“不然……就浪费了。”   “这部电影刚上映不久,我猜你还没有看。”   梁树低头迅速瞥一眼电影票,小声棒读:“《寻梦环游记》。”   听名字应该是一部比较欢乐的动画电影,适合小朋友看。   以为喻岭不会感兴趣,“没空的话就算了——”   没想到他却随口应道:“有空就去。”   喻岭出差去的城市四季如春,而这里的冬天却很冷。   回来时天刚擦黑,一下飞机,手机里就弹出梁树的消息。   为了应景,他把头像换成了一颗挂着彩灯的圣诞树。   【你几点到啊?要不要我去接你】   发送时间是两小时之前,五点。   【不用。】   喻岭回复道。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那边很快回:【你刚下飞机吗?电影快开始了,我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你现在过来估计也来不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你肯定也累了。】   坐了好几小时的飞机,的确是有些疲惫,但看个电影的精力还是有的。   更何况已经事先答应了梁树,喻岭不想言而无信。   【来得及,你先检票进去,路上如果堵车的话我可能会晚点到。】   现在是晚高峰,又逢过节,路上不可能不堵车。   喻岭打了辆车就直奔梁树定位的那家电影院,到达目的地时,电影已经开场了十来分钟。   梁树却没有听喻岭的话先进去,他抱着桶爆米花,傻兮兮地站在检票口等着。   喻岭一进电影院就看到了他。   “梁树。”   “进去吧。”   走进影厅,电影院里黑压压的一片,人非常多,几乎坐满。   很不巧的是,他们的位置是正中间的最佳观影区。两人弓着腰,低着头,蹑手蹑脚地穿过人群,   才终于坐到座位上。   梁树走在前面,向被挡住视线的观众说了很多句借过和抱歉。   喻岭很少来电影院看电影,更别提和人一起看。   他觉得在影院看电影就像做梦,没办法中途按暂停,灯一亮就必须醒过来。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电影人编造的虚假故事流泪。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抽泣,有人在擤鼻涕,有人在和身边的人说“妈的,怎么这么好哭”。   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银幕,还好一切正常。   结果哪能想到这人这么能憋,在电影院里还好好的,电影散场刚走出门,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   “哎,”喻岭无奈地看着低头止不住地揉眼睛的梁树,“人家都在电影院哭完了,你这怎么比别人慢一拍。”   “我也没想到。”梁树瓮声瓮气地说。   “没想到一个动画片后劲能这么大。”   喻岭手揣进口袋,摸半天也没摸到纸巾,只好拍了拍他的头:   “别哭了,我没带纸。”   梁树又抬手用衣袖抹掉眼泪,“我也没带。”   “也不是说剧情有多感人,”他鼻子还有些酸,垂着眼,停顿许久才说,“主要是,我想我妈了。” 第40章   “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   梁树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还记得走出家门时,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要是敢走,以后就别再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而母亲呢,在父亲的谩骂里止不住地抽泣,可是到底也没敢拦住父亲或者追上来。   离开家后,梁树下了很大决心才忍住没有联系母亲,而母亲竟然也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往她卡里打的钱也被尽数退还。   梁树打心底是失落的,低着头沉默了一路。   喻岭察觉到了身旁的人情绪不对。   他起初没多想,只以为梁树叛逆期还没过,年少气盛,跟家里吵架不肯服软,后来听到他坦白性向,再结合他刚才谈起家人的反应,略一琢磨就猜出了大概。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道无解的难题。   他没有说让梁树放下芥蒂服个软低个头之类劝解的话。   “真想回去的话就回去看看,不用顾虑这么多。”   否则难保以后是否会像自己这样,追悔莫及。   “ 我是想回去来着,不过还没考虑好什么时候回。”梁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   喻岭淡淡道:“ 要不就过年的时候吧,正好放假。”   他做决定一向果断,给别人出主意更不会犹豫太久,总能选出当下的最优解。   “ 过年……”一提起这个,梁树更觉得心酸了,“过年是航空公司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哪儿回得去啊。 ”   “一天假也不放?”   “有是有。”梁树无奈地摇头。   “ 不过只有正式员工才有年休假,像我这种劳务用工是没有的,我最多只能休……”他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三天吧。”   “ 工作满三年才有机会转成正式员工,我还有一年多呢。”   梁树停顿了会儿,又问喻岭:“你呢?你工作多久了?”   喻岭想了两秒,回答:“七年多。”   “这么久了啊?”   梁树猛然转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喻岭。   他觉得难以置信,喻岭看起来好像也没比自己大几岁,竟然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   “那,你今年过年也要回家吗?”   喻岭直截了当:“不回。”   “ 啊?”梁树不太理解。   他知道喻岭工作也很忙,但过年回趟家的时间总有吧,“不想家吗?”   喻岭抬起了头,看着挂在夜幕上的圆月,淡笑着说:“想啊。”   可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除了父母的忌日,他没再回过老家。有时候工作忙忘了,连忌日都没有回去。   这些他都没有对梁树说起。说爸妈都不在了吗?再回忆过去只是徒增伤悲。   他情感观念淡薄,与其他亲戚也少有联系,各种意义上都无牵无挂。   “ 想回就回,这可是你刚才说的。”梁树小声咕哝道。   “嗯,回不去嘛。”喻岭说得一派风轻云淡,梁树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因为工作忙脱不开身。   “ 那也没办法,”梁树故作老成地反过来安慰他,“生活太难了。”   路过商场,大门外有一颗很大的圣诞树,绿色的叶子被树上缠绕的灯串点缀成一片灿烂的金色。   两人走到商场对面的过街天桥上,   桥上行人来来往往,很热闹。   上面有人卖圣诞装饰品,发光的蝴蝶结和麋鹿发箍。   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梁树垂眼,看到喻岭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烟盒打开,喻岭把开口朝向梁树。   梁树摇摇头:“我不抽烟。”   喻岭把烟盒收回去,支着肩点上烟。   刚点着的烟头被风吹得猩红。   他深吸一口烟,慢慢地吐出来一缕又一缕烟圈,飘扬到冰冷的空气中,慢慢散了。   快走到天桥尽头,前面有人拦住他们的路。   梁树以为是推销小饰品的,还没来得及摆手拒绝,就看到那人躬身递来一份传单:“您好,少儿编程班了解一下。”   定睛看去,发传单的男人个儿很高,也很瘦,戴一副眼镜,看起来颇具文气,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传单。   可能是大学生创业?梁树猜想。   他还呆愣着没有反应,喻岭已经接过传单,随手把宣传页递给了梁树。   那人见他们不排斥,立刻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先生家里有小孩吗?少儿编程班针对4-18岁孩子的身心发育特点来设置课程,可以充分锻炼孩子的动手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为后续学习打下基础,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喻岭出于礼貌没有打断他,而梁树则是完全听不懂他在介绍什么,直到要下楼梯,梁树才说:“呃……不好意思,您看我和他谁看起来像有孩子?”   他指了指喻岭,又指了指自己,“我反正不会有。”   那人一脸尴尬地看向喻岭,“那……没关系,也可以提前了解一下嘛。”   喻岭抱歉地笑笑:“我也不会。” 第41章   什么意思?   梁树呆了半晌,走出好远,下了天桥还在揣摩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喻岭说不会有孩子,是不婚不育主义,还是……其实他也和自己一样?   答案无非就这么两种,不管是哪一种,对梁树来说都足够有冲击力。   梁树把手里的传单捏得发皱,又一点点把那些褶皱展平开,他忽然下定决心,转过脸看喻岭:“你刚才说,不会有孩子?”   前面是斑马线,红灯闪了闪,变成绿色,喻岭目视前方,过马路时没有看梁树。   “嗯,我不太喜欢小孩子。”他漫不经心道。   像是随口抛出的玩笑话。   “哦,这样,我还以为……”梁树无声地笑笑,止住了话音。   喻岭依然没有看他,“以为什么?”   他反问的语气也随意,并不显得咄咄逼人。梁树却很紧张,磕磕绊绊地才把话说完整,“以为、以为你和我一样呢,喜欢男的。”   喻岭不置可否,视线移到梁树的左手上,声音里带笑,“你先放过手里的传单吧。”   梁树这才意识到,他因为紧张,把传单捏得咯吱作响,几乎要团成了团,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忙把传单展开,装作认真看上面的内容来缓解尴尬。   ——少儿编程班火热招生中,科学锻炼脑力,致力于培养儿童的逻辑力和创新思维。   联系人:秦嘉容,电话:xxxx   “少儿编程培训班,什么东西?”梁树知道少儿舞蹈班、绘画班、钢琴班,但从没听说过什么编程班。   他问喻岭:“是学计算机对吧?”   “对。”   “你会这个吗?”梁树问,“编程。”   “会一点c语言,不怎么精通。”喻岭说。   “我都不知道什么是c语言。”梁树自嘲道,“好羡慕你们这些读过大学的人,我连高中都没上完。”   “读了大学又能怎样,毕业还不是要去工地。”   “你又说这个糊弄人!”   提到这个梁树就来气,他之前问过喻岭在哪里上班,喻岭说在附近的一条街上,那里是一处施工现场,梁树看他不像包工头、分包商一类的有钱人,便下意识以为他在工地上干体力活。   “我说的是实话。”喻岭笑道。   梁树冷哼一声,继续看传单。   “秦嘉容,”他又念了一遍这个,“那看来这个人很厉害,能开培训班,想必很精通。”   喻岭:“也不一定。”   梁树:“……”别人精不精通你又不知道。   “你小时候也学过编程吗?”   “没,”喻岭说,“那时候哪里有这种培训班。”   也是。   小时候的生活单调,没有太多乐趣,烦恼却很多。   “现在的小孩都多才多艺的,什么画画乐器音乐舞蹈,这也学那也学,没想到竟然还要从小学电脑,真累啊,”梁树嘀咕,“他们的家长也很累吧。”   “大环境如此,没有谁是轻松的。”   梁树突然很好奇:“你小时候学过什么?画画吗?”   喻岭摇头,“小提琴。”   梁树“哇”了一声,“感觉是很高雅的乐器。”   “还好吧,”喻岭淡淡地说,“小时候学过几年,后来荒废掉了。”   ”哦对了,”梁树说,“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还学过跆拳道呢。”   “ 是吗。”喻岭看了他一眼。   这话可信度很高,梁树虽然看起来瘦,但并非弱不禁风。   “真的,我小时候跟同龄人打架没输过。”   “ 后来连比我大很多岁的都打不过我了。”   “真厉害。 ”喻岭口吻敷衍,梁树听了却仍然高兴得忘乎所以。   他性格顽劣,小时候没少因为打架被请家长,回家之后再挨一顿结结实实的揍。   “不过我弟弟学习特别好,比我强多了,每天学学学,好像除了学习不会干别的,我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是挺累的。”喻岭顺着他的话说。   在聊天这方面,他可谓是糊弄大师,而梁树却完全察觉不到。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 ”   他很高兴能得到喻岭的认同,脚步越走越轻快,甚至哼起了歌。   “老师家长你听我说,春天只有一种颜色太单调,折了翅膀的小鹰飞不高~”   他哼唱的歌旋律很欢快,喻岭听起来有几分耳熟,觉得应该是某首儿童歌曲。   “这是什么歌?”   “快乐星球里面的啊,你没看过吗?”   这部剧曾火遍大街小巷,里面的插曲传唱度很高,几乎每个小孩儿都能哼上两句。   “没有。”喻岭说。   他觉得耳熟可能是以前偶尔听到别人唱过。   “不会吧?”梁树不可思议道,“你到底有没有童年啊!”   “可能没有吧。”   “如果我们小时候认识的话,根本没有共同语言,我肯定不会跟你做朋友的,”梁树畅想了一番,又补充道,“哪像现在。”   “现在怎么了?”   “我上赶着和你做朋友,你还对我爱答不理的。”   “哪有。”喻岭替自己叫屈,他对梁树明明很有耐心。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吧?”   有时候不是喻岭敷衍,而是他实在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算是吧。”   梁树问的一箩筐问题中,大概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如此。但他对于和喻岭聊天这件事乐此不疲,就算得到的回应等同于无,还是可以自说自话,自我满足。   “《寻梦环游记》怎么这么好看!”   没料到话题转变得如此迅速,喻岭反应了一下才道:“还没哭够呢? ”   “你真的一点都没被打动吗?”梁树颇有些幽怨地控诉:“你冷血你无情! ”   电影院离地铁站有两公里,他们是步行过去的,剩下的路程里,梁树都在和喻岭讨论《寻梦环游记》的剧情。   他有许多感想亟待抒发,哪怕这个听众听得不是很认真。   “我觉得人死后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是件很可怕的事。”   “ 如果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遗忘掉那倒没什么,但一想到他的家里人是不愿意记得他,我就好难过。”   尽管这部电影的结局可以算得上美好,但故事内核依然是悲伤的。   “最后是真相大白了,可还是留下了太多遗憾,如果不能见到亡灵的话,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梁树和他探讨起剧情时真的很认真,认真到有点执拗的好笑。   “是啊,太遗憾了。”喻岭将糊弄学贯彻到底,没有扫他的兴。   梁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抬头,撂下一句话:“我决定过年回家。”   “嗯,回吧。”喻岭倒没有太意外。   “那你……要一个人过年了。”梁树语气有些歉疚。   看电影之前,他其实已经想好不回家了,留在这里和喻岭一起过年,没想到只是看了一部电影就改变了主意。   尽管并没有和喻岭承诺过一起过年之类的话,但不知为什么,他仍觉得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喻岭早已习惯一个人过年,并不在意这件事。   “我在家可能待不了几天又要吵架,应该很快就回来。”梁树挠了挠头,要不是为了看一下妈妈,打死他都不会回家。   喻岭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继续顺着他的话说:“那就等你回来。”   --------------------   梁树:他说等我回家诶! 第42章   梁树这个人行动力一向很强,想到什么就能马上去做,但这样做也有缺点,冲动草率,做事不计后果。   他看完电影回来就开始翻看电子日历规划着什么时候回家了。   确定要回家之后,时间好像开了倍速,一下变得飞快。一到年底,梁树忙得像陀螺,尤其节假日期间,值班时间很长,昼夜颠倒,难有喘息。   而相比之下,喻岭就显得过分清闲了。   这段时间,梁树每次下班回来,不管是早是晚,都会发现喻岭在家。自从进入冬天,他整个人好像就肉眼可见地变懒散了,仿佛已经提前开始养老,就差端着保温杯喝茶看报了。   有天早上,梁树值完夜班,回到家是早上八点多,他打开门,低头发现门口鞋架上喻岭的皮鞋还在。   他竟然还没有去上班?!难道今天休假?   不可能吧,以喻岭的工作性质和工作强度,恨不得全年无休,除了过年,一年到头哪里还有休假的时间。   梁树转念又想,或许他是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一点,于是出于对室友的关心,梁树走过去,试探性地敲了敲喻岭的房门。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梁树贴在门边等了片刻,觉得喻岭可能还在睡觉。   他回自己房间收拾了一下,把要洗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从洗手间出来时迎面撞见睡眼惺忪的喻岭,“被敲门声吵醒了。”   “你、你刚起床?”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喻岭眯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八点半起床,很晚吗?”绕过他进了洗手间。   梁树熬了一整晚的疲惫倾刻间一扫而空:“对你来说挺晚的!”   “你最近怎么了啊?”梁树追了进去,倚在门边问道:“失业了吗?”   喻岭刚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正准备刷牙。   梁树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转身要走,却不想喻岭沉吟片刻,道:“差不多吧。”   梁树原本只是在开玩笑,随口一说,这下属实震惊了:“啊?!!”   “逗你的,你也信。”喻岭把电动牙刷放进嘴里,嗡嗡的震动声响起。   他目前任职的这家分公司效益不好,总部在商议要不要把这个分公司与别的公司合并掉。临近过年,公司发不下来绩效年终奖,在建项目大都亏损,又很久没有新的项目中标,许多人处于待岗状态,包括喻岭。   这些事他并不想细说,太麻烦也没什么必要。   “喻岭你又骗我!”   伴随着梁树的咆哮,喻岭继续淡定刷牙。   “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句实话啊?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   喻岭:“嗯。”   “年休假不会这么早放假吧?还是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嗯嗯嗯。”喻岭含着牙刷,“嗯”了几声敷衍。   “不对啊,”梁树见他像没事人一样,想了想,又觉得上当了,“你现在是不需要工作了吗?为什么好像整天都很闲一样?”   喻岭烦不胜烦,脾气都被磨没了。他把嘴里的泡沫水吐掉,朝梁树看了眼。   “我需要冬眠。”   “你再糊弄!”梁树仍杵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今天非要弄清楚不可。   “起开。”喻岭往洗手池旁边挪了一步,摆摆手,似乎想要把梁树轰出去。   “我不!”   “尿尿你也看?”喻岭手往下一拉,解开裤链。   梁树:“……”   他脸一红,砰的一下把门甩上了。   看着挺正经一人,怎么熟了之后就变得这么粗俗!   梁树对喻岭的偶像滤镜碎了一地,连渣都不剩。   尽管这样,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角。   腊月二十八,梁树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他是坐飞机回去的,梁树的家乡是座小县城,没有机场,下飞机后需要坐一趟好几个小时的大巴,还要再打车,一早走的,天稍黑才能到家。   梁树走之后,没有人再来吵他,一整天,屋子里冷冷清清,安静得有点不习惯。之前总觉得这栋小房子很挤,现在竟然觉得过于空旷。   “叮咚——”   消息提示音打破了沉寂。   梁树:[图片]   梁树:[图片]   梁树:我下车了,好大的雪啊!!!冻死我了!   喻岭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天黑了。   他点开梁树发来的图片,漫天鹅毛大雪,刺骨的寒意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手机屏幕传递过来,这会儿再提醒梁树多穿衣服显然已经晚了。   喻岭:捂严实点。   梁树:不能更严实了!   下一秒他又发来张模糊的自拍,帽子围巾口罩全副武装,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雪花,可以直观地看出他那里雪下的有多大。   喻岭望了眼漆黑的窗外,这里尽管也非常冷,却还没有下过一场雪。   这之后的两天,手机里再没有响起新的消息提示音,想来梁树的这个假期,应该是忙碌且快乐的。   喻岭足不出户,日常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睡觉以及画漫画。于是作息也随之变得混乱,待岗的这段时间,他得了空,又重新捡起了画漫画的爱好,也不分白天昼夜,有灵感了就画,现在已经画了厚厚一沓。   画到凌晨四点,终于熬不动了,喻岭倒头就睡,结果这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睡到除夕,醒来竟然还是困,好像怎么都睡不够。   喻岭是个毫无仪式感的人,没有任何出去过节的欲望,在床上躺了半天,又继续爬起来窝在出租屋里画漫画。所幸冰箱里还有梁树走时存放的余粮,让喻岭不至于饿死。   屋内开着暖气,是抵御严寒的最后一道温暖屏障,把人烘烤得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   画完了这一章节,喻岭突然来了精神,很想抽支烟。翻遍衣服口袋,只翻到一个空荡荡的烟盒,他有些烦躁地把烟盒按扁,随手丢进门口鞋柜上放钥匙的纸盒里。   因为梁树总是忘记带钥匙,后来喻岭就放了个纸盒在鞋柜这,出门换鞋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两把钥匙。   现在只有一把了。   喻岭拿上钥匙出门,没走太远,就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包烟。   这里靠近地铁站,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步履匆忙,想赶时间早点回家,天快黑了。   也许是新年的气氛烘托,向来不知孤独为何物的他,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忽然产生了那么一点孤独感。   喻岭叼着点燃的烟,缓缓地踱回出租屋。   拧动钥匙时发现门没锁。   ……等等,他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好像锁门了。   喻岭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想,谨慎地握住门把手,打开门的一瞬间,嘴里的半截烟险些掉出来。   他和头发蓬乱,怀里抱着睡衣的梁树面面相觑,两人都吓了一跳。   “……”喻岭差点忍不住骂脏话,“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梁树弱弱地说:“我、我去拿晾在窗台外的睡衣。”   # 途径一座山 第43章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喻岭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梁树。   他应该刚回来不久,头发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乱糟糟的,眼睛耷拉着,没什么神采。   估计是和家人闹得很不愉快,才会选择在除夕这天回来。   梁树耸耸肩,“他们不欢迎我。 ”刻意说得轻松。   他站在家门外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四十,大门紧闭。   敲门时,心也随着“笃笃”的敲门声忐忑起伏。敲没几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是段慧娟来开的门。她头上多了白头发,眼角皱纹变深,整个人憔悴了很多。   “妈。”   看着仿佛突然变苍老的母亲,梁树心里突然产生了动摇。   母亲他们这一代人思想传统,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很正常,如果当初自己的态度没那么强硬,或许未必会和家里人闹得这么僵,也不会让她仿佛一夜白了头。   段慧娟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回来,怔怔地望了他许久,眼睛里倏然涌出泪。   “还知道回来啊!”   梁树看到母亲的眼泪,顿时乱了阵脚,眼底一片湿热,“妈,对不起……”他把行李箱推到一边,俯身抱住了瘦小的母亲。   记忆里段慧娟一直是很温柔的人,小时候,梁树无论闯多大的祸,段慧娟从未指责过他,最多只是埋怨几句,以及劝他不要和梁来金顶嘴。   “真是白养你这么大。”段慧娟轻轻地拍了拍梁树的背,哽咽着埋怨道。   猜到他还没有吃饭,段慧娟去厨房给他做饭。   梁树跟随她进厨房打下手,先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房间里没有传来别的动静,梁来金应该不在家。   “梁来金呢?”   “哎呀,”段慧娟不满地嗔道:“你这孩子,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爸爸,父子哪有隔夜仇呢?你跟他认个错服个软——”   “不可能。”梁树语气坚决。   “你啊,”段慧娟深知梁树的脾性,无奈地摇了摇头,“男的和男的……哎,真是的,这算什么呢,你怎么能干这种荒唐事啊。”   梁树注视着段慧娟切菜时粗糙的手背,缄默不语。   “小树,妈妈求你,我们改了好吗?”段慧娟抬头凝视着他,语气恳切。   梁树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妈,我改不了。”   “哎,”段慧娟愁得直叹气,边做饭边埋怨,“这不是变态吗,说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呢?”   类似的言论梁树听过很多,这些对他来说本是不痛不痒,但从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梁树感觉到难过,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酸。   回到家的第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段慧娟以一种十分不解夹杂着失望的口吻在梁树旁边反复念叨,说梁来金被他气得浑身都是病,去了好几次医院,说还好梁林听话,没有像他那样不懂事。   梁树心想,梁来金哪是被他气的,分明是长期抽烟酗酒、花天酒地的恶果。但他只是沉默着扒碗里的饭,一句争辩都没有。一直到吃完饭回房间,才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然而安宁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梁来金一回来,争吵就爆发了。   梁来金前一晚和狐朋狗友出去喝酒,彻夜未归,回来后看到梁树竟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时间暴走,仿佛酒劲儿还没过,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谁他妈让你回来的?怎么没死在外面呢?”   梁树冷声说:“没死,活得好好的,不劳您费心。”   “哎小树!”一旁的段慧娟忙制止他。   “小兔崽子能耐了是吧!”梁来金急了,捋起袖子冲到梁树跟前,“还回来干嘛?不是翅膀硬了跟我硬气吗?”   也许随着时间推移,母亲的态度会有所松动,但梁树知道,梁来金这种人不会,所以他永远无法和他和解。   梁树“噌”地一下站起来,他比梁来金高,身体素质也比早被酒色掏空的梁来金好得多,站在梁来金对面,非常有压迫感。   梁来金下意识退后两步,瞪着眼睛朝他吼:“同性恋都有病!你给我离梁林远点儿!”   “你干什么呀?小林又不在这儿……”段慧娟弱弱地开口。   梁林去了乡下爷爷家过年,梁树自回来根本没见他一面。   “你别插话!”梁来金吼她。   梁来金常混迹声色场所,见过不少提供特殊服务的男人,“也不知道在外面跟多少乱七八糟的男的搞过!”他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   “在外面乱搞的是谁谁心里有数。”   顾及到段慧娟在,梁树忍住没有说更难听的话。   打又打不过他,梁来金面色难看,激愤地看着梁树,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你赶紧给我滚蛋!”   他目光一转,看到柜子上梁树带回来的特产和保健品,三两步走过去把东西一拎,作势就要扔出去。   段慧娟忙上去拦他:“你干什么呀?小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梁来金气急败坏地推了她一把,“看你养的好儿子!”   还好梁树眼疾手快,大步上前扶住了段慧娟,没有让她摔倒。   之后短短两天吵了无数次架,梁树实在待不下去,就提前回来了。   走的时候,段慧娟半是不舍,半是犹豫,好像是想挽留,但说出口的话却让梁树心凉了半截。   她说:“小树,你什么时候改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在家天天吵架,烦死了。”梁树僵硬地转换话题,“诶你出去干什么了?”   既然他不愿自揭伤疤,喻岭当然也不会多问。   “买包烟。”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哦,”梁树又呆呆地问:“你、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喻岭随口说。   “好吧,”梁树把怀里的睡衣放在沙发上,“我还没吃呢,冰箱里剩什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小冰箱,打开门之后,目瞪口呆:“这怎么……什么都没了呀?”只剩下裹着保鲜膜的半颗榴莲。   他惊讶地望向喻岭。   冰箱里的东西全是他买的,平时下班回来有精力的话,梁树会自己做饭,而喻岭早中晚三餐都在公司食堂解决。   尽管梁树早就跟喻岭说过,冰箱里的各类食物他都可以随便吃,但喻岭从来没吃过。   梁树万万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喻岭竟一下把那些食物全消灭了,除了榴莲。   喻岭呢,他也没想到梁树会提前回来。他本打算在梁树回来之前去趟超市,把他吃掉的食物补齐放回冰箱来着。   结果梁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喻岭难得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是我吃的。”   “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出去买。”他把烟头扔进脚边垃圾桶,又补充道,“或者点外卖?”   “不用不用,”梁树合上冰箱门,“我正好想下去散散步,我去买就行了。”   最后两人一起下了楼。   外面的小商铺大多关门了,只有那家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   便利店的蔬菜肉类品种不多,且到了晚上已经不太新鲜,梁树就随便买了些速食面和小零食,还顺带买了几瓶酒,白的啤的都有,且坚决不让喻岭付款。   喻岭有些过意不去,打算明天一早就出门买东西囤满冰箱。   “怎么买这么多酒?”他平时没见过梁树喝酒。   “借酒消愁啊。”梁树故作惆怅。   喻岭笑了一下,补上后半句,“愁更愁。”   梁树傻笑:“哈哈哈。”   他笑够了,才望向喻岭:“对了,我有个不情之请。”换作以前,梁树绝对不会说出口,但这次他料定喻岭不会拒绝。   “嗯?”喻岭侧眸。   “咳咳,”梁树清了清嗓子,眼神热切,“今晚可以去你房间睡吗? ”   --------------------   喻岭:?这进展有点快了吧 第44章   喻岭望向他,目光意味深长。   梁树磕磕巴巴地解释:“是、是因为我的被子还没干!”   出租屋没有阳台,平时洗的衣服都晾晒在防盗窗外绑的钢丝绳上。   梁树回家之前把睡衣和床单被套都洗了,刚才收睡衣的时候,发现床单被套还没干透,摸起来潮乎乎的。   他以为喻岭应该是个边界感很强,非常注重私人空间的人,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时没抱太大期望,想着大不了就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行吧。”   出乎意料的,喻岭同意了,但听上去似乎有些勉强。梁树不想让他为难,于是挠了挠脑袋,生硬地笑道:“我开玩笑的哈哈哈。”   喻岭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反倒很认真:“我没开玩笑。”   “你难道打算睡沙发?”他眉头蹙起来。   梁树愣了愣,下意识点头。   没通暖气,客厅里也没有空调,严冬腊月里冷得像冰窖一样,在沙发上睡一晚上,第二天一准头昏脑涨进医院。   “睡我房间,”喻岭直截了当道,“我又不是不让你睡,矫情什么?”   梁树:“……”   你又不是不让我睡,这话怎么听都很有歧义。那你倒是让我睡啊!什么时候睡?怎么睡?   梁树暗戳戳地脑补了一路。喻岭只瞥见他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回到家后,两人没有立即去喻岭的房间,先在客厅小茶几上吃东西。吃的时候都很安静,不怎么说话,偶尔有交谈,是梁树把手边的卤鸡卤鸭递过去,问喻岭要不要吃。   吃到一半梁树才想起来还买了酒,他起开一罐啤酒放到喻岭面前,问:“你酒量怎么样?”   喻岭挑起眼看他,语气古井无波:“白的能喝四斤半。”   “真的假的!”   梁树显然不信,抱着把喻岭灌倒的心思和他拼酒,结果最后酒全部喝完,他们看彼此的眼神仍旧很清明。   梁树怀着挫败感跟喻岭进他的房间。   门刚打开,喻岭忽然想起了什么,手臂一伸挡在门口,“先洗澡。 ”   “ 一身酒气。”   梁树低头闻了闻衣服,“闻不到啊。 ”   又像小狗似的,拉着喻岭的衣袖放到自己面前嗅了嗅,鼻子一皱,觉得喻岭双标,不满地抱怨道:“明明是你身上的酒气更重一点吧。 ”   喻岭笑:“ 我又不是不洗,你先去。”   “ 你这个人好讲究,”梁树小声嘀咕着拿衣服进了浴室,“ 进你房间是不是还得沐浴焚香啊……”   洗完澡,梁树终于被允许进入喻岭的房间。   他扫了眼屋内,地板一尘不染,喻岭搬家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床上被子铺的平平整整,书桌上的零碎物品也分门别类摆放,桌角还放着一瓶免洗消毒洗手液。由此判断他确实有洁癖。   喻岭还在洗澡,梁树看了一眼他的床,没敢坐,而是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坐下。   喻岭走过来时一脸严肃:“ 谁让你坐了?还没焚香呢。”   “ ……”梁树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   第二句话音落下,他哭笑不得道:“ 你好烦!”   喻岭坐到床沿,拍了拍松软的床垫:“来,上床。 ”   梁树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决定不和直男一般见识,走到他旁边,特意隔了一点距离才坐下。   不过现在才九点多,这个点睡觉是不是有点早了?   喻岭也没有躺床上立即睡觉的想法,他白天睡了一天,这会儿一点也不困。   “看春晚吗?”梁树提议道。   他刚说完,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提议:“好像挺无聊的,算了算了。”   “那找部电影看好了。”   喻岭替他做了决定。   梁树以为,他们会坐在被窝里,抱着电脑看电影,屏幕很小,他们只能靠得很近,最好是头抵着头。   没想到,喻岭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台白色的小型投影仪。   “你还有投影仪呢!”梁树惊奇。   “不是我的,前段时间同事离职了,投影仪没带走,就给我了。”喻岭解释道。   他很快就把投影仪调试好,连接手机播放电影。   “ 看什么电影啊?”   “《飞屋环游记》。 ”   梁树“咦 ”了一声。   他想起前段时间刚和喻岭一起看过的《寻梦环游记》,莫非是一个系列的?于是也这样问了出来。   “算是,一家公司出的。 ”   “这个不会也很催泪吧? ”梁树钻进被子里,迟疑道。   喻岭说:“不会。 ”   他掀开被子坐到梁树旁边,梁树自然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更多空间。   盖棉被纯看电影,也挺好的,梁树心想。   起初梁树还有些心猿意马,后来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电影上。   这次竟然看到十几分钟的时候就开始哭。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看起来凶巴巴的老人为了完成亡妻的愿望,带着一个调皮的小孩,乘坐飞屋环游世界。不知道为什么一部动画电影非要搞得这么煽情。梁树拿被子蒙住大半张脸,红着眼睛瞪喻岭:“骗人精!怎么说谎话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喻岭:???   他以前看的时候没觉得情节有多感人啊。   喻岭有点无奈,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面巾纸,拉开梁树用被子蒙住的脸。   冰凉的指腹无意间蹭过他沾满泪的眼角,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喻岭顿了顿,把纸往他脸上一丢,继而嫌弃道:“你小心点,别把鼻涕蹭被子上。”   梁树松开被子,急了:“我没流鼻涕!”   “行行行。”喻岭没什么耐心地敷衍道,“好了,别哭了,我哪知道你泪点这么低。”   “骗子!”梁树瓮声瓮气地重复道。   喻岭没做任何辩解,低低的笑了,“嗯,比我想象中爱哭多了。”   梁树身体僵硬地死死盯着屏幕,看不到喻岭此刻的表情,只能从投影仪投射出的银白色冷光中,偷瞥到他的一点侧脸,听到他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并非嘲笑,声音低沉和缓,反倒挺温柔。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梁树不主动开口,喻岭也没什么要说的。   直到电影看完,梁树都没再和喻岭要过纸,安静得反常。喻岭一度怀疑他困了,看着看着睡着了。   梁树突然往上拱了一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喻岭。”梁树叫他。   喻岭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梁树的眼睛亮亮的,明显看得出哭过的痕迹。   “我刚才在书桌上看到你画的画了。”   见喻岭没任何反应,他继续说:“我很喜欢你的画,很喜欢。”   以前画连载的时候,喻岭有一小批稳定的读者。其中大部分都是在评论里骂他狗作者拖更,扬言要给他寄刀片的。   很少有人会向他表达明确的喜欢。   喻岭眨了下眼。   眨眼时,能看到眼皮上有浅浅的一道褶。原来他不是单眼皮,是内双啊。   梁树正看着他的眼皮愣神。   喻岭忽地凑过来,神色认真:“梁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距离不过几厘米。再近一点,仿佛就能吻上去。   梁树懵了,瞬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啊?   刚才的酒劲儿现在才上来吗?   梁树严重怀疑他喝多了。但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深邃绵长,看起来很清醒。   是什么秘密呢?梁树忍不住揣测。   “我不是脱氧核糖,或者说,不完全是。”   “啊??!”梁树一怔。   “《末日2094》只有前面三分之一是我画的,后面的都是别人画的。”   “……哦──”   给工作室做代笔。这个秘密不大不小,梁树消化了片刻,很快就接受了。   怪不得这部漫画画到后面,剧情人设画风逻辑全线崩盘,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作者不是被夺舍了,而是换人了。   那现在梁树终于可以放心痛快地和喻岭吐槽《末日2094》前与后的割裂,如果没人拦着,他甚至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而且喻岭又开始画漫画了,那自己是不是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新连载?   梁树越想越开心,一点也不想再计较喻岭骗他看催泪电影害他哭的事了。   然后,他又听到喻岭毫无波澜地说:“你可能喜欢错了人。”   “没喜欢错,”梁树斩钉截铁道,“就是你!”   “我还想继续看你的漫画,只要你画我就会一直看,你跟我说过有时间就画的。”   ……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怎么不记得?   喻岭有些困惑,恍惚中望向窗外。   透过窄窄的深蓝色玻璃窗,他看到外面浓黑的夜,无风无月,毫无征兆开始飘雪。   这一年里不如意的事有很多,喻岭想,新的一年应该会好一点。 第45章   后来喻岭不愿再回忆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个晚上。   梁树睡觉很不老实,睡着后无数次越界,把胳膊和腿架到喻岭身上。   偏巧喻岭觉轻,稍微有点动静就容易醒,一晚上没睡好觉。   也不知道是几点,朦朦胧胧中,梁树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是喻岭把他弄醒的。   他睁开眼,正对上喻岭烦躁到想要杀人的视线:“你胳膊再放我脸上,我就把你踹下去。”   “哦……”梁树还不太清醒,完全没意识到喻岭在崩溃边缘,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脸,然后自顾自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行了,睡吧。”   语气称得上宽容大度,险些让喻岭以为大半夜不睡觉无理取闹的人是他自己。   第二天梁树醒来,发现身侧早已没了人,看一眼时间,还不到八点。   咦?喻岭现在又恢复早起了?   他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一眼便看到茶几上放着煎蛋和牛奶,两人份。   喻岭顶着一副黑眼圈,耷拉着眼睛,正慢腾腾地喝牛奶,见梁树出来,抬眸看了他一眼。   梁树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昨晚没睡好吗?”   “你说呢。”喻岭面无表情。   “啊,”梁树忽然想起昨晚喻岭叫醒过他一次,顿时不安道:“我睡觉不太老实,好像……不小心压到你了。”   “ 六次。”喻岭补充道。   这六次包括且不限于,胳膊肘顶到他脸上,手放他小腹上,像只青蛙趴着睡,小腿架他腰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睡个觉而已,梁树竟然能摆出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姿势。   “……”梁树沉默了片刻,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梁树一道歉,喻岭也就懒得计较了,只丢下一句:“别想再睡我的床。”   过完年,喻岭似乎又忙碌了起来,恢复了以前的工作时间,出差频繁,三天两头不在家。   梁树有时下班回到家,看着冷冷清清的小屋子,会突然恍惚一下,喻岭到底有没有住在这里?   就算喻岭没有出差,两人在出租屋里仍不常碰面,喻岭最近经常有饭局,总是出去应酬到很晚,回来带着一身酒气。   梁树值班回来撞见过几次,以喻岭的酒量应该很难喝醉,但那几次每次都眼神混沌,走路也不太稳,一回来就进卫生间吐,大有不把自己喝死不罢休的架势。   这种喝法太伤身体,但梁树也没有什么立场劝他少喝点酒。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早上。   梁树值完晚班,六点多回到家,天才刚亮起不久。   低下头,门口喻岭的拖鞋还在,梁树一愣。   喻岭一晚上没回来?   不一定吧,也有可能是出差了。梁树胡乱猜测着,去卫生间洗漱完准备睡觉,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   喻岭把刚脱掉的大衣挂在衣架上,身上的烟灰色衬衫此刻有点皱。   梁树朝他走过去,除了烟草味和酒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是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什么香,总之又甜又腻,混着烟酒味,并不算好闻。   “你一晚上没回来啊?!”   “嗯。”喻岭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声音也比平时低沉一些。   “应酬应一晚上?”   梁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拦住喻岭问东问西,应该让他赶快去休息。   “吃完饭去了锦瑟。”   锦瑟是这里最有名的一家高档会所,梁树公司里有个公子哥组局请人玩就爱去那里。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梁树呼吸一滞,“陪、陪领导去的吗?”   “是啊。”   “那里好玩吗?”   “凑合吧。”   梁树绷着脸,严肃道:“做人要有底线,你不要轻易被一些声色犬马诱惑。”   喻岭被逗乐了,“还声色犬马……”   见他好像没当一回事,梁树急了:“我说真的啊,虽然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但是你……”他越说心里越泛酸,说不下去了。   “但是什么?”喻岭挺有兴趣地问。   “但是这样不好。”   他慢慢收起笑容,依然是那副不痛不痒的样子,轻飘飘地问:“所以呢,和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是你室友,关心你不是很正常吗?”梁树说得理直气壮,“我们住一起,你这种行为,很容易对我造成影响。”   “怎么影响了?”   梁树不说话了。   “说啊。”   “影响,你,在我心里的形象。”   “哦?我在你心里什么形象?”   “……好形象,”梁树顿了顿,语气决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咳咳……”喻岭到底没忍住,喉结滚了滚,笑出了声:“什么玩意儿。”   笑声沙哑中带着性感。   “我很自爱。”喻岭语气加重,“自爱二十六年了,行吗?”   “哦,哦,行,那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梁树有点脸红,心跳也突然变得有点快。 第46章   喻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梁树被看得脸颊发烫,但却没有挪开视线。   空气中的氛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悄无声息,藏在每一次的对视里。   梁树嘴唇动了动,刚想要说话。   “你怎么这么喜欢道歉?”喻岭突然开口。   想说的话猝不及防被打断了,梁树没勇气再说下去。他愣了愣,慢半拍地问:“啊?有吗?”   当然有,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在服务行业工作久了养成的习惯,一旦察觉到别人不高兴就要立刻道歉,说“对不起”和“不好意思”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做错事才需要道歉,你又没有。”   “哦,”梁树脑袋懵懵地点了点头,“可你刚才说……”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沉下脸来,模仿喻岭的语气:“所以呢,和你有关系?”   “凶死了。”梁树继续说。   “我凶?”喻岭看他表演完,匪夷所思地笑了。   “梁树,你摸着良心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   “就是很凶啊。”底气瞬间矮了半截。   梁树想了想,确实没有,喻岭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甚至可以说对他很包容。   真奇怪。   以前梁来金打他骂他,说尽一切恶毒的话,他都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而现在,喻岭只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感到委屈和难过,真是毫无道理。   “行,”喻岭也没计较,挺好脾气地说,“你要觉得有问题,那我给你道个歉?”   “……别!”梁树怂了。   喻岭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谢谢你关心我,你真是好室友。”   “不用谢嘿嘿,这是我应该做的。”梁树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夸你两句还喘上了?喻岭懒得再说,绕过他去茶几倒了一杯水。   边倒边想,之前梁树每次值完班回来都是倒头就睡,这次怎么精力这么旺盛?   你不困我都困了。   “还有水吗?我也想喝。”梁树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他。   他的眼神让喻岭觉得,他们好像身在极度缺水的非洲。   “自己倒。”喻岭喝了一大口水,下巴点了点桌上另一个空杯子。   梁树也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吸气,呼气,又开始蹬鼻子上脸:“那我现在可以问一下,你一晚上都干什么了吗?”   说完看喻岭的脸色,赶紧补充:“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可以问,”喻岭回答,“但我现在不想讲。”   他顿了顿,“晚上吧。”   主要是他现在真的很困,这件事讲起来太麻烦,梁树又免不了会问一堆问题。   喻岭这几个月全国各地跑,组乱七八糟的饭局,应酬没完没了,生意场上多方博弈,明里暗里的手段都用了,终于快把新项目谈拢,令濒临破产的分公司免于被合并的命运。   饭局结束后转场去会所。他在包厢里待了两小时,被穿着性感的女孩灌了不少酒,大肚肥肠的领导已经左拥右抱着出去了,还有一个甲方正在让公主嘴对嘴喂酒,他借口说喝多了想吐逃离现场。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习以为常,喻岭时间点掐得非常熟练,知道什么时候领导还没尽兴,什么时候差不多可以撤了。   他去前台刷会员卡把账结了,上楼开个单间浅眯一会儿,等楼下完事儿再叫车挨个把他们送回家。   然后天就亮了。   “好!那就晚上讲!”梁树心情大好,如果他有尾巴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摇起来了。   他“腾”地站起来:“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我去给你做饭呀~”   “你正常一点。”喻岭皱眉,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   尤其是最后那个“呀”字,嗲得让喻岭浑身起鸡皮疙瘩。   惊悚程度不亚于他在上个项目,一个一米八几的魁梧壮汉因为想老婆孩子抱着他哭了一小时,死活不撒手。   “我不饿,不想吃饭,困得要死,只想睡觉。”   “哦,那、那睡吧。”梁树的声音低了下去。   喻岭看向他。   眼睫低垂,嘴唇紧抿,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下一句没准又要道歉。   于是赶在梁树开口之前,喻岭说:“最近一直在忙投标的事,应酬太多,没怎么睡过好觉。”   梁树沉默片刻,“嗯,那你好好休息。”   总算没有再道歉。   “这段时间辛苦了。”他又说。   喻岭打算先洗个澡,再美美睡一觉。   刚转身,就感觉到身后被一团温热覆了上来,身体一僵。   梁树抱住了他。   这是喻岭时隔多年再一次被男人抱,抱得很紧不撒手的那种。   惊悚吗?倒也还好。   还有什么感觉呢?   喻岭想,喜欢他抱我,再多抱一会儿。   又抱了一会儿,梁树还是没松开手,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喻岭放弃抵抗,艰难道:“你觉不觉得,这个拥抱的时间有点长了?”   梁树头埋在他肩上,疯狂摇头。   喻岭忍了忍,还是说:“您能让我先去洗个澡吗?” 第47章   “洗、洗澡?哦哦,好的。”尽管梁树嘴上答应得很好,但手上力度却丝毫不减,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喻岭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烟酒味与腻到想吐的香水味掺杂在一起,发酵一整晚,令他无法再多忍耐一分钟。“你闻不见我身上什么味儿吗?”   偏偏梁树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不肯放手。   他皱着鼻子嗅了嗅,认真发表意见:“我觉得还好,不难闻啊。”   喻岭心很累,疲惫道:“松手。 ”   “再让我抱一会儿吧。”梁树摇头。   宿醉加熬夜,梁树觉得喻岭现在可能不是很清醒,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他怕喻岭洗完澡清醒过来以后,就不会再让他抱了。   “ ……”喻岭气得简直想笑,“你这什么癖好?”   “ 没什么癖好。”   梁树弱弱地问:“洗完澡还能抱吗?”   “不能。”   看来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那好吧。”梁树很是遗憾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喻岭关上了浴室的门,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这时候并不是表白的最佳时机。梁树很清楚。   他只是一时有点情绪失控,下意识就那样做了。   如果只是普通室友的关系,梁树刚才的行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骚扰。   但喻岭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是不是就说明,他可以接受这种行为或者比这更亲密一点的举动?   梁树曾经很排斥亲密举动。   是因为他的上一个室友。   他当时被房东坑了钱,走投无路时,是那位好心同事收留了他,而且还没收他房租。   然而他搬过去才知道,原来同事也是gay,且对他意图不轨。   起初同事只是偶尔会很亲昵地摸他的头,摸他的脸,喊他宝贝,梁树只当他是开玩笑闹着玩儿,让他不要再这样了。   后来梁树慢半拍地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问他是不是gay。   同事很坦然地承认了:“ 是啊,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梁树也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我每次洗完澡出来你总盯着我看,眼神很露骨。   只是委婉道:“ 我们只能做姐妹。”   同事很失望,且对他们的撞号表示遗憾,然后就开始和他以姐妹相称。   不久后,同事谈了男朋友,晚上把人带回家住。   由于是两居室,同事和他男朋友两人住一间,梁树单独住一间。   第二天,他男朋友走后,梁树就提出想要搬走,不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主要是他们晚上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梁树听得面红耳赤,一夜没睡好觉。   同事满脸娇羞地说:“ 我不想让他过来,他自己非要过来,哎呀,好烦。”   还说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他过来了。   一直住在别人家里也不是办法,那之后梁树就又开始看起了租房信息,想要尽快搬走。   结果没过几天,同事的男朋友又来了。   晚上十一点多,梁树洗完澡正在浴室吹头发,有人直接推开了门。   是同事在网聊软件上认识的那个男朋友。   他瞥了眼梁树短裤下笔直白皙的腿,朝他吹了声口哨,流里流气地问玩不玩3p。   梁树顿时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没好气道:“滚。 ”   没想到他竟然还敢靠过来扯他的衣服。   最后以梁树把他揍进医院告终。   后来同事找他道歉,说没想到男朋友是这种人,已经跟他分手了。   梁树接受了他的道歉,但心里那种膈应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也由此抗拒和别人发生肢体接触。   他知道同事和那个人是在约炮软件上认识的,刚认识两天,完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就上了床。   在同性恋群体中,这种行为太常见了,但梁树这人比较保守,他觉得恋爱还是要和喜欢的人谈。   浴室的水声终于停了。   梁树盯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心扑通扑通跳。   他现在很紧张。   他做事向来没有计划,常常脑子一热就上头。   等会儿喻岭出来的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梁树着实很伤脑筋。   早知道就应该预演一下如何表白了。   对着新鲜出浴的美男表白,似乎不太正式,也不太真诚。   万一让喻岭觉得自己是单纯觊觎他的肉体可就坏了。   “还傻站这儿干什么?”   梁树恍然回神,发现喻岭竟然已经出来了。   头发擦得半干还没吹,睡衣是黑色的长袖长裤,很守男德。   大概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眼睛里沾的水汽还未消散,看向梁树的目光盈盈如水,仿佛有碎光闪动,像星星落在澄澈的湖面,令人沉溺。   浴室里的热气氤氲开,一缕缕烟雾仿佛飘了过来,他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这种眼神令梁树感觉到眼眶发热。   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的某个冬天,那时他刚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朦朦胧胧有了喜欢的人。   前一天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雪。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积雪没过了鞋子,去学校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寂静非常,只有梁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雪声和呼吸声。   偶尔“咔嚓”一声响,积雪压断了枯瘦的枝条,满枝头的雪簌簌落下。   片刻喧嚣后,又恢复了安静。   一整个冬天,梁树每天早上都在走那条小路,路上没有遇到过一个人。   那时他觉得冬天漫长而孤独,小路也很难走,可现在,冬天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路上好像也多了一个人。   “等你洗完澡啊,我正好也要洗。”梁树眼神飘忽,口不对心。   他像一罐藏着心事的黄桃罐头,喻岭则是一把开罐头的刀,轻而易举就撬开了他看似坚硬的外壳,“行,那你去。 ”   “ 等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梁树还在酝酿,“ 你知道吧,我是,我刚才抱你,你能接受,我对你,是不是就说明……”宿醉的那个人仿佛不是喻岭而是他一样,话说得颠三倒四,眼看即将进入正题。   却被喻岭皱着眉打断:“我不是能接受。”   ?   难道喻岭不是同性恋?   梁树慌了。   “但凡换一个人我就接受不了了。”喻岭此刻并不算有耐心。   “ 啊?”梁树眼珠子转了转,好像还是没懂。   喻岭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达能力有问题,他看着梁树的眼睛:“我是喜欢你,所以才让你抱我,这下总能听明白了吧。”   见梁树还是没反应,喻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傻了?”   “你喜欢我?真的?”梁树仍是呆呆的。   这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说句喜欢就这么难吗?竟然还要我先说,说完了也没有半点正向反馈。   喻岭想了想,又改口:“ 但我现在又觉得你有点烦。”   “ 那我不烦你了!”梁树语气软软的,“ 你还是喜欢我吧。”   “ 我不喜欢笨蛋。”   笨蛋对号入座:“ 我哪笨了!”   “笨得要死。 ”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喜欢你。 ”   喻岭“ 哼”了声,好像浑不在意,“ 随便你。”   梁树笑嘻嘻卖乖道:“喻岭哥哥,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睡你的床了?”   想到上次不太愉快的同床经历,喻岭表情顿时不美妙,“除非把你手脚都绑起来。”   “咦?”梁树脸红了。   “我指的是你睡觉不老实,绑起来就不会扒拉我,你脸红什么呢?”   “是我想岔了,嘿嘿。”梁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还以为喻岭说的是某种play。   看着梁树脸上又露出傻气得要命的笑,喻岭本想再刻薄两句,最后却又好笑又无奈道:“……服了你了。”   “ 那我现在可以抱你吗?”   “ 滚去洗澡!” 第48章   谈恋爱之后,除了安全套的消耗有所增加外,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两人依然聚少离多。   由于公司高层变动,喻岭被调到了新中标的风电项目,任执行经理,进行前期筹备工作,要在那里待上半年。   “半年都不回来啊?”   刚谈恋爱没多久,就要两地分居,梁树得知这一消息,眼前一黑,表情如同刚死了老公的鳏夫。   “我有空就回来。”喻岭如是道。   项目忙起来的时候一天假都不会放,但喻岭还是抽空回来了一趟。   结果刚在家没两天,一个电话又把他连夜叫了回去。   他们分隔两地,每天固定打电话,空闲时会开视频。   见不到男朋友的日子里,梁树学会了苦中作乐:“我活在手机里的网恋男友,什么时间能奔现?”   而喻岭总是说:“等我忙完这几天。”   “过几天我轮休,休息三天呢,要不我去找你玩吧?”梁树提议。   喻岭却毫无商量余地地拒绝了:“ 别了,没什么好玩儿的,整天下工地,睡板房,吃沙子,你不会喜欢的。”   梁树不满:“你还真以为我是去玩的?我是想见你啊!”   “我知道,”喻岭眼尾弯了弯,“你一共三天假期,在路上就要浪费两天,还不如在家好好休息。”   项目部在新疆东北部的一个小镇上,荒郊野岭,气候恶劣,冬春之交,这里经常刮大风下暴雪,最近的超市离项目部有三十多公里,取个快递都要翻过两座山。   梁树在喻岭的劝说之下,终于放弃了去找他的念头。   然而没过不久,喻岭突然失联了。   整整一天都没有联系梁树,梁树给他发信息打电话都没回。   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手机坏了或者生病了,梁树胡思乱想了一天,甚至连暴乱、恐怖袭击等可能都想到了。   他想问一下喻岭的同事,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他任何同事的联系方式。   于是第二天,梁树直接去了喻岭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   他向前台说明了来意:“我是喻岭的……家人,昨天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想了解一下情况,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前台一脸担忧地告诉他:“不止你联系不上喻总,我们所有人都联系不上。”   原来,新疆这几天夜里刮大风,强度高达十几级,很有可能把基站刮倒了,现在风电项目的全体员工都暂时失联了。   前台又安慰道:“不用太担心,项目部那边预先做了准备,人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联系了那边的移动公司,等基站修好就能联系上了。”   梁树心情复杂地留了前台的联系方式,表示如果有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他。   他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凌晨五点,终于收到喻岭的消息:   [风太大,把基站刮飞了,已经连夜抢修好了。]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梁树又心疼又生气,故意晾着没回他。   早上,那边拨来了电话,梁树看到直接摁了静音。   过了一会儿,改为发消息,一个小时一条:   [今天值班吗?]   [怎么不理我?]   [我又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   [别生气了。]   梁树还是没回。   喻岭又发:[行,那你什么时间消气了再回吧。]   这人怎么这样?我为你担惊受怕了快两天,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   梁树刚刚熄灭的火气又冒上来了:[那你让我去找你,我就消气。]   喻岭秒回:[不行。]   梁树:[男人不能说不行!]   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梁树逆反心理作祟,当即订了机票。   坐了将近六个小时的飞机外加三个小时的大巴,一路颠簸,终于站到了风电项目部的大门前。   他给喻岭发了个定位。   喻岭:[?]   电话随即打了过来。   “梁树,你现在在哪?”喻岭的声音和平时在电话里没什么分别,有一种淡淡的冷感,此刻还多了几分恼怒。   “就,大门口啊,你快出来迎接我。”梁树故作平静。   此刻是晚上七点半,项目部办公区的灯都还亮着。   夜空呈一种静谧的深蓝色,繁星满天。   梁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星星,仰着脖子抬头看了会儿。   “梁树!”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树一愣,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看到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喻岭。   喻岭眉眼间有淡淡的疲惫,看到他的一瞬间,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像是有点埋怨,但更多的是欣喜。   起初是走,后来脚步不自觉加快,大步跑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通知你了啊,”梁树笑着耍赖道,“你说不行,这个问题有点严重,所以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喻岭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智障:“……”   拿梁树没什么办法,喻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近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把他箍在怀里。   “你别凶我啊,”梁树又开始恶意撒娇,声音黏黏的,“我实在太想你了。”   他发现喻岭格外吃这套。   喻岭沉沉地“嗯”了一声,抱他更紧:“我也想你。”   果然如此,百试不厌。梁树在心里偷偷比了个耶。   梁树跟着喻岭走到了宿舍区,喻岭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不回你宿舍吗?”梁树疑惑道。   “先去厨房,给你弄点东西吃。”   哦……梁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是还没吃饭呢。   厨房里还有厨师在忙碌。   是位五十来岁的阿姨,正在准备明天做饭要用的食材。   “阿姨,麻烦煮碗面条。”   “好的喻总!”阿姨殷勤地应道。   她看到梁树这个生面孔,忍不住问:“这是……”   “我朋友。”喻岭说。   “哎呀,小伙子长得真够标致的,有女朋友没啊?”阿姨边往锅里添水,边热情地说,“没有的话,把我们项目部的丹丹介绍给你,你不知道啊,丹丹可是我们项目部的一枝花……”   喻岭皱了皱眉,揽住了梁树的肩膀:“不用。”   梁树低头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朝厨师阿姨笑道:“谢谢阿姨的好意。”   他一本正经道:“不过我已经有老婆了,孩子都两岁了。”   阿姨很惊讶:“哟,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真看不出来啊。”   说完又调侃地看着喻岭:“喻总,你这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人家,比你还小呢都有老婆了,你呢?”   喻岭:“我也有老婆了。”   阿姨:“你有什么老婆?一天天的就爱糊弄人。”   “他就是我老婆。”喻岭指了指梁树。   “哎哟,喻总你可真逗!”阿姨哈哈大笑,显然没当真。   “就是,你可别逗了!”梁树忙推了推喻岭,“阿姨,他瞎说呢!”   吃饱喝足,梁树赶紧拉着喻岭走出厨房。   再不走就要继续被厨房阿姨追问是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几口人,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了。   梁树嘀咕道:“你刚才干嘛说我是你老婆?”   “你不是吗?”喻岭停了下来,认真地盯着梁树的眼睛。   喻岭的瞳孔是纯净的黑色,像黑曜石,里面倒映着清晰的影子。他认真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非常蛊人。   这也太犯规了。   梁树扛不住他的眼神攻势:“好吧……是是是。”   “万一阿姨传出去,大家都知道我是你老婆了怎么办?有人当真了怎么办?”   “这样正好,就不会总有人给我介绍女朋友了,烦死。”   “他们当真了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喻岭风轻云淡道,“我是这里的老大,谁敢说什么?”   梁树沉默片刻,拱手道:“你说得对,老大牛逼!” 第49章   回宿舍的小路上没有路灯,周围一片漆黑。   他们走的是一条不太平坦的石子路,梁树不熟悉路况,索性没骨头地往他身上一靠,抱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路边放置着一堆还未捆扎好的钢筋条,长长的钢筋条四处散落。   喻岭停住脚步,放开梁树的手,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梁树不明所以。   “不知道哪个班组把钢筋条乱放在这里,明天问一下,要罚款的。”喻岭解释道。   “哦——”   梁树刚想要继续往前走,突然听到“咕咚”一声。   是从那堆钢筋里发出的声音。   “什么声音?!”他被吓了一跳,抓着喻岭手臂的手骤然缩紧。   喻岭拍拍他的手背安抚,打开了手机自带的电筒。   只见黑咕隆咚的钢筋堆里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是一只瘦了吧唧的小土狗,浑身脏兮兮的,看不清颜色。   “是流浪狗吗?”梁树小声问。   喻岭迟疑道:“应该是吧。”他没听说过项目部里有人在养狗。   梁树踮着脚尖,轻手轻脚地靠近小狗,蹲下来,小心翼翼道:“小狗?”   原以为小狗会被吓跑,没想到它呆愣愣地在原地伫立片刻,“汪呜”一声,竟抬脚朝梁树走了过去。   梁树试探着张开双臂,小狗“噌”地一下跳进了他怀里。   狗很小很瘦一只,但抱起来依旧软软的,暖乎乎的。梁树怔了怔,激动道:“它要跟我回家诶!”   看着梁树怀里满身泥土的小东西,喻岭下意识皱眉:“脏不脏啊?”   “洗洗就干净了嘛。”梁树完全不在意。   喻岭的宿舍在一栋由钢结构搭建的两层活动板房里,他住一楼。   楼上只要有人走动,屋顶就会“嘎吱嘎吱”响。   梁树每次问起项目部的生活条件怎么样时,喻岭总是轻描淡写。   这里的条件很简陋,而且比梁树想象中简陋得多,他不知道睡眠质量一向不好的喻岭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好在是单人单间,这是让梁树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   小狗伸着脑袋,绕着梁树的裤腿嗅来嗅去。梁树觉得它可能是饿了,就掰了两根火腿肠喂它。   喻岭拧着眉看梁树蹲在地上喂狗。   “你之前待的项目也这样吗?这么……艰苦?”梁树忽然抬起头。   “都差不多,市政项目条件会好一些,”喻岭想了想,说道:“还有就是海外项目,居住条件和这里差别不大,但是景色很漂亮。”   “海外?”梁树一听来了兴致,“你去过很多国家吗?”   “也没有几个,亚非国家比较多。”   “哇,真好,”梁树露出向往的神情,“我还没出过国呢!”   “以后可以带你去,斯里兰卡很好玩。”   “好啊!”   小狗吃得正欢,梁树摸了摸它的脑袋,犹豫了下才道:“其实,我觉得,能申请回公司的话还是回去吧。”   虽然喻岭对于物质的要求并不高,但梁树还是不愿意看到喻岭待在这么艰苦的地方。   “等这个项目结束吧,再多赚点钱。”喻岭说。   梁树沉默了。   他知道,喻岭的收入并不低,而相同的岗级在一线的工资待遇要比在公司大楼里高得多。   谁会嫌钱多呢。   看小狗吃完东西,梁树决定再给它洗个澡。   打算抱他出去洗澡,喻岭黑着脸说:“你不会还要让它睡房子里吧?”   梁树点点头:“可以吗?”   “不可以。”   小狗像是听懂了喻岭的话,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   “……行吧,”喻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但不能让它睡床上。”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好!”梁树顿时雀跃起来,抱着小狗就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   还有一部分明天补 第50章   梁树把小狗抱进了公共浴室,望着干净的地砖,想了想,又抱着它出来了。   在公共浴室洗狗好像不太道德,把湿漉漉的狗毛弄到地上也不太好清理。   最后他把靠近门边的花洒拆下来,蹲在门外给小狗洗完了澡。   洗澡的过程中,小狗不老实地乱扑腾,溅得梁树一身水,衣服和鞋子都湿了。   一人一狗浑身都沾满了水,而且人看上去比狗还要狼狈几分。   回到房间。   “看这架势,”喻岭盯着梁树看了几秒,颇为无奈地笑了声,“到底是你给狗洗澡,还是狗给你洗澡?”   “它很乖的,”梁树挠了挠头,干巴巴地解释,“第一次洗嘛,没经验,我还没掌握到方法。”   喻岭给梁树拿了条干浴巾,又打算找件衣服给他穿。   拿着衣服回过头,发现梁树在用自己的浴巾擦狗。   喻岭:……   他又果断把衣服扔回了衣柜。   “我是让你先把自己擦干净,你倒好,”喻岭又被气笑了,“那是我的浴巾,你擦完狗了我还能用么?”   梁树脑子转得不够快,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哎呀”一声:“我忘了!一时手快……我明天给你买条新的!”   他抬起头,望着喻岭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歉疚。   可是项目部附近连个便利店都没有,平时大家购买生活用品需要提前报备,然后派司机带上后勤采购人员去几十公里外的县城上买。   “……你还是别气我了。”喻岭的血压有升高的趋势。   梁树自知理亏,默默闭嘴,蹲在地上专心擦狗。   小狗大概知道自己不受房间主人的待见,竟出奇得乖,老老实实地让人类擦,连叫都只敢小声呜咽。   终于把狗身上擦到不滴水了,但狗毛依然是湿的。   梁树看了喻岭一眼,他侧倚在床边,低着头看手机。   明亮的白炽灯光把他的侧脸线条勾勒的更加锋利,唇线绷直,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梁树站起身,腿蹲的有点麻,身体摇晃了下,险些没有站稳。   喻岭掀起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梁树挪动脚步,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   他俯下-身,伸手想碰碰喻岭,但怕他还在生气,手又缩了回去,改为撑着床沿。   嘴唇几乎要贴在喻岭耳边,语气软软地问:“喻岭,有吹风机吗?”   喻岭不动声色地挪远了身体,嫌弃道:“一身狗味儿,离我远点。”   “什么狗味儿啊?”梁树委屈巴巴地直起身,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哪有……根本没有啊。”   他在原地呆站着。   “在第二个抽屉里。”喻岭忽然说。   啊?   梁树反应了一下。   哦……是在说吹风机。   “喻岭哥哥,你最好了!”梁树嘴角扬起笑容,浮夸道。   “滚,”喻岭皱眉,作势要吐,“别恶心我。”   梁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趁喻岭不备,迅速朝他脸上亲了一下。   “爱你!”   喻岭甩了他一记眼刀,但除此之外,也没露出什么厌恶的表情。   梁树把小狗抱到插座旁边,打开吹风机。   然而这一次小狗却突然狂躁了起来,在梁树手里疯狂扑棱,“汪汪”叫个不停。   它或许觉得会发出噪音的吹风机是什么可怕的物体,因此格外不配合。   梁树好一阵折腾,费了老大精力才终于把狗毛吹干。   小狗也扑棱累了,偃旗息鼓, 趴在地上睡着了。   给狗洗完澡,也该给自己洗了,梁树想先等衣服自然风干,然后再和喻岭一起去洗。   正想着站在外面的话衣服会不会干得快一点,一条毛巾猝不及防地砸到他头上。   梁树懵了一下,转过头望向喻岭。   喻岭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没在玩手机了,手里拿着一套毛绒睡衣和新的毛巾。   “去洗澡,”他把毛巾和睡衣往梁树怀里一丢,阴阳怪气道:“想给狗穿也随便你。”   梁树忙不迭接过,怕弄湿睡衣,颇为小心地拿在手里,朝喻岭卖乖笑道:“狗倒是想穿,也穿不了呀。”   洗完澡,喻岭比梁树先一步回房间。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看到地下睡得正熟的那摊小东西。   梁树在身后急道:“哎,你小心点别踩到它了!”   啧。   大惊小怪。   喻岭抬脚从它身上迈了过去,“我又不是瞎。”   “ 喻岭,”梁树叫他,“我想把它带回家养。”   睡着的小狗很乖,缩在地上蜷成一小团。   而梁树可怜巴巴地望着喻岭,表情比小狗还要乖。   “你能有时间养?”   “应该……”梁树有点头大。   虽然他平时工作很忙,但养狗好像也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吧?   “有吧。”他说得很没底气。   “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等我回去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   梁树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你……不会我一走你就把它丢掉吧?”   毕竟从梁树在钢筋堆抱起小狗开始,喻岭的表情就一直不是很好。   他看上去不像是喜欢小动物的人,也不一定会认真照顾它。   不过梁树犹豫还有另一个原因。   其实他小时候也捡到过一只狗,在路边的草垛里,小狗探出头,主动跟在他身后。   梁树一直想养宠物,于是兴高采烈地把小狗抱回了家,结果被梁来金狠狠斥责了一顿。   他撒泼打滚,苦着闹着去求妈妈和爷爷奶奶,最后才在奶奶的劝说下,勉强换来梁来金的点头。   他怕惹梁来金烦,专门买了小笼子和狗绳,把小狗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让它乱跑。   然而没过几天,他放学回到家,发现笼子被打开了,绳子断了,狗也不见了。   梁来金对梁树冷嘲热讽,骂骂咧咧地说流浪狗养不熟,自己咬开笼子跑了。   梁树为此伤心难过了好长时间。   后来有次无意中跟邻居说起这件事,才知道,那只狗并没有走丢,而是被梁来金卖给了狗贩子。   因为他嫌狗叫声太吵。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喻岭问。   他的声音很淡,表情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梁树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和刚才的生气不是一个性质。   那句话一说出口,梁树就后悔了,但现在也收不回来了。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就自己带走好了。”   梁树顿时有点慌:“我、我不是不信任你……”   带宠物上飞机很麻烦,而且他平时上班日夜颠倒,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小狗。   喻岭完全是在为他考虑。   喻岭脾气其实很好,但却经常被自己惹生气。   想到这里,梁树更慌了,忙去拉喻岭的手:“对不起,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喻岭抽出了手,心平气和地问:“梁树,我对你也没那么差吧?”   梁树又固执地去拉他的手,攥得很紧:“没有!你很好,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梁树一向嘴很甜,擅长说好听的话,尤其是在喻岭面前。   但好听的话说多了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不真诚。   喻岭微微眯眼,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懒得去挣脱,“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狗丢掉呢?”   “我、我……”   因为小时候梁来金把他的狗丢掉了,所以他就以为喻岭也是那样的人?   不,当然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呢?   梁树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最后丧气道:“我没那样觉得。”   --------------------   今天才发现有一万字的榜单任务要写……来不及了毁灭吧 第51章   “随便你怎么觉得。”喻岭躺到床上,背过身去:“我睡了,你记得关灯。”   “你别睡啊。”梁树掀开被子,紧紧挨在喻岭身侧,把手臂搭在他的腰上。   喻岭往旁边挪了挪,攥住梁树的手腕,无情地把在他腰间磨蹭的那只爪子拉开。   “哎,”梁树又支着胳膊起身,凑过去亲喻岭的脸:“理我一下嘛,喻岭哥哥。”又开始使出他很拿手的撒娇大法。   “别夹着嗓子说话。”喻岭声音沉沉的,带着些倦意和无奈。   梁树闷闷地笑了声,清了清嗓子,恢复正常:“好,那你别生气了。”   “没生气。”   “那我们聊会儿天?”   “不聊。”喻岭拒绝配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作出要睡觉的样子。   梁树伸手圈住喻岭的脖子,嘴唇贴近他耳朵。   令人心痒的热气拂过耳畔。   喻岭声音更低:“闭嘴,乖乖睡觉。”   “我大老远跑来找你,你就这样睡了,什么也不做?”梁树怪声怪气地开口。   “不是吧,”他拖腔带调地继续道:“我都千里送了,你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   话还未说完,喻岭突然翻过身,一只手臂撑在梁树身侧,形成一个把他压在身/下的姿势,垂眸盯着他。   梁树顿时哑了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喻岭直视着身/下的人,另一只手臂越过梁树头顶,微微往前一伸,摁亮了床头的那盏小台灯。   梁树:“……”   “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要把摁床上我就地正法呢。”他撇了撇嘴。   喻岭:“……又乱用成语,没文化少说话。”   “我就要说。”   话音刚落,一道阴影落下,那张看似性冷淡的脸骤然放大,梁树清晰地从中看到了压抑的情动。   落下梁树唇上的吻又急又凶,带着强势且不容拒绝的意味,扼住呼吸,侵略感极强。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树感觉快要窒息,激烈的吻又变成温柔的啄吻。   喻岭的一只手臂依然撑在梁树身侧,只是身体贴着身体,并未真的压在他身上。另一手放在梁树颈间,手指收紧又松开,像在抚摸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又像是掐他纤细脆弱的脖颈。   “我受不了了。”梁树红着眼睛,用力推开身上的人,大口喘气。   “梁树,别招我了,”喻岭注视着他的眼,顿了顿,“不是只有你受不了。”   梁树听到他的声音也有些喘。   “那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没套,附近也没有地方能买到。”   “没有就没有吧。”   “房间隔音很差。”喻岭又说。   梁树果断道:“那我不出声总可以吧?”   “不出声,”喻岭却很轻地笑了一下,淡淡说道:“你最好能做到。”   这一晚,梁树中途数次想发出声音,却直接被喻岭捂住了嘴,只能呜咽两声,从喉间溢出压抑的低喘。   眼睫被泪水打湿,又被喻岭温柔地吻掉。   尽管很不舍,梁树最后把小狗留在了这里,临走前,对喻岭千叮咛万嘱托,让他照顾好小狗。   喻岭吓唬他:“放心吧,你一走我就立刻把它扔了。”   梁树走后,喻岭抽时间去镇上的防疫站给小狗打了疫苗,按时喂小狗吃东西,营养均衡,按时给小狗洗澡,还用旧衣服给它做了一个柔软舒适的狗窝。   每次都会拍小视频给梁树看。   小狗成了项目部的部宠,每天都会收到不同人的投喂,吃饱喝足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渐渐变得膘肥体壮,不再是原先骨瘦如柴的可怜样子。   梁树看着喻岭在视频里比之前消瘦几分的脸,心里酸涩不已:“我看你照顾小狗比照顾自己还用心呢。”   “嗯,毕竟在某人心里,狗比我重要,我要是照顾不好它,某人不得连夜过来砍我。”   梁树“噫”了声,忍不住道:“你怎么还这么记仇啊。”   “你要是有小狗一半可爱,我肯定天天供着你。”他又说。   “谁稀罕……”喻岭黑了脸,“你怎么总拿我跟狗比?”   梁树十分委屈:“你自己不是也在比吗?”   喻岭“啪”地一下把视频挂了。   几场春雨后,夏天悄无声息地走近,喻岭也从遥远的北方回来了,带着小狗一起。   他这几个月把小狗养胖了不少,很有活力,一点也不认生,回到家就开始到处撒欢。   屋内窄小的空间,完全不够它施展。   来到家里的第一天,小狗打翻了梁树新买来插在花瓶里的洋桔梗,第三天,小狗咬坏了小客厅那张本就破旧不堪的沙发,中间咬出一个大窟窿。   梁树每天下班最要紧的事就是追在小狗后面收拾烂摊子。   喻岭冷冷地在一旁看着,像是无声谴责:自己造的孽,自己负责。   玻璃花瓶的碎片扔掉了,被咬坏的沙发无法修补,梁树只好买了条颜色相近的沙发巾盖在上面。   有很多次,喻岭傍晚下班,梁树却还没回来,他不得不肩负起遛狗的重任。   给梁树发遛狗的小视频,得到他的疯狂赞扬:“你真是一个称职的后爸!!!!!”   喻岭:“……”   夏天快要结束时,喻岭那部漫画终于开始在网上连载,梁树是第一个读者。   漫画名叫《噩梦漩涡》,惊悚恐怖向的,故事的大致内容是:一个小孩不断穿梭在不同人的噩梦中,帮助他们走出阴影,最后却发现那些人的噩梦都是来源于成年后的自己。   “好看!就是这个画风有点阴间,和你之前的画风差别有点大欸。”   喻岭坦然道:“之前那种是流水线画风,谁都能画,现在我想画自己的喜欢的。”   梁树大力捧场:“画风很独特!我感觉这种故事好像很能揭露人性,这是你创作的初衷吗?”   “并不,我的创作初衷是挣钱。”   梁树:“……”   梁树原本对靠这种漫画挣钱没报太大期望,这种风格漫画的受众面不广,但没想到完结后好评如潮,竟然走大运被影视公司买下了版权,喻岭的读者也逐渐多了起来。   后来有人问喻岭这部漫画的灵感来源,喻岭回答,是因为他以前经常做噩梦。   不过现在很少会做,只偶尔有几次。   梁树半夜被惊醒过,一脸担忧地劝他去医院挂个神经内科或者看心理医生。   劝说无果后,又向他提出真挚建议:   “可能是你画这种风格的漫画久了导致心理比较压抑?要不你换换风格,比如说,那种治愈向的少女漫,画可爱的人或者可爱的动物,肯定会有很多人看的!”   依然无果。   第二个难熬的夏天。   顶楼格外闷热,像小小的蒸笼。   不远处是一处正在拆迁的危楼,噪音很大,每次打开窗通风,都会有扬尘飞进来。   担心小狗身上会长虱子,梁树自己动手把它身上的毛剃光了。结果小狗看到他就像看到仇敌,只和喻岭亲近。   房间里只有一个型号很老的壁挂式空调,耗电不说,工作时声音嗡嗡的,吵得人不得安宁。不管是睡觉还是喻岭画画时,都难以静下心。   梁树悄悄订了一台新空调,下周一上门安装。   周日晚上下班回到家时,看到喻岭正蹲在地上给小狗的碗里添狗粮,一人一狗相处得十分和谐,后爸胜亲爹。   梁树心软成一滩水,小心翼翼朝他们走了过去。   喻岭抬起头,看了梁树很久,才说:   “梁树,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吧。”   --------------------   梁树:可我刚买了新空调QAQ 第52章   梁树从来没做过在大城市买房的梦。   以他目前的收入水平,在不吃不喝且没有别的开销的前提下,至少要工作六十多年,才能买得起一套三环以外一百平左右的普通商品房。   梁树原以为喻岭只是随口问一下,没想到他像是早就计划好了,准备充分,当即拿出了好几套楼盘的资料给他看。   那几套楼盘,一看就是通过精挑细选出来的,地理位置、配套设施、户型无一不佳。   “高新区这套离公司比较近,市区的这几套也不错,”喻岭问他,“你想住在哪?”   梁树看着资料上几万甚至十几万一平的价格,傻了眼:“你存够首付钱啦?”   他战战兢兢地看向喻岭:“这,还房贷得还多久啊?”   两个人一起还房贷,估计也要还个十几年。梁树想,虽然他没有买房的计划,但如果喻岭想买,那也不是不行。   “全款买。”   喻岭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但梁树却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呆滞地望向他。   于是喻岭给他看了自己的存款。   梁树看完,半晌说不出来话。原来打工人与打工人也是有区别的,他和喻岭之间好像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知道,喻岭工作多年,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公司中层,再加上卖了版权,也算是小有积蓄,但那串八位数的数字还是令他觉得像在做梦,非常离谱。   离谱的程度不亚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亿万富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他嗓音干涩地笑道:“我明天就辞职,在家躺平,你养我。”   “好啊。”喻岭答应得很痛快。表情认真,完全没像在开玩笑。   “你不会已经悄悄买好了房子就等着搬过去吧?”梁树猜测。   “还没,我的确有了心仪的购房方案,但是要问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救命,一千万摆在我面前,我哪敢有意见。   在梦里买彩票中奖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梁树顿了片刻,才说:“我觉得,这种事,你还是自己拿主意比较好。”   喻岭也没再多问,也没有立刻就确定下来,只是说:“不着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你想住哪我们就买哪里的房子。”   梁树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长期以来都是在被时间推着往前走,遇到岔路口总是凭第一感觉盲目地做决定,大部分决定都不正确,所以才成为了现在这样一事无成的人。   遇到喻岭之前,他从没考虑过在哪里定居,甚至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呆在这座城市。   现在的话,好像也不需要多想,答案很明确,喻岭留在哪里,他就去哪里。   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梁树无法这么快就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   “好吧,再让我想想。”   换大房子的事就这样暂且被搁置了。   -   这天喻岭回到家,发现家里多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宠物用品,小小的客厅几乎被占满了,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他们的小狗是公的,而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粉的。梁树不喜欢粉色,以前也从来没买过粉色的东西。   梁树正坐在地上摆弄着一个没组装好的狗爬梯,趴在一旁的小狗嘴里咬着磨牙骨头,两只爪子来回滚动着一个绿色的塑料球,爱不释手。   梁树看到喻岭回来,率先抬起头解释:“同事送的,她之前养的狗狗去世了,这些东西留着没舍得扔,前段时间她又养了新宠物,就把这些东西都送给我了。”   喻岭点点头,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坐下来和他一起组装。   梁树一边组装一边感叹:“有时候感觉养宠物,就好像谈恋爱一样。”   “人和狗,这有什么可比性?”喻岭不解道。   “同样是建立亲密关系,在一起的时候全身心投入,一方先依赖另一方,或者两者相互依赖,和谈恋爱一样啊。”   “嗯,有道理。”喻岭正专心地研究着地上的小零件。   见喻岭表示认同,梁树继续道:“我同事的狗狗刚去世那会儿,她整天以泪洗面,在路边看到一条狗就想哭,但是养了新宠物之后有了新的寄托,就再也不会这样了。”   “就像谈恋爱,分手之后,忘记前任的最好方法,就是迅速开始一段新恋情。”   “哦。”喻岭安静听完,抓住了重点。   他侧头意味不明地瞥了梁树一眼,声音淡淡的:“所以呢,你要分手?”   “怎么可能!!!”梁树当即否认,急得要跳起来,“我就是旁观了几次身边同事的感情经历,有感而发罢了。”   “嗯。”   “我怎么可能跟你分手?绝对不可能!!”梁树又重申,“你也不能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行!”   “我没这种想法。”   情侣之间聊分手未免太晦气,话题自然过渡到下一个。   “我明天要去贵州出差,三天后回来。”   梁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关心道:“几点的航班啊?”   “上午九点二十。”   “我正好在大厅值班!你可能会遇到我。”梁树喜道。   说来也奇怪,两人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机场,后来喻岭出差很频繁,隔三差五就要去坐飞机,却一次都没碰到过值班的梁树。   第二天,喻岭终于如愿在机场大厅见到了梁树。   梁树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制服,勾勒出肩宽腿长的身材,随意往那里一站,就能招致不少路人的打量。   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很晃眼,正微微弯着腰,给一位个头稍矮的女乘客指方向。   女乘客离开后,喻岭才抬脚朝他走去。   梁树一扭头就看到了喻岭:“好巧啊。”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应该是下属,提着电脑包跟在他身旁。   “这是……你同事?”梁树疑惑。   “对。”喻岭点头。   男生主动和他打招呼:“您好。”他脸上挂着温和舒缓的笑意,声音也好听,令人如沐春风。   “您好。”梁树也反应迅速地回以礼貌又客气的营业微笑。   喻岭盯着他脸上过分虚假的笑,蹙了下眉:“今天值班到几点?”   他身边的男生很有眼力见儿,态度恭敬地对喻岭低声耳语:“喻总,我在那边等您。”又朝梁树笑了笑,然后转身迈步朝不远处的座椅区走去。   见梁树偷瞥了那个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的男生好几眼,喻岭解释道:“他是公司新来的公关。”   他们公司的公关主要负责业务接待,跟合作方对接,拉近关系。但很多人都对这个岗位有所误解,认为公关等同于陪吃饭陪喝酒,甚至带有情色意味。   梁树倒没想岔,但还是颇有兴味地挑了下眉:“霸道总裁和他的小秘书?”   “哪儿跟哪儿啊,”喻岭有点无奈,“你少看点垃圾小说。”   梁树之前的爱好是睡前看修仙小说,后来觉得这样对视力不好,改成了听书,随机挑榜单上的热门小说听,有时是修仙玄幻文,有时是霸道总裁文,显然被荼毒很深。   梁树又看了那个男生一眼,转过脸,酸了吧唧地对喻岭说:“挺好看啊。”   “还挺年轻,刚大学毕业吧?”   “差不多得了,”喻岭弯弯嘴角,轻轻拍了下梁树的脑袋:“我去过安检了。”   --------------------   为了上榜,最近应该都会努力隔日更 第53章   梁树后来又见过那个男生好几次,在小区楼下。   买房子的计划暂且被搁置了,但喻岭买了辆车。   他们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租户,很少有人买车。所以,当深夜里听到汽车引擎声在楼下熄火,梁树就知道,是喻岭回来了。   他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深绿的树叶影影绰绰,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他看到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喻岭从里面走了出来。   应酬结束太晚,再加上喝了酒,他叫了代驾。   然而代驾放下喻岭后,并没有把车停到楼下的空地,而是又掉头开出了小区。   梁树那时就明白,后排应该还坐着一个人。   代驾送完喻岭,还要负责把那个人安全送回家。   有一次,梁树正巧看到后排的人走下了车,想要搀扶喻岭上楼,喻岭大概喝得有点多,走路时身形有些不稳,但还是摆手拒绝,独自上了楼。   梁树并不知道那个男公关的名字,但却知道他会陪同喻岭去各地出差,喻岭有什么应酬他也会跟着去。   那在酒桌上给他挡酒、饭局结束后送他回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梁树的恋爱经验泛善可陈,但旁观过不少人的恋爱。   大多数误会,都源于一方的不够重视,与另一方的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喻岭对他足够重视,梁树也信得过喻岭,对于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过问,但却很难不在意。   那个男公关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形象好气质佳,主要的工作就是当一个好看且高情商的门面,但他并不是所谓的花瓶,入职才几个月,就已经可以跟在他们喻总身边做事,想必能力十分出众,最关键的是长得很好看。   这当然不是喻岭的问题,而是梁树对自己一向没什么信心。   晚上十一点多,梁树值完班,刚回到家不久,就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他本打算洗个澡,又临时改了主意,把手里的浴巾放下,煮了碗醒酒汤。   梁树的妈妈以前经常给三更半夜醉酒回家的梁来金煮醒酒汤,这玩意儿煮起来没什么难度,他看了几次就看会了。   那时候从没想过,未来的某天,他也会在深夜给人煮醒酒汤。   喻岭的酒量很好,少有喝醉的时候,哪怕喝得再多,眼神看起来也很清明。   只不过喝多的时候反应会变得有点迟钝,看上去莫名可爱。   比如现在。   “今晚是不是喝了挺多的?”梁树把煮好的醒酒汤端给他。   喻岭接了过来,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难受吗?”   喻岭低头抿了口醒酒汤,很酸,还有点烫。   他眉心拧成一团,摇头:“还好。”   “那个分包商太傻逼了,一直灌我,我喝了三斤多才把他喝趴下。”   “啊?!你喝了这么多!”梁树表示同意,认真附和道:“分包商真是个傻逼!”   喻岭顿了顿,又说:“程成替我挡了不少,我让代驾送他回去了。”   原来那个男公关叫程成。   梁树笑了笑:“知道了。”   见喻岭除了反应慢之外没别的毛病,梁树放心道:“你喝吧,我先去洗个澡。”   梁树走向浴室,随手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他刚进去,手机铃声就开始响。   “梁树,有人给你打电话。”隔着一道玻璃门,喻岭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真切。   这时候打来的电话一般都不重要,梁树没打算现在就出去接。   “帮我看看是谁。”   梁树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喻岭的声音。   “喻岭?”他有些疑惑地关上了花洒。   “他又给你发了一条短信。”   “嗯?谁啊?”   沉默片刻,喻岭说:“智障富二代。”   梁树:……   “哦,我一挺讨厌的同事,”他没怎么在意,把花洒打开冲掉头上的泡沫,“不用管,他估计是闲的。”   这人的确是梁树的同事,据说是航空公司某个高层的儿子,出了名的纨绔,一个月三十天恨不旷工二十八天,而且不知道有什么毛病,有事没事就来烦梁树。所以梁树给他的备注就是“智障富二代”。   梁树洗完澡出来,发现喻岭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尊雕像,他的手机倒扣着扔在一旁。   “你怎么了?”梁树坐到喻岭身边擦头发,偏过头看他。   喻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瞳孔黑沉如墨,直把梁树盯得有点发憷。   “你、你不去洗澡吗?”   他拿起手机,看刚才那个智障富二代给他发了什么信息。   一共两条,一条文字一张图片。   文字:【你他妈敢拉黑我?!!还不接我电话!!你男朋友就这么金贵???快点把我放出来赶紧的!】   后面还有一张被拉黑的聊天截图。   【你明天是不是休息?晚上出来喝酒啊!!!】   梁树:【不了,你离我远点,我男朋友管得严。】   【那你考不考虑换个男朋友?】   梁树:【换你爹,滚。】   【祝你和你男朋友早点分!!!(微笑脸)】   对方的最后这条消息没有成功发送出去,因为梁树已经把他拉黑了,消息后面跟着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这下梁树知道喻岭刚才为什么那种表情了。   “我那个同事,他——”   “回房间说吧,”喻岭起身,指了指在小窝里蜷成团的小狗,“别吵醒它。”   他这话说的,仿佛两人回到房间要大吵一架一样。   梁树:“哦……”   喻岭动作很轻地关上了房门。梁树觉得他应该没生气,坐在床边继续一下一下地擦头发,而喻岭没坐下,站到了他对面。   “你说吧。”喻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咦,怎么好像在审讯犯人?   “我那个同事有病!之前老跟我说一些有的没的,后来我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就没像之前那样了,最多就是发微信骚扰我两句。”   “之前哪样?”   梁树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问题,接着说:“以前喝酒是同事聚餐的时候,很多人一起的,我没单独和他喝过酒。”   “他这人就这样,跟谁都是玩玩,新鲜感过了就好了,不用在意。”   “你看,我都已经主动把他拉黑了,”梁树眨了眨眼,又把手机里的黑名单调出来给喻岭看,“电话也拉黑了。”   “哦,做得不错,”喻岭冷冷地瞥了眼屏幕,对他的恶意装乖视而不见:“需要我夸你吗?”   “那倒不用,”梁树假装思考了一下,笑着扬起脸,“亲我一下就行。”   等了几秒,喻岭站着没动。   “那我勉强亲你一下吧!”梁树趁其不备,火速站起来亲了下喻岭的唇角。   男朋友还挺爱吃醋的,梁树哄了大半夜才把人哄好。   没想到第二天喻岭却说自己昨晚喝多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对于吃醋的事也绝口不提。 第54章   新房子的位置是喻岭选的,在市区,虽然离机场有点远,但附近有直达机场的高架桥,上班路上很少会出现堵车的情况。   装修风格、家居用品的选购也是喻岭全盘敲定的。从新房选址到入住,每次他问起梁树的意见,梁树总是思考一番,很认真地说:“挺好的、就这么弄吧、我觉得可以、我没意见。”态度真诚却又十足的敷衍,显然没有真心实意参与其中的意思。   如此几次后,喻岭就没再问过他的意见。   梁树发现喻岭不对劲,是在他们准备收拾东西搬家的时候。   当时他正在屋里四处走动着,清点有哪些东西需要搬走,而喻岭懒洋洋地抱着小狗坐在书桌前画漫画。   “沙发肯定不能要了,”梁树来到客厅,掀起沙发巾看了看,“都被铃铃咬成这样了。”   喻岭:“嗯。”   “这个空调才刚买了两年,不要的话很可惜欸。”梁树又走进卧室。   喻岭:“随便。”   “书桌不要了吧?虽然也是新买的,但是和新家的装修风格好像不太搭。”   喻岭:“都行。”   “这盆树都快死了,”梁树抱着窗台上的小发财树,“就不用带走了吧?”   喻岭:“不然呢?你能让它起死回生?”   梁树:……   梁树放下花盆冲进卧室,怒道:“你怎么回事儿?”喻岭一贯话少,他没意识到喻岭前面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最后这句半阴不阳的反问却令他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喻岭了。   “我怎么了?”喻岭头都没抬地拿着铅笔在分镜本上涂抹,神色木然,看上去心情实在欠佳。   “你到底听没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   “听到了,我又不聋。”   梁树凑到桌前,低下头瞅了眼,发现分镜本上只有胡乱涂抹的一些线条,一看就是随手乱画的。   很奇怪。   梁树有时下了班什么也不想做,就喜欢看着喻岭坐在书桌前画漫画,耳濡目染之下,稍微了解到一点皮毛。喻岭画分镜和线稿的时候习惯手绘,之后再扫描到电脑上,用数位板上色和增删细节。   喻岭的分镜本总是很整洁,纸上从来不会有像这样乱涂乱画的痕迹。   他坐也不好好坐着,一只手拿笔,一只手抵在桌上撑着下巴,线条有力的背脊微微弓着,姿态散漫,看上去是挺舒服,但这样对颈椎很不好。   梁树的工作在仪态举止方面要求严格,所以他平时格外注意这一点,甚至有点强迫症。他之前提醒过喻岭几次,但喻岭依然我行我素,不当回事,理由是这样比较舒服。   “躺着更舒服,你怎么不躺着画?”梁树从喻岭那里学到了几分怼人功力,现学现用。   “你有完没完?”喻岭“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笔甩在桌子上,转过头睨视他。   窝在喻岭怀里打盹的小狗被惊醒,也转过头,很凶地朝梁树“汪呜”了一声。   莫名其妙被人凶也就算了,现在连我的狗也要凶我?   “铃铃,过来!”梁树瞪着一人一狗,气急败坏地命令道。   小狗像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妙,乖乖地从喻岭身上跳了下来,爪子微微试探着往前走。   “铃铃。”喻岭出声。   小狗听到身后的人类也在叫它,又慢慢回过了头。   喻岭朝小狗勾了勾手指,诱哄道:“过来。”   小狗迟疑片刻,又很狗腿地跳回了喻岭怀里。   梁树忍不住磨了磨牙,恨不得一口下去咬死喻岭:“你幼不幼稚!”   最后装着一肚子的气爬上床去听小说了。   躺在床上,梁树并没有听进去小说,而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喻岭好像不开心。   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喻岭这段时间一有空闲就去新房盯装修,除了平日里的工作,晚上还要画漫画,有时一杯咖啡,一本分镜,一坐就是大半夜,他知道晚上开着灯梁树睡不着,就去外面客厅,坐在餐桌上画。   的确很辛苦。   第二天一早,梁树拍着胸脯,对喻岭打包票说:“你好好休息,搬家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喻岭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态度果然松动了一些,说话也不那么阴阳怪气了。   梁树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喻岭有什么事只会闷在心里,从不开口告诉自己,他知道喻岭的性格如此,很难改变,那就只能自己去揣摩并体谅。   他觉得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男友。   晚上在床上时,也表现得比以前更加主动。   他枕着喻岭的手臂,看向喻岭的眼眸里满是柔情:“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挺累的——”   喻岭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打断他:“我哪累了?”   梁树还以为他口是心非,吻了吻他的下巴,继续道:“没关系,我都懂……”   后来喻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并不累。   累得起不来床的人是梁树。   梁树揉着酸痛的腰懊悔不已,“累不累”这种问题在床上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讨论了,很容易引起一些误解。   搬进新房子后,梁树兴冲冲地又买了很多东西来布置新家,一些生机勃勃的绿植,一些奇形怪状的丑陋玩偶,一些好看但无用的摆件装饰。   他感觉喻岭的心情自此明显好了起来,但还是没有彻底弄明白他这段时间不高兴的点到底在哪,问了他也闭口不言,只说自己没生气。   搬入新家的第二周,梁树轮休在家,昏昏沉沉地补了一天觉,傍晚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喻岭下班回来后,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两张观影券:“公司团建,组织看电影。”   “可以带家属。”他又补充道。   他们上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竟然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梁树眼睛亮了亮,有些心动。   但又不可避免地担心,如果被喻岭的同事问起要怎么解释两人的关系。公司不比远在天边的项目部,尤其是像喻岭这种国企单位,人多口杂,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很容易生是非。   “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喻岭淡淡说。   梁树提心吊胆地跟着喻岭去了电影院,到了影厅才发现他完全想多了,他根本没和喻岭的同事们打照面。   喻岭的公司组织观看的是一部爱国电影,而喻岭却带他来了另一个影厅。   与隔壁影厅的座无虚席相比,这个影厅格外空旷。   他们看的是同期上映的一部爱情电影,大烂片,网上的评论惨不忍睹,梁树上网冲浪时偶然刷到过。   “你是不是没有搜影评?”梁树看着大荧幕上逐渐浮现的电影名字,表情一言难尽。   “没有,”喻岭问他,“评价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相当差。   梁树没忍心打消喻岭看电影的积极性,委婉道:“只能说比较一般。”   “哦。”喻岭顿时明白了。   电影还没播到一半,就有几个观众陆续离席。   看这种电影纯粹是浪费生命,对身心都是极大的摧残。   摸到梁树裸露在外的小臂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估计是冻的,影厅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   喻岭手指轻轻摩挲着梁树的手臂,说:“要不我们也走吧?”   “来都来了,还是看完吧。”梁树觉得有点痒,挣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我们都好久没来过电影院了。”   重要的并不是电影本身,而是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气氛。   “那以后常来。”喻岭说道。   电影播放到高潮情节,男主冒着大雨跑到女主家楼下声嘶力竭地大吼,女主可能是嫌雨下得不够大,又往楼下泼了盆水。   影厅里仅剩的几个人纷纷笑出了声。   梁树也跟着笑得无法自拔,笑够了才望向喻岭,眼尾的弧度还没消失,眼睛清澈又明亮。   “换成我是女主,你要是也像这么吼,我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他煞有介事地说。   喻岭冷嗤一声,评价道:“脑子有病才会这么做,女主泼水还是太心软了,应该泼硫酸。”   于是梁树笑得更起劲了。   看完电影走出影厅,梁树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我早就说了提前走。”喻岭抱着手臂冷嘲。   “我当时没觉得冷啊,”梁树无所谓地笑道:“而且我竟然觉得这电影挺好看的!”   两人走去停车场,喻岭开车,梁树坐在副驾驶。   “抽屉里有抽纸。”喻岭抬了抬下巴。   梁树拉开了副驾驶前面的抽屉。   里面有一包开了封的抽纸,和一个巴掌大的黑色手提纸袋。   梁树抽出几张抽纸,擦完鼻涕,看着那个袋子有点发愣:“这是什么?”   他把袋子拿了出来。   喻岭侧头看了眼,也是一愣:“不知道,不是我的东西。”   “可能是同事落我车里的。”   “那我打开看看?”梁树好奇道。   “先看一下是什么,到时候好跟你同事确认。”   “看吧,”喻岭随意道,“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粗心落在车里。   喻岭大概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梁树打开了袋子,里面装着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像是用来放首饰的。   他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入眼是一对精巧的袖扣。   上面镶嵌着星星点点的几颗碎钻,在车顶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看上去价值不菲。   袋子和盒子上都没有logo,应该是专门定制的那种,肯定要花不少钱。   梁树沉默片刻,轻声问:“你确定是落你车里的,而不是送给你的?”   “也有这种可能。”喻岭波澜不惊道。   梁树知道,喻岭经常被送礼,有些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去,有些碍于“情面”没办法退的,也会私下处理掉。这种情况他经历了太多,所以才会见怪不怪。   “现在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梁树猜到了这是谁送的,勉强地笑了笑,“离你生日也还早啊,这是送的哪门子礼。”   以那个人的细心程度,这不可能是粗心落在车里的,更不可能“落”在抽屉里。   前面的十字路口是一个时间很长的红灯,车子停了下来。喻岭侧过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梁树看:“嗯,不合适,我明天还给他。”   “好。”梁树应道。   “他叫程成,就是之前在机场见过的那个公关,你还有印象吗?”   那位同事名叫程成,第二个字大家都习惯读轻声,听起来自带亲切感,为了避免梁树误会,喻岭说起他名字的时候,刻意两个字都读第二声。   但他忘了之前喝多了酒跟梁树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   也并不知道其实梁树见过程成很多次。   “哦,”梁树想了想,说:“好像有点印象。”   梁树早就觉得这个人大有问题,每次见到他心里都会莫名地涌现出危机感,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死钻牛角尖。   毕竟是喻岭的同事,他们往来密切只是因为工作,梁树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会在意这种事,你别紧张。”他又这样安慰喻岭。   “你为什么不在意?”喻岭忽然倾身靠近。   刚才在电影院,他给梁树买了桶奶油爆米花,但纯粹是买个气氛,两人都没怎么吃。喻岭一直把爆米花桶拿在手里,走出影厅才扔掉。   现在身上似乎还沾着点焦糖味。   闻起来很香甜。   但梁树却被他这种几近质问的语气搞得有些烦躁,转开脸向窗外望去。   “为什么要在意?”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后面的车辆开始“滴滴滴”鸣笛。   “绿灯了。”梁树提醒道。   喻岭冷着脸踩下油门。   梁树又低头去看那个袖扣,目光掠过袋子,随意瞄了眼,突然发现袋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咦?”   --------------------   晚点还有一章 第55章   那是一张薄薄的小卡片,颜色与袋子和礼盒的一样。   上面有几行镀金的印刷体,是梁树看不懂的字母。   首先排除英语。   怎么着?表个白还得加密?   梁树气得有点想笑:“我猜这是你同事给你写的表白信,你觉得呢?”   “你家表白信是印刷的?而且就这几行,太没诚意,”喻岭手握方向盘,收敛起了疏懒的神色:“应该是商家的宣传名片之类的。”   “哼,骗鬼呢。”   梁树才不信这话,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这些字母的意思。   只搜索了前几个字母,浏览器便自动跳出了搜索结果。   排在第一个的标题是——令人惊艳的法语情诗。   “哦,原来是,”梁树没点开看内容,一字一句地念着标题:“令人惊艳的法语情诗。我惊艳了,你呢?”   梁树记得两人一起看某部法语电影时,喻岭提到过他大学时期曾在法国做过交换生。   程成又是怎么知道喻岭会法语呢?难不成也和他一起看过发过电影?   再拐一个弯就到小区门口,喻岭降缓了车速。   “法语你熟啊,来翻译翻译!”梁树两只手指夹着卡片晃了晃。   喻岭右手夺过卡片,看都没看一眼,打开车窗,直接丢出了窗外:“我翻译不出来。”   忽然袭来的风瞬间把那张薄薄的纸吹远。   “你这人怎么乱扔垃圾!好没素质!”梁树控诉道。   又接着问:“你不是去法国留过学吗?为什么连几句话翻译不出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你是不是心虚了?   “嗯,我没素质我反省。”   喻岭没纠正他留学生与交换生的区别,“我法语水平没那么好,这是诗,不太好翻。”   “你也知道是诗啊,还是情诗呢,你们平时都用这种方式交流吗?”梁树盯着卡片上面的字母,语气凉凉道:“还整挺文艺。”   喻岭却倏然从鼻腔溢出一声笑。   被表白了挺开心?梁树纳闷他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笑出来,但仍是忍住了好奇没有抬起头去看他。   余光里只瞥见他喉结滚了滚,下颌微微扬起,形成一道锐利的线条。   梁树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这首诗歌的名字叫——《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一场风暴占满了河谷,一条鱼占满了河。”梁树是一个毫无感情的读诗机器,捧着手机读道。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   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梁树没有再念下去。   尽管这首诗不长,但他读着读着就觉得两眼发黑,并没有完整读完它的心情。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你呢?你有别的愿望吗?”   汽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熄了火。   梁树见喻岭不说话,装模装样地叹了口气:“哎,我早就知道,感情淡了就趁早分……”   “吧嗒”一声,喻岭解了安全带。   梁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喻岭摁住脖子抵在了座椅上。   摁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凉,唇却是湿热的。   喻岭吻得很凶,手臂牢牢圈着梁树的脖子,收得很紧,手指插在他发间,好像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   梁树挣扎着“唔唔”两声,手胡乱在座椅边摸索了阵,艰难地摁开了绑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然后身体便泄了力,彻底放松,把手软软地搭在喻岭腰上。   他被迫在狭窄的车厢里和喻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结束时,梁树唇瓣被磨得通红,还被咬了好几下,眼眶也是红红的。   “就不能等我把安全带松开再亲?你是不是想勒死我好早点换下一个?”   虽然语气很凶,但整个人看起来一点气势都没有,反而更想让人欺负了。   喻岭又按着梁树的头把他按进自己怀里一阵蹂躏。   “就你一个,不会有下一个。”   梁树“唔”了声,没再挣扎。   “明天我会把东西还给他,以后也都和他保持距离,绝对不会做任何引起他误解的事。”   梁树嘴角抽了抽,还没酝酿好的脾气瞬间没了踪影。   被人表白这种事喻岭应该也经历过很多次,所以处理起来分外熟练。   熟练到让梁树挑不出任何毛病。毕竟如果换做是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总不能直接把人开除了吧。   “说起来,追你的人应该挺多的吧。”梁树声音闷闷的。   “嗯……”喻岭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开口:“怎么算多呢?给我发信息让我换个男朋友的那种倒是没有欸。”   梁树:怎么还翻起旧账来了???   还有,你这种茶里茶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看来喻岭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还有心情调侃他,梁树冷哼一声,脑袋故意往喻岭胸口顶了顶,不说话了。   他们拥抱的时间长过亲吻。   过了很久,喻岭才把他松开。   “梁树,看到你生气我其实挺开心的。”   “谁说我生气了?”梁树不假思索道:“我没生气啊。”   他决定给自己找个新定位——霸道总裁背后的小娇妻,作为一个大度的小娇妻,外面的莺莺燕燕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除了程成,以后也许还会有李成,王成……   生气是没有用的,还可能会被喻岭认为小题大做,以后的争吵只会更多。   喻岭沉默了下,眸色逐渐变得深沉:“没生气就好。”   汽车行驶在回程途中的某个瞬间,梁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印象里他们两人几乎没爆发过剧烈的争吵,只有一人肆无忌惮地发火,一人毫无底线地包容忍让。   梁树小时候没少撺掇母亲离婚。   却总换来段慧娟的“小孩子懂什么,别管大人的事”和“过日子不就是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树渐渐明白,段慧娟是不可能离开梁来金的。   梁树对梁来金恨之入骨,也曾一度对段慧娟产生怨怼,怨她没自尊、太软弱。   他拼命逃离出那段亲情关系,就是因为日后不想成为梁来金那样的人,也不想做段慧娟那样的人。   但他却还是继承了梁来金的坏脾气,也继承了段慧娟的执拗与软弱。   他想,他可能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喻岭了。   因为喻岭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也是最能让他安心,最值得他信任的人。   -   临近过年,喻岭收到邀请,要前往另一个城市给举行婚礼的前同事当伴郎。   听喻岭说,那位同事和他关系不错,两人同在海外待过一段时间,他如今在总部已经升为管理层,发展得很好。   “你为什么不去总部呢?”梁树疑惑。   按理说,总部的发展空间肯定比他所在的分公司要大上很多。   “不想去。”喻岭回答。   别人不去总部或许是因为去不了,而喻岭则是真的不想去。   至于具体原因他却不愿意细说,只语焉不详道:“总部有跟我不对付的人,去了只会心烦。”   这或许涉及到什么集团秘辛,梁树就没再问了。   春节如期而至,喻岭依然很忙碌,和工会负责人一道去基层慰问留守在工地上的职工。   梁树也一直在机场轮值,很碰巧,又一次见到了想见的人。   但这次只有喻岭一个人。   梁树够着头四处张望了下,也没见到那个年轻挺拔的影子。   “喻总,这回小秘书没跟着你啊?回家过年了?”梁树小声打趣道。   “都说了他不是我秘书。”喻岭重申道。   “他不会跟着我了,我把他调到项目上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梁树大吃一惊。   “两个月前。”   “这……倒也不至于吧?”   梁树听说多的是员工挤破脑袋想从项目部回到公司,但公司的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空缺很少。普通员工从公司下放到基层,以后再想回公司就难了。   喻岭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改变了程成的命运,这样看来他也挺惨的。   “我觉得你这样有点过分。”   “你还挺会替别人瞎操心。 ”喻岭看他一眼,无奈地解释道:“他家里有人在总部,他以后也是要进总部的,空降的话别人会说闲话,去基层锻炼几年,对以后晋升有帮助。”   梁树“嘁”了声,佯作失落:“白感动了,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 ”   喻岭闷声笑了:“你想太多了。 ”   其实程成家里并不想让他吃苦,跟在喻岭身边做事远比下基层学到的东西要多,但喻岭还是坚持把他调到了下属项目部,如果程成不想去,就干脆回总部好了,这样更合喻岭的意。   出乎意料的是,程成一句怨言也没有,当天就收拾东西去了项目部。   过完年,公司有几个大项目开始进入收尾阶段,喻岭变得比之前还要忙,几乎有一个月没回过家。   还好梁树也足够忙,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不然只能做一个独守空房、相思成疾的望夫石。   这天值完班是晚上九点半,梁树上班期间不能玩手机,他在休息室摸到手机,看到了喻岭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我在停车场等你,接你回家。】   梁树忙给他回了个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晚上还有会明天才能回吗?”   “下午五点多,推了。”   “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   尽管一路聊的都是很没营养的话题,但两人谁都没挂电话。   直到梁树走进停车场。   “喻岭,我好想你啊,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你怎么还不回来……”   电话那边低笑:“这话你等会儿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说十遍都不是问题!”   梁树熟门熟路地找到喻岭的车,打开了副驾驶车门,看到座椅上放着一个粉色袋子。   “这也是我的生日礼物?”梁树拿起袋子坐起来,奇怪道。   今天是梁树的生日,喻岭送的礼物是一款新发售的游戏机,知道他今天要值班没时间取快递,两天前就已经将礼物提前寄到了家里。   “这个不是。”   梁树顿时警觉起来,头皮开始发麻。   不是吧,又来?这又是哪个想表白的下属送的???   淡粉色的包装,难道这次是女生送的吗?   “我才是。”   我才是……?   你的生日礼物?   梁树头脑迟缓地把喻岭的话补充完。   “鹅……?”第一次听到喻岭说这么肉麻的话,虽然只有半句,但还是有点不习惯。   不过他反应很快地接茬:“那你应该洗干净躺床上等我,而不是在停车场。”   “你想在停车场?”喻岭神色惊讶,停顿片刻,修长的手指松了松领带,垂眼道:“哦,那也可以。”   瞥见喻岭的动作,梁树不敢继续口嗨,连忙求饶:“我不想!别别别我错了!”   喻岭笑了一下,发动了车子,梁树这才松了口气。   梁树打开袋子,又打开里面的盒子,看到了满盒精致的糖果和糕点。   原来是喜糖盒。   梁树放松道:“你又有同事结婚了?”   “没。”   “那这是谁的喜糖?”   “我们的。”   “啊?”梁树呆若木鸡。   “我今天给公司所有人发了喜糖。”   梁树没听懂喻岭在说什么,仍然觉得迷惑:“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这是谁的喜糖?”   “你也可以给你们公司的人发一份,我在孔记订了一千份,你报我手机号随时可以去取。”   孔记糕点是这里很有名的一家糕点铺,定位比较高端,价格相比同类型糕点铺要高出很多。   “不是,你发喜糖干什么?”梁树很是纳闷。   “上次我同事结婚给了我启发,”喻岭说,“我今天在公司宣布了我结婚的消息,让综合办帮忙把喜糖给公司上下都发了一遍。以后就不会再出现上次那种情了。”   哪种情况?   梁树回想了下。   哦……他是在说,上次有人给他表白这件事?   “你……”梁树无语凝噎了片刻,缓缓竖起了大拇指,“牛逼。”   “以后你的生日,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正好一起过。”   “有病啊,”梁树登时气急,“我才不要过什么结婚纪念日!”   “结婚证没办法领,但可以办婚礼,可以求婚。”   喻岭问:“你应该会愿意嫁给我吧?”   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梁树呆了呆,反问:“为什么不是我娶你?”   喻岭没怎么犹豫,回答得很顺畅:“也可以。”   “那我换个问法吧。”喻岭眯了眯眼,神情有些散漫,比起刚才,逗弄的意味更多。   “你愿意娶我吗?”   梁树脸红到了耳根,虽然知道喻岭只是在开玩笑,在逗他,但还是结结巴巴地、很郑重地说:“我当然愿意。”   --------------------   写了很久,虽然赶不上榜单了,但是我好喜欢这章嘿嘿嘿 第56章   有人把婚姻当成爱情的果实,也有人视婚姻为洪水猛兽,认为步入婚姻就意味着自掘坟墓。   梁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对婚姻本身也没有任何看法。   所以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才买下那两枚戒指。   并不是出于什么浪漫的目的,只是那天下班时,听到一个即将结婚的女同事说,等会儿要去某家奢侈品门店选戒指,哎呀,过几天还要去选婚纱,好麻烦,一想到要办婚礼就头大。   她说这番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而不自知的微笑。其他几位女同事皆一脸艳羡,梁树也笑着说了恭喜。   喻岭人在外地谈业务,梁树下班后,没有着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市区的一家商场。   一楼侧门旁边有家珠宝店,橱窗里的灯光打得很亮,一件件精美的饰品流光溢彩,散发着奢侈迷人的气息,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梁树走进店里,导购微笑着迎了上来,他对珠宝首饰全无了解,说想要看一下对戒,导购就把他引到了对应的柜台。   他低着头仔细端详着玻璃展柜里的戒指,被其中一对戒指吸引了视线。男戒的设计普遍不会太花哨,那是一对低调的银色素圈戒指,没有什么繁杂的装饰,简约大方,适合手指细长的人戴,戴在喻岭手上应该会很漂亮。   导购热情地取了另一款戒指拿出来:“送女友的话,更推荐这款LOVE系列的满天星碎钻哦,也是简约干净的款式~”   喻岭盯着戒指上面满圈的碎钻看了看,钻石的确挺好看,不过还是算了吧,喻岭肯定不会喜欢这种款式的戒指。   “不了,就要这对。”   付完款梁树恍惚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买这么贵的东西,抵得上好几个月的工资,但他却没什么肉疼的感觉,付款的时候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看着导购把戒指放进红色的丝绒盒里,包装完递给他,梁树接过来,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喻岭会喜欢吗?   喻岭平时不爱打扮自己,上班时穿正装,平穿的常服都是梁树买的,他对首饰之类的东西也不太热衷,身上唯一的装饰就是手腕上那块运动手表,而且也不是买的,而是公司团建时发的礼品,一戴就是好几年。   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爱好很单调,画漫画,撸狗,喝酒,看电影,而且审美奇怪,很不挑,再烂的电影也能照单全收。他在品茶和钓鱼方面似乎也略有研究,家里有不少名贵的茶叶、茶具和渔具,但他对这些都兴致缺缺,显然不是爱好。   或许还有其他爱好吧,但梁树不太清楚。   这个戒指他会戴吗?梁树也不太清楚。   不想戴的话也没关系。   把戒指送给喻岭也是在一个十分平常的夜晚,并不是什么浪漫的时刻或场合。   两人都不是会搞浪漫的人,日常生活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感。   但梁树觉得送戒指还是应该正式一点,于是暗戳戳地买了两张电影票,还定了一家很高档的餐厅。   他们看的是一个爱情片的首映,名字叫《求婚的一百种方法》。   梁树起初还有点紧张,想着要不要在主角求婚的时候悄悄把戒指塞在喻岭手里或戴在他手上,结果电影越看越郁闷,戒指也忘了送。   电影的宣传海报和视频都很甜蜜,简介上也写着轻喜剧。   他想当然以为这是一部轻松浪漫的爱情片,没想到内容却和他的想法大相径庭。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对因相亲认识的男女闪婚,结婚多年,两人携手度过许多风雨,感情平淡而温馨。妻子一直想有一场浪漫而盛大的求婚,但丈夫是个呆板得有些无趣的人,不懂浪漫,于是她决定向丈夫求婚,设计了多种求婚方案,在策划求婚的过程中却发现了老实人丈夫出轨的蛛丝马迹。   影片的最后,妻子提出离婚,丈夫公司破产还出了车祸,出轨现世报,大快人心。   “这是什么究极诈骗电影啊!为什么要起这种名字!!!”出了影院,梁树忍不住破口大骂,拿出手机愤而打一星。   “这结局不是挺好的?”喻岭和他关注的不是一个重点。   “一点也不好。”梁树沮丧地掏出了口袋里的戒指盒。   “我有东西要送你,你先闭上眼……”   他话还没说完,喻岭先笑了:“戒指啊。”   梁树觑了眼喻岭的表情,神色如常,好像没有很惊喜的样子。   “不惊喜吗?你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   喻岭语气冷静:“哇,太惊喜了。”   “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梁树气呼呼地瞪他。   “打开看看。”喻岭依然在笑。   梁树打开戒指盒,试探道:“我给你戴上了啊?”   “……没人会在求婚的时候说这种台词吧。”   “我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吗?”梁树牵起喻岭的手,小心翼翼地拿着戒指往喻岭无名指上套,“我戴了啊,你要是不喜欢或者不方便戴的话摘了就行。”   “摘了之后呢?”   “……啊?”梁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笑着抬起头,“那还给我,我给铃铃挂项圈上。”   -   梁树给喻岭发了一份他的值班表,喻岭有时候会让助理买在梁树值班时间范围内的机票,这样在机场遇见梁树的概率就比之前高了一些。   但地勤岗位的人员流动性比较大,梁树有时在值机,有时在问询台,还有时在贵宾厅。所以真正算起来,喻岭去机场时能见到的次数依然不多。   见了面其实也说不了几句话,但能见到就很开心。   这天梁树在大厅值机时遇到了点突发状况,处理完心力交瘁,下班后没走远,就蹲在航站楼出口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掏出手机,盯着和喻岭的聊天记录看了几秒。   喻岭:【刚下飞机,等我十分钟。】   梁树:【好。】   梁树又心不在焉地刷了会儿手机。   直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住,一道阴影落在他眼前。   一只宽阔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听见男人略带嫌弃地“啧”了声。   梁树抬了抬头,又飞速低下去,有点哭笑不得道:“我头发上抹发胶了。”   “嗯,”喻岭收回手,“我忘了。”   “怎么蹲在这儿?”   喻岭又朝他递出了另一只手。   梁树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想逃跑,缩了缩脖子,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抓着喻岭的手站了起来。   “那个,我、我和同事约好了下班一起吃饭。”梁树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   “去呗,”喻岭笑,“怎么不跟我说?还傻了吧唧在这儿等我?”   “想先见你。”   “行了,才几天没见啊,”喻岭嫌他腻歪,“现在见到了,快去吧。”   “那我走啦!你乖乖回家等我!”梁树仿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然后转身准备开溜。   “行——”喻岭不经意间瞥到梁树的侧脸,下颌处一道刺目的红掠过。   “等会儿,”喻岭眉心一跳,伸手捏住梁树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怎么弄的?”   一道细长的伤口,大概有食指那么长,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好在伤口并不深,已经止了血,隐隐能看见一点红痕。   梁树心一惊,还是被看到了。   他在喻岭面前不会说谎,低着头思索几秒,才斟酌着开口:“就,今天有几趟航班延误了,然后就有乘客去服务台找我同事闹,我拦了下,不小心蹭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儿我都习惯了。”   下午整个机场禁飞了半小时,有5趟航班延误出港。   据说空管中心在机场上空探测到有不明飞行物经过。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梁树试图转移话题:“你说,不会是UFO吧?”   喻岭没接着茬,捏着梁树的下巴看了半天:“还有别的伤吗?”   “没有,绝对没有了。”梁树正色道。   喻岭神色缓了缓。   梁树:“你就一点都不好奇那个不明飞行物吗?”   不好奇不关心。但喻岭配合道:“可能真是UFO吧。”   “UFO带着你回来了,你是从哪个星球上来的?快乐星球吗?”   “或许吧。”喻岭语气开始敷衍。   “怪不得我一见到你就很快乐。”   喻岭:……被土到了。   “你怎么还不走?”   “我这就走,你回去好好休息啊,”梁树恋恋不舍道,“我估计十点钟左右就能回去。”   梁树来到停车场,看到正前方有辆车的车灯闪了闪,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了下来,一个妆容精致的瓜子脸女孩探出脑袋,朝他挥了挥手:“哥,在这儿。”   梁树打开后座车门,刚坐好,女孩就回过头跟他说话,一脸感激:“哥,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   希望下个月能写完,再浅浅日更几天吧 第57章   在机场工作的这几年,梁树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脾气变好了很多,不管遇到多糟糕的事情都能保持心态平和,比起以前大有长进。   别人对梁树的称呼从最初的“小梁”、“小树”,到现在,也开始有新来的小姑娘喊他哥。   “小事儿。”梁树朝薛文笑了笑。   今天下午是薛文在问询台值班。   由于多趟航班延误,机场大厅滞留了不少乘客,挤在问询台询问航班为什么延误。   “检测到不明飞行物”这种理由势必会引起乘客恐慌,薛文只能面带微笑地和大家解释,是由不确定因素引起的,请大家稍安勿躁。   乘客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可以起飞,得到的回答也是暂时还没确定,确定之后会第一时间通过广播告知各位旅客。   等待的时间一长,候机的乘客们或多或少开始不耐烦。   有个男人冲到服务台大吼:“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这外面也没刮风没下雨的,怎么延误这么长时间?”   薛文刚入职不久,值班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没有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和能力,强作镇定地安抚他的情绪:“先生,由于未知原因机场暂时停飞,很抱歉给您的旅途带来不便,请您先稍作休息……”   “狗屁未知原因!”男人满脸怒气,拳头重重地砸了下问询台的桌面,“砰”的一声响,整个问询台都震了震,“你知不知道会耽误我多少事儿!”   薛文吓得脸色发白,只好一个劲儿地道歉。   男人却不依不饶,一定要讨一个说法,旁边也有不少乘客跟着附和。   “就是啊,什么时候起飞不说,怎么连个延误原因都没有。”   “真是的,急死人了,让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人群里有个冷冷的女声传来:   “不都说了确定时间了会发广播通知吗?在公共场合撒什么泼?”   “你说谁撒泼呢?”男人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女生站在人群边缘,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酷酷的。   “谁撒泼说谁呗。一个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也不嫌丢人。”   男人登时怒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欺负她了?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动你!”   女生毫不退缩地嗤笑:“你敢动一下试试?”   梁树刚在值机柜台给乘客打印完登记牌,听到对面的问询台传来一阵骚乱,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   “这位先生不要冲动,我叫机场安保了!”是薛文的声音,嗓音颤抖得不成样,都快带上哭腔了。   见柜台附近没有别的乘客了,梁树便走到对面查看情况。   那个撒泼的男人被几个正义路人拉住了,正在奋力挣脱,边挣扎边骂:“你们都给我放开!臭婊子,有种你就在那儿站着别跑!”   女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漠道:“傻逼东西。”   男人情绪失控,暴跳如雷,猛地甩开了旁边人的桎梏,正想上前给这女的一点颜色看看,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大力拽到一边。   “先生,冷静点。”   男人痛叫一声,龇牙咧嘴地大骂:“我冷静你妈逼!”   梁树捏了捏手指,冷眼看他,还没开口,男人先倒打一耙:“干什么呢你,想打人啊?你们这投诉电话多少?”说着用力推了梁树一把。   推搡之间,男人大拇指上的扳指划过梁树下巴,锐利的宝石切面在下颌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没见血。   男人起初有点慌,却看见梁树微微皱了下眉,并没有还手,料想是刚才的威胁投诉有用,顿时有了底气,瞪着眼想继续上前。   好在这时机场安保及时出现,将男人拉开了。   梁树下颌那道伤口刚才明明没有流血,此刻殷红的血却突然从伤口里涌了出来。   薛文眼尖,第一个看见,惊慌失措地拿着纸巾跑了过来:“哥,”她指了指梁树的下巴,“流血了。”   梁树接过纸巾胡乱在下巴上擦了擦,垂眸看了眼上面斑驳的血迹,将纸巾团成团攥在手里。   “我去洗手间处理下。”   他见薛文仍是苍白着一张脸,便安慰道:“没事儿,不疼,都没感觉,止一下血就好了。”   人群里有乘客从包里翻出创口贴递给他,梁树接过道了声谢。   广播里传来航班延误一小时的通知,闹剧至此结束,围在问询台的人群渐渐散了。   梁树站在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用纸小心地把下颌的血擦掉,又在伤口处按了一会儿,见不流血了才把纸扔进垃圾桶。   他想把创口贴贴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创口贴塞进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下班了,马上就能见到喻岭了。   伤口不严重,但挺明显,贴了创口贴就更明显了。   梁树拉了拉衬衫领子,试图遮一下,但完全遮不住。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其实也算不上狼狈,但就是不想让喻岭看到他这个样子。   薛文为表感谢,下了班说什么也要请梁树吃饭。   梁树推辞说回家有事。   眼见小姑娘眼睛里开始泛泪花,梁树没辙了,只好答应:“行行行,不过要等我一会儿,我下了班还有点事儿。”   薛文平时和梁树仅限于点头之交,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又叫上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事。   梁树和她也挺熟,她是女同事里的大姐大,为人雷厉风行,做事也稳妥,大家都叫她“琳姐”。   梁树和正在开车的女人打了招呼:“琳姐,婚礼定在什么时候啊?”   “下个月,过两天就发请柬。”   他们去的是一家在网上评分很高的特色餐厅,正值饭点,里面几乎坐满了,外面还坐着很多排队等叫号的人,好在薛文提前订好了包厢。   两个同事都是高挑漂亮的美女,再加上和她们走在一起丝毫不逊色的梁树,一走进餐厅就受到不少注目。   琳姐今天在贵宾厅,没和他们在一个地方值班,但刚才在车里也听薛文讲了下午发生的事。   她作为两人工作上的前辈,提点道:   “梁树,你工作这么久了也应该知道,不管乘客有多难缠,都不能跟他们对着来,更不能动手。”   “嗯,”梁树当然知道这一点,点头道,“我怕他对那个女生动手,就拽了他一下,什么都没干。”   类似的事他们经历过太多,都明白和乘客起冲突是大忌,严重违反岗位服务条例,对方一个投诉电话就可能会让你失去工作。   薛文心有余悸:“幸好有梁树哥帮我,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还有小文,像今天情况这种太常见了,以后你慢慢会习惯的。比这更严重的情况多的是,还有那种一言不合就直接打地勤的,遇见了只能自认倒霉。但你得学会怎么自己应对,不能瞪着眼睛等别人来帮你。”   “这个工作就是这样,处理不完的突发事件,每天都在受气,再委屈也得拿笑脸对人,”琳姐自嘲道,“有时候被骂完,还必须得面带微笑跟人道歉,感谢您提供的宝贵意见,非常抱歉给您的旅途带来了不愉快。”   梁树对此也深有体会。   长久以来,他在工作上积累了很多经验,处理这类突发事件也相当稳妥周到,但是处理完会自己气好长时间。   缓解方式是回家赖在喻岭怀里撒会儿娇,第二天就能充好电满血复活。   同事们都很难想象,看似温和沉稳的梁树其实是个坏脾气又很容易急躁的人。   他不介意在喻岭面前暴露这幼稚不成熟的一面。   喻岭也不会介意。   “反正我要结婚了,有小孩之后就转岗,再也不受这窝囊气了。”琳姐说完又叹气,“哎,但是你们还有的熬,这个行业都吃青春饭,趁着年轻多挣点钱。”   聊起结婚,两个女人又转而说起了机场里的情感八卦。   什么某个副机长同时和好几个空姐搞暧昧,某个空姐在头等舱钓了个公司老总……   梁树虽然没了解过,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上次有个男的往我领子里塞了电话号码,让我加他微信。”   “你加了吗?”   “没有。”   “可千万别加,这种男人最恶心了!”   “就是说!我看见就想吐。”   两人又同仇敌忾骂起了遇到过的恶心男人。   “我跟你说,男人这种东西不可信,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到。”   “没错,天下男人都一个样!”   现场唯一的男人梁树默默躺枪:……   他低头给喻岭发信息:【你在干吗? 可怜巴巴.JPG】   喻岭发来一张铃铃在草地上撒欢的照片:【吃完饭遛狗,你呢?】   梁树:【吃着饭想你。】   喻岭:【……】   喻岭又发了一张摸狗的照片:【摸摸狗头.JPG】   “梁树哥,你有女朋友吗?”   ?   话题怎么突然转到我这里了?   梁树抬起头,对上薛文直率又隐含着期冀的目光。   “没。”   他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旁边的琳姐便接道:   “但是他有男朋友。你可别打人家的主意,他俩感情好着呢。”   “真的啊?”薛文先是惊讶,又有点失望地撇了撇嘴。   “真的。”梁树大方承认。   又笑着问琳姐:“琳姐,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   只有那个讨人厌的男同事知道这件事,但他应该不会嘴碎到跑去和女同事八卦。   “在大厅值班的同事就没有不知道的,也就小文刚来没见过,那个帅哥一进大厅就会去柜台找你啊,我都撞见过好几回了,你一看见他那眼神,那笑,哎呀,跟裹了蜜似的,根本藏不住。”   这么明显吗?梁树有点不太敢相信。   他觉得他在机场见到喻岭时表现得已经很克制了,回到家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黏在喻岭身上。也难怪喻岭总嫌他腻歪。   琳姐继续道:“我们本来就忙成狗了,你男朋友工作也够忙的啊,整天出差,就这样你们感情还能这么好,真是羡慕。”   说得梁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薛文也跟着问:“梁树哥,你男朋友下次出差是什么时候?我也想看看!”   “……我也不知道。”   梁树巴不得喻岭待在家里永远不出差,永远不来机场才好。   吃完饭,梁树打车回家。   走之前,琳姐叫住他:“当初和我一批过来的同事,能转岗的都想办法转岗了,还有一部分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   “你也在这儿干了好几年了,有想过转岗吗?”   “转岗哪有这么容易。”梁树苦笑。   机场地勤的晋升空间很小,大部分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会跳槽或被调到收入偏低的后勤岗,要么就是托关系去管理岗,只有极少数人是凭借自身能力进入管理岗的。   “考管理岗啊,男生在民航管理岗还是挺吃香的,有很多证可以考,限制也少,虽然证挺难考的,考了也不一定能转,但是几率总会多点对吧?”   没有人愿意一直徘徊在原地。   “嗯,”梁树沉默片刻,“我试试吧。”   --------------------   勉强算日更吧…… 第58章   几天后,梁树果然遭到了投诉,投诉被受理后,梁树被叫过去约谈,最后虽然没有失去这份工作,但是却被扣了绩效工资,今年年终考核的优秀员工也与他无缘。   梁树下定决心要考证,下班后破天荒地看起书,难得勤奋了起来。   他上学的时候就不是热爱学习的人,当初为了飞行员的梦想才硬逼着自己学习,后来离开校园,就再也没碰过书,工作这么多年还是脑袋空空,看见书上的方块字就觉得头大眼晕。   他觉得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迫学习,每天都想放弃,然而每当趴在书桌上想偷懒时,在一旁画漫画的喻岭就会毫不客气地敲他的脑袋。   备考的这段时间,梁树和家里的关系也有所缓和,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每个月给母亲转钱,而段慧娟却不会再和之前一样把他转的钱都退回来。   段慧娟开始问起他的生活和工作,关心他那里的天气,担心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梁树心里却没升起什么波澜,他突然发现,他对这种迟来的关心早就不像从前那么渴望,但心里还是受用的。   段慧娟还告诉他,弟弟梁林凭借优异的竞赛成绩保送到国内顶尖大学,就在梁树的城市。   梁树和弟弟关系虽然不太亲近,但还是由衷为他高兴,当即给他发了一个大红包。   在喻岭的监督下,梁树顺利通过了民航高级岗位资格考试,参加成人高考提升学历,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到了最好。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但却不会一直按照理想中的轨迹一直往前走。   拿到民航高级岗位资格证后,梁树并没有成功晋升管理岗。   他知道了这一结果,也没有太气馁,把原因归咎于自身能力不足,还需要自我提升。   但是后来琳姐悄悄告诉他,和他同期竞争管理岗的那个地勤,家里有人在民航局工作,和负责这里的主任打了个招呼,就成功上位了。   人情社会,这种暗箱操作是被所有人默许的,梁树也为此感到不平过,但最后也改变不了什么。   琳姐安慰他下次还有机会,梁树也只好笑着说,那就再等等吧。   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得到好结果,他早就明白这一点。   梁树调休,喻岭又没在家,他一个人开车带着铃铃去常去的那家宠物店剪毛。   夏天要到了。   他把小狗放在副驾驶座,给它系上绳子,小狗坐在座位上也不老实,爪子扒在车窗上看风景。   这家宠物店刚好在梁林的大学附近。梁树以前不知道梁林在这里上学,每次来这儿都是直奔宠物店,没怎么在附近逛过,今天给小狗剪完毛,顺便在学校旁边的商业街吃了顿饭。   他坐在店外的露天餐桌,看着对面学校围栏里的一草一木都觉得十分新鲜,连带着校外的行人也充满了名校特有的高贵气质。   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到旁边的咖啡厅,从服务员身上掠过。   片刻后,目光又飘回去,定在那个服务员身上。   服务员是个很年轻的男生,应该是兼职的大学生,身形瘦高,穿着咖啡店的围裙,正在一顶巨大的粉色遮阳伞下,弯腰收拾桌子上的咖啡杯和餐碟。   梁树刚才瞥见了他的侧脸。   属于少年人的侧脸,和梁树有三分相似。   是梁林。   尽管几年未见,梁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他弟弟。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咖啡店打工?   缺钱?   梁树起身走了过去,叫他的名字。   “梁林。”   男生应声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过头,看到梁树,明显一愣。   梁树记得,梁林今年应该刚满18,褪去了青涩的外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条,长得竟然比他还要高。   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郁。   梁林本身性格就比较沉闷孤,不怎么爱说话,在家的时候一天到晚就闷在房间里,哪儿都不去。   梁树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缺钱,他为什么会出来兼职。   总不会是想体验生活吧。   “挺巧啊。”梁树看着他继续说。   梁林似乎没反应过来,表情呆滞,顿了顿,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哥”。   “你怎么在这儿打工?”   “没钱呗。”梁林耸耸肩。   “没钱?梁来金不给你钱吗?”   梁来金在老家县城做点小生意,他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也吃穿不愁,从来不会少他们的钱用。   “你有事吗?”梁林神色郁郁,不想多说,“没事就走吧,我还要工作。”   “好久没见了,我们聊聊吧,”梁树说,“你去跟老板请个假,今天的工资我给你。”   “不。”梁林还挺倔,像是在赌气。   但他最后还是脱了围裙,跟着梁树走了。   他看到梁树怀里抱着一只刚剪了毛的土狗:“这狗怎么这么丑?”   小狗仿佛能听懂,冲他恶狠狠地龇牙。   “你才丑,”梁树摸了把小狗的头,“ 我们铃铃最好看了。”   “怎么养土狗啊?也不养个好点的品种。”   “我乐意。”   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宝马7系前,梁树按了下车钥匙。   “你还买车了?”梁林眼中终于有了鲜明的情绪,浮现出几分惊讶。以梁树的经济实力断然买不起这车。   “我男朋友的。”   “挺有钱啊。”梁林似笑非笑。   梁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皱了皱眉:“是有钱,怎么了呢?”   “没怎么,挺好。”梁林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问:“妈生病的事你知道吗?”   “啊?”   梁树愣了。   三个月前,段慧娟在省城医院检查出了脑瘤。   省城医院的医生建议他们去大城市做进一步的检查,好确定治疗方案。   但梁来金没钱,就让段慧娟留在省城保守治疗。   他这些年做生意积攒的家底几乎赔了个精光,以至于看病急用钱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拿不出多少,平时交的又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酒肉朋友,连个借钱的门路都没有。   如果不是梁林告诉他,梁树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到了捉襟见中的地步。   就连梁林的生活费都是他自己兼职赚来的。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梁树怔忪道,“ 妈也没跟我说……”   梁林语气挺冲:“跟你说有用吗?你不是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当晚,梁树给段慧娟打了个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女人小心又隐忍的啜泣,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心里涌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得病的人为什么不是梁来金?   他可以永远不和梁来金和解,但却做不到不管段慧娟的死活。   这通电话打了足足一小时,他最后说道:“妈,梁林学校有个附属医院,是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我工作这几年有存款,足够给你治病,你、你们过来吧,就动个手术的事儿,一定能治好的。”   梁树请了一周的假。   他订了两张从老家来这里的机票,其实原本只想订段慧娟一个人的,但段慧娟是第一次坐飞机,梁树放心不下她一个人来。   他去机场接机,梁来金从一见到他就没给他好脸色,大概是顾忌到段慧娟生着病,也没有再像以前对他那样大发雷霆,只是时不时冷嘲热讽。   看到有穿着制服的地勤和梁树打招呼,等人走后,他面露鄙夷:“你就干这个?在机场当个地勤,整天跟人点头哈腰的,能有什么出息?”   “我再没出息,也不会在老婆看病的时候连几万块钱都拿不出来。”梁树走在最前面,看都没看他一眼。   走出机场,梁来金提出要找住的地方。   “ 找个快捷宾馆就行。”段慧娟说。   梁树摇头:“我订了酒店。”   给他们订的酒店就在医院附近,价格贵得吓人。   梁来金却仍是不满:“我可听你妈说了啊,你现在在市区住大房子,白眼狼,有钱了就忘了爹妈。”   “哎,那是他和别人租的房子,我们过去不合适。”段慧娟忙说。   梁来金冷“ 哼”一声,“别人,谁啊?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的能跟你搞在一起,有病!”   “我爱跟谁搞就跟谁搞,什么样的男人, ”梁树冷笑,“ 反正比你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   “你看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妈有病还不都是被你气的?”   “我气的?”梁树怒极反笑。   看到段慧娟左右为难的脸又觉得悲哀。   哪怕梁来金做了再多错事,段慧娟依然没有勇气和他离婚。   而自己,只是因为喜欢男人,却仿佛罪无可恕。   有时候梁树觉得,段慧娟挺可怜的。   自己也是。   -   喻岭上飞机前给梁树打了个电话。他昨天值晚班,现在应该刚起床不久。   然而电话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   下了飞机,他才收到梁树的信息。   【你下飞机了吗?我刚才没看到。】   喻岭又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很快接起。   “ 喻岭,你回家了吗?”梁树刻意压低了音量,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下飞机。”   “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我现在没在家。”   “ 你在哪?”   梁树声音压得更低:“我妈前两天过来了,我现在跟她在一起呢。”   喻岭“哦 ”了声:“她专门来看你的?”   “不是,来看病的。”   喻岭一顿,“就阿姨自己吗? ”   电话那边静了静。   “ 还有我爸。”   梁树并不想和梁来金扯上任何关系,但是,该死的血缘。   “ 哪个医院?”喻岭问道。   “ 问这个干吗?别说你要来啊,完全没必要!”梁树慌张道,“ 我马上就回家了!等我回家再跟你说!”   然后便仓促挂断了电话。   梁树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浴室里传来水声阵阵,喻岭正在洗澡。   他走到沙发旁边,看见客厅一角,空荡荡的狗笼,突然想起来,他这几天实在太忙,没时间照顾铃铃,就把铃铃寄养在宠物店了,但却忘了和喻岭说。   浴室的玻璃门打开,喻岭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回来了? ”他看了眼梁树,神色有些冷淡。   “嗯。 ”   梁树走上前,手臂抬了抬想抱一抱喻岭,又想到自己刚从医院回来,只好忍住了抱他的冲动。   他有许多话想和喻岭说,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 医生刚查完房我就回来了。”   喻岭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边用浴巾擦头发边问道:“阿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前两天……”看见喻岭的脸色不太好,梁树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呃……好像是一周前吧。 ”   然后梁树便开始解释:   “我不是故意瞒你,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吧,我跟家里关系不好,一见面必吵的那种,我怕当着你的面会吵得更凶。”   “ 我妈前天刚做完手术,挺成功的,看后续恢复情况怎么样吧,好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对了,还有铃铃,我送到宠物店去了,过两天就接回来。 ”   梁树一股气说完,又想了想,好像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   梁树可以独自消化很多负面情绪。   大多数时候,他没兴趣倾听别人,也不喜欢倒豆子似的跟别人讲自己的事。   他习惯自己做决定,但回过头来发现那些决定似乎总是错的。   他知道这算亡羊补牢,不管怎么样,喻岭必然会生气。   但喻岭只是很平静地说了句:“ 知道了。”   “你、你没生气吗? ”   “我生什么气? ”喻岭反问。   他声音懒散:“ 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我没有这样想! ”梁树急忙道,“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在外地嘛,我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你担心。 ”   “ 而且这几天事情太多,我忘了你今天回来……”   “他爸妈住哪儿?”喻岭又问。   “我订了医院附近的酒店。”   喻岭皱了皱眉,“ 手术费多少,你现在还有钱吗?”   梁树说了个数字,“医保应该能报一部分,我还有一点。 ”   “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   “ ……还不知道,”这个梁树也不好说,“得看恢复情况。”   “你要不要把他们接过来住?”喻岭问。   那家医院离这里也挺近的,只有不到三公里。   这套房子的户型是四室两厅,还有几个空房间。   梁树愣了愣,“不了吧。 ”   他从来没想过让父母过来住。   这不是他的房子,他做不了主。   他始终认为,他不是这里的主人,这块领土不属于他。   只有喻岭有权安排这里的一切。   “我不介意。”喻岭说。   “不用了,太麻烦了。”梁树迟疑道。   沉默几秒,喻岭转身去了书房,丢下一句:   “随便你。” 第59章   梁树刚和喻岭在一起时,完全搞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但现在,他可以通过喻岭的微表情来判断他此刻的情绪。   比如,喻岭不开心的时候,虽然语气和表情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却会无意识地抿一下唇,这是不愿意继续交流的表现。   “我洗完澡啦。”梁树打开书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喻岭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画漫画。   巨大的电脑显示屏上,是梁树没看过的陌生画面。   背景是偏压抑的深蓝色调,人物的周围有奇形怪状的鱼类,似乎是在海底。   “新漫画吗?”梁树问。   “嗯。”   “叫什么名字呀?”   “海底火山。”   “是什么样的故事啊?”   “还在想。”   画漫画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只有在脑子里构思剧情的时候最有意思,其他时候都只能坐在书桌前,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反复修改分镜布局和线条,重复同样的步骤。   梁树没再说话,从角落里搬来他的专属座椅默默坐到了喻岭旁边。   他今天并不想安安分分地看喻岭画画。   带着热度的手伸进喻岭的衣领,轻轻抚摸他的脖颈,能感受到皮肤下的血管在一下一下地跳动,像有力的心跳。   梁树靠了过去,唇贴在喻岭耳边,呼吸不自觉加重了些。   “做吗?”他轻声问。   喻岭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不做。”   “干吗啊?”梁树歪着头,顺势倒在喻岭身上,很受打击的样子。   然而放在喻岭脖子上的手却没有挪开,反而一路往前游弋,他撇了撇嘴:“又在生气吗?”   “没有。”   “你又这样!”梁树手指微微收紧,气得想掐他,“再说你没生气!”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梁树抬手挡住屏幕,迫使喻岭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总是自己猜来猜去的,我们就不能好好沟通一下吗?长嘴是用来交流的。”   “你不是知道为什么吗?”喻岭无奈地停了手里的动作,“就是你想的那样。”   喻岭是个比较难沟通的人,并非是平时交流有阻碍,主要是,他压根就不想跟你交流。   梁树认为,两人的主要矛盾就在于缺乏沟通,只要喻岭稍微积极一点点,问题就很好解决。而现在,他能亲口承认自己生气,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我也和你说过了呀,”梁树也放缓了语气,慢慢向喻岭道明缘由,“我之前因为出柜和家里人闹得很僵,高中都没念完就出来打工了。”   “他们都更喜欢我弟弟,我高中的时候想当飞行员,他们都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我通过了招飞复选,离梦想只差一步,最后也因为出柜没能继续……”   他说着说着陷入了沉默。   “所以,就因为出柜,你没有念完高中,也没有走完招飞程序。”喻岭语气淡漠地复述他刚才的话。   “嗯,现在想想那时候是挺冲动的。”   忍忍不行吗?熬过招飞不行吗?熬过毕业不行吗?梁树偶尔会问自己。   初来这座城市,处处不顺时,也曾无数次后悔过当初的冲动,但遇到喻岭之后,就很少再刻意去想这件事了,他现在觉得,这也许就是命运吧,他注定只是个做梦的人。   但命运让他遇见了喻岭,漫长无聊的一生也就没有那么糟了。   “的确冲动,”喻岭顿了一下,“但并不全是你的错,那个时候的你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话听起来像别扭的安慰,但还不如不安慰的好。   “确实,”梁树怅然片刻,笑着摇头,“反正我学习不好,念不念书都那样,而且招飞标准那么严格,可能我在定选的时候会被刷下来,和现在的生活也差不了太多。”   “而且你不知道,在那个家里有多窒息。”梁树继续讲。   他那时候真的生出过杀了梁来金,他们之间必须得死一个才能解脱的想法。   他早就走出了过去的泥沼,但那种陷入泥沼般的窒息感却还是如影随形。   “他们刚来的那天,我和他吵了一次架,你知道我妈对我说什么吗?她说,我的脾气真是随了我爸。”   “我当时听到真的很崩溃,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结果在我妈眼里……我竟然和他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以前总觉得很不自由,在家里的每一天都像在坐牢,现在呢,虽然也会遇到不开心的事,但还是觉得,长大真好,我一点也不想回到过去了。”   喻岭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吻了吻他的鼻尖。   “你很好,现在的你,没有变成他那样的人,也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他接着说,“你永远是你自己。”   “那你会觉得我脾气差吗?”梁树双手抱着喻岭的腰,抬头问他。   “不会啊,”喻岭又吻上他有点湿润的眼睫,“我觉得你脾气比我好。”   梁树的耳朵贴在喻岭胸口,听着他起伏的心跳声,此刻两人的呼吸频率几近一致。   喻岭半是安慰半是敷衍的话对他来说很有作用,让他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许多。   喻岭的神色也不复刚才的冷淡,没赶自己出去,还破天荒地让自己坐在他的大腿上。   看来本次谈心相当成功。   “我以后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如果有让你不开心的地方,你要记得说哦。”   “嗯。”喻岭的心思已经不在谈心上了。   “坐上面。”他抱着梁树起身,扫开桌面上的东西,让他坐在上面,“压得我腿都麻了。”   “……”梁树双手改为勾着他的脖子,无语道:“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根本没认真听?”   他清楚地知道,他说的话,喻岭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在认真听,或许在喻岭看来,那些话都是琐碎又无聊的。   以前每次讲给他听的时候,即使得到的是敷衍的回应,但梁树的内心仍是满足的。   但现在却不满足于此。   梁树发现,他想要的比以前多了。   他想多了解喻岭一点。   想知道喻岭在想什么。   想喻岭也对他毫无保留。   明知这是在强求。   “你总是这样,我不说的时候你生气,”梁树的声音渐渐有了涩意,“说了呢,你又嫌我话多。”   “我什么时候嫌你话多了?”喻岭奇怪。   他明明没说过。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每次你一不耐烦就开始敷衍我。”   “好,我尽量不敷衍你。”喻岭低垂着眉眼,俯身断断续续地吻着眼前聒噪不停的人。   更像是在说,我尽量好好敷衍你。   梁树被他亲得脸热,忍不住心里的躁意,却又有点抗拒:“你怎么又这样……”   然而消失的话音被淹没在温热的吻里。   梁树被喻岭牢牢地按住膝盖。   背后是电脑屏幕,他不敢往后仰,双手紧紧地圈着喻岭的腰,一点也不敢松。   腰腹用力,腿也夹得很紧。   身下的书桌是大理石材质,又凉又硬,再做下去胯骨快要散架。   “我明天……轮早班,要站一天呢。”   “不是你想做吗?”喻岭低喘着停了下来,声音有点哑,“那不做了。”   “我没说不做啊!!!”梁树崩溃地控诉,“哪有你这样做一半停下来的!”   “哦,那你自己动吧。”   “……”   梁树求饶了好多遍,地点才被从书房换到卧室。   “虽然每天上班很累,但我还是觉得……现在这样最好。”   梁树抓住片刻喘息的时间。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也会这么想吗?   这种甜到发腻的话梁树总是张口就来,但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他唯恐喻岭感受不到,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表达。   “你怎么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喻岭的视线定格在梁树潮红一片的脸上,将他快要滚落到眼睛里的汗轻轻拭掉。   “现在最好,”他说,“以后更好。”   --------------------   想多写点但条件不允许 第60章   “哥,你最近……没休息好吗?”   值班时,薛文连连投来担心的目光。   她已经观察好几天了,这几天梁树在值机柜台总会忍不住打哈欠,眉间是掩盖不住的疲倦。   如果没有乘客过来,他甚至能站着睡着,有人过来就会立刻睁开眼,换上得体的微笑。   这种神奇的技能令薛文暗暗叫绝。   “要不下次我们换下班?我来值夜班。”她提议。   “不用。”   “我觉得,”薛文语气有点扭捏,“嗯,平时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梁树:……   梁树不知道她的思维怎么会这么发散,有点好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看到薛文满脸写着“是吗我不信”,他也懒得再解释了。   下了班,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梁树会去医院一趟,待到查完房再回家,通常会很晚。   喻岭没再过问过梁树家里的事,但看到梁树下了班累成狗还要往医院跑,到底有点看不下去:“不是请了护工吗?你没必要每天去吧。”   “过去打个卡,就当加班了。”梁树说得很轻松。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去医院,有时下了班已经是半夜,来不及过去,心里还是对母亲有些愧疚的。   但后来愧疚感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做任务打卡似的麻木。   那是母亲刚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他晚上八点半下班,而住院部的探视时间截止到九点。   他一路匆忙赶到医院。   却在病房门口听到梁来金又在骂骂咧咧:   “你看看,我说他就是个白眼狼,今天又不来!你才刚做完手术,他就无事一身轻了!”   段慧娟替他开脱:“小树毕竟要工作呀。”   “他那是什么工作?机场服务员,不都是女的才干的活吗?你看有几个男的愿意干这个。”   “再说了,一个服务员能有多忙,他就是不想来!”   段慧娟沉默了一会儿,“哎,久病床前无孝子。”似乎也认同梁来金的话。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梁树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没少做大不孝的事。   梁树在门口愣了好长时间,最后连病房都没进,转身走了。   之后再去医院看段慧娟,梁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了。   好在段慧娟术后恢复得还不错,再留观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也可以早点解脱。   最后一次去看段慧娟时,梁树做好了和他们都断绝关系的准备。   他心里清楚,有血缘就意味着有牵绊,哪怕断绝关系也很难断得彻底。   傍晚时分,梁树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里面却只有段慧娟一个人。   邻床的那位病人下午刚出院。   梁树问:“妈,怎么就你自己,护工呢?”   “出去吃饭了。”   “梁来金呢?”   段慧娟不答。   梁来金在这里的时候,总会削个苹果剥个香蕉,段慧娟术后没胃口是吃不下这些的,梁树买来的水果牛奶甚至营养品,大部分都进了梁来金的肚子。   而今天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   “他一天都没来医院?”梁树难以置信道。   不用想,要么是出去闲逛,要么是找地方喝酒去了,反正不会干正事。   “小树,”段慧娟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试图缓和他们两个的关系。   梁树不留丝毫余地地拒绝:“不打。”   段慧娟对此也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口气。   梁树黑着脸拉来椅子坐下,打算等护工回来就走。   段慧娟自打生了病之后话就变得特别多,总在梁树来的时候念叨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梁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却也只能一脸漠然地听着,不做任何反驳。   “父母就算再怎么不对,最起码对你有生养之恩,做人不能忘本。”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一直这样耗着,以后总归还是要找个姑娘成家的。”   “亲人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比不了,梁林这孩子懂事,上大学以来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你作为哥哥多少也得帮衬一下……”   梁树越听越来气,但只能强忍着不发作。   他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还清生养之恩,像哪吒一样剔骨还父吗?   他也并不是很需要这样的亲人。   段慧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梁树没听清。   浑浑噩噩地走出病房,听到窗外的雨声,梁树这才清醒了些,原来外面在下雨,什么时候下的,他竟浑然不觉。   走到住院部大门口,风迎面吹到脸上,带着凉意和一股淡淡的雨腥气,好像还夹杂着医院里消毒液的味道。   还好雨下得不算大。梁树正要掏出手机打车,余光一瞥,忽然瞥见一顶深绿色的伞。   撑伞的人穿着一件熟悉的灰色风衣,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左手撑伞,另一只手里夹着烟,指尖一点猩红的光。   看不到他的脸,雨水将视线切割,连身影都是模糊的。   梁树呆呆地望着,怀疑自己眼花了。   雨滴打在深绿伞面上,绽开一朵朵水花,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着昏黄的光。   那人似有所察,伞面往上抬了抬,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流。   露出男人的下巴,薄唇,和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在幽凉的雨夜里显得更加冷。   “喻岭!!!”   梁树几乎是跑着扑到了他身上,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啊?”   刚才还揣着一肚子火呢,见到喻岭的那一刻就仿佛烟消云散。   “刚从公司回来,顺路。”   梁树反应过来:“又加班啊。”   “嗯。”   喻岭随手掐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揽着梁树的腰往停车场走。   “怎么没接电话?”   “啊……”梁树忙掏出手机,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我手机没电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没办法打车,只能淋着雨走回去。”   喻岭:“就该让你自己走回去。”   打开车门,梁树立刻用车里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他看到了喻岭的未接来电,还有工作群里的调班表。   “救命!明天还要上早班!这个破班我真的一天都不想上了啊啊啊,”梁树撒着娇抱怨,“如果能换个轻松的工作就好了。”   喻岭握着方向盘,随口道:“那换呗。”   他说完,觉得好像有点敷衍,侧头看了梁树一眼,补充:“可以考虑一下,我看你也不太喜欢这工作。”   梁树被他这幅认真的口吻逗笑了:“工作嘛,不都是这样,哪有人会喜欢工作啊。”   “这工作的确太累了,不喜欢干脆就换吧。”   梁树回完群里的消息,说:“哪有这么简单。”现在想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容易。   几乎全年无休、昼夜颠倒的工作时间、蛮不讲理的乘客、严苛的管理条例,哪一项都足够令人崩溃。   梁树偶尔会赖在喻岭怀里抱怨这些烦心事,但却没叫过一句苦。   “怎么不简单?”喻岭视线看着前方,“当初你辍学都能这么坚决,现在就换个工作而已,怎么不行?”   梁树冷不丁被戳中痛脚,“那能一样吗?”   离家的时候一腔孤勇,无牵无挂,现在又不一样,他不像从前一样热血上头,也不再是无牵无挂。   “我觉得你工作更累,整天全国各地跑,你出差最久的那次,好几个月我俩都见不到一面,比异地恋还异地恋呢,你有想过换工作吗?没有吧。”   手机弹出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梁树打开手机银行查看卡里的余额。   “你别强词夺理。”喻岭说。   喻岭的工作和他的工作根本没有可比性,梁树也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   “你的建议很好。”梁树说。但我不乐意听。   吵架输给喻岭并不丢人。看完卡里的余额,梁树冷静下来,又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会考虑的,我劝你也考虑考虑。”   “嗯,”喻岭淡淡应道,“你考虑的时候记得带上脑子。”   梁树:“……你才带上脑子!”   吵架吵输了虽然不丢人,但是会很生气! 第61章   店门外传来“呜呜”的狗叫声,喻岭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趴在玻璃门上的是一只黄色的小金毛,脖子上挂着牵引绳,但它的主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它的眼睛是黑色的,水汪汪的,看起来又乖又可怜。   这让喻岭不由得想起了铃铃,铃铃的眼睛和它的有点像。   “不给弟妹买礼物吗?”   薛理的询问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巧舌如簧的女销售也停下了介绍,笑眯眯地看着他。   “不用了,薛总,”喻岭怔了一下,说:“他不喜欢这些。”   “不会吧,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包的,”薛理笑道,“嘴上再怎么说不喜欢,只要你送给她,她肯定开心。”   “他确实和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喻岭淡笑着摇头。   喻岭这次和合作方的一个副总经理一起去外地出差。   这位副总年龄和他相仿,处事果决有手腕,私下里却是个随和的人,两人挺聊得来。   后来合作顺利达成,除了工作上的往来,私下里,喻岭和他也成了朋友。   明早的飞机回去,两人晚上在酒店旁边的餐厅吃饭时,薛理突然想起来,太太说出差回来要给她带礼物,不然的话就提头来见。于是吃过饭,便让司机载着他们来到爱马仕的店里。   薛理的太太样中了一款包,他们那儿已经没货了,爱马仕的一些新款稀有款包不容易买到,订货周期很长,但她听店长说别的几个城市店里都还有货,恰好薛理出差要去的城市就是其中之一,就支使薛理回去前务必记得买。   销售又开始给薛理介绍这款包别具匠心的设计和细节,薛理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待销售介绍完爽快地刷卡付了账。   薛理付完款,发现喻岭去了另一边的手表柜台,且已经买下了一只手表。   深蓝色的表盘,上面有月相,这是一款男士腕表。   薛理挑了挑眉毛,“你老婆戴男表啊。”   “对。”喻岭点头。   “品味不错。”薛理说。   飞机落地,薛理的司机已经等在停车场。   喻岭拒绝了薛理要送他回去的提议:“不麻烦薛总了。”   本想说有人来接,但转念一想,现在梁树应该在家里补觉。   “我家离这儿不远。”他说。   薛理没强求,“那行,正好我妹妹快下班了,我等她一会儿,你先走吧。”   “好,薛总,那我先走了。”喻岭颔首。   “改天带上弟妹一起吃个饭啊。”   “一定。”   下次吃饭时就把梁树介绍给他认识吧。喻岭想。   薛理的妹妹和梁树是同事,名叫薛文,两人关系似乎还不错。   喻岭是和薛理一起去机场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的。   当时薛文恰好在值机柜台。   “哟,这不是薛总薛大忙人吗?您还亲自来坐飞机呢?”见到来人,薛文率先开口。   “哎呀,薛大小姐亲自值机啊,我的荣幸。”   兄妹两人互怼了几句。薛文的视线很快转向哥哥身边的男人,先是呆了片刻,眼睛忽然亮得吓人,一错也不错地盯着他:“你、你是不是梁树哥的……”   原来她和梁树认识,还知道我们的关系。   喻岭迟疑几秒,点了点头。   “你们认识?”薛理目光探究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薛文并没有直接向哥哥挑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说喻岭和自己的同事是一家人。   薛理便想当然以为喻岭和妹妹的那位同事是兄弟,“你弟弟和我妹妹是同事啊,缘分缘分!”   登完机,薛理问他:“喻总,你弟弟单身吗?缺女朋友吗?我妹妹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愁得我啊。”   “要不撮合撮合?”   喻岭梗了下,“薛总怎么还替妹妹操这个心?”   “谁想操心啊,她天天催我和我老婆赶紧生个侄子侄女给她玩,我说没这打算,让她找男朋友自己生。”   兄妹俩互相伤害。   “这事儿急不来。”喻岭笑了笑,“他不是单身,早就有对象了。”   下飞机后不久,喻岭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验证消息那里写着:你好,我是梁树的同事,薛文^^   她说自己是梁树的同事,那应该是梁树推给她的好友名片,而不是薛理。   喻岭截了图,打个问号给梁树发过去。   梁树回,你通过就行,别管她,她嗑cp呢。   喻岭知道嗑cp是什么意思,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通过了薛文的好友验证。   加上好友之后,薛文只和喻岭发了个“喻总好,祝你和梁树哥长长久久!”   就再也没发过任何消息。   喻岭出差的第三天,看到梁树发了条朋友圈。   他拍了张铃铃的照片。   铃铃趴在梁树怀里,望着镜头的眼神很忧郁。   朋友圈配字:铃铃说它想后爸了。   喻岭点了个赞,然后给梁树打视频电话。   视频一直到梁树睡着才被挂断,喻岭去洗了个澡。   朋友圈出现一个小红点。   共同好友薛文在梁树发的那条朋友圈下面回复:啊啊啊是谁又嗑到了!   --------------------   520快乐!为了应景发点甜的,让小情侣明天再吵架好了!(意思是明天还有一章) 第62章   察觉到铃铃不对劲是在值完夜班回来的时候。   梁树早上九点多回到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强撑着精神去看一眼铃铃。   铃铃蜷成一团在窝里睡觉,然而昨天走之前倒在小盆里的狗粮却连动都没动。   最近它吃的东西明显变少了,而且比平时睡得更多。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铃铃这几天好像的确有点反常。它不像以前那么闹腾,整天在屋里撒欢了,更多的时候都是乖乖趴在窝里睡觉,即使没睡,也总是恹恹地卧在某个角落,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是生病了吗?   铃铃以前从来没有生过病。和那些娇贵的宠物狗不同,它是土狗,刚来的时候是小小一只,后来经主人的喂养变得身强体壮,它很好养活,对食物从来不挑,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也很强。   梁树有些担心,他蹲下来摸摸小狗软塌塌的毛,小心唤了声:“铃铃?”   小狗并没有睡着,听到有人在叫它,鼻子喘了下气,耳朵支棱起来,眼皮动了动,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看到小狗的回应,梁树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不上不下的。   梁树值班一直是三班倒,有时候会和女同事换一下班,值夜班比较多,根本没时间陪铃铃玩,最多就是给它添点狗粮,让它在屋里自己玩,大部分时候都是喻岭在照顾铃铃,下班回来去楼下遛狗,抱着它画漫画,给它洗澡。但喻岭在公司业务繁忙时出差会很频繁,只能把铃铃一只狗单独留在家里。   梁树睡不着觉了,给喻岭发信息简单描述了下铃铃的症状,然后便带着铃铃去了宠物医院。   到了医院,他看到喻岭的回复。   喻岭:【可能是得抑郁症了吧。】   喻岭:【你有空的话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没空就等我明天回来。】   梁树:?   狗也会得抑郁症吗?   梁树觉得喻岭在诓他,我还没抑郁呢,狗怎么先抑郁了。   医生给小狗做了几项常规检查,都没有什么问题。   梁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医生告诉他,宠物和人一样,也会得抑郁症。   食欲下降,嗜睡,没有精神,格外安静,偶尔狂躁。   这些都是抑郁症的典型表现。   中华田园犬天性活泼,因为以前一直是流浪的状态,习惯了自由,一直圈养在家里不符合它的天性,最好多带它出去遛弯散步。   既然把它当宠物养,就要负起责任,不能随便对待它,如果像这样缺少关心和陪伴,还不如把它重新放回大自然。   梁树燥红着脸听医生讲完这些话,想辩解自己并没有随便对待它,却又无从开口。   很少有人会把中华田园犬当作宠物狗来养,以前梁树带着铃铃去宠物店剪毛的时候,陌生的店员往往会稀奇地问一句,这是土狗吧?   这个问题没有恶意,但梁树却莫名觉得不舒服。   话里行间,好像土狗就比那些名贵品种的狗低狗一等。   铃铃明明这么可爱,哪里土了?它和别的宠物狗一样聪明,一样乖巧,一样会撒娇。   后来梁树干脆就自己给铃铃剪毛了,然而总是笨手笨脚的,不得章法,最后还是要喻岭帮忙。   梁树无聊的时候还试着训练铃铃叼拖鞋,可惜没有成功过,铃铃并不太听他的话,更听喻岭的。   他们像照顾宠物狗一样给它买很多玩具,给它驱虫打疫苗,但却无法给它更多陪伴。   梁树沮丧地把铃铃得抑郁症的事告诉了喻岭。   得知这一消息,喻岭也没有太意外,安慰了梁树几句,说问题不大,回来多带铃铃出去玩就好了。   从医院出来,梁树带着铃铃去了趟宠物店。   在店员的推荐下,给铃铃买了宠物吃的奶酪棒和甜甜圈。   他以往去宠物店,一般都是买一些狗粮,鸡肉牛肉粒之类的,从来没买过甜食。   吃了甜食应该能让铃铃开心一点吧。   喻岭处理完业务,提前坐半夜的飞机回来,到家时天都快亮了。   梁树却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在卧室蒙着被子睡觉。   他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铃铃,一下下抚摸着它的毛发,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数羊数鸡数星星,一二三四五六七,数星数猪数大米,五四三二一……”   听到开门声,慵懒随意的小调戛然而止。   梁树眼神呆愣地看向门口。   喻岭:“你不睡觉干吗呢?”   “我在……给铃铃唱催眠曲。”   这种行为在喻岭看来属实有点弱智。   “你几岁了?”   喻岭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也不等梁树的回答,就强行把他拎回床上睡觉了,狗被放回它的窝里。   梁树挣扎:“可是铃铃一晚上都没睡觉。”   “它白天睡多了,晚上睡得着才怪。”   白天没人陪铃铃玩,它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赶快睡你的,睡醒陪它玩儿。”喻岭语气凶巴巴的,强硬地把梁树塞进被子里。   梁树拍了拍旁边的枕头:“你晚上也没睡觉吧?”   “嗯,我先去洗澡。”   梁树:“好,我等你一起睡哦。”   然而等着等着,意识就不自觉变得模糊了,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洗完澡出来,喻岭看到铃铃正伸出舌头舔着一块奶白色的奶酪棒。   旁边新添置的宠物零食柜里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狗狗零食。   梁树对铃铃的关心并不比他少。   缺少陪伴其实也很好解决。   喻岭询问过开宠物店的朋友,朋友给他发来好多可爱小狗的照片,泰迪、博美、马尔济斯……   “上班族都没什么时间陪狗狗玩,再养一只狗就好了,它们能互相做个伴。”朋友是这样说的。   喻岭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再买只小狗陪铃铃玩儿?”   梁树却死活不同意,抱紧小狗严词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喻岭对梁树这种莫名其妙的固执感到不解,给梁树看了那些小狗的照片,没想到梁树更抗拒了。   他对着小狗的耳朵说:“铃铃,看到没!你后爸在外面有别的狗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别的狗踏进这个房子一步的,除非我死。”   喻岭:“……有病啊。”   他不知道梁树心里在想什么。   再养只狗陪铃铃玩不好吗?   但梁树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养了新的小狗,他们对铃铃的爱会被分走一半。新的小狗大概会比铃铃好看,比铃铃可爱,那么被分走的爱会更多。   “我以后会多陪铃铃玩的,能不能不买别的狗?”   --------------------   还没开始吵!   # 偏离航线 第63章   “你随便吧。”喻岭说。   每次拿梁树没办法时,他总会这样说。   如梁树所愿,他们没有再买别的狗。   “我以后会多陪铃铃玩的”听起来似乎只是一句空话,喻岭知道,梁树基本上是空不出什么时间的,所以也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梁树却真的对这件事上了心,冥思苦想了很久,发现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只能是——换个没那么忙的工作。   于是他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一份工作。   他打开招聘网站,被上面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晃得眼花,连着逛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岗位。   有些东西总会在不想要的时候才姗姗来迟,譬如小时候心心念念却无法拥有的玩具,还有准备辞职时,突然到来的晋升机会。   航空公司将在下个月举办新一期的班组长研修班,各个班组除了班组长外,都会额外再选派两个人去参加,梁树便是地勤组的其中之一。   班组长向他透露,自己下个月会调去运控部,届时地勤组的组长位置就会空缺出来,公司举办的这次研修班是针对班组长的业务培训,同时也会结合工作年限、业务能力等情况,选聘新一批优秀员工进入中级岗位。   得知这一消息,薛文她们都一脸欣喜地向梁树道贺,梁树却反应平淡。   他现在对这个机会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梁树手里提着几袋外卖,拉开了机场一楼员工休息室的门。   坐在椅子上刷短视频的女同事们闻声纷纷抬起头。   “梁树哥。”   梁树把外卖袋子里的奶茶水果给她们分了分,几个小姑娘雀跃着道谢。   “好羡慕梁树哥呀,我也想有一个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其中一位同事说。   梁树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他有男朋友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知道,他也没刻意瞒着。   外卖是喻岭给点的,喻岭知道梁树在交接班休息时经常犯懒不吃饭,因此有空就给他点外卖督促他吃东西。   不只是给梁树点,和他一起值班的同事们人人有份。   同事们每次交接完班回休息室浅休息片刻,总能看到梁树的男朋友点的一大堆零食、鲜切水果和奶茶。他或许知道有些女孩子对体重控制严格,点的奶茶都是无糖的,细致入微,令许多同事都双眼冒小星星大呼贴心。   梁树拿起一杯果茶,插上吸管,走到薛文旁边。   薛文坐在休息室最角落的长凳上,旁边是一盆巨大的橡皮树,她正捧着一桶西瓜冰“吨吨吨”地喝着。   看到梁树过来,薛文忙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她嘴里的西瓜沙冰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道:“哥,坐啊。”   “小文,”梁树坐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她,“那个研修会,你想去吗?”   “啊?”   薛文讶然,小声道:“你别跟我说要让给我,我哪够格啊,这是专门留给你的机会好不好!”   见梁树似是有些犹豫,薛文不解:“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能去参加这次研修班,晋升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总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被某些关系户截胡。”她心直口快道。   “其实……”梁树顿了下,如实说道:“我想辞职。”   “真的啊?我也打算辞职来着。”薛文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惊喜,“这工作太累了,本来我就没打算干多久,现在剧本杀店不是很火吗,我从我哥那儿拉来一笔投资,准备和朋友合伙开一家剧本杀店。”   “你辞了职准备干吗?”薛文又问。   梁树有些迷茫:“还没想好。”   “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开剧本杀店?”薛文玩笑道,“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创业啊,你工作这几年也存了不少积蓄吧?”   梁树怔了片刻,吸了口手里的果茶,顿时被酸得眉头皱紧。   大概是没加糖的缘故,塑料杯里的柠檬金桔百香果都保留着原汁原味,不加糖怎么下得了口啊……   “我哥说让我辞了职随便折腾,反正我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切,看不起谁呢!我就不信我开店赚不到钱!”   瞥见梁树表情有些奇怪,薛文又开解道:“创业刚开始可能会有点困难,但是再怎么着不是还有喻总给你兜底吗?”   梁树怔了片刻,轻轻巧巧地笑了:“是啊,有他给我兜底,我当然干什么都行。”   “要是不想自己创业的话,”薛文沉吟几秒,“你也可以去喻总公司上班啊。”   “开什么玩笑。”梁树哑然失笑。   喻岭的公司是国内知名的老牌企业,用人制度严格,对学历、专业能力皆有很高的要求。   薛文口吻认真:“他们那种国企,肯定有不少适合养老的闲职,而且,你懂吧,有喻总在,你想去的话也就是跟人力打个招呼的事儿。”   梁树听后愣了好久,才说:“混吃等死,那有什么意思啊。”   晚上梁树打开家门时,家里灯都没开,自然也没人回来。   喻岭最近在忙新项目招标的事,每天都应酬到很晚。   待到深夜回来时,梁树往往已经困到精神恍惚,窝在沙发里抱着铃铃不撒手,最后被喻岭连人带狗一起抱回卧室。   梁树陪铃铃玩了一会儿就去洗了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又从冰箱里拿出柠檬切成片,打算等喻岭回来煮个醒酒茶,如果喻岭没喝多的话,就再和他谈一谈自己想要辞职的事。   梁树抱着铃铃进了书房,坐到电脑桌前。   他好几天没有看喻岭正在连载的漫画了,据喻岭说他已经画到三分之二了,网上才刚连载到第十七章。   梁树和其他读者一样追连载,而且是骨灰级读者,每章都要在评论区写几百字小作文分析剧情或者吹一吹彩虹屁。由于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他每次写小作文都可谓绞尽脑汁,因此写得很慢,看得也很慢。   他记得上次看到第十三章了,要是时间允许且写小作文不卡壳,今天就能一口气看完。   书房里的电脑没有设置密码,梁树习惯用这个电脑看漫画而不是用手机,因为这部电脑配了一台超大的显示屏,看起来远比手机要爽。   他发现电脑在休眠状态,昨天喻岭用完竟然忘了关。   打开休眠中的电脑,入眼不是桌面的漫画壁纸,而是一个没有关掉的Word文档。   应该是喻岭的工作文档吧,也不知道重不重要。   “保存了没有啊,真是的。”喻岭工作上的东西梁树也不太能看得懂,他嘀咕着准备保存文档然后关掉,目光一瞥,忽然捕捉到了文档里的关键字句──   ……本人因个人原因,无法前往海外事业部担任总经理一职……   这是一则个人请示,标题起得很长:关于本人无法担任海外事业部总经理一职的请示。   文档里没有写落款,但梁树知道这大概率是喻岭自己的,毕竟他一个总工程师,不至于亲自给别的什么人写请示吧?   梁树浏览过许多次喻岭公司的官网,他知道海外事业部是公司最看重的版块之一,相比于国内来说,市场更广阔,发展前景也很好,任谁过去都会大有作为。   海外事业部总经理……所以喻岭这是升职了呀。   但他竟然不愿意去。   为什么?   --------------------   因为爱情(bushi) 第64章   梁树盯着文档里毫不显眼的“个人原因”这四个字想了很久,一直想到后半夜都没想明白。   喻岭似乎把他的敷衍发挥到了极致,这么重要的决定,用“个人原因”随随便便就给打发了。   “个人原因”论起来相当宽泛,除了喻岭本人,恐怕没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喻岭算不上多有事业心,与工作无关的饭局一向是能推就推,能看得出他对于晋升拉拢人脉一类的事不太热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为这份工作付出了很多精力,在工作岗位上一直兢兢业业,经常加班到深夜才回来,出差考察则更是家常便饭,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外地。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个冷静理智、规划清晰的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怎么会毫无理由地放弃呢?   困意上涌,电脑上的画面逐渐模糊成一团白晃晃的影子,梁树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但还是努力睁开眼不让自己睡着,想等喻岭回来好好问个清楚,却没料到一等就是一整晚。   喻岭彻夜未归。   梁树半倚半靠在书桌前的人体工学椅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只好委屈地蜷在椅子边缘。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人轻轻在捏他的脸。   手指很凉,像在冰水里泡过一样,摸在脸上很舒服,梁树下意识地蹭了蹭。   他吃力地睁开眼,一张放大的俊脸在视线里慢慢变得清晰。   喻岭俯下身,半蹲在椅子前,维持着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的姿势,不知道注视了梁树多久。   他应该刚用冷水洗过脸,额前碎发被水沾湿,眼睛也是水洗般的清澈,就连睫毛上好像也带着朦胧的水汽。   分明是很冷冽的一张脸,但此刻看着梁树的眼神却称得上温柔。   “醒了啊。”喻岭淡定地收回手,仿佛刚才捏梁树脸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一样。   梁树摸了摸脸,起身,微微不满地抱怨道:“不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我给你发了信息。”喻岭也站起来道。   咦?   等等,我手机呢……   梁树这才猛然想起来,昨天回来的时候好像随手丢在沙发上了。   走到客厅拾起手机,梁树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半。   他看到喻岭昨晚十点多发的消息:   【还在喝酒,估计起码还要一小时结束,这边不好叫代驾,晚上应该不回,别等,你睡你的。】   然后又发来一个定位:天兴马术俱乐部。   这次的合作方爱好马术,在东郊弄了一个私人马场,距市区有六十多公里远。他还喜欢附庸风雅,品茶品酒,在马场周围又建了茶室,还有酒窖。   合作方很有兴致,逢人便分享这些爱好,同去的一行人不好下他的面子,只好陪着他骑马品茶品酒,才终于让这祖宗达成了合作意愿。   “噢,”梁树钝钝地抬起头,“我昨天没看到。”   “饿不饿?”喻岭揭过了这茬,指了指餐桌。   “给你带了早饭。”   梁树爱吃楼下那家不正宗广式早茶店的虾饺,旁边小摊上的薄脆煎饼,以及冒着热气的黑豆豆浆,都放在餐桌上了。   今天梁树轮休,吃完饭可以接着睡觉,他细嚼慢咽,吃得格外悠闲。   他边吃边想,是先和喻岭说自己想换工作的事,还是先问他那个文档是什么情况。   “对了,我有个事儿要问你。”喻岭开口。   “什么?”梁树立刻抬头望向他,心道,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问你呢。   喻岭问:“你想换工作是吗?”   “啊,对,”梁树说,“这样就可以多陪铃铃玩嘛。”   还可以多陪你,虽然你好像不是很需要我陪。   梁树脑子转了下,理出头绪,“薛文告诉你的?”   “听她哥提了一嘴,他说薛文打算辞职,顺便就提到了你,”喻岭顿了顿,又问:“薛文想拉你一起开店?”   “她开玩笑的啊,我都没当真。”梁树笑道。   “我觉得你们一起开个店挺好的,多自由,”喻岭说。   “资金的话也不是问题。”   这意思好像是要赞助自己开店?   使不得啊。   梁树有点懵了,连忙道:“我不想开店!”   “我可不是做生意那块料。”他又说。   “好吧,”喻岭揉了揉眉心,“你现在有考虑好换什么工作吗?”   “……还没有。”   喻岭:“那还是要规划一下。”   梁树沉默了。他习惯走一步看一步,哪想过什么规划。   况且,喻岭不也是一样吗?放着好好的海外事业部总经理不去当,说放弃就放弃,还好意思跟他提什么规划。   “这有什么好规划的。”梁树有点赌气地说。   喻岭眼底有淡淡的疲惫:“你做事总是这样。”   是啊,我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但你不也是这样,凭什么指责我?   “哪样?”梁树心里窝着火,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刺,“给你写一份职业规划书好不好啊?我今年二十二岁又不是十二岁,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说教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又不是你下属。”   他一口气说完,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目光炯炯地盯着喻岭。   他以为喻岭会冷嘲热讽一番。   喻岭却只是一脸平静地听完,神色未变:“好啊。”   梁树:???   什么好啊?好什么好?让我写职业规划书?   “你要是真觉得我把你当下属,”喻岭扬了扬眉,“那就写一份职业规划书我看看,最好再写一份述职报告。”   梁树: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他表情僵了僵,“你想得美!我才不写!”   “我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有想不通的地方或许可以和我说一下?”喻岭还真的拿出了一副和下属交谈的口吻。   他心平气和道:“如果你不在机场工作了,以后想干什么呢?我猜你肯定想过的吧。”   确实想过,但都很不切实际,说不出口。   梁树思索片刻,干脆摆烂:“大不了去做销售,发传单,卖车卖房卖保险,再不济就去酒吧卖酒开台……”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更体面的工作了。   听到去酒吧开台,喻岭表情才稍稍有了些变化,“以你的缺心眼程度,估计用不了几天就被骗财骗色。”   梁树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很不靠谱,只冷“哼”一声,没说话。   “你可以来我公司。”他又听到喻岭说。   “嗯???”   见梁树一脸愕然的样子,喻岭又说:“放心,不是走后门,你不用有顾虑,我领导的老婆就在公司上班,走正常招聘程序进的。”   梁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又不傻。招聘程序中的可操作空间其实挺大的,何况以喻岭在公司的职位,就像薛文说的那样,也就是人事部打个招呼的事儿。   他不想那样,一是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二是这样做难保不会给喻岭带来麻烦,尽管他知道喻岭可以处理好所有麻烦。   “那你领导的老婆知不知道他还去会所嫖娼呢?”   “……”喻岭头疼,“你别跟我打岔。”   梁树大声道:“谢谢,不劳您费心,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   分手倒计时~ 第65章   烂俗狗血的爱情电影里,经常会有主角为了喜欢的人放弃大好前程的桥段,梁树每次看到这种剧情都会嗤之以鼻。由于荷尔蒙作祟或一时冲动就放弃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这种行为相当愚蠢。   他曾经就做过这样的蠢人,不是没有后悔过的,但人生不会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喻岭是为了他才放弃另一种可能性的吗?   要放在以前,梁树想都不敢想。但现在,或许是喻岭的纵容给了他这种底气,梁树觉得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这种可能不说是百分之百,至少也占了一半吧。   但喻岭好像被他那番夹枪带棒的话给气到了,冷着脸拎起外套就出了门,梁树静下来想了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似乎有点冲。   他总是等到苦果酿成之后才开始后悔,给喻岭发了好几条消息服软道歉,喻岭都没回。   喻岭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比较冷感的人,就连在床上也总是梁树主动居多。但他却偏偏很吃撒娇这一套,当天晚上,梁树在床上宝贝哥哥老公的胡乱叫一通,撒几句娇就把人哄好了。   放空的贤者时间,梁树半阖着眼,懒懒地靠在床头神游,像只餍足的温顺宠物。   毫无防备地被一只带着温度的手掐住下巴,梁树睁开眼,抓住喻岭的手腕,就着他递到嘴边的玻璃杯仰头咽下一大口温水。   喝完水,他随意抹了抹有点发红的嘴唇,观察了下喻岭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昨天看到了你电脑里的文档……就是那个,请示。”   喻岭把水杯放在一边的床头柜,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梁树的眼睛,像是已经洞悉了他的意图。   “为什么不去啊?”梁树有点紧张地吞咽了下唾液。   “想知道?”   “嗯,”梁树语气诚恳,“想。”他想从床上爬起来,奈何腿使不上劲,膝盖一弯跪在床沿。   “嘶——”他吸了口凉气,倒也不觉得丢脸,很自然地往前倾身,手臂圈住喻岭的脖子,身体紧紧相贴。   灼热的呼吸洒在梁树耳垂,“那你求我。”   梁树感觉到难耐的痒和唇齿舔咬的微弱痛意,偏过头和他接吻。   “求你了,宝贝,”他轻声呢喃,尾音拖长,像刻意撩拨的钩子,“老公,告诉我吧,好不好?”   对喻岭卖乖撒娇是最信手拈来的本领,梁树在床上不存在要面子这回事:“是不是因为我啊?”   喻岭:“你还挺有自信。”   其实并没有什么自信,但梁树还是硬着头皮说:“那当然!你不是最爱我了吗?”像是恃宠而骄,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张扬和炫耀。   拙劣的情话越说越自如,他说完便脸颊发烫,像被火烧一样。   “是啊,因为你,最爱你。”喻岭短促地笑了声,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又开始了,喻岭的敷衍大法。   但梁树仍旧很受用,满心欢喜地勾着纤长白皙的脖子一遍遍向他索吻,呼吸交缠,如同天鹅吻颈。   事后梁树才忽然想起来,想问喻岭的那件事并没有得到答案。   昨晚喻岭说了什么他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他那句温柔缠绵的“最爱你”。   或许并没有很温柔缠绵,只是当时的氛围自带了柔和效果。   梁树愤愤地想,这是什么男狐狸精!太讨厌了!   第二天,梁树抱着不问明白不罢休的决心又问了喻岭一遍。   “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喻岭略带诧异地看他。   “你没说……那个不算,别想糊弄我!”   喻岭笑了笑,爽快承认:“是有这个原因。”   望着梁树骤然睁大的眼,他又淡然道:“但也不全是因为你,还因为那儿有人跟我不对付。”   啧,这个理由,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啊。梁树紧锁着眉头想。   以前问喻岭为什么不去总部,喻岭当时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这次他又用了同样的理由来敷衍他。   喻岭不想说的话,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梁树顿觉挫败,低下头,失落地叹气:“好吧,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做决定就好了。”   喻岭停了片刻,又说:“公司最近在搞内斗,我要是走了就正好如了某些人的意。”   梁树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   公司内斗,听起来好像很高端的样子,他一瞬间想起很多商业谍战片里的片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内斗会对你有影响吗?”   “有吧。”   “影响大吗?”梁树担心道。   “嗯,”喻岭神情严肃地点头,“我有可能会失业。”   喻岭没兴趣参与公司的这些内斗纷争,他不站队,也不拉拢别人,即便是这样还是成为了某些人的绊脚石,有人和他积怨已深,但却没谁能拿他怎么样。   梁树信以为真,着急道:“那怎么办啊……”   “我失业了,只能你来赚钱养家了。”   “交给我吧!”梁树深感责任重大,“那,你在家可以多陪铃铃。”   “对啊,主要就是想多陪小狗。”喻岭语气促狭。   梁树瞥见他眼里含着笑意,突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逗我很好玩儿是吗?”   前些天,梁树在招聘网站上投了若干份简历,有些只看第一学历的公司根本没有回复,有一些不入流的小公司回复了,但要么是薪资待遇太低,要么是条件过于苛刻。   他都要死心了,想要放弃换工作的打算,结果又突然有了点眉目。   一家刚成立没多久的互联网教育机构招聘老师,以梁树的水平当辅导老师肯定是没戏的,他正准备划过去,不经意扫了眼,扫到辅导老师岗位那一栏写的是销售岗。   辅导老师销售什么?知识吗?   他有些疑惑地点进去仔细看了下,发现这家教育机构招聘的并不是授课老师,而是卖课老师,负责向学生家长卖课,虽然本质也是销售,但看起来似乎比卖房卖保险要好一点。   有正常的节假日和双休,薪资在同等条件的公司里也相对可观,卖出去课还有额外提成。他又看到要求大专及以上学历,不限专业,于是顺手投了份简历,原本只是广撒网,没想到简历投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通知他去面试的电话。   面试地点在创业园的一栋写字楼里,时间定在下周一。直到和那位温和有礼的秦姓HR通话完毕,梁树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欣喜万分地告诉喻岭自己收到了面试通知,要去互联网教育机构面试卖课老师。   喻岭听了却给他泼了盆冷水:“哦,不还是销售吗?”语气冰冷,听起来很不屑。   梁树当即来了气:“销售怎么了?你看不起销售啊?”   喻岭没搭理他,查了下这家公司的营业资质和注册资金,“没听说过这公司,小作坊,运营不当连员工工资都发不起的那种,你当心被骗。”   “我没这么傻!这是在创业孵化园里的正规公司,还有政策扶持呢。”   喻岭评价道:“不怎么样,还不如来我们公司。”   “你别说了!”梁树心里突然很不平衡,“我就要去面试,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你也不要左右我的想法。”   “我没有左右你的想法,只是提个建议,怎么做随你。”   --------------------   互联网教育公司的秦姓HR在第1章和第40、41章短暂出现过,还有人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不怎么重要。前面埋的伏笔隔太久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只能挑记得的写写,我这两天再捋一捋前面的内容…… 第66章   那位HR加了梁树的微信,又给他详细介绍了公司目前的经营和发展状况。   公司是由几个大学同学合伙创办的,从一个小小的少儿编程辅导班,慢慢发展成一家线上教育公司,目前已经过多轮融资。   梁树听完更觉得这个公司靠谱,坚定了去面试的决心。   他骨子里一根筋,倔劲儿一上来,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喻岭也没再说什么。   周六那天,梁树受邀给一个要举办婚礼的男同事当伴郎。   前一天晚上去他家里帮忙布置婚房,挂完气球和彩带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第二天一大早还要去接亲,同事说要不干脆住他家吧,梁树想了想便同意了。   反正喻岭现在对他爱答不理的,他才不回去上赶着找气受。   他给喻岭发了条信息知会一声,那边回了一个字:行。   喻岭说那番话的初衷肯定是好的,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却让梁树有点窒息,说不上来的难受。   服务业销售业就一定要被放在鄙视链底层吗?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去卑躬屈膝地讨别人的笑脸。   梁树渴望得到喻岭的支持和认同,渴望喻岭也能像他那样,为自己的爱人感到骄傲。   可他卯足了劲儿,用尽全部力气,也不能得到想要的。   机场地勤这份工作并不能给梁树提供什么积极正向的情绪价值,卖课老师也不能。   他没有一技之长,能力也不够出众,除了那些工作,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到了固定的某个阶段,人生就不再有其他可能性了呢?   婚礼流程繁琐又冗长,酒席结束,送走各位宾客,晚上几个伴郎伴娘又单独组了一场酒局。   梁树作为一群单身狗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被灌了好多酒。他们都知道他有男朋友,但还是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孩子打算生几个。   梁树的脑子已经有点混沌了,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含混不清地说:“过几年可能会去国外结婚吧,孩子有铃铃一个就够了。”   后面好像还说了一些蠢话,梁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不知道是谁给喻岭打了电话,最后他是被喻岭接回家的。   宿醉一整晚。   梁树醒来发现躺在熟悉的大床上,身上有海盐沐浴露的清爽。喻岭给他洗过澡了,还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和同事换了三天班,今天是最后一天。梁树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头却一突一突地疼。   他痛苦地闭上眼:“啊,我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打开了。   喻岭走到床前,左手端着一杯水。   梁树爬起来,自觉地仰起头看他,发现喻岭动作未变,站在床边望着他,没有要喂他喝水的意思。   他瘪瘪嘴,探了探身子,主动拿过喻岭手里的玻璃杯自己喝。   “昨晚是你接我回来的啊?”   喻岭看着他把水一口气喝完,平静道:“不,你是长了翅膀自己飞回来的。”   “呜呜,”梁树假哭两声,不由自主往他怀里蹭,“我男朋友世界第一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觉到喻岭好像没生他的气了。   “谁给你打的电话啊?”梁树问。   “薛文。”   喻岭:“本来没打算去接你的,让你自生自灭好了。”   梁树:“嗯?你好无情!”   “但她给我发了一段视频。”   喻岭找到手机里保存的视频,把屏幕对着梁树,点击了播放。   视频拍摄于凌晨的烧烤摊,声音嘈杂,屏幕中央,一个脸色酡红的醉鬼在大放厥词:   “过几年可能会去国外结婚吧……孩子有铃铃一个就够了。”   “朋友们,我问过新郎官了,就他之前搞的那个无人机求婚,只要十来万……等我攒够钱了就给我男朋友也求一个!”   “啊,完了……我男朋友现在还不理我,我、我买无人机给他道歉怎么样?”   视频刚开始播,梁树就伸长胳膊手舞足蹈地去够喻岭的手机,但喻岭把手机举过梁树头顶,没让他得逞。   视频中还有其他人的起哄声和笑声,梁树说得断断续续,短短几句话说了三分钟有余。   梁树看完,只想尴尬地拿被子捂住头,“我喝多了说胡话来着。”   喻岭反倒笑了:“希望你说到做到。”   梁树喝完水去了趟厕所,又昏昏沉沉躺下地继续睡了。喻岭关上门去了书房,他今天休息,但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   睡到下午三点,梁树终于睡饱,头也不疼了,神清气爽地吃完喻岭给他点的外卖,就跑到书房陪喻岭。   他们两个难得有共同的休息日。   喻岭已经处理完工作,正在画漫画。   见梁树进来,他开口道:“我打算过段时间招个漫画助理,一个人画效率太低了。”   长篇漫画连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是单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成熟的漫画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室或团队,喻岭现在也有合作的工作室,但还缺一个助理。   梁树知道他平时画漫画有多辛苦,自然全力支持:“好啊好啊!”   梁树坐到喻岭旁边,全神贯注地看他给画好的部分铺色。   “打印机里有几张纸帮我取一下。”喻岭说。   “好。”   梁树伸手从电脑旁边的打印机里取出几张纸,看也没看地递给喻岭。   喻岭没抬头,“你先看看。”   “什么啊……”   梁树疑惑地看向手中的纸,发现这是一份数据详尽的招聘信息分析表。   根据地理位置、公司经营范围、薪资待遇等条件筛选出很多家中小型企业的招聘信息,再逐一挑选有没有适合梁树的岗位。   梁树必须得承认,喻岭提取关键信息的能力比他强得多,筛选出的岗位几乎都是同等条件下的最优选。   比他自己盲目选的那家互联网教育公司要好得多。   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梁树声音顿时变得沙哑,“你、你怎么……”眼巴巴地望着喻岭,感动地说不出来话了。   “做个表也没花多长时间,别这么看我,”喻岭轻描淡写道,“不是一定要让你去其中哪一家,只是让你做个参考,再多对比一下。”   “有时候我语气差了点儿,在公司这么说话习惯了,不然压不住人。我的生活经验比你多了几年,但从来没有教育你强迫你的意思,如果你感到压抑或者不舒服,可以跟我闹,闹完我们再好好沟通,行吗?”   他们有过不少争吵,梁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两人的性格不合已经到了无法继续磨合的地步。   但梁树不会怀疑喻岭是否爱他。   刚在一起的时候,梁树的确有过这种担忧,那时的他时常会觉得困惑,喻岭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真的喜欢他吗?   要是今天仍在这样想,那就太没良心了。   要是还继续跟他犟的话,那未免也太不识相、太不懂得珍惜了。   能在岔路口遇见为你指引方向的人已经很幸运了。   如果人生中的每个岔路口都能遇到喻岭就好了,那自己现在也许会成为更好的人。   “好。”   梁树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埋头往喻岭身上蹭:“你好爱我啊喻岭。”   “那你就这么回报我?”喻岭单手抵着他的脑袋把他推开,语气不善地给他拿了张抽纸,“敢把鼻涕蹭我衣服上试试?”   --------------------   小吵怡情,现在越甜,以后越…… 第67章   分析表上的数据都很直观,但梁树依然拿不定主意,聚精会神地看了许久,最后指着一家公司的文员岗位,询问喻岭的意见:“这个可以吗?”   “可以,”喻岭瞥了一眼,条理清晰地给他分析利弊,“不过这种岗位,如果公司以后要裁员可能会先裁你,但好处是比较清闲,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再学点其他东西,方便以后换别的工作。”   梁树若有所思地点头,拿了笔筒里的铅笔圈出几个待选项。   又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梁树笔尖一顿,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   喻岭侧头看向他。   “下个月我可能会晋升成地勤组班组长。”   喻岭蹙了蹙眉,“那你还要辞职?”   “……因为还是会很忙啊,”梁树放软了声音,“我听我现在的班组长说,当了班组长以后就不用每天在机场大厅轮值了,但是要处理的事也更多了,也不能空出很多时间陪铃铃。”   “你还想在机场工作吗?”喻岭沉默几秒,问他。   “本来是不想了,但事到临头又开始纠结,”梁树顿了顿,鼓足勇气道,“你觉得我应该放弃这个机会吗?我想听你的意见。”   他稍忐忑地抬起头,瞥见喻岭颈间喉结滚了滚。   于是猜测喻岭可能又要教育他,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做事没有规划,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云云。   但喻岭什么也没说。   隔了大概有两分钟,他才开口:“我的意见不重要,怎么选择还是看你。”声音很淡,仿佛事不关己。   梁树呼吸一滞,想反驳他,你的意见对我来说最重要。   却听喻岭又道:“我公司现在没几个在建项目了,新中标的项目也归我负责,我会比之前闲一点,工作日到点下班,出差也不会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所以,我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铃铃。   所以,你不用再有别的顾虑。   梁树注视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睛,恍然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需要他再表达什么,梁树都明白了。   这么大的企业,到了喻岭所在的那个高度,怎么可能真的会闲啊。   归根到底,还是他在工作上做出了一些让步。   其实没这个必要的。   梁树哑然许久,最后说了声“好”。   做出决定后,梁树给那位HR发了信息,说明了自己无法去参加面试,并认真道了歉。   那边一直没有回复,直到晚上做饭的时候,给他打来了一通电话。   梁树连忙关了灶台,放下锅铲,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男人温声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不来面试了。   梁树也想像喻岭那样丢下一句拽拽的“个人原因”,但由于放人鸽子理亏,最后还是编了个理由:“家里临时出了点事,赶不过去了,实在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男人大概听出了他的真实意图,却并没有对他的爽约表示任何不满,只是表达了一下惋惜之情,末了还祝他一切顺利。   挂断电话,梁树默默感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比较多。   他开火继续翻炒锅里的虾仁芹菜,这是他最近看美食视频新学的一道菜,跃跃欲试好久,今天终于有机会做给喻岭吃。   两人口味相近,都偏清淡,梁树喜欢清淡是因为段慧娟做饭就比较清淡,他吃惯了,而喻岭则是因为以前在工地上重油重盐的东西吃得太多,想换换口味。   喻岭往嘴里扔了根芹菜,嚼几下,又扔了个虾仁。   “好吃吗?”梁树期待地望着他。   他自我感觉味道还不错。   “嗯,”喻岭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好吃。”   “太好了,正好我虾仁和芹菜都买得有点多,冰箱里还有,明天再做一次吧!”   喻岭脸都要绿了,“……行。”早知道就告诉他不喜欢吃芹菜了。   吃完饭,喻岭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梁树火速擦完桌子,跑到喻岭跟前,看料理台里的洗碗机运作,他觉得看洗碗机工作这件事非常解压。   他把下巴垫在喻岭平直的肩上,手臂圈着他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喻岭,你真好啊……”   喻岭转过头,目光疑惑:?   “你又想干什么?”   梁树闷闷道:“不干什么,夸你好还不行吗?你就是很好啊,在我心里是最好的。”   “行吧,”喻岭无奈地笑了,“你继续。”   他对梁树这种张口就来的情话适应不良,但还挺爱听的。   梁树却没再继续说这个,而是慢慢思索着开口:“我有时候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说话会惹你生气,有时候还很笨……”一条条细数自己的缺点。   “停,”喻岭听着听着,不解地打断道,“怎么个意思,你做检讨呢?”   “哈哈,是吧……”梁树傻笑两声。   他以前脾气很坏,这几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收敛了很多,人也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和喻岭在一起之后,更是热衷于做五讲四美好青年,连脏话都很少说了。   “你不喜欢什么,我就努力改。”梁树说。   喻岭:“不用改,都喜欢。”   “少来了,要不要这么敷衍!”梁树才不信。   他开始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经常跟你闹?”   问完立刻双手捧着喻岭的脸:“直视我的眼睛!!!”   喻岭被他弄得有点想笑,但梁树的眼神又实在太凶太认真,于是他说:“有一点吧。”   “看吧,我就知道!”梁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太粘人?”   “没有。”   咦?   ……那就是喜欢了。   梁树又问了几个问题,喻岭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趣耐心回答到最后统一糊弄,越来越糊弄:   “不喜欢,你改吧。”   “不喜欢。”   “不。”   梁树抓狂:“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喻岭:“……哦,那我撤回,刚才说的不算。”   他话音一转,“如果我说不喜欢,你打算怎么改?”   “你敢!”梁树忿忿磨牙。   “喜欢。”喻岭不逗他了。   临睡前,喻岭像是有延迟,发癔一般地问:“你呢,你觉得我哪里不好?”   “嗯……让我想想。”梁树翻了个身,背对着喻岭,想了又想。   完蛋,好像没有。   以前的喻岭时常对他敷衍,说话不坦诚,干什么都像应付,但现在好像感觉不到那种“不想和你说话但为了礼貌只好随意附和两句”的敷衍了。   他会认真倾听梁树的话,会注意态度,会刻意用梁树能接受的、温和的方式给他建议。   现在的喻岭简直是完美男友。   “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哦,”喻岭笑了一声,非常欠扁地说:“那你继续保持。”   梁树回敬:“你才要继续保持!”   --------------------   紧急通知:这两天理顺了剧情,明天后天都浅更一下吧。这是一个非常魔幻的故事,文案里就说了,我今天又补充了一句预警。变狗不是主角做的梦,应该还有四五章就回到现实,我发现原定的he无法说服我了,所以最后应该是oe,可能有人会被雷到,不能接受就快跑吧。想看he的止步在he那章就好了,到时候我会在作话里说的。可以吐槽但是不要骂我,毕竟这篇文不收费,我也写了挺长时间的……谢谢大家 第68章   喻岭的新漫画《海底火山》被平台下架了。   梁树是点开漫画收藏夹的时候才发现的,《海底火山》从收藏夹里离奇消失了。   问了喻岭才知道,这部漫画由于血腥暴力,传播不良价值观,被平台要求下架整改。   海底火山讲了主角因偶然捡到一只神奇的黑色海螺,而误闯入海底世界的故事。   他在海底遇到了一群奇形怪状、丑陋狰狞的深海鱼类。它们把好看的鱼类送至浅海,供人类捕捞作为食物。在从深海前往浅海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猎奇的故事。   海底世界是隐喻,丑陋的深海鱼也是隐喻。   人的内心像幽暗的海底,潜伏着无数座火山,有些终生休眠,有些下一秒就会爆发。   这些都是读者们在评论区写小作文分析总结出来的。   梁树不明觉厉,喻岭却说他画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   许多读者都开玩笑地说不知道喻岭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成天画阴间漫画,心理阴暗、仿佛在报社,这些他都没有当一回事。   编辑告诉喻岭,以后这种题材的漫画审查机制会更严格,限制也会更多,建议他画完这部漫画就试着画别的题材。   “换一换画风呢?”梁树也这样说,“换个题材?我觉得那种温馨治愈系的漫画也挺受欢迎的,或者画那种小女生爱看的恋爱题材。”   “不。”喻岭拒绝得很果断。   他甚至生出了改不下去弃坑的想法。   梁树第一个抗议:“你不觉得这样对你的读者很不负责吗?”   “为什么要对他们负责?”喻岭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既然画不了我想画的东西,干脆就不画了。”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   “跟工作室签了合同,必须画完。”喻岭难得表露出显而易见的烦躁。   喻岭不总是冷静理智的,他也会为一些事感到苦恼、束手无策,偶尔也会发牢骚。意气用事。   删改漫画的过程中,他无数次撂下挑子躲去阳台抽烟,梁树总是像小尾巴一样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笨拙的安慰和鼓励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但却让喻岭的心莫名平静了些许。   经过一周的删改,漫画又重新上架了。   整改后重新上架的漫画,有一个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好”结局,但梁树看完心里还是很沉闷。   漫画删减掉了大量篇幅,从头到尾改得面目全非,该填的坑没填上,结局也挺潦草。   一经发出就立刻引来读者不满。   有人在评论区刷屏泄愤,表达对剧情的不满和对作者的失望。   有人说作者向生活低头了,已经忘了自己画漫画的初心。   甚至有人悲观地说,审查制度不给漫画留活路,国内恐怖漫画已死,劝作者换题材转变风格,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梁树气得和评论区里的人对喷了几十个回合。   “这是作者的错吗?怎么还有人不懂啊!限制作者的不只是平台审查,这也不是简单的向生活低头,在这种环境下还让人保持初心未免太可笑了。”   “你别管了,”喻岭叹了口气,望向阳台玻璃窗外的一盏盏灯火,“没必要。”   “这不是你的错,”梁树徒劳地张开双臂抱住喻岭:“不想画我们就不画了,反正你又不靠这个吃饭。”   “好了,不用安慰我了,”喻岭捏捏他的脸,扯起嘴角,“你觉得我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吗?这些不会对我有影响。”   是的,画恐怖漫画的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但也不是没有害怕的时候。   深夜,梁树睡得朦朦胧胧,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剧烈又压抑的喘息。   “又做噩梦了吗?”   梁树起身摁亮了壁灯。   “嗯。”   喻岭以前好像经常做噩梦,睡得也不太安稳。但他现在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做噩梦,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了。   “是梦,不害怕啊,”梁树倾身环过喻岭的枕头,笨拙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梦见什么了?”   听着梁树胸膛的心跳声,喻岭呼吸渐缓,很快恢复了平静,“我梦见,高中,厕所隔间的塑料袋里有个被砍掉的人头,睁着眼看我,然后一直追着我跑。”   梁树:“……”   不愧是画恐怖漫画的。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不要想了。”   “嗯。”   “你要喝点水吗?”梁树问他。   “不喝了,”喻岭垂下眼,遮挡住眼底的神色,“睡吧。”   梁树低下头,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皮。   喻岭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瞳孔里泛着点笑意,在暖色壁灯的映衬下愈显得眉眼深邃。   梁树没有和喻岭说过,他很喜欢喻岭的眼睛。   尤其喜欢他望向自己时,由冷隽逐渐转为动情的目光。   譬如此刻。   -   两人共同的假期变多了,相处的时间也比以前多了很多。   人是社会性动物,但他们两个都挺宅的,在这座城市的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不需要社交,也不热衷交朋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腻歪,晚上再一起带铃铃出去遛个弯。   偶尔白天也会出门,带铃铃去附近的公园、宠物乐园等场所撒欢。   宠物乐园一到周末总是狗满为患,各种品种都有,甚至还有几只大型犬。   喻岭嫌这里太吵,去了对面的亭子里抽烟,梁树便一个人兴致勃勃地看铃铃和别的小狗扑成一团。   有个短发女孩牵着一条黑色的小狗朝他走了过来。   梁树定睛一看,竟也是一只中华田园犬。他顿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女孩也一样,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问了他很多问题,铃铃是公的还是母的,多大了,平时吃什么牌子的狗粮……   梁树都一一回答了。   “为什么叫铃铃啊?”女孩又问。   “因为——”梁树指了指不远处抽烟的男人,笑道:“他就叫岭岭。”   当初给小狗起名字,梁树想的是贱名比较好养活,因为是在工地上捡到它的,干脆就叫“钢筋”“水泥”之类的,但被喻岭直接否决了,说梁树你能不能上点心。   梁树又兴冲冲道:“这是我儿子,就叫小树吧!”但也被喻岭无情否决。   最后梁树单方面决定给小狗取名叫“铃铃”,岭岭的谐音,这次喻岭反对也无效,他坚决不肯再改。   “我是爸爸,你是妈妈。”梁树给他们的定位明确。   但又被喻岭掐着脖子强迫松口:“好吧好吧,你不是妈妈,你这么凶残,一看就不是亲的,只配当后爸!”   -   喻岭抽完烟回来,看到梁树正坐在宠物乐园外面的蘑菇凳子上,低着头玩手机,嘴角挂着明快的笑。   梁树等得无聊便开始玩手机,本来在刷朋友圈,看到那个互联网教育公司的HR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条链接,标题大意是热烈庆祝公司完成了新一轮融资……   他没点进去看,但顺手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他是朋友圈点赞党,不管看到什么内容都会顺手点个赞。   没想到仅过了几秒,秦嘉容发来信息主动询问他是否找到了满意的工作。   ……我跟他很熟吗?梁树有点奇怪,觉得这个HR过分热情了,自己根本没跟他聊过几句啊。   可能只是随口一问吧。   梁树没想那么多,也就随手一回:【找到了,谢谢关心(抱拳)】   一看就能看出其中的客套与生疏。   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久,最后回了一个晕倒在地上的小狗表情包。   梁树看着那个狼狈的黄色小狗,很像铃铃,脸色臭臭的,又有点像喻岭,他一下笑出了声。   忽听到头顶上方冷淡又熟悉的声音:“少跟这种人聊天,一看就没安好心。”   梁树倏然抬头:???   不是,就发了个表情,你从哪看出人没安好心的啊?   --------------------   喻岭:我也小狗晕倒.JPG 第69章   入冬后,梁树网购了许多毛绒绒的小狗衣服,每天和铃铃乐此不疲地玩起了换装游戏。   他发现铃铃的抑郁症有所好转,渐渐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活力满满、整天围着他裤脚打转的小土狗。   他还发现,喻岭抽烟的频率明显变多了。   喻岭烟瘾并不大,以前在家里几乎不抽烟,可最近只要他在家,书房或阳台总是烟雾缭绕。梁树猜测他或许是前段时间被漫画的事搞得压力太大了,需要靠尼古丁来排解坏情绪。   梁树觉得出去旅游散散心或许也是个排解负面情绪的好办法。   他们还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   等开了春,可以做一下旅游攻略,不管是去热门旅游景点或者随便找个人少的地方,和喻岭一起应该都会玩得很开心。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憧憬。   下了晚班,梁树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家,看到书房的门没关,里面亮着灯,袅袅的呛人烟雾从里面飘散出来。   梁树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喻岭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高领毛衣,正伏案画画,沉默而专注地沉浸在画中的世界。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他微微弓着的背脊,他的侧脸在电脑屏幕与月光的映照下一片冷白。   喻岭抬眼,瞥见在门口呆愣着的人,随手把烟摁灭在茶色的烟灰缸里,那里面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梁树静静地看了片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喻岭朝他招了招手,微微弯起眼睛:“傻站着干什么?”   梁树走到喻岭跟前,把手搭在他肩上,“喻岭,等天暖和一点,你想出去旅游吗?”   他扑上去搂住喻岭的脖子,低声威胁:“不许说不想!”   目光迥然,隐含着期待。   “可以啊,”喻岭抬头,随意地应道:“你想去哪?”   “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梁树一连说出好几个旅游城市的名字,“还没有想好呢,”   “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喻岭忽然转过头看向了窗外,窗外视野开阔,能看到近处光秃秃的草坪与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梁树以为喻岭不会回答或是说“随便、都行”的时候,他嘴里吐出了一个地名。   一座相当有名的海滨城市,气候宜人,风景如画,每到旅游旺季,都会吸引无数外地人前来观光游玩。   “我爸在那座城市工作过,听说很美,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梁树有些惊讶。   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听喻岭提起他的家里人。喻岭过年时从来没有回过家,也没有什么可以来往的亲戚。   直觉告诉他,喻岭和家里人的关系应该也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怕让喻岭想起不好的回忆,一直没敢问。   梁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喻岭有能力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况且,喻岭绝对算得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是会让家人骄傲的存在,应该也不会像他那样,被家人瞧不起,关系闹得那么僵。   梁树当年赌气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来这里,而是去了一座南方城市,在那里待了两个月,起了一身湿疹,适应不了那里潮湿阴冷的气候,才来到了这座城市。   而喻岭来到这里,是由于工作调动,选择定居在这里,应该也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好啊!那我们就去那里吧!”梁树举双手同意,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叔叔现在在哪工作啊?退休了吗?”   喻岭顿了几秒,说:“回老家了。”   “你、你和家里人是不是,”梁树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关系也不太好啊?”   “还可以。”   喻岭目光落到远处,似在回想,“我爸对我事事要求很严,他工作很忙,我们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见到了也总是吵架。小时候我妈对我也挺严的,初中之后就好了很多。”   “他们都很爱你啊。”   “嗯。”喻岭并未否认。   那你怎么从来不回家呢?   可能是跟父母出了柜,像他这样闹得不可开交,关系至今没有缓和。   “你这么优秀,他们应该会很骄傲吧。”   喻岭笑了笑,“没有,是你对我的滤镜太厚了。”   那天晚上,梁树给喻岭讲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作为交换,半强迫半威胁地非要喻岭也讲一讲。   于是喻岭就给他讲了自己小时候上英语课画画被请家长的事。   他听得直乐,原来喻岭并不是那种从小就很乖很规矩的标准好学生。   梁树问:“你是不是从小就学画画?”   “没有,我妈特别讨厌我画画。”   在英语课上画画,不讨厌才怪呢。梁树抑制不住笑道:“你不会从小就画这种画风的画吧?”   “对啊,那时候美术老师经常骂我,说别人都在画房子画太阳画向日葵,你画的那一团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   梁树又是一通笑,他觉得,好像离喻岭又近了一点。   笑完接着得意道:“我是我们小学的扛把子,如果我们那时候就认识,我可以收你当小弟罩着你。”   喻岭凉凉道:“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好像还没出生。”   梁树沉默几秒,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对哦……”   不过他并没有气馁:“那我回到你小时候收你当小弟!”   喻岭把他的脑袋按在枕头里,“睡你的觉,你在梦里收我当小弟吧。”   此后的很多天,梁树都处在和喻岭一起去旅游的期待之中。   他一有空就在网上搜旅游攻略,自驾路线、观景酒店、打卡胜地、当地特色小吃……他对即将要去的那座城市的了解甚至比对这里还要多。   喻岭虽然没对此表露出太多期待,但也很捧场地把梁树发给他的那些旅游短视频看完并发表了诚恳的评价:不错、可以、好看、一起去。   那天梁树轮休,在家里补觉,做了一个去海边的梦。   那是梁树第一次见到海,即使是在梦里,那片海给他留下的记忆也很清晰,仿佛真的到过那里一样。   奇怪的是,梦里的他始终是一个人,没有和喻岭一起。   他一个人去西洋建筑群打卡,顺着石阶走进满山青黛里,站在山顶观景台,入目是漫山遍野的红瓦绿荫与水天相连的蓝白色长线。   一个人走向那条通往大海的栈桥上,看逐渐沉落到海里的橙色日落,整片天幕都被染成了对比明烈的橙红色。   从梦里醒来,梁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床对面衣柜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喻岭上班时穿的那件灰蓝色西装外套正好好地挂在里面。   喻岭回来了?   窗帘紧拉着,看不清外面的天色。梁树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来都快晚上七点了。   喻岭应该还没吃饭吧,这会儿应该在书房改稿。他早期画的一些恐怖漫画最近也被平台下架整改了,大部分漫画由于主线剧情实在难以变动,索性就不改了,只有极少部分勉强可以改改。   梁树睡饱了跳下床,去书房找喻岭。   走出卧室,他听见阳台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   是喻岭在打电话。   梁树悄悄挪了过去,想等喻岭打完电话跳到他背后,吓他一个措手不及。   喻岭应该是在处理工作,说的都是一些梁树听不懂的公司方面的事情。   梁树默默听了一会儿,被喻岭语气中淡淡的讽刺和厌恶给惊到了。   “独立运营盈亏自负,听不懂什么意思?你少瞎掺和我们分公司的事,手伸得够长啊。”   这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他在和谁打电话?   “上次是海外事业部,这次是总部,我不去,就让柏总给我施压,都是你的主意吧柏乐安?你本事挺大啊。”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喻岭的语气更冷,说话也愈发不客气。   “你是不是有病?别搞我了行吗?您多牛逼啊,一个电话就能决定我的去留,我怕了还不行?”   ……   “你别说那两个字,我嫌恶心。我他妈说多少遍了,我不喜欢男人。”   ……   “不然呢?你不就是想成心恶心我?这话我六年前就说过,现在也一样。”   --------------------   柏乐安还有人记得吗?在第29章出现过,不记得也没关系,同样不重要(。 第70章   挂断电话,喻岭转过身,与站在阳台玻璃门外的梁树视线相接。   “醒了?”他随手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语气如常,“想吃什么。”   梁树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摇了摇头,“不饿。”   “你在和谁打电话啊?”他望向喻岭的眼睛。   “一个前同事,之前在国外的项目共事过。”   “我听到……他喜欢你?”   喻岭斟酌了下,抬脚走回客厅,边走边解释道:“嗯,我跟他以前关系还行,后来因为这个,还有一些别的事闹得挺不愉快的,之后就没再联系了。”   “我还听到你说,”梁树跟在他身后,顿了一下,艰难开口:“你不喜欢男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喻岭停住脚步,回过头,浓密的睫毛隐匿了他眼中的情绪,“只是想让他死心而已。”   他声音凉凉的,听上去和他对大部分事情的态度一样,不带有什么感情色彩,漠不关心,毫不在意。   这种态度让梁树的精神紧绷成一根欲断的弦。   他的平静仿佛一面镜子,更加清晰地反射出梁树此刻所有的焦虑不安。   他越平静,梁树就越难以冷静。   “他喜欢你六年,还没死心啊?”梁树听见自己问。   他轻轻提起嘴角,但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会很难看。   “不算喜欢,就是不甘心吧。”喻岭回答。   “前几天我接到公司通知,要把我调到总部,我问了在总部的同事才知道,是他跟领导提的建议,还有上次把我调到海外事业部,应该也有他的意思。”   喻岭的语气不痛不痒,好像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梁树大惊小怪的事情,“这六年他连我的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在喜欢些什么。电话微信我也都把他拉黑了,一直没联系过。这次是我给他打的电话,就想让他别再烦我了。”   “人家想让你升职啊,都六年了,还能为你做到这个份儿上,你管这叫不甘心?”梁树脸上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   声音低了下去:“也没必要这样给别人的喜欢下定论吧。”   “他不是为我,是为了他自己,”喻岭话音笃定,“我不认为这是喜欢。总是带着‘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论调,这种喜欢我消受不来。”   “我从来没给过他什么暗示或希望,一直都很明确地拒绝,”喻岭说完,仿佛有些难以理解:“这样也有错吗?”   “……你没错。”   喻岭对他没有隐瞒,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摆事实讲道理,他清楚喻岭不可能对电话里的那个人有任何别的想法。   那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梗得难受呢?   或许是因为喻岭说的那句——他不喜欢男人。   梁树心里有种直觉,这并不像是喻岭为了让那个人死心而随口胡说的话。   他忽然记起,某年圣诞节,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看电影回来的路上,谈论起小孩与婚姻。   记得喻岭说他不会结婚。那时梁树以为喻岭和他一样。   现在想想,他不会结婚,也许只是抗拒婚姻而已,和性取向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喻岭不是同性恋的话,那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在一起?   喻岭很明确地对他说过喜欢。他不是同性恋,但却喜欢他,梁树应该开心,因为这份感情的特殊性和排他性。   但这也意味着,他随时可以从这段感情中抽身。   也许他只是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不在乎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如果当初在机场帮她找分镜本的是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地勤呢?如果当初追求他的人是女生呢?   这些假设放在当下毫无意义,但梁树不可避免地去设想种种不同的可能。   梁树要被自己这种奇怪的逻辑说服了,他明知这种逻辑很没有道理,可他控制不住这样去想。   他的脾气总是说上来就上来,但面对喻岭的时候,他总是竭力掩饰,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喻岭。希望喻岭能够喜欢这样的自己。   “是我错了。”梁树沮丧道。   晚饭是喻岭做的,他平时下厨比较少,但做菜却很好吃,做了道糖醋排骨和清炒藕片。   喻岭往他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梁树没吃,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扒米饭,好像吃得格外痛苦。   “我做的菜这么倒胃口?”喻岭睨他一眼,冷冷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梁树坐在餐椅上,放下筷子,往后一瘫,用力靠向椅背,“你觉得我能吃得下去饭?”   “那你想怎么样?”喻岭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对梁树的发问感到困惑,“你不相信我说的?”   “不如你来提供一个解决方案,我按你说的做可以吧。”   “我……”梁树顿时哑了火。   喻岭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他的所有质疑全部堵死。   即使在公司宣布了婚讯,喻岭明里暗里的追求者依然只多不少,一旦发现苗头就会立刻被喻岭掐灭。   不管什么时候,梁树都可以对他交付毫无保留的信任,所以,不是不相信他。   而是不自信。   众生平等只是漂亮话,是特权阶级用来蒙蔽“下等人”的谎言。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平等的东西,父母和子女,老板和员工,富人和穷人……总有一方是高高在上的。   而爱情只是众多不对等关系中的其中之一。   恋爱本身无法给人带来安全感,好的恋人却可以。   毫无疑问,喻岭是最好的恋人,给足了他安全感。然而如果一个人真正有底气的话,是不需要在一段亲密关系里找所谓“安全感”的。   梁树并没有这种底气。   倘若一方的姿态放得比另一方低,就注定不会有多体面。   “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你,有时候又觉得……”梁树缓缓开口,目光游离,找不到着落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他不知道喻岭经历过什么,画的漫画永远带着浓重的阴郁底色;不知道喻岭曾经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那个让喻岭如此厌恶的人,和他共同拥有怎样的过去,能从喻岭口中得到一句“关系还行”的评价,说明他们以前的关系远不止还行。   “你想了解什么?”喻岭的手肘撑在桌面,下巴垫在交错的手背上,慢悠悠道,“说吧。”   说不完的,梁树闷声想。他想了解的太多太多了。   短暂的寂静过后,梁树冒出极其突兀的一句:“你以前是gay吗?”   喻岭很淡地笑了一下,“你这样问,觉得我以前不是?”他微眯起眼,语气有些嘲弄,“我和你谈了五年恋爱,你现在问我是不是同性恋,真有意思。”   梁树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挺蠢的,闭口不答。   “如果我说不是呢?”   喻岭又轻飘飘地掷出了一句话。 第71章   问出这个问题时,喻岭忽地倾了倾身。   梁树坐在他对面,又是靠在椅背上,隔的距离有些远,却瞬间让梁树有了压迫感,喻岭像是在逼问他。   梁树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脸。   如果,喻岭说他以前不是同性恋,那该怎么办呢?   梁树晃了下神。   ……好像也不能怎么办。   “不是就不是呗,”他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你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嗯,是我语气不好,”喻岭看着他,坦然承认,“刚才打电话的气还没过。”   以前两人吵架,总是梁树一个人被气得跳脚,喻岭却始终情绪稳定,极少有失控的时候。   但那个人竟然能牵动喻岭的情绪。   这个认知让梁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默默收拾餐桌上的残局,端着碗筷放进洗碗池。   转身回来,发现喻岭已经把盘子里的糖醋排骨尽数倒进了垃圾桶。   “你倒了干吗?明天热一热还能吃,剩好多呢!”梁树没来得及制止他,心疼地看向垃圾桶,数落道:“真浪费!”   “你一口没吃。”喻岭说道。   他绕开梁树走到铃铃的零食柜旁,拿了狗粮去喂狗。   “我留着明天吃不行吗?”梁树跟在他身后。   “放冰箱一晚,味道就变了,菜永远是刚端上桌的最好吃。”喻岭半蹲在地上,漫不经心地逗弄小狗,铃铃的尾巴欢快地摇晃起来,用爪子绕着他的裤脚扒拉。   梁树站在原地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喻岭没抬头,语调很随意,“你想吃明天再做不就得了。”   梁树垂着头“哦”了一声。   有时候,梁树觉得,喻岭和他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看上去离得很近,却从来不曾真正触碰到他。   他总是这样,永远游离在事情之外,永远那么无所谓。   误会无所谓,怀疑无所谓,吵架无所谓,如果真的要分手,他是不是也无所谓?   梁树心头的火又噌噌冒了起来。   他转身去卧室拿了手机出来,又披了件外套。   喻岭听见动静,停下逗狗的动作,俯身抱起铃铃站了起来。   瞥梁树一眼,这架势是打算出门,“你要出去?正好一起遛狗。”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梁树说。   喻岭摸了摸怀里不安分的小狗,淡淡问:“你在闹什么?”   “我没闹,”梁树自己心里不痛快,但不想跟喻岭因为这种事吵架,“你让我冷静冷静行吗?”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喻岭皱眉:“你又道什么歉?”   梁树低垂着头没有看他。   喻岭盯着他的发旋静静看了他几秒,“行。”   “几点回来?”   别管我了。梁树真想这么说。   僵持几秒,最后有些拧巴地开口:“再说吧。”   “几点?”喻岭又问了一遍。   “……”梁树看了眼时间,妥协道,“十点之前吧。”   他们居住的小区地段很好,后门紧挨着一条繁华的商业街。   梁树出了后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闲逛。   十一月的夜风冰冷,已经有些刺骨,大街上人不多。   他走了一会儿,手脚就冰得有点木了,于是走进路边一家正在营业的星巴克,店里没什么人,暖气温度舒适,一下就把刚才的寒意驱散了。   大晚上喝咖啡可能要失眠,就算不喝咖啡,今晚也大概率睡不着。   梁树想了想,点了一杯红茶拿铁,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对面那张桌子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挡住下半张脸,只能听到店里舒缓的轻音乐与他手指飞舞着敲击键盘的打字声。   打字的间隙里,他忽然抬起头,看了梁树一眼。   梁树没有注意到,只一味地低头刷着手机。刷来刷去,也刷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看了会儿情感营销号发的投稿,竟然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恋爱中那些敏感自卑、患得患失的女生无异。   可他已经和喻岭在一起五年了,早就过了热恋期。   有条投稿说:觉得男朋友很冷淡,不在意她,什么事都不会主动和她讲,很少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在床上也不太热情,经常觉得他不喜欢自己。但他又对自己很好,给自己买化妆品买衣服买包,物质上总是无条件满足……   这条投稿很长,点开图片,投稿占据了整个屏幕还不止,梁树没耐心看完,看了前几行就关上了。   评论区倒是格外精彩,网友们说什么的都有,纷纷发表自己的观点。   被顶到最上面的那条评论说:感觉不到的喜欢就不是真的喜欢。   也有人说:投稿人不清醒,明显就是被PUA了还乐在其中。   还有网友猜测:在床上不太热情的话是不是需要看一下男科?还有一种可能,你男朋友对你这么冷淡,可能是gay,给你买东西只是为了拴住你,小心被骗婚。   梁树一开始还有点想笑,心想还是少看点情感投稿吧,这有什么好自我代入的。喻岭对他的在意,他总是能很真切地感受到。   然而看到那条网友的猜测,看着看着,笑容就突然凝固了。   梁树沉思,亲密接触有很多,但是喻岭在床上好像也不太热情,倒也没感觉到他不行……   难道因为喻岭是异性恋,所以才不喜欢和他做?   明知不应该这么想,可一旦陷入了思维怪圈,就很难挣脱出来。   “梁树?”   正胡思乱想的梁树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抬起头发现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戴眼镜的男人。   是刚才坐在对面那张桌子上的男人,梁树疑惑地看向他。   “你好,我是秦嘉容。”男人朝他温和一笑。   秦嘉容?   梁树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哦,是那个互联网教育公司的HR。梁树并没有见过他,但他却看过自己的简历。   不过就看过一次照片吧,这也能认出来?记性真好。   梁树恍然,有些生疏地回道:“哦,您好。”   秦嘉容倒没介意他的疏离,笑着问:“你也住这附近吗?”   “嗯对……”梁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们小区停电,”秦嘉容指了指电脑,“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   打工人不易。   “哦这样,”梁树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并没有什么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打算,“那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回到家,书房已经亮起了灯。   “我回来啦。”梁树朝书房喊了一句。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喻岭潜心画漫画时,经常听不到梁树说话,或者忽略他说话。   他只好闷头去浴室洗了澡。   洗完澡,梁树带着一身水汽,默不作声地钻进喻岭怀里。   看了眼屏幕,喻岭并没有在画漫画,而是在看工作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梁树完全看不懂。   “怎么了?”喻岭的注意力仍然在电脑屏幕上。   “做吗?”   “你明天值早班,”喻岭揉了下他半干的头发,“怎么没吹干?”   梁树从喻岭腿上下来,没趣地冷哼,“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和我做?”   以前喻岭也经常这样,梁树每次都会死缠烂打,缠着缠着喻岭就丢下手里的笔,半搂半抱着他上床了。   但今天他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   “你先把头发吹干。”喻岭说。   梁树吹干头发,没去书房,也没回主卧,而是去了隔壁的次卧。   次卧也放了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头背后的墙面上是色调明亮的抽象线条,落地窗前挂着白色的半透明窗纱,窗前是一个木质圆桌和两张小沙发。   整个房间的色调是夜空的深蓝,屋顶上画满了星星,白天看不到,晚上关了灯才能看到。是喻岭用特殊的防水荧光颜料一颗颗涂上去的,在前年梁树过生日的时候。   有次临睡前,梁树躺在床上提起小时候的事,他说那时住在县城,光污染少,空气也干净,夏天的夜晚,他跟父亲吵完架,经常偷偷一个人爬上房顶看星星。   后来喻岭就在主卧装了个星空顶,晚上是挺有氛围感,但是却非常鸡肋,不亮的时候满屋顶都是灯孔,密密麻麻的,挺影响美观,看久了还会头晕目眩。装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一点,没新鲜几天就拆了。   喻岭懒得再折腾主卧了,就重新布置了下次卧。   晚上关了灯躺在床上,整个人陷进黑暗里,可以直接看到发光的星星,这是梁树睡梦里最明亮的色彩。   回忆起从前开心的事,梁树的心渐渐平静了许多,他决定不再深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不然今晚指定要失眠。   次卧的床上只有一层薄被,而现在是冬天,梁树可不想感冒。   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不愿动弹,最后还是认命,磨磨蹭蹭地下了床,偷偷跑去主卧抱厚被子。   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棉被,他弯腰抱起来,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怀抱。   “你拿被子干什么?”喻岭脸色有点沉。   “我、我去次卧睡啊。”梁树下意识往旁边撤了一步,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他说完这句话,喻岭直接走到门口,把门给踹上了。   “咚——”的一声响。门框仿佛都在颤动。   “你干吗?”梁树被毫无预警的关门声吓了一激灵。   “我还想问你呢,”喻岭冷冷道,“你在外面吹冷风把脑子吹傻了?”   “你才傻了,”梁树闻言,也没什么好气,“我不能去次卧睡吗?”   星星刚画好那阵子,梁树经常拉着喻岭一起去次卧睡,有时他下班回来得太晚,为了不吵醒睡眠不好的喻岭,也会选择去次卧。   喻岭的回答是直接把他怀里的被子夺过来扔到了床上。   “你别管我!”梁树怒道,“我就要去睡次卧,反正你也不想看见我。”   喻岭纳闷:“我什么时候说不想看见你了?”   “你说不想和我做。”   “这话我也没说吧,”喻岭匪夷所思地笑了,“你别自己瞎发散。”   见喻岭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梁树顿时更气了,气到简直想和他干一架。   喻岭单手按着他的肩膀,梁树力气敌不过他,却还在试图挣扎,嘴里嘟囔着别管我。   这下喻岭彻底没了耐性,拾起床上没来得及挂起来的领带,直接三两下绑住了梁树的手腕,把他按倒在床上。   “你发什么疯?”梁树急了,拼命想起身站起来,但手被绑着,大腿也被喻岭的膝盖压了上来,找不到着力的支撑点。   “你说呢。”喻岭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   “给我松开!”   “你说了你想做的。”紧接着,手在梁树身上游移,梁树的睡衣也很轻易地被扯开了。   手还在继续往下走,他对梁树身体的每一寸都太熟悉,梁树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撩拨,嗓音不受控地软下去,和他打商量:“那你先把我松开行吗?你先松开,我就……”   “我建议你还是把嘴闭上。”   唇间一片温热,喻岭低头吻了上来。   这次做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凶。   直到最后,梁树腿都快合不拢了。   做爱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却可以短暂让大脑放空,思考不了别的任何东西。   一晚上也不知道到底做了几次,梁树被弄得几近崩溃,都有点神志不清了。   意识消失之前,他听到喻岭贴近他耳边,哑着声音问:“你现在还觉得我不喜欢男人么?”   --------------------   明天这个点还有一章,后天也有T.T 第72章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饶是梁树身体再好,第二天还是险些没起来床,在机场大厅站了一整天,后腰连带着腿根都在发酸,有点难受,又有点隐秘的开心。   梁树是很喜欢和喻岭做的,所有亲密的接触他都喜欢。   两人在床上很契合,喻岭在这件事上一向温柔,也十分有耐心,他会很照顾梁树的感受,会问他痛不痛,舒不舒服,再深一点行不行,换个姿势行不行。   所以,就算他不喜欢和自己做,至少也是享受在其中的。   喻岭也会哄他,说一些好听的话,吻他抱他的时候,梁树仿佛被包裹在一片温水之中,脑子钝钝的,不管喻岭说了什么都回答好,可以。   反正不过就是床上这档子事儿,爽了最重要,其他的都没那么有所谓。梁树想通之后,也不再纠结这个了。   航空公司举办的研修会在本地的一所大学里举行,在开发区,距家大约三十来公里,不算远,梁树是坐地铁过去的。   到达报告厅的时候,离开始时间还有半小时,里面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都是陌生面孔。   研修会一共开两天,有不少人是从各个地方的分公司,前一天晚上就到这里了,由公司安排统一入住进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   梁树找了个中间偏后排的位置,刚坐下,就看到班组长给他发消息,问他来了没有。他说了自己的位置,等班组长过来。   班组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已经在机场工作了十余年,精通地勤工作的各项业务,又待下属很好,广受好评,这次研修会开完就要晋升了。   没过一会儿,班组长就来了,坐在了梁树旁边,周围也陆陆续续地坐满了人。   会议开始,梁树放下手机,全神贯注,听得很认真,还专门带了个本子来做笔记。   只是开会中途,班组长的目光时不时瞥向他,像是有话要说。   直到上午的会开完,吃午饭的时候,班组长才告诉他,地勤组的新任班组长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不是梁树。   梁树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懵了,瞪大眼睛,消化了几秒,才问:“不是说……”   班组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不是能力问题,是因为你年龄太小,工作年限不足,资历稍浅,未来还很长,年轻人需要慢慢磨炼。   年龄确实小,正常上学的话,应该才刚大学毕业。   “可是……”   班组长见他没听明白,又隐晦地提点,马上就到元旦了,可以抽个时间去和领导谈一谈,也许还有希望。   这下梁树终于听懂了话里面隐含的意思。   不就是暗示他花钱找关系送送礼吗?   好的,来参加这个会议的意义就是又被上了一课。   他听懂了,但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然后接受了这个结果。   班组长又跟他说了很多,诸如要收起个人情绪,只要肯努力,以后的机会还很多之类的,他都没听进去。   要不就去给领导送礼好了。梁树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然而这个念头只冒出了一瞬,就很快被压了下去。   梁树默默唾弃自己,这和走后门的关系户又有什么区别,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他以前还在喻岭面前痛骂过这种人。   上次考完证却没成功晋升管理岗,他憋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和喻岭抱怨。   喻岭当时很冷静地说,职场上关系户很常见,利用人情关系为自己谋求便利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他个人不接受,但没办法去干涉别人。   这样的事喻岭经历的比他多得多,他的态度无可指摘,但梁树就是莫名不爽。他才不需要喻岭客观理性地去分析问题,只想要喻岭的安慰和拥抱。   原以为这次晋升是十拿九稳的事,但现在希望落空,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梁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喻岭了,继续和他抱怨然后求安慰吗?   这样梁树只会觉得自己更没用。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六点,研修会结束,梁树和班组长一起从学校后门出去,看到参加会议的不少人都进了旁边的那家酒店。   班组长的车停在后门外面的停车位上,“回去我捎你一段儿?”   梁树看着酒店大门踟躇了一会儿,才道:“谢谢哥,不用了,我先不回去,还有点事儿。”   走进酒店,梁树在前台订了个单人间。   拿出手机,想跟喻岭说一声,说今晚不回去了,却看到喻岭五分钟前发来的语音消息,他点开。   “晚上有个饭局,估计会晚点回,你记得吃晚饭,别等我了你先睡。”   梁树按住语音键,想说点什么,脑中却忽然一片空白,只好又改成打字,删删补补,输入了半天。   梁树:【okk,你少喝点酒哦,我研修班结束之后还有别的活动,公司安排了住宿,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别的什么活动?这个理由好像有点蹩脚,喻岭要是问起来还得现编。   梁树觉得不妥,刚想撤回,就看见聊天框里,喻岭发了一个问号过来。   但是很快被撤回了。   片刻后他又发:【行。】   梁树:【贴贴.JPG】   晚上十点半,梁树准备洗澡睡觉,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发消息问喻岭:【回家了吗?】   喻岭没有回复,看来饭局还没有结束。   梁树洗完澡回来,第一时间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三个喻岭的未接电话,隔三分钟打一次,很有规律。   他有点心虚,赶紧回拨过去,电话一接通,就嗓音黏腻地撒娇:“老公,你回家了吗?”   结果电话那边许久没说话。   “老公?”他有点奇怪地又叫了声。   “呃,您好,”听筒里是一个陌生的青年音,语气迟疑,“是……嫂子吗?”   梁树沉默地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上面的联系人是喻岭没错。   他尴尬地咳了下,语气恢复正常:“你是?”   “我是喻总的司机,喻总他……喝多了,”青年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比梁树还要尴尬,说话都打磕巴,“他说、他说,有老婆来接,让我给您打电话。”   梁树又沉默了。   “我知道了……”他深呼了一口气,“麻烦你了,地址发我吧,我这就过去。”   --------------------   梁树:当事人就是非常社死 第73章   司机发来的地址离这里不算远,是当地一家规格比较高的饭店,梁树当即打车赶了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地方。   饭店大堂左侧有个雕塑,喻岭就安静地坐在雕塑旁边的长椅上,弓着腰,头埋在膝间,大概是喝多了酒正难受着。   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黑发和露在空气里的一小截脖颈,无端显露出一点脆弱的感觉。   心疼的情绪顿时盖过了一切,梁树快步走了过去。   长椅旁边还站着一个单手握着手机,不停踱步子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刚才打电话的司机了。   “喻岭。”   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没有听到,依然保持着刚才一动不动的姿势,倒是旁边的司机立刻看了过来。   梁树朝他露出礼貌的笑:“你好。”   “那个,嫂……呃,你好,”司机也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叫,“嫂子”两个字叫到一半又停住了,攥着车钥匙的那只手挠了挠头,有些局促,“您和喻总先在大门口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好。”   “喻岭,”梁树弯腰,拍了拍喻岭的肩膀,然后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回家了。”   面前的人脖子动了动,抬起脑袋。   “梁树?”喻岭有些迷茫地眨了下眼,好像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眸色黑沉,定定地盯着梁树,眼神似乎仍是清明的。   但梁树知道,喻岭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太清醒了,不然也不会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   “你司机给我打电话,说你让你老婆来接你。”梁树的视线和喻岭相撞,瞬间纠缠在一起。   沉寂了几秒。   “……哦,”喻岭怔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颇为懊恼地按了按眉心,“我喝多了,其实没想让你过来的。”   “哎,”梁树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我来都来了。”   他站起身,把手递过去,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走吧,哥哥只能勉为其难地带你回家了。”   “我清醒着呢,”喻岭牵着他的手站起来,空着的另一只手反手敲了下梁树的脑袋,“别瞎占便宜。”   他声音里有微醺的醉意,但更多的是笑意。   喻岭倒没有像平常的醉汉那样醉得东倒西歪,走路的步伐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梁树还是不放心地抱住他的手臂,半搂半搀扶着他出了饭店门。   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喻岭看不出什么醉态,只是呼吸有些不稳,气息扫过梁树的耳后和侧颈,有种令人战栗的灼烧感,还能闻到淡淡的酒精味道。   下了台阶,冷风兜头席卷过来,喻岭忽然顿住了脚步。   腰缓缓地弯下去,双手撑在膝盖上。   “怎么了?”梁树担心地询问道:“是想吐吗?”   “好像有点儿。”喻岭的声音里带着醉酒后的沙哑。   不远处的树下有个绿色的垃圾桶,喻岭没让梁树跟过去。   隔着好几步远,梁树听到了阵阵压抑又痛苦的干呕声,心顿时猛揪了起来。   他到底喝了多少啊……   梁树和喻岭都是酒量很好的人,其实梁树本身并不喜欢喝酒,因为酒鬼梁来金的缘故,他甚至很讨厌酒。   但喻岭却真的喜欢酒,家里的冰箱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   除了必要的社交,梁树在其他时候能不喝酒就不喝,除非是陪喻岭。   只有和喻岭一起喝酒时梁树才会觉得,酒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偶尔也好喝。   不过,喝成现在这样,恐怕再名贵的酒也不会觉得好喝不到哪里去了。   如果今晚的局只是寻常的应酬,身边肯定有下属挡酒,按理说,喻岭不应该喝这么多啊。   “今天是什么局啊?”他问刚把车开过来的司机。   “好像是总部来了几个领导视察,有公司二把手柏总,”司机想了想,又说,“哦对,其中有个领导还是喻总之前项目上的同事呢,可能老友相见比较高兴吧,喻总就多喝了点。”   “这样啊,”梁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   司机的年龄看起来和梁树差不多大,或许是看梁树比较随和,话也不自觉变多了起来,“自从喻总他们这一批有能力的领导上来,我们分公司这几年发展得比之前好多了。”   “嗯,”尽管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梁树听到司机夸喻岭还是很开心,他忍住炫耀的心情,矜持道:“分公司发展得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   “是啊!”司机说,“嫂子你也知道吧?前段时间总部那边想把喻总调走,喻总不乐意,后来好像闹得有点僵。这次总部的人过来,一是视察,二也算是敲打,今天这局,喻总也有点给领导请罪的意思吧。”   他自顾自地说着,这次梁树却没再接腔了。   喻岭吐完,一瓶刚拧开瓶盖的矿泉水便递到了眼前。   他接了过来,仰头潦草地漱了几下口,有水滴顺着下巴滚过凸起的喉结。   梁树见状,忙又给他递纸。   “不用,”喻岭没接,随意拿手背蹭了蹭,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翕动,“你先去车上等我吧。”   “我看着你。”梁树收回了纸巾,却不依。   “那你先离远点儿,”喻岭声音有点虚弱,口吻却强硬,“难闻。”   梁树只好慢吞吞地挪动步子,站远了些。   “我没事了,走吧。”   也就几分钟时间,喻岭吐完没那么难受了。   两人坐进了车后排。   喻岭没有和梁树坐得太近,中间空出一大块位置。   他后脑勺靠在椅背上,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然而还没等他闭上眼,一股力道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干吗离我这么远?”梁树小声嘀咕了句,手一搂,强行让喻岭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我身上有酒味,”喻岭只好往他这边挪了下身子,也不刻意避开了,干脆把脸埋在梁树肩窝,鼻尖蹭到了他的发尾,“你身上好闻。”   “酒店的劣质洗发水,”梁树不满地哼了声,“哪里好闻了……”   “你住哪个酒店?”   梁树说了酒店名字,问道:“干吗?”   “你没退房吧。”喻岭平淡道。   并不是疑问句。   “哎呀,忘了,”喻岭果然了解他,梁树思考了下,说,“明天再退好了,我们先回家。”   “小张。”   “好嘞喻总。”小张司机立刻接收到指意,在前面路口调转了方向。   “欸???”   “还没跟你在酒店睡过,”喻岭声音沉沉,“体验一下。”   “这有什么好体验的!”梁树抓狂。   --------------------   司机:我应该在车底。 第74章   一路上,小张始终没回头,连后视镜也不敢多看,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他知道喻总已婚,当初给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发了喜糖,但却不知为何没有办婚礼。   他们公司的氛围很好,组织的各种团建活动一般都允许带家属,其他领导的家属或多或少都露过面,唯独喻总家的那位很神秘,从没出现过。   大家私下里讨论过,喻总的老婆到底是何许人也,奈何信息量太少,一直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有领导当众开过喻岭的玩笑,问他老婆到底是什么天仙,让他这么宝贝,跟金屋藏娇似的,藏着掖着不让露面。   喻岭接梗:“确实很宝贝。”在众人的调侃与起哄中,又笑着补充,“主要还是因为我老婆工作比较忙。”   喻总提起他老婆时的语气与神情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众人大为震惊,对喻岭的宝贝老婆更好奇了。   小张也很好奇,好奇又激动。拿着喻岭的手机打电话时恨不得向全公司实时播报:他终于要见到喻总的宝贝老婆本尊了。   他应该是公司第一个见到本尊的人,以后可以好好炫耀一番。   然而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打错电话了吧?   这个男人或许是喻总的朋友?喻总的亲戚?   但直到挂了电话,男人都没否认他是喻总的“老婆”这一回事。   后来男人赶到饭店,小张见到了他,是个挺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人也温和又有礼貌。   小张还是不愿相信,试探地叫了声“嫂子”,男人像是有点别扭,蹙了下眉,但还是没有否认。   好吧,这下小张不得不信了。   喻总的老婆长得好看,人又温柔,看见喻总喝多了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体贴得不得了,怪不得喻总这么宝贝。   原来男老婆也挺好的,目睹着喻总的老婆给喻总拧开瓶盖递水的小张暗暗想。   小张听着后座两人时不时的对话,心理波动宛如过山车起伏不定,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定力,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能让车好好地、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到了酒店,喻岭拉着梁树的手,去前台把梁树开的单人间换成了大床房。   单人间的钱并不会退回来,相当于花了双份的钱。   “回家吧,多浪费钱啊,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梁树小声嘟囔着,想要松开喻岭的手。   喻岭就当没听见,小臂和手背上浮现出隐隐的青筋,握的很用力,梁树根本挣脱不开。   两个大男人开一间大床房本身就很引人注目了,拉拉扯扯只会更加令人遐想。   眼见前台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梁树只好放弃了挣扎,任由喻岭牵着自己的手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喻岭就一副没骨头的样子,直接靠在了梁树身上。   成年男人的身量自然不会轻,何况喻岭整个人都快要挂在他身上了。   梁树被压得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但只能无奈地揽着喻岭的肩,尽量站得不松懈,“你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这不很正常吗,”喻岭含糊道,“以前比这喝得更多。”   梁树静了一会儿,又说:“你很久都没吐成这样过了。”   “怎么,心疼了?”喻岭手腕抬起,捏了捏梁树的下巴。   梁树低头望着他的脸,无声地点点头。   “以后不喝这么多了。”喻岭很配合地说。   梁树嘴巴张了张,还想再说些什么,“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指定楼层。   他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打开房门,原以为会再黏糊一阵,没想到喻岭很有自觉,直接松开了他,进了浴室洗澡。   梁树:……你到底喝没喝多啊?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不要洗太长时间哦,不然会晕倒的。”   “知道。”喻岭懒懒地回他。   浴室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梁树坐在床沿,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心乱如麻。   喻岭虽然喝得有点多,但意识好像已经恢复了清醒,等会儿或许可以问问他,刚才司机说的给领导请罪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恐怕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罪人。   又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梁树看了眼时间,喻岭还没出来。   “你还没洗好吗?”   喻岭低低地“嗯”了声,声音和水声混杂在一起,有些缥缈。   梁树没听到,索性站起身,捏着门把手推开了门,站在狭窄的浴室门口。   “怎么进来了?”喻岭手臂一伸,勾住了梁树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带。   “怕你摔倒……”梁树有些飘忽道。   “这样啊,”喻岭声音含混,“正好,我没力气了,你帮我洗好了。”   梁树:“……真的假的?”   “真的,”喻岭像是在认真反省,“不该喝这么多酒。”   “好吧。”   梁树像给铃铃洗澡一样,洗得很用心,但喻岭比铃铃好洗,不吵也不闹,非常省心。   不过洗着洗着就变了味,梁树的手忍不住作乱,戳戳喻岭的脸,点点他的鼻子,又心痒痒地摸他的唇珠。   嗯,喝多了也有好处,方便调戏。   喻岭忍了会儿。   “你能不能好好洗?”他闷声笑道。   然后握着梁树的手腕,把他摁在了墙上。   直到位置被调转,喻岭的身体不容反抗地压上来,梁树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又被骗了,“你不是说你没力气吗?!”   --------------------   摁在墙上x(bushi)   这章也很甜吧! 第75章   当天晚上自然是没机会问喻岭那究竟是什么局了,这根刺在梁树心里梗了几天,他终于找机会问出了口。   “普通的业务接待而已,因为有上级领导过来,就多喝了点酒。”这是喻岭的原话。   得到答案的梁树说不上安心,但也识趣地没再继续问了。这个回答有点避重就轻,或许对喻岭来说,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应酬吧,是梁树自己脑子里弯弯绕绕,想得太多。   于是梁树换了个话题,讲起工作时遇到的趣事,想让喻岭也讲一讲。   喻岭心不在焉听完,停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梁树在说什么,慢半拍地问了句:“讲什么?”   或许语气太漫不经心,听起来的潜台词像是:讲什么?讲了你也不懂。   总之就是无意和他多说。   “你想听哪方面的?”喻岭又问。   “算了。”梁树摇了摇头。   “怎么我要讲你又不听了?”喻岭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觉得梁树反复无常。   “不想听了也不行吗?”   “……行吧,你说什么都行。”   喻岭不再像过去那么忙,可他的职位摆在这里,有些必要的应酬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不管应酬到多晚,喻岭都会回家,但回来时身上总是沾染一身烟酒味,偶尔还会有甜腻的香水味。   喻岭的钱包里装着本市大部分高档会所的VIP卡,梁树偶然间见过。   那些会所里提供什么特殊服务,梁树多少也有了解。   梁树也是男人,深谙多数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明白。那时家里的生意在本地做得有声有色,梁来金经常夜不归宿,起初还会用谈生意来掩饰掩饰,后来干脆装都懒得装了。   梁树某天放学后偶然撞见过,梁来金搂着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离得太远只能看清大概轮廓,他起初以为认错了人,回到家顺口提了一句,看到段慧娟的脸色陡然变得灰败。   他这才知道,那人就是梁来金无疑。   那时的他个子已经比梁来金还要高了,当即气愤道,要是梁来金敢回来,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却被段慧娟拦住,她说,他毕竟是你爸爸,这个家还要靠他养,你怎么能打他。男人都这样,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直到现在,梁树也无法理解这种忍气吞声的思维。   很多行业都有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但众所周知的潜规则,尤其是建筑工程这种行业,阴暗角落和灰色地带更是数不胜数。   “的确是普遍现象,但不想要可以拒绝,这种事又不能强买强卖。”喻岭这样跟梁树讲过。   但梁树偶尔闻到他身上沾的香水味,也会控制不住地想,喻岭又不是同性恋……那些漂亮的、妖艳的、魅惑的,各式各样的声色场上的女人,真的没有过吗?   理智告诉他,喻岭不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也不可能骗他。   梁树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但这种想法并没有真的从脑子里消除掉。   喻岭从来不会在梁树面前倒苦水或者抱怨什么,但梁树知道他很累。   即使到了喻岭这个职级,还是会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这份工作并不如表面光鲜,说到底也只是给公司卖命。   有时候,看到喻岭凌晨一两点回来,动作很轻地爬上床不想惊醒自己,梁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喻岭能轻松一点就好了。   他忽然理解了喻岭曾经为什么想让他换份工作。   两人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或许直到现在,喻岭还保留着当初的想法,但知道说出来会让梁树不开心,就没再提过了。   类似的话喻岭可以毫无负担地对梁树讲出来,但梁树却不能同样理直气壮地对喻岭说,要不你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或者干脆在家里全职画漫画好了。   他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一些小事争吵了,梁树什么事都会听喻岭的话,学会换位思考,不和他反着来。大概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也不觉得这样有多委屈。   梁树经常在朋友圈里晒狗,点赞评论的人不多,可能大家觉得不过是一只土狗而已,有什么好晒的。   梁树并不在乎有没有人点赞评论,但对那些夸铃铃可爱的人会好感加倍。   秦嘉容就是其中之一。   秦嘉容第一次在梁树的朋友圈下面回复:【这是你养的狗吗?好可爱。】   然后私聊问他这是什么狗,梁树非常热心地回答他是在外面捡到的土狗,秦嘉容又十分捧场且真诚地夸了些别的。   自此之后两人就时不时地聊几句。   秦嘉容不会每天都发消息给他,而是在梁树日常发朋友圈的时候留个评论,然后借此展开对话。   这个人分寸感把握得很好,进退有度,不会让人觉得困扰或冒犯。   聊得多了,梁树虽然不够敏锐,但也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能感觉到秦嘉容对他的态度有点说不上来的暧昧。但因为对方从来没有和他聊过感情问题,梁树也不好直接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如果他否认,就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陷入不必要的尴尬。   毕竟两人连面都没见过,梁树根本无法确认,如果对方对他有好感,这种好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直到秦嘉容说自己租的房子到期了,询问梁树的小区是否有合适的房源。   想起上次喻岭说秦嘉容不安好心,梁树终于延迟地理解了他话里隐含的深意。   可喻岭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梁树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直接摊牌:【不太清楚,我住的是我男朋友的房子,你可以在租房APP上看一下或者找中介。】   对面隔了很长时间才回,是一个小狗惊呆的表情。   梁树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喻岭回到家时,看到的就是梁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着聊天框笑的样子。   于是走过去不经意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清楚地看到了和他聊天的人是谁。   梁树以前很爱和自己聊,聊在机场遇到了哪些有趣的旅客,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听到了什么新鲜八卦。   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他说这些了。   喻岭能感觉到似乎少了点什么,但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种近似于茫然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地适应并习惯了这种和梁树之间没什么话说的状态。可能是最近两个人工作都太累了,忙完这段时间就会好。   但现在,梁树对他冷淡,反而和别人聊得火热。   这算什么。   “你跟他很熟?”喻岭声音冷冷的,冰得骇人。   要换以前,喻岭用这种质问的语气,梁树早就火了,但今天却有点心虚,忙好声好气地解释:“他问我这个小区有没有合适的房源,我说我也不清楚,让他去看租房APP或者找中介。”   “不信你看。”梁树说着,往上翻聊天记录以示清白。   喻岭却偏过头,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不看。”   梁树觉得喻岭有时候性格挺分裂的,明明就是在意,却死活不承认。好像这样就会显得多没面子一样。   “我们隔壁就在往外出租。”喻岭又说。   “啊?”这梁树还真没注意过。   不过喻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听喻岭继续道:“不如你让他租隔壁吧。”   梁树不解:?   “离得近,方便撬墙角。”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故意找茬是吧你!”手机往旁边一扔,梁树登时暴躁起来,“什么撬墙角!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我跟他就是不熟啊,见都没见过。”   还是见过的,在小区外面的星巴克。梁树说完才意识到这一点,但喻岭又不知道两人见过,无所谓。   “没见过还能聊这么开心。”   “你哪里见我开心了?我不能笑?再说我开心又怎么了,犯法吗?”   “是,你能笑,对我假笑,对没见过的人倒是笑得挺真,谁知道到底见没见过。”   “我……”梁树一时无言。   对他假笑。假笑倒没有,只是有时为了避免争吵,会无意识地露出在机场工作时的营业式笑容。   谁知道到底见没见过。难道喻岭知道他们见过?   不能吧。   “我跟你沟通不了了!”梁树跳下沙发,连鞋都没穿就转移阵地去卧室。   “那你继续跟秦嘉容沟通。”   梁树快要走到卧室门口,脚步硬生生停住,回过头瞪他:“有完没完啊!”   “我说错了?”喻岭依然站在原地,语气没什么波动,堪称平静地看着他。   “你没说错!”   现在几点了?十点半,今天回来得挺早呢,在会所谈业务谈得怎么样?”梁树整个人像吃了炸药,一点就着,完全冷静不下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谈业务呢,就算在外面乱搞我也不会知道,领导给你点小姐这次你要没要啊?”   “你发什么邪火?我乱搞?”喻岭不可思议地问。   他气极反笑,声音里的情绪也不再压抑,“是,我乱搞,我他妈乱搞完半夜两点还想着回家,我真是有病。”   应该喊停的,早就应该喊停的。   但梁树也无法控制了。   怎么能说这种话……   梁树知道以自己的脾气,气急了什么混账话都能说得出来。   “梁树,你忍很久了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委屈?”   梁树低头看着地面,肩膀耸动了下,没说话。   他从来没觉得委屈的,但喻岭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确实让他觉得伤心。   在察觉到秦嘉容的意图后,他已经刻意疏远了,还能让他怎么样呢?   两人只见过一面而已,完全不熟悉,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分别。   反倒是喻岭,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光是他知道的就有这么多,不知道的只会更多吧。   “是啊,就是委屈,”梁树声音有些发颤,“都是我活该行了吧!”   谁都没有再说话,偌大的客厅里安静了许久,他才听到喻岭的一声叹息。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   --------------------   我发现二十万字写不完了救命……想写的还有很多,尽量控制在二十五万以内吧 第76章   用不着这么委屈,什么叫“用不着?”   梁树不想再猜,索性直接问道:“你什么意思?”   喻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什、什么?”   梁树怔了怔,不明白话题又为什么突然生硬地跳到这里。   “那天天气很好,你请我在面馆吃酸汤面,吃到一半对我说,你是同性恋。”   “……”   好像有这么回事,梁树有点印象,但早已经忘了吃的是什么面这种细节。至于第一见面就大胆出柜,现在想想也挺莽的,毕竟那时候年纪小,说话也不怎么过脑子。   梁树很少去想从前,每次回想起过去的事于他来说都无异于在脑中对自己处刑。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又呆又蠢。   “你怎么还记得……”梁树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顿了顿,笑道,“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   以为喻岭会否认,没想到他却煞是认真地点头:“是挺傻,我还真没见过第一次见面就对陌生人出柜的人。”   这个评价很中肯,梁树无法反驳。   但喻岭又继续说:“即使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但你依然热情、真诚、勇敢,会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会表达爱,也会爱人,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梁树听着听着,突然有点脸热,那些酝酿好的、没来得及爆发的情绪一下就跑了大半。   等等,他们不是在吵架吗?怎么忽然夸上了,难不成吵个架还带中场休息的?   “别哄我了!”梁树提醒自己冷静,不能被他的糖衣炮弹蛊惑,“你以为说点好听的就可以当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吗?”   “好听的?”喻岭眉毛一扬,眼睛里多了些微笑意,“你爱听的话我可以再多说点。”   确实爱听。   梁树挫败地捂脸:“别说了……”   “梁树,我不会说假话来哄你,”喻岭声音放缓,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就像你说的那样,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有问题就应该说出来,然后解决,不是吗?”   喻岭平时话不多,但并非不擅表达,相反,在大部分需要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都能展现出高超的表达能力,可以轻易使人信服。   沉默几秒,梁树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喻岭:“你先说吧。”   梁树开始干瞪眼。   这,要从哪儿开始说啊?   憋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我申请中场休息,你先去洗澡吧,让我想想怎么说。”   “行,”喻岭答应了,“你等会儿可别装睡。”   梁树:“……怎么可能!”   喻岭洗完澡回到卧室,看到梁树以一种入定的姿态,盘着腿坐在床边。   “怎么还坐着,不冷吗?我以为你已经钻被窝里给我暖好床了。”   这未尝不是一种让梁树放下戒备的巧妙话术,但梁树仍会被这种简单的话哄得晕头转向。   他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绷不住了,声音含笑:“你能不能严肃一点?我们要探讨的是很重要的问题!”   “好的,”喻岭走过去,把梁树往床上一按,简单粗暴地塞进被子里,“现在可以严肃地探讨了。”   梁树“扑哧”一声笑了。   卧室里的灯被喻岭摁灭了,只留一盏床头的壁灯。   这盏灯以前几乎没开过,只是个好看的摆设。梁树也是今天才知道,它竟然会随着时间的更改而变换颜色。   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浅蓝色里,让他忽然想起过去他们住在那间租的小房子里,床头也有一盏会变色的小夜灯,不过不是在灯具店买的,而是某次看电影时影院门口扫码送的,搬家的时候大概扔掉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想让你辞职的话,你会考虑吗?”梁树的目光落在头顶的蓝色光晕上。   喻岭躺在他身侧,安静地思考了片刻,说:“我会。”   “其实有考虑过,不止一次,但我还没有计划好以后要干什么,你也知道,全职画漫画不太现实。”   “嗯。”   他这样说,梁树根本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哎,只是一个假设啊,我没真的让你辞职,就是、就是有时候,你喝那么多酒,又很晚回来,我会替你觉得累,也会……忍不住多想,”梁树每说一句话就要停顿一下,反复斟酌,堪称小心翼翼,“我好像没办法替你分担什么,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明白了,”喻岭头枕着手臂,沉思道,“是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好我说完了,该你了。”梁树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长舒了一口气,但心里却没有比刚才轻松。   喻岭辞职,算是好的解决办法吗?梁树觉得不是,这不是理智的做法,也不像喻岭会做出的事。   他做事总是思虑周全,会逐一分析利弊,在脑中形成一篇类似于与辞职有关的可行性分析报告的东西出来。这年头想找个满意的工作并不容易,况且喻岭也是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才能在公司有一席之地,辞职显然弊大于利,普通人都是要趋利避害的。   “我最近总在想我们刚认识那会儿,那时候的你,爱笑爱闹,什么话都敢说,有点傻但又有点可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哦,”梁树听着听着蹬了一脚被子,眼露凶光,“所以现在我在你眼里不可爱了?烦了?腻了?”   喻岭丝毫不惧他的色厉内荏,“也还行吧,就有点可爱,但不多。”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和那时候相比,你的变化很大,这对你来说或许算是成长?”   梁树有些回味过来喻岭刚才为什么会突兀地提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搞了半天,原来是在怀念从前。但他仍是感到不解:“那是好事啊,你以前总说我做事冲动,我现在不会再那样了,这不好吗?总不能你往前走,而我一直在原地踏步吧。”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喻岭有些犹豫,他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迷茫的时候,“学会隐藏情绪是成长的一种象征,看着你成长,这很好,但我又不希望你面对我的时候也这样,挺矛盾的。也是最近我才想明白,导致你这些变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很多时候我都让你觉得不自在。”   “啊,所以,你更喜欢以前的我吗?”梁树了然,却又有几分怅然。   “但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跟你闹腾了,太幼稚了,每次都那样,我觉得挺没劲的。”   他明白所有的感情都有先决条件,但要怎样才能一直被一个人喜欢呢?   “没有不喜欢,但可能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问题,遇到问题想着先沟通,但经常是无效沟通,所以才总是吵架……”   梁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和喻岭面对面,呼吸紧挨着,听喻岭给他分析两人产生矛盾的原因,吵架的原因可以有一万种,他并不想听,极其专注地望着喻岭的眼睛走神。   喻岭不喜欢把问题抛给别人,他习惯找到问题产生的原因,然后寻找解决办法。   但可惜感情并不是靠理智分析就能解决问题。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嗯,你说要有效沟通,像你一样理智冷静就不会吵架了——”   “不,我不理智也不冷静,”喻岭皱起眉打断他。   停顿片刻,又直直地看着梁树:“你知道我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他的眼神很沉,有些危险,像漩涡一样,盯着看久了会被吸进去。梁树直觉他接下来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挪开眼,硬着头皮接腔:“什么啊?”   喻岭翻身压了上来,“我想你不对我有任何隐瞒,不在我面前伪装,最好也不要出去工作了,不和别人说话,不对别人笑,能做到吗?不能就把你关在家里,锁起来。或者来我公司当助理,不管我去哪里都会带上你。”是他在床上时惯常的温柔语调,不紧不慢的,像在哄人。   表情平静又清醒,看起来无比正常,无比理智。   喻岭并不是在说什么冷笑话,他是认真的。   梁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呆滞地喃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今天也没喝酒啊……”   “过分吗?但这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一直是这样想的,还有更过分的你要不要继续听?”   “……很难说不过分,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嗯,所以你知道了吧,我的理智冷静都是装的。”   --------------------   抱歉又拖更了,这两天生了点小病,影响不大,已经写完分手剧情了,明天还有。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他俩一直都这样,吵着吵着就腻歪起来了,因为我不想写激烈的冲突,所以后面分手也没有太虐的地方,就是一整个平淡如水的状态,我很想把平淡的剧情写得有意思一点,但以我的笔力实在有点困难…… 第77章   只要伪装得足够好,以梁树的脑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喻岭压在心里的某些想法。   不过……管他是不是装的,梁树手臂勾住喻岭的后腰,脸凑过去咬他的脖子,挑衅道:“要不你试试啊?”   喻岭没躲,按着梁树的头往下压,嗓子里闷出一声笑,“我可不敢。”   “您还有不敢的事呢?”梁树的脸被喻岭按在颈间,快要喘不过来气,他暗暗磨牙,虽然喻岭在生活中是个道德标准较高的人,但却屡次在床上挑战他的底线。   “那太多了。”   -   年末对于两人来说都是最忙的时候。   喻岭前往总部参加一年一度的年终述职会,为期三天,而梁树则因为春运期间密集的值班表忙得焦头烂额。他没时间照顾铃铃,只好把铃铃送到了常去的那家宠物店,和别的小狗玩耍总比一只狗在家待着好。   晚上下班回到家,他看到小区门口的超市还在营业,就顺便把喻岭的快递取了回来。   两人用同一个收件名——铃铃,手机号填的是梁树的。   东西被装在一个很大的纸箱里,收件人那一栏填的是“喻岭”。   喻岭很久以前就叮嘱过梁树,凡是写了他名字的快递一律不要收。尤其是到了年末,有些合作方或找他办事的人会利用各种手段拿到他的地址,给他寄一些昂贵的礼品。   梁树一直谨记着他说的话,他在驿站里见过几次这样的快递,最后都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但眼前这个写着喻岭名字的快递却是他本人让梁树去取的。   喻岭说,这是斯里兰卡当地的同事寄来的年货,可以收,等他回来了再回寄礼物。   梁树看了眼上面的寄件信息,哪个国外?明明是从喻岭的公司总部寄过来的,算算时间,应该是喻岭刚走的那天发出的。   梁树把快递拿回家,他一般都会直接帮喻岭拆了,这次也不例外。   里面东西挺多,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最上面是一张喜气洋洋的红色贺卡,写了一些梁树看不懂的英文,末尾是一行汉字:   喻岭哥哥,祝你新年快乐!会一直想念你!   字还不如梁树写得好看,歪歪扭扭的,最后用彩色的笔涂了一个爱心,还有一只拿着鞭炮的兔子,看起来稚气又可爱。   梁树看完,小心地把贺卡折好放在桌子上了。   贺卡下面是斯里兰卡的特色海产品和锡兰红茶,大概就是喻岭说的年货了。   梁树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拍给喻岭看,把所有的年货都拿出来后,他发现最底下压着一张过了塑的照片和一个速写本。   照片是斯里兰卡项目全体员工的合影,梁树只看一眼就准确地找到了喻岭,他因为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的最边缘,比现在瘦很多,眼神凌厉,嘴角向下撇,满脸不耐烦。   速写本只用了前面几张,画了几张风景画,山林、海浪、落日、星空,色彩梦幻又迷离,饱和度很高的蓝绿和橙黄,整体风格清新明亮,和喻岭的“阴间画风”相差甚远,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他画的。   这个本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却被保存得很好,上面一点折痕和损坏都没有。   梁树又分别拍了照发给喻岭。   梁树:【这张照片里的你看上去好不高兴,谁惹你了啊!】   喻岭没在忙,消息回得很快:【大中午的非让拍照,太阳刺得眼都睁不开,能高兴才怪。】   梁树:【哪个是你的那个同事?】   哪个同事,梁树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喻岭当然也能看懂;【没在里面,这张照片是他拍的。】   梁树:【哦。】   这条消息一发出去,喻岭就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刚下班?”喻岭那边很安静,背景是酒店的窗户。   “嗯,”梁树随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把那些年货整理好摆进柜子里,“顺便把快递取了。”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回,你那天值晚班吧,刚好一起可以回家。”   梁树整理完,拿起手机坐在沙发上,把镜头对准自己:“好。”   “他当时是海外项目的负责人之一,斯里兰卡的同事不知道我的住址,所以把东西先寄到了总部,然后再让他转寄给我。”   这就是喻岭解决问题的方式?把地址给对他念念不忘的同事,往家里寄东西。   梁树:“这样啊。”   “这你也要生气?”喻岭纳闷。   生气?倒也没有。   事实上,那天梁树撞见喻岭在阳台上打电话,只听到了模糊的几句话,连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听清。   “没有啊!”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有这么小气,“我今天早上五点多就起了,现在又累又困,只想睡觉。”   喻岭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去睡吧。”   “不。”   喻岭:“……你别故意气我。”   “我想和你说话。”   “那你倒是说啊。”喻岭笑了起来。   “在说了在说了,”梁树拿起桌子上的画,对着手机晃了晃,“这画是你画的吗?”   “是。”   “真的是你画出来的吗?我都不敢相信,这个色调好梦幻好少女啊,你不如以后改画少女漫吧,大漫画家!”   “随便画的,小学生画风,我自己看了都别扭,”喻岭被梁树浮夸的口吻逗得发笑,“当时在斯里兰卡的一个小镇上,离海很近,一年四季景色都很好看。我教当地员工的小孩画画,她看了之后说喜欢,我就把这个本子送给她了。”   “那她为什么又寄回来啊,”梁树有些疑惑,“不应该一直珍藏着吗?”   “不知道,”喻岭没细想,随口说,“也许觉得物归原主比较好吧。”   他没有告诉梁树的是,那张照片并不是从斯里兰卡寄来的,而是柏乐安还给他的。当年他们闹崩,柏乐安先回了国,照片洗出来后喻岭没要,后来项目结束,喻岭也从国外回来,柏乐安最后一次联系喻岭,说要把照片给他,喻岭说不要了,自此两人再没联系过。   ……   这通视频电话一直打到梁树手机快没电才被挂断。临睡前,梁树又翻看起那个速写本,最后一页忽然掉出了一张照片。   是喻岭趴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睡觉的照片,他闭着眼睛,眉心微皱,睡着了好像也有心事,但这个样子也很好看。   这个角度,是谁拍的呢?   梁树心里有答案,就没有必要再问了。   --------------------   分手的原因不止这一个 第78章   除夕的前两天,喻岭和梁树一起从机场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宠物店接铃铃回家。   铃铃和宠物店里的小伙伴们相处得很愉快,俨然已经乐不思蜀。梁树抱起它要走的时候,它还回头“汪汪”叫着,恋恋不舍地和小伙伴们告别。   接到铃铃,他们又去超市采购年货。这座城市的外地人比本地人还多,一到过年,整座城空了大半,但超市里还是很热闹,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置办年货的人,拖家带口,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容,辞旧迎新,意味着过去的一年所有不好的事都可以掀篇了。   路过冷藏区,喻岭看见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速冻饺子,停下来问梁树要不要买几包回去。   大过年的,吃速冻饺子像什么话。梁树买了冰柜里现成的饺子皮,准备回去自己包。   以往的年夜饭,他们要么一起出去吃,要么只有一个人在家,另一个在出差或在机场值班,今年倒是难得可以一起跨年。喻岭也难得任性了一回,一次性把攒的年假全休了,过完十五再去公司上班。   梁树按照网上的教程调好了馅料,一份芹菜牛肉馅,一份三鲜馅。   两人都比较怕麻烦,包饺子主要就是图个节日气氛。这是他们第一次包饺子,以前没掌握这项技能,包饺子教程也是在网上现搜的,花式包饺子大全,梁树从中选了一个看起来最不花哨的。还好很容易学,他试着包了几个,上手很快,包得像模像样。喻岭包得也还行,但梁树觉得,喻岭看起来不怎么上心,比起他来还是略逊一筹。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从坐下到现在,喻岭的手机就没安静过,但他一次也没管,最后烦不胜烦,直接开了静音随手丢在沙发上。   梁树凑过去瞅了眼,发现除了各种群发的私发的拜年信息,还有工作群里的艾特,群里正在红包接龙,被压榨了一年的员们工起哄让领导发红包,这是过节传统。   “让你发红包呢。”   喻岭手上沾着面粉,正专心地和两个黏在一起的饺子皮作斗争,他对梁树说:“你帮我发吧。”梁树知道他的支付密码。   “发多少啊?”   “你看着发吧。”   梁树往上翻聊天记录,谨慎观察其他人都发了多少之后才开始发。   微信红包限额一次最多只能发两百,他一口气往群里发了五个,没过几秒钟就全部抢完。   随后群里出现了一连串整整齐齐的跪谢表情,梁树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钱,语气酸酸的:“喻总,我也要红包。”   “行,给你发个大的。”喻岭嘴角牵起笑,拿过梁树手里的手机,点进和他的对话框。   然而账还没转过去,就被一通电话打断。   喻岭蹙眉,想要挂了,梁树瞥见手机屏幕,打来电话的人备注好像是什么总,眼疾手快地拦住喻岭。   “这是你领导?别挂啊,大过年的,挂人电话多不好,”梁树轻轻推他一下,劝他去接电话,“你接吧。”   喻岭并没有避开梁树起身去阳台接,而是擦干净手上的面粉,接通电话并点了外放。   对方先是客套的拜年,问他假期过得怎么样云云,然后便切入正题。   公司在建的某个海上风电项目进度滞后,年后复工,让喻岭过去做督导工作,过年期间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但是身为公司高层,要给下面的员工做好表率,简而言之,让他尽早休完假回来上班。   喻岭没明确表态,只是跟他来回打太极,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挂了电话,梁树问他什么时候去上班,喻岭一边转账,一边漫不经心道:“过个年都不能好好过,管他呢,休完假再说。”   喻岭转完账,见梁树还在包饺子腾不出手,就拿过他的手机,解锁,想帮他点收款。   “让我来!”梁树迅速制止,抢过手机,“哪有你自己转账再自己收款的啊!”   屏幕上的数字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但他还是愉快地点了收款。   喻岭经常会给他东西,起初梁树还会矫情地推拒一下,后来觉得两人之间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没这个必要,就说服自己照单全收了。   喻岭过了一个自工作以来最清闲的年,不过遗憾的是梁树大年初三就去机场轮值了,不能一直在家里陪喻岭荒废时间。   独自在家的时间被喻岭分配得很合理,接送梁树上下班,研究做菜,画漫画,看漫画,以及带铃铃出去玩。   期间他被人催了好几次去公司,喻岭都置之不理,这样做的下场是——休假结束,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着他。   于是喻岭又坐上了去外地的航班,去海上风电项目出差。   两人又像以前那样开始“异地恋”,通过手机联系总会有时间差。   有时喻岭晚上八点发的信息,梁树第二天早上八点才能看到,同样,梁树早上十点发的消息,喻岭可能要晚上十点才有时间回。他们一旦忙起来连个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已经习惯了。   喻岭说一周左右就回来,但想他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很慢。梁树不想发些乱七八糟的打扰他工作,只时不时地给喻岭发了几张铃铃新鲜出炉的可爱照片。   不能及时回复,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但超过二十四小时还不回复就有点问题了,喻岭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回他的消息。   海上信号不好——又不会在海上呆一整天。   住的地方没电——这是一个风力发电项目。   梁树想了几个理由,又一一否定了。他试着给喻岭打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   可能是还在忙,这种情况以前他在新疆的时候也有过,梁树让自己放宽心。   直到第二天,他右眼皮跳了好几下,心神不宁地在机场值完班,回到休息室,从手机里看到一条新闻推送:西沙群岛附近突发强降雨,一艘从事海上风机安装作业的施工浮吊船受到影响,有人落水,目前正在积极搜救……   梁树顿时疯了一样给喻岭打电话,一遍遍打过去,打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对方的手机自动关机也没人接通。   这种感觉很无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知道。   把喻岭的手机打没电,梁树自己的手机电量也已经告急,不过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顾不上回家收拾行李或把铃铃安置好,立刻看机票,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去找喻岭。   在大厅打印机票时,值班的同事朝他挤眉弄眼:“一下班就去找你男朋友啊?”   梁树面色苍白,连个勉强的笑都很难挤出来。   同事不再多言,她看出梁树心情不好,还以为他和喻岭闹矛盾,千里迢迢坐飞机去找他吵架。   飞机起飞的前一个小时,梁树的手机响了,是喻岭打来的电话。   梁树愣了很久,像在做梦一样,恍惚地按下接听。   “梁树,你看到新闻了?”   听到喻岭声音的那一刻,梁树才有了一丝实感。   他“嗯”了一声。   “我看到你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在开会,没办法接,开完会想回,发现手机没电了,刚充上电开机。”   喻岭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倦意,他说完,又补充:“开了三个多小时的部署会。 ”   梁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落水的……”   “都救上来了,已经被送到医院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海上作业的工人都穿着救生衣,搜救也很及时。 ”   “吓死我了,”梁树后怕道,“还好没事。 ”   “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梁树叹了一声。   不止一次了,他不知道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有多少。   “没人能预料到这种事。”   停顿许久,喻岭又开口:“当地政府和公司总部都派了人过来,后面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我可能会晚回去几天。 ”   梁树还想提醒他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但这显然是废话,哪里需要他来提醒。于是他只说了一句:“好的。”   喻岭:“我——”   手机贴在耳边,对面突然没声音了。梁树看了眼黑掉的屏幕,原来他的手机也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梁树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出机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喻岭后面想说什么他也不在意了,他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之后喻岭又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有余,原定的返回日期一拖再拖。期间梁树没有再打过电话,连条信息都没发过,反正喻岭不会有时间看,况且他自己也不是很闲。   回去的前一天,喻岭给梁树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明天下午回去。   梁树说知道了。   然后好像就没什么话可说了,两人对着电话沉默无言。   “你回来我有事要跟你说。”梁树打破了这种长久以来盘桓在他们之间的沉默。   “什么事?”   “回来再说吧。”   -   梁树要说什么,喻岭隐隐有预感。   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而矛盾也会越来越多。   这几乎是无解的事。   是感情淡了吗?可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相处的。   明明生活在一起,却总是聚少离多,相处的时间远没有分开的时间长。   问题出在哪里,他似乎明白,也试图去解决问题,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遇到问题难以避免,毕竟人生就是由一道道题组成的,解题方法有难有易,聪明人看一眼题目就能找到最简单的解法,笨的人总要多花些时间和精力。   放弃解题是下下策。   喻岭认为他们并没有走到这一步,也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走到这一步。   回到家时刚过六点,晚饭时间。   喻岭一进门就看到了门旁边的行李箱。   这是连东西都收拾好了?   梁树坐在客厅等他。   “回来啦,洗个手先吃饭吧。”   喻岭望了眼餐桌,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菜。   “怎么着,您还亲自给我做了顿断头饭?”   断头饭也太夸张了点,散伙饭还差不多。但梁树不打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你吃不吃都行,”梁树尽量平静,“反正我已经吃过了。”   “你还吃得下饭呢。”喻岭冷笑。   “对啊,为什么吃不下?”梁树怒道,“你吃不下就喂狗好了!”   压抑了太久,也许吵一架就好了。喻岭是这样想的,所以故意激怒他。   但梁树愤怒不过三秒,很快又冷静下来:“我不想再跟你吵了。”   吵架有什么用呢?喻岭懂得比他多得多,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道理去说服他。或许他根本不用说什么,只需要一脸平静地看着梁树一个人愤怒就可以了。   而此刻的喻岭,脸上显出一种略带困惑的神情,或许也有愤怒吧,看不太出来,但总归是不太高兴的,至少意识到要分手,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   “我们好聚好散吧。”梁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又犯什么病?”喻岭嗤了声,目光紧逼着,说话句句带刺,“谁他妈跟你好聚好散。”   “不能就算了。”梁树说。   “我有时候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喻岭又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但梁树已经提不起力气去反驳,“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相处方式有问题,我们都努力了但还是改不过来,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的,你不累我都嫌累,就这样吧。 ”   “你嫌累?”喻岭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像是在质问。   “嗯,我嫌累,”梁树点了点脑袋,又重复了一遍,“我早就想分手了。”   喻岭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沉沉的,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大概隔了一分钟,或者更久。   他开口问:“什么时候?”   梁树呆了呆,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后,眼神闪了闪,才轻声答道:“很久了。”   梁树绕过他,走到门口,“我叫的车到了。”   喻岭站在原地没动,“你东西就装了一个行李箱?”   “就一些衣服,其他东西我提前搬走了。”梁树说。   房子是喻岭买的,家具也都是他买的,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是梁树添置的,他都没有带走。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装了一个行李箱加一个纸箱。   “搬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   “你今天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喻岭又说。   “那不行,”梁树才不管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对他放狠话,说,“我现在不方便把铃铃带过去,过几天还得来接它的。”   “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铃铃当初是我捡回来的。”   “行,你牛逼,”喻岭冷声道,“随便你吧。”   “嗯嗯嗯,“梁树指了指门锁,好心提醒,”为了防止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以把我的指纹删了,再换个密码。”   他打开门,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尽管没有少什么东西,但喻岭却觉得房间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气。   他望着陡然寂静下来的房间,忽然有点不知所措,盯着合上的门出神。   也是在这一刻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从来没做过分别的准备。   --------------------   这边建议去追一下老婆,但喻岭因为老婆提分手突然降智了(PS:终于分手了,不过分得还不是很干净,下章再交待一下细节就可以回飞屋了耶) 第79章   乍暖还寒之际,梁树从暂住的同事家搬进了新租的房子里。   安顿好之后,他给喻岭发信息,想要把铃铃接回来,没想到喻岭说他出差了,把铃铃也一起托运走了。   梁树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以前两人没空照顾铃铃时,总会把铃铃寄养在宠物店,然而现在他竟然一声不吭地把铃铃带走了。可见这人心机之深,挟铃铃以令他。   尽管梁树承认,喻岭在照顾铃铃上花费的时间远比他多,把曾经干瘦如柴的小狗养得像小猪,但铃铃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凭什么他想带走就带走?   喻岭没告诉他回来的具体日期,梁树只好被迫频繁地给他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不容易等他出完一个月的差回来,梁树让喻岭把狗送到宠物店他去接,但喻岭却说自己没空,让梁树下班来家里。   这样难免会打照面,而梁树并不想见他。   梁树:【门锁指纹还没删吧,我轮休的时候直接过去接它好了,你放心,不会动你的东西的。】   喻岭隔了半天才回:【删了。】   梁树无能狂怒:【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把铃铃送宠物店?】   喻岭:【看情况。】   梁树气得牙痒痒,没再自找不痛快地给喻岭发消息,晾了好几天,结果喻岭先给他打来了电话。   梁树有些措手不及,直到铃声快结束才按了接听。   电话里,喻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就这么不想见我?”   梁树有些自作多情地想,也许喻岭是想挽留他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故意让他不痛快。   “对啊,就是不想见你。”   “等你冷静下来了,可以再聊聊吗?”喻岭少见地放低了姿态,“那天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明明在示弱,却还是给梁树一种他处于上帝视角、可以洞悉一切的感觉。   或许在喻岭看来,他是因为一时冲动才说分手的。   他搬走,不意味着不再联系,就此分道扬镳,只是一时冲动、赌气似地离家出走。   可他恰恰是在充分地冷静之后,才做出了分手的打算,怎么喻岭还是不明白?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必要聊了。”梁树冷冷地说。   不是没必要,而是害怕自己会心软。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久,对彼此的了解也太深,不是简单地说句分手就能断得一干二净。   长时间的争吵与僵持让他感到惶恐。以为在一起越久感情就越深,牵绊越深,也就越无法离开对方。   但事实上,每次争吵都是对感情的消耗。   梁树害怕感情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耗光,害怕自己在喻岭眼里,最后剩只下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样子。   弦已经绷得很紧,步步紧逼只会让弦彻底断掉,于是他想松手。   但他忘了,两人手里都紧抓着那根弦,站在不同的两端,无论是哪方先松手,弦都会瞬间松下来弹向另一方,让他感觉到痛意。   决定分手后,梁树花了好几天才把属于自己的那点东西一点一点收拾好。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市,当初会来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后来遇到了喻岭才选择留在这里。他有想过要不要换个城市生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过了单纯做梦的年纪,幻想和欲望都需要用钱来衡量。   喻岭没有再提见面的事。   没有梁树,喻岭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照样能过得很好。而他离开喻岭,只会把生活连同自己搞得一团糟。   换季容易感冒,梁树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免疫力好,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中招了。   梁树站在熟悉的小区楼下,雾气笼罩着即将彻底暗下来的天色,昏黄的街灯刚刚亮起,显得很萧索。   风吹在身上,冰冷的空气沁入肺里。身体像棉絮一样绵软无力,一阵一阵地头疼,梁树打了个喷嚏,立起衣领,手插在口袋里,裹紧了厚厚的外套。   天空中云层很厚,看不到月亮,天气预报说明天是阴天。   梁树仰着头望了会儿,看到那扇窗亮着灯,喻岭现在应该在书房画漫画。   梁树拿出手机,给喻岭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   对面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您好,哪位?”   梁树怔了怔,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谁”,又转念一想,这个点出现在喻岭家里的女人,还能是谁呢?总归不会是陌生人……   分手缓冲期不过两个月,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一样。   “我找喻岭。”梁树平静地问。   “啊,他刚才出去买烟忘了带手机,我等下让他联系您?”   梁树庆幸她没说喻岭在洗澡一类的话,不然他很可能现在就杀上去。   “不用了谢谢。”说完他就“啪”地把电话挂了。   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经过一家电影院,梁树目光落在门口的电影海报上,是一部刚在院线上映的美国大片。   这部电影有一整个系列,他以前和喻岭一起看过几部。如果没有分手,他们大概会抽空一起去电影院看的。   梁树买了张电影票,开场时间是在半小时之后。他又在柜台买了杯冰可乐,抱着爆米花坐在等候区,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等待电影开场。   电话铃声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没有拒接,而是握着手机,盯着上面的名字,安静地等待电话自动挂断。   对面打了两遍就没有再继续打了。   梁树撇嘴,这人怎么这么没毅力。   梁树继续滑动屏幕刷手机,兴致索然。他现在很少再刷到情感类的投稿和视频了,因为他取关了所有的情感类营销号,把大数据推荐的情感类内容标记为“不感兴趣”,避免自我代入,不过偶尔还是有漏网之鱼。   ——是一个文字博主的微博,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   “每人都有自己的频率,只有气候的人才能频率相同,频率相同的人,哪怕一时相位不同,一会儿也能共振。感情应该就是共振。”   梁树一脸冷漠,一边往嘴里扔爆米花,一边取关了这个博主,但忍不住又代入了。   他和喻岭大概不在一个气候生活吧,他在热烈的夏天,喻岭却长居寒冬。两个不同频率的人,永远都无法共振。   “梁树。”有人在梁树旁边的椅子坐下。   梁树嘴里的爆米花还没嚼完,倏然听到有人叫他,反应迟钝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温和眼睛。   “这么巧,”秦嘉容说道,“你也来看电影啊。”   梁树仍是愣愣地:“啊,对。”   他不算多惊讶,这座电影院离秦嘉容住的小区不远,但能偶遇两次也确实挺巧的,更巧的是两人买了同一场电影票。   秦嘉容视线扫了眼四周,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一个人?”   “是啊。”梁树笑笑。   电影即将开场,两人在取票机前取完票,位置都靠后,但中间隔了好几排。   梁树手指捏着票朝影厅走,忽然听到并肩走在他身旁的秦嘉容问:“可以让我拍张照吗?”   梁树脚步一顿。   “电影票。”他又补充。   不少人都有看电影时拍下电影票根留记录的习惯,梁树没多想,把电影票递给他。   秦嘉容将两张电影票叠放在一起,很快地拍了张照,又还给了梁树。   电影九点四十散场,这是一部成功的爆米花片,剧情跌宕起伏,场面宏大、特效逼真,梁树看得很沉浸,走出影厅还意犹未尽,和秦嘉容聊其中的精彩剧情。   出了影厅,梁树便和秦嘉容道别,去另一个方向坐地铁。   秦嘉容面露疑惑,他记得梁树住的小区明明离这里很近。   “我搬家了。”梁树淡淡道。   秦嘉容愣了愣,惊讶一瞬,随即了然。   梁树拒绝了秦嘉容想要送他回去的提议,独自一人坐地铁回到租的小屋子里。   依然是很难入睡的一个晚上。   梁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傍晚站在楼下打电话的记忆在脑子里一遍遍闪回,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愤然拿起枕边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痛斥喻岭为什么不还他狗的信息。   消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喻岭的一个问号。   喻岭:【稀罕啊,你也会睡不着?】   他对梁树上面的一大段发疯文字不置一词,也不提把铃铃还给他的事,只嘲讽似的发过来这么一句话。   梁树心头又开始冒火,克制住打电话骂人的冲动,发了条朋友圈,配上秦嘉容刚发给他的两张电影票照片。   【睡不着当然是因为电影太好看了,谁懂。】   这条朋友圈仅喻岭可见,以为他一定能看见。   然而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喻岭那边依然毫无动静。   梁树憋不住问他:【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还能不能把铃铃还给我了?】   消息没有成功发出去,后面是一个红色感叹号,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   ——喻岭竟然把他拉黑了!   梁树的愤怒值在这一刻飙升到了最高。他怒气冲冲地想,再主动联系喻岭我就是狗!   --------------------   谁先主动谁是狗,所以喻岭就变成狗了(不是 第80章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梁树听到有人趴在他耳边说话,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他觉得自己貌似是被什么东西咬醒的,胳膊上痒痒的,还有点轻微的刺痛感,无意识中挥了挥手臂,好像打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坐起身,发现小狗窝在枕头边,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梁树摸了摸胳膊,低下头,看到小臂上几道泛红的的抓痕和咬痕,他的皮肤很敏感,尽管没出血,但看上去也颇为触目惊心。   “喻岭!你咬我???还用爪子挠我!不会真的是狗吧?”梁树彻底清醒,惊恐地从床上跳起来,“我会不会得狂犬病啊?!”   “你咬我干什么?”   “确认一下你死没死。”喻岭说,“睡得跟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梁树咬牙切齿地扑过去抓狗,小狗却一缩脖子,轻巧地从他手臂里钻出来,随即从床上一跃而下,翻滚到床底。   “你给我出来!”梁树蹲在地上,弓着腰歪头往床底看,“出来挨打!”   “没狂犬病,我有给铃铃定期打疫苗。”凉凉的声音从床底传来。   “那也不能咬我啊!我看是你有狂犬病吧,铃铃当然没狂犬病,”梁树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铃铃从来不咬我的。”   他忽然很想念铃铃,想那只会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撒娇卖乖的小狗,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小狗突然变成了眼前这个只会让他抓狂的前男友。   小狗放缓了声音,探出脑袋查看梁树的状态,“你睡太久了,叫又叫不醒。”确认人没事,想要再次缩回床底,却被梁树揪住脑袋一把薅了出来。   “我很困的好吗?在不同的地方跑来跑去,好像是什么工具人一样,而且又硬撑着跟你聊这么久,”梁树蹲得有点累,干脆坐到地上,把小狗按在怀里疯狂蹂躏,“工具人也是人啊!”   等待房子降落的过程实在无聊,两人便躺在床上聊天,复盘了当初分手的经过。以为对方早就忘了,然而真正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记得很清楚。   梁树不愿抽丝剥茧地去回忆过往每次吵架的前因后果,那么多琐碎的矛盾,不计其数的争吵,回想起来简直痛苦万分。   刚分手那阵子,梁树经常深夜失眠,瞪眼望着天花板翻来覆去地想这些事情,有时想起喻岭对他的好,比想到他的某些恶劣行径还要愤怒,愤怒完了又会自责,认为自己是那个主动提分手的罪人,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搞得精神状态一度很差。   后来他慢慢想通了,一味地反思自己只会陷进无限的自我厌弃之中。所以与其反思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于是梁树选择将喻岭的好从记忆里赶出去,把分手的原因都怪罪到他身上,尤其是在发现他拉黑自己之后。   选择性遗忘可能是由一种大脑的防御机制导致的,防御机制会自动规避掉某些刺痛神经的回忆,所以人总是健忘的。但梁树也很记仇,对喻岭一声不响地把他拉黑耿耿于怀到现在。   语气沉痛地列出喻岭的一百零八条罪状之后,怀里的小狗终于受不了了:“我算是明白了,你说你记性不好的意思,就是好的事一点儿都记不住只记得起来坏的啊?”   然而梁树让喻岭别打岔,他还没说完,要继续说:“有段时间,我做梦都会梦见你冷着脸对我说你不喜欢男人。”   这下小狗不跳了。   “还有啊, ”梁树又说,“你说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跟你说,那你问问你自己,往更早以前推,最开始,我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什么想法也通通告诉你,但是你呢,你那时候什么都不会主动跟我说,不觉得自己很双标吗?”   喻岭并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只低声道:“我后来意识到了,也试图改变过。 ”   “但是没用。 ”梁树替他补充,“我怪过你,也怪过自己,反正分手从来就不是某一方的问题,不是吗?再说我也不是没努力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   “ 是, ”喻岭闷闷道,“ 反方向努力。”   “所以还是不合适吧,在无法逾越的差距面前,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梁树总结。   不知想起了什么,喻岭忽然笑了一声:“ 所以你变成了情感大师。”   “什么啊…… ”梁树挠头。   “分手没过几天就找了下一个。 ”   梁树:“ ……”   “明明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好吧! ”   “有什么区别? ”   “ 我哪知道,反正都分手了,而且你还把我拉黑了!”梁树真的对被拉黑这件事很有怨念,“ 后来搬家换工作人间蒸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铃铃带走?”   “首先,我挽留过你,是你不肯见我,其次,我拉黑你是因为你在朋友圈发新男友,我为什么要留着给自己添堵,最后,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铃铃?”喻岭冷静陈述事实。   梁树冥思苦想,想要找到他话里的漏洞:“ 哇,你管打两个电话,把狗当人质威胁我叫挽留?真稀奇的挽留方式!”   “那要怎样,”喻岭认真问,“ 跪地磕头求你别分手才算挽留?或者我出个车祸失个忆?”   他总爱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梁树:“……你够了,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   两人又一言不合拌了几句嘴,忘记说了什么话,也忘记了复盘到哪里,困意袭来,梁树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时间来到被小狗挠醒后,也就是现在。   气流颠簸,房子微微晃动。   梁树在地上坐了会儿,抱着小狗走到窗边。   房子在低空中飞行,窗外如同飞机即将落地时的景象,途径碧蓝色的海洋与绵延起伏的山脉。   天色一点一点变暗,由橙红过渡到暗蓝,夜空之下出现林立的高楼,整座城市渐渐亮起了灯。   梁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的景象。   他常年在机场工作,却很少坐飞机,仅有的几次坐飞机的经历,从没坐过靠窗的位置,更别说去留意外面的景象。   房子已经离地面很近,这里有山,有海,有繁华的都市。   “你能看出来这是哪儿吗? ”梁树问道。   喻岭摇头,他根本看不清窗外有什么。   那种强烈的时空割裂感再度出现了。   这次房子在空中飞行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等了好久迟迟不落地。按照时间线来算,房子应该会降落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有很多糟糕的回忆。   梁树不禁怀疑,如果降落在出租屋的话,飞屋回到原地,是不是就意味着到终点站了。   他问喻岭,喻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那时候很糟糕吗?”   “是啊……”   年久失修、动不动就罢工的家电,见不到太阳的客厅,每逢下雨就会漏水的屋顶,以及还没有变成男朋友的,过分冷淡的同居人。   “忘了有没有跟你讲过,”已经沦为前男友的同居人轻声开口,“ 现在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我又在骗你,但我一直觉得,那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开心的时候。”   “ 你或许说过吧,”梁树努力从脑中寻找这段记忆,一无所获,只好坦白道,“我也忘了。 ”   隔了许久,他问喻岭:“你说这一切真的存在吗?”   “我觉得很不真实,好像在梦里。”小狗走到他脚边,声音低落,仿佛有说不明道不明的难过,“但我以前从来没有梦见过你。”   “我也没有梦见过你。 ”梁树说谎。   骗别人很容易,骗自己却很难。   他盯着窗外的一处亮光,思维发散:“ 说不定,我们刚好做了同一个梦,可以互通脑电波的那种。”   “ 互通脑电波吗? ”喻岭说,“但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梁树也觉得自己和喻岭可以说是毫无默契,“我也是,好像我一直在猜,但很少猜对。 ”   “后来你搬到哪里了呢?”梁树又试图找新思路。   喻岭迟疑片刻,说了一个熟悉的城市名。   是他曾经对梁树提起过的,父亲工作过的那座城市。   也是他们曾计划过,一起去旅行的城市。   梁树怔了怔,他一直以为喻岭只是搬家了,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换了个城市生活,也许是对这座城市有什么特殊情结吧。   不过,以喻岭的经济水平,完全可以在那座沿海城市再买套经济适用房,除非是急需用钱,否则为什么要卖掉市区的大平层呢?   “是…… ”梁树犹豫两秒,还是问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吗? ”   “ 没有。”   “那没必要把房子卖了吧。”梁树默默惋惜。毕竟大城市的房价可是一直在涨呀,升值空间还很大,没人住也可以往外出租。   “为了凑够买别墅的钱。”   “嗯? ”梁树猛地低头望向怀里的毛绒脑袋:“什么、什么别墅?”   分手后我住出租屋,前男友却住大别墅,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小狗抬眼看他:“你不是一直想住临海的别墅吗?我买了。”   “啊??? ”梁树彻底呆住了。   当初计划和喻岭去旅游的时候,梁树在网上搜了不少旅游攻略,其中有几条是关于住宿的,去海边玩,最佳选择当然是住海景酒店或者临海的别墅民宿,他对海景别墅更为心动。   那几天,梁树一边搜攻略,一边把想住海景别墅挂在嘴边,还说以后要去海边养老,住在一打开窗就能看到海的地方。   他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纯属间歇性发癫,只是随口一提,做做白日梦而已,谁能想到喻岭竟然当真了。   “你是在向我炫耀吗?我才不羡慕。”   “不。”   “我是想问你,”小狗仰头望着他,乌黑发亮的眼睛忽闪了下,“可以和好吗?”   梁树:“……”   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海景别墅的不尊重。   “和好了可以搬到别墅里住吗?可以的话那就可以。 ”   “要不要这么随便…… ”喻岭顿时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真没见过世面。 ”   “就是没见过世面,怎样!随便就随便吧,毕竟,”梁树顿了顿,诚恳地说,“谁不想住大别墅呢?”   --------------------   无奖竞猜下一站是哪,以及,梁树出去以后就会立刻为自己的草率决定后悔   # 途径他的心 第81章   ──“来,看看次卧。”   ──“屋顶的星星好漂亮!”   ──“这可是房东手绘的。”   ──“房东是画家?”   ──“好像是工程师吧。”   ……   全然陌生的交谈声遥遥地灌进梁树的耳朵里,像隔着玻璃瓶听里面晃荡的水,距离明明很近,却还是听不太清。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无法辨认出这几个说话的又都是些什么人。有意识,但是身体不能动弹,仿佛被禁锢在什么东西里,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前几次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梁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阳台采光真好。”声音离他更近了,渐渐变得清晰,是一道声音清脆,充满愉悦的女声。   “当然了,这可是我这里最好的户型了!”男声则颇有些自得。   “是挺好的,”女人满意道,随即话音一转,“这么好的房子,房东怎么突然要卖了啊?”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因为工作调动……要搬去别的城市。”   “装潢布置都很用心啊,就这样卖了实在有点可惜。”   “对啊,比市场价低了不少呢。”   比市场价低了多少啊?梁树竟然还有心情关注这个问题。他一边集中注意力听两人讨论房价,一边忍不住骂喻岭败家。   骂完又不禁觉得好笑,败不败家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是他买的房,更何况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的事,房子最后总要卖的,人也总要离开。   梁树听了会儿,渐渐回过味来,说话的男人应该是中介,女人是来看房的买家。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在和喻岭一起住过的大平层里。   那喻岭呢?   “房东还养狗啊?”   女人的声音带着惊奇:“咦,竟然还是土狗?挺可爱的。”   铃铃?   铃铃也在这里?!   想见到铃铃的强烈念头促使梁树努力睁开眼。   视线模糊,眼里还只能看到隐约的画面,一张放大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女人蹲在地上,注视着他。   而自己的面前是──几道栅栏。准确地说,是笼子的铁栅栏。   梁树缓慢地眨了眨眼,对上女人的眼睛。   “哎呀,它在看我,”女人捧脸笑,“真的好可爱哦。”   梁树:?   “我也好想养狗啊。”女人又说。   中介立刻上前,殷切介绍道:“这个阳台就是房东专门给宠物布置的,有靠卧垫,小屏风,爬梯宠物床,还有零食柜,小衣柜……哦对了,您看那儿,房东平时上班比较忙,还专门在上面装了个监控,方便查看宠物独自在家的状态,我问过了,这些东西他都不会带走。”   “房东一定很喜欢宠物吧,真有爱心!”   听着两人的对话,梁树越来越心慌,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渐渐浮现出来。   很难相信这次到底变成了谁,直到他试着发出声音。   “汪!”   “汪汪汪!”   梁树抬起手,哦不对,是抬起爪子,挠了挠眼前的栅栏。他望着周围放大了数倍的一切事物,认命地得出一个结论──他变成狗了。   他居然和喻岭一样,变成狗了!!!   这是他说喻岭坏话遭到的报应吗?   梁树还在独自凌乱,站在他跟前的两个人已经离开这里走到了厨房岛台。   “厨房的设计也是我喜欢的极简风格和色调。”   “那可不,都是请知名设计师设计的!”   “哐当哐当──”   “汪汪!汪汪汪!”   正在交谈的两人注意到阳台传来的声响,止住了话音。   “小狗怎么了?”女人担心地问,“刚才还好好的。”   “可能是有点怕生吧,没事儿,房东马上就回来了。”中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打出一通电话。   “喂,喻先生,您的狗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很狂躁地叫,还用头撞笼子。”   “嗯嗯,好的,您那边事情还有多久能处理完?”   “好,没关系,那我们在这儿等您。”   通话结束,女人问:“怎么说?”   “喻先生说他们家狗挺乖的,以前从来没这样过,等回来看看怎么回事。他临时有点事耽搁了,大概得半小时左右才能回,您要没别的事的话我们就再等会儿,楼下有家咖啡厅挺不错。”   “嗯都行。”   女人又朝阳台走了过来:“它是不是饿了?”   中介摇头:“吃的喝的都有啊,肯定不是饿着了。”   “嘭──”   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房间里安静下来,陌生人离开了。   其实梁树并没有很狂躁,只是有些愤愤不平。   凭什么喻岭变成狗就会说人话,他变成狗却只能汪汪叫?   叫了几声,撞了几下笼子,都只不过是徒劳无用的挣扎,他明白,但还是需要发泄一下情绪。   叫累了,也没力气折腾了,趴到宠物垫上,蜷着身子缩成一团,梁树忍不住想,喻岭刚变成狗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呢?应该不会。   到底是天道好轮回,如果被喻岭知道他变成狗了,一定会肆意嘲笑他吧,像当初他嘲笑喻岭那样。   可喻岭怎么会知道他变成狗了呢?他又没办法说人话告诉他。   不过往好处去想,既然喻岭也变成过狗,说不定两人可以用狗语对话。梁树只能寄希望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忽然开始轻微地晃动,梁树懵懵懂懂地掀起眼皮,看到有人正在从外面打开笼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笔直的裤脚,他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西装裤。   是喻岭回来了。   “铃铃,怎么了?”他语调柔和,带着些倦意。   笼子刚一打开,梁树就“嗖”地一下冲过去,扒拉住喻岭的裤脚。   “汪!”   喻岭俯身朝他张开手臂:“听说你今天不太听话,哪里不舒服吗?”   梁树顺势跳进他怀里,忿忿地咬他的领带。   “怎么突然变这么不乖?嗯?”喻岭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松嘴。   梁树被迫吐出领带,凶狠地朝他呲牙:“汪汪汪!”   “还是去宠物医院看看吧。”   梁树表情一滞,猛地摇头。   喻岭也呆了一下,不确定道:“你能听懂我说话?”   梁树:“……汪。”   “能听懂就点点头。”   梁树可不敢点头,万一真被这个狠心的男人发现了什么,送去解剖怎么办?   他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喻岭锁眉沉思几秒,又说:“能听懂就眨眨眼。”   梁树心虚地睁大眼睛,不让眼皮动一下。   “真成精了啊。”喻岭匪夷所思地笑了声,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亲了一口。   梁树:“嗷呜!”   怎么还搞突然袭击呢!   变成狗被亲的感觉和以前被亲的时候差别还是挺大的啊,他晕晕乎乎地想。   --------------------   集中隔离身边没电脑,用手机码字很慢很慢,对不起大家 第82章   想住海景别墅的念头很久以前就有,过去查旅游攻略时,梁树曾给喻岭看过几栋装修风格各异的别墅民宿,问他更喜欢什么样子的,至于喻岭当时选择了哪个,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或许,是像眼前这样的。   这栋海景别墅共有三层,坐落于半山,三面环海,另一面临街,带一个小花园。   进门便能看到一扇落地长窗,窗边放着一张黑底白纹的大理石圆桌和两把藤椅,喻岭时常坐在这里画画。圆桌上有两盏瓷白酒杯,杯壁上嵌着一缕缕银线纹路,看上去价值不菲,但从没见他用过。   整栋房子都是冷灰色调,却不显得沉闷,因为有很多明亮的装饰物做点缀,那些装饰无一例外都是梁树以前买的。喻岭搬一趟家,怎么还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带过来了,该说他勤俭节约吗?勤俭节约到这种程度未免太夸张,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缅怀前任或许更贴切。   在那间漂浮着的出租屋里,喻岭告诉他,买这栋别墅是为了和好。梁树对这个说法存疑,没准又是在逗他玩,毕竟拉黑以后,喻岭整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也没再找过他,直到变成了狗才再次出现。   梁树住上了心心念念的海景别墅,可惜是以变成狗的方式,自然不会有多开心。   二楼的视野比一楼更开阔,然而作为一只狗,刚入住时的新鲜感一过,就懒得再费劲爬楼往上跑了,除非被人抱着上楼,否则梁树就只会没骨头似的地窝在一楼窗边的藤椅里,望着海面发呆。   有次被抱起来时,后腿蹭到了喻岭手指上某个硬邦邦的东西,触感有些熟悉,他低头一看,是一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是梁树曾经送给他的那枚,分手了也没摘下来。   客厅有一堵巨大的书墙,喻岭偶尔会随手从中抽出一本书坐到窗边看。   梁树窝在人怀里跟着看了几次,发现喻岭看的书并不是随手一拿。   有一本喻岭收藏的绝版漫画,梁树也看过,不仅看过,还留下了看过的痕迹。天空中漂着人头气球,梁树把气球上狰狞恐怖的人脸涂掉,用铅笔画上嘴里叼着玫瑰花的笑脸,并在旁边精心批注:告白气球!   还有一本梁树翻过几页的小说,主人公一觉醒来变成了甲虫,故事情节单一,除了主角变成虫子比较令人吃惊,后面的内容都很平淡,梁树没耐心看完,但想知道结局,于是去问喻岭,喻岭敷衍地说,忘了,可能是被家人一脚踩死了吧。   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梁树也没再翻看过,只在扉页画了一只简笔画风的七星瓢虫。   喻岭还突然多了一个对着狗说话的毛病,以前有这个毛病的只有梁树自己,经常被喻岭嘲笑幼稚。没想到他现在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不要太双标。   很多细节都在告诉梁树,没放下过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不需要刻意寻找,这里处处都是喻岭也没有忘记他的证据。   短暂的惊讶后,梁树又恢复了平静,描述不上来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点堵。和喻岭分开这么久,心里的那些坑坑洼洼早就被时间填平了。   就像猜不透喻岭在想什么一样,梁树本身也是个极其矛盾的人。他其实不愿意承认,分手以后他一直停留在原地,是在等喻岭来找他。   当初提分手的人是他没错,但最后头也不回就走掉的人却是喻岭。   世界上心有灵犀的情侣那么多,他们从来不是其中的一对。   毫无默契,始终不同频,始终在误解,每一次莽撞又小心的靠近都写满词不达意与无可奈何。那时候梁树经常想,喻岭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支撑着喻岭去维持这段感情的东西,究竟是爱呢,还是习惯呢?   喜欢钻牛角尖的差生无法解答太过困难的情感问题,需要喻岭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但不论答案是什么,梁树都知道,他不可能再和第二个人建立起这样的亲密关系了。   喻岭住在海边,却从不去看海,事实上他除了遛狗基本上不会出门,遛狗也只是在别墅附近,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仿佛与世隔绝,日复一日地坐在落地窗边,强制性地把梁树按在腿上陪着他画画。   他画画时依然保留着以前的习惯,坐姿不太端正,懒懒散散,画得累了会停下来揉揉小狗的脑袋和肚皮,像在给自己充电。   和三年前相比,他从外表到性格似乎都没什么变化,依然好看,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自律,有时会一觉睡到下午,醒时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神游,有时会忘了刮胡子,下巴泛起一点青色的胡茬。   从变成狗开始,梁树就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能从外面的天色来推断大致的时间。日升日落仿佛都是一眨眼。   天气晴朗时,有情侣来到海边拍婚纱照,风掀起雪白的头纱,飘进梁树的眼睛里;日落时分,有人在这里求婚,在沙滩上摆心形蜡烛,湛蓝的夜空燃起焰火。   思绪随着窗外的风雨飘忽,梁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和声音,是一簇簇出现的,如同夜色降临时的焰火。   在机场初遇的画面,躺在喻岭的床上看电影哭得稀里哗啦的画面,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他的画面。   还有在一起后,分隔两地时深夜里的一通通电话,伴着飞机起飞的轰鸣噪音等他下班……   如果这些画面可以按帧计算,那么开心的帧数占了大半,令人心情愉悦,直到影片即将播放至结尾,观众才发觉原来这并不是一部喜剧片。   夏天热意攀升,冰凉的手顺着毛一点一点抚摸他后背时,梁树舒服得天灵盖飞起,心想做一只狗也挺好的,没有做人那么累,不需要上班,不需要思考,不需要为生计奔波,还有人任劳任怨地伺候自己。   变成狗的时间越久,梁树的思维好像就越迟钝,这对他本就不聪明的大脑来说可谓雪上加霜。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梁树选择在一个傍晚,咬着喻岭的裤脚把他拉出了门,趁着喻岭没反应过来牵绳,一路狂奔往外面跑。   喻岭以为它像往常一样不会走太远,也没着急,慢悠悠地跟在它后面。   “铃铃,你去哪儿?”   梁树放慢脚步等他追近,时不时回头往后看一眼。   “你跑太远了,回来。”喻岭站在树荫里朝他招手。   以为小狗会乖乖回来,但它竟然又把头扭了回去,继续抬起爪子往前跑了。 第83章   小狗沿着别墅外面的街道一路向下俯冲,到了目的地才想起来减速,但惯性太强没刹住车,一脑袋撞在沿海公路上的一棵黑松树上,倒在地上头晕眼花了好久,爬也爬不起来时,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笑声。   喻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拎起小狗脖子上的项圈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揉了揉它发昏的脑袋,乐不可支道:“你是专门来海边给我表演撞树的吗?”   梁树一听就不乐意了,头晕的症状刚缓解了些,便开始挣扎着要下去,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在装可怜。   “还有力气?行。”喻岭也想看看它到底要干什么,手一垂把狗松开了。   海面上霞光细碎,仿佛洒了一层橘色的碎玻璃,浮动着粼粼波光。浪花翻涌着拍在岸边,覆上一层白色泡沫,又很快消散。   傍晚的海水浴场人比白天更多,站在公路上就能听到喧嚣声。沙滩上遍地是支起来的帐篷和沙滩椅,还有拿着铲子水桶玩沙子的小孩。可惜这里禁止宠物入内,不然喻岭还真想躺在沙滩椅上看他的小狗玩沙子。   梁树也着实没料到,这里的沙滩竟然不让狗进。望着树上悬挂的“禁止宠物入内”的公共标识,顿时心生绝望,想在沙滩上写字告诉喻岭自己是人的计划落空了。   “你想进去玩?”喻岭俯身看着突然萎靡下来的小狗。   梁树抬起脸,也不敢点头,只眨巴眨巴眼。   喻岭沉沉地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挺爱装可怜。”他把小狗抱起来往回走,梁树原本以为就这样回家了,却没想到喻岭走到别墅门前停了下来,抱着他来了车库。   喻岭把他放在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   要去哪?   车沿刚才那条路继续往前开,路过浴场,路过别墅群,路过海洋公园。   盯着他沉静的侧脸,梁树有些茫然,却又感到莫名的心安。   喻岭的下颌线被远处海岸的夕阳镀出一圈浅浅的金,他的头发有点长了,窗户半开着,海风涌进来,发尾飘动,像纤细的墨绿色水草。   车停下来后,梁树扒在车窗上往外看,外面仍然是一望无际的海和沙滩,和刚才那片浴场不同的是这里几乎没有人。   这是个野浴场,此刻还没到涨潮的时间,岸边有大片裸露的红礁石。野浴场的好处是人少,没人管你带不带狗,但是海浪大暗流多,总归是不太安全。所以喻岭从一下车就牵着狗绳,不让小狗乱跑。   “好了,玩吧,只能在这儿玩,再晚点就要涨潮了。”   爪子踩在沙滩上,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松软细密的舒适感。大概和受力面积有关系,梁树只能感觉到砂砾很粗糙,尽管爪子上有肉垫,也依然被磨得发疼。他怀疑在上面写字会把爪子磨破,而且天色变暗了,写什么也看不清,只好遗憾地再次放弃这个想法。   绳子很长,被喻岭牵着,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拽过来。梁树探脚往前走,尽管离海水只有几步远,但始终不能再近一步。   他有些无聊地用爪子拨了拨沙子,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向喻岭传递有效的信息。   海面下暗流涌动,正酝酿着一场涨潮。梁树紧盯着海浪,潜意识中有种恐惧感。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是会感到恐惧和焦虑,在大海面前人是极其渺小的存在,更何况是比人还要渺小很多倍的狗。   不算汹涌的海浪扑打在人身上像细雨,可以忽略不计,打在小狗身上,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是无法抵挡的庞大力量。巨大的推力袭来,梁树呆呆地站在原地,被一股突然冲上来的浪淹没,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淋成了落汤狗。   喻岭只是分了会儿神,急忙把它拽过来,“没看浪都过来了还一动不动?笨成这样……”教训道,“这下可好,本来就够笨的了,现在脑子还进了水。”   他单手把狗提溜起来,它上下左右颠倒了一遍,倒干净耳朵里的水。   梁树耳朵嗡嗡的,里面好像仍然灌满了水,什么都听不清楚。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令他脑袋懵懵的,意识被短暂从身体中剥离,手脚乱扑腾一通,鼻腔进了水,窒息喘不过气,眼前被一片黑暗淹没。   潮水上涨,堤坝上寥寥几个游客都陆续回到近处的沙滩,没人敢再继续逗留。   喻岭脱下外套把狗整只包起来,抱着它回到车里。   小狗狼狈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整只狗都恹恹的。喻岭掏出手机“咔咔”拍了几张照。   两人都不太喜欢拍照,相册里连张合照都没有,最多的照片都是铃铃的。但梁树其实偷拍过很多次喻岭,不知道他的相册里有没有自己的照片。   趴在喻岭怀里,被喻岭揪起耳朵摆各种奇怪的姿势也没力气反抗,只是无力地蹭了蹭他的手。   喻岭没有开车时听歌的习惯,只有在梁树坐车时才会随机放一放。   车里很安静,所以车载电话响起来时显得格外突兀。   以前在一起时,喻岭工作忙,平时电话总是响个不停,然而自从变成狗以后,梁树竟然从来没见他接打过电话,还有点不习惯。   “嗨。”电话接通,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宝贝,想我了没?”   天哪,哪个男人叫喻岭宝贝?梁树陡然一惊,爪子抽搐了下,噌地竖起耳朵。   好在喻岭的回复很正常:“……别恶心我。”   “我过两天带几个学生去你那写生,没住的地方,借住一下啊!”   “你当我这儿是托儿所?”   “是高中生,明年就艺考了!放心,就三个人,他们都很乖,不会吵到你的。”   “这附近又不是没酒店和民宿。”   “要不是旅游旺季,附近所有住的地方都订满了,实在没办法了,我才不敢来麻烦你。”   “少来。”   虽然喻岭态度不怎么好,但听得出两人关系熟稔,所以聊得放松随意,像在打情骂俏。   梁树听到喻岭最后的让步:“那好吧,你们自己来,我可不去机场接。”   回到车库把车停好,喻岭去摸小狗的头,小狗却气呼呼把脸转到了一边,摆明了不让碰。   “最近脾气挺大啊。你不是铃铃吧,被什么人附体了?快老实交代。”喻岭凶巴巴地质问。   凶什么凶,梁树翻了个白眼,被喻岭抱起来蹂躏也选择装死。   “昨天刚给你洗完澡,怎么今天又要洗?”梁树听到喻岭抱怨。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小狗了,要学会自己洗澡。”   很难想象喻岭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他才像是被什么人附体了。 第84章   蓝的海,绿的山,天空纯净得近乎透明,每天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心也自然而然变得开阔起来。梁树第一万次感慨,不愧是他理想中的养老城市。   既来之则安之,他做人一向不会太为难自己,做狗也是这样,心态已经比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好了很多,但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孤独。   这座别墅很大,也很空旷,只有他们两个人,更确切地来说是只有一个人。喻岭虽然会和狗对话,但并不频繁,有时候一整天甚至一句话也不说。   狗都无法忍受这种孤独感,喻岭到底是怎么受得了的?   梁树想,或许喻岭是一个可以享受孤独的人,但他不可以,这也是他们会分开的原因之一。   喻岭不怕被孤独萦绕,但是状态似乎也没有变得比以前松弛,相反,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沉寂,或者也可以说是忧郁。除了逗自己玩的时候,几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笑容。   他是搬到这里后才变成这样的,还是一直如此呢?梁树发现,他现在不太能想起来喻岭以前是什么样子了,脑中只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像从来没有走进过他心里。   日升月落,不知道又过了几天,梁树终于见到了和喻岭打电话的那个男人。   他留着及肩长发,穿着随性,像散漫的艺术家,身后跟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小孩儿,两女一男,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鲜活又年轻,身上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男人主动和喻岭拥抱了一下,好朋友之间的拥抱,没有任何旖旎色彩。   梁树被喻岭抱在怀里,夹心饼干一样夹在两人中间,差点没被挤死。他发出大叫声表示抗议,却被男人摸了一把脑袋。   梁树愤怒地盯着男人的脸,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男人兴许觉得有趣,还要继续上手摸,被喻岭轻轻制止:“行了,你别逗它。”   “不逗了不逗了,”男人笑起来,“你看它那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喻岭也勾了下唇角:“脾气大,没办法。”   看着两人平常的互动,梁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喻岭有哪些朋友。没见过,没听他提过,也没有主动问过。   为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他们是我今年带的学生。”男人一一介绍道。   身后三个小孩齐声道:“喻老师好。”   望向喻岭的眼神里有好奇与探究。   “欢迎,”喻岭侧身让他们进来,一手抱着狗,另一手帮女生把行李箱掂过门槛:“行李放门边就行。”   “别叫老师了吧,我又不是老师。”   “那喊哥哥好了。 ”男人哈哈一笑。   喻岭想了想,“别,年纪大了,还是叫叔叔吧。”   别墅里有很多空房间,常年空旷得没有什么人气,几个高中生的到来让这里变得热闹了很多,光是上楼下楼的声音动静就够大的。   他们去二楼各自的房间放行李,待一切都安置好后,天都快黑了。   喻岭请他们出去吃海鲜,出门时怀里依然抱着狗。   男人奇道:“这狗有这么宝贝么,你怎么去哪儿都抱着它?”   “离不开我。”喻岭认真道。   梁树舒舒服服地窝在喻岭怀里,得意地冲男人龇牙。   “嘿,”男人乐了,“这狗好像能听懂人话啊!”   喻岭:“当然,所以别说他坏话。”   吃饭的地方选了海边的露天夜排档。晚风清凉,吹来海的气息。   梁树不饿,吃了两口喻岭剥的椒盐虾和烤蟹,就跳下来四处溜达。三人中的其中一个短发女孩端着盘子走过来,想喂小狗吃海肠。   她应该比较喜欢小狗,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凑近,伸出手来。   “别摸,”喻岭瞥了眼,“它怕生,容易被吓到。”   “噢,好的。”女孩乖乖收回了手。   “它胆子小,”回到别墅,几个小孩回房间休息之前,喻岭叫住他们,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容易被吓到,麻烦声音小一点。”   少年少女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自此之后,走路和上下楼梯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梁树默默腹诽:怎么让我背锅,明明是你自己嫌吵吧……   日出时,三个小孩去海边写生,画完回来,就在别墅二楼的空房间里画老师布置的其他作业,尽管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把颜料和碳粉弄到了地上。   颜料和碳粉都是很难清理的东西,几个小孩跑到楼下找工具擦地,回来的时候发现小狗不知道什么跑了进来,正在用他们不小心洒落在地上的颜料“作画”。   四只爪子上沾满了五颜六色的色彩,身上也有,当然最惨的还是地板,上面已经被涂抹得一塌糊涂。   “铃铃!”短发女孩惊叫,慌得不行,“你看你把地板弄的!”   梁树:?   怎么还赖上我了?颜料是你们弄地上的啊,我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他想在地板上写字,但费了好大力气,字还是没成型,用爪子写字对一只狗来说着实难度不小。   在场唯一的男生被支使着打桶水来,短发女孩小声提醒:“你动作轻点,别让喻老师发现了。”   “发现什么?”   转身看到喻岭抱着手臂站在门外。   女孩愧疚道:“对不起,喻老师,我们不小心把颜料弄到了地板上,会想办法擦掉的!”   “没事,放那儿吧,晚点我让家政过来打扫一下就行。”喻岭并没有生气。   然而当看到一身颜料和碳粉的小狗,脸色就顿时变得不太好了。   洗狗是件大工程,三人自告奋勇要帮忙,倒给喻岭省了不少功夫。   他们拿着给狗洗澡用的浴盆,跑到别墅外的凉亭里洗,花园里回荡着男孩女孩的笑闹和小狗不满的叫声。   喻岭就站在一边看,不时嘱咐几句。   “不能侧着,水会进耳朵。”   “别用吹风机,它害怕响声,自然风干就行。”   梁树:我不怕啊!!!   他怀疑这是喻岭的阴谋,故意惩罚他被外面的大太阳暴晒。   小孩们给小狗洗完澡,把它放到在阳光下晾晒,还争相给它拍照录视频。   短发女孩搬了画架过来,在画板上随意涂抹着色块,很快,一只沾着五彩颜料的狼狈小狗便出现在纸上。   梁树一边被太阳烧烤,一边撇过头去看喻岭。   他静静站在凉亭下,身后是花园里盛开的大片波斯菊。   阳光静静洒在他身上,时间仿佛停摆在此刻。   梁树望着喻岭脸上淡淡的笑,有些失神地想,喻岭有时候可能也是喜欢热闹的。 第85章   气象部门发布了台风预警,没过多久就刮起大风,天空被乌云遮蔽,转眼间雷雨交加。   喻岭半夜被吵醒,随手一摸,发现身侧空荡荡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了身。旋即又想起来,所有门窗都已经提前锁好了,铃铃不可能跑出去,将要跳出来的心脏又缓缓落回原处。   他从很久以前就习惯把小狗抱到床上睡,但小狗似乎一直不太适应,有时候半夜会偷偷跑出去,在沙发、躺椅或者随便哪个有地毯的角落里窝着睡。   刚好喻岭也睡不安稳,醒了就爬起来去找它,像是在玩躲猫猫游戏,一人一狗倒也乐此不疲。   喻岭打开房门,看到一楼灯光大亮,落地窗前支着画架,短发女孩坐在画架前画画,小狗就卧在她旁边的菱格地毯上,好像睡得正香。   女孩被声音惊动,手握着画笔,抬头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诧异道:“喻老师,你还没睡吗?”   “嗯。”   喻岭没问她怎么也没睡,女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说起:“白天没画完作业,所以晚上得熬夜补一下,”她吐了吐舌头,“不然明天会挨骂。”   “那你继续画吧。”喻岭走到落地窗边,俯身看地上的小狗。   “它睡着啦,”女孩轻声说,“刚才陪我玩了一会儿,现在可能累了。”   喻岭点点头,动作很轻地把小狗抱起来,放到不远处的摇椅上,然后又走过来看窗外的风雨。   女孩听老师提起过喻岭是一位恐怖漫画家,以为他会看看自己的画,顺便提出点意见,但他只是沉默地望着落地窗外,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画上。   晚上蚊子比较多,女孩时不时挥手扇一下,怕吵醒小狗,也不敢拍打,只能困扰地挠挠手臂。   “驱蚊水在书架那边。”喻岭冷不丁出声。   “哦好,”女孩受宠若惊,放轻脚步过去拿:“谢谢喻老师。”   蓝色包装的驱蚊水竖在一列书旁边,挺显眼的位置。女孩走过去,看到那一层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市面上已经绝版的日版漫画。她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惊喜道:“老师你也看伊藤润二啊?我巨喜欢他!”   激动地说完才反应过来忘记减小音量,又迅速转身看小狗有没有被吵醒,见它还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样子,女孩才松了口气。   “嗯,”喻岭笑了笑,走过来:“我以为只有我这个年纪的才会看。”   “我也看,他的恐怖漫画很经典的!”   得到允许后,女孩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来看。   “我以后想做动画,考影视动画专业。”她轻轻翻动着手里的书页。   “挺好。”   女孩问:“喻老师,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电气自动化。”   女孩很是惊讶:“我以为你是我们老师的同学,也是学艺术的。”   某个人以前也这么以为过。   “没,我和你老师是在一个漫画工作室认识的。”   女孩翻到漫画书中的某一页,手指顿了下,神情痛惜:“天啊,这……”   喻岭也注意到了上面被乱涂乱画的痕迹,平和道:“别人乱涂的。”   “这都不生气吗?要是我估计已经气死了!”女孩平时也有收藏漫画的爱好,代入自己想一想就要崩溃。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不会是你女朋友画的吧?”   “男朋友。”   “哇。”   怪不得不会生气。   “已经分开很久了。”喻岭又说。语气无波无澜,没有怀念也没有惋惜,像是提起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啊……”女孩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生怕让他想起不开心的事。   喻岭倒不怎么在意:“除了这本,其他你可以选一下喜欢的,送你了。”   “真的吗?可以吗?”按照市场价来说,是很贵重的礼物了,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反复确认道。   “嗯,我最近在清理不要的旧东西,这些有点占地方。”   “你家里又不是放不下啊,”女孩语气夸张,“这么大一个别墅,能占多少地方!”   而且这些都是很难买到的绝版漫画呀,挂在网上也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不过,住别墅的人也不会缺这个钱就是了。   喻岭沉默了片刻,说道:“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断舍离。”   女孩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装作听懂了的样子认真点头。   “至死不渝的爱?是这样的翻译的吧,这本我听过但是没看过诶,”女孩从书架上抽出了另一本漫画,“看名字好像是什么纯爱漫画哈哈哈。”   “挺好看的这本,和他其他的漫画风格有点不一样,整体来说比较治愈吧,不过也还是恐怖漫画。”   拜托,这可是恐怖漫画,再治愈又能治愈到哪里去啊。女孩心道。   她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漫画,忽然听到喻岭问:“你是哪儿人?”   女孩小声说了一个城市名,一个很北方的小城市:“没听说过吧?”   “听过,能听得出来。”喻岭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   “啊,我说话有口音吗?大家都觉得我普通话很标准啊!”   喻岭像是被她逗笑,嘴角弧度明显,眼睛里也有了笑意:“挺标准的。”   梁树其实并没有睡着,原本有一点困意,还没睡着便被外面的风雨声吵醒了,于是闭着眼睛假寐。   听到喻岭下楼的声音,他偷偷掀起一点眼皮。   夜晚天气有些凉,喻岭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套,向自己走近。是件版型很好看的西装外套,梁树怔怔地看了会儿,辨认出了这是他斥巨资给喻岭定制的,说是“斥巨资”一点儿也不夸张,花了他足足四个月的工资。   就随便这么当成披肩披着,一点也不爱惜!梁树气得又闭上眼,窝在铺着软枕的摇椅上试图重新入睡,然而越听他们的对话越清醒,睡意全无。   喻岭珍藏的绝版漫画,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他以前没怎么看过国外的漫画,只在漫画APP上看国产的,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些漫画书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绝版,无聊时拿来看,在上面涂涂画画,结果险些造成感情破裂。   等等,喻岭还问人家女孩是哪里人,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梁树没有听清楚女孩的回答,只是愤愤地想,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会还想和高中生谈恋爱吧!做什么梦呢!   又胡思乱想了会儿有的没的,他眼皮渐渐沉了下来。风雨声和喻岭低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意外地很催眠,没过多久梁树就彻底陷入了梦乡。   “这是什么?”女孩看到几本漫画书之间夹了个分镜本,便和漫画一起取了下来。   打开来看,上面粗略画了些线稿,没有上色,线条也很凌乱。   “手绘啊?”女孩吃惊道,“现在已经很少有漫画家手绘了吧,好有情怀!”   很多漫画家都有在纸上画完再扫描到电脑里上色的习惯。喻岭说:“跟情怀没关系,我习惯手绘分镜,这只是一些草稿。”   “这个小狗,好像有点像铃铃?”女孩指着某一页询问。   喻岭不置可否。   她笑道:“这总不会又是个恐怖故事吧。”   “不是。”喻岭说道。   “可能是一个不会有结尾的故事。”声音像混在雨里,落入海中。   喻岭抱着小狗上楼睡觉了,女孩还没有画完画,但临时决定摸会儿鱼,坐在摇椅上看漫画书。   那个分镜本被合起来留在书桌上,不知道哪来的一阵风,吹动了纸页,与外面的风雨声一起沙沙作响。   扉页是女孩没有看到的一行字:带他去很久以后。 第86章   梁树站在机场航站楼里,看着四周步履匆匆的旅客发呆。他没有穿工作时的制服,而是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这显然不是夏天会穿的衣服。于是他便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已经有很久没做过梦了。这是变成狗以后,第一次做梦,梦的内容却似曾相识。   梦里的他没有自主意识,身体的一切反应都不受自己操控,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似乎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也没有具体缘由,他就这样来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为了工作,那只能有一个原因。   记得上一次来候机厅候机,还是为了去找在风力发电项目上短暂失联的喻岭。难道是梦到了那次的事?   他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登机牌,看到目的地那一栏写着喻岭现在所在的城市。   他愣愣地盯着目的地回想了一会儿,脑中倏然闪过几个画面,梦中的经历的事从眼前划过,逐渐变清晰。   人有时候会重复做同一个梦,梦里的他要独自去看海。   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梁树的内心都没什么波动,心情不好不坏,不伤心也不难过,只是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   他起初并不觉得两人分手有什么可惜的,一段感情走到尽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是某个人单方面的错误造成的,试图挣扎过,但好像也没能改变什么。   如果一直维持原样,粉饰太平地耗着,迟早某天会发现,原本相爱的人在对方眼中变得面目可憎,梁树不愿意看到那一天。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遗憾。他那时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去看海,白做了这么久攻略。当下的遗憾也许会延伸到很久以后,于是他以父亲死了回家奔丧为由请了一周假去看海,正好也可以换换心情。   航站楼的透明玻璃是浅蓝色的,泛着冷光,能看到窗外有飞机起落。梁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喻岭的那天也是在机场。他对机场地勤这份工作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如果不是为了赚钱才不会去做,但后来有很多次,他都会感谢这份工作可以让他遇到喻岭。   他对当地路线和一些特色景点早就烂熟于心,在海边待了一周,几乎要把附近所有好玩的地方全都打卡一遍。   这个季节来看海不是明智的选择,海水冰凉,完全下不去脚,在沙滩上随便走一走都仿佛要被湿冷又猛烈的海风刮掉一层皮。   阴天,海是一望无际的灰白色,高楼在黄褐色的沙滩上投下阴影,海岸边还有一层被冲刷上来的薄冰,一点也不美,不像任何一次他曾看到的那样。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人少。沙滩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这片海好像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坐上轮渡前往此行的最后一站——海上的小岛。上了船才发现,尽管旅游旺季已经过去,但船上的乘客依然很多,应该有一大部分都是当地人。   海面风平浪静,船身没有一丝颠簸。长时间地盯着海水看,会感觉到一阵眩晕,海面逐渐产生漩涡,仿佛随时会被漩涡吞噬进去,梁树明白这只是错觉。   小岛上也没什么好逛的,一上来就看到很多旅游纪念品商店。梁树在一家店里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海螺,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手感很好。   喻岭有部名叫《海底火山》的漫画,主角脖子上就挂着一只黑色的海螺。他觉得有点巧,于是就买了下来,尽管这个海螺的颜色看起来像是人工染上去的。   沿着盘旋的公路往上走,公路的两边不时出现建筑物,有普通的房屋,也有独栋别墅。   别墅的围墙上挂满梁树叫不出名字的花,他有些奇怪,冬天的花也会开得这样茂盛吗?   路过一处小院,院门敞开着,花园旁边的凉亭里摆着一个画架,非常熟悉的画面。   梁树蓦然怔在原地。   小院子里有个男人正在躺椅上小憩,身上盖着件外套,一双长腿,身形熟悉,只是看不清脸,好像还有只小狗趴在他脚边,又好像没有。   梁树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这么近的距离,他5.0的视力,竟然还是看不清。   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或许虚幻和真实的界限本来就不分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又或者说是穿越?这次又穿越到了什么时候,过去还是未来?   他想起喻岭在漫画里画过这样的题材,虫洞可以穿梭时空,穿过时间裂缝,从过去到未来。   可是这里没有凭空出现虫洞,也没有那间会飞的出租屋。   “喻岭。”梁树叫了一声。   男人一动不动,依然沉沉地睡着,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如果他是喻岭的话,睡梦里可能也在皱眉。   他比以前瘦了些,以前体型就偏瘦,因为骨架大所以看起来格外明显,现在都有点皮包骨头了。   应该是分开很久以后的事了吧,比三年更久。原来他过得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梁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走到他旁边,男人似有所察,手指轻微动了动,他手背中央的位置有颗不太明显的黑色小痣,需要离得很近才能看到。   梁树以前很少会关注这些细节,看见了也没有过多在意,他没有告诉过喻岭,那颗小痣很好看,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告诉他。察觉到眼眶有些湿润,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点泪意眨回去,于是眼泪最后也没有落下来。   他就站在喻岭身侧,但中间仿佛隔着一层东西,朦朦胧胧,还是看不清。   “做梦了啊……”他听见喻岭自言自语道,“怎么会。”   耳边是无限循环的海浪声与喻岭说话的声音,声音沉闷,透着被吵醒的不快。   喻岭坐直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天,好像没有看见他。   梁树也仰起脸。   命运像漂浮在天空中的形状各异的云朵,随着风摇摆,飘忽不定,也许下一秒就会被吹散。那些零星碎片拼凑起来的细节已经不再深刻,但喻岭说话的语调,还是会让他觉得留恋。   要怎么证明自己来过,又不能在他心上刻个到此一游。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再见。”他轻轻对喻岭说道。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金刚经》   看不懂这章也正常,写得比较朦胧,怎么理解都可以 第87章   搬家前一天,喻岭最后一次来到机场附近这个破旧的小区,他和梁树当初合租的地方。   他们准备搬走那会儿就听门卫大爷说起过,这里再过不久就会拆迁,征拆办都来过好几趟了。但现在,几年过去了,周围高大的建筑物早已拔地而起,拆迁的事却就这样搁置在那里,一直没个准信。   那间出租屋子里住了新的租客,所以喻岭只是在小区门口站了会儿。   门卫室的老大爷探出头跟他打招呼:“小喻又来了啊!”   窗台边放着一盆生机勃勃的发财树,是搬家时没带走的那盆。   他和梁树不擅长照料花花草草,买了很多绿植,都逃不过养死的命运。那时候这棵发财树处于濒死状态,枝叶枯黄,他们都以为养不活了,哪里能想到最后竟然会起死回生。   喻岭和梁树在门卫大爷这里都是熟面孔。梁树就不用说了,嘴甜,每次路过门卫室看到他就会打招呼,久而久之,大爷就记住他了。喻岭并没有这个习惯,但有次大爷辛辛苦苦装了整麻袋的塑料瓶子滚落一地,是路过的喻岭帮他捡回来的。   他目睹他们一起进出过小区几次,好奇之下问了才知道这两人是合租室友。   之后的某天凌晨,他起夜,不经意瞥向窗外,然后便看见了那两个人,以及令他难忘的一幕。一人穿着西装,应该是刚工作完从外面回来,另一人身上随便套着件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个子高的那人揽着稍矮一些的人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停下,黑灯瞎火的,就这样站在无人的树下接吻。   于是他又发现了他们的另一层关系,但谁也没告诉。   搬走之前,喻岭抱着一大堆不要的东西下楼打算扔垃圾桶,刚好被大爷撞见。   大爷生活节俭惯了,忍不住唠叨:“哎,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生活条件好了就不知道爱惜东西,你看这个柜子还好好的,还有这个……扔了也是浪费,来来来,还有啥不要的都给我。”   于是喻岭和梁树又搬了一些完好无损的旧家具过来,放到门卫室门口。   最后是那盆小发财树。   “这棵树应该不要了吧?”梁树问,“都快死了。”   “哪儿死了!”大爷急道,“这还能养活呢,一看你们就不会养,平时都没怎么管过吧?给我给我,放窗台上,我能养活。”   这之后他们就离开了这里。有人搬出去,很快就会有新的租客搬进来,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需要租房的外来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浅的,所以他也没料到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喻岭。   喻岭是一个人来的。可能是突发奇想回老房子看看,大爷便好心告诉他,那间屋子有新租客了,晚上能看到窗户里亮着灯。   喻岭闻言就没有进去。   大爷又问他怎么自己来了,对象怎么没跟着一起。   喻岭愣了愣,像是惊讶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最后也没问,只是郁郁沉沉地说闹别扭了。   大爷说:“多大点儿事,你哄哄呗。”   喻岭就笑了:“在哄了。”   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喻岭没再来过,大爷以为他们应该已经和好了,直到现在,他又是一个人过来。   “还没和好?”   喻岭低垂着眉眼:“和好了又吵架,就分手了。”   “……你们这分手和好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都多大的人了。”   大爷看不过去,以过来人的经验给他支了两招,最后又安慰:   “没事儿,我以前跟我老伴儿也总吵架,分分合合这么些年也过来了,只要感情还在就不怕。”不过他老伴儿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喻岭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眶微微泛红。   “哎哟!”大爷着实吓了一跳,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还因为跟对象吵架哭呢,“他到底怎么着你了?要不这样,别每次吵架都你哄他,你晾晾他,等他来找你。”   喻岭沉默半晌,无声地笑了:“如果他不来呢?”   “那不会,我看他还是挺喜欢你的,两口子之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矛盾,说开了就好。”   喻岭道谢,停顿许久,复又开口:“我要搬走了,以后就不来了。”   大爷咂摸了下“以后不来”的意思,问:“回老家?”   喻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对象呢?”   “我就是回去找他。”   后来大爷再回忆起这天的对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也许是喻岭的表情看起来太难过了,一点儿也不像能把人找回来的样子。   最后找没找到,他也不知道,喻岭自此没再来过。   -   人经常会产生错觉,错觉的来源之一是想象或暗示。想象源于自身,暗示则多半是来自对方。   从见到梁树的第一眼起,喻岭就注意到,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很炙热,带着笑,不迟疑也不闪躲,总是大大方方的。这种炙热是单纯出于对喜欢的画手的欣赏或者对偶像的崇拜。   后来渐渐发觉,他的目光里不只有欣赏或崇拜。   喻岭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他明白梁树总对自己笑,不是因为他长了一双笑眼,而是因为喜欢自己。其实很早就接收到信号了,但并不确定自己对他是否也是如此。   他以前被同性喜欢过,知道自己对同性根本不感兴趣,甚至会感到厌烦甚至排斥,他从来不觉得以后的某一天会突然喜欢男人。   喻岭对于拒绝别人这件事很有经验,冷静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但每当梁树用一双狗狗眼看着他时,就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他做事一贯思虑周全,但当梁树突然走过来抱住他时,他没有推开,只是很自然地任他抱着。   人们会把一些近似的情感与爱情相混淆,例如习惯、陪伴、依赖,从而产生爱上一个人的错觉。但喻岭没花多长时间就弄清楚了自己的感情,也接受了梁树的感情。没有权衡过利弊,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这总不会是错觉。   或许可以往更早的时候深究,他明明不喜欢那间出租屋的环境,为什么发现租房网站上的那个人是梁树后,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合租呢。   喻岭预想过两人在一起的以后,和他这种人谈恋爱应该是很无趣的事,梁树有天也许会感到厌烦。   文艺作品里讲述爱情,喜欢轰轰烈烈,喜欢遍体鳞伤,经历过世间所有磨难,相爱的人始终相爱,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假的。   能导致两个人分开的理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过程不曲折,结局也未必难忘。   但喻岭还是会很频繁地想起他,有时候走在路上看到一棵树都会忍不住想起他。   他总是表现得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但介意的事也有很多。   他们曾因为买房的问题产生过争执,喻岭在房产证上加了梁树的名字,梁树说没必要,又不像夫妻那样以后离了婚还能分割财产,他不明白梁树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离婚。   他送给过梁树一块手表,梁树收到后,说了很多遍喜欢,但却从来没戴过。问他为什么不戴,他说上班的时候不方便戴,太显摆了。但不上班的时候也没有见他戴过。   这些都是很小的事,像身体皮肉厚的地方被一根微小的刺扎了一下,不痛不痒的,所以他才没有说。   他不喜欢拍照,不喜欢留念,但在一起时,总是忍不住给梁树拍照片。大多是抓拍的,担心无法定格他最可爱的瞬间,只能匆匆地按下拍摄键,连焦都没对上,还好梁树没注意到。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想要给他拍很多照片,每个瞬间都值得被记录、被长久地保存下来。好像除了照片之外,再没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两个人在一起过。   这些照片里,正经拍摄的只有一张,他眼睛望着镜头,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有些拘谨,但也是好看的。   分开后,喻岭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被梦惊醒时会下意识摸一摸身侧,却只摸到冰凉的枕头。   他做过许多梦,但只梦见过梁树一次。   梦境光怪陆离,扭曲的空间,是平行时空里自己没能看到的他。   他们好像重新谈了一场恋爱,没有争吵也没有眼泪。   梦快结束,半梦半醒之间,一切景象都变得支离破碎,漆黑的虚空之中,他仿佛听到梁树的声音:“喻岭。”   “你会更喜欢这样的我吗?”   可喻岭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回答,像被卷进蛛网的渺小蝇虫,连尸体都被吞噬掉。   时隔多年,他再次来到这座有海的城市。以前是因为父亲才会想来这里,现在原因又多了一个。   脑海中与父亲有关的回忆寥寥,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他能想起的只有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的脸。   同时想起的还有母亲哭泣的脸,她告诉他,不能怕难过就刻意不去想,要时时刻刻逼自己去想他,这样他才会觉得我们没有忘记他。   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所有死亡的人最后都会被遗忘,谁也不例外。   放在人生的宏观维度上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但却仿佛过完了人生中所有的好时光,他从此不再去想以后。心变得干涸,仿佛缺少了爱的能力,喻岭想,只能等时间过去。   于是时间又过了很久,铃铃变得不爱吃东西,也不爱动,会藏起来,还会偷偷跑出去。他起初以为是与之前相同的症状,直到宠物医生说,它老了。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离开了熟悉的人,到了年龄,到了死亡的临界点。原来铃铃已经这么老了。   已经彼此陪伴了许多年,他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时间的作用。   分手三年后,喻岭买了块墓地,决定和他的小狗葬在一起。   --------------------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寻梦环游记   这章是喻岭视角,写的时候觉得很混乱,写完一看还好,意外地符合他的心理状态 第88章   雨停了有一会儿了,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水汽。金红色的暮光铺满半山,远处的海上好似飘起一层渺渺的云雾。   “我到这家咖啡厅门口了。”梁树停下来给薛文发了条语音。   薛文说她的民宿就在咖啡厅旁边。梁树在车上的时候特地搜了一下,发现这家咖啡厅还挺有名,算是当地数得上名字的网红咖啡厅,装修风格很有格调,里面还养了很多只猫和狗,吸引游客来打卡。   手机导航上面显示下车之后只有十分钟路程,但梁树走了将近半小时才找到地方。丘陵地带,道路起伏不平,弯弯绕绕,再加上刚下过雨,走起来相当费力,何况他还提着一个重量不轻的行李箱。里面是从机场免税店买的化妆品,薛文拜托他帮忙带的,他对于富二代这种勤俭持家的薅羊毛精神简直没话说。   薛文迟迟没有回他,面前有三条岔路,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群山环海,青绿林间冒出几簇白色的屋顶,是一栋栋漂亮的海滨别墅,大部分都是供游客落脚的民宿。   薛文是梁树的同事,两人以前在一家航空公司工作过,后来她因工作强度太大选择离职,开了剧本杀店,不久后连本带利赔了个干净,又来这里开了家民宿。   梁树的工作强度比起她来也没有少到哪里去,他刚过二十五岁,是公司最年轻的副飞,从来没有休过长假,目前的飞行小时数在同期进入公司的飞行员里遥遥领先。   这是他第一次休长假,休假第一天回了趟家。梁树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家里出了柜,父母态度强硬,导致他这些年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也没怎么回去过。这次是母亲主动让他回家,他初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惊喜,抱着缓和关系的想法回去,没想到他们还不死心,打起了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主意。于是又吵了一架,梁树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回去。   他在工作地住的房子是租的,不太想回,也没确定要去哪里,薛文听说他休长假,便盛情邀请他来这里玩。恰好这里建了座新机场,刚投入使用不久,以后要飞新航线,梁树想着不如先来熟悉一下环境。   为了迎接他,薛文把网站上的房源信息改成了休眠状态,这几天都不接待游客。   梁树看了会儿远处的风景,又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近处的咖啡厅。   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前,坐着一个低头画画的男人。夕阳洒在他发梢,涂抹上一层薄薄的橘红,仿佛画中的剪影。   梁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这幅画一般的景象上多停留了几秒,正要收回视线,男人却似有所察般偏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于是梁树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道淡然的目光。   脸上感到一点凉意,绵绵的细雨又落了下来。   梁树丝毫没有偷看被抓包的局促,而是大大方方地朝他一笑,露出整齐又好看的白牙。男人也没有移开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凝眸注视着他。   两人好像在较劲,看谁先受不了挪开眼。最后是梁树先败下阵来,因为他被一只小狗分走了注意。   应该是从咖啡厅里跑出来的。   跑到他身边,张口咬住他的裤脚,仰着头,油汪汪的黑眼珠盯着他看。梁树被看得心软,蹲下来逗小狗玩。   他对毛茸茸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一直想养一只自己的小狗,但由于工作太忙没时间照顾只能作罢。   “小黄。”一道轻淡的声音促使梁树抬起头。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走路的脚步很轻,梁树完全没察觉到。   或许是住在海边的缘故,他的气质有些冷淡的疏离,就连音色仿佛也带着一股海洋的气息,像微风拂过海面,没有翻涌的浪花,只是一面平静的海。   “这是你的狗吗?”梁树问。   “嗯,”喻岭点头,“小黄,别咬人,过来。”   小黄?梁树又忍不住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因为是黄色的所以叫小黄?起名方式过于随意了吧。   小狗听话地松开了牙齿,但还是站在梁树脚边没有挪动。   喻岭蹙起眉:“它怕生,可能会咬人。”   喻岭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身边的狗似乎和他很熟,它以前见到生人从来没有这样过。   梁树站了起来,玩笑道:“我和你的狗可能认识。”又或许是有天生吸引小狗的体质。   口袋里手机震动一下,是薛文的消息回了过来。对方语速很快地说:“这么快!我这局还没结束呢,不出去接你了啊,你再往左拐一下就能看到我家,第一栋就是。”   刚才迟迟没回复他多半是因为游戏战况正激烈。   于是梁树拉着行李箱往前走了。   几分钟后,梁树停在别墅门口,又给薛文发了条信息。   房门大开着,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稍过片刻,薛文从里面跑出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是一栋有百年历史的老别墅,转手过许多次。别墅外观比较复古,内部装修却很华丽,尤其是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灯。   薛文带他逛完一圈,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我不想要这种装修风格,我爸非说好看,中老年人的审美!”   两人又聊了会儿闲天,他们都是偏活泼的性格,即使很久没见,但关系一点也没生分,天南地北地一通瞎聊也不会冷场。   “先休息一下,等下我带你出去吃晚饭吧!”薛文看了眼时间,“你看看想吃什么。”   薛文带梁树去了一家广受好评的私房菜馆。推开门进去,店门口悬挂的贝壳风铃摇曳,叮铃作响,声音清脆。   知道他没什么忌口的,薛文一口气点了很多海鲜。两杯啤酒下肚,就到了喜闻乐见的八卦环节。   “上次追你的那个空少呢?”   梁树苦着脸:“放过我吧,白天加我好友,第二天就问我约不约。”   “都什么年代啦,你怎么这么封建,开心不就好了,管那么多!”   梁树摇头。尽管这是圈子里的常态,但他不喜欢。   “附近有家gay吧,吃完饭要不要去逛逛?”薛文又提议道,“有很多肌肉猛男哦。”   “肌肉猛男多半是0,不了吧。”梁树婉拒。   “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刻板印象!”薛文笑得捶腿,“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嘛?”   喜欢什么样的,梁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脑中忽然出现了在咖啡厅遇到的那个男人。   和他对视的时候,有种心猛然一跳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不知从何而来。   他当时其实有点想要个联系方式,但被薛文的信息打断了。他还想问他,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只是不知道,这种老掉牙的搭讪方式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太轻浮。 第89章   桌上的手机发出“汪呜——”的提示音。   梁树和薛文同时望向桌面。   这是一个漫画APP的提示音,当特别关注的漫画更新时,就会自动发出提醒。   “你也用这个APP看漫画啊?”薛文惊讶道,“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响了呢。”   “嗯。”梁树拿起手机。   “你在追哪部漫画?”   梁树把手机拿到薛文眼前,屏幕上是一部讨论度很高的恐怖漫画。   “哇,你竟然在追这个,巧了!”薛文更惊讶了,“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   梁树看了眼漫画作者的名字,这位漫画作者是梁树从高中就开始关注的,他有好几个马甲,之前画的都是一些流水线漫画,被人扒出来,但他不承认那是他本人。   “谁啊?”   薛文神神秘秘道:“你猜猜。”   莫非他还有其他特殊身份?   只见薛文无意间朝对面瞥了眼,忽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隐蔽地朝梁树身后指了指:“看你身后,三点钟方向,”   梁树转头朝薛文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几小时前刚见过。   他应该也是这家饭馆的常客,习惯性坐在靠窗的地方,离他们的位置有些远。   他原本望着窗外,转过头就轻而易举捕捉到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两个人。   梁树有些激动,感觉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些,但又不想表露得太明显,朝他笑了笑。   “嗨,”一旁的薛文挥手大声和他打招呼,“你也来吃饭啊?”   男人礼貌地朝她点点头,视线蜻蜓点水似的从梁树身上掠过,又继续看向窗外。   “你们认识?”梁树震惊道。怎么不早说!   “对呀,他就是你追的那个作者。”   听她这么说,梁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不忘降低音量:“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邻居啊,就住在我家旁边,你来的时候没看到右边还有一栋房子吗?”   确实没留意。于是回去的时候,梁树特地观察了下旁边那栋造型精致的别墅,里面的窗户全黑着,应该只有他一个人住,并没有开民宿。   梁树又疑惑道:“他不是在吃饭吗,怎么发的漫画?”   “一般都是作者先提前画好,然后由工作室来发的。”   “这样啊……”这触及到了梁树的知识盲区,他一脸认真地听薛文继续给他普及漫画圈知识。   “不过他的画风太阴间了,我怕看了做噩梦,”薛文把自己收藏夹里的漫画毫无保留地分享了过来,“我最近在追这些!”   收藏夹里第一部 漫画的名字叫做《樱花恋人》,应该是什么小清新少女漫之类的,梁树没看过这个类型,也不太感兴趣。   “在纯爱分区,你会发现新大陆!”   往下划,还有《小黑屋的日日夜夜》、《强制高岭之花后》、《学长大人的诱惑》……标题和封面看上去都非常十八禁,不知道是怎么过审的。   梁树纳闷:“这网站还能看小黄漫?”他印象里这个APP审核挺严的,他追的那部恐怖漫画就时不时因为章节过不了审而停更。   “没有黄色!”薛文强调,“我看的是纯爱,很清水的!不能明着搞黄,但是可以擦边嘛。”   薛文又给他普及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梁树非常震惊地发现,他一个gay,怎么还没有女生懂得多!   分享完漫画,两人坐在客厅里打游戏,边打边聊。梁树咳了声,又把话题拉回到上一个。   “你的那个邻居,是单身吗?”   薛文了然一笑:“好像是单身。”   “我之前去过他家一次,家里除了他就一只狗,”她顿了顿,又说,“但应该是直男吧,这我也说不准,要不问问?不过我没有他微信。”   “我们平常交集不多,上次我家停电了,拿着数据线去他家充电来着,还是他过来帮我把电修好的。”   “跳闸吗?”梁树说,“往上推一下不就行了。”   “不是跳闸,好像是线路老化,哎,这种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老房子经常这样。我问他怎么连这么复杂的电路都懂,他说他以前是工程师,好像是在电网还是电建之类的,总之就很厉害。后来不在那里干了,就自己当老板,在文创园开了个漫画工作室,离这里也不远。”   心里陡然浮现一种熟悉感,搞不清楚由来,好像有一些凌乱到无法捕捉的碎片飞速从眼前闪过。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梁树好奇道。   “啊?”薛文愣了愣,“我们是邻居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这些。”   梁树觉得奇怪,脑中浮现出男人冷淡的脸庞,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和薛文说这么多的人。   “你是不是对他——”薛文欲言又止。   “嗯,”梁树坦然承认,“就是觉得他挺帅的。”而且还似曾相识。   颜狗薛文深以为然:“我也觉得!”   那人给梁树的感觉像是某种边界感很强的动物。在自己的领地孤独地生活,别人很难踏入其中。   “那我们找个理由去他家要微信吧,”一局游戏草草结束,薛文给他出谋划策,“如果能再停次电就好了,像上次那样……”   梁树大脑飞快运转,想出了个主意:“我去把电闸推了?”   薛文迅速行动:“走!”   两分钟后,梁树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可按了好几下也没人来开。   “没人吗?”   “不能啊,”薛文看到门缝里透出光线,“里面还亮着灯呢。”   隔很久才听到匆匆的脚步声,有人来开门。   喻岭刚洗过澡,额前碎发还在往下滴水,他便索性撩了上去,露出清晰的眉眼。身上也带着水汽,还有一股海盐沐浴露的淡香。   薛文似是被帅哥出浴的场景震惊到,眨了眨眼,才缓慢开口:“我家突然停电了,可能还要再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线路应该不会有问题,检查一下电闸,看是不是跳闸了。”喻岭说。   “怎么检查啊?”薛文一脸茫然。   梁树也硬着头皮装白痴:“我也不会。”   喻岭瞥了薛文一眼,眼神有些微妙,像是在说,你这是什么废物男朋友?连推个电闸都不会。   梁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假装没看见。 第90章   喻岭只好勉为其难地去他们家里看了一下。   “跳闸了。”他打开配电箱,侧过身示意他们看:“就这个,推一下就行。”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所以他不理解这么简单的事,他是怎么理直气壮地说不会的。   电闸被推上去,屋里的灯光“唰”地一下大亮。   梁树被强烈的灯光晃到眼睛,短暂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看到喻岭已经转过身,淡淡问他:“现在会了吗?”   他的瞳孔很黑,白炽灯映进他眼睛,打上一层没温度的冷光。但他却勾起嘴角,朝梁树露出了一点微末笑意。又或许根本没笑,只是梁树的错觉。   “……”梁树呆了呆,慢半拍地回,“会了。”   “会了就行,那我走了。”   感受到旁边薛文在偷偷拽他的衣袖,梁树仍有点懵。   薛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对他做口型:微信!   梁树这才反应过来,忙说:“谢谢,真是麻烦你了!加个微信可以吗?”   喻岭没有拒绝。   桌上摆着两个刚买的大西瓜,薛文让喻岭抱走一个,喻岭说不用了,薛文没办法,又疯狂给梁树使眼色。   梁树这下懂了,煞有介事道:“我给你送过去!”   也不算太呆,还有救。薛文一边吃力地把西瓜塞梁树怀里,一边不无欣慰地想。   于是梁树抱着一个二十来斤的黑皮西瓜,亦步亦趋地跟喻岭回了家。   他的房子内部结构和薛文的民宿相同,不过相比之下简洁了许多,冷灰色调,整体布局干净,也没有那么多繁复的装饰。   门廊处有个很大的水族箱,几条孔雀鱼缓慢浮动着,水呈现出一种梦幻游离的蓝色。里面的景观除了泥沙和水草,还有一些珊瑚和火山岩。   盯着水族箱里不停冒气泡的水,梁树心里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确定以前没有见过这幅画面,但眼前的场景却仿佛曾经看到过一样,区别在于角度不同,本应该是仰视的视角。   “别一直抱着了,沉不沉。”喻岭走近他,把他怀里的西瓜接了过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置物柜上。   “不沉不沉。”   “我一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大的瓜,”喻岭声音平和,带着一种温柔的气息,“太浪费了。”   说着,他又把西瓜往里推了推,确保它不会滚下来,然后让梁树坐在沙发休息,自己则走向冰箱。   “喝可乐么?”   “喝!”   喻岭端着可乐杯过来,还往杯子里面加了几颗冰块。   “谢谢。”   想再多待一会儿,梁树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可乐,边喝边偷偷抬眼瞄喻岭。   却看到喻岭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喝可乐,目光似有若无地停留在他嘴唇上。   梁树差点被呛到,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可乐喝完。   冰凉的可乐无法使他内心的温度降下去分毫,嘴里的冰块儿被嚼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你的小狗呢?”   “它睡了。”   好像也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梁树把冰块嚼完,起身:“那……我走啦?”   “嗯,拜拜。”   刚回到家,薛文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向他询问细节,梁树拗不过,便如实说了。   “就这?”她听了相当失望,“你行不行啊,不行我来,把他微信推给我。”   “你要干什么?”   “我先问问他直的弯的。”   一上来就问人家性向,梁树觉得这样有点没礼貌。   薛文却说:“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单身了,大胆点行吗?”   “倒也不是不大胆,就是,”梁树迟疑着说,“我休完假是要走的啊。”   “小问题!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而且你还是飞行,不上班的时候随时可以飞回来啊。”   “嗯……”梁树想了想,表示认同,“我现在觉得你说的那句话挺对的。”   “嗯?哪句话?”   “开心就好了,其他不用管那么多,”梁树说,“我明天就大胆一点。”   “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双标!”薛文对此评价道。   双标怎么了,人就是会对喜欢的人双标。   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梁树看到手机屏幕亮着。   那个刚加上好友的人发来一张截图,是薛文的好友验证。   喻岭:【你女朋友加我?】   梁树迅速回:【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朋友。】   “朋友?”对面发了条一秒的语音,语气慵懒。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看上去关系又那么密切,说是朋友,显然不太有说服力。   梁树也发语音:“对,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我是gay,不喜欢女生的。”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人们把短暂性的心动与爱恋称为“crush”,但梁树却突然间觉得好像和他认识很久了。某种情感带来了内心的波动,胃里涌出飞舞的蝴蝶。   他曾看到过这样一种说法。人每天会通过各种渠道接收到各式各样的信息,有些是虚构作品里的情节,有些是在梦境中经历过的,真实与虚幻并存,那些忘记来源的信息,长期被遗忘在角落里。大脑意识层面的储存空间有限,而潜意识却无穷无尽。当在现实中遇到同样或相似的场景,与大脑里的信息相吻合,通过潜意识的再次加工,自动出现,进而在现实生活中偶尔产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些觉得熟悉的场景,仿佛是一条条对他的提示。可惜大脑只给了他一些片段似的记忆碎片,却没有给他预知未来的能力。   浮想联翩被手机消息提示音打断,梁树惴惴不安地点开,发现对方反应平淡地回了个“嗯”,好像并不太在意。   他忽然想起,在这个人的恐怖漫画里,描绘最多的的是恐惧感。死亡、厄运和未知的阴影无差别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似曾相识的话、似曾相识的地方、似曾相识的感觉,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   紧握的手机又振动一下。在那个“嗯”发送过来的一分钟之后,他又发了一个小狗摸头的可爱表情。   不安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梁树不再犹豫,干脆问:“明天能去你家看小狗吗?”   而喻岭的回答也很简单。   “来。” 第91章   梁树来之前的计划是,第一天去看海,第二天去爬山,第三天随机逛一下老城区和市区,接下来的几天就在别墅里吹空调哪儿也不去了。毕竟这个季节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气温持续居高不下,外面的太阳炙烤堪比火炉。出来旅游没必要太折磨自己,舒服最重要。   然而现在计划有变。梁树第一天去了喻岭家逗狗,第二天去了喻岭的漫画工作室看漫画,第三天又和他一起去了海底世界。   “前两天也就算了,”薛文属实摸不着头脑,“去海底世界,这确定不是约会吗?”   “没说不是的话那就是。”梁树谨慎道。   薛文:“好纯情的约会……”   “那今天的计划是什么?”她又问。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其实只剩下半天。原本是过来找薛文玩的,结果这三天全都用来找男人了,梁树多少有些良心不安:“今天在家陪你打游戏?”   “别别别,千万别在意我,你们玩你们的!”薛文连忙道,“再说了,这么热的天谁想出门啊。”   “那今天就不出门了,我们在家吃饭吧,我来做。”梁树在配送平台下单了好多菜,等待外送上门。   “我的天,”薛文大惊小怪,“才三天就已经进展到给他做饭这一步了!你完了!”   “什么跟什么,”梁树无奈笑道,“又不是特地给谁做的,我自己想吃不行吗?”   “好啦好啦,知道你做饭好吃了。”   薛文不会做饭,只会吃,没下过厨房,不过有时会请阿姨过来做饭,所以家里该有的厨房用品和调味料都有。   外送刚到没多久,喻岭就抱着小狗敲响了门,手里还拿了一瓶香槟起泡酒。   是薛文给他开的门。   他洗过手,挽起袖子走到岛台帮忙,薛文也想跟过去帮忙打打下手,结果发现两人站在一起气氛融洽,就自觉地不去做电灯泡,心安理得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去了。   梁树站在水池前清洗好久没用的厨具,喻岭就在一旁的料理台上处理海鲜。先把生蚝放水龙头下淘几遍,洗干净外壳上的泥沙,再浸泡进水里,接着又给大虾去了虾线,动作娴熟,很快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做饭时两人也没有太多交流,热油倒油后,想要什么调味料,梁树往往还没开口,喻岭就已经自然地给他递了过来。   “鲍鱼你想吃蒸的还是炒的?”   “蒸的比较鲜。”   “葱油鲍鱼片?”   “可以。”   “再做道虾仁芹菜吧,”脑中忽有画面闪过去,梁树顿了顿,问道,“你吃芹菜吗?”   “能吃,但不太喜欢。”   梁树“唔”了声:“那换成椒盐虾仁好了。”   又一道菜摆好盘。梁树看着盆里的生蚝,有点犹豫:“这个生蚝要怎么做?我不太会。”   “捞汁生蚝吧,简单。”喻岭把盆里的水倒掉,然后就换了他主厨。   出了锅的捞汁生蚝品相完美,色香味俱全。   “怎么样?”喻岭等待他的评价。   “好吃,”梁树不吝夸奖,“你还挺会做饭的嘛。”   喻岭毫不谦虚地点头,又看着他说:“你也不错。”   梁树看到一双微微弯起的笑眼,脸顿时有点热,装作波澜不惊地移开目光。   菜全部做好了,薛文终于有了发挥空间,忙不迭摘下耳机过来帮忙端菜。   叮   玻璃酒杯相碰,发出悦耳的脆响。   饭后,梁树提议:“我想出去逛逛,要一起吗?”   喻岭和他一起。   薛文才不想做电灯泡,躲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和他们一起去。   走在山间就可以闻到海风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梁树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海离这里好近啊。”   “要去看看吗?”喻岭往远处霓虹灯的区域遥遥一指,“晚上那边很漂亮。”   “好啊。”   他们在凉爽的夜晚带着小狗去看海。   车一路开得很慢,好像在刻意给梁树留够时间看窗外的景色,是不是因为他昨天告诉过喻岭,自己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梁树凝望着喻岭的侧脸,好像又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   “我们以前没见过对吧?”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觉得。”   “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真的吗?”梁树脑洞大开:“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喻岭侧过头看他一眼:“也有可能是时光倒流了。”说这句话时,他们刚好穿过一条隧道。   周遭倏然变暗,一瞬间,梁树仿佛真的置身于不知通往何处的时光隧道。   速度大于光速后的时空交错,会导致四维空间混乱,物理学上称这种现象为“时光穿梭”。   车窗外的海风挤进来,吹拂到脸上,梁树低头看怀里的小狗。   那天他问为什么要叫它小黄。   喻岭告诉他,这只狗是他捡到的流浪狗,其实没有特意起名字,叫小黄只是顺口而已。   又转过来问他:“你觉得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就叫小喻吧!”   喻岭就笑:“怎么不叫小树呢?”   小狗好像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汪汪”两声以示存在感。   “那叫铃铃吧。”   回去时,梁树自告奋勇要开车,他还没有试过这种开着车窗,沿着海边公路行驶的感觉。   “可以吗?”他眼睛亮晶晶地问。   毫无疑问,喻岭自然会答应。   车停进车库,熄了火,车内的灯光也一同熄灭。梁树拔出车钥匙,看一旁的人。   喻岭好像睡着了,怀里的小狗也安静下来。   此刻氛围太好,梁树突然就很想吻他,于是弯腰靠近。   喻岭缓缓睁开了眼,梁树还是继续了这个动作。   或许是酒精作用,没有疑惑,没有抗拒,喻岭捏着他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嘴唇相碰,舌尖舔舐,吻得温柔又缠绵。   一个带着酒意与海风凉意的吻。   车库里的壁灯周围盘旋着趋光的小飞虫。   喻岭开口:“下次别住你朋友家了,可以住我这里。”   “下次……”梁树嘀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呢……”   “还会来吗?”喻岭就这么平淡地问。   没有起伏没有期待,意味着不是一定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会的。” 第92章   喻岭的漫画工作室在市区的一栋写字楼里,租了个两个小房间,员工五六个,带梁树过去的那天刚好是周日,没人来上班,工作室里就他们两个人。   是梁树提出想过来看看,喻岭就带他来了。   喻岭送了他几本漫画书,还给他讲了那本正在连载的漫画的结局。   那本漫画即将完结,梁树已经追平,也并不介意被剧透,相反,他很喜欢这种提前预知结局的感觉。   “很好的结局啊!这次总算没死人。”   没有改变既定的命运,但主角依然好好活着。   “之前那版过不了审,”喻岭却不太满意,“新改的剧情走向和原版差别很大。”   “我觉得都很好啊……新版的可能比较符合大多数人的期待?啊不对,原版才更符合吧!”对于熟悉他漫画风格的人而言,好结局才是在期待之外。   “不过新版结局更让人惊喜是真的。”梁树又讲了一些自己对于这部漫画的理解,作者本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有些羞于发表意见。   他看漫画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喜欢喻岭独树一帜的画风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他不了解创作意图,也体会不到什么复杂的思想与深刻的内涵。   喻岭告诉他,不必喜欢全部,能捕捉到某个戳中你的部分就很好。   “但我想喜欢全部的你。”梁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喜欢前面的限定词是“想”,意味着事情还没发生。想喜欢全部的你,想了解全部的你。   说完就脸红,飞速挪开眼,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游落到地下几张散落的画稿上。   梁树弯腰捡起来,忍不住看了眼上面的画:“这是你下篇连载漫画吗?”   “不是,随便画着玩的,算是……儿童漫画吧,还没画完。”喻岭回答。   接着又打开电脑给他看上完色的成稿。   的确是儿童绘本的风格,主题是奇幻冒险,画风很可爱,清新治愈,可以当做睡前读物。   已完成的最后一幕分镜色彩浓郁,小狗站在海边,黄昏把海水点染成金色,很像日漫里的场景。   梁树看完还意犹未尽:“什么时候可以画完呀?想看。”   “不确定,这个画得比较零散,没事做的时候才画画,”应该出不了单行本,喻岭想了想,“画完了可能会印几份收藏,给你寄一本过去?”   “好啊!”梁树欣然同意。   -   后来的某一天,梁树收到一条快递驿站的取件码。他很久没有网购,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快递。晚上下班后找半天才找到驿站在哪里,一脸疑惑地取了快递。   他前阵子刚搬了家,对附近的环境还不太熟悉。租了个大平层,一个人住似乎有些奢侈,但大平层除了房租贵点以外就没有别的缺点。   袋子里装的像是一本书,看到寄件人地址时,梁树才恍然意识到这是谁寄来的。   回来以后就很少再和他联系了,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他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这样脆弱,何况他们只是有过一点浅而短暂的缘分。如果不是因为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也许这辈子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两人上一次联系是在喻岭的漫画正式在平台上完结那天。   尽管早就得知了结局,但梁树还是又看了一遍,反反复复地看。   凌晨三点半,梁树点开和喻岭的的对话框,打的字删删减减,最后变成只有四个:恭喜完结!   第二天早上,喻岭回复:谢谢,小狗鞠躬.JPG   梁树小时候曾中二地把现实当成是一场打怪游戏,除了他以外的所有角色都是NPC,阻挡他的那些人或事分别是大中小怪,他一个人默默升级打怪,经历无数阻碍,最后顺利通关。   长大之后发现,他的NPC理论果然是有些用处的。但一些比起一个人找攻略或者没头苍蝇似的瞎撞,他好像更喜欢有人陪他一起探索通关技巧,即使失败很多次也没关系。   以前没遇到,现在不一定,以后或许会。   走到垃圾箱旁边,梁树想把快递拆了,但又觉得还是回家洗完手再拆比较好,以表对漫画的重视。   不过他的想法还是落空了,走进一楼大厅,明亮的灯光一照,梁树看到了快递袋上的细节,背面印着一只海边的小狗,是他那天他在喻岭电脑里看到的最后一幕。不知道这是漫画工作室统一的快递包装还是怎样,他实在心痒,于是就拆开了。   漫画的扉页是喻岭的字迹。   To十年前的梁树(小朋友):   睡个好觉。   旁边又用彩色的笔画了一只睡觉的小狗。   什么啊,是因为那天他说这很适合给小朋友做睡前读物吗……十年前的他也不能叫小朋友吧,太有装嫩的嫌疑。梁树摇头笑笑,很珍惜地将漫画抱在怀里上楼了。   家门口卧着一团小小的黄灰色影子。   诶?   是一只狗。   梁树走近,蹲下来查看小狗的情况。小狗紧闭着眼,睡得很安宁,仿佛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静静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又觉得这只狗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喻岭的那只狗啊……   梁树打开门,把小狗抱回了家。   —完—   --------------------   完结啦,看起来有点突然但其实已经拖了很久。虽然这篇文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比较拉,但我还挺喜欢的,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我写过的最完整的故事了,还有一个短短短短的番外明天发。感谢追更的朋友们,谢谢你们容忍我的拖延……   新文在隔壁,是单板滑雪题材,退役大佬x天才少年,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有缘的话就下篇文再见吧 第93章   喻岭的不完整创作手记   01   本来打算送别墅来着,你会觉得这份礼物太浮夸吗?浮夸也没办法,买都买了。   02   梦见铃铃了。   铃铃是最可爱的小狗。   03   偶尔也很气人,没良心。   ……   15   为什么没有梦见过你。   16   给铃铃买了块墓地。   17   第五次做虾仁芹菜,还是难吃。你做的好像就没那么难以下咽。   18   以前总说你记性差,回忆起来才发现我也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19   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   20   现在总算能看懂这首诗在讲什么,我现在也没有别的愿望了,反正都不会实现。   21   又看了一遍和你一起看过的电影,电影里说,和爱人相守一生是最大的冒险。   22   和我在一起让你这么不开心吗,我一直没意识到。   你去哪里才会开心。   23   不管去哪里,你都会一直被爱包围的。   24   一生真短,最后能记起来的,只有和你在一起时的那几个画面了。   25   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致25岁的你。   不再画恐怖漫画的喻岭   作品名称:《不伤心星球》   漫画分类:奇幻   标签:冒险 治愈   状态:已完结   (番外写完了,以下是作者对结局的一些补充说明,含大量主观表达,可看可不看,如果对这篇文无感建议是不看)   评论区普遍表示看不懂,写最后几章的时候,朋友也在问我写的什么东西怎么突然看不懂了……结局无非两种,主角在一起了或者没在一起,oe是想给大家留点想象空间,按理说不应该多做解释的,但这么多人没看懂,主要还是怪我写得不行,所以还是把我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说一下吧。   这个结局的本意是想呈现一种回环的感觉,前后呼应一下,故事从开始到结尾,最后又回到开始,所以最后梁树和开头一样,在家门口捡到一只狗。   把这篇文当做写点怪东西的尝试,显然我的尝试并不成功,中间写得比较拖沓而且结构设置也有问题,导致这个结局不明不白的。   【正常叙事结构下本该呈现的剧情:按照时间顺序,两人从相遇到分手,分手后喻岭联系过对方几次都以互相阴阳怪气而收场,看到梁树和别人(秦嘉容)看电影的朋友圈,以为他已经换了下一任,又觉得他是在故意气他,于是愤而拉黑。   他没有这么轻易放下,想要和好但拉不下脸再把梁树加回来,后续辞工作卖房子用全部积蓄买了梁树念叨过的别墅,一系列操作是有求和的意思。除了别墅之外,他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本漫画,改变了他原本的画风,不过只画了几张草稿,画完还需要很久。   他把梁树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给对方发了许多信息打电话可一直没有人回复。   喻岭回去找他,但没有找到,不知道他住哪,去他公司问得到的也只是他早就辞职的消息,和家里也没有联系,喻岭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心灰意冷地回去了。直到很久以后偶然从梁树的朋友(薛文)口中辗转得知了梁树的消息。   这才知道原来他曾经一个人来过这座城市,但两人并没有再偶遇到,他也没有像喻岭所设想的那样开始快乐的新生活,而是彻底离开了。   后来的喻岭不再画恐怖漫画,把当初只画了几张的草稿整理起来继续画,最后是一本名叫《不伤心星球》的成品,开头也就是这个故事的开篇,一场奇幻冒险。   他记性变得不好,需要回忆很久,漫画常常画到一半就停止,越到最后越难画下去,所以后面难免有缺失和不连贯的地方,只好填一些新东西来补充。   漫画画完了,他从回忆中抽离,还好有小狗陪着他。   只是后来小狗也离开了。】   这是一个以梁树的视角展开的故事,然而真实的叙述人是喻岭,所以让我们回到故事开头,表面上写的是“世界上唯一记得我的那个人快把我忘了,于是我变成一只狗带他找回忆”,其实是在写“原来你已经走了很久但我现在才发觉,你得从我的回忆中离开,我才能自由。”   应该算是一种“欺骗性叙事”,但是并没有诈骗读者的意思,看到有人说诈骗我真的会哭,早就说了是oe偏be啊!理清剧情后再看最后几章,就怎么理解都成立了,漫画、平行世界、做的一场梦……随便怎么理解,能自己说服自己就ok   关于这个结局,文里有一些暗示,最核心的是“儿童漫画”,在斯里兰卡的时候喻岭教小朋友画画,新漫画不过审后来梁树建议他换画风,以及最后几章也不止一次提到。   我翻了下前几章的评论,发现很早就已经有人猜到一点,猜测梁树是不是穿越进了漫画里,也可以这样理解,所有人都是NPC,只有“梁树”是梁树本人,游离在漫画之外,有自己的独立意识。   还有一些比较细碎的伏笔,比如,故事开头梁树以为分手之后喻岭就人间蒸发了,他当时的心理其实是喻岭起初给梁树打电话发消息没人回应时的心理,生气无奈,以及对对方的埋怨。后来这种心理随着故事的发展逐渐转变,梁树变得茫然、疑惑,从不解到一点点解惑,以及长久的后悔,这些也都可以视作喻岭内心情绪的投射。   他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探讨的主题都与人的生存死亡有关。   喻岭的漫画NPC理论和梁树把生活当作打怪通关游戏,意味着他们所经历的可能并非现实人生。   梁树梦里一个人去过海边,其实是真的去过……   类似的片段还有很多很多,可能是笔力有限没让大家get到,不能不说是一种大失败。不过也无所谓了,看文又不是做阅读理解,也没必要像放大镜一样看。   还是很开心评论区有人可以讨论分析剧情,也有人发现了一些伏笔,让我觉得不是我在自娱自乐,至少有一些人可以从这篇文里收获快乐。   如果还有剧情相关的疑问可以在评论区问哦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因为写得很认真,所以也期待大家的反馈。当然,get不到这个故事也很正常,写得确实不太行,免费文而已问题不大,随便看看就好不必在意!   总之谢谢大家来看我的文,谢谢朋友的鼓励,生活愉快,睡个好觉,爱你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